第521章 渴求
“教授抠死了,”顾四丫咬着大肉包,叽喳道,“我买了火车票,下午五点多的,哥说早点下班送我去火车站。嫂子,你这段日子出差,我都以为这趟见不着你了咧,你现在工作好忙呀,春节你也没在家几天。”
“最近是挺忙的。”许霜降敷衍着笑道,“我不在家,你哥招待你,周到吗?”
“周到,你看他给我准备的早餐嘛,”顾四丫乐哈哈道,朝许霜降挤眉弄眼,“嫂子,我已经向我爸我妈、我舅舅舅妈、我认识的朋友同学都夸过我哥了。以前我就知道我哥什么都会点,但我不知道我哥会的东西这么多啊。他出门是高管,回来就是总管,里外简直样样都拿手,实在太贴心太能干了。”
顾四丫咽下肉包子,接着呱呱道:“这几天哥带我出去吃好玩好,安排这安排那,我就只管跟着享受。他还跟我说,家里不吃一顿不行,叫我点菜,他买来亲自给我做饭。吃完饭,他抹桌子拖地板,我都没他利索。嫂子,我简直羡慕死你了。从小到大,我就没哪个给我弄这么多早餐的。这趟回去,我发觉我更找不着男朋友了,起码我得按照我哥这标准来选吧,是不是?”
许霜降含笑将这一大段话听下来,把煮鸡蛋往顾四丫面前轻滚过去:“剥个蛋吃。那他带你怎么玩了?”
“我们先是随便开,到处看,看见有意思的地方就下来欣赏一下,海滩呀、大桥呀、港口呀都看了,后来开着开着到一个高速口,我和小晴儿就说起了杭州,我哥就说,那就去吧,我们又去了杭州。”
“是吗?”许霜降突兀地站了起来,迎着顾四丫越说越兴奋的眼神,强笑道,“锅里温的牛奶可以拿出来了。”
她转身进了厨房,拿起锅盖,一股蒸汽冒出来,须臾散尽。她直直瞪着,忘记了判断白瓷杯是否还烫着,伸手就取了出来。
手指间很快火辣辣起来,恰像心尖肉也刺破了针样一点,两种疼竟能呼应着,互相恶狠狠地抵制,从而让人得到少许松弛。
“喝牛奶。”许霜降对顾四丫弯起嘴角,声音柔婉,“你们一天走的地方还不少,到杭州可没多少玩的时间了。”
“是啊,临时起意,到杭州都快下午四点了,我们抓紧时间看了西湖,傍晚的西湖看起来特别大,特别美,我哥说他陪客户逛过好多好多次,真是哈,他给我们当导游,介绍各个景点那是妙语如珠,比正牌导游不差咧,还贴心。第二天哥带我们去了灵隐,还去了他以前上班的地方瞧了瞧,和他的同事吃了一顿午饭,他的同事可有意思了,对着我和小晴儿妹子妹子叫个不停,太会叨咕了。”
“你们……住在杭州了?”
“对,我们商量下来,来都来了,匆匆忙忙看一眼,再披星戴月赶回去,那样没意思。星期天下午我们才往回走,没走高速,走了地面,我和小晴儿开手机导航指点我哥。不过,那破地图把我们导错了,我哥拿主意就是准,穿小路从人家村里经过,哇,简直太棒了。双休日两天跟着他,玩得真开心。”
“你们回来,他下厨给你们做晚饭吃,来得及买菜吗?”
“没,星期天回来大家都有点累,我们在外头饭店吃的。我哥做大餐那顿是……”顾四丫眼睛一转,回忆道,“昨天星期二,小晴儿说我走之前非要请我一顿,我开完会就到他们公司等下班,去了附近一家餐馆吃的。对,前天星期一,我哥下班买菜做饭的。”
许霜降低头抿了一口水:“他做的饭菜怎么样?”
“真好吃,我跟我妈说,我哥这水平,绝对是男人里的佼佼者。”顾四丫滔滔不绝,“不过嫂子,我哥说平时你在家做给他吃,他一般没有用武之地,你的手艺比他还好,哇,家里有两个大厨,好幸福哦。”
许霜降扯起嘴角:“也只有你说他手艺好吧。”
“我哥不错了。”顾四丫鼓出眼睛,大力为陈池标榜,“嫂子,你是不知道,这还不好啊?没有比较就没有真相,大多数男生都不会做饭的。”
“他们会。”许霜降脱口而出,肯定得斩钉截铁,瞧了瞧顾四丫,把下半句放在心里默道,但他们装不会。
“要不要把早餐片泡一点到牛奶里?”她转开了话题。
“不要了,再吃就饱得受不了了。”
“那把牛奶喝光。”岔开这么几句闲话后,许霜降终究还是没就此忍住,她要一切真相,无比渴求,哪怕顾四丫透露的每一个细节都让她心碎。
“我和你哥在口味上还是有些差异的,到现在也统一不了。你来这几天,正好和你哥能吃到一块儿去。”许霜降不知哪来的技巧和本能,语调温和地迂回着话题,“哎,还有你那个同学,她的口味应该和你们一样,出去吃饭选菜式就不用顾这顾那。你们毕业这些年,这样碰面也挺难得的,一般同学久违都特别激动地一起吃喝玩乐,可是累过了,反而觉得喝杯清茶磕磕瓜子更放松,有没有叫你同学上来坐坐聊聊天?”
“嫂子,没时间啊。星期天我们回来都晚上七八点了,我哥说第二天要上班做事,大家要早点休息,小晴儿就上来拿了我给她的礼物,瓜子摆出来都没磕呢,没坐多久哥就把她送回去了。”
“你……没跟去她住的地方瞧瞧?”许霜降用尽气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小晴儿的地方我去过,星期六出发我们去接她的嘛,我上去叫她的时候也小坐了一会儿。不过,一早我急乎乎和哥准备路上吃的东西,把她的礼物忘了给她拿去。”
“她住的地方怎么样?一个人住吗?”
“合租,不过挺好的,一个人一间,除了多道大门钥匙,也就跟独门独户差不多,邻居素质层次都挺高的,也不互相打扰,比我上次来看到的那个房间好多了。”顾四丫唏嘘道,“出门工作就是不容易,她也换了好几个住的地方了。”
“你同学没男朋友么,不然,房租什么的还可以分担分担。”
“没呢,小晴儿可是个小美女,我也奇怪她咋就没男朋友呢。”
许霜降默着,顾四丫嘻嘻说了两句,哎呀一声:“嫂子,说起礼物,我也给你带了礼物,我哥跟你说了没?是两盒鲜花饼,我哥说你就爱吃清甜的。人家吹得可神了,还能美容养颜呢。”顾四丫笑呵呵地要起身寻找,“我哥把它放哪儿了?”
“我看见了,在我床头柜上。”许霜降硬扯开一抹笑,“芳怜,谢谢你啊。你吃好了么,要是吃好了,我把盘子收进去。”
“我来我来。”顾四丫积极地拿起餐盘,熟络地走进厨房,打开热水龙头冲洗。
许霜降拿起面包,打开冰箱,背对着顾四丫顿了顿,继续问道:“芳怜,你就要走了,有没有在这里看中些什么买回去?”她根本没有要顾四丫的回答,接着就道,“你同学挺会买东西的,有没有给你点建议?”
“哈,昨天吃饭,我们经过食品商店,叫什么来着?我忘了,反正小晴儿说那老字号了,哥给我买了一大包零食,让我回去分给同学朋友吃。”
“那倒挺好的。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在国内跑一个城市,要找点特别的土特产还真难,基本上哪里都能买到,不像去国外,东西不一样,不用发愁,随便买什么都可以当稀奇的礼物。首饰箱包打折也多,”许霜降随意整理着冰箱里的食物,全然不管冰箱门已经开启很久了,冷气敷在她脸面上,“你同学上次去意大利,她自己都买了些什么呀,我看她帮你挑的东西都很好。”
“小晴儿在逛街购物上那是长项。嫂子,我把蒸锅的水倒了,”顾四丫一边干活,一边聊得起劲,“她给她妈妈买了一枚胸针,特别划算特别好看,后来我让她给我妈也物色一个,咦,嫂子,你上我家吃饭时,我没给你看过吗?”
“没有。”
“哦,那可能吃饭时忙忙碌碌的,我给忘了。我手机里有,待会儿拿给你看。”
“好啊。”
许霜降就此看到了陆晴发在朋友圈的图片,包括陆晴的绿宝石胸针,以及她的那些美照片。
第522章 平生谁最美
陈池把顾四丫送上火车,回到家,屋里黑洞洞的,一丝声响都没有。
他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重重地呼吸了一下,开了灯,将公文包放到小书房,瞧见折叠床上顾四丫用过的被褥,便抱起走进卧室。
“啪”,他按了墙上的开关,视线忽地一顿。
许霜降坐在窗下的椅子上。
“……怎么不开灯?”陈池的眸光落在她身上,不由自主地回想着方才灯光亮起一刹那间她安静就坐的身影,说不清是什么感觉。
许霜降除了抬眉没有其他反应,她不出声地凝望着他,神色中辨不出情绪。陈池的喉结滚动一下,却也没什么言语,朝门内跨了一步。这才像触动了许霜降的动作开关,她站起旋身拉上窗帘。
“哗”,外头的黑夜,以及黑夜中星点的霓虹都被隔绝了。
只有屋内的黄灯光,在沉默中似乎罩出了一个厚滞的空间,堪堪拢住了两个人。他们一个依着窗帘,一个站在门口。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许霜降语调平板。
“……你问。”陈池点点头,走进屋中,将手中的被子搁到床上。
许霜降斜过去一眼,略去了这些细枝末节,冷声道:“你去意大利出差的时候,是不是帮陆晴拍过照片?”
陈池隔着床望向她,过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还有其他的问题呢?都一起说了吧,我一块回答。以后你有什么问题,也都可以来问我,不必拐着弯向四丫打听。”
许霜降今天,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请假赶回家,那些电源线围巾什么的,大概真的只是托词。或许她是想第一时间看看陈池和顾四丫将她的家弄成什么样了,以后平白要添多少家务活,也或许是存着一丝潜秘的心思,要和顾四丫谈一谈,从侧面深入了解一下陈池和陆晴的交往。但她连顾四丫是否还留在屋里都不知道,这个打探的心思便始终是犹豫的,就像陈池说的,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别人,她怕自己打探得没有技巧,让人窥见她和陈池生了龌龊。
可是,陈池这样说,便是肯定今早她专程回来套话。许霜降盯向陈池,当即后悔,她和顾四丫谈话之初,看到顾四丫叽喳着那么爽朗明快,心也曾变软,她甚至抹不开亲戚情分,起过要给顾四丫做顿午饭的念头,如果不是越谈越伤心,这顿午饭就做了。许霜降恼恨,她还是不够爱憎分明,凭着陈池这说法,她连给他亲戚做午饭的心思都不该起。
她吸了一口气,将下巴抬高,继续问:“你在意大利的时候,除了拍照,是不是还给陆晴买过首饰?”
“拍照有过,在旅游景点帮人照张相而已。买首饰纯属无稽之谈。”陈池蹙起眉头,“为什么你一定要无中生有?”
“无中生有?”许霜降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面部也激动起来,“那照片是很美,美得我自己都不能睁眼说瞎话,美得她在朋友圈中说这是她平生最漂亮的照片,这就是你随便在旅游景点帮人照的相。你是天才摄影师吗?一出手就是平生最美?为什么是你在拍照?既然你们有一大堆同事,怎么就是你?你以为我没有见过在旅游景点请人帮忙拍照的吗?两三张就已经不好意思再麻烦别人,你们拍了多少?场景换了,还是你在给她伺候拍照,你们那一大堆同事把你们两个孤立了吗?”
“几张照片,你也要拿来吵,”陈池的眉心越发拧紧,“顺手帮人拍照,谁都会碰到的事。”
“是,谁都会碰到。”许霜降一声嗤笑,“我也旅游了,我身边一个家里人都没有,我也想有人帮我拍照,可我觉得在不相干的男人面前,做不出那样搔首弄姿一次又一次,所以我的照片里都只有风景,没有我。”
许霜降想到自己去雪山,形单影只,为了好歹留个到此一游的纪念,她拍了一行自己在雪地里的脚印。那空落的一个个鞋坑绵延出一条冷寂的线,浮在脑海中,顿时令她鼓眼死瞪住陈池。
“你不要把一件正常的小事随意乱说。”陈池微微撇转脸。
“随意乱说?”这极小幅的动作刺痛了许霜降,她更大声质问,“哪个词用得随意了?搔首弄姿?还是不相干的男人?你去看看她的朋友圈,噢,你早就看到了,对吧?那你告诉我,撩头发是不是叫搔首,扭着腰拎裙子是不是叫弄姿?对她而言,你是不是一个不相干的男人?我哪一个词用错了?”
“能不能不要吵了。”陈池摒着脸,“每一个细节你都要腻想,再大闹特闹,有意思吗?既然你回来住了,早点休息吧。”
他转身要走。
“我还没完。”许霜降大叫一声,愤怒道,“你凭什么不耐烦?”
“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陈池停住脚步,深深地望过来一眼。
“没有,你撒谎。你陪她玩,给她拍照,给她买首饰,你不承认。”许霜降高喊,眼睛瞪出,语调尖利,“我说过,我看过你那段时间的信用卡记录,你想不到吧,我还截图了,你更加想不到吧,陆晴在她的朋友圈中不仅晒图炫耀,还给顾芳怜说了价格,和你信用卡上的消费记录一模一样。要不要我提醒你,那是一枚胸针,送给她妈妈的。”
“那是她向我借的,后来她还了。”
“还的证据呢?她还在哪张卡里,转账都有凭证,你把明细拿出来。”
陈池的眉心都快皱出一个川字,显然在极力忍耐:“她还的是现金,当天就给我了。”
“哦,有钱不带着,出去买东西就要向人借,然后再还,好大的周折。”许霜降讽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谁能保证次次身上都带够钱。你还不是有几次说忘记带卡,现金又不够,想买的东西没买成?”
“她买成了,”许霜降吼道,眼睛冒出火来,“在你的帮助下。想买什么都买到了。我呢,只有灰溜溜回来。”
她想起以前自己逛街,回来向陈池嘀嘀咕咕老半天,撅着嘴说她还要再跑一趟,就愈发觉得自己蠢笨无比:“我逛街买衣服,钱不够,就先给你买,自己的就不买了,要是你那些衬衫外套没能全部买下来,我刮风下雨都可以等有了钱再跑一趟,我会向哪只阿猫阿狗去借?”
陈池静默片刻,声音和软些,解释道:“那天我们同事一块出去,大家都买了一些,她也买了几样,看到胸针的时候钱不够了,我听说她是想买给她妈妈,就帮她刷了卡,只是这样而已。”
第523章 生活很美好
“你觉得这没什么?你觉得这只是你的绅士风度在发作?那为什么那么巧,你们一帮人出去,就你们两个时时刻刻在一起,没人给她拍照,你来。她没钱买东西,你垫付。你为什么能恰好那么周到地满足她的种种需求?”
“别乱说。”陈池恼声道,“我们好些人一起行动的。”
“你老是强调这点,不过是欲盖弥彰。我问你,你帮其他同事垫付了吗?”许霜降盯牢着陈池,见他没能立即举出例证,不由愤愤讥嘲道,“所以说,你的绅士风度有特定对象?”
“他们带够了钱,不需要我来垫。”
“他们带够了钱,为什么没一个替她垫付?为什么就你积极地急人所难?”
陈池望着咄咄逼人的许霜降,疲惫道:“你为什么非要揪着这件事不放?借钱还钱不是很正常的吗?是你自己非要说明什么。”
“非要说明什么?对呀,你不提醒我,我差点要忘了,我们当年不就是从借钱还钱开始的吗?你偏好这套路?”
“你……何必无理取闹?”陈池摇头烦闷道,“这能一样吗?”
“不一样?不都是借钱还钱吗?刚刚不是你的意思吗,你认为借钱还钱只不过代表一种正常的经济往来,现在你又改口了,不一样了,所以你认为它还有其他特殊含义?”
不怕人吵架,就怕人在吵架中还要辩论逻辑的合理性。陈池深深泄气:“你越说越离谱。”
“离谱,那我给你假定一种情况,你来评评离不离谱?要是不离谱,我马上去办。我这些年下来,也认识了一些男同事,明天我就去找一个,我让他带我去逛街,拍一套相册,再逛黄金店,我不带钱,想买什么先让我男同事给我垫着。我看看我们的同事情谊是否浓厚到足够一个绅士般的男同事一路陪玩一路垫钱。等我办完这事回来,你要记得跟我说,这件事办得妙,办得正常,办得不离谱。”
陈池闭了闭眼,同样的话,许霜降在离家出走去旅游的时候也喊过,她要找个男人一起出去玩,给他带纪念品回来。
许霜降见陈池沉默,愈加不肯罢休:“你们利用出差的机会私自玩了多少次?杏仁牛角面包好吃吗?陆晴什么都爱放网上现,喝杯咖啡都要抒发一下感情,阳光正灿烂,生活很美好,啊?你的表妹顾芳怜,要给她妈妈买一件饰品,陆晴帮她选款式,然后你和陆晴一起去买,再然后你们在咖啡店外晒太阳喝咖啡。这是你的表妹顾芳怜亲口告诉我的,还有照片为证。陆晴拍了你在店门口的照片,还起个标题叫表哥进店,你回头对着谁笑?谁允许她拍你?她在店门口也有一张,标题叫小晴儿进店,她是谁的小晴儿,又是谁拍的她?她还对着你们吃的一坨面包拍,写了一句歪诗,阳光正灿烂,生活很美好,这年头小偷不卖赃物卖文采了吗。可惜取景没取好,那坨面包旁放进了你的一只手,你那时候正在搅咖啡,我看见了,你赖不掉。”许霜降死死地盯着陈池垂在腰侧的右手,目光凌厉得像要化作一把激光刀去切割。
“我从头给你解释。”陈池沉声道,“去年四丫刚做了辅导员,领到了工资,她原本打算多存几个月,请黛茜在回来前给小姑姑买东西,但是黛茜比原计划更早回国,那时候四丫没存够,不好意思叫黛茜垫买,再说我又去了,当然是我帮四丫带。那天是我叫上黛茜,请她带路去买她挑好的款式。”
陈池望向许霜降,片刻敛了眸,把他顺便请陆晴再挑一个类似的包补给许霜降这段掩下,鼻腔里慢慢叹了一口气,乏道:“黛茜帮了忙,我请她喝一杯咖啡而已。”
“我不要你说得这么详细,你的好表妹全都给我说了。每一次你都辩解说你们一大堆同事一起去的,那这一次呢,从你表妹和你自己的说词里,我听不出有一大堆人,你们连找人当幌子都不用了吗?”许霜降冷脸嘲弄道,“你和她对坐喝咖啡,阳光正灿烂,生活很美好,浪不浪漫?”
陈池听着这些尖嗓门的酸话,连驳斥都无力,恼道:“你死缠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有意义吗?没有什么的小事,你非要说出有什么,累不累?”
许霜降睁大着眼睛,紧盯着陈池。她今天穿了一件低圆领的黑毛衣,回到家里拿掉了围巾,此刻脖子这一截光光的,偏生还不甘心地拔高,犹如一根细瘦的茎秆,十分伶仃。
半晌,她的嘴角浮起一丝苦涩的讥笑:“我还不能觉得累。”她答得古怪,音调比先前低一些,脸色越发沉郁,吐字相当慢,“我还有问题没问完。我不在这几天,你是不是带着陆晴一块玩一块吃,还带她去你工作过的地方?”
“你只要回答我是不是,其他解释不必有。”许霜降直直盯住陈池。
“她来陪四丫。她是四丫的同学、大学舍友、同乡,四丫远道而来……”
“你从来没有带我去过西湖。”许霜降截住,表情呆板地叙述道,“你也没有主动带我去过你工作的地方,是我自己上赶着坐火车去的,去了被你嫌弃,给你收拾一通房间就被赶回来。我想机会难得,多看几眼西湖,你陪我站了五分钟,后来还是沾了你爸妈的光,去看了一次,还要一路给你妈拿那个大保温瓶。总是不及你们俩有福气,都在西湖边上住了一夜。”她瞟着陈池,“你们三个在西湖的合影很美,顾芳怜多余了。”
陈池锁紧眉心:“我是带四丫去。以前我们……”
许霜降根本不想听,截问道:“陆晴到这里来过?”她几乎是目眦尽裂,声调再度尖起,“这是我的家,她凭什么进来?她进了哪一间?还是所有的房间都进来过?”
“四丫有礼物拿给她。”陈池忍耐道。
“四丫,四丫,”许霜降冷笑着,嘲道,“顾芳怜居中,真是做成了不少恶心事。”
“许霜降,”陈池终于怒意横生,“四丫是我妹妹,你不欢迎她,故意避开她,我挡不住你。她今天要走了,你存心回来套话,中午十一点了丢下她说要上班,连陪她吃顿便饭都不肯,一点亲戚情面都不讲,我也管不住你。但你不要在她背后乱说话。”
“是我在乱说话吗?”许霜降昂着头,脖子里的青筋似乎抽起,那一片锁骨更是突出,她气怒大喊,“顾芳怜一来,她的好闺蜜就登堂入室,难道不是事实?她们就像臭虫苍蝇一样讨人嫌,我没有当场赶走她,已经顾全颜面了。这几天我不在,她们很称你的心,是不是?你们同吃同玩,你借机把人迎进家里,夜里再亲自送回去,有没有去做人家的入幕之宾?”
“许霜降,你这样胡说,是一个有修养的人该说的话吗?”陈池暴喝道。
许霜降血往脑门上冲:“我没有修养,也比你们一窝人偷偷摸摸强。你的好表妹,给你拉皮条。”她瞪着陈池,再大声添一句:“我永远都不后悔这句话。”
屋里一片死寂。
陈池望着许霜降,拳头紧握,突地背转身出去。
“哗”,许霜降涨红了脸,顺手抄起床头柜上的两盒鲜花饼,砸到了陈池脚后跟。“拿走这些假惺惺的礼物,我不稀罕。”
陈池一滞,头都没有回,继续走。
许霜降咬着嘴唇,睁大了眼睛,茫然四顾后,一把拉开床头柜。那只钻石戒的小方盒仍在里面。上次争吵后,陈池将它放在她这侧的床头柜抽屉里,她不愿再保管,把它挪到他那侧抽屉,不知什么时候,它又回到她的抽屉中了。
陈池听到抽屉声,下意识惊觉转头。
“拿走你这只假惺惺的戒子。”
伴着这一声厉喝,陈池眼一花,正瞧见那只小方盒擦着他的鼻梁飞过去,“啪”一声砸到门框上,骨碌碌滚到门口。他脸色铁青地盯住许霜降,见她鼓着眼睛,大口喘气:“送给老想拍照的人,告诉她不用偷,我不要了,随她拣,放到网上去尽情显摆吧。”
陈池猛地撇转头,抿紧嘴唇,弯腰将小方盒捡起,压根儿也没查看,直接放进外衣口袋,接着往外走。
许霜降僵着脖子,四处再搜寻,忽地奔到五斗柜前,大力拉开抽屉,把里面一个带花纹的储藏盒粗鲁地揭开盖,拿起几张卡,使劲向客厅掼去。
“拿走你这些假惺惺的卡,我从来没用到过。”
陈池背对着她站在玄关,充耳不闻,将脚蹬进鞋腔里。
他哗地拉开门。
“把我的照片从你电脑里删掉,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一年做一本相册的鬼话。”
许霜降尖声喊叫,听到砰地一道关门声。
她愣愣地站着,无力地坐到地上,半晌呜地一声:“我连照片都没拍过了。”
这一晚,陈池没有回来,许霜降哭了半夜。
第524章 女人不婚
许霜降不闹了。
她发呆。
早上起床,倒是睡足了自然醒的,却是一觉到了八点。她在床上还呆坐了一刻钟,才想到要下床。
家里一片狼藉。卧室门里门外都有滚出来的鲜花饼小包装,许霜降的拖鞋啪嗒啪嗒地绕过,踩出了一室沉静。她停在小书房门口,转头瞧进去,陈池的公文包放在书桌旁的椅子上,折叠床上是空的,窗帘仍是拉开的。
许霜降移了眸,瞥向客厅地板上东一张西一张的银行卡,像个游魂一样穿行到洗漱间的镜子前。
她又发呆了一刻钟。什么都没干,只是看自己。
这是一张陌生的脸,盯的时间越久,好像就越不知道是谁的样子。
镜中的人,头发乱糟糟,嘴角下拉着,眼神空洞。花了一点时间恍恍惚惚地聚焦后,许霜降定定地看着,发现除了晦暗,便不能形容这张脸了。
良久,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挑眉睁大眼,有意识地换了一种表情。那依然板紧的脸上,仍然找不到往日惺忪起床后软糯糯的惫懒,反而像敷着一层厉色。
这是一张越看越陌生的脸,沉默中满布酸苦和戾气。
原来我是这样的。许霜降抬手抚上脸颊。
上班的时候,总有倒水喝茶的间隙,她闲下来就发呆。脑中就像塞足了厚烂的黑淤泥,一点灵光都容不进,镜中那张痴呆的苦脸总在眼前晃,如果真的还要用力想,那就只有两个名字,陈池和陆晴。
其他的细节,她的大脑再也无力调动起来细想。那些照片、胸针、咖啡、开着车的风景和欢声笑语都像沉在黑淤泥里,没法起出来让她继续心痛激愤。连陈池和陆晴在一起上班这个事实,往日一想起,心中就犹如针刺般疼,此刻却也泛不出波澜了。
她整个人一直很木。午间饭后凑在同事堆里,尚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听大家聊聊日常,但听到别人哈哈大笑处,她的笑容总是十分轻,唇角微微弯起新月形,脸部的肌肉便自动懈怠了,没法继续拉扯成灿烂的大笑。
许霜降一向是个勤奋的员工,周三难得地请了假,周四上班又迟到,精神相当不济,说笑都如蜻蜓点水般,前台施媛媛和方莹莹都关心地问过她有没有受寒。
成年人的苦恼是,每一天都犹如被劈成两半,无论家庭里发生了多么糟糕的事,哪怕披头散发痛哭流涕,开出家门,走向街头,走向工作单位,即使做不到像一个斗士,也必须像一个正常的劳动者,和别人正常地交流,该拿出笑容的时候必须多少拿出一点儿。
自由地伤怀,是一件极奢侈的事。
许霜降被顾一惟招进总经理办公室,挂着淡淡笑容,等待顾一惟谈工作。
“专利的事情弄得怎么样?”顾一惟坐在大办公桌后,最近这事他催得紧。
再急,育苗的周期摆在那,观察数据不易得,组培配方的效果如何,还要等时间说话。许霜降将老道理一说,顾一惟也表示点头,老话叮嘱道:“抓紧点。”
他把几份资料推到许霜降面前:“拿去看一下,每一种都拟个产品说明书出来。”
许霜降略略一翻,不由狐疑地抬头。这是几个关于温室搭建和农具改进的实用新型专利。
“我们去年向别人转让过来的。”顾一惟靠着椅背,手搭在桌上轻点,“公司要增加点技术含量。”
许霜降轻笑了一下,她一向佩服顾一惟在这方面肯花心思。
“照着专利,试试把产品说明书写出来。”
“我们要生产实样?”许霜降讶异道,这和公司的主营范围有点偏差。
“不是,我们自己的专利,不能一点配套的技术文件都没有。”顾一惟吩咐道,“你看看市面上有什么同类产品,参考参考弄个产品说明书,可以和小范商量着办。”
许霜降脸上略显为难,还是默默点头。
顾一惟瞅了瞅她:“这两天身体不舒服啊?”
“可能有一点点受寒,”许霜降将施媛媛她们的话搬过来,脸上浮起歉意,“早上一下起不来,进公司晚了一些。”
“一天两天没事。”顾一惟大度道,再次打量着许霜降,“如果撑不住,就回家休息。今天晚上不加班吧?”
许霜降只好摇摇头。
“明天苗圃那儿要是没什么大安排,就别去了,让小范帮你盯盯。”
“好。”
许霜降顶着生病的名义,浑浑噩噩挨过了一天,下班后她踱到地铁口,却发现不知该往何处去。她连娘家都回不了了,因为昨天她为了盘问陈池,没有回去,她爸妈就认为陈池出差回来了,所以她今天回娘家,会令他们奇怪。
她无处可去,那个家令她难受。
陆晴进过她的家门,坐过她坐过的沙发,喝过她洗过的水杯,留下了她不喜欢的脂肪味,以后她拖多少遍地板,擦多少遍桌子,都抹不掉心中的这道灰。
电影院又成了许霜降的收容之所。
夜里十点,许霜降不得不转着钥匙推开门,预备着再一次的争吵,她很快发现自己提前的烦躁和疲倦全无必要。
陈池并没有回来。
黑暗包裹着她,她静静地站在玄关处,望进去,屋中的沙发电视桌椅茶几都像是趴伏的怪物,一坨坨地将黑暗分块,凝得更黑。
许霜降想着屋中以前亮起黄黄暖暖的灯光。灯光下,他们也曾相拥抵额,陈池的声音那样清醇:“霜霜,养家糊口的事由我来操心,所以你可以尝试一些让你更感兴趣一点的工作。”
彼时,他们尚是好好的,她是那样满怀感动。
她也曾懒懒倚在沙发,陈池像对待小孩一样仔细给她剪指甲。
她也曾饿着肚子等他下班一块吃晚饭,饭桌上向他嘀嘀咕咕隔壁装修户的闲话。
她也曾主动给陈池按摩一两下,然后诱骗陈池回报她捏腿捏肩半个钟。
回溯,再回溯,多年之前,他们相识之初,她丢了钱包。
“霜降,不要闷在心里不开心,如果损失大了,要记得和我说。”
许霜降泪流满面,怎么可以让过去的时光把温情留下,不要拿走?
“啪”,灯亮起。
她在泪光中慢慢逡巡,只看到满地零落的银行卡,依然是她今早离开时的样子。
她一张一张弯腰捡起,拂了拂灰,推开小书房的门,将它们放在桌面上,放在顾四丫送的两盒鲜花饼旁边。
这夜,许霜降点上了谢惊蛰的头像,默然片刻,写道:“嗨,你好,今年春节旅游我和你坐在大巴上的同一排座位,有点事儿想向你咨询。”
“我记得,”谢惊蛰回得很快,“很高兴你联络我,请问什么事能服务到你?尽管说。”
“我想问问,女人如果不婚,以后过日子要注意些什么。”
第525章 婚姻治疗的生意经
谢惊蛰这个人,是奇人。
也或许许霜降见过的人不多,世面不广,不知道谢惊蛰这样的人其实很多。
谢惊蛰是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他和许霜降在旅游时,两人同排而坐,对门而居,虽然渐渐相识,也曾结队同游,但交流总还是客气地停留在表面。许霜降找上他做咨询后,两人不见面,网上谈话反而更真切。
谢惊蛰说的事,让许霜降在哀怜着自己的婚姻时还能一惊一乍。他说,这年头不婚的人很多,以后还将越来越多。
为什么?许霜降不解,但也抹着眼泪略感宽慰,她即将要加入的群体还挺有规模的,以后心理上不会太孤单。
这是一种趋势。因为男女成婚,如粒子成对,必将受制于共舞轨道。而现在的人,都自有能量高速运转。奋斗如果是一个人可以的事,那么何须两个人牵扯?
许霜降想想被催婚的李婷婷,想想被毁婚的林虞,想想被追婚的顾一惟,再想想她自己,唯有沉默。她以为谢惊蛰抛出这样一条观念,是要拉她入伙,事实上,她找上他,也是想打听一下入伙后的日子好不好过。
谢惊蛰,却一本正经地做起了婚姻治疗师。
这是他正宗的职业,当然,作为一个情感咨询专家,他提供咨询的业务范围很广,入学焦虑、工作焦虑……各式各样的焦虑在他那里都会得到安慰,他甚至接过一单,让他解梦,硬是要他把梦境和运道联系在一起。
但旷男怨女多,别看现在生活都过得。所以婚姻问题,竟然成了谢惊蛰的主营收入业务。
许霜降想不通,不婚的谢惊蛰怎么能讲起婚姻来一套是一套的。
或许,站在婚姻外的人,才能纯粹地理性地从人与人相处的角度来分析问题夫妻间交流模式的缺陷,毕竟夫妻说到最后,依然从属于一个个体和另一个个体的互动范畴。谢惊蛰如是说,他不一定劝和,有时候也劝离,大部分时候什么都不劝,只是引导着客户自己决定,要不要处下去。
这生意经,许霜降理解不了。
但那无所谓,有个人能够在这种时期陪她说说话,她感觉好受一点。
现在,她和陈池,已经无话可说。
自周三大吵一通,陈池摔门而出后,他连续两晚没有回来,许霜降在夜里,似等不是等,想吵无人吵,噬咬着枕头角不允许自己纠结却满脑子总纠结他会住哪里。那又怎么样,夜照样过去,天照样明。她自己凉下来偃旗息鼓,周五如常回了娘家,跟爸妈说陈池很忙。
宣春花总是不听许霜降的,叨叨着自行给陈池打了个电话,陈池也说很忙。也许他说话态度还好,许霜降缩在沙发角,暗觑着妈妈,心里准备了两套应对方案,结果没从她妈妈的脸上发现什么来。她便仍敞着笑容吃吃喝喝,关起门躲在自己闺房才发呆失眠。到了周日傍晚,她被父母催着赶着,要她趁天未黑就回去。
许霜降一路磨磨蹭蹭,打开门,却无端沉静了。屋里黑洞洞地,一股清冷的气息渗出来,比廊道里昏暗灯光下的空气还要寂寂。
吱呀,隔壁的门好巧不巧也打开,一门洞的清亮灯光泄到门前,跨出男邻居,他朝许霜降瞥了一眼,半转身牵了一个女人:“不用关灯,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人声音温温浅浅,但从不和许霜降这户近邻打招呼,他出入看到许霜降,眼神斜着对上一秒就移开,非常漠然,就像有事没事尽量远着点不相干那种态度。如果说另隔壁的阿姨讲起那一户流水般换个不停的租客是明着的防备,那这新装修的男邻居看许霜降就是暗着的疏离,都是正宗住家瞧租客邻居的神色。
许霜降早就习惯了,也没准备和他们打招呼,只是暗奇一下,这男邻居也不知什么时候有女伴侣了,房子装修时从来没见来过。
她默默走进自家门,睁着眼睛在黑暗里辨识,门外,隔壁两人的脚步声经过,女士高跟鞋的脆响混着男士跑鞋底的低闷声,踢挞啪嗒,错落着。这是别家的温馨。
脚步声一会儿就远了,许霜降回过神来,摸索着开了灯。
客厅厨房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小书房的门开着,许霜降望进去,那张折叠床没有收,还在老位置,上面多了陈池以前睡沙发用过的一条薄被和一条毛毯,椅子上搭着他几件衬衫。
她放在桌上的银行卡和鲜花饼不见了,现在摆着的是陈池的电脑和水杯,他还拿了一只玻璃杯当烟灰缸,底部落了好几个烟头。
小书房充满了居住痕迹,略显凌乱。看来,陈池在她回娘家后回来了,以前她离开没占着大床,他便自动搬到卧室睡,现在他把小书房拾掇成根据地了。
许霜降在小书房门口愣愣瞧了半晌,进了自己卧室。
处理感情问题,要理智。通常你怀疑什么,还不一定是什么,但你说了什么,可能真的就是什么了,你理解我的意思吗?
聊天页面上,谢惊蛰那些关于婚姻的金玉良言闪着亮蓝色,十分醒目。
我知道。你是在说,有些东西不能点破。
确切地说,在一开始,有些东西你就不能点醒。
不能点醒,以防醒了之后,大彻大悟,始知真爱,不肯再和糟糠将就了,是这个意思吗?
喝杯水吧,静一静。
我已经点了,我也很静。
夜里大概快要十一点了,拼命想睡却总是失眠的许霜降听到外间传来响动,这些窸窣声很快移到了隔壁的小书房。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趴在被窝里。
笃笃笃,笃笃笃。房门轻响,隔了片刻,陈池的声音响起:“睡了吗?我要拿点衣服。”
许霜降倏然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望向天花板。
笃笃笃。
她伸手开了灯,起床裹了厚睡袍,过去开了门。
两人对视一眼,这是自周三之后的首次见面。陈池看不出什么来,至少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家中吵架就立即像个无人搭理的空面袋子似地积上灰,软塌塌褶着颓唐了。他脸面清爽,黑衣黑裤,一点都不邋遢,修身剪裁的黑衬衫包裹出浓浓的精壮男人气质,在灯光下还愈发挺拔干练,脚上踩了一双黑袜子,又在英朗之外多显了几分居家的闲雅。
许霜降侧身让到一旁。
“……”陈池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半晌道,“明天事情多,我要很早上班去,衣服先要拿好。”
许霜降微微点头,待他进来,她闪身出去,到厨房间倒了一杯水。
陈池回头望着她的背影,也没出声。
厨房窗外,远处那块巨幅的广告牌依然明亮耀眼。许霜降捧着杯子,模模糊糊地在回想,这一家的广告位似乎占了很久,怎么老不见撤换,不知她还会不会见到新图样。她听到柜门关上的声音,并不急于回房,抬起杯子吹了吹,小心地喝了两口。
玻璃窗映出她的上半身,细绳发圈松垮垮地在颈后拢住了头发,睡觉前忘了取,沾了枕头便有好几撮拱起或散脱,松松乱乱地,粉色睡袍肩膀上也掉了几根长发,扭扭曲曲地巴着毛纤维,瞧起来十分明显。
许霜降面无表情地对着玻璃窗扫了两眼,慢吞吞将剩余的白开水倒进水槽,又将杯子冲洗后放好,这才熄了厨房的灯。
陈池站在小书房门口,瞅着她经过,开腔道:“我星期三要出差,去意大利,再下个星期五回来。”
“嗯。”许霜降停了停。
“爸妈还好吧?”
“还好。”
许霜降走进卧室,头也不回,反手将门阖上了。她以前的习惯是,陈池自行翻了衣柜,她会不放心跟过去再将衣柜理一理。陈池妈妈说的,他总是不那么细致,于是许霜降便像小尾巴似地,缀在他身后,将他动过的地方再东摸西摸一遍,替他细致。
现在她在原地定定站着,什么都没做。
一门之隔,也是一片寂静。
正是夜里眠卧时刻。
许霜降挪动双脚,回床上去睡。
第526章 指尖回忆
陈池出差的前夜,许霜降去看了一场电影,正好把最近档期里的新电影都看全了。
差不多夜里十点的老时间,她回家了。
小书房的门大开着,陈池将行李箱铺在地上,折叠床上放了文件袋,书桌上摆开了手机、名片、钥匙等一堆小零碎。
他蹲着整理行李,许霜降经过,侧头瞧一眼,进卧室取了睡衣洗漱。
待她洗完撩着湿头发出来,陈池似乎还没好。许霜降是个很有公德的人,她没有关上卧室门先行睡觉,而是把门仍旧打开着,自己取了吹风机,坐在床沿,呜呜地吹头发。
陈池果然进进出出跑了两趟,听声音是打开衣柜找衣服。许霜降没有瞅一眼,面对着窗户,只管一缕一缕地细细吹头发。
耳后吹得暖烫,她关了吹风机,瞬间就清静不少。
“车钥匙放在这里。”陈池拉开他那侧的床头柜。
许霜降闻声下意识扭头,也没什么表示,再扭回来,捻起睡衣上掉落的一根长头发。
“不要再屏蔽我,不然有事不能及时通知。”陈池停了一停,问道,“要我带点什么回来吗?”
“不用。”
陈池隔着床,望着许霜降的后背,站了一会儿,就出去了。
这晚,他们就说过这么些话。
第二天,他们差不多时候起床,一前一后各自安静洗漱,许霜降比陈池先出门,也没什么话,仍当平常日子上班。晚上回来,一屋子的冷寂,她默默地给自己做了一顿新鲜饭,吃过饱饭后,从收拾厨房起,将屋里所有的角落都做了个深度清洁。同时也洗衣服,将陈池留下的几件脏衬衫都洗了。
许霜降搓着陈池的衣领,垂眸盯着那淡淡渍痕,想到以前她会把手伸到陈池脖颈后,粗暴地揉一揉,再扯一把他的发茬,嘀嘀咕咕吐槽外头理发师的水平,威胁陈池下一回等他头发蓄长了,她亲自来操刀。满手肥皂沫里,她捏着陈池的衣领,只剩布料和表面活性剂的凉滑,指尖无论如何都记不起曾经温热的触摸感,眼泪就没有征兆地流下来。
有人边做家务边哭,做到半夜三更,揪着脏抹布抱膝坐在地上放声抽噎的吗?
许霜降算一个。
白天,换了早春装,化个小淡妆,依然是忙碌的许经理。
但她现在,看待幸福的角度已经不同。
以前,她瞧着组培室那几个小姑娘,得空了就比较口红牌子,连个发夹都淘问是哪个专柜买的,苗圃里那些阿姨,聚在一堆翻盆培土时,起劲地说家长里短,就觉得真是好无趣。现在再看,她会觉得如果只需让她碎碎叨叨这些,便是幸福。
岁月静好,就聊些八卦,该有多美。
脚步声传来。
许霜降收回了神,侧头望去,原来是顾一惟。
他走过来,到许霜降身边,探头和她一起观察面前的一排培养皿。鱼冻般的培养基上,一坨坨愈伤组织点缀着,远一点像绿白绿白晶莹剔透的宝石,近一点又觉得柔嫩极了,就像春天被封在里头,很快要绽放开来。
“怎么样?”他问道。
“要长根了。”
顾一惟再凑头去细瞧,许霜降便拿起了培养皿,指点道:“你从底部往上看,有没有白色的很细的毛须须?”
顾一惟果真高高举起培养皿,眯着眼用心搜寻,总算发现了几根细丝嵌在透明培养基里。“嗯。”他一低头,见许霜降抬着下巴半仰脸也在瞧,一双长眉入鬓,便笑起来,“不错。”
“要换容器了。”许霜降低头刷刷地记录着观察结果,走去交代组培室的姑娘。
顾一惟今天像是视察工作,继续跟着:“我随便看看。”
许霜降点点头,也没有管他,叫过姑娘们,开了一个简会,安排完工作,又循惯例去炼苗大棚检视。
顾一惟一直没干扰许霜降的工作,到了兰花苗区,随着许霜降一起蹲下查看长势,开腔聊道:“陈池那边在下雨,说这次去天气不作美。”
许霜降正轻摸着叶面,闻言一愣,条件反射般牵起嘴角笑了一下。
“他说没带伞,也没带冲锋衣。”顾一惟伸手拨了拨植株,侃道,“你没给他准备全?”
许霜降又笑了一下,含糊道:“天气的事,说不准。”她抽出花盆中的标签,专注地瞧了瞧,再一会儿,把标签插回去,人朝前移到另一盆苗那里。
这距离令得顾一惟和她说话,得稍稍拔起嗓子。顾一惟一抬头,许霜降有些远,在那儿垂着头观察得认真。他瞅了两眼,没再继续闲聊,令许霜降暗地里轻松很多。
自从陈池出差,许霜降和他是真正的零交流。她识大体,陈池在国外,便没有再屏蔽他,当然也不去主动关问,也没有收到他什么讯息,对他在那边的情况一无所知。她想到陈池和别人联络着,脑中便会不由自主跳出陆晴的名字,胸口就一阵摒痛。
“总经理,你在这儿啊?”小范走进来,手中拿着一张纸,笑呵呵道,“我刚刚还去老大棚转了一圈,你看,这样像不像?烧了不少脑细胞,才整出这个样子来。”
许霜降更加松了一口气,刚才她就怕顾一惟闲着没事干,踱过来和她再讲陈池的事。
“差不多吧。”顾一惟瞧了瞧小范手中的纸,“我看差不多。”
“我也看差不多。”小范乐道,“那就这样了,我再敲个检验章,那就更像了。”
许霜降没注意听,当天下午,顾一惟回去后,她和小范坐在组培中心的办公室里,小范拉开抽屉找东西,一会儿问:“许姐,你看见蓝印台了吗?”
“没看见。”许霜降也帮着找。
“找到了,找到了,”小范吆喝一声,取了一个章,在印台上敲一敲,用力压在纸上,他自个瞄了两眼,递过来给许霜降,“许姐,你看怎么样?”
许霜降接过来一瞧,咦道:“产品检验合格证?”
这是一份新式温室无土栽培装置的产品检验合格证,也正是顾一惟让许霜降弄出产品说明书的那个专利装置。
“我们不是不做这些吗?”许霜降狐疑道,“前一阵子我还问顾总的,难道又要把业务铺到这方面了?”
“总经理叫整,就整一套呗。许姐,你看效果怎么样?和别的厂家整得差不多吧?”
“挺好的。”许霜降答着,心头总是不解。
第527章 世上最虚幻的美丽
白玉兰开花了。
花洁白洁白的,俏立在枝头。
许霜降坐在长椅上,仰着头看。
今天是星期天,她从培训机构的商务楼出来,慢慢踱到了一处街心公园,看到了一株白玉兰树,开得灼灼,就在长木椅子坐下了。
教务主管人很好,听闻她仍想在周末带课,答应帮她在六月以后安排。
她心里稍微松快些。不管有什么变故,这份工作收入总还可以有的。
阳光是白的,花也是白的,不知谁更灿烂。许霜降瞧着瞧着便有些神思惘然。
她想了很多事,很多人。
包括多年之前遇到的那个如白玉兰一般的人,他的名字叫什么?
麦修斯,她记得的,几乎第一时间就在脑中浮现起他的名字,好些年过去,不知他是否安好,是否笑起来还像白玉兰花开一样明净。
许霜降一直在内心深处以为,这世界上有一种最虚幻的美丽,那就是你把一个人郑重放进你的故事里,可他从不知道,以后也不会知道。而你,在他的故事里,连路人都不是。
她,微微遗憾过的。
每年春来,她总是不会错过白玉兰的花期。从某一天清晨突然撞入眼帘的满树白花始,她会悄然欣赏路遇的每一株白玉兰树,默默地替它们数着日期,等到花瓣落满地,枝上冒出新绿芽,便安心等来年。
年年她都这样送走花季。
白玉兰的花期非常非常短,一株树,从第一朵花开,到花满枝头,不过才两三日,又过不了两三日,便纷纷零落,颓黄。
所以只能欣赏一小段时光。
一片花瓣悠悠飘下来,好阳光里,花落无声,那裂开、断折、掉落的哔啵声只是印在心里想象。许霜降望着树下的洁白花瓣,以前她会惋惜,这些年看惯花开花落,渐渐不会怅然,这些都是自然过程,在美丽的时候适逢其会,已经很好很好。
那个如白玉兰一般的男子会慢慢变成什么样,她有些好奇,但不知道也不打紧。白玉兰总是年年花开,她真心喜欢看那一树白花,偶尔一个闪念,想到多年前遇见过这样气质的一个人,会有淡淡的平和欢喜,那也极好极好。
但是,她终究有咬牙切齿要牵扯的人了。
许霜降现在才知道,这世界最不能忍受的体验是,亲得以为像空气一样每时每刻都缭绕在身边的人,忽然不亲了,她呼吸他的气息,自然得已入肺腑,现在要还出来,就像吸不上气那样痛苦。
从什么时候起,她和陈池出了错。
是不停的搬家,是每天要做的饭,是总要换洗的衣,是擦了还会落不停的灰,悄然间抹消了他们对彼此的牵动?
还是之前的两地分居,他无暇详说的应酬,她无人倾听的八卦,他们早就习惯的寂夜,悄然间磨淡了他们的情分?
许霜降甚至企望,更久之前,她阻止了陈池去买那一只股票,他们没有被逼得捉襟见肘,毕业便可以从容安排,陈池不必立即接下那份离家远的工作,他们买房生娃,一样一样安顿好,维系是否可以牢不可摧。
她和他,相濡以沫,他们熬过了异国求学,熬过了两地分居,却在慢慢好转时,熬不过日夜相对。
许霜降在白玉兰树旁,坐到黄昏。
她病了。
这一场感冒,起先她没有重视。鼻子塞,头昏沉,还能撑着上班。拖了一日,自己觉得吃不消了,起床都气喘吁吁,走两步都像要出虚汗。不用体温计,她就知道自己在发烧。她这个样子,早高峰时间去挤地铁,不太现实,便先去医院拿药。
看病的人特别多,她浑身无力,头晕目眩,行动迟缓,一个人挂号、候诊、验血等报告,最后医生给她配了药水吊点滴。
留观室的人也很多,护士给她插了针,她打了一个电话给顾二勤请了假,便阖上眼,靠着椅背休息。
许霜降永远都不会忘掉接下去的细节。
多少午夜梦回,她希望这一天会不一样。如果说,这辈子能够让她改一天,那么终此一生,不管其他的日子有没有不开心,有没有不尽美,她都可以不改。
她不改和麦修斯凑巧一起扔垃圾淡淡道别的那一天,有时候她想着那一天,觉得自己能开朗爽快地再多说几句祝福就好了。
她不改令她耿耿于怀的同意陈池买股票的那一天,有时候她想着那一天,总会很心疼那不知流向何处去的钱和他们此后的清苦生活,那时候她连一只红薯都舍不得买啊。
她不改婉拒教授提议毕业后在系里做实验技工的那一天,有时候她想着那一天,就觉得若是有机会继续半工半读博士,从此定定心心在实验室里过至纯至简的日子,也是一种特棒的人生。
她不改在顾一惟公司面试时沉默微笑的那一天,有时候她想着那一天,总想着自己能强大到云淡风轻该多好。
她不改和陈池争执吵闹的每一天,即便那样伤心。
她只想改这一天。
“坐这儿,这儿有个位置。”
许霜降睁开眼来。她本是在打盹,一个人吊点滴,不敢真休息,所以不时会睁眼瞧瞧挂瓶里的液位。这会儿,她旁边的座位空着,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年纪大概在二十岁左右。男子头发微卷,用啫喱水定了型,看起来就像高中刚毕业就打工的大男孩。女孩扎了一个马尾辫,脸蛋圆圆的,好像不是很中意这座位,转头瞧了瞧四周,扁起了嘴巴。
“是不是想吐啊?”男孩赶紧道。
“没,”女孩轻声道,“那个人好像差不多了,他走了,那边就有两个座位,我们坐那儿去。”
“先坐一个,等人家好了再说。”
女孩就坐下了,仰起头问:“婚纱照怎么办?”
“我妈说等三个月过去了再拍。”
“那时候怎么拍嘛。”女孩嘟着脸道。
“就听我妈的。现在天还冷,衣服穿穿脱脱,再着凉怎么办?”
“也是哦,可……不好看了嘛。”女孩瞥着男孩,一脸烦恼,过一会儿似乎有点忐忑,“挂盐水要不要紧啊?”
“那怎么办?医生配的,不挂好不了。”
“看病的时候,我忘了说,要不要紧啊?”
男孩迟疑道:“我去看看,护士怎么老不来,顺便再问她们一下。”
许霜降微微侧头,瞥了瞥女孩,继续闭眼。
第528章 请允许她改这一天
不一会,护士推着车来了,大声喊了一个名字。
许霜降听到邻座的女孩应了一声,同时另外有个男声插进来喊道:“护士小姐,我这里好了。”
“好,我给你拔掉。”护士就近停在对排喊话的男子处,向女孩看过来,“你稍微等一下啊。”
过一会儿,护士问道:“哎,你要去哪儿?坐好,坐好,轮到你了。”
“我坐那儿去。”女孩道。
椅子振动了一下,许霜降又睁开眼来,见女孩朝对面一排走过去,一个中年男子摁着棉花球起身离座,那边就空出了两个连在一起的座位。女孩坐下,将手里的包放到了隔壁的空位上,想来是帮她的男朋友留个座位。
“哪只手?”护士吊好了盐水瓶,接上了输液软管,手指轻弹,排除了气泡。
女孩左右看看,伸出了左手,眼睛睁大几分,抿了抿嘴唇,就像惧怕打针的那些软妹子一样。
许霜降望过去,护士在女孩手背上涂酒精消毒,她皱起眉头,视线移向女孩的面部。
女孩眨了眨眼,盯着护士,一脸弱弱的表情,随后微扭脖子,瞥向别处,躲闪着不敢看。
护士将针头插了下去。
许霜降张口嘴巴,却没有声音,只是目光一直在女孩面部打转,再瞧着护士利落地固定住针头。
“手胀不胀?”护士问道,微微倾身注视着滴液管,见女孩没有不适,“那就这个速度,好了。”她推着车子走了。
许霜降继续盯着女孩,只见她调整了一下手的位置,又扭头瞧向留观室的门口,最后无趣地嘟着嘴靠向椅背。不多时,许霜降瞄到她的男朋友进来了。
“哟,插上了?”
敛眸安坐的女孩立即活泼起来,抬头娇嗔道:“你去哪儿了?”
“给你买个面包,都快中午了。”男孩提起手中的袋子。
“哪儿买的?在医院大厅旁边那个小超市啊?”
“嗯。要不要现在拆开吃?”
“还不饿,那个小超市能买着什么好的?价格又死贵。”女孩不屑道,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男孩坐下,脸上还是欢喜的,拿不插针的右手拨开了袋口,探头朝袋中看,轻快道,“面包有夹心吗?”
“有豆沙。吃不吃?”男孩再次问道。
“不吃,有也只是一点点。”女孩娇笑道,“你问过了吗,没问题吧?”
男孩正弯腰拿起女孩的包要坐下,动作不由一顿:“护士站没人,我没问着,你插针的时候没问过?”
“没有。”
许霜降看见男孩和女孩面面相觑。
“那……孩子还能要吗?”女孩懦懦道。
男孩有点懵,把包放回座位上:“我再去问问。”
隔不多久,男孩身后跟着刚才的护士。
“你怀孕了?”护士问得急,“门诊的时候没跟医生说过?”
“没有,我忘了。这盐水要不要紧啊?”
护士眉头紧皱,显然也不敢下论断。“先拔掉,拔掉。”她催促男孩道,“赶紧去跟医生说,这个病人怀孕了。”
“噢,噢。”男孩手足无措地看向女孩。
“把病历拿上,你先去,都要十一点半了,医生要吃饭的。”护士猛催道。
“噢,噢。”男孩慌忙跑出去。
“我挂了有五分钟了,要紧吗?”女孩惶惶地望着护士。
“按好。”护士把酒精棉花压住了女孩手背的针孔,“等他回来,看医生怎么说。”
许霜降盯着女孩,见她忐忑地坐着,眼神无措地不时扭头朝向留观室的门口。
女孩继续干等着,过不了多久,她似乎忍耐不住,收了收东西,拎着包和面包袋,站了起来。
许霜降望向女孩的腹部位置,早春的衣物比冬天轻简,女孩穿了一件淡黄色呢大衣,一根腰带松松垮垮地在腰侧打了个结,样子和寻常人差不多。
留观室里的病患几乎都坐着,神情倦懒,偶有一些陪护亲朋的细碎呵问。女孩走出去,步态如正常人一般,只是有些孤零零。
许霜降怔愣愣地目送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留观室的门口,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揪住了,渐渐地有一丝丝慌张泛上来。
她的输液到十二点一刻结束,再也没看到男孩和女孩回来。
护士给她拔掉针头时,给她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八。明后天还要打点滴,不要忘了。”
医院离家有一站路,许霜降坐在公交车站两根空心钢管搭乘的简易座位上,阳光倾泻而下,混着一马路的车声人声。
周围的世界照常地忙碌着,可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茫然地看着大街,一直在喘气。
这天晚上,她蜷曲在床上,迷迷糊糊间全是那女孩坐在她斜对面的模样,摁着酒精棉花,咬着嘴唇愣愣地等着男朋友。
高热让许霜降整夜睡不安稳,隔不了多久,她就忍受不了被褥的暖烫,翻身到旁边寻找清凉的地方。当她实在受不住时,就气喘吁吁地下床,摇摇晃晃地摸到厨房,喝几口冷开水。而后又一头栽到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却又浮现起那女孩的样子。
许霜降痛苦地将脸掩在被褥中,她骗不了自己。
女孩和男孩在她旁边对话时,她已经猜出了女孩怀孕。她甚至毫不费力地拼凑出了他们的故事,他们早早地在了一起,突然之间有了孩子,两人都没有心理准备,也许匆匆通知了家中父母,父母便让他们奉子成婚。他们开始准备喜事,女孩忧愁着三月显怀,婚纱照拍出来的效果不好看。然后,女孩得了一个感冒,他们毫无经验,可能此前连病也少生,竟然在门诊时没有向医生提及身怀有孕。医生按常规配了药。
许霜降猜出整个故事,却做了壁上观。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有说一句话?只要一句话。
那个孩子会怎么样?
许霜降再也没有见过那男孩和女孩。
她第二天,第三天都去了医院,每次点滴都要两个多小时,她坐在留观室里,睁着眼睛没有再打盹过,视线一遍遍扫过人头攒攒的留观室,视线一遍遍投向室外的走廊,再也没见过那准备做新手爸爸妈妈的男孩和女孩。
如果这一辈子,可以改一天,请允许她改这一天。
她一定在护士把针头插入女孩手背前,说一声:“等一等。”
为什么,她会没有说?
“我是怎么来的?”童年时,她像所有的小孩一样好奇自己的来历,“为什么大人这么大,我却这么小,我特别小特别小的时候,是从哪里来的?”
许霜降听过最童话的一个版本。所有的孩子,在来到人间前,都是天上的小天使,他们排着队,听到谁家要一个小天使,便快快乐乐地投到那家去,做那家人的宝宝。
许霜降的袖手旁观,让一个小天使来不了人间。
她的错误,永不能弥补。
第529章 失声
星期天晚七点。
“谁呀,别人正忙的时候打电话。”宣春花放下粥碗,皱起眉头唠叨着,奔过去拎起话筒,“喂?”
“妈。”
“哎呀,小陈呀,你在外国打来的?”宣春花立即舒开眉头。
“不是,妈,我已经回来了。”电话那头,陈池的声音微顿,“霜霜出发了吗?”
“没呢,”宣春花惊喜之下连连关问女婿,“小陈,你今天到了?箱子多吗,一个人从机场拿回来,好拿吗?”
她听陈池好似嗯一声,自己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迫不及待地把情况一股脑儿摆出来:“小陈,霜霜病了,她自己不会照顾自己,一个人住着也不知怎么弄的,感冒发烧,吊了盐水也好不了,喉咙都说不出来话了。”
“啊?”陈池的声音急起来,“那霜霜呢?在家里还是住院了?”
“在家里,现在睡着。”宣春花怕女婿怪罪他们在他出差期间没有将许霜降照顾妥帖,啰里啰嗦地从头说起。
“她生了病,也不跟我们说,自己去挂了几天盐水,挂盐水的时候怎么能没个人帮忙看呢?你说她就是这样毛大胆。三天盐水挂下来,效果好像也不明显,她也不说,也不继续看医生,拿了点药,周末回来躺了两天了,什么都不要吃,嗓子都哑了。从小到大,她感冒再厉害,都没有这样说不出话来的,我跟她爸爸要急死,叫她再上医院,脾气倔得就是不去。这么大了,我跟她爸爸扯又扯不动……”
“妈,我马上过来。”
“小陈,你别急,”宣春花连忙把还没说完的情况讲完,“现在她的热度好些了,只有五六分,感冒就是要这样慢慢退热的。你别急,路上慢慢开,对了,晚饭吃过了吗?妈妈给你热点饭菜。”
“妈,不用忙,我吃过了,我马上来。”
宣春花听着电话里女婿急匆匆地挂断,不禁叹了一声,一个人生病,看看把全家人急成啥样。
“霜霜,霜霜。”宣春花端着碗坐到女儿床沿,轻轻叫道,“起来喝点粥。”
许霜降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手脚攒了点力气,坐起来。
“霜霜,”宣春花爱怜地瞧瞧闺女的面色,第一时间报喜讯,“陈池出差回来了,一会儿就过来。”
许霜降抬起眉,又垂了眸,不出声地舀了一口粥。
宣春花以为女儿身体虚,精神振奋不起来,倒也没觉得什么,关切问道:“好喝吗?多喝点,把这碗都吃完。”又问,“嗓子还疼吗?”她话虽出口,却怕许霜降回答伤了嗓子,忙摆手道,“不说话,不说话。”
许霜降露出了一点笑意,慢慢吃完后接着躺。
“霜霜,霜霜,陈池来了。”宣春花领着陈池推门。
陈池的眸光落在床上,许霜降缩在枕头下方,半张脸掩在被中,一头黑发铺散着,素日张牙舞爪咆哮不停的人这样静悄悄卧着,他不由自主低声道,“妈,让霜霜睡吧,别叫醒她。”
“要叫醒,她晚上还有一顿药没吃。”宣春花走过去摸上闺女的太阳穴,愁叹着自我安慰,“她能睡还是好的,小时候生病呀,也这样憨睡。”
“温开水来了,”许满庭捧着杯子跟进来,声音轻轻地,“让霜霜起来喝了药再睡。”
“爸,我来吧。”陈池忙道。
许霜降整天整宿睡,却是很容易醒。这会子房中声音窃窃嘈嘈一多,眼睛便睁开了。
入眼便见陈池立在床边,正要从她爸爸手里接过水杯。
陈池一转头,和许霜降四目相对。他们十多天未见,许霜降闭目躺着已显虚弱,睁开眼更让人觉得脸颊都瘦了,她的表情极之平淡,乌黑的眼仁儿瞅过来,几乎没什么神色变化,看上去很迟钝。
“霜霜,”陈池勉强压住声,“你好些了吗?”
许霜降瞧着爸爸手里的药盒,乖巧地坐了起来。
“霜霜说话不行,发不出声。”宣春花替女儿解释道,她坐在床沿,递水递药,陈池插不上手,站在床边紧紧打量着许霜降。
“你看看你,感个冒,一家人陪你不安宁。”宣春花嗔着,轻柔地替女儿顺顺头发,站起来道,“好了,好了,满庭,我们出去,房间里人多,霜霜透不过气来。小陈,你陪着霜霜,少说两句,霜霜说不了,你今天也累,早点休息。”
陈池将丈人夫妻俩送出房门,转回头,许霜降坐在床头,似乎勉强撑着。
“霜霜,感觉怎么样?”他快步回到床边,坐到刚刚丈母娘坐过的床沿口,手抬起来,就要摸向许霜降额头。
许霜降微微偏了偏,躲开的意图却是十分明显。陈池动作一滞,两人便在这方寸之间僵凝着互望。
“霜霜,你病了,怎么不告诉我?”陈池目露愧疚,脸色焦虑,“医生怎么说?”
“我明天回去。”许霜降张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陈池瞬间又惊又疼,宣春花一直在说许霜降不能讲话,他以为是感冒鼻音重,这下才知她几乎完全失声了,哑得只剩下嗬嗬的气息。“怎么这样了?你好好看过医生没有?现在吃的药管不管用?我再带你去看一次。”他一迭连声问。
许霜降从床里侧摸出手机,低头戳着屏幕,再抬头看向陈池。
陈池很快会意,拿出手机一瞧,收到一段话。
“我明天回去,不要在我爸妈面前吵。这里没有空床给你睡,待会儿你找个理由回去,不然就睡客厅沙发,就说我怕把感冒传给你。被子在柜里,别翻乱。别跟我说话,现在我讲不了,我要休息了。”
陈池读完抬头,撞进许霜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她真是瘦了一廓,眼睛静静地睁得很大,白瓷般的脸,以前给人一种肌肤细腻的感觉,现在犹如蒙了一层灰翳,没有半点神采,只有倦乏和漠然,确定他接收到了信息,便垂下了眼睑,再也不看他,自顾自缩下去,甚至翻身面向床里背对着他。
陈池下意识帮许霜降拉拉被角,她又往被里缩了缩。他默然片刻,终究怕触怒她,连她的头发都不敢拂,收回了手。
半晌他抿了抿唇,低柔地开口:“霜霜,我星期五回来,你不在家,我想你每周都回爸妈家过周末……不知道你病了。”
许霜降闭着眼睑,也听见,也没听见。
第530章 许家囡囡的男人来接了
麻灰窗帘外,天光抹开。
外间起了响动,软底拖鞋轻沓沓地走过。
陈池睁开了眼睛,过一会儿,悄悄地抬起了手肘,松开了抱在怀里的被子,小心翼翼地支起上半身,看向床的另一头。
五尺的大床,许霜降占了对角线,眉头擦着枕巾的花边,睡得正酣甜。
陈池动作很轻很轻地坐起来,探出胳膊,捏住枕头,慢慢地移开,让她的脸完全露在外面,能够呼吸到更多的清凉空气。他的掌心贴上许霜降的额头,眉心下意识蹙起来,她的体温好似没有比昨夜温凉多少。
陈池细细地瞅着许霜降的睡颜,她此刻阖着眼,呼吸间是他久违的平和模样。
屋外的动静渐渐多起来,隔了一道房门传进来,隐隐地听不真切,但陈池却很熟悉。他对岳丈家的熟悉融入程度,可能还超过了十来年都难得回去的父母家。但凡他进出这小区,连遛狗晒太阳的王阿婆都会笑眯眯地把小板凳挪走,把地面的空车位让给他,跟其他老阿姨讲,许家囡囡的男人回来了。
这一道嗤啦声,是丈人去客厅推开通向阳台的玻璃门,这是丈人每天的固定活。那一阵嗡嗡声,是丈母娘在厨房磨豆浆,待会儿早餐桌上,一定会搭油条或者包子。
陈池重新躺下。仍如夜里一样,曲起了腿,只睡了床的下三角,一双脚微微地悬空在床外。他扯了扯自己的毛毯,胳膊伸出去,囫囵搂住了眼前的被子卷,脸贴上被角。
那是许霜降的脚,她睡得老实,脚在被子中,没乱蹬过。
被面凉滑,陈池轻轻地揉了揉,心忖,她病了。
许霜降醒来时,房门虚掩着,椅子上搭着陈池的黑外套,桌面上搁着她的病历,不知被谁从抽屉里翻了出来。闺房里物品多了些,显出几分充实凌乱。
她瞧了瞧自己的床铺,只能确定自己还躺在对角线上,其他痕迹倒瞧不出来,一时间神色莫辨。外间,隐隐传来说话声。
“吃这个,这个是辣肉包。你工作要紧吗?要是脱不开身,妈一个人陪她去医院。你说动她肯去就好了,她呀,对自己身体就是不忧不急的,知道有别人在操心,懒得很,也不知像的谁?”
“哎哎哎,吃鸡蛋吃鸡蛋。小陈,你也剥一个。”
“爸,我自己来。妈,我带霜霜去就好了,医院里人多,空气不好,妈你就别去了。”
“就是人多才给你们搭把手嘛,你看霜霜稀里糊涂的样子,你去排队缴费,她被人挤撞了都吭不出声。”宣春花正唠着,一抬头,“哎呀,霜霜,你怎么起来了?”
陈池忙扭头,许霜降穿得齐齐整整,牵着嘴角向他们一桌人哑声道:“饿了。”
这可不得了,一家子忙乱,陈池起身,一个箭步搀住了许霜降。宣春花和许满庭,则把病闺女当成虚晃晃的三岁娃,拿餐盘的拿餐盘,拉椅子的拉椅子。
许霜降和陈池近距离靠着,倒也没有什么大动作,只是轻轻地挣脱,手指点了点洗漱间的方向,面色却是十分温婉,陈池坚持扶着她,她便任由他陪着走过去。
“感觉怎么样?站得动吗?”陈池柔声问道。
许霜降没开腔,在他面前阖上门,自行洗漱。
“霜霜比前两天面色好看些了。”丈人丈母娘在身后餐桌边开心地说。
父母瞧不见处的许霜降在陈池面前压根儿不遮去那一份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陈池心知肚明受着,也不吭声,守在洗漱间外。
“我跟陈池回去。”许霜降在餐桌上,声音仍然如公鸭嗓般叫不出来,勉强说了这几个字后,憋红了脸。
“别说话,别说话,”许满庭心疼道,“你要好好养着嗓子。”
陈池瞅瞅她,帮腔道:“霜霜今天跟我回去也好,爸妈可以轻松点,正好我带霜霜去家那边医院复诊。过两天工作一忙,就只能下班后来接她,夜里走动,霜霜容易又着凉。”
“那你们吃饭怎么办呢?谁给你们做呀?”宣春花简直放心不下,一个是做不惯家务的男人,一个是低热未退的病号,“你们都留在家里,妈妈给你们做饭。”
“妈,放心好了,我来做。”陈池包揽道。
在宣春花和许满庭夫妻俩既担忧又欣慰的目光中,许霜降踏上了陈池的车。她对陈池拉开的副驾车门视而不见,坐到了后排。
陈池愣了愣,在丈人丈母娘面前,却没开口。
车子启动,驶出小区一段路,陈池靠边停下,扭头焦虑道:“霜霜,不舒服吗?”
许霜降睁开眼,强行拉开嗓子道:“把我放到地铁口,你去上班。”
“我今天不上班,没事的。”陈池急道,“你不要说话,嗓子疼不疼?”
许霜降静静地瞅着陈池,视线扫过那个陆晴坐过的副驾座位,想象就不可抑制,心很难受很难受,她垂眸:“先回去。”
“霜霜,我们直接去医院……”
陈池话未完,就见许霜降抬起双手捂住耳朵,痛苦地闭起眼睛,垂额抵住了膝盖上的背包。他愕然,几乎被她这种孩子气的崩溃动作吓到,目光落在她的乌黑发顶,嗓子干涩,久久发不出一个字。
“坐好,我们回去。”陈池轻声道。
许霜降一路上再也没说过话,靠着椅背,扭头望着窗外,膝盖上抱着她的一包衣服,压住心口,压住疼。
那个副驾位置,空在陈池旁边。
陈池就这样把许霜降接了回来。
下午,阳光投了一缕,从窗棂折到地板。陈池站在窗前,轻轻地拉拢半幅窗帘,三月午间的风,被阳光晒得微暖还凉,不时地推动着窗帘边缘。
她睡了这许久,也该醒来,陈池想到这层,便又将窗帘拉开少许,让光和空气再次活泼泼地透进来。
几寸的幅度,如此来回调整,才算定了。陈池旋转身,目光自然而然地凝注到床上的人身上。
她睡了好几小时了,一直维持着一种姿势,蜷缩在被中,只露出小半张脸。
这样秀雅安静的人,吵架的时候会尖声哭叫,会乱扔东西,会拿不堪的话骂他的家人。
陈池默默地望在她脸上,屋中静得让人感觉不到时间在流。
厨房的玻璃锅盖噗噗地跳动着,磕碰到锅沿,传进来半晌,陈池忽然意识到他在煮东西,连忙往外走,却瞧见许霜降的眼睫毛似乎颤动了两下。他停了停,真见她睁开了眼睛。
“霜霜,你醒了。”
许霜降眨了眨眼,眼神慢慢清明。
“肚子饿吗?我去拿南瓜汤给你喝。”
许霜降没回应,等陈池走出房间后,转着僵硬的脖子望向房门口。这样轻柔的声音,从陈池嘴里说出来,好像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让她有种时空混乱的虚浮感。
这些天许霜降经常大块大块时间地睡,醒来总是会迷茫迟钝一阵。她转着头,慢慢扫过房间里的陈设,才想起今早她随着陈池回来了。
一连睡了几个小时,许霜降四肢虚软无力。她慢慢靠坐起来,捋了一把头发,揉着肩膀,听到厨房有些声响,在这么宁静的午后,不时叮一下咚一下。
脚步声传来,许霜降下意识望向门口。
“霜霜,起来了?”陈池端着碗进来,扬起眉,神色都轻快几分,“来喝南瓜汤,甜的。”
陈家的南瓜,不是油炒,便是垫在肉下蒸,总是咸味儿。许霜降爱喝甜汤,再不然清蒸也能接受,就是吃不惯咸味南瓜,公婆来小住半年时,老年人要护牙,隔三岔五要做这样的南瓜,陈池吃得欢,许霜降也跟着吃,完了之后回房逮着机会在陈池面前吐槽,怀念当年她和陈池初相识时,招待他的一锅南瓜椰奶甜羹,还抱怨陈池没有给她赏脸吃完。
陈池同样也吃不惯许霜降的甜南瓜汤。两人一个要吃咸,一个要吃甜,口味合不拢。许霜降在家做饭,便很少买南瓜,免得屈了谁。
丈母娘讲,许霜降在娘家什么都吃不下,只喝了米粥。陈池就一下想起了许霜降爱喝甜汤。
“呼……”他吹着碗,舀了半勺汤,喂到许霜降嘴边,柔声道,“先喝一小口,小心烫,试试看味道好不好。我还买了椰奶,怕你现在不想吃得太复杂,还没加,你要加的话,我就再去煮一煮。”
许霜降默默地抬手接过了碗和勺。
午后寂寂,陈池坐在床沿,瞧着她细口细口啜吸,小瓷勺碰到碗壁,发出了清脆的磕声。
第531章 端倪隐现
顾一惟早上进公司,转过廊道,先瞧见了许霜降的办公室亮着灯,不由挑眉,到门口停下,探头望进来,许霜降正坐在办公桌后整理文件夹。
“早,怎么来上班了?”他曲指扣扣门,径直走了进去。
“早。”许霜降闻声抬起头,牵起微笑。
这声招呼听起来着实沙哑,顾一惟当即打量着她,她穿了一件灰色羊毛开衫,里面配一件淡粉衬衫,刚刚没开口前,温婉干练与平常无异,这一细瞧,便看出她下巴有点尖了,唇色似乎也没有以前健康粉润。
“还没好怎么就来了?陈池昨天给我打过电话,说你要再休息几天。”
“好得差不多了。”
顾一惟蹙起眉,陈池还真没有刻意夸大许霜降的病情。“这次怎么病得这么严重?你上周通电话好像还没有这样。”
可不是么,许霜降请病假时声音还很清晰,现在听起来就跟个破风箱似的。
许霜降笑了笑:“声带有些发炎,其他没事。”
“既然没有彻底好,就不要来上班,在家里多休息两天,用邮件沟通好了,不然陈池要怪我剥削。”顾一惟侃着,好意提醒道,“你这嗓子要保护好,我记得你上次感冒也哑了。”
“今天我到公司一开口,收了不少偏方。”许霜降说得有趣。
“我以前好像也给过陈池一个甘草水的偏方,那是我妈经常弄给我爸喝的,管用不管用也看不出来,你试过没有?”
许霜降笑得讪讪地。
“没试过?有空可以试试看。”顾一惟一指许霜降的茶杯,“你就当白开水喝喝看,也许对路了呢。”
“谢谢。”
“上个星期你不在,今年企业创新扶持基金的申请工作要启动,我交代行政财务那边先根据要求准备相关资料,你来了,就牵头把这件事做起来。看看我们还缺些什么,想办法把资料补上,弄漂亮一点,更有把握。”
“好。”
“苗圃那边有小范,这两天身体吃不消就暂时不要过去,让他拍个视频给你了解情况,有什么任务就让他帮你交代下去。”顾一惟大方道,“你早点下班也没事。”
许霜降很感激。
她勤勤恳恳梳理工作,到下午,看到了一份新式温室无土栽培装置的销售合同,签订日期是去年,专利受让后的三个月,那时她已进公司,竟然丝毫没有听说过这单业务。
许霜降通读了两遍合同内容,对照创新扶持基金的申请条件久久沉默。
申请的企业按规定,需要有专利,需要有专利转换后的实际产品,需要有该产品一定数额的销售业绩。
如果他们的组培苗配方顺利申请到专利,培育出来后卖掉一批,就符合基金的申请条件了,可惜组培项目才刚开始启动。
“许经理,我已经联系审计师做审计报告,报告还需要两周。”
“……两周肯定能拿到?”许霜降问道。
财务于会计是公司里年龄最大的员工,四十几了,还不忘充电学习,有空就在办公桌上翻开一本书,啃专升本的电大课程。顾一惟这点很不错,只要不影响工作,人家静悄悄看书进修业务知识,他不会说。
“没问题。”于会计乐呵呵保证道。
许霜降瞅了瞅,没吭声,翻来覆去看那份合同。
这天晚上,陈池提着一大袋子食品回家,卧室的门开着,透出黄黄的光。许霜降坐在窗边椅子上,头发刚洗过吹过,蓬松着散在肩膀,膝盖上放了她的笔记本电脑,听到动静,抬头望向门口的他。
视线相遇,陈池扬开眉,绽开笑:“霜霜,我买了好吃的回来,快看看哪样你爱吃。”
许霜降坐着没动,伸手把床头柜上的手机捞过来,低头发了几个字。
“我吃过了。”
“吃过了?自己热了些什么?是不是饿了,等不及我回来?”房间里只有陈池一个人的温言细语,甚至只有他一个人有肢体活动,他不以为忤,心思灵敏,目光在许霜降脸上转了转,狐疑道,“霜霜,你出去过了?你,上班去了?”
许霜降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没什么反应。陈池讲这么多话,她逐一在手机上输入回答,可不是一件方便的事,这两天,她对着陈池,也就他十句里她答一句。
“你怎么上班去了呢,累不累?”陈池皱眉道,许霜降始终像个木头人似的,他笑了一声,“忙什么呢?”说着他坐到床沿,将袋子放在膝盖上,窸窸窣窣像翻宝藏一样,兜底拣出了一个盒子,“桂花糯米糕,你喜欢吃的。”
许霜降慢吞吞才抬了一眼,摇摇头。
“那……还有好的。”陈池缩回手,含笑继续翻。
许霜降敛着眸将手提电脑合拢,起身放到五斗柜上,人出去了。
陈池侧头望向她的背影,拎着袋子跟出去。许霜降到厨房倒了一杯水,一转头,陈池恰到了厨房门口,她靠着灶台停了停,等他进来,便要错身出去。
“霜霜,”陈池移了半步,挡在她面前,张开袋子给她瞧,“我蒸一份卤肉饭,你也少少地吃一点好吗?”
“我吃药。”许霜降开口道。
这是陈池今天听到许霜降发出的第一声,依然哑得厉害,但比前些天不能发声时要好转多了,屋中忽然也好像有了人气。
“我去拿药。”他赶紧道。
“不用。”
陈池脚步一顿,又道:“那到房间里去吃药,我来拿水杯。”
“你去忙吧。”许霜降微微侧身避开了。
她语气寻常,表情也平和,陈池觑觑她,陪她一起回房。许霜降端着水杯,径直坐到床边。床头柜上,摆着好一堆药盒。她拆一盒取一粒,放在手心,含进嘴里,再喝口水吞下去。
她吃得这样安静。
陈池立在一旁,看着床头壁灯拢在她身上,喉结滚了滚,帮忙拿起一个她未吃过的药盒,仔细地读外包装上的用药须知:“一日三次,一次两粒。”
一只素白的手掌摊开在他眼前。陈池的眸光从药盒移到她脸上,她峨眉淡扫,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静得没有一丝波动。
陈池握着药盒和她对视了一两秒,不得已,药盒都没有打开,整个还到她手中。许霜降垂眸接过去,细密的睫毛便掩住了刚才无声的坚持。
陈池默默地等她吃完药,挨在她身旁坐下。“霜霜。”他柔和地唤道,伸手搭上许霜降的肩膀。
未搭实,许霜降便轻巧站起,陈池的手从她肩膀上就此滑落,只留下一点纤弱肩胛的印象,还有满手她睡袍的轻绒触感。
步幅间,许霜降的睡袍角一拂一拂,房中的清冷空气好似被微微带动在她四周,走了几步终于挤散了方才陈池伸臂环上来的体温。许霜降径直走到窗边,把已然拉好的窗帘再扯了扯,这才旋转身望向陈池,传了一行字:“我准备休息了,你需要取些什么?”
陈池留在床边,见她温温静静地,却始终不过来,他嘴唇微蠕,终是没有说话。他们也许要深谈,现在却不宜,她说不动话。
“晚安,霜霜。”他抱上几件换洗衣物,在门口瞅了瞅许霜降,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第532章 夫妻夜话
许霜降的嗓子完全恢复正常了,她也从于会计那里拿到了审计报告。
办公桌上,一摞资料摆开,专利证书、产品说明书、销售合同、检验合格证明、财务审计报告,材料几乎齐备,还缺了一份早期的研发立项书。
许霜降一页一页地瞧着,半晌移向电脑屏幕。新式温室无土栽培装置的研发立项书正在撰写中。
顾一惟说,相关文件要补齐。
她站了起来,敛着眸将杯里剩下的冷开水倒进窗台上的花盆里。现在正是春暖花开时节,阳光儿清亮地洒在四方,绿萝的叶碧青碧青。
半杯水慢慢倒尽。
许霜降垂头盯着花盆中润湿的黑土,拨弄着绿萝的嫩叶。半晌,抬眼望窗外,深深呼吸,转身回到电脑前,把研发立项书删了,开了一个新界面。
键盘被她的手指敲击着,声音清脆又流畅,没一会儿就停下了。
许霜降盯着电脑屏幕,仔细地浏览一遍,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似松快也似叹息。
“顾总,有空吗?”她敲响总经理室的门框。
“嗯,进来。”顾一惟推开了电脑,含笑道,“什么事?”看起来,他今天心情不错。
许霜降把手中的一张纸递过去。
“辞职申请书。”
顾一惟的目光瞥到表格抬头,不由惊愕,但也就一瞬,他很快镇定下来,身体后靠,贴着宽大的沙发背,读了读许霜降的申请理由:“因个人原因……”他眉毛一掀,“个人什么原因?”
“我,不会写无土栽培装置的研发立项书。”
顾一惟消化完这句话,不以为然道:“框架照你那些组培实验,或者你去网上找点参考,像模像样就行了。”
“我能力确实不够,如果顾总很想赶上今年的申请,最好快点请一个人接替我的工作,我会尽量配合移交。”
顾一惟直直地盯着许霜降。忽地,点点她身后:“去关门。”
许霜降此时已作决定,倒也无所谓顾一惟会和她沟通什么,她默不作声地照办。
“我要听真实原因,年底奖金发得不满意?想涨薪?还是另有高明了?”顾一惟眉头深锁,“离职是你和陈池商量好的?”
“工作是我一个人的事。”许霜降迎着目光,顿了一下,直白道,“缺漏的申请材料,我编不来。”
顾一惟的视线在许霜降面部打转,眼神中渐渐聚起恼意。“我们没研发吗?我们有。有些事不过就是变通而已。”
许霜降不为所动,顾一惟更火:“你现在走,组培那一摊铺开了,怎么办?”
“这一个月里,我仍旧会尽心参与组培那边的工作。等你安排好了新主管,我会毫无保留移交所有配方数据。如果有需要,在我离职后,我还可以过来解释我手里进行的实验情况。”许霜降对组培这个项目终究怀有感情,中途抽身,也是比较抱歉,宽慰道,“比我经验丰富更懂组培的人很多,不难找。”
“陈池是公司股东,”顾一惟瞪住许霜降,脸色极不好看,“他知道这件事吗?你和他交流一下,你们保持一致意见后再和我说。”
“我的工作是我一个人的事。”许霜降强调道,“我已经决定了。”
顾一惟盯着她皱眉,似乎在探究,半晌挥挥手不予多言:“你回去再考虑一下。”
“这是我慎重考虑的结果,”许霜降沉静地说道,“扶持基金的申请工作,我不会再参与,请顾总尽早安排人接手。”
顾一惟倏然恼声道:“我们都在社会上做事,什么都一板一眼行吗?有些事提前说,有些事过后补,灵活点才能办事。你去问问陈池,遇到问题刻板僵化行不行,否则为什么要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
陈池晚上到家,卧室的门如往日一样,透出黄暖的光。
他站在房门口,朝里望去,许霜降从窗边椅子上抬起头来。
这段时间,许霜降变得说话很少,她非常静。她要睡前,提醒陈池从衣柜里取换洗衣服,有时候用手机发讯息通知他,偶尔会开腔说两句。陈池每天从这少少的话里,听出来她的嗓子越来越正常,又和以前一样柔婉。
但她不爱说话了。
未到许霜降就寝时间,陈池若是进卧室,总看到她坐在窗边椅子上,有时候看书,有时候看电脑。他如果加班回家晚,卧室门就关上了,那是她歇下了。
似乎从病里带出的习惯,她现在睡得很早,也很多。这作息不错,陈池也是支持的,康复总是离不开休息。
所以,算起来,这些天许霜降在家里不是安静坐着,就是安静睡觉。
“霜霜,你向顾一惟提出辞职?”
出乎陈池意料,许霜降接话回答:“是的。”
“为什么呢?”陈池坐到床沿。
许霜降指指床头柜。
陈池侧头一瞧,两份文件放在上面。“审计报告?合同?”
“你先看一下。”
陈池瞄一眼许霜降,低头认真翻开。毕竟是夫妻,他不问许霜降为什么把公司的资料拿回家给他看,抬头开腔就道:“表面看没有问题。”
“顾一惟在申请一项扶持资金。”
“他提过。”陈池道,“很早以前就提过,我说这是好事。”
“合同是假的,我们从来没有生产销售过这样的产品。”
陈池拧起眉,再次翻了翻合同:“他叫你负责申请工作?”
许霜降点点头。
陈池立即道:“我去和他说,这件事你不做,他如果一定要做,让他找别人去做。”
“不必了,我已经决定要辞职。”许霜降盯牢了陈池,“于会计的账目这里,你插手过没有?”
“没有。”陈池柔声道,“我和顾一惟有约定,我只投资金,拿股份分红,不插手管理工作。”
“那你们经常一起……”
“只是男人之间的应酬活动,哦,很普通的,吃个饭喝杯茶而已,偶尔会谈到你们公司的一些动态,但不会很具体。”陈池瞅瞅许霜降,“他以为你会对我说。”
许霜降垂眸,陈池这样的回答让她放心。“于会计这样做假账,可以吗?”她轻声问道。
“未必。”陈池摇头道,“不会全部假,走账是真的,税务凭证是真的,客户企业也是真实存在的。”
“除了产品。”许霜降低叹道,默然片刻,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做过这样的事吗?”
“没有。”陈池露出一丝笑意,“我们这个工种,有时也算是高危职业,我懂的。”
许霜降瞟向陈池,心里咀嚼着高危这两字,见他眉眼朗朗,仍似旧日轻快模样,不由低下头去,过一会儿,低声坚决道:“我不会在他的公司里做下去,一个月交接完成后,我会另找工作。”她微顿,敛眉道,“你在他那里的投资,你自己注意点。前几天,我好像听到他正在谈生态农庄的事。”
“这事我知道,我和他开车去看过,很远,机会不错,据说周边有一条轻轨正在规划中,他有意向盘下来做成半娱乐半采摘的休闲农业园,不过初期投入大,基建设施要改进,前三年的租金要足额预付,我给他做过流动性评估。”陈池对许霜降毫无保留,“目前有资金缺口,但有几个人愿意合伙投资这项目,顾一惟正在商洽,他还在考虑是引进新股东,进行股权再变更,还是以你们这个公司参股成立新公司。”
“……项目多了,你自己注意风险。”许霜降盯着地板细声道。
陈池的笑意更盛:“我知道。成不成还两说,这件事先不谈。”他点点手中的资料,沉吟道,“顾一惟如果凭这些材料申请到扶持基金……”
“他会投到生态农庄。”许霜降肯定道。
“哪里有缺口,就用到哪里去,人之常情。最大的问题是,扶持基金一般都要在一定时间后进行项目验收审计,他以后未必能通过审计。”
“未必?”许霜降不解道,“不是一定吗?”
“看扶持覆盖的范围。”陈池目光轻柔地注视着许霜降,她终究社会经验不丰富,他用词不由委婉,“有时候设定条件比较宽泛,文章就可以做得灵活些。”
“我有申请说明。”许霜降点开了膝上电脑,正要拿起来给陈池,他却起身过来了。
熟悉而久违的气息瞬间从许霜降的颊边敷近,袭上她的鼻端,进而缭绕到她颈项,激得她满头满脸满胳膊针刺般点点酸麻,就跟要起鸡皮疙瘩似的。
“这一段。”她僵声道。
陈池转头望着她,他们的距离是如此近,近得他眸光落在她细密睫毛上,感觉可以耐心地数清楚。她洗过澡了,他一闻便知。沐浴露的味道是这么亲切。
吵到现在,他俩仍只有一瓶沐浴露,用完了,再买一瓶分着用。
“霜霜……”
陈池口鼻间的热汽呼得许霜降一滞,歪侧过去,让开空间。陈池的目光在许霜降脸上逡巡片刻,移向电脑屏幕,凝神扫了两眼,又转回头来,认真道:“决定了辞职?”
“决定了。”许霜降垂着眼睑阖上电脑,起身道。
“换工作的事情不用着急。”陈池眼见许霜降这动作,像是要结束谈话准备睡觉,语调不由加快,心里还没有过一遍,嘴上就先说道,“我认识几个朋友,过两天去问问看他们公司有没有什么合适的空缺。”
许霜降猛然有点涩意,以前她要是听到这样的话,不知道会多开心,一定会感觉很有依靠,不过经历过陆晴这件事,就好像在拾人牙慧。“不用,我不急。”她淡淡道,放了电脑,走出房去。
“霜霜,我们谈谈我们的事。”
许霜降抬眸,停了脚步。
“霜霜,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过年后爸妈再也没有听到过你的声音,现在每次打电话都会问起你。你别再瞎猜了,我和……黛茜确实只是正常的同事交往。”陈池拦在许霜降面前,轻声道,“我们不吵了,行吗?还和以前一样。”
还和以前一样?
当一个人想要回到过去,其实那是因为已经回不去了。那些猜疑吵闹,早就留下了印记,无论在她看他的目光里,还是在他看她的目光里。
许霜降沉默地望着陈池,半晌绕过去。
“霜霜……”
“我要睡了。”
每一天晚上,许霜降讲完这句话去刷牙的时间,便是留给陈池待在卧室里取换洗衣物的时间。这句话,是他们一天的结束语。
第533章 情怀
许霜降将一堆申请材料放在顾一惟办公桌上。
顾一惟扫了两眼,静默了几秒,开腔问道:“只是一份小文件,你想不出其他的解决方法吗?”
“我会配合交接工作。”
“……陈池怎么说?”
“这是我的工作,不是他的。”
顾一惟不语,端着杯子离座踱到茶水角,慢条斯理地往里面加糖块。“你要吗?”他扭头问道,“刚煮的水,我倒一杯给你。”
“不要,谢谢,我桌上有水喝。”
顾一惟便托着茶杯,立在窗前。
“没事的话,我出去了。”
“你在坳溪头看见我的时候,是我第一次创业。”顾一惟扭过头来,“说是创业,其实是失业了没有信心找到好工作,头无片瓦,脚无立锥,实在没办法了,找了一个我认为成本最小的活给自己做,希望能刨口饭吃。”
“所以,选择回乡,其实是为了成本最小化。没那么多情怀,建设美好家乡?没有,生存面前,一切情怀都虚妄。”
顾一惟瞅向默立当地的许霜降,弯唇笑道:“你遇见过生存危机吗?”
许霜降微微蠕唇,却没吭声。
“我回家了,借了我姑母家一块地,你们来之前,我一直在整地,你们走那天,我才搭起了一个养殖棚。”顾一惟抿了一口茶,“我养鸡。当时还列了其他不常见的禽种,想等养鸡赚出本后,慢慢添加。我心想,即便扎到养殖业,至少也要和村里的大婶大妈区分开来。我还计划养殖种植一条龙,计划书上都写上了产业链。”
“结果,以为好养的鸡都养得一败涂地。”顾一惟摇头失笑。
“我打的品牌是山里散养土鸡,每天白天放出去,到了下午,花大量时间去找回来,从来不喂人工配方饲料,买点茶枯玉米,切点菜叶,自己磨碎了喂给它们吃。鸡长得特别慢,好不容易成形一拨,卖出去也是难事,近的地方价格卖不高,叫了车拉到县里市里大菜场,路费贵,一路窝着还死了鸡。千辛万苦运过去,却发现土鸡根本不稀奇。后来我才知道,我的方法最笨,别人的土鸡只是在野外圈块地,该怎么人工喂养就怎么喂养,生长周期特别短,甚至,用你们这里的话说,卖相也比我的土鸡要好。他们这种名不副实的土鸡,占了市场,而且在价格上,无形中给我设定了上限,我老老实实养出的正宗山里土鸡,根本就没有盈利空间。”
“你没养过**?大概没兴趣听这些。”顾一惟挑挑眉,“我只是想说,慢工出细活,恐怕于今已经不合适,现在是一个以快打慢的时代,效率才是王道,有效率,才可以趁风起势,没效率,一步一坑做完了,风早就刮走了。”
“效率,不是似是而非。”许霜降开口道。
顾一惟笑起来:“圈笼喂养,临卖前放风几天的鸡接触了地气,你能说它不是土鸡吗?围塘养殖,长大了放归河湖,沾了野生环境,最后从河湖里捕起来的鱼,它就不是野生鱼吗?我有研发投入,有另项专利,难道不是企业具有创新活动并拥有知识产权吗?”
许霜降沉默半晌:“也许你这样也行。”
“但你不敢苟同?”顾一惟直直望过来。
“我不做。”
顾一惟盯着许霜降,握着杯肚,转了一个圈,将它顿到窗台上,摇头竟似侃道:“你这样古板,陈池知道吗?”
“和他有什么关系?”许霜降微恼道。
“他不是一个不懂变通的人。企业做得好,他是股东也得利。我以为,你们俩夫妻,观念应该差不多。”
“他懂怎么样的变通,也许我比你更有发言权,”许霜降当即冷道,“但和我辞职这件事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工作做不做,由我自己决定,这是我和他达成的共识。”
顾一惟看着许霜降走向门口,忽道:“太过耿直,失于教条,已经吃不开。”
许霜降回头,嘴角微翘,浮起一丝浅淡笑意:“你高看我了,我也没有什么情怀,我只是胆小。”
方莹莹接手扶持基金的申请工作,她坐在许霜降办公桌对面,小心客气地探问:“许姐,你要去哪里高就呀?怎么就抛下我们了呢?”
“还没有打算,也许先休整一顿时间。”
方莹莹也不知怎么想的,笑一笑,亲昵地凑头过来道:“许姐,你该不是准备生小孩了吧?”
许霜降一愣,含糊支应过去。
方莹莹对这番接任其实是很高兴的,这意味着她有更多的机会向顾一惟汇报工作。她的座位仍然在外间,但是申请所用的很多文件资料都归档在许霜降的办公室里,并不适宜搬出去,也因此,她时不时地进来。现在许霜降办公桌对面的那把会客椅几乎就是方莹莹的专座。
离职的时间越来越近,许霜降也不计较在办公室里总被方莹莹干扰。毕竟,等她走后,也许方莹莹就会搬进这间办公室。她任方莹莹逗留,为了让方莹莹工作更便利,她还叫方莹莹随意用她办公桌上的电脑。方莹莹对许霜降比以前更热切,经常和许霜降谈着谈着工作,就聊些八卦闲话,还带话梅来请许霜降吃,这段日子倒处得像铁闺蜜似的。
更多的时候,许霜降跑去苗圃。
她将组培这块工作移交给小范。顾二勤在招组培主管,不过还没有招到,她对顾二勤和小范都说过,若是交接匆忙,不够清楚的话,以后他们可以随便打她电话。
组培瓶的小苗郁郁葱葱。
许霜降久久地注视着,心中难免惆怅,她真是付过激情的。
脚步声传来,她侧头一望,顾一惟穿着白大褂走进来。他和她并排站着,一起观察面前的组培瓶。
“长得好吗?”
“不错,”许霜降点点头,“很好。”
顾一惟默然半晌,说道:“我有个用人的原则,工作挑三拣四的人不留,拿了工资不肯担责的人不留。但是,你可以例外。你是陈池的老婆,工作的态度有目共睹,你不想负责基金申请,以后这些技术行政事务可以不管,只负责组培这一块。”
瓶里的小茎小叶舒展着,绿得鲜嫩,不久后,就可以移到真正的土里,在阳光雨露下摇曳生花。
“谢谢。我决定走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第534章 失业的人
“开始找新工作了吗?”
“还没有。”许霜降老实道。
“真的打算休整一段时间?”顾一惟侧头问道。
“看起来,全公司都知道我想休整。”许霜降讶笑,摇摇头,“只是还没想好,空窗期当然只能说休整了。”
顾一惟瞅瞅她,移眸望向远处。大棚外,树林下,许霜降的菜畦里长出了一片紫苏苗,艳红艳红,周围青青绿绿的小野草也争相冒尖,在白灿灿的阳光里,让人的视线十分惬意。
“上次你说,种这些紫苏干什么来着?”
“随便种种,好玩呢。”
宣春花自打吃过许霜降种出的青菜后,把自家闺女夸出了花,她闻听闺女在公司里有一小方菜地可以随便使用,不知从哪里淘来了一包紫苏籽,让许霜降撒下,说是到了六月,摘下半畦炒个青梅酱,再留半畦到九月,紫苏蒸螃蟹,过中秋时赏月吃。
许霜降欣然种下,却等不及紫苏长大就要离职了。
“要吗?我让阿姨帮你挑起来。”
许霜降笑着摇摇头。
“以后有空和陈池一道过来看看,就当郊游。”
“好啊。”
“走吧,小范还忙着,我们先回去。”
以前,总是许霜降拖着走不了,这些日子小范接管组培中心,又要监管老大棚,不能准时下班的人就变成小范了。许霜降回头望一眼,终是有几分感慨,转回身,正对上顾一惟的目光,不由笑一笑。
今天,是她在公司的最后一天。
“晚上我请客,待会儿你打个电话给陈池,下班后我们去吃一顿,感谢你到公司这一年辛勤做出的贡献。”
“这个……不用吧,你不用这么客气。”许霜降推脱道。
顾一惟觑过来,说得很圆融:“这不是客气,应该要感谢的。你帮助公司通过了体系认证,编写了技术资料,组建了组培中心,离开的时候,大家朋友总要聚一起吃顿饭。”
许霜降搭在顾一惟车上,不想叫顾一惟听出她和陈池通话中的生硬,便将电话推迟到了办公室再说。
她和顾一惟才上了楼,出了电梯,迎面就遇上三男两女,看样子不像这一层出入的公司职员,也不像客户。男的在廊道里拿出打火机发烟点烟,两个中年女人穿着极普通,和街上买菜大妈差不多,一人拎了一个超市购物袋,自用水杯、用了一些的卷筒纸都露了出来。另一人挎着黑色的人造革大包,虎着脸气呼呼说话:“总算找到了,坐办公室,工作轻轻闲闲,还怕还不起?”
“就是,再要是不还,我把我们的路费旅馆费都索性算上。”
这俩大妈嗓门大,引得许霜降瞅了瞅,又偏头和顾一惟对视一眼,两拨人就擦身过了。
顾一惟推开办公室的玻璃大门,前台施媛媛闻声快速挤出笑容:“顾总,许姐。”
许霜降落在顾一惟后,总觉得活泼的施媛媛正襟危坐中显得有些怪异,经过开放工作区时,那几个小伙也怪,好像原本聚在一起,听到动静后迅速各就各位。
顾一惟斜了一眼,转过拐角,脚步顿住,许霜降的办公室门关着,大白天的,这不合常理。他一瞅许霜降,伸手就推开门。
许霜降的视线投进去,不由愣怔,里面方莹莹和顾二勤都在,气氛古怪。方莹莹拿着餐巾纸,垂头在抹办公桌。顾二勤则蹲在墙边,正扶起一盆白掌,地板上洒了不少泥屑,他好好束在裤腰里的衬衫下摆松了一半出来,瞧着挺凌乱的。
“怎么回事?”顾一惟拉下脸道。
方莹莹慌乱地抬起眉来,瞧见顾一惟,扑闪着眼睛,似乎泫然欲泣,却又很快垂下眸来,躲闪着不敢看人,哪里还有最近神采飞扬的笑模样。
“哥。”顾二勤站了起来,冲顾一惟身旁的许霜降微微点头,走出来,兄弟俩一起走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许霜降暗忖,这事看起来不小。她比较尴尬,立在自己办公室门口,进去也不是,不进去也不是。
“许姐,你回来了。”方莹莹强打精神道,“水杯倒了,我擦擦桌子。”
“噢。”许霜降连忙牵起笑容。
她还没有想出再说点什么,顾一惟就出了办公室,瞟了她一眼,冲里头的方莹莹说道:“你过来一下。”
“嗯。”方莹莹的声音如蚊呐般,令许霜降听着都觉得可怜。
“你进去坐一下,我先处理点事情。”顾一惟对许霜降说话还是尽量周到。
许霜降点点头,瞧着顾一惟和方莹莹进了总经理办公室,将门关上了,顾二勤则皱眉进了他自己办公室,兄弟俩脸色可都不好看。
她环顾着办公室,手指抹了抹桌面,静悄悄地坐了一会儿。拿起自己的水杯瞅了瞅,用纸擦干净了放入包中。
施媛媛在下班时和她一道走去电梯,一出公司门就迫不及待给她说:“许姐许姐,今天可怕死了。你和顾总没回来前,有一帮子人跑进来找方姐,我问他们干什么的,他们说是亲戚,可是方姐一出来,脸色就变了。后来他们到你办公室,闹得可凶了,顾经理怎么劝都劝不住,三个男的挡住顾经理,叫他别管,两个老阿姨围着方姐,叫她立马还钱。”
“还钱?”许霜降回想着那三男二女在走廊里的对话。
“二十万,他们要方姐还二十万。许姐,还有更劲爆的,你知道吗,原来方姐结过婚,后来又离婚了,这钱是她前夫以夫妻俩的名义向她亲戚借的,他们找不到她前夫,就一直在找她。那两个老阿姨说话可难听了,骂方姐连亲戚都坑,说没钱还就吱一声,给个期限也算是个人,跑了算怎么回事,方姐就一直在辩解这钱她不知情。老阿姨就说方姐撒谎,不然为什么要躲这么远。”
施媛媛说得啧啧:“当时可乱了,我们工作都没法做,小杨他们也进去劝架,你办公室里全是人。不过我们见他们和方姐是真亲戚,事情又搞不清楚,就不好怎么说,叫他们冷静下来慢慢谈,他们都不听的。两个老阿姨在你桌上乱翻,把文件都翻乱了,找了一张白纸,要方姐当场给她们写保证,三天之内必须还完钱,不然他们以后天天来。方姐都快哭了,顾经理差点要报警,方姐那些亲戚就要把她叫出去再说,顾经理又怕方姐出事,和小杨他们把人拦下,闹得不可开交。”
“那后来怎么样了呢?”
“后来顾经理说不能干扰我们公司上班,方姐又作了口头保证,他们才走的。”施媛媛在楼下左右瞅瞅,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埋伏在哪里,也许要等着方姐下班呢。”
许霜降跟着也向四处张望。
“唉,方姐这事真够麻烦的,这还是亲戚呢,怎么这么凶神恶煞的,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亲戚,估计闹得更绝。”施媛媛长吁短叹一番,忽道,“许姐,你就要走了啊。”
“是的,”许霜降笑道,“以后有缘再见。”
她在地铁上接到了顾一惟的电话,顾一惟倒是直截了当:“今天真是对不起,说好要一起吃晚饭的,现在有点事,改天我再请你和陈池。”
“你真的不用客气。”许霜降本想问问方莹莹如何了,最终也没多嘴。
“你在地铁上?”
“嗯。”
下班高峰期的地铁车厢,挤得密密匝匝,许霜降缩在门口扶手边,拢住了她的包,握着手机,身体随着车厢颠簸。
“下去吗?不下让一让。”旁边的人用力挤过她的身边。
“哦。”她摒住了呼吸,尽量让自己扁一点,和别人腾挪着互换位置。
吐气声中,她听到顾一惟的声音在电话里隐隐传出:“许霜降,祝你以后生活工作都如意,大家还是朋友,以后再联络。”
“谢谢,你也是。”
许霜降费力地把手机收回包中,瞧着地铁停下来,人群上上下下,所有人在站台上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地铁重新启动,车窗玻璃变黑,映出了她的样子。
从明天开始,她又将是一个失业的人了。
第535章 受用
笃笃笃,笃笃笃。
“霜霜,我拿件衣服。”
许霜降揉了揉眼,侧头望向窗外。清晨的阳光,透亮了米黄窗帘。
她蹦坐起来,从慵懒到敏捷,才用了一个滴答,完全是条件反射。这个鲤鱼打挺的动作太猛,心脏吓得砰砰乱跳,她微弯下腰,低头痴愣地盯了膝盖片刻,才骤然呼出气,终于彻底清醒过来。
今天,是她失业的第一天,她不用着急上班了。
笃笃笃,笃笃笃,霜霜,霜霜。
许霜降吸了一口气,看向门口,倒也没拖延,下床过去开门。
陈池穿了一件白衬衫,打了一根浅灰领带,西裤笔挺,全身上下都收拾妥帖整齐,清爽地立在门口,目光投进来,先在许霜降上下转了一圈。
她穿着一条浅绿的棉睡裙,睡了一整夜,有点皱巴巴,荷叶边和她披散的头发十分相得益彰,都一样松蓬蓬的。脸上宿眠的惺忪样令她看上去花眉龇眼的,整个人倒像是一只煨灶猫。
陈池再往房里瞧去。窗帘拢着,光线既明又暗,滤出淡黄光,房间里就染成了透明琥珀色,床上被子堆卷,和以往他进出时常见的四个被角牵直的平整床铺不同,这种氤氲了一夜懒散凌乱的卧室气息忽然间裹得他有点呼吸紧促。
“霜霜,”陈池跨进一步,许霜降便隐隐嗅到了须后水的爽净味道,“我拿件外套,今天有个重要会议。”
“嗯。”许霜降点点头,抄着还没换季的棉拖鞋,啪嗒啪嗒走向窗口,将米黄窗帘拉开半幅,又将窗户推开了半扇。
今天一定是个大太阳天,堪堪才五月,城市上空灼耀得竟然像夏日清晨,一眼就觉得空气中蓄蕴着热量,只待太阳再升高些便要释放开来。
陈池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外套,扭头看向许霜降,她静静站在窗边,痴望着外面。他在她身后默默等了一两分钟,都不见她转过来。
“霜霜。”他唤道。
许霜降回过头来,一半脸被晨光勾出了莹洁的肌肤轮廓,另一半就融在房内暗悄悄的安谧里。
陈池的眸光从她的额头眉间鼻梁一直扫到她颈下细巧的锁骨处,轻声问道:“今天在家,做些什么?”
“……晒被子。”
“挺好的。”陈池露出笑意,叮嘱道,“别太累了。”
“嗯。”
“霜霜,”陈池顿了顿,重申道,“工作的事不急,好好在家休息几天,我在给你看机会。”
许霜降瞟了陈池一眼,淡声吩咐道:“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我再睡一会儿。”
“好,那你睡,我上班去了。”
许霜降躺回床上,隔着房门,听到大门嘎达关上了,然后整个屋子静得听不到一声细碎的声响。
她仰望着天花板,睡意一时接续不上,便慢慢寻思开,把自己要做能做的事一项项盘点着。
床褥要换季,冬衣要归置,杂事不少呢。
晚上,陈池归家,看见桌上摆了饭菜。菜式简单,一盘红苋菜,一碗排骨冬瓜汤,用网纱罩着。
“霜霜,我回来了。”他现身在卧室门口。
许霜降早前就听见大门口的动静了,这时从电脑上抬起头来:“桌上有剩菜。”
“你吃过了吗?”陈池笑道。
“吃过了。”
陈池自己吃饭,只花了五分钟,又花了五分钟自己洗碗,擦净手再进卧室。
“霜霜。”
许霜降关了电脑文件,再次抬起头来,瞟见他手里的银行卡。
“密码没变,还是你拿着。”陈池递过来。
许霜降没接,敛眸道:“你自己收好吧。”
“就放你这里。”陈池坐到床沿口,仿若随意地把卡搁在许霜降的床头柜上,转了话题,语气轻快地闲聊道,“在做什么?”
“没什么。”许霜降侧目扫向银行卡,顿了顿,淡淡道:“你把你的卡收好,或者放到那边床头柜抽屉里,如果有什么大的支出需要用钱,我会和你说。”
“好。”陈池顺手拉开许霜降的床头柜抽屉,往里瞧一眼,很素净,病历本上压着她记密码的小本本,没有其他杂物。“我放进抽屉了。”
许霜降蹙起眉头,微微启唇,却什么也没说,低头打开了接龙游戏。
多说一句,再引出下一句,她现在已经没有这份心力。
陈池坐了两分钟,房间里静默了两分钟。“霜霜……”他正要开口,手机响起,“喂?”他接起电话,人站起,歉意地朝许霜降望去,比了个要出去说话的手势,许霜降连头都没抬,似乎很用心地操作着电脑。
陈池只瞅到她乌黑的发顶。
许霜降等他背转身走到房门口,才抬起眸望向他的背影。不一会儿,小书房传出他的通话声。她站起,取出抽屉里的银行卡,落了一眼卡上陈池的名字。
以前的日子里,她保管着陈池的银行卡,自然得好像是件天经地义的事。现在,她失业第一天,陈池把银行卡给她,令她有种耻辱感。
她竟然有了耻辱感。
可她懒得和陈池多说。她不想和陈池掰扯,他已经付了房租,所以公平起见,她会承担小零小碎的生活开支,并一些家务活。她也不想和陈池掰扯,她不想再沾丁点他的财产,刚刚她让他把银行卡放到床那边原先属于他的那只床头柜抽屉,而不是她的抽屉。
很久之前,他们认识后的第一个圣诞假期,她第一次去陈池的公寓住,逛街时陈池帮她挑了一双家居拖鞋,她的思维便发散开去,小鸟依人般傍着他,偷偷想过两个人的钱是糊里糊涂放在一起用好,还是流行的AA制好。
那时候想着这种问题都是甜蜜害羞的,现在她终于知道,根本不用纠结,当某个时刻到来,自己会知道。
许霜降拿上卡,绕过床,拉开他的抽屉。现在这抽屉是空的,不像以前,陈池会把手机充电线、钢笔、名片夹这些乱糟糟都放进去。许霜降打扫屋子时总免不了给他定期归整。有一回,被她在里面发现了一只打火机。他不在卧室抽烟,却放了一只打火机,这令许霜降当时很恼怒,但他没在跟前,她就没质问到。她把打火机放到厨房,那才是它该待的地方,他一直没发现,甚至没想起来问过。后来,那只挺贵的打火机被她拿回家给妈妈点蚊香去了。
鸡毛蒜皮的小事混着日子过,现在,像这抽屉一样,空了。
许霜降将银行卡放了进去。
她仍旧回到窗边的座位上,默默地打开先前关掉的文件,继续把今天去超市购物的花费输入工作表。从今天开始,她要把自己的工资积蓄拢拢算算,每一笔支出都要统计,确保杜绝不必要的购买行为。
节约,任重而道远。
安全感,只来自于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会什么,有什么,才是自己吃饭穿衣从容行走的依仗。从别人手中分享的东西,终究是受用。
受用,谁都可以。
这是陆晴告诉许霜降的。时至今日,陆晴是谁,长什么样,有什么气质魅力,和陈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都不再是许霜降在午夜泪眼婆娑盯着天花板时苦苦不放过的问题。
这样一个人,巧笑倩兮,打掉了许霜降对安全感的憨憨定义。
安全感,只有自己有能力给自己,才可以任性地不设期限。
许霜降盘点着,暗暗叹息,现时她会的有的,并不多,所以她要省省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