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1章 寂寞如许长
“后来又到下一个项目,要跑去抢船渡河。我才从木桩桥上下来,脚还软着呢,谁想我们经理也跑不快,他这么多年真是白长了,居然跑在美丽身后。”
陆晴握拳敲了敲自己的腿,轻吸口气,笑道,“五表哥挺可怜的,身为队长只好给我们几个吊梢尾压阵,还安慰我们慢点没关系,留点力气去划船。你不知道,到了河边,安全员建议我们经理和美丽一条船。拓展活动要求的精神不就包括团队合作嘛,我当时都快笑死了,又不敢真笑,憋得内伤,这两个人事部的前后任领导,怎么就搭一条船呢,我可真瞧见了,他俩对了好几眼呢。搞得我总想分神去看看他们的表情,结果自己上了船之后,拿起木浆不小心拍到你哥了。”
陆晴抿住了嘴角的笑意,停了停,语气里不确定地问道:“虽然我当时道歉了,不过只是很仓猝地说了一句,你说,我要不要郑重给你哥道个歉,五表哥可是领导呢。”
“我哥不是小心眼的人,你又不是有意的,放宽心吧。”顾四丫豪爽地说道,她有点好奇,“你怎么拍上我哥了?”
“那小船可不稳了,我先上船,晃得我头晕,五表哥跟着上船,那就晃得更厉害了,那时候别的船都驶出五六米了,岸边就剩我们四个人两条船,安全员在解我们经理那条船的缆绳。我心里就急,先前安全员在岸上教的那些划船要领讲得快,我不是分了一半心思在偷窥美丽和我们经理的互动吗,所以没记得很明白,当时我傻乎乎地把木浆抱了起来,想喊安全员再教教,桨尾就扫到后面刚上来的五表哥了。吓得我呀,心都快跳出来了。”
“我哥没被你扫下船吧?”顾四丫咯咯笑,颇有点幸灾乐祸。
“没,五表哥身手敏捷,比我还稳当,反过来叫我小心别掉河里去呢。”陆晴翘起嘴角,想着当时的情景,眸光里有些囧。
桨尾打到陈池腰间,陈池受了一记,可不像隔船的那个胖经理哎呦哎呦叫唤不停,也不像美丽那样拔高了声音呱呱叫,他眼明手快抓住桨尾,分出一脚用力踏住船板,先将摇晃得厉害的小船平衡住。
“陈总,对不起对不起。”陆晴慌得只会说这句。
“站稳。”陈池喊过来。
陆晴回忆着那一条小河,岸边种了两株鸡爪槭,顶了一树的红叶,艳得如天边云霞。陈池站在船尾,背后正好是他们刚刚跑过的一大片草坪,被阳光洒得亮堂堂地。
她的回忆正定格在这个如油画般浓墨重彩却又比油画还要清朗舒爽的场景上。突地,外头响起吧唧一声,紧接着一声脱口而出的嗷嗷惊呼,陆晴心一跳,旋即不耐地撇撇嘴,那定是最邋里邋遢的男宿友抄了他那双鞋底磨平了的破拖鞋,从浴室出来踩溜了。她这个小隔间搭在客厅中,外面宿友的走动声极易传进来,令她相当郁闷。
陆晴最烦这个男宿友,号称IT行业,其实就是个代码工,整天头发油油的,脸上还长几颗豆,总不见消下去,衣服洗来洗去就那么几件格子衬衫,深更半夜回来的总是他,有两回忘了带钥匙狂按门铃,陆晴住在客厅里,声音听得最清楚,实在受不了,只得起床给他去开门。然后他就像有那种要追求的架势,但像也不像,反正说不清,平时看见她,就主动和她多搭两句不知所谓的话,过些天又给她送了一桶奶粉。
一桶奶粉啊。
代码工对她说,谢谢你晚上常给我开门,这个送给你,速溶奶粉冲着喝挺好的,我喝过,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喝桶奶粉就有本钱了?陆晴不屑,心道这人做代码工,智商可能高点,为了综合素质达到普通大众的平均线,其他方面大概只得降低了。他还以为是他们父母辈那时候呢,送人必送麦乳精。
陆晴坚拒,从此看见这男宿友都爱理不理,不过呆板木讷的人也有好处,竟像不知道人家对他不待见,出入还是会打个招呼。陆晴就和他不咸不淡地在同一个屋檐下继续做宿友,偶尔被她瞅见,代码工拿着杯子去厨房,杯子里晃晃地剩着前次的奶粉水,白白地,稀糊糊地在杯壁上沿结了一圈固体奶垢,他洗完杯子就再泡杯新的,把陆晴快恶心死了。
此刻,陆晴正和顾四丫聊得开心,隔着小单间听到此男嘴里不讲究地吐出嗬嗬嗬的吸气声,不禁在心里鄙夷道,这点破事还能吓这么久。
“这点事对我哥来说毛毛雨,他要是被你拍下河了,那我可要去笑话他。”顾四丫在电话那头大咧咧道。
陆晴回神,嘴巴重新翘起,又轻声叹道,怨着自个:“拍到一下,总会疼吧?我真不好意思呢。”
“有啥呢,我哥小时候都被我拧过好几回呢,他都没感觉。”顾四丫哈哈笑。
“怎么回事?他还听凭你拧啊?脾气这么好?”陆晴感兴趣地探问道。
“我哪还记得为啥事拧他呢,估计也就是他不让我跟着他们那帮野小子,我耍赖吧。”顾四丫笑哼一声,“他脾气可不好,坏在里头看不出来呢,我要是拧他一下,本来还有点指望跟着他,那就彻底没指望了。我得装可怜求他,他才会大发慈悲带着我,气死我了。有时我瞧见他们要烤香肠去,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他不是照样还要带着我?不过有点他挺好的,要是我妈唠叨我跟男孩子疯跑,我哥会说是他带我去的,我拧他挠他,他也从来不跟我爸妈告小状。”
“你们从小就扭在一起玩啊,难怪感情这么好。”
“那可不。”
陈池洗完澡,栽到床上给许霜降打电话:“霜霜,休息了吗?”
“没呢,才九点。你们拓展结束了?”
“结束了。”陈池呼口气,笑叹,“现在才知道平时多缺少锻炼,这些游戏项目做下来,竟然感觉挺累的。以后我们抽空要锻炼。”
“怎么变成我们了,不是你么?”
“当然是我们,两个人都要健康,怎么能落下你呢。”陈池坏笑道,听着许霜降在电话那头含着笑意轻哼,心中一荡,语气里有些自怜,“霜霜,今晚家里就我一个人。”
第402章 女人们
“一个人就一个人,明显的事实,有什么好汇报的。”许霜降的声音平平,一丝儿同情都没有。
陈池忍俊不住,故意凶巴巴道:“明天我就去接老婆回来。”
许霜降弯唇道:“好了,跟你说正经的,今天我不在家,外头走廊没扫,隔壁阿姨有没有把她家那段的灰尘扫到我们边上?”
“没有吧,我没注意到。”
“你总是什么都没有注意到。”许霜降嗔道,也实在没办法,陈池要是尽盯着这些邻里八卦事,她估计也不会和他走到一块去吧,当年向他借了一回钱,被他的积极乐观豪爽坦率打动,如今也只得接受这种性格的副作用,小肚鸡肠人只好由她做。
“你不会又踢到了吧?”许霜降无奈道,但转念一忖,自从大妈知道那垃圾堆误伤过陈池,大妈心头恨起时,虽然还是把走廊里的尘土往装修户那个方向掠,也就是许霜降和陈池的家边上,但会体贴地掠到墙根,再也不会掠到走道中间了。现在陈池踢到垃圾堆的可能性不大。
许霜降就絮絮追问其他事:“你的鞋就脱在门口吧,没朝里走吧?今天家里都没人拖地板,本来就会有点脏,你不能再让外头的灰尘跑进去了。”
“鞋就在门口,一步都没朝里走,你放心吧。”陈池保证道。
“那你累了一天,早点睡,明天睡得晚点再起床,其实你不用来接我,我晚上就回来了。唉,算了算了,你还是来吧,回家吃我妈做好的现成饭,省得你没地方吃饭。”
陈池笑呵呵地听着许霜降颠来倒去给他安排,连连称是。他挂断电话后,仰躺着盯向天花板,噗地吹了一口气,捋了一把脸,自己干脆笑出了声,从床上一蹦而起,跑到玄关处再检查一遍,不然心里头不踏实。
果然,他的鞋确实脱在门口,但摆放规则可不符合许霜降的要求。许霜降老说外面走道脏,鞋底每天能带进二两沙,这些日子她搞了个小发明创造,拿了一个鞋盒盖倒放在门边,还起了个正式的名称,叫做非家居鞋进门后的待处理区。他下班回来脱下鞋,必须要将鞋放在盒盖中,等她抹了鞋,才能转移到鞋架上。
陈池一般做不到如此细致守规矩,有时候进门喊一声:“霜霜,我回来了。”许霜降那声“哎,好。”要是回得稍慢些,他就不由自主在玄关通道处走好几步,朝屋里探。
于是,许霜降有一次托着两个鞋盒盖,给他现身说法:“你看,这是我进门后擦了我的鞋留下的灰,另外一个是刚刚擦好你的鞋留下的灰。”
陈池注目一瞅,一只盒盖里有些星星点点的小细颗粒儿,另一只更少。
“看得见吗?”许霜降调整着角度,又急道,“哎,你别这么重呼吸啊,都吹到别的地方去了。”
陈池连笑都不敢笑。
“要是像你一样大咧咧,这些灰就会从鞋底飞进我们家里面,多脏啊,而且为什么你带进的灰比我的少?那是我先回家,把外面走道扫过一遍了。”
“老婆辛苦了。”陈池大力夸着。
许霜降的说教不停:“我每天把里面的家具地板都用抹布擦过的,不然你光着脚能踩得下去?”
“踩不下去。”陈池赶紧摇头。
“记住了,每天脱鞋后,把鞋放到盒盖里。”许霜降嘟着脸,“我不可能每天给你开门,及时给你擦鞋的,有时候我也很忙的。”
“记住了,记住了。”陈池逗弄她,鸡啄米似地点头。
他心虚,今儿他可没记住。幸亏她不在家,要是被她当场揪到这个小错误,估计他得被她瞪眼,还带说两句。
陈池赶紧把鞋从地上转移到盒盖里。
等他直起腰来,他才醒过来,暗骂自己一声笨蛋。他的凶凶老婆,今儿不是不在家吗?他就把鞋留在地板上,不经过鞋盒盖中转,明儿照样穿出去,她也不知道啊。
陈池瞥了一眼盒盖中放得规规矩矩的鞋,笑自己被许霜降调教得很不错,瞧两只鞋头都自觉地对齐了。
家里要是有一个眼里容不下细沙的老婆,这么摆鞋是必须的。
陈池回到卧室,一时倒也睡不着,一个人又着实冷清,只好拿着手机翻看,不想发现陆晴几分钟前发过来一条讯息。
“陈总,我是陆晴。今天拓展活动时不慎把船桨撞到你身上了,实在不好意思,你没事吧?”
他读了一遍,摇头失笑,回道:“没事。”想了想,他又写了一句,“不用记在心上,这次拓展活动挺有趣的。”
小隔间中,陆晴也靠在床上,正在轻轻抚摸银亮色的指甲盖,心想着把颜色溶洗后,周一上班换哪一种比较合适。搁在膝头的手机里跳出一条回信,陆晴一瞥之下,立时翘起嘴角,抬起手指回复。
“我也这么觉得,很好玩,不过天天坐在办公室里没机会锻炼,一下子玩这么多项目,感觉强度有点大,我表现很差,拖累全队了。”
陈池一挑眉,原来同事们的想法都差不多,他写道:“拓展活动本意就是让大家换种方式放松,谈不上拖累。我看大家都有点疲累,休息一晚就好了。”
“是啊,回来的车上,大家都说不动话了。”
陈池看着有点笑,很快又收到一句:“我们部门的小杨说,基地只发面包和水,不管晚饭是正确的,反正吃不下。”
“有道理。”陈池回道。
陆晴瞄瞄这三个字,细巧的手指敲出一句:“陈总,再次说声对不起,你没事我就放心了,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陈池回了个笑脸。
隔壁家的装修真是让许霜降掰着手指过日子。从九月开始,到了十二月底还不能结束,许霜降瞅着,里面似乎常驻了一对夫妻,刚开始装修时那些频繁进出的师傅们都不来了,她估摸着,怎么着也像是进入了工程尾声的样子。
然而她总是盼不到他们收工。
隔壁要是打开着门,她会忍不住心急地朝里窥窥进展。有一回她瞧见,那家客厅中堆了很多黄沙水泥,中间凹了一个窝坑,和水拌了浆料,有个女人穿着一双沾满泥点的白运动鞋,躬着腰抄着一把铲子,将水泥浆铲进边上一个脏兮兮黑糊糊的塑料桶。
铲到九分满,那女人就提起塑料桶,拎到里屋去。她那副纺纱劳动手套上,斑斑点点全是污渍。湿水泥从桶边溢出少许,沿着桶壁随她一路滴落。
许霜降惊讶咋舌,暗暗比较这桶水泥和一袋大米的重量。她每次买米,都会特意买上一大堆其他东西,凑成大单让超市送,或者就让陈池陪她去拎,现下瞧着那女人微侧着腰却健步如飞的样子,不禁十分佩服。
许霜降还瞧见,像工地一样的客厅中牵了一根绳子,搭晾了一副蓝黑色的袖套,两件灰的白的棉毛衫,一条大红色的男式三角内裤和一条浅黄色的女士内裤。
她瞟了几眼,悄悄收回视线。
自隔壁装修以来,她几乎每天都处在烦躁不宁中,噪声、灰尘、气味样样都令她抓狂。陈池上班,回家时人家基本歇工了,受到的影响小,再说他一向心大,竟似过得挺好。许霜降则不然,她试过在屋中强自忍受,也试过出门游荡躲避,每天额外的清洁工作令她满腔烦闷。
她在暗地里埋怨陈池找了这么一处房子,从搬过来第一天起就状况频出,半年里没有舒泰过,被困扰得不得安生,若不是要顾着陈池回家吃饭,她真想收拾几件衣服,回父母家暂避。
周末回去上课,许霜降经常鼓动着陈池周五下班就走,能早脱离一刻也是好的,可到了周日晚上回来,她的心情又糟了,感觉自己又要在灰尘、噪声和气味中打滚,不停地刷鞋底、扫走道、擦桌椅地板。
第403章 华年可有尽头
这天,许霜降在家里和一家公司视频面试。
招聘信息是她在网上无意浏览到的,当时只不过抱着随便试试的心态,将自己的通用简历一字不改,发了一份过去,反正也就是手一滑,按下职位申请的命令,花不着自个啥力气。想不到很快就有了回应,电话里聊了几句后,就约在下午两点进行远程面试。
公司确实是家正规公司,因为业务发展,要在北上广三地设立联络处,将之作为接待海外客户的第一站。但这一设想还在草创期,公司目前出于各方面成本的综合考量,不想特地派驻员工过来,毕竟联络处正式运作起来,就要租用办公室和员工宿舍,开支不小,公司管理层想招募当地人,试水一下效果,初期先采用居家工作方式,协办一些工商注册事项,并负责接洽客商联络展会等。
这是许霜降从负责面试的人力资源经理一番洋洋洒洒公司战略布局中,自个梳理出来的。
公司给这个岗位名头给的挺有意思,地区办事处首席代表。
许霜降吃午饭前接到对方电话,为了多了解一下这家公司背景,她的午饭就用热水泡了一碗冰箱里拿出来的隔夜冷饭,就着两方玫瑰豆腐乳,在电脑前随便刨了几口凑合过去的。谁想,这一凑合就把她饿得七荤八素,因为视频面试出人意料地不止一轮,和人事谈完后,总经理助理也要和她谈,两个中国人,隔着屏幕全程用英语,大概要测试她的外语水平。
聊着聊着,谈到许霜降的教育经历时,那总经理助理就说道:“我当年在英国留学。”
许霜降一愕,笑开了:“我去过伦敦玩。”
“我在伦敦住过一段时间,天气真是糟透了。”
这就有了一些熟络,许霜降很有意思,对这份突如其来的工作机会还没有来得及从内心深处升起珍惜的念头,所以言谈比较放得开,她眼珠一转,笑得挺有礼貌:“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当然。”
“你们公司是真的吧?”
总经理助理也笑,回答得很直接:“是真的,职位招聘也是真的,这是我们总经理提出的试点方案,希望联络处能在元旦过后就启动,要是运作得好,未来将会升级成分公司。”
许霜降倒没有被未来的大圆饼打动,她微微吐气,招聘是真的就行,毕竟花老半天和骗子公司说话,把自己的相关信息都说给骗子听,会让人极端不爽。
聊了半小时后,又切回人事经理。
“许小姐,我们最需要的是具备一定外语沟通能力,又有独立处理行政事务能力的人,能够弹性工作又能够刚性完成工作目标的人,能够严格自我管理和自我监督的人,你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历,目前看来,有合适我们的地方,也有不合适我们的地方,感谢你下午接受了我们的视频面试,通过交流,我们双方都增进了了解。我们尽快安排完其他应聘者的面试,然后会确定最佳人选,争取在十二月底或者一月初安排到公司接受职前培训。请等候我们的电话通知。”
许霜降关闭了视频,捧着肚子站起来,她快饿死了。
咦?她耸动着鼻头,到处嗅闻。
刚刚在面试时,许霜降就已经闻到一股油漆味,如今越发味重了。她在屋子转悠,来到窗前使劲一吸气,发现窗外的空气很干净。
许霜降不解地各处查看,猛然醒悟过来,打开门,果然,走道里的油漆味比她家里还浓烈。
看来,隔壁进行到刷油漆这工段了。
今晚陈池的公司有个客户答谢会,他不回来吃饭。许霜降在家又待不住了,门开后,屋里瞬间涌进一大拨异味,熏得她都快要昏过去。她拿上包,卷上大围巾,到外面去觅食。
她以为躲开去一阵,味道就会自行挥发掉,其实那是她的美好幻想。
傍晚五点多,等她回家,走道里的油漆味仍然那样厚腻凶猛。她心一凉,速速进门,屋里也没有幸免,即便她走时将窗户全部打开,室内温度随着外面的气温猛降,都将屋内冻成冰窟窿了,但还是充斥着很明显的油漆味。许霜降待了十来分钟,就感觉头晕沉沉的。
这样不行,许霜降想了一个无奈的笨办法,取了两条毛巾,将门缝塞住,窗户开着透气,这叫一边堵一边散。
效果确实有一点,半个小时后,油漆味好像是没先前浓。但始终持续着散不尽。
许霜降难受极了,这时候天墨墨黑,外头极阴冷,她能躲到哪里去呢?即便能去某家店里闲逛逛,又能逛到几时呢?
她恼恨地换鞋出去,今天她一定要上门去控诉。待她走近隔壁,就被她发现先前没注意到的一样东西,在他家门外,沿着墙根竟然放着一个用过的油漆桶,她探头一瞧,可算找到根源了,里头还剩了一些油漆呢。
“砰砰砰”,许霜降当即生气地拍门。
“哦……”门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疑惑地向她看来。
许霜降正怒上心头,人家长得健壮又怎样?她可一点都不怂,张口就气势汹汹地问:“这个油漆桶是你们的吗?”
那人顺着许霜降的手指瞧过去,点头道:“是的。”瞧他神情,似乎还有点不明所以。
“能不能不要放在走道里?熏得我家全是油漆味,都没有办法呼吸了。”许霜降丝毫不婉转。
“哦,好,好。”那人态度极好,走出来弯腰将油漆桶捡起。
许霜降望进门内,里头点着一只起码四十支光的裸灯泡,十分明亮,地板上散落着不少装修余料,比如锯下来的塑料管、用过的砂纸、线圈螺帽等等,但不算太凌乱。整个屋子看上去很空,但似乎已初具样廓。
门内进去两三米,地当中放了一张黄旧的方木凳,上头摆了两个菜,用白色搪瓷盆装着,边上的小矮凳上坐着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头发灰蓬蓬地扎在脑后,穿着一件不分男女的深卡其工装。
这就是那个拌水泥拎水泥的女人,她身材不算瘦,加之冬天衣服多,缩坐在那么小的矮凳上,显得鼓鼓囊囊十分费劲,此时手捧着同样的白色搪瓷盆,里头装了半盆白米饭,停了筷子侧头瞧向门口。
在女人对面,隔着摆菜的方木凳,置了一条长木凳,上面零星地沾着不少朱红的或者雪白的油漆斑点,一头也放着搪瓷盘,米饭上盖着几块红烧土豆,搁了一双筷子,看样子这是开门的男人的饭碗,刚刚他大概坐在这条木凳上吃饭。
门里门外,许霜降和那女人互相沉默地打量着。
那男人将油漆桶端进屋。
“哎……”许霜降下意识叫道。
男人不解地回过头来。
“你拿进去啊?不臭吗?”许霜降呐呐问道。
“不臭,我们已经习惯了。”男人笑起来,看着很忠厚。
“这么一点,还要用啊?”许霜降都不知道自己要扯些啥。
“嗯,要用的。”
“我……闻不惯这个味道,一会会就头晕。”
“不好意思,油漆桶放在外面,散到你家里去了,我们这就拿进去。”男人道歉着。
从快要阖上的门隙里,许霜降瞧见那女人安静平和的眸光。直到她回到自己屋内,她还不能释怀,说不出的纠结。
时钟敲过十二点,陈池轻轻地打开钥匙锁进门,等他掂手踮脚洗漱完,悄悄地上床,已经差不多半夜十二点半。
许霜降骨碌地翻身过来,蹭近他身边。
陈池低下头,屋里一片黑,他吃不准许霜降是醒着还是睡着。
许霜降的手攀上了陈池的胳膊,陈池一声笑:“还没睡着?”
“等你。”许霜降的声音模模糊糊着。
“不是叫你自己先睡吗?”陈池拍拍她,“我回来了,睡吧,睡吧。”
隔一会儿,许霜降的声音又起,竟似比之前还要清醒些,啜啜道:“池,隔壁住了一对夫妻。”
“嗯?”
“做装修的,吃住在里面。”
“嗯,怎么了?”
“今天下午油漆味很重,我发现有个油漆桶放在外面,就跟他们说了,他们把它收进去了。”
“哦,我回来没闻到什么味道。”
许霜降贴着陈池,回想着那个女人,很朴素的面相,脸上找不见一丝对异味的反感憎厌。不知道为什么,许霜降只要想到那个女人静默地坐在那边,就觉得又揪心又敬佩。
“做装修的人为什么要睡在里面呢?”许霜降轻声道,觉得自己问得恁多余。
“方便开工,节省开支吧。”陈池摸摸许霜降的头,“不说了,已经很晚了。”
许霜降果真不说了,但她闭着眼睛一直在想隔壁那对夫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夫唱妇随吧。
虽然就在隔壁,她和装修师傅从来没有搭过话,倒是看到过两回邻居大妈找上门去投诉。
今天她也忍无可忍去投诉了。
许霜降摸索着握上陈池的手,分外安心。她迷迷蒙蒙地想着,明日要是看见隔壁开门散味,她还是躲出去吧,找个书店厚脸皮地去泡一天。
她还在想,那个女人如此笃实而勤劳,她有过涂口红抹脂粉的青春妙龄吗?
很难想象。
第404章 尝试
当许霜降再次无奈地闻着隔壁逸过来的油漆味,慢慢了解到一个小知识,油漆不是刷一遍就成的,刷一趟,得晾段时间,再刷一趟时,她收到了上次面试过的那家公司的通知。
人家看中她了,首代让她做,元旦过后第一个星期立即奔赴母公司接受培训。
陈池不同意她去。
“太远了,而且在北方,你知道北方有多冷吗?”陈池吓唬道,“咱们这里零下一度是每日气温的下限,你就已经哆哆嗦嗦了,他们那里零下一度是一天最高温,你受不了的。”
“天气预报不是这样说的。”
“那你自己概况概况,看差多少。”
许霜降扁着嘴嘀咕:“我的耐受力比你说的零下一度强多了。”
“那当然,因为我在家,你根本就没怎么感受过零下一度。每天半夜,外头气温降到零下,你裹在被子里,拿我当暖炉,还起个外号叫我汤婆子。”陈池取笑道。
“说这个干嘛,”许霜降瞥一眼陈池,争辩道:“人家半夜外头气温降到零下多少度都没事,里面有暖气的,我用不着汤婆子,再说人家白天外面都是大太阳,比我们这里阴天好多了。”
“用不着汤婆子就硬气了?”陈池瞪着她,过一会儿换一种说法柔声劝道,“霜霜,这份工作说穿了只能当兼职看,福利待遇别谈了,办公条件也没有完善,你要找兼职,可以在本地找,你要转型不做培训老师,也可以慢慢换其他工作,不用这么心急。”
许霜降低下头,她知道这工作待遇不咋地,可是有这么一个机会在她面前,她想试试。
“以前你去杭州上班,我叫你不要心急,你不是也走了吗?”她不服道,“我又不是长期留在那边,不就去一个星期多点吗?”
陈池一噎,张口要说话,只见许霜降抬头道:“我就是把它当做兼职看的,又不影响我上培训课,又可以让我多接触一点社会上的人和事,我想去。”
“霜霜,你真的没必要去。”陈池软下来,坐到许霜降身边,摩挲着她的后背,笑道,“你给人上课,接触到的学生、学生家长、公司里的同事,他们都不是社会上的人和事了?”
许霜降静悄悄地瞟过去,陈池立即道:“好好好,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尝试其他的工作,对吧?那咱们一起来规划规划,这个就不要去了,真不合适你,以后你在这儿单打独斗,公司吊在老远的地方,又有什么意思?咱们还是找本地公司,做事情方便。”
许霜降沉吟不语,再开腔时仍冒出那句话:“我想去。”她反过来向陈池摆道理,“我就走一个多星期,差旅食宿不用自己操心,人家都安排好的,我回来做一阶段试试看,做不好,人家也不会让我做,我也可以辞掉的,就当长点见识。”
陈池劝不下许霜降,蹙眉急道:“那你算算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元旦过后就是年底春运,你怎么挤火车?”
“还没春运呢。”许霜降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查过票了,能买到,现在还挺宽裕的,回程票公司会帮我买。”
陈池料不到许霜降竟然进行到思谋买票这阶段了,他凶道:“不准去。”又缓了声音哄,“霜霜,我这段时间忙,请不出假陪你去,不然就陪你去一趟,实地看一看,也没什么。你要一个人跑这么远,人生地不熟地,你不害怕我害怕,咱不去了,啊。”
“我再远都走过,还需要人陪?”许霜降淡淡地回道,似笑非笑,像念经似地又来一句,“我想去。”
陈池头疼万分。
他后来还是妥协了,许霜降的非暴力不合作态度令他吃不消。到最后,她不讲话了,默默地坐在窗前,对着电脑发呆,灯也不开。陈池摒了一个小时,守在客厅里研究过年给父母买些什么回去,想着想着,心头一跳,悄悄地把网线接口给断了,免得许霜降脑袋一热,偷偷上网订票。
一个小时过去,里屋一直没声音,陈池站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估摸着许霜降该平心静气了,他准备进去再劝一拨。
推开小书房的门,里面黑乎乎的,只看到她背对着他,半垂着头的一抹剪影。
陈池当时就受不住了,握着门把手,立在门框边,定了两三秒。
“霜霜,”他一开腔,狠狠心,就当给她去旅游一次,主意打定,伸手“啪”地开了灯,来到她座位边蹲下,将热水杯放到她手中,大掌包着她的手,柔声道,“捧好,捂捂手。”
许霜降瞧他一眼,无声无息地垂下眼睑。
“来,我们来想想,谁陪你去比较好?”陈池见许霜降倏然掀眉,又笑又恼地揪上她的脸,“我只能送你过去,没法陪你全程,爸爸大概也走不开这么久,妈妈……”
“我也算去上班好吗?送什么送,陪什么陪?又不是上幼儿园。”许霜降羞恼地嚷道。
“你想一个人走,那就哪儿都不给去了。”陈池笃定地说道。
顾四丫在元旦当天给陆晴说新年好。
她叹一声,无限惋惜道:“本来我现在就可以放寒假了,都怪我导师事多。”
“寒假是你想放就放的?”陆晴笑道。
“其实我的时间挺自由的,要不是学校里还有点事,必须在导师面前露个脸,现在就给自己提早放假也没什么,到春节后再返校,那么这段时间里……”顾四丫叭咂着原本的计划,越说越心疼,啊地哀叫一声,“我的免费旅游泡汤了。”
“怎么了?”陆晴吓了一跳。
“你不知道,我嫂子要去外地十来天,我哥不放心,找到我,说我性格开朗和外头打交道能力强,问我有没有空陪我嫂子一起去,包吃包住包玩,包一切票据,等我嫂子完事后,我哥还负责我的开销一直到我回家,也就是说,我把我嫂子送上回程火车,还可以一路玩回家,我哥都包了。要是我愿意,也可以随我嫂子一起回,就住我哥家,到时候我还能来找你呢。等我哥放假了,我哥我嫂带我一起飞回老家,飞回老家。”
“哇,这么好?”
“嘿嘿嘿,我哥对我嫂子好,我顺带沾光。”顾四丫重重叹道,“我都准备做攻略了,可恨导师非要座下弟子全员参加校内的一个学术交流会,给别人家的导师捧场。”
“你嫂子为什么要去外地这么多天啊?”陆晴好奇问道。
“她找了一份新工作。”
“啊?那还回来吗?”
“当然回来的,不然我哥肯答应?我嫂子只不过去总公司报到而已。”
第405章 内人外人
陆晴的语气有点啧啧:“你哥对你嫂子也太不放心了吧,才走十来天就要人陪着,都是大人了,不用这么紧张吧,打工的人谁不是离家几千里。”
“他就那样,平时的淡定样都是装的,我小舅舅小舅妈还有我嫂子都不能有点风吹草动,不然,你看他还能不能淡定?我跟你说,前年吧,我哥我嫂回家过年,我们仨一起去赶新春庙会,我碰上同学说了两句话,回头再找我哥,你猜怎么着,他急得脸都变色了,说他买完东西转身不见我嫂子了。我当时也像你这么说的,嫂子是大人了,不要紧的,实在错开了,街口还有公交车站,还有出租车,大家回家就能聚拢。可我哥听不进去,叫我站在原地看着,他里里外外地挤着人堆找。真挺可怜地,大冬天他额头上全是汗,找一圈跑回来问,我嫂子回来了没?听到我说没有,就像天要塌了似地。”
“怎么不打电话?”
“我嫂子的手机给我哥拿着。也是他自己招的,路上又要给我嫂子拍照,又要给我嫂子减负,让我嫂子轻轻松松逛,这下我哥丢了我嫂子,又联系不上,都快急疯了,要去市场管理处叫人喊大喇叭,结果半路上,瞧见我嫂子在一家凉棚里吃酸辣荞麦面。我们奔过去,他喘着气问……你怎么吃上面了?”
顾四丫说到这段,自己笑得抑不住:“我嫂子才有意思,她反问,不是你说的么,如果人多的地方失散,一个不动一个找。”顾四丫学着许霜降娇软的声音,“我就到隔壁看了一把桃木梳,一会儿就看不见你了。我想你肯定会找,因为你觉得我对这里不熟嘛,所以我就守株待兔。但老长时间你都不来,我等久了有点饿,就在这片小区域里找个摊位吃东西,没离开原地多远。”
“我哥真跟兔子似地,前头上蹿下跳急红了眼,看见我嫂子后,一句重话都没有,我嫂子说酸辣荞麦面太辣,她吃不了,我哥还帮着吃干净,让我和我嫂子喝甘蔗汁,我当时瞧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真怕他吃得烧心。”
“哇。”陆晴又羡又叹,“你哥脾气真好,急死人的时候看到对方在舒舒服服吃东西,一般人不嚷两句才怪。”她侧头琢磨着陈池在公司里的神情举止,觉得他温润沉着,实在很难想象他挤在铺天盖地赶庙会的人群中呼喊找人,还肯吃人家剩面里的汤汤水水。“我看五表哥在公司里,交代别人工作,商量的时候好商量,不好商量的时候很严厉果断的,他在家里就那样啊。”
“对外人和对内人,能一样嘛?”顾四丫嘻嘻道。
“这回我不能陪我嫂子去,我哥又急上了,今天他亲自把我嫂子送过去了。”
“啊?那陈总后面几天不上班?”
“上的吧,我哥说他把我嫂子送到就回来。”
许霜降的旅程高兴地开始了。
新年第一天,她和陈池在火车上过,火车一路向北,看到的景色是陌生的,新奇的。
“你看,草上压着雪呢。”她扯着陈池的胳膊欢叫,“那河上都是冰吧?哎呀,树叶都掉光了。咦?好些人家都喜欢用太阳能热水器。哇,这才叫田野,一大片一大片的。”
等下了火车,花四十分钟坐了一辆短途大巴,再叫了一辆出租车辗转到了公司附近,找到了人事推荐的假日酒店,许霜降拿出身份证登记住宿,开始嫌弃陈池多余,一进房就埋怨:“你跟来做什么?一路上不是挺顺利的吗?火车站连着汽车站,一点都不费事。要是被人知道,我连入职培训都要家里人送过来,没人再会要我了。”
“那不正中我下怀?正好把你领回去。这工作不适合你。”陈池答道,见许霜降嘴一扁,积极勤快地放行李,倒不忍再说了。他忙着检查房中设施,再打开窗户瞧瞧外面,看下来一切大致妥当,这才拍拍床,坐下叹道,“你叫我怎么放心?为什么你天不怕地不怕?”
许霜降歪起头抿唇笑:“我怕吃不到晚饭,快点,我们去楼下餐厅,让他们炒地方特色菜。今天这顿公司有报销,我请你。”
这顿,许霜降是真豪气,叫陈池点单,看上什么点什么。
这几年来,他们出去都是陈池付账,当然花的钱可以看做是婚内共同财产,但毕竟陈池的账面贡献大。
而且,他们的小家庭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惯例,许霜降的钱不用严格算进家庭储蓄计划中。
陈池的各种卡,除了常用的卡,陈池放在自己身上,其余的卡都放在家里抽屉中,许霜降随手能拿着。她知道所有密码,怕她搞混,陈池叫她悉数记在她那个小本本上。
许霜降的工资卡,密码当然也抄在小本本上,但陈池从来没有特地问过,全凭许霜降自个规划,想储蓄就存着,想用就随便用,陈池都没指手画脚过,许霜降就拿来平时买买菜。
其实陈池另外给了她家用开支,不过许霜降嫌取出来麻烦,叫他直接划到他的储蓄卡里去,她一直用自己的工资卡买菜。反正陈池的钱,和她的钱,归根结底都是他俩的钱,用哪张卡不一样?
除了买菜,家里每月有房租、油费这些固定支出,陈池从来没要许霜降操心过,他自己上班时顺带办掉了。举凡他们一起逛超市逛公园,只要陈池在场,那也都是陈池掏钱包。
这回,许霜降有机会用自己工作餐的名义捎带着陈池吃饭,感觉可不一样了,那可是她实打实挣来的。她高兴地在心里盘算着,用完了公司的每餐报销额度,她拿出自己银行卡里的钱贴补,让陈池吃顿大餐,满意而归。
许霜降还没吃,就十分愉悦,一直大方地怂恿陈池多点菜:“再要点什么吗?要不要喝酒?我再叫盘水饺吧。”
餐厅里用饭的人不多,陈池游目四顾,旁边两三桌坐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壮汉子,吃着菜眯着酒。元旦过后就要启动春运,这时节天寒地冻,出来旅游的人极少,这些人大部分都像出差的业务员,神情举止都挺老道的。
瞧着别人的练达武壮,再瞅瞅自家老婆,陈池一想到许霜降每晚从公司回来,一个人到这个餐厅来吃饭,眉头就深锁,隐隐后悔他当时松口得太快,他老婆软软糯糯,一看就是很秀气很好欺负的人,真不是出来跑的料。
陈池再想开去,天南海北的人在陌生大街上相遇,万一许霜降不慎和人冲撞到,或者哪怕仅仅是因为语言习惯不一样,都有可能造成口角误会。她连吵架都不会,要是被人弄毛了,和人打交道就认死理,好就是好,坏就是坏,不肯低头转圜。到时候家人都不在身边,就她一个,谁帮她啊。
陈池忧心忡忡,服务员端上满满一盆香喷喷的椒盐羊排,都没有太大食欲。“霜霜,你以后吃晚饭,就电话订餐,让服务员送进你房间,你就在房里看看电视,晚上绝对不能出去。”
减少接触面,就谁也招惹不上。
“知道,我懂。”许霜降的注意力全在羊排上,“哇,这个量好足,我们点了多少个菜?完了完了,要吃到撑了。”
陈池瞧着欢快的许霜降,快愁死了。
第406章 一种开始
走进公司大楼,去人事部报到,填写入职信息表,和人事经理见面,等待被大领导召见,一个上午走完这些流程,许霜降已经对这份新的工作机会有了更直接的感受。
它并没有如许霜降起先希冀的那样充满诱惑和活力,幸好许霜降早有心理准备。毕竟,即使它不能给她昭示一种全新的职业生涯的改变,但至少它代表了她一直谋求的部分的转型。
这就足够了。
上午十一点,人事经理接到总经理办公室的通知,让她五分钟后速去,然后人事经理中止了刚开始没多久的公司制度宣讲,带她快步赶去另一幢行政大楼,正好卡着点敲门,不想进去后,总经理正在和人谈事情,好像在开简会。
他们用的话,带着地方腔,许霜降不是很能听得懂。
总经理四十多岁,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沙发,没给许霜降两人任何指示,继续和人说话。
许霜降印象很深刻的是,人事经理坐了半边沙发,腰板挺直,毕恭毕敬地默等着。
一个中年男人这样小心谨慎的坐姿,令许霜降暗自诧异,她便也不出声地照做。
不想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刻钟。人事经理和许霜降如定身木偶般悄然被撇在办公室一隅,另一角,宽大的办公桌旁边,围了又几张沙发,几个下属坐姿皆如人事经理那样恭谨,挨着沙发沿儿,膝盖上搁着笔记本,有人嗯嗯点头,有人捏着笔莎莎记录。总经理讲话的样子斩钉截铁,许霜降寻思,他不知道是在训斥还是在指示。
她默默朝旁边的人事经理投了一瞥,原来他垂手端端正正放在膝盖上的一个工作记录本和一支水笔,并不是接到电话后赶不及放下的,而是特意带过来的。许霜降等得无聊,便忖度着,总经理来见一见新员工,人事经理能记录些啥?
终于那几个下属起身走了,总经理方才转向许霜降两人,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王总,这是小许。”人事经理忙站起来道,于是许霜降也站了起来。
“坐。”总经理一压手,“小许?叫什么名字?”
许霜降瞧着人事经理忙忙地呈上她填写的员工入职信息表,掩下了微微的愕然。
对于一向守时的许霜降,在约定时间见而无视,没有一句客气一点的招呼,她不敢说对方傲慢不礼貌,但至少觉得领导对时间的预判和管理真不讲究。
但这些细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有了另一种开始。
陈池中午守在公司外面的街道上。这个城市没有机场,他已经订好回程,下午出发搭大巴,乘傍晚的火车,在火车上睡一宿,第二天凌晨五点到家,然后再去上班。
“怎么样?”
“挺好的,合同签了,下午会带我去各部门兜转,熟悉情况。”许霜降眉开眼笑,将大盘水饺推到陈池面前,“来一趟必须要多吃水饺,你吃吃人家擀的水饺皮,现在想想,我那时真没见识,竟然把你做的水饺当成宝。”
“现在才长见识,已经晚了,没的后悔了。”陈池笑道。
许霜降吃着,絮絮叨叨交代陈池,回家第一件事还是要脱鞋,第二件事是开窗通风。陈池每日的衣服换下来,要集中扔在洗衣篮,不要东一件扔在床头,西一件扔在沙发,千万不要试图自己洗,因为他越洗越添乱,等她回来集中洗即可。再有,不管陈池周末回不回她娘家吃饭,都要给她爸妈交代一声,免得他们没准备。
陈池在她叮嘱的间隙,反复给她灌输一条,除了公司和酒店,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正午的阳光慷慨地洒满了大街,整条街不算繁华,略有尘土,但总是疏阔的。两旁落光了叶子的行道树看不出品种,晒在阳光里,那瑟瑟的干冷树枝似乎减去了几分凋敝之意,有了几分明堂,灰扑扑的树冠指向天空。那真是晴空万里,一望无垠。
许霜降目送着陈池坐上出租车,满面笑容地挥手。
陈池坐在车里,隔着后窗玻璃,扭头回望,见她站在陌生的街头,穿得鼓鼓囊囊,围着奶白色的厚绒围巾,遮了半张脸,手挥得像招财猫的手臂那样勤快,顿时想跳下车把她揪回家。
车子往前开,一会会许霜降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陈池锁着眉头,转身坐正,心里想道,下次再也不给她折腾了。
陆晴来得早,电梯一点都不挤。她刷卡进门,把包放到桌上,将长款呢大衣一脱,围巾解下,扯了扯紧身毛衣的下摆,又摸了摸毛呢短裙,这才拎起包子,拿上她的杯子去茶水间。
公司里没人,她是第一个到的。陆晴熟络地撕开了一包速溶咖啡,倒水,加糖,加奶,咖啡香味四溢开来。她靠着吧台,哼起小曲,一手端着杯子,心满意足地抿一口,另一手隔着小白塑料袋咬一口包子。一只豆沙包风卷残云般被她吃完,她觉得很不满意,两块钱的豆沙包发得个大,其实非常蓬松,真吃下去什么都没感觉到。她接着吃肉包子,并且挪到了布艺沙发边,把自己舒舒服服地窝了进去。
陆晴很快啃掉了半只包子,咽了一口咖啡,手指捏着包子顶出肉馅,张口咬掉了一多半,正得意地用刚刚润过咖啡的舌胎品着肉滋味,眼风扫到茶水间入口,顿时惊得手脚都僵掉,除了条件反射般从沙发里弹跳起来,其他的动作都慌得做不了。
“早。”陈池也有些意外,他从火车站直接赶来,公司竟然有人先到了。
陆晴觉得她嘴里的肉馅快把她噎死了,她现在一手陶瓷杯一手包子的样子定然也逊毕了。“陈总早。”她含糊道。
陈池微微一笑:“你来得很早啊。”
“这两天忙,工资要做出来。”陆晴解释道,一等陈池走到吧台饮水机处背着她,便悄悄地将包子拢到塑料袋里,连袋子一起捏在手心。她的动作很轻缓,怕塑料袋发出尴尬的稀稀索索声。眼睛更是迅速地掠过自己全身上下。
紧身毛衣短呢裙总体能看,挺苗条秀巧的。还好刚刚坐在沙发上的时间短,裙子并没有打皱。只是底下这一双圆头圆脑的绒靴,版型肥阔了,配这身衣服似乎过于厚沉,有点上轻下重不协调。陆晴起床时也曾在绒靴和皮靴之间犹豫过,但贪图来公司路上这段行走绒靴更舒适暖人,便弃了英气又轻巧的皮靴,如今觉得绒靴实在不合宜。
“年底是比较辛苦。”陈池聊着,拎起一个四方纸盒,一看里面是空的,他顺手把它扔进了垃圾桶。
陆晴当即脸红。刚刚里头的最后一条咖啡包被她用掉了,她还没有来得及扔掉包装盒。
茶水间的食品供应是前台兼管的,但前台资历老,越发不太情愿管这事。陆晴刚进公司时,人事部由总经理助理莉莉梅暂代,前台就对莉莉梅说,她一个人又要负责总机,又要负责给大家订午餐,茶水间若是缺啥短啥,她可能一时发现不了,最好人事部的其他姑娘也能帮着盯一眼。
陆晴听闻此事后,当时自个思忖,这前台莫不是针对她这个新人,欺她刚进来啥事不懂,就把杂事甩给她?
莉莉梅很乐意行使经理职权,给下属明确或者重新明确分工,她做起来最拿手。陆晴差点就负责了茶水间,怪只怪前台太漂亮,在穿着打扮上,更是公司里数得着的能够跟莉莉梅抢风头的人。莉莉梅没同意前台的请求,让前台继续能者多劳。
陆晴当时看着前台撅起的脸,可高兴了。她才不要管这些繁琐的小差事呢,历经毕业后几份工作的磋磨,她终于不再迷茫了,找到了一个安全的职业方向,她准备从这家公司起,努力多学点人事管理的知识,以后就立足这一行了。
不过,现在,她有点后悔,腾点闲管管茶水间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她能立即拿出咖啡包补货。
第407章 奔儿去
“陈总,你要喝咖啡吗?”陆晴大着胆子问了一句,极快地往左近一瞄,将手中那个团紧的塑料袋迅捷地塞进布艺沙发扶手里侧,朝陈池走过去殷勤说道,“可能这边柜子里有新的,我看看。”
陆晴以前仿佛看到过,前台把整盒的茶和咖啡放进去。她踮起脚,又蹲下腰,将上上下下的柜门打开查看。
“只有茶,哦……普洱茶,要么?”陆晴仰起脸,抿着唇笑盈盈问道。大学里报过淑女培训班的她,即使身着短裙,也蹲得优雅,双膝交叠悬空,用脚尖撑着,脊背挺直,沉肩挺胸抬下巴,生生在地上坚持好几个瞬间,不曾东倒西歪。
当年的礼仪老师说过,这是美女子不得不在地上捡东西的最佳姿势。蹲,自己是在蹲,但要别人看起来,宛如一只淡定的小天鹅拔颈浮波。陆晴伙同一群嘻嘻哈哈的姑娘们对着舞蹈房里的贴墙大面镜练足了三天,直练得愁眉苦脸,待老师一叫停,便啪地先坐地上去,不过功夫倒真是练出来了。此刻这蹲姿,老师得给她一个优。
陈池站在一旁,瞧向矮蹲的陆晴,对她这般忙碌甚不好意思:“桌上有,不要拿出来了,谢谢。”他撕开了茶包。昨夜在火车上睡得不太好,今天事多,必须得喝点什么提提神,没有咖啡,茶包也顶用。
陆晴哦一声,站了起来,偷眼瞄向倒水的陈池,见他下巴处有些青茬,脸色略略有些萎靡,看起来竟有点颓废的艺术气质,她想着顾四丫说的话,以及陈池昨天没进公司的事实,很容易地猜出,他大概千里迢迢送完老婆刚刚赶回来。
等陈池端着茶杯转出了茶水间,陆晴立即折回布艺沙发,将那剩了小半个肉包的塑料袋从扶手里起了出来,扔进了吧台边的垃圾桶,再端起她的剩咖啡,也不管已然温凉了,一仰脖喝下去,小涮了一口,琢磨着刚刚口腔中是否残留肉味,在说话间逸了出来。
她羞恼地咬着下嘴唇,暗恨自己怎么就想到了买肉包,那肉里还剁了些绿色的小葱花呢,葱味也是掩不了的,更可怕还会嵌牙。
陆晴匆忙奔进盥洗室,先对着镜子作了一字口型,方微微舒气,牙缝光洁亮白,然而,她随即注意到了一件很糟的事情,立时窘得无地自容。她早上出门没化妆,只涂了润唇膏,那会子想着吃完包子再补妆,这下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素淡得丑死了。
没上唇彩的嘴唇有点灰白,吃完包子后更是油光光。出门前陆晴在脸上马马虎虎抹过一层润肤霜,经路上风一吹,此刻感觉皮肤是板结板结的,绝对是一副灰蓬蓬的村姑模样。她急急打开了化妆包,涂抹一处,就给自己恼恨地挑一处的刺。
这事真是糗,素颜大啖肉包,被人看了个正着。
许霜降起床头一件事,先给陈池打电话。
“你到了吗?”
“到了。”陈池听着许霜降浓重的鼻音,逗道,“刚醒?还在床上辗转反侧?”
“辗转反侧过了,现在终于坐起来了。”许霜降歪着头,手指梳着头发,憨笑,听着陈池清晰的说话语调,当即心疼地嘟囔,“你今天还要上班啊,能不能不上了,在家里睡觉?”
陈池笑将起来:“我自己知道,待会儿事情处理得快,就早点回家睡觉。倒是你,现在一个人在别人的地盘,一定要多注意。”他一说就觉得条条都非得再吩咐一遍,“出入要多个心,开门前看看身后有没有人尾随,不要贪图新鲜空气经常开窗,一则不安全,你的房间在两楼,别人很容易爬上来,二则冷空气进来人要受冻,你没在北方长期待过,不知道北方外面的冷到底有多冷,不要以为出了太阳就没事。”
“池蝈蝈,你说完了吗?我还要刷牙洗脸呢。”许霜降皱起脸嗔。
“没,你先捂在被子里再听我说两句。”陈池笑令道,继续交代,“和公司里的人好好相处,人在外面,说话不要急,能让则让,不能让也先让,你一个小女人,不要和别人争。生活上有什么不便利,随时随地打电话给我。对了,不要经常把钱包拿在手上,下班了不要嫌待在酒店无聊,别想着去周边兜一兜,就待在房间里。每天晚上要给我打电话。”
“霜霜,怎么不说话?”陈池讶道。
“都给你说走了,我就只有听的份了,”许霜降开起了玩笑,俏声自夸道,“我懂事吗?”
陈池一怔,旋即失笑,呼了一口气,声调不由更轻柔了:“开心成这样了?”
许霜降确实很开心。
她挂断电话,跳下床拉开那厚重的红丝绒窗帘,窗外的景致并不美。看出去只有灰水泥马路,和路边院墙里搭的小屋平顶,路上都还没什么人走动,晨雾白茫茫地,见不到丝毫绿色。有一处屋角堆放了木头段和砖块,罅隙中竟覆上了一层白霜。
许霜降盯着那一处,在霜和雪之间研判了很久,自己忍不住弯起了嘴巴。
她饶有兴致地欣赏着,甚至站在窗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这样的早晨在她的感觉里是多么新鲜,虽然触目是略显沉闷的土灰色,静躺在霜雾笼罩下,但看上去多么安静、开阔、大气,一切好似等着太阳出来,便会敞亮。
这是她回国之后第一次独自离家几千里,环境是陌生的,陈池说的每一条她都懂,也记在心里,但她其实并不惧,内心里做足了准备要接受锻炼,开创更宽广的未来,她实在欢欣鼓舞。
许霜降早就给自己安排得好好的,每天早上都要喝两大碗小米粥,回去显摆给陈池听。
总经理助理是个很爽快的人,轮到他给许霜降讲公司变革和战略发展时,他将几本公司的宣传册递给许霜降:“最前面两页都有。”
许霜降笑出来。
“就那么回事。”徐翀耸耸肩道,说得倒都是实际的事儿,“你回去后一开始没有办公场地,所以有些办公费用,比如打电话、打印文件、发传真之类的,都要自己来安排。每一笔可能都挺小的,发票也拿不到,日积月累挺头疼的,你最好跟人事财务沟通好,不然为报销扯皮,烦得很。”
“谢谢你。”许霜降笑得愈加诚恳,“你不说,我一开始还真想不到。”
“嗨,这有什么,咱当年也算隔一片海一起读过书。”徐翀往椅背上一靠,好奇问道,“我看你简历上写的,之前做培训,现在不做了?”
许霜降老实道:“做着呢,我看你们这个工作,也不敢当全职来做。”
“要是我,我也这样。”徐翀坦白道,“大家都是在尝试呗。”
许霜降笑了,和徐翀这样聊,感觉挺轻松的。
“做培训不是挺好吗?现在这行业也热门。”
“无非为了糊口而已,其实我不是特别喜欢做培训,所以想试试别的机会。”这番话,许霜降在陈池面前都没有说得这么直白,对一个几乎是陌生的人,反倒感觉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来。
“都是为了糊口。”徐翀理解似地颔首,“我当年刚回来,先奔了首都去,雄心勃勃,找工作找了半年,后来啥工作都申请,最后找到一家外贸公司,负责对接欧美客户,那时候跟玩命似地,晚上跟着客户的工作时间,我也工作,白天照样上班。租的地方远,我有时候就直接在公司把两个座位拼起来眯一眯。就这样做了两年,业绩上去了,工资上去了,我感了个小冒,在出租房里给自己倒药品儿吃,突然想不通我这是为了啥。于是就回来了,现在这工作是我爸的朋友介绍过来的,清闲一点,也近便,就跟在家门口差不多,吃好了喝好了结了婚爸妈也照看到了。”
徐翀说完自己的事,吐了一口气:“我是说,能糊口之外,咱都得奔点儿东西去。”
许霜降点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第408章 天涯同此时
陈池三令五申,不准许霜降走到公司和酒店之外的地方去,但许霜降从没有打算遵守过。
她在酒店旁边的报摊上买了一张城市地图,找酒店的前台姑娘和徐翀分别打听了一下,圈出了几个当地人推崇的景点购物点,在星期五晚上就规划了公交转乘路线。
星期六一早,许霜降殷勤地打电话给陈池,叫他起床,给他罗列家附近有哪些好吃的早点铺,然后笑眯眯地挂断电话,自己背了一个包出发。此行她还有一个重要目的,她要搜罗些土特产纪念品什么的带回去。
天气非常晴朗,许霜降在阳光下调皮地呼气,乐颠颠地看着眼前冒出一大团白汽。她为这样的小乐子莫名其妙地开心,但想想自己的岁数,暗地有些不好意思,便像小孩似地鬼精灵,瞅见周围没人,才又猛呼一口。
她已很久没有独自行走在陌生地方,那种满目新奇又略带点儿孤独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
许霜降在一座桥上看了半个小时的风景。
走路半小时,坐车半小时或者说话半小时,时间一忽忽就过去了,根本不值一提,但是在一座石拱桥上静站了半小时,是需要莫大的抗压能力的。
过桥的人自她背后看不见她的痴迷陶醉,便上桥盯她一眼,桥中盯她一眼,下桥又盯她一眼。
许霜降只好弯起嘴角,偶尔瞥一眼路人,安安他们的心。
她在瞧河面上铺开的天空,也在瞧人家洗衣服。这一条绕城河,据她不靠谱的目测,大概有一二十米的宽度,整个河面都结成了冰,靠岸边冰厚而白,竟被撅了一个洞,一个大娘蹲在冰面上,将衣服浸到洞里漂洗。
许霜降站在桥头的最佳位置,不顾河面上撩过来的那些冷风,瞧着大娘洗完了一桶衣服,走上了岸边,由此发现了大娘来回冰面的路径,她内心蠢蠢欲动,十分想站到冰面上去亲身感受一番。不过终究胆小没敢试,但她很高兴,心忖,等回去以后,此次行动能向陈池解密的时候,她要给陈池说说稀奇。
陈池在她身边的时候,她是一个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傻姑娘,当然也有点偷懒的缘故,非得陈池牵着走。陈池不在身边,她对东南西北依然迟钝,需要仰头找太阳来定位,但她行动力惊人,竟然能顺利摸到一家高校,畅游了校园,问了几个女同学,到人家的学生就餐中心吃了一碗超级便宜又超级满当的羊肉泡馍。
许霜降满意得不得了。
同时,陈池没有回丈人家,他公司有年终聚餐。
活动安排得很丰富,结束时差不多晚上九点多。
“陈总,陈总,怎么样,饭菜还可以吧?”酒店的经理不知从哪儿打听来的,瞅准了陈池这个付款的大头目,硬是攀谈了几句。
陆晴和人事部两个女孩走得稍晚,她们被胖经理交代,要收拾一下中心会台,免得公司的东西落下了。
“哪有什么嘛?全都发光了,抽光了,都是按着数目拿过来的,怎么可能有剩?”
“有剩啦,彩球不就是。”
同事们开着玩笑,略略瞧过一眼,就往门外拥去。
陆晴瞟了一眼大厅中另一个角落,酒店经理和陈池正笑容满面地谈着话。“你们先走吧,我去一下卫生间。”
本来就不是同路,女孩们嘻嘻哈哈答应着,调侃道:“那你可别忘了你的奖品,这还是我们拟定去买的品牌。”
“不会呢。”陆晴挥挥手,“拜拜。”
陈池被酒店经理殷勤送至大堂门口,正好瞥见陆晴提着一个大袋子转出来,他稍微等了等。
“陈总。”陆晴绽开笑容道。
“怎么才刚走?里面还有我们的同事吗?”
“没有了,我们来的时候搬了一些东西,结束了要检查一遍,免得遗漏在这里,所以稍微留了一下。”
“今天辛苦你们了,大家吃得很开心。”
“不辛苦。”陆晴弯起眼角笑,“其实公司发了红包,大家才开心。”
陈池笑出来,视线投到陆晴手中的大袋子:“运气不错。”
“还好啦。”陆晴高兴道。
“哦,你怎么回去?”
“我搭地铁。”
陈池稍微沉吟,地铁站离此地还要走十来分钟,便好心道:“我送你回去吧,你拿着东西也不方便。”
“那……”陆晴脸上迟疑,旋即不好意思道,“谢谢陈总了,我搭车到地铁站就行了,这被子实在太大了。”
“没事。”陈池左右有空,笑道,“你住在哪?”
许霜降捂在被子中,嘎吱嘎吱地咬着冰糖葫芦,手握着电视遥控器,在不多的几个频道中来回切换。电视机很破,只能收到中央台和当地台。房间里暖是暖的,但待久了好像只不过如此。许霜降捂了很长时间,脚仍是冰凉的。最关键是,冰糖葫芦实在太酸脆,吃得她激灵灵地抖。
这是她给陈池买的。当时她满大街找特产呢,瞅见冰糖葫芦那红艳艳的颜色,不由多盯了几眼。然后就被小贩盯上了,小贩跟她一个劲地保证:“大姐,放几天都不会坏,来一串吧。”
许霜降觉得这声大姐不怎么中听,她摇摇头拔脚要走,但小贩特别能说:“这是自己家里做的,你看看这色,多亮。全选的最好的山楂和草莓,没一个坏的。来一串吧,听你这普通话,你南边人吧?苏州?不是?苏州妹子说话最好听,我以为你苏州来的呢。”
许霜降就笑了。小贩继续叨叨:“你们那儿绝对整不出这么好的冰糖葫芦,你们南边天气不对。多来两串吧,特好吃,你放心,放多少天都不会化。”
许霜降听小贩说了这么多话,不好意思不买,再说,陈池也有好多年没吃过冰糖葫芦了,就买一串带回去,保管他惊得下巴都要掉出来。
当她回到酒店,就发现这想法不靠谱,她还有四五天才能回去呢,冰糖葫芦冻得再硬实,能抗住这么多天屋里的暖气?于是,她就只能自己吃掉,准备临走前再给陈池补一串。
“陈总,”陆晴坐在陈池车中副驾,悄悄打量了一眼内饰,抿起嘴唇,似有羞涩,“我抽到的这床被子送给你吧。”
“嗯?”陈池惊讶地侧头。
“我这份工作就是你介绍的,一直没有实际地谢过你。”陆晴解释道,“你家就在这里,用得着,就当是我的一点小小的谢意。”
“我家里有。”陈池拒绝道,“工作的事不用老放在心上,不过顺手之劳而已。”
他怕陆晴尴尬,开玩笑道:“这次你们人事部买的奖品,都挺贴近生活的,我看抽到奖品的人个个很开心。”
“当时我们讨论的时候,就说尽量买一些直观实用的东西,让大家搬回家高兴。谁想到我自己抽到这床被子了呢?早知道,我该建议买购物卡的,特别轻巧,现在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
“不错了,被子很实用。”
“对我有点像鸡肋,我自己已经有被子了,用不上。”
“怎么用不上?自己不盖可以拿回家,正好不是要过年了么?”
“我过年不回家。”
陈池不由望了陆晴一眼。
“假期短,路上人多,索性不回了。”
陈池点点头:“错开春运高峰,以后有时间回去,也轻松些。”
他将车停在陆晴租住的小区外面,帮她把大袋子从后排提下,顺口问道:“进去远吗?”
“有几步路,在这幢的后面。”陆晴手指着高楼,扭过头来感激道,“陈总,谢谢你送我回来,我跟别人一起合租,地方有点小,要不要上去喝杯水?”
“不了,你进去吧,提着东西慢点。”
“哎,陈总再见。”
陈池上车,瞧着陆晴拎着硕大的包装盒,在门口探灯下停住脚步,站在光影中回头朝他挥手,然后步入了小区里面,昏暗的光线渐渐吞没了她纤瘦的身影。
他摇头微叹,陆晴进公司时间短,暂时还没有年假,光靠几天法定假期,若是选择搭火车的话,来回确实不便。
第409章 愁不愁
许霜降要返程了。她买到的是和陈池同样的车次,需在火车上过一夜。
陈池自己跑外面挺能顶事儿的,放到许霜降身上就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总觉得他要是少交代一句,老婆就憨呼呼地被人在路上骗了。从下午开始,他就抽着空给她远程指挥。
“到得太早了?候车室里都是人?就是这样的,你找个座位等着,饿了就拆包零食吃。等上了车,会有盒饭卖,现在就待在候车室里,哪儿也不要去。”
陈池的原则是,许霜降在回来的路上,按着既定的路线,一步扎一个坑,乖乖地窝着,别去坑外游荡。
许霜降试着听从了十分钟。候车室里嘈杂不堪,她压根儿坐不到位置。
她赶上了春运潮开始,就这一间两三百坪的候车室里,挤下了数不清的人,黑压压一片。她斜挎了一个小包,里头装着身份证和车票,背上有一个背包,里头全是带回去的土特产,手里拎着一个拉杆箱,装着她的换洗衣物,还塞着电脑和公司给的资料。对陈池来说,这负重已经足够压垮他老婆娇小的身板儿。但事实上,许霜降依然属于轻装上阵的人。
大多数的人,拖了不止两三件大行李,大号箱子大号编织袋,全都鼓鼓地,那些小背包、塑料袋、礼品盒什么的完全不值一提,孩子们被牵着抱着背着,睡觉的、啼笑的、被大人喝斥的,隔不了几多步就有一个。
成百上千人摩肩接踵,共同呼吸,吞吐出暖潮气味儿,熏得人胸闷。没有人刻意大声嚷嚷,但所有人的声音被候车室的四壁包着,反复震荡,嗡嗡嗡地混成了一锅怎么也消不下去的背景噪声,再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头昏的了。
许霜降拎着她的行李沿着候车室边上兜转,对那些小卖部里的蛋糕和饮料毫无兴趣,然后又在开水间探头瞧了一眼,见好多人挤着冲方便面,那特有的冲鼻香味儿真说不清,吸引不了她丝毫食欲。
许霜降走着走着,就走出了候车室。她的小聪明其实也蛮多的,知道自己孤身女子在外,容易招心眼不正的人待见,于是坚决执行一条行事准则,哪怕心里再茫然,面上要不慌不忙装淡定,东张西望的时间绝对不能超过半分钟。所以,她只是瞅了瞅川流不息的人群,就迅速融入进去了。
陈池在和人谈事情的时候,许霜降已经找到行李寄存处,笑容甜美地和发牌子的老大爷搭上话。等陈池再打电话时,她已经轻松自在地出了火车站,贪婪地吸上了几口冻得舒爽的新鲜冷空气,并且踱进了温暖的肯德基店里吃上了套餐。
为啥她要选连锁店?其实她是蛮想再吃吃地方特色菜,这没多久可要拔脚走了,来一趟挺难得的。但是连锁店全国一个样,在火车站这样鱼龙混杂的地方,于环境上给人一种稳妥感,还不用怀疑别人给她在价格方面下套子。瞧她独坐一隅,吃得多惬意。
这就是许霜降在个人安全出行上的小窍门儿,都不用陈池教。
陈池等下属走出他办公室,立即拿起手机,他想着她孤零零待在候车室里,如同战战兢兢浮在人潮汪洋中的一片小树叶儿,人家经过,她就得抱着拉杆箱给人腾点过道的地儿,相当于小树叶不由自主被推得打个旋儿,春运多少人,她得打多少个旋儿,陈池心头悬得慌。“霜霜,坐着吗?挤不挤?无聊吗?”
“不挤,不无聊。”许霜降气定神闲道。
陈池听着电话那端的背景音乐不对头,怎么是那么一首朝气蓬勃充满张力的爱丽丝漫游仙境呢,他赶紧问道:“你在哪儿呢?”
“吃汉堡套餐,冰可乐换成热牛奶了。”许霜降让陈池放心。
陈池张张嘴,发现自己竟无言以对,她是真会照顾自个啊。
许霜降的办事能力其实还是不错的,吃饱喝足,她还记得找收银台理直气壮要发票,报销用得着呢。
如果说许霜降是候车室人海里一片不起眼的小树叶儿,那么,她肯定不是长满尖刺的构骨叶,她看上去那样温文无害,极像枝头上新发没几天的一片薄得透亮的嫩叶,暗暗地对环境发着小懵,但内外都澄澈。这不,许霜降吃饱逛好,拿回行李重新返回候车室,在自己车次的预定检票口附近找了个地方站定,不一会儿就有人来寻求帮助。
那人是坐着的,行李倒也简单,和许霜降差不多,就一个拉杆箱,上头搁着一个长拎包,拉杆旁边吊着一个塑料袋,看样子装了三四碗方便面。
“你也是这趟车啊?”那人搭讪道。
许霜降瞅瞅他,最多三十出头,面相不凶恶,她点点头:“嗯。”
“能不能请你帮我看一下箱子,我去加点开水泡方便面。”
许霜降再瞅瞅,第一反应不想答应。妈妈说的,外头坏人多。陈池说的,别人搭讪一概不理,尤其是男人。她自己也这么觉得。
“就一会儿,”那人请求着,又十分热情,主动道,“你来坐在我位置上。”
许霜降将这段小插曲如实地播报给陈池听,陈池真是愁:“你答应了?陌生男人你睬什么睬?你都知道寄存行李去吃饭,他还要找个人帮他看箱子?”
这话说得许霜降不服气,辩解道:“他跟我一样也是一个人出行,再说过不了多久就要检票了,这时候跑出去特地寄存行李,人家可能嫌麻烦。他也许觉得我的脸长得最像老实人。”
“什么像不像,你就是最老实。”陈池叹一声,扪心自问,他要是出门在外,非得找个人帮忙看一下行李,他肯定也首选单身女子,谁会选五大三粗的汉子或者好几个人的亲友小团体,说句不好听的话,万一走眼,单身女子即便要拖走行李,一时半会也用不出多少力气不是?然后女人里肯定也要分一分,那些咋咋呼呼的人令人不放心,万一她随口答应一声却顾着和别人说话去了呢,必须选个看起来稳重的,责任心到位的,面容又要秀气文静,和善好商量的,那可不就是他老婆许霜降吗,这点眼力谁都有。当年他借钱给许霜降,主动劝着她多借点,她还早还晚,他都完全不在意,可不就是笃定她十分可信吗?
“那人要回来了吗?泡个面这么久?”陈池担心他老婆遇着那等奸诈的骗子,语气严肃地教着,“待会儿他泡好面回来,什么酬谢都不要,他要是再和你说话,要借个手机打电话什么的,你也不要理,现在还没开始排队检票吧,没关系,等他一回来,你把箱子让他自己管,座位也还给他坐,你先排过去,站着脚酸就忍一忍,到车上去休息。”
许霜降抽抽嘴角,她觉得她这行程管理挺顺当的,陈池却大惊小怪,说得危机重重似的。
不过,他一向如此多事,早年她读书时,去一趟别的城市,他不也是这样在千里之外,左一个电话右一个电话,追着她的行程着急关问吗?
有一件小事,不告诉他,是对的。
那人看她好,给她发了张名片。
第410章 合该睡不着
“床铺找到了没有?”
陈池对她的行程真是掐得分毫不差。许霜降这才刚刚找到自己的车厢,气喘吁吁地爬上床位,将背包放好在里床枕头边。
“找到了,怎么办?我恐高。”
她没有买到下铺,这会子蜷着腰,缩在上铺愁苦。
“有床栏,别怕,不会掉下来的。”陈池安慰道,他才不会给老婆介绍一个小经验呢,有时候乘务员要是好说话,也许可以哀求着补个差价,换去别的下铺位置。陈池觉得许霜降没必要知道这种弹性操作方式,单身女人就该睡在上铺,安全系数高。
“好吧。”许霜降可无奈了。
陈池终于放下一半心,老婆上了车,明儿早上就能接到人了。他笑问:“回来想吃什么?我晚上回家顺路去超市买。”
“什么都不用,我给你买了好多吃的,还给你买了两个白面馍馍,人家今天刚做的,摆摊已经卖了十几年,都两代人了,绝对是原汁原味的本土食品。”
陈池被逗乐,夫妻俩聊了一会儿,他翘着嘴角挂断了电话。
这些天临近春节,公司事情多,许霜降又不在家,他每天下班都走得晚一两个小时。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
“进来。”
“陈总,你订的外卖送到了,拿进来吗?”陆晴扶着门把手,探进来问道。
“哦……谢谢。”
陆晴嫣然一笑,提着一个饭盒进来。
“怎么,你今天也要加班?”陈池顺口问道。
“嗯,有几张报表要做出来。”
陈池知道这十之八九是财务部需要的,他笑一笑:“辛苦了。”
陆晴眼眉弯起,似有羞涩,她将饭盒轻轻放在桌角,抿起唇道:“陈总,那你慢吃,我出去了。”
一转身,薄呢裙摆微动,兜起一股似淡似浓暗香。
许霜降躺在上铺,脸蛋被热得通红,她没有办法,抬起手贴着脸,感觉到稍稍有点清凉。
但一会儿,连手都被捂暖了。她觉得自己烫得脑袋昏成一团转不开的浆糊。
车厢里开着空调,实在太暖和了。
许霜降早将羽绒大衣脱了,但她不好意思再脱,也没有余地再脱,她总不能像在家里一样脱了毛衣,穿着内衣睡。
未到熄灯时刻,很多人都还在说话、吃东西,或者来回走动。许霜降爬上爬下不方便,又没有同伴可以聊,就一直留在上铺。她下铺有个老人,也许感冒了,隔几分钟都要咳两声,而且很明显有痰。许霜降心里急,又不好追问别人生了啥病,她听着那样用力的咳嗽声,似从肺里使劲要呛出痰来,再撇眼瞧见那人不多时就探出胳膊,往桌上的小塑料袋里扔一团面巾纸,不由极端呕心。但出门在外,和这样的人同一个包厢,只能说赶巧就遇上了,她没有办法,强压了那股子腻劲和烦恼,翻了个身,面向里床。
许霜降为人保守,车厢里男男女女都有,这么亮堂的光线下,她哪好大咧咧侧卧着,于是抖开了被子搭在身上,略微掩一下身段,这使得她更加热了,只过了半个小时,四肢犹如被炭烤着一样,犹以腿脚为甚,说不出的难受。要知道,为了防寒,她身上穿了一条紧身加厚绒的裤子,而且,外裤里面还有一条棉毛裤。
当然,许霜降死也做不到在这全是陌生人的包厢里,众目睽睽下,脱了外裤睡。
这时,包厢里还残留着方便面的味道,下铺老人的咳痰声时断时续,许霜降一身毛衣加绒裤,从脚热到头,她急切盼望着熄灯,至少她在黑暗的掩护下可以自由地舒展四肢。
陈池拿了吃完的空盒子走出办公室,扬声问自己的部下:“小孙,差不多了吗?还不走?”
“再一会儿就好了。”
陈池笑一笑,这姑娘是想候着整点走呢,加班工资好算,人家也没有磨洋工,这阵子确实事情多,他点点头,朝茶水间走。
“咦,小陆,你还在?”陈池讶道,人事部员工那区,经理室的灯熄了,外间办公桌还亮着灯,就剩陆晴。
“陈总,我报表还没做完。”陆晴不好意思地说道。
陈池嗯一声,将空盒子扔到茶水间垃圾桶后,转出来经过人事部,脚步一停问道:“什么报表,是给财务的吗?”
“嗯,安姐催了好几次了,”陆晴见陈池走过来,仰头解释道,“我明天一定要给她,可是有一张表总是横竖对不上,不知道哪个数据出了问题。”
“我看看。”
陆晴慌忙站起来让座。
“是当前这张?”
“哦,不……”陆晴连忙弯腰,凑近电脑,睁大眼睛分辨着,翘起手指点向屏幕下方小小的菜单条,“这张。”她扭头回望,笑容有丝儿尴尬:“当前这张有几个关联数据,我正在复核。”
那抹香气很清雅。
陈池下意识微微往后靠,目光扫过陆晴修剪得齐整却略尖利的指甲,她虽然虚点着屏幕,却离屏幕远不了多少,都快要戳上去了,很令人担心。陈池面上没显,点头道:“我看看。”
陆晴呐呐地让到一边。
陈池在电脑上噼里啪啦操作几下,连鼠标都没有用着,纯键盘操作,陆晴只看到陈池的手指熟络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的表格来回切换,摒着气不敢打扰。
“你的关联数据没有用函数关联起来?”陈池挑眉问道,“一项项复制黏贴过去的?”
陆晴一怔,忙忙承认。
“所以,有一项需要修正,你必须同时修正很多张表格,效率慢不说,如果遗漏一张,就容易出错。”陈池瞥了她一眼,见她脸红得犹如听老师训话的学生,他收回视线,在一个单元格里做了个标记,“这个数字两边对不上,你检查一下。”
“谢谢陈总。”陆晴顿了一下,气虚地解释道,“我以前报表做得少,有时候用写字软件画表格,函数不太会用,这些表格的数据都有私密性,经理交代不能随便给人看,所以我……也不敢请教别人。”
“不太会,可以学。”陈池站起身来,“你每月都要出这样的报表,靠你那种方法不是长久之计。这些不难,平时有空找本书自己看看。”
“嗯。”陆晴的脸更红了。
“今天能做多少是多少,待会儿小孙他们回去,你也回去。小安明天早上出去办事,下午才回公司,你下午给她就行。”
“谢谢陈总。”陆晴感激道。
陈池瞅了瞅她这副手脚不知往哪放的样子,微微点头,转身回了办公室。
“霜霜,在做什么?”他阖上门,声音里含着笑意。
“睡觉。”许霜降苦恼道,“睡不着。”
第411章 纠错
许霜降这一夜过得非常辛苦。
即便熄了灯,她还是不敢脱去加绒裤,只敢悄悄地把袜子脱了,把腿伸到被子外。
铺下老人仍在咳嗽。这包厢里有两个他的亲属,其他人不便说什么,都保持着沉默。许霜降不知道他们睡着了没有,她迟迟不能入睡。
她的筋骨腠理都在蒸腾,人像处于低度燃烧中。
事实上,没返程之前,许霜降就已经出现怕冷的症状。早上她自动点了热烫烫的白粥喝,挑泡姜片当佐粥咸菜吃,猜想自己周末两天逛在外头着了冻。
南方冷,是在太阳晒不到的背阴面,冷意附在潮湿的空气里,丝丝绵绵地缭绕着发肤,慢慢沁进身体去的。北方冷,却是在大太阳底下都能迅速切到骨头缝里去的极寒,人处于有暖气的室内不要紧,跑出去就要当心。
许霜降防寒经验不足,周末在外面兴致勃勃地连续吹了两日,回程前一日天气转阴,她晚上睡在酒店房间里,虬成一团,只以为是天气更冷的缘故。走时,正值中午,天空中飘起了细密的雪花。许霜降这两年没见过雪,兴奋得跑到酒店外面拍了很多张照片。雪还不够大,效果一般,如同画面上涂满了麻点。却将她激起了豪情,若不是此时票不好买,她真想退掉回程票,一路北上,去哈尔滨看冰雕。
许霜降赏完雪,能感觉自己的口鼻冰凉,但额头微烫,但她一点儿都不忧惧。她没有体温计,也不想给自己测体温,她觉得她即使顶着一二分热度,只要有力气拖得动拉杆箱,就完全没问题,反正在车上睡一夜就到家了,当年她明白地发着烧,不照样和陈池赶路,现在不过是疑似感冒初起而已。
火车晃着,上铺能感觉的晃动尤甚,人就像睡在水波荡漾着的小木盆里。许霜降一直闭眼静卧着,企图让自己清凉宁静下来。但骨隙里却热得隐隐刺灼,这种感觉令她浑身难受,难以入眠。老人的咳嗽声好多了,估摸着睡熟了,但是依旧发出很重的呼吸声,像是要用力顶开胸腔上压着的重物才能换气似的。
许霜降轻挪着往枕头下缩,总觉得下铺呼出的嗬嗬气息能顺着床架子贴墙的缝隙,窜到她的上铺来。
午夜,逢到一站,乘务员轻声来拍她对铺的男子,提醒他下车,她都听在耳里。
等人家出了包厢后,她翻了一个身,略略挣开被子平躺着。不一会儿,包厢的门再次被推开,进来一个人,呼呼地搓着手,满床底看,可能是要找个空位塞箱子。
再过一会儿,那人总算安置好行李,蹬了鞋,呼呼地爬床梯。身手还挺矫健的,似乎很年轻。许霜降听着他脱外套解皮带,简直自然熟络地如同在自己家,她的尴尬劲就别提了。因为就在对铺,什么都能一览无遗,她便一丝儿不敢动,装睡沉了的样子。
“哎呀。”那人脱口骂了一句,快速地爬下床,将包厢门关上了。
里面又陷入黑暗中,许霜降趁机翻了个身,将被子拢住全身,仍旧面向里床。
对铺几下吱吱嘎嘎,那人又爬上去了,很快手机的屏幕亮起,不过没多久就熄了。那人似乎轻快地呼了一口气,扯起了被子。
再过十分钟不到,许霜降猜测七八分钟最多了,对铺竟然响起打呼声,把许霜降诧异羡慕得不知咋办好。怎么会有如此节奏明快的人?她熬了半夜没睡着,这人一沾枕头,而且还是此前被别人睡过的枕头,也不管黑灯瞎火周围啥环境,二话不说就睡香了?
下铺老人的浊重呼吸和对铺小伙的轻微鼾声,混成了二重奏。
许霜降这会儿特想陈池。有陈池在,她就不用半夜三更尖着耳朵怕人家把她的箱子怎么了,有陈池在,她厚厚脸皮让他挡着,熬不住时估计也有胆子只穿棉毛裤睡。
有陈池在,什么糟糕情况都能被他想出办法来。
这一夜,许霜降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睡着的。
陈池捧着鸡粥在出口翘首盼,头一句就说:“瘦了。”
许霜降连着背包一起扑到他怀里,这下踏实安稳了。她像小猫崽一样在陈池胸前来回蹭,发烫的额头贴着陈池的衣服,感受到了丝丝清凉,昏胀的脑袋好转多了。
陈池在笑:“又不要你的箱子了?”
许霜降被一股子兴奋劲支撑着,除了眼下略有些倦色,整体精神还不错,亲昵一会子后就毫不客气地将背包解下交给陈池,全幅装备通通转移给陈池,自己抿一口粥,理所当然地做甩手掌柜。
她在外面谨言慎行了十来天,每天没个知心人叨叨,见了陈池后,都不用陈池盘问,傍在他身边开始迫不及待地讲一路上遇见的各种人,绘声绘色跟说故事一样。
原本,许霜降生怕陈池埋怨她,计划着把她不听劝独自去逛大街的事再遮掩几天,但耐不住她自个这倒竹篓一般的叙事方式,她说得兴起,一五一十全讲了,连她走到城郊看大娘洗衣服这段也说了。
“我好想看看那冰洞里有没有鱼游过。”她遗憾道,“都走到岸边了没敢下去,胆子小了点。”
“我想去哈尔滨,去漠河,到火车站顺便问了一下,最近几天的票买不着了,唉。”许霜降无限怅惘。
陈池啥办法都没有,连担心都用不着,她就已经把该办不该办的事全尝试了。“能,你能。”他只得重重揪揪她的脸颊,“下次不放你出去了,你犯规。”
许霜降只是憨笑,当她站到房间门口,底气瞬间回来了:“你也不怎么样,你连被子都没叠。”
“胖妹妹,别纠错了,赶紧睡觉睡觉,你夜里肯定没睡好。我买了很多吃的,包子馄饨米线汤圆粽子,都放在冰箱里,中午你起床拿出来,喜欢什么就吃什么,一定要吃,吃饱再睡。晚上不要做饭,刚刚回来特别累,等我下班回来带你出去吃。”陈池体贴地一一交代。
“上班赚钱去,我自己会安排。”许霜降催促道。
她目送陈池出门,转身打量房间,之前她各种嫌弃,烦着房东留下的家具,烦着隔壁装修户散过来的灰尘和异味,这会子晨光淡淡地透过玻璃映进屋内,在椅背上斜斜留下一条浅黄色的光,又静又暖。不知怎地,便欢畅地舒了一口气。
她唇角弯起,快步走到窗边往下看。
陈池在楼下仰头望,见自家窗户推开,玻璃边角上聚出一簇耀眼的太阳光芒,他挥了挥手。
许霜降笑起来,从上面看下去,陈池只是一个黑影,但她知道他肯定咧开嘴在笑。
清晨还是清晨。昨日清晨,她欣赏着酒店外面的街景,在雾霭里赞叹着陌生的环境,新鲜、陌生、宽广。今日清晨,她回到自家小窝的窗口,觉得一切是那样亲切、熟悉和安心。
窗台上浮了一层薄薄的灰,许霜降用手指轻抹,指腹上明显地粘了一些,她撇撇嘴,也不恼,在屋中走一圈,见怪不怪地略过了床铺。
陈池起早接她,被子率性地卷在床脚,这是他的习性。许霜降甚至能想象他听了闹铃,从床上一蹦而起,就在床边跳着脚穿袜子。她回想着陈池刚刚让她别纠错,嘴角的弧度越发俏皮地拉大,她得好好查探屋子。
现在是陈池接受她检验的时刻了。
不算窗台灰,不算床上被,只要别的地方没有超过三处的不到位,许霜降就给陈池的独自理家能力打上六十分。
第412章 谁影暗里眠卧
许霜降先打开柜子瞧,很好,面上几件衬衫的衣角有些凌乱,但没有把穿过的衣服不小心放进去,她点点头,算陈池过了。
很快,第一处错来了。她为过年按惯例买的水仙花,远瞅长得挺旺,凑近探头瞧一眼,许霜降忍不住叹一声。离开前,她特地添过水的,如今水都退到了鹅卵石下面。她不在家,陈池估计都没正眼瞧过水仙花,更遑论照顾它喝水。
接着第二处,许霜降踱进了厨房,台面很干净,所有的抹布都很干,许霜降一猜就知道陈池定然好些天没有自己开伙,可怜的抹布没有用武之地,被风干了再风干。一切还算过得去,但是,垃圾桶里扔了一双一次性筷子和三只白色塑料盒。
许霜降抿起唇摇头笑,掐指在心里算,昨天陈池在公司加班,那么这些塑料盒筷子最早也是前天的晚饭,垃圾放得可够久的,只能判定不合格。她旋又想像着他哪一天下班回来,一个人凄冷地去了那家炒菜摊排队,观这塑料盒的数量,很容易算出他要的是一盒米饭和两份炒菜,估计一荤一素,吃得也够节俭的。许霜降对比着她在酒店里每天晚上叫进房的那大盘菜份量,便替陈池唏嘘了一番。
接下去她进了卫生间,十分讶异,洗衣篮里竟然没有脏衣服。这不科学呀,要知道她一走十来天呢。许霜降到处兜转,见晾衣架好好地收拢着,还是她走时模样,不像被支开使用过。
尽管她百思不得其解,但不妨碍她满意地给陈池打六十分。
许霜降是一个有任务不做完就不能踏实睡的人。她坐了一夜的火车到家,趁着此刻还有体力,撑起精神卷起袖子将家里抹了一遍灰,拖了一遍地,顺便将被子晒了晒,然后她才洗澡换衣。
最后她要洗掉自己的脏衣服,当洗衣机盖子打开,许霜降目瞪口呆,蹲在地上傻笑,她就说陈池怎么能过她的及格标准线呢,原来他的衣服在洗衣机里。
许霜降一件一件地将湿衣服拎出来,看样子是他为了迎接她回来,昨晚加班回家后突击清理了洗衣篮。陈池以前就经常干这事,他们读书时,她去看他,经常听到他不小心漏话出来,房间已经整理过了,那就是平时懒着,临阵突击做清洁。
陈池的心确然是好的,昨晚还能想到要把脏衣服洗了,让她回家舒心,但是他忘了把衣服拎出来挂起。
许霜降笑着再洗两拨衣服,一拨陈池的,一拨自个的。
时间到了正午,许霜降真正感觉她到了勉力都撑不住的地步。她量了体温,比正常标准高了九分,这确实是感冒了。她心理有准备,倒也不慌,翻出家中常备的药,服过后乖巧地上了床。
“霜霜,霜霜。”
许霜降迷迷蒙蒙睁开眼,陈池坐在床边,俯身轻柔地摸着她的脸,见状目露惊喜,声音却仍压得很低,生恐吵到她似地:“霜霜,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你在发烧。”
“……我知道,”许霜降缓缓牵出笑来,“别怕,我已经吃过药了。”
“你要吓死我了。”陈池挨过去脸贴着脸,很少有地,他的样子比她还软弱忧虑,絮声道,“我回来,家里灯也没开,一点声音都没有,你躺在床上……”
陈池刚才兴冲冲回家,屋内黑漆黑漆的,跟他前几日回家差不多,他疑惑地叫了两声没人应,当下一惊一急,一脚就直奔卧室,房中没开灯之前,他只隐约瞧见床上拱起的灰影,绝对把他真吓到了。
这会子他脚上还穿着皮鞋呢,完全忘记了许霜降进门必换鞋的家规。
“我睡一下,你吓什么?最多是病了,还能是死……”
许霜降的嘴巴被陈池一把捂住,他蹙眉恼怒地盯着她,她偶发的言语以前只是让人哭笑不得,现在越加黑冷了。陈池瞧见她两只眼睛转动着,虚弱中还有一丝灵劲儿,倒微微松了一口气,手指轻梳着她披散的长发,绽开笑容低声叹道:“最揪心就是你了。”
陆晴推开自己小隔间的门,啪地打开灯,将新买的古驰包包往枕边一放,打开盒饭盖子,一股浓重的油炒锅的味道飘散开来。她掰开一次性筷子拨了拨,炒河粉里绿豆芽多,肉丝极少,便撇了撇嘴。
外面人走动的声音总不停歇,这时候是大家差不多回来的时候,租客们说熟也熟,说不熟也不熟,见面打过招呼后自顾自做事。陆晴埋头吃着炒河粉,闻到一股爆炒猪肝的味道,使劲抽了抽鼻子,更是觉得眼前这盒油光光的炒河粉味道平庸。
她抹了抹嘴,心忖住在卧室里那个认证男这回谈的女朋友倒是贤惠,还会炒菜做饭。去年秋隔三差五跑过来串门的老乡看来没成,这次这个估计有戏,来了一周竟然自己开伙做了三顿,秀起恩爱来了。那男的据说从事什么企业认证服务,在客户面前讲究形象工程,寒暑都穿西装,不过人长得瘦里呱唧的,撑不起版型,尤其那两条裤管,飘飘地特别肥,走在风里简直就像喇喇作响的布筒子。陆晴眼前又闪过公司里胖经理矮墩墩和陈池挺拔高爽的样子,把这三人放在一处想,暗道,果然是人挑衣服,衣服挑人。
她烦躁地在鼻子前挥了挥,这女孩老做饭,香有什么用?她又吃不着,油烟都熏到她的房间里来了。这合着是长住不是?房子里不是又要多一个人?长期的话,水电气怎么摊?
陆晴听着外头的声音,没心情再吃,停下筷子,百无聊赖地玩了一会儿手机,点下了顾四丫的号码。
“芳怜,你不忙吧?”
“不忙,闲得慌,数着日子等回家呢。”
陆晴羡慕不已:“读书就是好,我上班都要上到除夕前一天。”
“我早就听说了,”顾四丫笑道,“我哥和我嫂除夕中午才飞回来,我就是个劳碌命,到时候还要包辆车去接他们,不然我舅妈担心他们除夕那天叫不到车,赶不上年夜饭。”
“你嫂子回来了吧?”陆晴捏着筷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剩下的炒河粉。
“唔……差不多了吧,我还没和我哥通电话。你们最近是不是挺忙?我哥都不太评论我发的那些自拍照片。”
“是挺忙的,五表哥经常加班呢。”陆晴又戳了戳塑料盒底部,心中却是想到陈池今天准时下班了。她将一根肉丝挑出来,无意识地把它分到一个角落,声调轻快起来:“哎,我跟你说呀,昨天我被五表哥训了,叫我多学习。”
“啊?怎么回事?我哥挺有原则的,从来不骂小姑娘,除了我。”顾四丫好奇地问道。
“我不太精通做表格,财务部催着要,五表哥就问我加班在做什么,然后我就被抓包了。”陆晴说得兴奋,还不忘交代顾四丫,“芳怜,你可别跟五表哥提这事,否则他以为我背后说小话,其实我特感激他,真的。”
顾四丫听着陆晴信誓旦旦地辩白,不由发笑:“不会,你放心好了,我又不是鹦鹉。哎,我哥没怎么凶吧?”
“没凶。”陆晴笑道,“我这方面确实不行,五表哥说得有道理,我准备过两天就去买本书,你说,我要是有啥不懂的,向他请教请教,要不要紧啊?”
“这有什么要紧的?我哥这人吧,其实挺热心的。”
许霜降发烧,陈池计划的接风宴自然去不成了,他坐在床边,好说歹说,伺候许霜降穿衣,去了夜门诊,挂了号验了血,拿回了医生开的处方药,这才稍觉踏实。
不过,当他听到许霜降跟医生说,前天就感觉身体凛凛发冷,立即瞧了她一眼,出了诊室就埋怨:“怎么前天不提你不舒服,昨天也不跟我讲。”
“那时候还没有不舒服,就是有点冷,不是那边在下雪吗?”许霜降声音软软地宽慰陈池,“其实我现在也没有很不舒服,只是有点提不起精神。”
陈池气她迟钝,这会子陪在她身边,隔不了几分钟,就关切忧愁一番,小心地问:“头还疼不疼?走得动吗?冷不冷?”
这些话问多了,原来生龙活虎的人也不由自主会敛得斯文些,更不用说真有病的。许霜降本来挺想撑的,尽管胃口不开,她还想建议陈池带她去吃碗酸辣面发发汗,但被陈池这么问着问着,心理上虚弱了,软软地偎着陈池,全凭陈池做主。
陈池顿时觉得,他家胖妹妹急病起得十分重,依她性子,十来天没说上话,回来千辛万苦不知道攒了多少言语,早上接她的时候听到的那拨不过是她话引子罢了,这会儿才是她叨咕叨咕叨的好时候,可她的声气儿却比奶猫还弱。
陈池焦虑地搀着她,带她去草草吃了一碗阳春面,严格遵了医嘱,不给油腻食物。他也陪许霜降吃阳春面。清淡,管饱。
夜里,陈池无视许霜降要分开睡的请求,伺候她吃完药后,依旧合盖了一条被子,摸摸她的额头,端详着她软塌塌的萎靡模样,拢着她叹气:“胖妹妹,你以后还折腾吗?”
第413章 迎新
许霜降不回话,陈池将将要哄着她入睡之际,她“啊”一声,眼眸慌慌道:“我洗的衣服在洗衣机。”
先头她把陈池的衣服重新漂洗晾起,自己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后就想略躺躺,等洗完再晾,谁想白天这一觉睡下起不来,犯了和陈池一模一样的错误。
她竟要挣扎着起身去晾衣服。
“别急别急,我去晾,你躺着别动,去医院的时候脚步打飘,现在还要逞能?”陈池掖着她的被角,抱怨道,“冷风都要灌进被窝了。”
许霜降那堆衣物,甭管内衣外衣,自然全交由陈池去帮她晾起。
她虽然精神不济,全身虚软,却仍努力地喊出声:“陈池,陈池。”硬把刚走到客厅的陈池给叫了回来。
生病的主妇不服软,照旧管着很多事。
“怎么啦?”陈池只着单衣单裤,奔回床边。
“多穿点衣服,别像我一样感冒了。”这不是重点,许霜降换口气道,“晾衣架撑到小房间窗前,窗要打开一丝缝,不然衣服上的潮气散不出去。”
“我知道,你别说话了,省点力气吧。”
许霜降张张嘴,其实她更想让陈池帮她把衣服再用清水漂洗一遍,毕竟衣服都窝在洗衣机里大半天了。不过这样就比较费事儿,许霜降念头转一转,觉得陈池未必能办得好,无奈算了。
也许回了家,身心都松懈了,许霜降这冻出来的病,病得极肆意。隔天体温差点又奔三十九去了,她躺在床上,庆幸自己一回家就做了大扫除,要是当时懒一懒,现在哪能睡踏实?
现在她躺床上,处在窗明几净的环境中,方能安安心心地养病。
有时,她默念着那句“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起心志,劳其筋骨……”,思忖着,虽然她和大任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正值个人工作转型之际,发个烧,估摸着是想考验她有没有干好新工作的决心,她当然有,等病好了,年过了,马上可以积极努力干起来。
这么一想,许霜降病里也有斗志,趁着陈池上班管不着,她稍有精神,就看两眼从公司拿回来的资料。
这病,除了偶尔估量估量家务活,她病得很泰然。
陈池却不然,家里躺着个病人,最焦心的人反而是健康的那个。下班回来,家里又是一片寂静黑暗,他直奔进房,贴贴许霜降的额头试温度,抱抱她,心里悔了无数遍,不该放她一个人出去这么多天。
走时欢蹦乱跳的,回来就蔫成这样。
他买的热腾腾的饭菜,许霜降没有胃口,吃了两口白米饭,连冬瓜汤都不肯喝,要吃萝卜条或者豆腐乳。陈池急了,拔脚去超市买,一口气就买了四五种口味。大包小包买回来,许霜降只吃了一小口就摇头说饱了。
她倒是安静,吃药、睡觉,没力气说话就冲陈池露个弱弱的笑容,可把陈池折腾坏了,白天上班挂念着她,傍晚下班伺候着她,时不时喂她喝水,端进脸盆给她洗温水脸,见她没胃口,他也没胃口,随便拿点面包饼干对付过去。
真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许霜降的感冒,迁延了一个多星期。病程后期许霜降稍微松快点儿,话就立时多起来。
“咦,这几天怎么没听见隔壁的声音?”
“应该是装修好了。”
“呼……”许霜降长长舒口气,自打回来她这就在床上连续窝了几天,竟然不知道邻居的最新动向。“你确定?”
“我有天出门上班,保洁阿姨上来清扫走廊,和隔壁阿姨说话,我听见了。”
许霜降活泛了,寻思着既然隔壁装修结束,她抽空得把大门擦擦灰,过年前得弄干净,图个新年好气象。
现在,她满满是主妇思维。她还想拆被套拆窗帘,这都是潜移默化多少年,从她妈妈的历次年底洒扫工作中看来的。
但鉴于自己实在没有余力完成计划中的大扫除,她就只好憾憾地把这心思强自摁了下去。不过,许霜降每天瞅着陈池下班回来,坐到她床头,斯斯艾艾地总想让陈池帮着给个章程。
陈池对她病中还在盘算这些事情,简直哭笑不得。他的法子特简单:“我明天下班去劳务中介所请个钟点工阿姨。”但很快他就自己否决了提议,“不行,你躺在家里,洒扫拆洗要扬起多少灰,这事过了年再说。”他转头再四下一瞄,给她吃安心丸:“放心,我们家多干净,过年没问题。”
“来,再吃一点。天天吃这么少,怎么好得起来?”陈池给许霜降喂肉松粥。
说实话,白天宣春花来照料闺女,也只是熬好了粥端进来,许霜降自己接着碗吃的。
许霜降生病次数不多,但一病,看在陈池眼里就吓人,他觉得应该喂,让她少操劳。其他的杂事,什么洒扫之类,更是可以挪后。
许霜降病中的日子差不多就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那样儿。在动身去婆家过年之时,她才堪堪痊愈。临走,陈池将大大小小的节礼装箱,许霜降就趁他不注意,拿了一块半干不湿抹布,在房间四处转悠,象征性在桌子椅子面上掠了掠,又翻出婆婆留下的那柄扫床刷子,刷了几下被面。
她一边刷,一边暗道,婆婆的做事方式,是否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影响到她了?瞧她现在竟然用起了以前万分看不上的扫床刷子,那叫什么来着?蔽席。许霜降觉得,她铁定也已承到妈妈理家事的三分真传,你瞧,家家户户交年要做的事儿,自家虽然小,只有两口人,也非得走个过场才算满意。
除尘,迎新。
这一头,陈池高高兴兴小心翼翼地扶着许霜降出发,那一头,顾四丫拿了一个保温杯和几块糕点,在机场早早地等着。
“哎呀,小晴儿,”她接起电话,欢喜道:“新年好。”
“新年好。”陆晴笑道,“我刚去超市买了点东西回来,心想要先给你拜个早年,下午大家都要忙年夜饭了。”
“是咧是咧。”顾四丫鬼头鬼脑八卦道,“从实招来,你晚上要和谁一起吃年夜饭?哎,那个IT男回去没有?”
“什么IT男,我和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好不好。”陆晴嗤道,“应该也没回去吧,我没看到他拿拉杆箱,早上还见他背了那个破书包出门,看样子还像要去公司。今天企业应该都放假了,我估计他去公司蹭网速看电影的。”
“别把人家说那么小气嘛,”顾四丫嘻嘻一笑,问道,“那你买了些啥年货?”
“水饺汤圆、黑瓜子白瓜子,称不上年货,就一点吃的。”陆晴扁嘴道,“一个人也填不了多少东西,够了。”
顾四丫想想陆晴在小出租屋里的凄清样,再比比家里和舅家一起热热闹闹准备的冷八样蒸八样,不由唉了一声:“小晴儿,苦了你了。你去旅游呀,大年初一,想去哪里就哪里,路上人可少了。”
“看看吧,事先没计划,一个人也没劲,还是看书学习吧,争取明年涨工资。”陆晴话一转,“你现在干嘛呢?”
“在机场等我哥我嫂。”顾四丫抬头一瞄电子显示屏,“哎呦,他们的飞机到了,估计再等二三十分钟能出来了吧。”
“要是没托运行李,能快点。”陆晴懒懒地拿起了一管新买的桃红唇膏,捏在手里旋来旋去。
“托了,我嫂子重感冒刚好,我哥肯定把箱子托运了,他得顾着我嫂子。”顾四丫叽叽喳喳道,“我小舅妈才有意思呢,硬是让我带个保温瓶来,好让我嫂子在路上口渴能喝到热水。”
“你舅妈家对你嫂子这么好。”陆晴兴致缺缺地放下了那管唇膏,“感冒好了还这么紧张?”
“病人嘛,肯定要重点关照的。”顾四丫嘿嘿道,“不过,我嫂子是讨人欢喜,我老妈说的。”
“说得我都好奇了,哎,你嫂子长啥样?漂亮吗?”
“挺好看的。我嫂子平时素颜多,她那会儿化新娘妆可漂亮了,我看我哥都有点呆。”顾四丫哈哈说着趣事,“她还比我哥善解人意,我哥越来越懒,他也忙,过年想不出给我带点啥,问我直接给红包咋样。我纠结呀,这么大了我爸妈都不给红包了,我哥的红包拿不下手啊,我嫂子就挑了一套护肤品,让我哥买给我。哈哈哈,我哥悄悄跟我说,知道我是学生没经济来源,红包照给。”
第414章 瑰姿艳逸
陈池担心许霜降旅途劳顿,又累出病来。吃过年夜饭,趁着鞭炮声还只是零星响的时候,就带她回房早早睡觉。
待她睡沉了,他才回到客厅和大家伙儿拉家常。
“哥,我们早点去放火炮?辞旧迎新,顺便给嫂子去去病气。”
这姑娘恁会说话,陈池无异议,笑着起了身。两兄妹怕惊着许霜降,远远地离了楼下,找了小区里的篮球坝放烟花火炮。
同学朋友的拜年讯息渐渐多起来。顾四丫又收到陆晴群发给同学的一条:“祝大家在新年里红红火火,称心如意,好运长伴,幸福永驻。”
“哥,我同学陆晴给我拜年了。”顾四丫看着火树银花噼里啪啦爆尽了,说道,“她今年不回来,年夜饭就下一碗超市冷冻的汤圆水饺。你们那儿连烟花都不准放,她在那肯定很冷清。真是的,你们公司也抠门,干嘛不多给点假,让人家回家?”
“哪家公司不这样,大家都按法定假日来的,路远的只能看个人怎么想办法安排了。”陈池吓唬道,“你以后要是找的工作离家远,还不是有可能过年不回来?”
“唉,是啊。”顾四丫想想,点头道,“哥,你也有好多年没回来过年。那些年,我都出来看别人放火炮。去年你把舅舅舅妈接过去过年,我又只好蹭别人的烟花看。我爸嫌这些东西危险,不给我买。”
陈池勾起唇,拿着打火机递过去,豪爽道:“今年点火炮的机会让给你,要不要?”
“当然不要,”顾四丫拍了陈池一下,跺跺脚,压低声道,“你点,没看边上还有别人啊,你叫我一个淑女去点炮仗?”
陈池大笑,故意道:“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你不是淑女,还装?”
“我转型了,转型了,转了好多年了,不行吗?”顾四丫扬起声音驳。
兄妹俩笑笑闹闹放完最后的炮仗,陈池去摸之前的烟花筒,感觉外表面稍凉了,他捡起来扔到边上的垃圾桶里去。
顾四丫嘻一声,陪着陈池走过去,望见远处好几个方位窜起炸开的大蓬烟花,叫道:“哥,快看,真好看。”
兄妹俩并肩欣赏着,站着又聊了一会儿。交流下来,发现后面几天两人都有不少同学聚会,顾四丫说着说着吁叹道:“过年到处窜,热闹是热闹,就是挺花钱的。哥,我不怕你笑我,你给的红包我就要准备用上,今年要窜四五场,花销大。有几个工作忙的没回来,像陆晴他们,要是全回来,我窜的地方还多。”
陈池笑道:“能维持吗?不够问哥开口,哥不是给你白叫的。”
顾四丫眉一弯,冲陈池调侃道:“哥,你现在能财务自主啊?”
陈池眼一瞪,忽地自己也笑起来,带出一股久违的痞味儿:“不全能,怎地?哥现在好歹是有家室的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顾四丫憋着笑扭转头:“理解理解。”
“给你救急肯定是能的。”陈池反过来踏谑妹子,“你说你怎么过的,四五场聚会就撑不住了?”
“导师没钱啊。”顾四丫叹道,“有时候一想,陆晴不回来也挺清净的,人省力省心还省钱。不过你们那都成空城了,没年味儿,过年别人都走光了,周围连个响声都没有,只剩一个人独来独往,都不知道做什么,她说她要看书哎。”
“哦?也不错,平时不一定有空闲静下来看书。”陈池随口说道。
顾四丫暗地吐吐舌头,想到陆晴是被陈池训导后,才立意要看书补技能的,不由问道:“哥,我同学在你们公司表现还可以吧?”
“应该还可以吧,没听她部门经理说什么。”
“哥,那你咧?你肯定是不错喽。”顾四丫笑道,“我同学说要向你学习请教呢。”
“嗯?”
“说你特厉害。”
陈池摇头失笑。“回吧,外面冷,我要去看看你嫂子。”
陈池走时给房间开上暖空调了,这会子他怕许霜降踢被子。
今年许霜降身体虚,陈松平夫妻俩岁数上去,也不太能守夜,又心疼儿子走长途回家,拉过家常放过炮仗后遂发了话,让陈池早些回屋睡。
陈池掂手踮脚掀被躺到许霜降旁边,见她睡得酣甜,不由露出微笑,手便痒痒地,习惯性地摸上她的额头探体温。
许霜降的手机铃声大作,陈池急忙找着接了起来,却原来是丈母娘的,宣春花不放心女儿,临睡前再打个电话来问问。
陈池和丈母娘说了两句,挂断后正好看到许霜降手机上新接收的一条拜年短讯。
“宝姐姐,祝你在新的一年里合家欢喜,万事如意,祝你年年岁岁瑰姿艳逸,岁岁年年幸福美满。另,你可能要准备红包了,不过不用害怕,你当年没有收我的,我今年也不会收你的,时间大概定在十月份,到时候请你和你先生一起来喝杯酒。谨祝我们所有人都开开心心,安居乐业。”
瑰姿艳逸?这词在一篓一篓的祝福语里使用频率倒不高。陈池读了两遍,瞄瞄发送者的名字,林虞。他思忖,这结婚喜讯报得够早的,十月份的事,才开年就来预告了。
林虞?许霜降自回国工作以后,接触比较多的人也就是培训机构的几个老师家长,观这条信息的语气用词,倒仿佛是她回国后重新接续起友谊的老同学。
陈池再瞅瞅像小猫一样虬缩着的许霜降,轻轻念道:“胖妹妹,还有哪些坏人叫你宝姐姐?”
许霜降一点反应都没有,陈池倒是差点笑出声,他老婆以前的那帮子同学够损的,这样挖苦她,想来她也只能憨乎乎地应了,不然这雅号持续不到现在。
陈池一时还不能睡,他也有很多拜年短讯要发出去呢。
午夜十一点三刻,外头高升鞭炮连发似地密集起来。陈池拢了拢许霜降肩膀处的被面,顺了顺她铺散着的头发,继续发新年祝贺词。
一条很长的短讯进来:“陈总,祝您和您的家人新年快乐,身体康健,心想事成。听芳怜说,您妻子先前感冒,我小时候有点受寒着凉,我外婆就给我做辣椒炒豆豉,再熬山药粳米粥,吃两顿感冒就自然痊愈了,都不用吃药,也许以后有需要您也可以试试这个小偏方。再次祝您合家吉祥如意,衷心感谢您给了我一个这么好的工作机会,我非常珍惜,愿您事业有成,步步高升。”
不是群发的那种文字,总会让人不由自主多关注一回。陈池读着,略略出神。
辣椒炒豆豉这道菜,他的外婆也做过。事实上,他外婆特别喜欢用辣豆豉下饭。
“池伢子,吃一颗豆豉,再刨一口饭,不要学隔壁的大毛,顿顿要喝炼乳,饭都吃不下。”
“婆婆,炼乳给你喝。”年少的陈池坐在小矮凳上,刚从外头奔回来,他才钻了半山坡的小洞子玩躲迷藏,进门就嚷嚷饿,外婆就将剩下的午饭隔水蒸热,挑几颗佐着辣椒炒过的豆豉,放在他的米饭上。
黑的豆豉,白的米饭,有时候滚圆的豆豉边上粘着一小丝儿红辣椒或者青辣椒。
对满头大汗饥肠辘辘的小毛孩陈池来说,那是最香的午后加餐。
“炼乳是给你们小孩子吃的,婆婆不吃。”他的外婆就坐在他旁边,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吃,手里拿块干帕子抹他额上的汗珠,嘴里絮叨着,“婆婆给你早上泡一杯,晚上泡一杯,厂里发的两罐炼乳刚好吃一个月。婆婆想想啊,下一个过什么节,厂里还发不发?这个得问问你妈。”
高升、鞭炮、烟花在窗外接二连三地炸响,惊了童年的记忆。
午夜十二点快到了,新春姗姗而来。
陈池靠在床头,回道:“小陆,也祝你在新的一年里事事顺心,健康快乐。谢谢你的小偏方,我以前也吃过,只是不知道它还有驱寒的效果,也许以后可以试一试。祝你假期愉快,注意出行安全。”
第415章 马儿跑马儿不吃草
生好病,过了年,许霜降开始忙两份工作。
新的这份工作,事情杂而乱。有时候她得按照领导的吩咐,走走相关的展览会,写点报告回去,有时候她得给出差的同事安排住宿,当然她更多时候是去机场或者火车站接送中转的客户、潜在客户、乃至公司经理层的什么朋友,为他们的短期逗留安排妥出行的琐事。
许霜降遇到一个客户,不知出于何故,竟然不用酒店总台的寄快递服务,将一份文件交给许霜降去寄,还要求加急,他自己却逛公园去了。许霜降想,那就顺手帮他办了吧,先自己垫付邮资,再找公司报销。她问酒店总台要个快递电话,想请快递来取,但因为她不是酒店住客,总台小姐客气而坚决地摇头。
许霜降不得已,电话打给陈池,想让陈池问问他公司的同事,把他们用惯的快递公司联络方式给她,偏生陈池在外开会。客户的文件要紧,许霜降不敢在网上随便查个电话让人来大街上拿走,后来她在酒店外问了路人,走了一刻钟,找到了邮局,寄了加急件。
才刚办完,公司里负责跟进这位客户的经理就打电话过来:“小许,李先生的快件你寄好了吗?”
“寄了。”许霜降的肚子叽里咕噜叫。
“哎,那就好,他说那快件很重要,他朋友等着要,不能搞丢了。我这就跟李先生说,快件寄好了。”
许霜降从早上九点始,被经理的一个远程电话指挥着,转了两趟地铁,听说客户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她办,她生怕来不及,出了地铁直接跳上出租车,喘着气奔上酒店台阶,经理又一个电话来,客户等不及先外出了,让她去大堂总台拿一份文件,速速寄掉。
拿文件很周折,总台小姐再三核对她的信息,还叫她填写身份证号码和电话号码,总算把文件交给了许霜降,却微笑着说:“我们只帮酒店客户叫快递,这个交给你了,你得自己寄。快递是和我们酒店定点对接的,联系电话不能给你。”
许霜降不敢怠慢,加急件呢。她牙一咬,奔去邮局,十一点半排队办完事,站在邮局外面的太阳底下,品着经理的话,这才悟过来,敢情这客户的快件还和公司无关,是寄给客户自己的朋友的。
那他咋不自己让总台叫快递呢?多便利的事,既有这等功夫拿着文件放到总台了,那再留点邮资多说一句,让快递来收不就妥了吗?非要打电话给经理,再让经理交代许霜降赶过来寄,不嫌周转步骤多吗?
许霜降苦笑,他们当然不嫌,张张口,自有她在跑。
就为这文件,许霜降花去了自己的一上午。
中午了,饭是不是得在外头吃?吃了这顿饭,一个月后,她头疼了。
她把工作中涉及的所有票据辛辛苦苦寄回公司报销,这份邮资没有啥问题,属于公司愿意帮客户花的钱,感情投资嘛,她的地铁票也勉勉强强能被接受,几张出租车票却被提了意见。
“小许啊,一般我们出行,除了异地需要根据公务性质搭乘飞机火车或者长途大巴,在城市内部,公司提倡首选便捷的公共交通。”
“有时候时间紧,”许霜降讲事实,“而且有些地方公共交通也不能直达。”
“不能直达的情况是少有的,尤其是大城市,基本城市交通全覆盖,没有到不了的角落。时间紧也可以避免,我们要学会时间管理。”
只要这回能报销,许霜降噎就噎了,就当取个教训,下回领导催得再急,她都一路公交车。
但这个小愿望想要达成,还真不那么容易。报销单据里有餐饮发票,又被提了意见。
“许小姐,麻烦你在发票后面注明消费的时间和事由。”
这是财务姑娘给她打的电话。
要求合理。许霜降点头答应道:“好,以后我注意。那这次……”
“这次你已经把发票寄过来了,那我们这么补。”财务姑娘点拨道,“我把需要补注的发票复印在一张纸上,扫描后传给你,你打印出来,在每张发票空白的地方写上我要求的消费说明,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你也扫描一下传回给我,我给你打印出来作为报销附件。”
许霜降等陈池回来,就揪着他问:“你们公司也这样?”
“财务的报销制度是要求严谨,当然各家公司细节操作上稍有不同,你照做吧。”陈池见许霜降鼓起脸,笑道,“当初我怎么跟你说的?公司吊得远,很多事情不方便吧?”
“你没给我细说。”许霜降也只能对陈池犟嘴嗔怨。
她家里没打印机,又不想让陈池在办公室里给她干这等小私活,收了扫描件后,出门找了家复印传真店,花了钱让人家打印出来,然后拿回家一笔一笔回忆备注。
为了这一月加起来总金额不超过两百块的报销,她差不多又花了一下午时间。
隔两天,让许霜降帮客户寄快件的那位经理给许霜降来电话了。
“小许啊,我们公司对员工应业务需要,在外头用餐,是有一套规章制度的,总体上遵循必要的原则。”他将必要两个字一停一顿,强调着说。
却原来,许霜降做事细致,在餐饮发票上写的原由非常清楚:“应业务二部史经理要求,某年某月某日去客户下榻酒店取件寄件,中午在邮局附近买盒饭。”
快餐厅大多给收据,许霜降上前要正规发票,收银的老板娘还一脸不高兴呢。
她看别人脸色拿到的这张小额发票,经过一次邮寄,再经过一次补注,到了财务这里,财务人员不明白里头有多曲折,看过许霜降写的情况说明后,嘀咕一声,就办一件事儿,寄个件没几分钟,怎地还要特地吃个饭?本着对公司认真负责的态度,财务人员去问史经理有否这件事。毕竟,在外的人比较难以监管,发生的费用,总要稍微核实一下的。
说起来,许霜降一人顶着一个联络处,和公司对接的人多,既然这花销是史经理交办事项中产生的,那必定找史经理核实。
史经理话里话外,意思许霜降不该吃饭。给他的客户寄件必要,因此吃饭不必要。
“当然,这次金额也不大,十几块钱,我对财务说了,给小许报掉。小许以后你要注意,我们办事要讲求效率。”
史经理点得隐晦,许霜降气得肝疼,这意思,给她报掉午餐费,还得她感恩戴德,当初是谁催她从家里出发,跑大老远给一个客户寄私人信件的?
真真是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