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无以名状
中介热情地引导着看房的一家子进来。
许霜降平素待在家里,习惯将所有的房门都洞开着,此刻正好方便他们自由地走进走出,到处转悠。这些人在每一处都要停留相当长时间,聚在一堆左看右看,指指戳戳,评头论足。
“厨房好像不够大。”
“那是布局得不合理,以前的装修都落伍了,没什么概念的,只知道买个东西安装上去,所以视觉效果显小,其实这厨房不小了,到时候你们全打掉,叫人重新设计,一下就感觉不一样。”
许霜降立在门口,靠在墙边,视线跟着这一行人。见他们往卫生间走去,立时想起洗衣篮边还挂了两件吊带衫,上午快递刚送到的,她拆了包装剪了吊牌,懒得为两件衣服特地费一遍事,原本想等晚上她和陈池都洗过澡后,洗衣服的时候顺便给新衣服出水。
许霜降不由自主跨前一步,却见中介已率先走了进去,那家人也一窝蜂挤进去探看,再没有她可以插进去的余地,她收住了脚步,勉强安慰自己道,吊带衫也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浴缸以后肯定不能要的,这么小。”年轻女子叽叽喳喳道,“这马桶能移位吗?拦在这里,不前不后的。”
“马桶位置肯定不能动,爸,你说是吧。”年轻男子回道。
“哎,是的,这种房屋构造摆好的,没办法。”
“是啊,大家上上下下邻居都一样。”中介插话道,“请个好一点的设计公司,现在这些小问题都不是问题。人家螺丝壳里都能做道场,我们这个房总体还是宽敞的,就更好办了。”
许霜降听着这些讨论,敛眸快步走回卧室守着。两间卧室,她一人只能守一间。公婆的那间没住人,现在被她在窗口支开了晾衣架,她和陈池的外衣内衣全铺开垂挂着,许霜降起先没想到这些衣服,她只想到那一行人会进她和陈池的小卧室,里头放着她的电脑手机身份证银行卡呢,那些是紧要的东西。
她赶紧将桌面上的私人物品都胡乱塞进抽屉柜中,又不放心地折到床边,探手一摸枕头的花边四周,确保陈池没有乱放闺房物事,这才将枕头摆摆整齐,转头四顾检查其他地方,隔壁不一会儿传来了声音。
“这间就是主卧了,你们看看,窗户这么大,正朝南,这层楼里这个号的房型是最好的,前面基本上没遮挡,视野多开阔。”
许霜降下意识转出去,正瞧见那中介把晾衣架拖开,她的雪纺半身裙和陈池的浅蓝衬衫就势来回飘荡。许霜降这会子才注意到在陈池衬衫的前一条横杆上,挂着她那海棠红的文胸,再过去一条横杆,赫然是她和陈池的底裤,一条蕾丝带镂空,一条弹力棉带暗纹,一架子的花花绿绿瞬间烧了她的脸,血气直冲天门盖。
“我们看看窗外。”中介朝许霜降笑一笑打个招呼。
许霜降僵立着面无表情。
“靠街,有点声音。”年纪大的女人扒在窗边往外瞧,话里挑着毛病。
“阿姨,哪里没有声音?没有声音就不叫闹市区了。”中介立即回过头去说话,真正是舌灿莲花,“你在这里看出去多远,真要是小区里面的几栋楼,视野没你这里好。而且我不瞒你说,他们那边的声音未必就一点没有,但阳光肯定要少了。有利有弊嘛,十全十美是没有的。你再听听,现在大白天也就这点声音,你把窗户一关,不就什么都听不见了吗。”
年纪大的女人真就抬手要关窗试试。
“阿姨,我来。”中介积极道。
许霜降一动不动地在门外看着,憋住了火。那一群人忙忙乎乎中,嫌她的晾衣架在旁边挡着碍手碍脚,年长的男人侧身将架子又拖开少许,顺势扫了许霜降一眼。
那目光很平淡,许霜降却羞恼不堪,这一堆里有三个男人,她的内裤和胸衣都堂而皇之晾着呢,虽然他们没有着意盯,但谁不晓得,人的视野里可漏过啥?
她想去收走,又怕特特如此,反而更加引人注意,只好摒着脸,破罐子破摔,转身回到自己屋中,叠起床上的毛毯。
难堪、郁怒、无可奈何,她抓着毯子,手臂竟微颤,完全控制不住。
过了五六分钟,脚步纷纷沓沓走出大卧室。
“这是次卧。”中介探进来,冲她笑笑,“我们看看。”
一群人涌进来。
“这个房间不大。”
“阿姨,卧室其实不需要太大,你看,床、柜子、桌子板凳都能放得下的。”
房间本就空间有限,这些人几乎将空间撑满了。年轻女子站得挤,自说自话将许霜降电脑前的靠椅往桌子方向推进去,瞄了一眼桌上摊开的书本,抬头对那年轻男子道:“站过来点。”
年轻男子却不站定,而是挤过去侧身停到窗前,朝窗外左右张望。他的头碰到了许霜降的花窗帘,扭转脖子瞧了一眼,略略站开了些,伸手掸了掸头发,继续看向窗外。
老夫妻俩站在床尾过道,那阿姨拎了一个棕色坤包,蹭到了凉席的亚麻布缝边,立即提了起来,朝包上仔细地投了一眼,这才仰头环视着四周。老夫妻俩的目光掠过床头僵站着的许霜降,在床上来回扫,评论道:“要是五尺床摆进来,这个房间就更挤了。”
“不如弄成榻榻米。”年轻女子开玩笑道。
“你只弄一间榻榻米,想得出来的。”年轻男子驳道,“整套房间的风格不就乱了么。”
许霜降听着他们的笑谈声,一声不吭,也没什么表情。屋子里满眼都是她的东西,她的卡通水杯、她和陈池的生活照相架、她从工艺品作坊淘来的一幅小桥流水风景画,可是此时,她却犹如站错地方又隐身失败的犟头椽子,看上去有一种可怜的唐突感。
这伙人看房看得细致,从她房间退出后,又四散着这里看看哪里看看。许霜降守不过来,也无心再守,颓败地坐在自己房里。
“阿姨,你们觉得这房子怎么样?”客厅里,中介兴致勃勃地问道,“还可以吧?”
“好是好的呀。”年长女人回道,“我们回去还要想一想。”
“那阿姨你们可要快点决定,这房子挺好卖的,我早上就接待了来问房子的一对夫妻,他们也想要这样的户型,我想大叔前两天就来过了,有房源肯定要给你们先安排,那夫妻俩就排在你们后面看,阿姨,你们想好了快点给我电话。”
“哎,好的好的,我们尽快。”
“那今天就这样子吧。”中介道,他倒还知点礼节,走前到卧室敲敲门框,露出笑脸道,“我们走了啊。小姐,来,给你张名片,以后你有租房买房的需要,都可以来找我,对了,明后天我还要带客人来看房,麻烦你给开开门,谢谢了。”
许霜降瞅着他,生硬地扯了个笑容,起身将这群人送出去。
关上门,她靠在门框上,默然站着。人走后,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慢慢地,楼下的车鸣声蝉鸣声间或传上来,夏日午后的闲适随着暖融融的阳光重新爬回窗棂。
可是,许霜降胸腔里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
她有说不出来的难受,好似自己的窝被里里外外翻出来,被别人肆意地观看评说,而她只能像一个不会说话的物件一样,被别人的视线忽略过,任由她的一切无所遁形地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
陈池下班回来,在饭桌上提道:“今天我开会的时候房东打给我电话,我没接到,路上我打回去,房东说今天有人来看房,他们来过了吗?”
“来过了。”
“哦,这两天可能还会有几拨,你在家给人开门,看清楚了再开。”
“嗯。”
“我表妹给你电话了吗?”陈池笑道,“这丫头,要开始写论文了,叫我给她说点心得体会,我没空,让她找你。”
“她没来电话。”许霜降摇头道,“我和她专业不同,给不了什么好建议。”
“那她可能是要等构思好框架后再来找你。她说她没底气,想让我们看看结构上有没有缺陷。到时你就大概看两眼,给她说两句好,我估计她就有底气了。”陈池轻快地说道。
许霜降抬头,望向陈池,他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今天有点蔫啊?厨房里热到了?”
许霜降想问他。
你知不知道,突然之间意识到自己的家原来随时能被人闯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自己睡的床,被别人用目光丈量,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自己贴身的衣裤,离陌生人的手不过寸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我站着和没站着,都不在别人眼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真是热到了?”陈池挑眉笑道,“来,多吃点。”
他眼中带着侃意,回家来嫌换衣服麻烦,仍穿着上班的衬衫,只是洗了把脸,扯松了领口,挽高了袖子,清雅严谨的装束一下子变得多了几分懒散,添了几分家居味道。
他的笑容还是一如既往地亲昵逗趣。
许霜降没法说出那些感受,她不忍心陈池也陪着难受。
“你自己吃。”她牵起嘴角,低眸道,“芳怜要是让我看,我就给她看看。”
第387章 多看两眼就好
“哥,在忙吗?”
陈池放下水笔,笑道:“明知故问,中午时候再忙也得喘口气不是?你吃过饭没有?”
“吃过了,”顾四丫嘿嘿道,“我知道你忙,平时都不敢随便给你电话,专等这会儿试一试。”
“想问论文的事,这么急?你写的东西不是才给你嫂子两天吗,你嫂子还在看,这段时间她也忙。”
“我知道嫂子忙,我不是来催的。”顾四丫讪笑道,“我就是来吱一声,哥,你让嫂子不要赶,慢慢看,多给我看出点毛病来,我最喜欢,这样我就可以少看一点导师的凶相。”
陈池呵呵笑起来:“知道了,领会到你的意思了,回头让你嫂子不留情面,不讲虚的,多给你挑刺。”
“对对对,就是这样。”顾四丫乐滋滋地点头。
两兄妹寒暄了一通家事,顾四丫正要挂断,忽地想起一桩事:“哥,你们公司招人吗?”
“干嘛?你还需要实习?”
“不是的,我大学一个同学,你记得吗,春节时我到你们那里玩,还去看过她。她现在失业了,急着找工作,我帮她问问。”
“你同学干什么的?”
顾四丫一听,顿时激动:“哥,你们在招人?我同学,哦,好像是业务部内勤吧。上次她跟我提过,哎呀,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哥,你等等啊,我打电话去问问。”她说着就要挂断。
“哎,哎,哎,”陈池叫住她,“我们公司最近是要招两个人,不过职位未必合适,你让她自己找吧。”
“哥,还没怎么说呢,你就说不合适。你讲讲看,你们要招什么样的人,万一我同学可以试试呢。她现在可烦心了,上一家裸辞两个月了,再找不到,房租都要成问题了。”顾四丫哀求道,“哥,既然你们公司招人,你能帮就帮嘛,她也是咱同乡,大家都在外头多不容易。”
陈池头大,解释道:“我手底下要个出纳,人事部要个薪酬助理,你同学做业务的,怎么搭得上?”
“怎么搭不上,她具体做些啥,我也不是很清楚,反正我同学跟我说,她在她单位什么都干,连订什么乱七八糟外卖都叫她打电话,有客户来,她领导还叫她泡茶。”顾四丫听到陈池笑了一下,急道,“她说还要经常加班做报表统计。哥,要不,我让她发个简历给你看看。”
陈池沉吟,仍旧摇头:“公司的招聘信息都是公开的,她既然在找工作,觉得自己符合条件可以试一试,自然会注意到,向人事部投递简历,你让她上那些招聘网站多看看,走正规渠道吧。”
“哥,你骗小孩呐?正规渠道多难走,好多人应聘一个岗位,都不知道人事能抽出几秒刷过自己的简历。找工作时咱别的也不求,不就求人家正经多看两眼简历吗?”
陈池皱眉:“收了简历,让人白等,这不开玩笑嘛?我这里的出纳肯定不适合她,薪酬助理……算了,你别为人家的事操心了。”
“哥,哥,我跟她说清楚,就是投一份简历,不保证啥。”顾四丫忙道,“大家都懂的,公司又不是哪个开的,说让谁进来就让谁进来,只不过是多投一个地方,多一份希望的种子。你看看她的简历,哪怕这次确实不成,下次你们公司有新岗位,给她留意一下吧。我和她大学一个宿舍,她人很好的,做事和我一样麻溜。”
“你还觉得你麻溜?”陈池笑起来,曲指点着桌面,半晌松口道:“那你叫她发一份简历到我邮箱。说清楚,别抱太大希望。”
“好咧。”顾四丫高兴道。
许霜降在家里无限烦躁。
她刚刚接到新房东的电话,说住在里头的老夫妻希望再延迟一个星期,他们的孩子出了车祸,家里正忙乱着要去医院照料,一时没人来帮忙搬家。房东的口气又同情又为难:“许小姐,你看吧,你这边要是必须按时搬进,那我就让他们无论如何想办法搬走,你要是能推后一个星期,那我就同意他们缓一缓,毕竟他们有点年纪了,摊上这点事,年轻人都要手足无措的。”
许霜降去商量老房东。原先和老房东的沟通一直是陈池出面,自打房子挂牌售卖后,经常有一拨拨的中介带人来看房。陈池公司事忙,老房东就和许霜降直接联系,有看房人要上门,老房东就一个电话打给许霜降,说得相当客气:“许小姐,过会儿有人来看房,麻烦你给他们开开门。”
这回老房东一听,语气也为难:“许小姐,我已经收了下家的定金,合同也签了,现在在走交易流程,你要多住一个星期,我是无所谓的,但现在也不好我说了算,这样吧,我帮你去问问中介,看看下家有没有意见。”
许霜降备课备到一半,老房东给了回复:“许小姐,不好意思啊,中介去问过了,下家好像不太乐意。那你们就准备按说定的老时间搬吧。”
于是,许霜降打电话给新房东,回绝了此事。不想过不到半小时,她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个老人的声音:“许小姐吗?我是你要租房子的那里面的住客,我们见过面的,一对老夫妻,你记得吗?”
这自我介绍有点拗,老人的声音也不洪亮,似乎还没措词好,说得不流畅,不过许霜降很快反应过来:“老伯伯,你好。”
“哎,你好你好。”老人友好地回道,停顿一下,打着商量道,“许小姐,房东跟你讲过了吧?我家里有点事,实在是一下子搬不了。就多一个星期,不会再多的,你看看你能不能帮帮忙?”
这么大年纪的人用这种口气说话,许霜降真是想答应的,但她也无计可施,只得解释道:“老伯伯,我现在也是租着别人的房,房东把房子卖了,我必须得搬走,我也没办法。”
“就一个星期不行吗?我儿子腿断了,我媳妇又要上班又要照顾我儿子,小孙子还上学,我老太婆要给他们去烧饭,现在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实在没人能搬家。许小姐,就迟一个星期,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
许霜降无奈:“老伯伯,那我再问一问我房东。”
老房东道:“许小姐,中介是明确回复我不可以的,我跟下家都是通过中介联络的,我现在手头有事情,那这样,我把中介电话给你,你直接把情况给中介解释一下,看看他能不能再跟下家商量商量,这房子我已经住不起主了。”
“许小姐,你说的这个情况我已经知道了,为这桩事我也打了两遍电话沟通,买家在上班,已经把意见说得很清楚了。这些事虽然值得同情,但和买家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同意是很正常的。你想想,换随便哪一个人,会为了新买的房子里的旧租客……要换租的房子里的前租客,是这样说没错吧,他会为这个事改变他自己的安排吗?咱们还是按契约来办事。”
做成这笔买卖的是头回带人来看房的大背头小伙,说话滔滔不绝:“许小姐,我知道你是好心,我几次带人来看房,都是你给我开门。我们见过的人多咧,什么人什么样,基本照两面都能估摸出来。我给你说句掏心窝的话,我一看你就是有素质的人,以前我带人看房,还遇到过里面住的人反撬边,跟我的客户瞎七八说。许小姐,你就不这样,以后你想买房了,一定来找我,我给你介绍好房源,我就爱跟有素质的人打交道。”
许霜降一听这小伙明显走题了:“哦,好,那……”
小伙接过话道:“许小姐,这事我们就别管了。我们能给人方便的时候都会给人方便,但我挺理解买家的。你这多出来的一个星期,买家心里也在想的,要是一个星期不够怎么办?租房合同是你和卖家签的,现在房屋产权马上要过户了,你还住在里面,到时候怎么说得清?作为买房人,肯定希望接手的是清清爽爽一套房,而且,买家急着装修,都已经和装修公司联络好了,房子一过户,装修队马上要入驻,他们连家具都要全部扔掉砸光的,最好里面什么都是空的,怎么可能让租客再拖拖拉拉住着呢?”
许霜降一下午,为这件事来回接电话打电话,自己的正经事却是没怎么做,到最后也只能婉拒了那老伯伯。
陈池快要下班时,收到了陆晴的邮件,开头写得特别礼貌:“陈先生,您好,谢谢您愿意在百忙之中抽空审阅我的简历,如果需要我作更详细的说明,请不吝赐电,我衷心地希望并期待有这样的宝贵机会。”
陈池略一瞄,点开了附件,鼠标滚两下,扫完了全部信息。他身体后仰,靠到椅背上,瞅瞅上面顾四丫那所大学的名字,重新看了看陆晴身份证复印件上的住址,手指轻点着桌面沉吟。
顾四丫说得没错,怎么说也是同乡了。
打印机轻轻地吐出两页纸,陈池捞起来,走到人事部:“美丽,向你推荐一个人。”
第388章 可否船过水无痕
门口传来转钥匙孔的声音。
许霜降连忙洗洗手,探出厨房瞧,果真是陈池回来了。
“等等啊,今天晚饭还在烧。”她说了一句,又钻进厨房。
她下午被房子的事烦得乱糟糟,好容易沉静下来写课件,一晃就忘了时间,这会儿还有个汤没做好。
陈池放下包,洗漱一番,在厅中倒了一杯凉茶,自己先抿一口,端着杯子走进厨房,等许霜降搅完汤放下锅勺,凑过去将杯子递到她面前:“来,喝点水。”
许霜降站在灶台前,被炉火水汽蒸得额上泌了一层汗。“走开走开啦,”她鼓着脸推开去,“别妨碍我做菜。”
陈池嘻嘻笑着,退后站到了厨房门边。
“霜霜,对了,我们推迟一天搬家。”
许霜降正往糖醋排骨上撒白芝麻粒儿,闻言抱着罐子一顿,扭头道:“为什么?房东知道吗?”
“知道,我和他说过了。本来约好十八号早上交接,现在改到晚上,房东人不错,说多出的这一天不额外算进房钱了,说他晚饭后再过来收钥匙,我们时间可以宽裕点。”陈池仰脖又喝了一口茶,轻巧笑道,“我们就十八号白天搬过去。”
许霜降皱眉,狐疑地问道:“是那边的新房东给你打电话了,为那对老夫妻的事?”
“不,是那个老大爷自己给我打的,那边房东给他的电话。他说家里发生点事,跟你提过了,一开始想推迟一个星期,可能不大好操作,所以他跟我来商量,把时间再缩短点,等他儿媳稍微有点空,他们即刻就搬。”
许霜降回头继续撒芝麻粒儿,扁扁嘴叹道:“他是跟我讲了,我也想能帮则帮,还打了好几个电话,我们这边房东做不了主,买家不同意我们顺延一个星期。这老人家也是霉,事情都挤一块儿了,真够焦头烂额的。不过,他们就晚搬一天,管用吗?”
“他们推迟三天,十八号早上搬,搬完就通知我们。”
许霜降正拧着芝麻瓶的盖子,闻言刷地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陈池问道:“什么?他们上午搬出,我们下午搬进?”
“嗯。”陈池点点头,“我们东西少,又这么近,车子开两趟就行了。”
许霜降沉默片刻,忽然把芝麻瓶往台面上一放:“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合着她成了不通情理的恶人,他们背地里三言两语把事情给定了。
陈池一愣,忙解释道:“霜霜,我们只推迟一天……”
“是一天的问题吗?”许霜降气急败坏道。
原本老夫妻俩十五号腾出,新房东十六号将钥匙给他们,许霜降打算拿钥匙当天做做消毒卫生工作,就像她妈妈说的,住别人住过的房子得首先深度清洁,然后她十七号搬过去,花一个白天无论如何尽够了,再有什么疏漏的地方,还有一个晚上可以充裕地检查,然后她抽空在老房子略微打扫一下,十八号早上就和老房东交接。
流程清清楚楚,一环扣一环。
要推迟也可以,他们和老夫妻俩都一致往后延,那么她仍有余地在搬进去正式入住之前把那边规整一番。可是,现在陈池和别人商量后同意下来的这操作模式,实际上把她的余地挤走了。
“你以为搬家就是搬几件衣服?拎上就可以走?”许霜降提高声音道,“床单不是吗?被子不是吗?那些窗帘是我们自己做的,不是吗?这些锅碗瓢盆不是吗?”
许霜降忽地住了嘴,撇下了头,望着台面上的一碗切细的葱花,意识到自己掰扯的无一不是鸡零狗碎的东西,它们确实一点都不重要,唯有她会深陷其中,为它们纠缠不清。
她敛眸抓了一把葱,狠狠洒在糖醋排骨上。
“霜霜,霜霜,别急啊。”陈池陪起笑脸,走过来摩挲她的后背,轻言细语哄道,“搬家那天我请假,咱俩一起,我搬重的,你拿轻的。”
他瞟着许霜降沉下的脸,随即改口道:“都我来拿,霜霜什么都不拿,跟在我身边监督就行了。”
许霜降一丝笑容都没有,侧身让开他,默不作声地关火舀汤。陈池连忙很自觉地把糖醋排骨端出去,又勤快地盛饭。
“给霜霜要盛多一点,必须要给霜霜吃饱。”陈池自言自语道,瞥瞥许霜降,勾唇道,“不给霜霜吃饱,霜霜心情不好,要打人的。”
许霜降还是没有反应。
餐桌上,两人对面而坐,陈池夹了一块排骨在她碗中,但见许霜降静静地啃骨头,就是不和他交流。
陈池瞧着许霜降吃饭不受影响,心里放下一半,他轻笑着又夹一块排骨过去。
“我想吃什么,会自己来。”许霜降硬声硬气道。
“霜霜,”陈池喜上眉梢,夸张地舒气,“总算说话了。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很有威压的?”
许霜降抬眸望向陈池,她没法像往日一样噗嗤笑开,就此云消雾散。
调侃逗趣是生活的调味剂,却不是生活本身。
许霜降敛眉道:“快吃吧。”
“哎。”陈池翘起嘴角,听令似地刨了一大口饭。但他的刻意表现并没有赢得许霜降的应和甚至关注,她半低着头安静地吃饭,一碗饭很快就要见底了。
“霜霜,你做糖醋排骨越来越拿手了。”陈池赞道。
“嗯。”
“霜霜,”陈池觑觑她的脸,笑道,“还不肯消气啊?我看出来了,你都不愿跟我说话了。”
以前饭桌上最爱叽叽喳喳的就是许霜降。她就像灌了满肚子的话,只等陈池下班后就倒给他。公婆来后,一家子吃饭,婆婆把家常琐事唠叨掉了大半,许霜降的话题少了很多,也许收敛成习惯,公婆走后,她没以前能说,要说也主要和陈池讨论最近搬家的事,今天她是彻底不说了。
“事情定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许霜降淡淡道,放下了自己的筷子,“我吃饱了,你慢慢吃。”
陈池瞧着许霜降,欲言又止,神情显得很无辜也很无奈,他没招,夹起排骨又递过去:“再多吃点,别给我一个人吃光了。”随后又好声好气地抚慰道,“霜霜,就只是一天而已,放宽心,啊。”
家里只有两个人的坏处是,一旦吵架或者冷战,僵凝的气氛太明显。陈池在客厅看到一档好笑的节目,扬声朝屋内叫道:“霜霜快来看,太有意思了。”
“我忙。”许霜降回道,手中敲着电脑键盘。
“快来快来,真的很好看。”陈池跑进来,躬下身来圈着许霜降脖子蹭,“胖妹妹,劳逸结合,出来和我看电视。”
“我忙。”许霜降偏开脸。
“胖妹妹没叫我一边去,那我就在房里陪着胖妹妹,我也不看了。”陈池嘻嘻一笑,靠在床头,做出了一副想粘上来又不敢太招惹的可怜样,信誓旦旦保证道,“我不影响胖妹妹工作。”
许霜降冷哼一声,她和陈池照常进行必要的对话,但是两人都清楚,她在文明地压着气,陈池在积极地耍着宝。
陈池尽力调出来的整体氛围是流动中带着淤滞的,效果不怎么喜人,总是哪儿不畅快。
夜间,许霜降自己卷了一条薄巾毯,背对着陈池。小卧室没装空调,许霜降又不想为这几天时间换去大房间,所幸在高楼,夜间开一丝窗缝,再吹吹风扇,勉强也能熬得。
“热,别靠近。”她交代道。
陈池望着她的后脑勺,暗自勾唇,不管不顾地揽上她的腰。
很久以后,许霜降有空,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吵架该怎么吵,舒爽地吵,还是克制地吵?吵完了就过,船过水无痕,还是吵完了仍记着?
生活从无给她正解。
但记不记,真不是她或者他能控制自如的。
第389章 给一个机会
“芳怜,我今天见到你哥了。”
陆晴握着手机,一走进自己那闷热的小隔间,就不讲形象地甩脱了高跟鞋,往床上一坐,一只手灵活地挑开了包三明治的塑料盒:“饿死我了,让我吃一口先。”她咬了一大口三明治,一边吞咽一边倒水,声音含糊着,却难掩兴奋,“你哥给我面试,吓死我了。”
“我哥又不是青面兽,你吓啥呀。”顾四丫呵呵道,兴致勃勃地追问,“他怎么还给你面试,都问了些啥?”
“你不知道吧?我应聘的这个岗位做考勤统计的,要和财务部对接,今天我是第二轮面试,才有资格坐到你哥面前,我事先压根没想到。”陆晴叽里呱啦地边说边吃,差点噎住,端起水杯呼噜呼噜地猛灌。
顾四丫连忙道:“没事吧你?慢慢说,慢慢说,我下午没课,有的是空。”
“哎呦妈呀,一口气差点没喘过来。”陆晴咧开嘴巴笑,感慨道,“好久没敢吃这么又贵又难吃的东西了,今天我算是对我的钱包下了狠心了。”
顾四丫忍不住问:“看你这么高兴,你当场就定啦?”
“哪能这么快呢。”陆晴在喉咙底下拍拍,长长舒了口气,“你听我慢慢道来。”
“我前天不是第一轮笔试吗,做完试卷就被一个行政主管问了些情况,当时太紧张了,稀里糊涂走出来,压根儿没见到你哥,你哥在哪个办公室,我都不知道。今天早上去的时候,我想好了,面试后我不宜去找你哥,但我好歹要给你哥打个电话,不管成不成,我得亲口谢谢一声这份引荐之恩。”
“谁料,我被叫进会议室,”陆晴把腿收到床上,像说书一样绘声绘色地讲给顾四丫听,“先是人事部经理和我谈,是个女的,人家比我大不了多少岁,咋就那么能呢?你瞧瞧,我在贫困线苦苦挣扎,人家多光鲜。唉,不说了。”陆晴提振了语调,“后来她请你哥过来,哇,你哥原来长这样啊。”
“长哪样啊?”顾四丫好笑道,“我哥不是挺正常的吗?”
陈池是顾四丫的表哥,还是陆晴的面试官,陆晴可不敢造次评论,当年她和顾四丫两人把大学同班的男同学酸了个遍,今天她怕赞叹的用词不精准,对知遇的恩人不够礼敬。她嘿嘿笑道:“我一听人事经理介绍,就知道他是你表哥。百闻不如一见啊,当时我真紧张,手脚都是僵的,现在我琢磨着,你俩不愧有亲缘关系,是有一点点像的。”
“那可不。”顾四丫得意道。
“我跟你说,我特别糗,站起来的时候差点打翻人家招待我的一杯水,我就一边手忙脚乱扶着纸杯,一边给你哥哈腰,”陆晴学着着当时的语气,“陈总,你好。”
“你好谄媚啊。”顾四丫哈哈大笑。
陆晴懊悔不迭:“我只恨谄媚得太晚。以前咱俩读大学,你在宿舍里和你哥视频聊天,我从来没凑过热闹。要是知道今天我会被你哥面试,那时候我绝对跟着你厚脸皮地称呼一声大表哥,先混个脸熟。机会曾经在我眼前的,我居然错过了,害得今天慌死了。”
顾四丫听得发乐,纠正道:“五表哥,好不好。”
“噢,五表哥,五表哥。当年我要是有幸叫一声五表哥,今天就好过了。”
两个女孩咯咯笑一阵,陆晴叮嘱道:“芳怜,我只是开玩笑,咱这段你可不能搬给你哥听,到时候他以为我乱攀关系套近乎。”
“放心,我又不是鹦鹉。”
顾四丫大咧咧地,和他哥关系又亲近,陆晴还真怕顾四丫把闺蜜间的私房话该说不该说地都一五一十抖落给陈池听,让陈池以为她通过顾四丫无下限地向他套交情呢。
“小晴儿,你还没说我哥怎么面试你的?”顾四丫轻哼一声,学着陆晴先前的话,心有不甘道,“我哥也比我大不了几岁,不瞒你说,玩泥巴他都比我玩得脏,现在咋就那么能呢,还给人面试了,我连被人面试的机会都还没有。”
“就是就是,前阵子我过得多凄惨,天天幻想着上天给我一个机会,能叫去被人面试,那是多幸福的一种感觉呀。”陆晴唏嘘着,一拍床铺,调整了更舒服的坐姿,越发兴起道,“你哥人太好了,没问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不像那个人事经理,老问我为什么从上一家公司辞职,我敢坦白讲我和那老女人过不下去了吗,我怕她对号入座起了同理心,只好揪了一通虚头巴脑的东西说,我想追求更好的发展平台锻炼自己。其实我就只是想要一份付得起房租水电餐费的工作。那人事经理说话嗲嗲地,冲着我笑,不知道是不是听出我在奉承他们公司是更好的发展平台。”
陆晴喝了一口水润润喉,感激道:“芳怜,你哥就是不一样,讲话特别简明扼要,就问了问我做报表的事情,我把这两天在网上临时抱佛脚搜罗来的东西战战兢兢全说了,你哥一个字都不打断,特别温和。可我发挥得不好,中间我卡住了一个术语,多亏你哥给我提醒,不然就接不下去了。”
“后来,你猜你哥跟我说什么?”陆晴眉飞色舞道,“他问我,统计报表要交给财务,有时候难免和财务发生一些沟通上的问题,问我有没有耐性和包容心应对财务的苛刻要求。哈,我都说有。”
顾四丫打趣道:“你也不能说没有啊。”
“唉,现在面试完了,也不知道成不成?”陆晴忐忑道。
顾四丫不敢把话说满,她哥当日可啥都没保证,他能给陆晴一个机会,已经让她喜出望外了。顾四丫对昔日的舍友兼闺蜜十分上心,这会儿忍不住主动提议道:“要不,我帮你去问问我哥,说不定他们内部已经有决定了呢。”
“千万别,”陆晴忙道,“现在我给你哥打电话感谢都不敢了,就怕你哥误以为我变着法子刷存在感,我等吧,你别去问。”
“行,今天不问,过两天要是你这里没收到回复,我就给你去问问。”顾四丫特别仗义。
第390章 身外之物
许霜降冲了两杯可可麦片,将电热水壶里的最后一点水倒尽了,找了一个塑料袋将热水壶套进去。
“快喝,喝完了我把杯子也收进去。”
陈池答应一声,取了一片面包递给许霜降:“涂花生酱吗?”
“不用。你想涂?”许霜降咬一口,干脆道,“没有。收了。”
花生酱早就被她装到小提篮里,和油盐酱醋瓶挤在一起。整个屋内,差不多清空了,门口搁了两个行李箱,横七竖八摞了好几个纸箱,冬天的被褥装在真空袋中,一个个堆在箱子上,堆不下的就直接放在地板上,看上去颇为散乱。
陈池父母来这里渡过了冬季、春季和初夏,许霜降给他们置办的床上用品是四季全套的,光冬被就好几条。老俩口一人一条,上面还要合盖一条,底下又要有两层垫被,再加上春季的毯子、入夏后的凉席空调被,拉拉杂杂可不少。那些他们来后添置的大炒锅大蒸锅就更不用说了,和许霜降自己买的秀巧平底锅一起,把她愁了个半死。
许霜降昨日打包,翻来覆去只会哀叹一句话:“身外之物为什么会越来越多?”
今天她准备着要打一场硬仗。
夫妻俩吃过极其简单的一顿早餐,陈池抱上箱子下楼,放到车里去,许霜降则搬了凳子,踩上去拆窗帘。
“霜霜,下来,我来。”陈池返屋,瞧见许霜降扒着窗框探长了胳膊去卸那些窗帘勾,不禁奔过去叫道。
许霜降没听,自顾自掂着脚站在凳子上摆弄窗帘:“你上班去吧,我行。”
陈池唬得只好按住了凳子,拖着她腰间的衣服:“下来,下来。”
许霜降不理他,把整幅窗帘拆下来后才搭着陈池的肩膀跳下来。“你现在就走吧,你在家里多留一个小时,也做不了任何事,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开工。他们搬好后,我分几批开车过去,反正上下有电梯,自己走不着什么路,再说我妈还会过来帮我。”
今天陈池原定请假一天,但不巧要代总经理参加一个商贸协会主办的活动,只得将搬家的重任全部交给许霜降一人。他有点放心不下,尽量在出发之前帮忙做掉点事情,捡了几个沉的箱子先运到车里去。
宣春花来得相当早,挥手道:“小陈,你走吧,我看你们东西不算多,就这些箱子,搬起来没几趟。”
陈池瞅瞅门口剩余的一摊,放车里最多再三四趟,这时候也没有别的体力活可以干,许霜降说得没错,那边没好,他留下来也是干等,便点头道:“那我走了,今天要辛苦妈了,霜霜,如果有什么事,你给我电话,我争取早点回来。”
中午时分,许霜降一直没电话来,陈池抽隙拨过去关问:“霜霜,那边搬好了吗?”
“没呢。”许霜降正着急呢,陈池这电话就撞在她火头上,开腔就一通抱怨质问,“你怎么和他们说的?他们到现在还没有搬好。我刚刚拐过去看了一下,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那里,车上才装了一点点东西,起码还要一阵。”
“已经装车了,那就快了。”陈池赶忙安慰道,“霜霜,你和妈妈先去吃饭,找家有空调的店,不要太凑合了,索性坐一坐多休息一会儿。”
“还用说,我和妈已经吃上饭了。”
陈池轻笑道:“那就好,我这里估计要到下午四点才能结束。一结束,我马上回来。”
“行了,你在也不过就是花点力气在上楼下楼这两段短路上,”许霜降撇嘴道,“我已经向物业借了一辆平板推车,可以三个箱子一起摞到推车上,我拉着推车进电梯,不费什么事,等你回来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搬好了。”
“你确定你能行?”陈池调侃道。
“不行也行。”许霜降没好气道,瞅到她妈妈投来一瞥,下意识整了整表情。
“霜霜越来越能干。”陈池使劲夸,又叮嘱道,“东西不忙理,先放着,别让你自己和妈妈太累,等晚上我到家后,我们一起来整理。”
“好。”
许霜降挂断电话,宣春花立即教育道:“对陈池喇声喇气干什么?自家人说话要柔和点。”
“妈,我都没说什么。”许霜降叫屈道,“你看看他办的事嘛,什么都挤一块儿。”
宣春花总是为自家人说话的:“陈池性格通泰,不计较这些,所以人家和他一商量一个准。这人家也是的,已经给他们让出这么多时间了,那今天早点搬呀,拖拖拉拉到现在也没有搬好,下午要越来越热。”
下午一点过一刻,许霜降才接到新房东电话,叫她去拿钥匙。她赶过去一瞧,新房东和中介大姐等在门口,靠门还堆着几个鞋盒子、一沓废报纸,很是狼藉。
“许小姐,来,我们一起确认一下水电气的余额,你放心,这个月的账单到了之后,今天之前的费用都算上家的,你帮忙先付一付,多出的钱我给你在下个月房租里扣除,到时候我们电话沟通。”
宣春花趁许霜降他们看水电气数字的时候,几间屋里转悠了一圈,不甚满意:“柜子抽屉的东西是拿走了,小粒屑都没有倒一倒,起码的清洁都没做过啦,还有门外都没有扫干净。”
房东倒是会做人,拿起一瓶未开过的矿泉水就递给宣春花:“许小姐的姆妈是吧?天热,喝点水吗?”
“不用不用,你自己喝。”宣春花忙摆手道。
房东这才解释道:“他们刚刚搬好,老夫妻加一个儿媳,都用不出什么力气,动作慢。老夫妻俩是拆迁户,以前用惯的东西搬来搬去,说还要带到新房子去,舍不得全丢。东西是真多,儿媳跟着卡车装走一批,我来交接的时候还有不少零零落落的小东西没理好。他们搬得急吼吼,我看他们年纪大,也不敢太催。他们清洁卫生来不及做,我已经叫了楼下保洁的阿姨,过一会儿她会上来把门口那堆废纸拿走。”
宣春花不揪这点了,她转而问道:“里面那个床垫子能拖走吗?我们不要的。”
“床垫子不是我的,当初他们搬进来的时候把我原先的席梦思换了,这个就算是补给我的。你们要是自己有,这个就随便你们处理,不过以后你们搬走,席梦思给我留一个,我还要租给后面的人,没席梦思,有些人嫌东西不到位,不肯租的。”
“我们自己有,不要这个,你叫人把它拿走吧。”宣春花干脆保证道,“我们以后走的时候把席梦思给你留下。”
“那好那好。”房东点头道,“这样,我待会下楼的时候,跟保洁阿姨再说一声,她老公就在小区里收废品,肯上来搬的。这个席梦思当废品大概也能卖点钱,我跟她讲,钱不要了,让她给我们里面也扫一下。”
房东都这样配合了,宣春花倒不好再说什么了。
母女俩捋起袖子干活。
许霜降虽然跟陈池说,多个人不过是在上楼下楼这段路能使点力气,但别看这点路,即便有推车,那不还得一箱箱抱起往推车上送吗,不还得一箱箱再抱起往自家车里装吗,开过去两三分钟倒是一下就到新住处的楼下了,但同样的流程反过来再做一遍,怎么说这些流程都轻省不了,更何况下午的天可真热,母女俩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第391章 强悍主妇
“妈,喝水。”许霜降气喘吁吁道。
“你也喝,我们歇一歇。”宣春花心疼道,“待会儿我来搬,你拖手推车。”
许霜降咕嘟咕嘟灌着水,瞧着妈妈额头淌下的汗,摇头道:“待会儿再说。”
“霜霜,你公婆用的床垫子,才用了半年,还算新的,正配这里的五尺床,你真不想要?”宣春花有些惋惜。
“不要,我再买一个新的。”许霜降坚决道。
“五尺的床垫你不要,四尺的床垫搬过来也不合适,那两个都是今年新买的,这么短时间全都不要了,唉,这里要是再住不长再搬,你再买,唉。”宣春花深深叹气,想说女儿浪费,又实在是有原因的,他们起先不要房东提供的万人睡床垫,用了自己的,走时自然要给房东留下,只不知这样走一处买一处,什么时候是个头。
许霜降敛眸,抿着水,宣春花瞅瞅女儿,不忍心再说,便转开去说道:“那我们把东西搬完了,还要跑一套家装市场,去订床垫。”
“我昨天已经订好了,过会儿我打个电话确认送货时间和地点就行了。”许霜降答道,她这次实在是被搬家的波折给整害怕了,没有拿到新住处的钥匙前,她不敢给店家定下送货时间和地址,昨日全款付了床垫钱,留了电话号码,让店家今天等她通知后再安排发货,想来今天绝对是赶不及的,最起码要到明后天才能收到新床垫。
宣春花见女儿已办了床垫的事,她关注到其他方面:“咦,怎么保洁阿姨还不来?房东不是说她要来的吗?”
“再等等吧。”许霜降道。
谁料想,她们第三拨东西搬上去,门口那堆纸盒还在,保洁阿姨的影子都没见过。
“霜霜,我去楼下找物业问问看,阿姨哪里去了。”
“妈,我去吧。”
“我去,你把箱子放放好,免得踢脚绊手。”
过了刻把钟,宣春花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上来:“喏,师傅,就是这个床垫子。”
许霜降瞅着那男人,穿着短袖灰布工装,手里捞着一团捆麻绳,这位大概是保洁阿姨的老公。
那师傅拍拍床垫子,一口断道:“不值钱。”
许霜降并不意外,床垫子一看就已经用了很多年的样子,中间明显地凹下去了,浅青色的缝套磨成了雾白,最令人在视觉上难以忍受的是,床垫中央还有几处泛着黄边的渍痕。许霜降瞥了一眼,迅速挪开视线,只希望师傅能快点把它收了去。
不想师傅道:“这个我不要,你们还有什么要卖的吗?”
“没别的了。”宣春花当家多少年,家里的旧货一向她来处理,在这方面的经验丰富,当机立断道,“师傅,那这个床垫就送给你了。”
师傅说得真无情:“阿姨,我跟你讲实话,这种老床垫你白送给谁,谁都不要,现在收废品的都不收这种东西了,我收下来,也是要卖掉的,卖不掉,我收来做啥?”
许霜降一听急了,这么大个床垫,她和妈妈两个人搬不下去啊。这个小区虽然和之前住的地方近,但里头格局不一样,她还陌生着呢,床垫搬下去扔哪里都没概念。
宣春花见师傅坚决不肯要,热天里她懒得再来回说,直接问道:“师傅,那我们搬不动,你看,你帮我们搬下去,收多少钱?”
“哎,这个……”师傅瞧了瞧两母女,“算了,算了,你们都是女人,叫你们自己搬肯定不行,就给个十块钱吧,我给你们拿下去扔掉。”
“好,好。”宣春花立即掏出钱包。
“妈,我来付。”许霜降也要拿钱包。
“我来。”宣春花一拍许霜降的手背,强硬地说道,动作很快地从钱包中抽出了十块钱。
“你女儿孝顺啊,不要老妈付钱。”师傅开玩笑道。
许霜降不作声,无奈地笑了笑,孝顺?她要是真孝顺,还能要亲妈在这种暑天里来给她卖苦力?
“师傅,门口那堆纸盒……”宣春花追问道。
“算了算了,我给你们拿下去吧。”师傅挥挥手道,“楼道里的垃圾是我老婆负责清理的,但她每天早晨来做一次,平时是不管的。要管也没法管,你想想,楼层这么多,打扫一遍不是大半天要去了,还要管下面的垃圾房,不可能时时刻刻来给你们扫楼道的。工资就这么多,不能做死呀,是这个道理吧。”
“对对对,师傅,麻烦你了啊,上一家刚搬走,清洁也不做,我们也没办法。”
“没办法,这种人太多了,就是顺手拿到楼下去的事,有些人就不愿意做,老是贪省力放在楼道里,自己踢到了或者臭到了,反过来还要投诉我老婆扫得不及时,说我老婆没把工作做好。跟他们没的搞头,说不过他们。”师傅抱怨着,越扯越远。
宣春花陪着笑脸附和。
隔壁一户人家的防盗门打开,探出一个脑袋,在楼道里张望几下,循声朝他们这个方向望来,看着像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大妈。不一会儿,她闭门缩了进去。
床垫搬走后,许霜降大松了一口气。
她将门窗大开,热空气毫无遮拦地涌进来,屋内烫乎乎地,她汗水淋漓,却觉得比闷着好,至少她心理上略感安慰,好像这样才能使屋内的空气最大限度地对换到屋外去。
上一任住客眼见着前脚走,她这下一任就要接手住,令她心理上十分排斥。
还有两样,她急着清理掉,不然浑身不舒服。
一是空调的空气过滤网,二是房东家的旧窗帘。
许霜降想到就做,布了凳子,攀上去拔了空调电源。清洗空气过滤网这活,在家通常由她爸爸做,许霜降也曾给爸爸扶着凳子,此时依葫芦画瓢,竟然被她顺利取下了空气过滤网。一瞧,真是不负她这番洁癖发作,只见细密网眼里糊了一层干灰。这是积年的尘垢啊,许霜降又庆幸又膈应,摒着鼻子拿到水龙头下来回冲洗。
就这一桩事,许霜降完成了强悍主妇的顺利蜕变。
四年前,她去陈池的公寓,弯腰嗅那一株玫瑰花,尚是娉婷娇羞的少女。
两年前,她为陈池出门工作的着装费心费神,在导购员的撺掇下买了十件同款异色衬衫,她是陈池初掌家事的娇妻。
半年前,她在厨房洗着碗,听客厅里陈池和公婆聊家常,她担忧着自己会慢慢修成粗手粗脚的黄脸婆。
今天,她爬凳子很容易地干下了糙活,至此,她不再娇滴滴地低估自己的能力,也就是说,自此她什么都敢尝试了,比如换灯泡,比如研究抽水马桶的浮球原理。
她毋庸置疑地早已是主妇,并将越来越强悍。
第392章 何事搅酸意
宣春花将师傅送出去,返回来见许霜降立在窗前凳子上扯窗帘。
许霜降认为,房东家的窗帘灰扑扑地,显得沉闷厚重,想来原来的老夫妻不一定有精力经常清洗。
“霜霜,爬上去做啥?”
“我把他们的窗帘拿下来,换我自己的。”许霜降撇转了脖子回话,汗水顺着脸颊一直流到脖子里,也顾不上擦,这会子她的手摸着别人家的窗帘,出于一种可笑的心理作用,她总怀疑她的动作稍微大一点,就能抖落一层灰。
“哎呀,口罩帽子都不戴,就干这个。让妈妈来,你做不来,要吃一鼻子灰了。”宣春花心急道。
许霜降哪能让妈妈攀高爬低,自然不肯。宣春花在底下站着,仰头盯着女儿的动作,一会儿注意到女儿下巴处的汗滴。
“怎么不开空调?”
“我洗了过滤网。”
女儿竟然在家务上也能考虑得如此细致周到了,宣春花重重唉了一声,快步走出去找毛巾。
母女的心思差不多,宣春花一边给许霜降搓毛巾,一边扫视着卫生间,心里盘算着,浴室洗脸池马桶,这样样都是别人家才用过的,哪能接着用,搁谁不膈应,必定要做清洁,连地板镜子玻璃窗都最好要擦擦透。
说来说去,总是女婿傻。一时心软与人方便,却忽略了自家的不方便,以至于许霜降背后向她这个妈妈撅嘴微词。搬家搬得如此紧张,无怪乎女儿不满。宣春花想到自己的丈夫许满庭,不也是如此,男人家通常都想不了那么细。陈池性情不悭吝,要看到他的好处,他对别人能这般宽厚,对自家人只会更好,以后小夫妻俩相处,女儿决计不会在陈池那里吃亏受气。
许霜降将房东的窗帘换下来裹成一团,找了一个角落暂且收着。“妈,那边只剩一点点东西,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你留在这里歇一歇。”
宣春花却不歇,在屋子里团团走两圈,连她这个几十年的老主妇看下来,都颇有点无处着手的感觉。屋子虽然搬得空荡荡了,但处处显露出风卷残云后的凌乱,柜子抽屉一打开,将老夫妻铺在底板的报纸掀起,能隐约嗅到一股不好的味道,好似先前黄梅天里积起来,到如今都未透散尽的霉味。
这屋子需要彻底的深度清洁,只是如今时间短,工程量大,搬场都没有完成,单靠她们母女俩怕是来不及。宣春花跺跺脚,再次往楼下去找保洁阿姨,想问问她愿不愿意接点私活。不料,保洁阿姨去冲洗垃圾房了。
宣春花顶着烈日头寻过去,如此这般一说,保洁阿姨可惜道:“你要是提早一天说,我当班干不了,还可以叫我老乡来。现在急匆匆地,她住得远,肯定不来的。”
“我们定不下时间,没法早说。”宣春花叹气道,只得歇了这心思。
因为是最后一趟,许霜降在老住处那边停留得久了一点,里里外外检查,确保不遗漏下个人物品,顺便扫了扫屋,抹了抹桌椅,即便这房子马上就要被敲砸装修,她交给房东,总要大致干净,这是她读书时租房留下的习惯。
终于清空了老住处,许霜降心头落下一块大石,剩下的时间就去慢慢整理新住处了。
“妈。”她抱着公婆的冬被,一脚踏进门口。
“哎。”宣春花的声音从主卧里传出来,“东西都搬完了?”
“搬完了。”许霜降走过去,当即一怔,她妈妈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使劲擦着地板。“妈,你做这些干什么?”许霜降急道。
“要弄干净,你晚上就要睡的。”宣春花回头说道。
许霜降盯着妈妈,宣春花额上的汗珠子滚圆滚圆地密布着,她背后被汗水浸透了一大片,雪纺布料湿湿地被吸在皮肤上,许霜降再瞧瞧宣春花手里的那块脏兮兮的抹布,身旁的那盆半黑不黄的水,心里顿时翻腾起一股涩意。
“快找个凳子把被子放下,热不热?”宣春花见女儿木愣愣地站在房门口,嘱咐道,“先别忙放柜子里,我刚把里头抹了一遍,橱门开着晾晾,再过会儿才能放进去。怎么真空袋漏气了?”
“嗯,漏气了。”许霜降呐呐道,突然难受极了,“妈,别做了,我以后慢慢来做。”
“你去忙别的吧,我把这间给你们收拾出来。对了,把锅找出来熬瓶醋,熏一熏总比不熏好。不要喷消毒液,你们晚上要住的。”
许霜降默默地放下被子,转进厨房。
灶台上的小锅噗噗地熬着醋,酸意渐渐散出来,一呼一吸之间,满鼻腔的酸,一直能充斥到心间去。
陈池终于结束活动,急匆匆往家里赶。
路上手机响起,他接起道:“四丫,什么事?”
“哥,现在说话方便吗?”顾四丫压低着声音问道。
“说。”陈池笑道,其实心里已经略略知道这丫头要说什么。
顾四丫得了允许,骤然提高声音兴奋道:“哥呀,你的能量真大,小晴儿刚刚跟我讲啦。”
“谁?什么小晴儿?”陈池听得不明白。
“陆晴,嘿嘿,”顾四丫可高兴了,“她说她接到电话通知,你们公司录用她了,下星期一就去上班。”
“上班是别人的事,你激动什么。”陈池调侃道。
“哥,陆晴一直想感谢你,没录用前她就想感谢你给她机会面试,现在那就更想感谢你,她给我打电话报喜讯的时候还在纠结,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这个感激之情。”顾四丫为闺蜜说着话,嘻嘻道,“我跟她讲,我哥是个大好人,才不会在意这些呢。是这样讲吧?”
陈池笑起来:“好了,下次不要再给我招麻烦。”
“不会了。”顾四丫连声保证道,旋又压低声音鬼头鬼脑问,“哥,你给我讲讲,这次你们公司录用陆晴,是不是你说了之后就内定的?”
“怎么说话吶?”陈池笑叱。
“你自己说现在说话方便,我才问的。”顾四丫扁嘴道,“不方便说就算了。”
陈池摇头无奈道:“如果是阿斗,哪家公司也不能要。”
“那是那是。”顾四丫贼笑着,大言不惭道,“我同学和我大学四年,咱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哪能是阿斗呢?咱也就是缺了一个机会,给咱一个机会,咱保证让领导满意。”
第393章 永无止境
陈池到家只比平时提早了半小时。
他出了电梯,脚步略顿,心里念叨着门牌号码,翘首左右探看。这是他第二回上来,第一回是在一个月之前的晚上来看房,到如今印象已经有点淡薄了。
恰好有户人家的防盗门打开,出来一个戴着围裙的大妈,手里拎着一个浅绿色的半透明垃圾袋,貌似装着青菜叶和土豆皮什么的厨余垃圾,她直勾勾地打量陈池,眼神警惕。
陈池心道,这该是邻居大妈,他目中微微含笑,回望过去,不过纵使他长着一副英挺的样貌,又配上了这么温润平和的表情,似乎也不能打动大妈,只见大妈将垃圾袋往门外地上一放,朝陈池瞟了一眼,背转身进去,快速地关上了门。
陈池暗地失笑,这大妈够严肃的,看人的眼光炯炯的,就像设岗盘查时的俩探照灯。
他的新住处在大妈家隔壁。陈池弯起唇,笃笃笃地敲门。
许霜降正催着妈妈回家,宣春花却仍旧东抹西抹,洗刷着冰箱里的托盘:“不要紧,你爸爸叫我晚点回去,尽量帮你弄清爽,他下班后会照管好家里的。”
“妈,”许霜降抢下托盘,“我来洗,现在都已经不早了……”
“霜霜,霜霜。”
母女俩的说话声被打断。“陈池回来了,快去开门。”宣春花道。
许霜降悻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转出厨房。
“霜霜,”陈池跨进来,往客厅里四下一瞧,但见窗明几净,比那日晚间所见要亮堂开阔,脱口赞道,“这么厉害?没等我回来就全弄好了?”
“差不多了,还有一些小角落。”许霜降平淡地说道,“换上拖鞋,我妈已经把地板擦干净了。”
陈池顺从地立在门口脱皮鞋,他手里还拎着公文包,今日的活动要讲究形象,出门时他带了一件西装,此刻西装挂在他肘弯里。许霜降没去接他的公文包或者西装,也不管他拿着这些东西脱鞋不方便,自顾自转身回到厨房,埋怨道:“妈,你怎么又洗了?”
“妈。”陈池迟钝,高高兴兴地跟许霜降进厨房。
“回来啦?”宣春花手里哗哗地洗着托盘,扭头热情地招呼女婿。“今天回来得早,你早走的?哎呀,用不着的,我和霜霜没几下就搬好了。早走要不要紧啊?”
宣春花心里想着一笔账,现在女婿的日均收入高,搬场都已经完成了,要是为这点时间扣了钱,那是极不必要的。
“没事。妈,你辛苦一天了,快歇一歇,我们去外面吃晚饭。”
宣春花还来不及说什么,只听许霜降冒出来一句:“待会儿还要和那边房东交接还钥匙。”
“噢。”陈池想起来这茬,神情为难起来,约好的时间不尴不尬,若是带着丈母娘去外头吃,显然十分紧张。“那我去买回来。”
“我不吃,你们爸爸在家里做好了饭。”宣春花关切道,“倒是你们两个,晚饭怎么办?现在做起来有点晚,菜也没来得及买。”
“妈,你操心我们干什么?我们两个大活人,难道还能被饿死?”许霜降转向陈池,“我妈吃不惯外头的盒饭,我先送妈去地铁站,你等在家里吧。”
“我来,我送妈,你歇在家里。”陈池忙道。
“小陈刚下班,累了一天了,霜霜搬家也累了,你们谁也别送,我自己过去。”
“妈,你就让他送吧。”许霜降一锤定音,指挥着陈池,“你送妈去地铁站,房东给了两把钥匙,你拿一把去。待会儿我下楼扔垃圾,不一定在。”
宣春花临走还放心不下,返身交代:“霜霜,这些托盘就放在灶台上,你等它们晾干了再放进冰箱。房间里还有一些地方没擦过的,你今天就不要擦了,身体做伤了不划算。”
“妈,我自己知道,你别忘了到地铁站里面的便利店买点小饼干垫一垫肚子。”
许霜降目送妈妈和陈池出门后,她在屋中走了一圈,盘点剩余的工作量。
家务活永远无止境,每一样都不曾彻底满意。房间的窗玻璃没擦,实在来不及了。柜子顶部没擦,根本就没时间顾及。但她今天真是乏了,一趟趟搬抬箱子,停下来就觉得胳膊开始泛酸,无论如何干不了这些大件的家务活。再说她还有行李箱里的衣服未整理呢,那大冬被也依然蓬松着,还没有重新抽真空,接下去只能先做这些零杂的小活。
可是,许霜降一想到那些残留的灰尘静悄悄地附着在房中,她今夜得混在其中呼吸睡觉,整个人就憋得慌。
她站在房中央,望着那张空空的旧床架子,半晌默然,敛了眉,收拢了脏抹布,全都提下楼扔掉。
慢说今天没买新鲜的菜蔬,就是买了,她也没体力没时间去做。许霜降走出小区,穿过小弄巷和横马路,拐到她逛过的盒饭摊上,和下班族一起排队。
“霜霜,妈妈进地铁了,你要我回来买些什么吗?晚饭怎么吃?”陈池在电话里兴冲冲问道。
“我吃盒饭,正在买。你呢?想吃别的,你自己去看吧,不用给我带,想吃盒饭我就多买一份给你。”
“那就盒饭,我过来接你。”
“不用,这个地方不好停车,你自己回家吧。”
许霜降最终提了两份盒饭上楼。不过陈池没来得及吃上,两人在餐桌边刚落座,那边老房东就来电话了。
“霜霜,你先吃,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许霜降点点头,埋头吃红烧滚子鱼。急火难入味,那盆滚子鱼一条条淋上葱花豆瓣,摆在摊上是多么诱人,真正吃下去才发觉卖相欺人,肉木而腥,连许霜降这等对食材新鲜度比较无感的人都忍不住怀疑,这滚子鱼大概在烹饪之前被冰冻老长时间了,调料味道又未渗进肌理,许霜降第一口尝时就败兴了,勉强吃了小半条,刨了一些夹生土豆丝和硬得一颗是一颗的白米饭,这顿饭早早结束。
干得累,吃不好,别要求许霜降的心情有多灿烂。
陈池回来时,许霜降正跪在卧室地上擦凉席。
“霜霜,我回来了,交接好了。”陈池踢了鞋,在玄关处喊道。
“嗯。”
“你吃完了?”
“嗯。”
“那我吃了。”陈池打开白色塑料盒,两筷子下去,扬声评价道,“霜霜,这什么鱼啊?”
“能吃多少就多少,它就那样。”许霜降回道,直起腰来,捶了几下,端起盆走出来换水。
“还在忙什么呢?”
许霜降已经径直转进卫生间,只听水龙头稀里哗啦的放水声。
第394章 认不起的床
宣春花回去,许满庭盛饭端汤为她服务,然后陪坐一旁,听她讲话:“东西看起来不多,实际上蛮多的,也是奇怪,他们搬出去半年,也没见添置什么大件,七零八碎的东西加起来竟然有好几个箱子,唉,自己立门头做一户人家,就是这样。而且她公婆的一些衣服被子都留着,也有四五包。”
“其实搬近还真不如搬远,整理打包是一样的,搬得远,可以叫搬家公司来,师傅直接上门帮忙抬箱子装车,今天虽说搬得近,一点都不省力,霜霜来回好几趟,箱子搬出搬进,放车里又拿出来,大太阳下,她汗水淌淌滴,就没断过,一个小姑娘呀。”
宣春花喝了一口山药汤,叹一口气:“我看得出来,她心里有气,对小陈说话硬邦邦,也难怪她,一个下午像被人家赶一样,必须搬好。新的地方你是没看见,上一家投五投六刚刚走,地也没扫过,还是房东自己掠了两扫帚,叫霜霜哪能把自己东西放得进去嘛。原先住的又是两个老人,据说东西也很多,你晓得的呀,不要讲黄梅天刚结束,就是黄梅天没来过,放了年把的东西搬出去,房间就像翻过一遍土,怎么闻,都好像有股谷馊气。我在擦地板,霜霜也趴到人家床底下拖,那水脏得险险将人家下水道堵掉,你看看,你看看。”
“怎么不叫个钟点工阿姨帮忙?”
宣春花眼一横:“你们讲起来都容易,钟点工阿姨候在你门口啊?人家阿姨时间都是排好的,几点钟到几点钟哪一家,你叫阿姨几点钟来?一点钟?两点钟?讲得清楚吗?再讲老房东吃过晚饭就要来收钥匙,霜霜肯定先要顾搬场,她两头跑,气也喘不动,东西匆匆忙忙摆得乱七八糟,箱子横一只竖一只,怎么给钟点工阿姨安排工作,缺了东西算谁的?”
许满庭想想女儿今天不容易,也叹了一声:“你讲他们东西不多,自己又有车,早晓得这样,我今天请个假一起去。”
“都怪上一家呀,别人家搬场,早上八九点钟卡车一拉就好了,他们拖到下午一点钟还不止。”宣春花抱怨完,夹了一个莲藕狮子头,咬一口道,“咸了。”
“我想你今天出了汗,要补补盐分。”许满庭把山药汤往宣春花面前轻推,“喝汤,汤是清淡的。”
“嗯。”宣春花舀一口汤,继续道,“这桩事,我跟你背后讲,凭心而论,是小陈做得不妥当,时间排得太急。要是你做的,”宣春花拖着腔朝许满庭瞟一眼,许满庭立即嘿嘿地笑,宣春花哼一声,“丈人老头子傻,怎么女婿也跟着不机灵了?老早看小陈办事情,蛮有章法啊。”
“哎,讲来讲去,你怎么讲到我头上了?”
“不可以啊?”宣春花有点不讲理,嘀咕道,“反正你们两个傻,苦的都是你女儿。”
许霜降的小脾性被她妈妈看得真真地,她自打陈池回家,就没怎么主动搭过话,但她一直忙忙碌碌在整理衣服被子,陈池在一旁给她递东西、收箱子、调调电视节目,打电话询问房东安装网络的事,也一刻没停。他和她说话,她也会简短回两句,所以一时还不明显。
夜里,该睡觉了,许霜降把凉席铺到地上,放上俩枕头和俩毛巾毯,她卧上去卷了一条,占了一小半凉席。
“霜霜,你怎么睡地上?”陈池洗完澡进来,讶道。
许霜降侧身睡着,没回话。
“起来起来,天再热也不能睡地上。你还开着空调呢,要着凉的,睡床上去。”陈池蹲下来拉她。
许霜降闭着眼睛道:“床垫要明天才到,今天就这样睡。”
“那也不行。”陈池笑着,话里带着侃意,“床垫即便暂时没有,可我们人应该灵活。你看床板是平的,我们把凉席放上去,先凑合一晚,总比睡地板强吧?”
“你想睡床?”许霜降睁开眼睛道。
陈池俯身望着她,弯唇点头道:“当然啊,快起来,我挠痒痒喽。”
许霜降爬了起来,自墙角将立着的一卷凉席抱起,那是陈池父母用过的,原先买来铺在他们房间的五尺床上,他们没用上几天就回家了,许霜降今天搬过来后,也一并用温水擦过了,这条凉席的尺码倒正好适合现在的床。
许霜降瞟了一眼大床,默默地将凉席铺在光秃秃的三合板上,弯腰拎起陈池的枕头和毛毯,放到床上去。陈池则勤快地拿上她的枕头,还笑嘻嘻地评价道:“两条毯子太多了吧,叠起来的厚度还不如换条薄被子。”
他的意思可明白了,毯子得一层一层叠起来合盖,一人分一条那是不行的。
“给我。”许霜降自他手中抢过了她的枕头毯子,径直走回地上的凉席,躺下了。
“霜霜?”陈池愕然道。
“我不睡床。”许霜降将毯子重新裹上自己全身,侧身微蜷,和先前的姿势一模一样。
陈池赶紧跟过来,坐到凉席上,轻轻摇着她的肩膀,声音放软道:“霜霜,怎么了?哪里不高兴了?”
许霜降心里头有股冲动,想跳起来对陈池大喊:“我哪儿都不高兴。”但她克制着自己,语调平平地答道,“我认床,明天有了自己的床垫再睡上去。”
陈池微滞,小心翼翼地哄道:“地上凉,容易感冒,床都差不多,就是木头架子,用我们自己的席子就没事了,睡床上去吧。”
许霜降使劲闭紧了眼睛,很快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忒可笑,她认什么床?这些年来,除了自己闺房里的床,她睡的一直是别人家的床。
“我认床垫不行?”她心烦意乱道。
陈池见许霜降背对着他动也不动,声音里透着蛮劲儿,有点发笑,又暗暗叫苦,他老婆有点小洁癖,他是知道的,今天晚上突然发作起来,倔着要睡地铺了。
“霜霜,你想,我们出去玩,住酒店还不是睡前一拨客人睡过的床,床垫都不换的,只换贴身的床单被套。”陈池娓娓道来,手指拢着许霜降散在脑后的头发,见她仍是没反应,又唤道,“霜霜……”
许霜降的心火可不能撩拨,陈池这种捋头发的小动作就像给小猫咪顺毛一样,小猫咪如果懒洋洋地窝在墙根处晒太阳,那它可乖可享受了,给你顺,还自动翻面给你顺,但小猫咪要是一声不吭,隐忍地守着老鼠洞想找茬呢,谁上前作死般地给它捋毛,它能眼冒绿光一爪子扑过来把你当天敌。
陈池自个不介意别人用过的床,还温声细语地旁征博引,非要说服她顺从,把许霜降瞬间惹毛了。
她腾地坐起来,一下打掉陈池的手,大声道:“那你让我搬进来的是酒店旅馆吗?”
陈池一怔,笑容冻在嘴角。
第395章 地铺
许霜降望向陈池,又烦躁又歉然,她想解释,自己是把租的房子当成他们的家来看待的,但视线触到陈池身后的那张床,便有说不出的黯然。
它靠墙放着,占了房中大半的空间,床头板镶嵌了她最不喜的海绵垫,原是乳白色,但恐怕使用的时日久了,她左看右看总觉得那是浅黄色。下午她顶着满头汗水,已经用干净的抹布将整张床拂拭过两遍,甚至抠到海绵垫网格凹进去的小窝里,四个床脚柱也悉数擦过。
但许霜降想着那一对白发老夫妻昨晚还躺在这张床上,或许靠着床头板絮絮叨叨,她就觉得暂时躺不上去。
缺了床垫的床就这样摆着,床头海绵靠背的每一个弧弯每一个凹窝似乎都承接了别人家的气息,床板的每一个转角似乎都被别人润得磨圆了,公婆的凉席铺在上面,没有给许霜降带来任何自家的温馨感觉,她觉得这张床那样唐突而粗陋,瘦骨伶仃得似乎要戳破什么。
许霜降低头垂眸,半晌缓了缓声音道:“你住酒店,看不到前一拨客人,进去就是干净的,自然不会有什么想法。如果你要在酒店的房间门口排队,等着里面的人退房出来,你马上住进去,人家刚睡过的床要你来撤换旧用品,然后接着睡上去,你也许无所谓,我不行。”
许霜降张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些别的什么,她就像一只胀鼓鼓的气球,心里的想法喷薄而出后,就瘪了,神情疲软道:“睡吧,我今天有点累。放心好了,我睡地上没事的,我只怕热不怕冷。”
她缩了下去,重新躺好。
陈池一直在听她说,听到最后一句,不知怎地,心里有些泛疼,好像幼年时被拉拉藤的毛涩叶边划在皮肤上,慢慢浮起极细极浅的齿链般的红痕,可以不当一回事,但就是隐隐地能体会到那种拉丝一样的微微刺痛。
他默默地瞧着许霜降侧身躺下,背对着他的方向,半弓腰蜷起,窸窸窣窣盖毯子,那姿势曾被他取笑成大虾,现在看来,却像婴儿在妈妈子宫里,虬缩着寻找安全感。
陈池站了起来,许霜降耳中听到柜门打开的声音,她本想提醒他,不要弄乱柜子里的衣物,那是她才整理好的。但她缄默着,阖着眼睛,不去理会。从下午开始,她一刻不停,高强度的搬运和清洁工作让她撑到此时,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霜霜,先起来一下。”陈池回到地铺上,蹲下来道,“我垫层被子在底下。”
“不用。”许霜降吐出两个字,人丝毫不动弹。不一会儿,她感觉在她背后,陈池好像在捣鼓什么塑料袋,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
许霜降一下睁开眼,刷地扭头过去一瞧,立即蹦坐起,蹙眉不耐道:“你又要做什么?我花了功夫才抽好真空的。”
“地上凉,我们不能这么睡。”陈池抬眸,收了嬉笑之色,正正经经说道。
“怎么不能?你睡床,我睡地板。”许霜降板着脸道,“我不需要垫,把它放回去。”
“霜霜,我和你一起睡地板。”陈池盯着许霜降,说得极肯定,他软声道:“我们得稍微垫点,不然下半夜会冷,感冒了会很难受。”
许霜降望着陈池沉默片刻,起了身,站在凉席一角看。陈池自打工作后,家务活基本没沾过手,他没有用过真空袋,动作略显笨拙,大概挺怕把袋子弄坏,翻转了好几下研究。许霜降摒着气,也不出声提点,摆明了袖手旁观。
但耐不住陈池聪明,袋子嗤啦一下,还是被他打开了。许霜降瞧着他蹲在地上铺被子,被子比凉席的尺寸大多了,全铺开就要铺到地板上去,对折又不够把凉席铺满,陈池试了几种方案,最后在许霜降刚刚睡的位置垫了两层,另一半就一层。
铺到许霜降站立的位置,陈池抬起头来,还没开口,就见许霜降撇转了身,相当自觉地跳到一旁的拖鞋上,垫着她的光脚丫。
陈池折好被角,想想不好,往里再折多了一寸,保证被子不会直接碰到地板,否则,以许霜降在卫生工作上吹毛求疵的性情,绝对又会被惹恼。
“霜霜,好了。”
许霜降面无表情站着,陈池揪着被角蹲着,仰起头来和她说话。
姿势决定气势,再配上陈池的轻声细语,他实在很像做小伏低。
许霜降一言不发地弯腰拎起自己的枕头,挪到单层被子上,滋溜睡下,抖开毯子又要把自己全身卷好。
“霜霜,你睡那边。”陈池提醒道。
许霜降仍不想说话,隔片刻陈池的手抄过来,单腿支跪着,竟似要抱起她。刚铺的羽绒被有点滑,许霜降又像赖在地上不愿被抱走的小孩一样,不仅不配合,还有点千斤坠的份量。陈池不好使力,足尖在被面上溜了一下,更加抱不起来。
他突地笑了一声。
两人之间僵凝的气氛如同撕开了一道口子,哗啦啦就窜去别处了,不说全部散光,总之被稀释了不少。
许霜降恼怒地扬起胳膊,看也没看清,反手就朝他打,不想挥在他胸前锁骨处,倒把自个的手掌震疼了。
她怒极,双手一撑再次坐起,拔高声音道:“你想怎样?”
陈池伸手去拉许霜降那只打人的手,想要摸一摸抚慰一下,被她气冲冲地甩开了。他陪起笑脸,挪到她背后,捏上她的肩膀:“霜霜,我给你按摩。”
许霜降本不愿的,不过陈池的手法轻重适度,她肩膀酸胀,确实比较受用的。于是,她没有第一时间阻止,不由自主多享受了一会。
“好了。”她觉得再享受下去,硬气不起来,冷声指示道。
“来,睡另一边。”陈池扶着许霜降的肩头轻揉,再劝。
这脾气好得就跟棉花团似地,任怎么捶,都捶不烂,一忽忽它自个儿就回弹成原状,依旧松松快快。许霜降咬牙憋了一会儿,挑眉瞪过去:“大夏天,你叫我睡两层羽绒被?”
陈池又笑出来,趁着近便,顺势揪了一把她的脸颊,在许霜降拧起眉头斥责之前快速说道:“那我先睡两层,半夜你觉得冷,我们再换。”他长身而起,几步到床上取了他的枕头,迅捷地摆到地铺上,人一骨碌也躺下,生怕被她赶走。
“灯。”许霜降惜字如金。
陈池刚刚沾上枕头,不得不再次起身去熄灯。
房间静黑,他的视野一下全墨了,小心地摸到地铺躺下,轻轻拢在许霜降腰间。许霜降依旧背对着他。
“霜霜,今天很累是吗?”
陈池半天都没有得到回答。
第396章 吵架是一门艺术
宣春花的人生经验多多,许霜降住家里时,经常听妈妈在饭桌上说说社会新闻邻居八卦,末了还带点评,蹦出一两条真知灼见。有一次,宣春花从李师母处获知一条小道消息,李师母家对门邻居的孙儿孙媳妇吵架要离婚了,原因是家务活分配不均。
那孙儿是三代单传独苗苗,儿媳也不差,是娘家的唯一千金,婚前两人好得如胶似漆,婚后小俩口单过,但两方父母家都在左近,都吆喝着要小夫妻俩回家吃晚饭。小夫妻俩为了公平起见,将他们的一周拗成两半,一二三婆家,四五六娘家,剩星期天就谁家也不去,小夫妻俩上外头馆子去搓一顿。
幸福的日子过了大半年,男方的爷爷,也就是李师母家对门邻居那老大爷,一次出门遛弯不甚被一只过路的皮球吓一跳,自己摔了一跤,折了腿。这事特曲折,不好定义肇事人,球是一个小孩的,但到大爷眼面前的那一下却不是小孩踢的,而是一只忽然冒出来的小狗抢在小孩前面拨过来的,可那小狗主人不认,说那是一只流浪狗,被别人遗弃在垃圾桶边上,他见着它刨食可怜,才将剩菜不丢垃圾桶,摆到小狗面前,哪怕他一时兴起给小狗脖子下扎了一个小铃铛,这层正式豢养关系都不算成立。
男方爷爷骨折卧床,父母就要床前照顾,还要兼顾着咨询律师打官司揪责任人,事情烦得很,小俩口上半周的晚饭就没人管了。开始问题不大,夫妻双双每天下班回娘家吃饭,过不了一月,娘家也不能正常吃饭了,娘家老外婆年岁已高,三姐妹轮流给妈做饭,每人平均四个月,正好该丈母娘了。
于是,小夫妻俩在家自个开伙,又不满一月,干上了第一架。真是作孽,小夫妻俩晚饭没吃上,吵啊吵啊,原是想内部解决的,谁曾想,不知哪个的手激动之中一挥一带,瞬间就升级成了肢体冲突,战场覆盖了整个客厅和厨房,当天夜里十点,女方父母接到女儿哭得接不上气的电话,撩了被子心急火燎赶过去,简直痛得要背过去,筷子在地上洒得像游戏棒,碗砸得裂成四五瓣,鼠标吊在沙发角的复古落地灯上,所有的靠枕通通落在地上,还有一个斜斜飞在厨房的垃圾桶边。而女儿眼泡鼻头肿,头发散乱跌坐在厨房门框边抽噎,说是女婿推倒的。
女婿倒也认,但竟然犟着脖子辩,说他们女儿在地上都赖半个多小时了,明明可以起来,偏不肯起来,故意要给父母维持现场。
女方父母一个电话,夜里十一点,把男方父母从床上挖起来,匆匆奔赴儿子家。男方父母一瞧,也揪心,儿子把胳膊袖子一撩,三道长血痕啊,再瞟一瞟儿媳,十指指甲尖尖,涂着蔻丹。
头一回,双方父母都强压怒气,撑起理智,相互道歉,先说自己家孩子的不是。情面抹匀了,再细问缘由,竟然是一桩小事,不过是该谁做饭。女方说,叫他一起帮忙做饭,他只顾打游戏。男方说,泡方便面还需要人帮忙?
孩子们的话简直听不下去,一个嚷,调料包不要拆?热水不要烧?另一个也嚷,以前的热水不是我烧的?
两对父母安抚教育,忙到半夜一两点。
不出三个月,小夫妻俩又惊动父母四五回。先时还为做饭洗碗,双方总是计较,这次我做了,下次你没做,互相指责。后来原因更庞杂,开始为洗衣服收衣服,或者为男方半夜三更窝在书房打游戏,或者为女方周末和闺蜜唱歌到凌晨。
等李师母家对门邻居老大爷驻着拐杖,在老伴的搀扶下颤悠悠下楼梯透气时,李师母惊闻,那小俩口已自作主张去过民政局离婚窗口了,不知哪个关节没协商好,如今离婚事宜先压着,各回各家分居过,以后是和是离还保不准。
但李师母听出来了,那是老一辈人还抱着幻想,心里盼着孙儿家和万事兴,中年那一辈,也就是小夫妻俩的父母辈,听意思劝架劝疲了,已经放出风声,强扭的瓜不甜。因此,李师母琢磨着,那一对,大概迟早还得离。
“结婚要是结成仇,那真是没意思。”李师母总结道,她联想到自己女儿李婷婷,稍许感到安慰,儿女年长未婚确实愁,但是比起儿女结婚后整天闹离婚的愁,要微微轻松点儿。
宣春花搬给父女俩听后,她是这么总结的:“为家务活离婚,以后传出去都不上台面,哪家没家务活?你这家不做,再找一家难道还不做?即使请个住家保姆,你不还得费神要交代安排,真能一点不管啦?夫妻两个人互相包容一点,没有一定要指着谁做,谁不忙谁就多做一点,做在自己家,又不会被别人家贪到便宜,有什么啦?”
宣春花又引申开去,分析得十分透彻:“愿意做是第一步,做了还不能天天嚷,这样才能太太平平过,许满庭,是吗?”
宣春花明显意有所指,徐满庭连忙给宣春花夹了一筷子菜,宣春花牵嘴满意一笑,继续道:“你爸爸这点就特别好,做了都不会叫烦,像小嘉他爸爸,帮家里请个师傅换炉灶,还要一个劲埋怨小嘉妈妈总使用大火,把炉灶弄坏了。本来小嘉妈妈觉得小嘉爸爸给家里解决问题,是个顾家男人,后来就听得一肚子气。”
许霜降当时暗忖,妈妈说的这典故已经很老了,好像是在哪次亲戚家的酒席上听曹嘉奕的妈妈自己说的,当时她也在旁呢。
宣春花的话相当朴实,也算是在标榜她自个儿:“帮家里做家务本来就是为了一家子舒服,现在做了抱怨,哪个还觉得舒服嘛?白白费了劳力,还不叫好,最不划算。”
“对对对,做了就不要说,做多做少,别人都看在眼里的。”许满庭又夹了一筷子菜给宣春花。
许霜降可想笑,她妈妈其实修炼没圆满,经常一边给爸爸擦皮鞋,一边使劲唠叨爸爸走路不看路,穿鞋特废鞋。只是爸爸脾气好,笑呵呵听着不驳声,她妈妈就觉得她自个的抱怨不是抱怨了。
这会儿,她劳累一天,被陈池拢在怀里,听他的话里有点儿温柔慰问的意思,嘴上不吭气。
“霜霜,很累是吗?”陈池又问一遍,歉疚道,“对不起,今天让你和妈妈两个人搬家,而且弄得这么急,是我一开始没想好。”
许霜降摒了一会儿,终于自己翻了个身,缩到陈池怀中,半晌后,咕咕道:“搬进来的时候,人家都没收拾,我心情不好,妈妈大概累到了。”
这架就算吵完了。
许霜降约架,陈池感化,迄今为止,他俩在吵架一事上还未曾试过针尖对麦芒。
以后的日子里,许霜降每每思绪纷飞时,莫名其妙地想到吵架的艺术。她的朋友,情感诊断专家,跟她讲过,吵架的最美境界是恰当地表达了自己被严重忽略了的诉求,但必须以一种优雅姿态和风趣心态出演,那样不仅让沉闷淤滞的生活及时有一个宣泄渠道,还保证这种另类的方式不伤感情。
当然,是不是想不伤感情,全凭己心,也有人想大吵一架图个畅快,从此山长水远再也不见的,那就犯不着憋屈自己。
当然,是不是优雅风趣,而不是面目狰狞,那就要看对方感觉。喜你时,你哪怕激动得唾沫星子乱飞,他都会自己抹净了,上来叫姑奶奶,您别急慢慢说,别噎着了。不喜你时,你步子小小跟在他身后才起两句话,他就一脸憎厌反击,你还喷得没完没了了?
吵架是一门艺术,能将火候力道期望效果都掂量掂量的,都是修炼过的人精。许霜降可不是人精,她忍不下去就先勉强憋着,这时候有人不识趣,被她视为撩拨,那就吵,心火多高,架势多高,就这样顺其自然。
以后,许霜降一遍一遍地捋过她和陈池历来的吵架情景,换房搬场这一段,在她的总体评估中,也算是大吵了。
互相伤害值……原来是有的。
她没能通过吵架让自己更轻松,只不过是发泄一通后,偃旗息鼓了。
她不知道陈池感受怎样。这一夜,其实后来她又背过身去睡了,那样呼吸更顺畅,不用和陈池双双裹在一团暖热的气息中。
她独自呼吸着自己这一侧的清冷空气,还剩一点迷蒙的意识,尽在用来琢磨明天的安排,她得待在家里等床垫,继续擦衣柜顶部,厨房灶下的那些柜子也要全部清一遍,买菜做饭……,所有这些杂活都必须赶在后天去上课前全干掉,否则中途这口气歇下,她就会发懒,拖到以后能凑合就凑合了。
这些事很烦很烦,每件都那么细碎,看着轻巧,就像一根没份量的蚕丝,但蚕丝一刻不停地吐,每日都有,密密织织,愈来愈坚牢得像一只蚕茧,把她吞在里面,透不过气。
我是不是蛹,作茧自缚?明明可以像陈池一样,洒脱得对居住环境眼开眼闭。多住几日,等自家的气息覆盖了别家的气息,啥膈应自然都没有了,却偏偏要揪出这么多的家务活来做,该的。这是许霜降沉入梦乡之前的想法。
陈池没睡着。许霜降翻身后,他闭着眼睛没动。
他俩睡地铺,是头一遭。
很久之前,当他还在窗前暖气片下铺睡袋时,曾经他偷偷摸摸想过,若是许霜降也搭个睡袋在他旁边,不知是怎生光景?
一个人睡地铺一个人睡床,是浪漫是忐忑是蠢蠢欲动。
两个人睡地铺,是同甘共苦,是相濡以沫,也是辛酸愧疚。
第397章 如此结缘
许霜降搬家,最初忙乱了几天,渐渐归于平静。
床垫第二天就送到,当晚她和陈池就挪回床上去睡了。她买了几盆花,选了漂亮的桌布,订了几个椅套,在软装上稍微费了些心思,让房间风格明快几分,住下来勉强也契合了。
其实,她现在对别的要求也不高,只祈祷一件事,那就是别再住不满几个月就被催着赶着搬了,只要能住得安稳,其他的都可以慢慢习惯。
不过,这屋子老给她整幺蛾子。
隔壁那个平素肃着脸两眼像探照灯一样的大妈,过了几天,终于在同搭电梯的时候和她说开了话:“你们刚搬来吧?”
“嗯。”许霜降外在相貌是很温和的,她微笑回道,“阿姨买菜去了啊?”
“买条鱼。”
就这样,许霜降和大妈算是正式认识了。
当天陈池下班,在楼道口遇见,大妈正搬出了一盆小半人高的绿叶子树,手持着剪刀,绕着树检查。她瞧见陈池过来,将花盆往侧里挪了挪:“不好意思啊,好走伐?”
“好走好走。”陈池礼貌随和,经过时夸了一句:“阿姨这树长得好。”
“平安树,有黄叶了,拿出来修修,你下班了啊?”
这下,陈池和隔壁大妈也算正式认识了。
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许霜降瞧出来了,大妈家住着她老伴,还有她小儿子一家三口,小孙儿正在上幼儿园,天天由爷爷接送,儿子儿媳早出晚归上班,大妈就在家操持买汰烧。
没多久,大妈在早上九十点的电梯里遇到拎着一把芹菜的许霜降,好奇问道:“你不上班?”
“我做培训,不用坐班。”许霜降解释道。
大妈哦哦两声,明显觉得这种不打卡的职业不靠谱。
两人跨出电梯,恰瞧见一个女子从大妈家另隔壁开门出来,穿着大T恤热裤,斜跨了一只小包,脸上涂了口红眼影,妆容大体淡雅,迎面进电梯时飘过一阵香风。
大妈等电梯下行了,撇撇嘴压着声音道:“这种人不好。”
许霜降倒是一愣,没反应过来。
“做那个行业的。”大妈探近,暗搓搓地说道,“我经常看到那扇门里有男人出出进进,早上五点不到,偷偷摸摸开门出来,一点声气都不发出来,跟做贼一样。那门里住了两个女的,搬来半年多了,男的长相都不一样,你说是正经人吗?肯定不是的。我们住在隔壁也怕,万一这些不三不四的人还要顺手牵羊偷东西呢?真是的,房东也不管管,房子被这种人住在里头住龌龊生意,要触霉头的。”
许霜降大吃一惊,她进家门就把菜放下,从冰箱里取了一盒布丁,挖了一匙压压惊,委实想不到左近竟然有这等事。
她使劲回忆有限几次遇到那两个姑娘的情形,好像都挺正常的,装扮入时,紧跟流行风潮,但并没有如何妖艳如何风尘。这,万一大妈所说的是真事儿,她和陈池住在这里,可如何是好?
陈池看完了一份合同,拿起电话道:“美丽,我这边对付款条件基本上没什么意见,你拿给法务律师过目吧。”
他忙完这一阵,端起杯子,去茶水间。
陆晴正在里面倒水,一转身,稍怔之后立即恭恭敬敬道:“陈总。”
她来上班一个星期了,除了第一天被上司莉莉梅带着去各部门引荐新人,在陈池办公室门口叫了一声陈总好,就再也没接触过,当然也没机会表达感激之情。
上班第一天她回到自己的小单间,就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闺蜜顾四丫讨主意:“芳怜,我想过了,我这份工作是你哥介绍的,总不能啥表示都没有呀?你说我要不要送点啥?”
“说了不用,你老纠结这问题干嘛?”
“受人恩惠,总要还一点的,不然过不去呀。”陆晴愁眉苦脸道,“真不跟你开玩笑,你说我给你嫂子送点护肤品小挂件什么的,咋样?”
“我嫂子这人简单,跟我差不多,你送了她也未必喜欢。”顾四丫大咧咧笑道,“你就安心吧。怎么样,第一天上班,还如意吧?”
“如意,太如意了。一个茶水间,比我上一家那大办公室都大,饼干咖啡是免费的,我特眼馋那布艺沙发,不过好像没人坐,连中午休息的时候都空着,是不是他们怕坐了,被领导看见,留下懒惰的印象啊?就这样光摆着,实在太浪费了。等我以后熟了,我得去感受一下。”
顾四丫听得啧啧叹。捧一本时装画报,泡一杯袅袅香茗,摆几块刚亲手烘好的巧克力曲奇,寻个大太阳天,懒洋洋窝在布艺沙发里,桌底下再养一只波斯猫,睡在波斯毯上,住在二十七八层高楼,依着巨幅落地窗,踢了一只高跟鞋,发半个下午的呆,那可是陆晴在大学宿舍里常向舍友们描述过的美好生活蓝本。
现在,布艺沙发倒是能坐一坐了,要知道,陆晴对她小单间的破凳子,怨念不是一般地大。
“那你今天见到我哥了吗?”顾四丫关问道,挺好奇,“哎,他工作啥样子的?”
“见到了,五秒钟不到吧,我被经理领过去,你哥挺客气地说,欢迎新同事。他工作啥样的,我可说不上来,我在外面工作格,你哥在办公室,又不是一个部门,我哪敢没事凑过去瞧。”
这一个星期,陆晴虽然没和陈池有机会说过话,但是她下班瞅见过陈池两回,只是下班高峰搭电梯,人特别拥挤,在电梯里外视线触到,微微含笑致意,也就如此罢了。
所以,每一回陆晴瞄到陈池,就特别不好意思,她被他送了一个工作机会,总不能就这么当没事人一样过了吧?以后在公司里总免不了要和陈池碰面,她不还了这份情,不就相当于时时提点着恩人,她是一个不懂好歹没情商的人吗?
这下,她在茶水间里偶遇陈池,虽然自己倒好了水,却步子踟躇着,不忙离去。
“泡的花茶啊?”陈池随口笑道。
“茉莉花。”陆晴羞怯地笑,鼓起勇气道,“陈总,谢谢你。”
陈池微愣,摇头失笑道:“没什么。”他撕开一袋咖啡冲泡,闲聊道,“在这里还习惯吗?”
“习惯,习惯,都挺好的。”陆晴忙道。
“习惯就好。”陈池转身道,见陆晴一副呐呐感激的模样,略顿,开口道,“过一阵可能有新经理来,你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
陆晴惊讶,却不敢多问,她才准备对顶头那位莉莉梅披肝沥胆献忠诚,居然上层要变动了?
“梅经理原本暂代。”陈池点到为止。
就这样,陆晴都感激得不得了。她给好姐妹顾四丫打电话,感慨道:“朝中有人,就是不会犯方向性错误。要是我对美丽大人太殷勤,以后新经理到来,我再对新经理拍马屁,同事看在眼里,这不是太尴尬吗?”
“我哥给你的这条动向,你能这么解读,也就只有你了。”顾四丫哈哈大笑,“他这人可不会曲里拐弯地教人拍马屁,大概怕你刚进去,觉得环境不安稳,所以让你安安心而已。”
“生活多艰辛,”陆晴叹道,“办公室也是小江湖,众人帮抬总比众人脚踩要好吧,怎么让众人帮抬,那就要厚脸皮去结缘呐。这是我在上一家孤苦伶仃被那老女人欺负,得出来的血的教训。”
第398章 煎熬
陈池这天回到家,许霜降忍不住向他提起隔壁大妈的推论。
“我真看不出,平时也见过几面,不像啊。”她鼓着眼睛道。
陈池皱皱眉,也将信将疑:“那阿姨四五点起来就盯人家啦?”
“她起来烧水做早饭。”许霜降不用陈池问,就补充道,“那时候水费电费都半价。”
陈池正喝着一口冰啤酒,笑呛住,差点喷出来。
许霜降急忙放下筷子,扯了一张面巾纸,啪地敷到他脸上,另一手伸到陈池背后猛捶,嗔道:“有这么好笑吗?人家年纪大了,反正睡眠也少,睡不着起来做点事,有啥啦?”
“轻点轻点,吃下去的都要被你打出来了。”
一番笑闹后,陈池还是正正经经叮嘱许霜降:“这事难说,我们不要太轻信了,也可能是那两个姑娘租下来做二房东,怕人知道群租,所以出入比较小心,再说有些早班五六点开工也有的。”他瞧向啃着油炸大排的许霜降,又反过来认真提醒道,“你平时看到他们,敬而远之就是,特别是那些男的。”
许霜降先不接这茬,舔舔唇:“你有没有觉得,大排码味的时候盐放多了?下回不到那家去买了,一开始吃还挺好的。”她评论完,朝啤酒罐努努嘴,陈池自动推过去,许霜降接起,颇豪气地一仰脖,咕咚咕咚喝。
“好了好了,给我留点。”陈池怕许霜降不知节制,许霜降压根不理他,喝尽兴了,才推还给陈池。
陈池接过,份量轻了一多半,不由再叮嘱道:“出去不能这么喝。”
“一直在家里吃,哪有出去过?”许霜降嗔道,喝了酒后,眼波流转,更显乌溜,显出了几分难得的精灵调皮相。
“哎,我真没有见过那些男的呢。”她趴过来八卦道,“你见过吗?”
“我也没见过,我要是见过就信了。”陈池说不信,防备得却严密,“以后随手关门,不要买了菜,先进来放菜,门大开着不管,听到没有?快递上门,看清楚才开,我网上买东西回家,会提前告诉你,不要随便开门,知道没?”
许霜降自听闻那两姑娘的这点事,她也不自禁地留着心观察。但奇了怪了,隔壁阿姨言之凿凿经常看见男人出入,许霜降起得没那么早,竟是一次没遇到。她不信邪,心道既然有去,那肯定有来啊。吃过晚饭,有时她和陈池去楼下散步消食,回来她总是很注意这一层上来的男子,但也一无所获。
原本许霜降就对阿姨的话有点不敢信,毕竟她是一个挺单纯的人,几回观察下来,似乎没什么异样,她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要说这房子总给她整幺蛾子呢,她和陈池七月中搬进,到了九月一号,她的另隔壁竟然装修了。这户人家一直没人住,当时她还庆幸同层住户少,可以多得一些清静,原来大动静是在这时候来呢。
第一天就把许霜降震得不行。
隔壁梆梆梆地敲砸墙壁,一会儿又噼里啪啦地拆家具,一会儿又吱吱吱地钻孔子,还要稀里哗啦地拖垃圾。声音大得简直就像在许霜降的耳孔边装了十七八台扩音喇叭,她硬是安坐了半小时,随后实在摒不住,拿上钱包出门。
等她去超市逛了一趟回来,情形更糟。门口通道上全是厚厚一层灰,踩上去再抬起来,便出现清晰的脚印,能把鞋底的花纹式样印得一清二楚。
更为可怕的是,也不知怎么搞的,灰尘竟然透过门下的一丝丝缝隙扬进了玄关。
这还得了?陈池是喜欢光脚踩地板的人,尤其在夏天。这架势不是要逼她一天拖几回地吗?
许霜降挺恼火,眼观隔壁那一家,五大三粗出出进进搬抬东西的壮年男人多,虽然人家门口敞开,她也暂且按捺住了去理论的心思,只得蹲下来老老实实擦地板。
陈池下班前,她百般不放心,伸出一根手指抹抹地,又是一层灰,许霜降无奈,拧了抹布再擦,后来被她灵机一动想出好办法,索性找了条旧毛巾堵住了门缝。
陈池下班回家,见隔壁乱纷纷地,他为人仔细,没有如往日一般敲门喊老婆的闺名,自己掏出了钥匙。
“霜霜,我回来了。”陈池进门才扬声喊,低头瞧向脚跟处的毛巾,吓一跳,以为是许霜降挂在门背后,被他开门不小心弄到地上踩着了。
“先站着,别动。”许霜降急匆匆从厨房里奔出,喝令道。
陈池心虚得都准备道歉了。
“今天不能乱脱鞋,你要轻轻脱。”
“怎么了这是?”陈池笑问。
“拖鞋给你,你最好穿拖鞋。”许霜降伺候周到,蹲在陈池脚边,不仅给他拖鞋,还把他换下的皮鞋反过来看,嘟囔道,“都是灰。隔壁那家人,今天要装修了,吵了一天了,弄得到处脏乎乎的。”
许霜降的抱怨显然没有引起陈池太深刻的共鸣。这会子,许霜降都把屋子收拾妥了,隔壁也收工了,陈池进门前只听到那家房子里面有不少人在说话,机器电钻的声音却是没有的。
他拍了拍许霜降,按例吻吻她的额头,笑着安慰道:“过两天就好的。”
邻居大妈比许霜降强悍,即使和装修的人家隔了许霜降这一户,她也表示受不了。许霜降第二天下午又躲出去,回来时见大妈单枪匹马已经和装修工人扛上了。
“你们吵成这样,我们老人家下午睡午觉都被你们吵醒了。”
“不好意思,阿姨,一开始几天是这样,后面就好了,你谅解一下,我们也尽量注意。”
“那你们关门干活呀,你看看,外面灰尘这么多,我们进出全都要踩到家里去了。你一家装修,弄脏别家是怎么回事?”
“我们马上关门,不好意思啊,里面热,我们想通通风,不好意思啊,马上就关。”
阿姨哼一声,叫住正要关门的小伙计:“还有一个事,早上一般人家都是八点开工的,你七点半敲敲敲,上班的人都要被你们影响到。以后周末两天也不能敲打,物业都是这规矩,你们要是不听我的,保管楼上楼下都要找来了。”
“好好好,谢谢阿姨提醒。我们明天八点开始,主要是现在天热,我们想趁早上凉爽,早点开工,阿姨你放心,我们明天八点之前绝不敲。”
伙计态度好,阿姨这才回转身,瞧见许霜降,气咻咻地告诉道:“瞧瞧这家人家,弄得一塌糊涂,房东连个招呼都不来打。”
许霜降进屋后,坐下没一会儿,隔壁的声音又通过墙体震动传过来,多听片刻,简直要将人逼疯。
她根本静不下心来,总觉得那里头似有一种音波,和她的五脏六腑一起在共振。
许霜降苦恼不堪,两家紧挨着,就隔一面墙,她完全没有办法屏蔽。这位置真不是装修工人关扇门能解决的问题。
许霜降在房中坐立不安,长吁短叹,实在没辙。观刚刚那小伙计,才二十出头,身上卡其布的工作装沾满了灰,头上那顶小蓝帽更是脏污,跟扑了一层泥粉似的。他戴了一只白口罩,说话时只勾了一只耳朵,许霜降瞧着,口罩外层是浆黄色,里衬也差不离,那才是真正的灰头土脸,连眼睫毛上都沾了不少灰色的粉尘斑点。
许霜降都不忍心再去投诉了,只有自个煎熬一途。
第399章 擦鞋匠去哪儿了
许霜降也开始了早出晚归。
她为了避过早高峰,比陈池晚一点出门,去图书馆泡一天,中午随便凑合,下午四点多晃回去,买菜做饭拖地板,陈池回家,正好饭菜是新鲜的,地板是干净的,邻居家也安静下来了。
许霜降这样熬了三四天,就被逼得再调整,因为她连做饭都做不下去了。隔壁的声响总是不断,尤其是电钻的声音。这边厢她在炉火边冒着汗炒菜,油锅嗤啦嗤啦地响,抽油烟机呜呜地响,那边厢传来一阵突突突的电钻声,好容易有了停歇,不过片刻,又开始新一阵的突突突声。
九月仍然非常热,许霜降闷在厨房里,泌出满额的汗,脑仁被钻得生疼,被各种噪音扰得心跳加速,有时候下手忘了轻重,菜不是辣了就是咸了,真到吃饭的时候,她心神俱疲得完全没胃口了。从采买开始算起,她做顿晚饭需要两个小时,但是自己吃,不过两三分钟。
所以许霜降开始更加晚归,堪堪在陈池回家前半小时,去菜场买点熟食,自己回来煮个白米饭泡个紫菜汤,有时候贪图省力,索性就买回来一人一个盒饭。
噪音虽然避过了,但吃得艰苦了,陈池没抱怨,许霜降给什么他吃什么,不过偶尔晚间在客厅里和许霜降分西瓜吃时,会开玩笑说,晚餐的盒饭比公司提供的午餐盒饭要难吃。
许霜降扁扁嘴,心忖,他还有三十元标准的午餐盒饭吃,总算一天也吃过一顿好的了,她被迫逃在图书馆里,四周找不到小吃店,有时候只能坐在馆外高台阶上就着矿泉水吃两口面包,胡塞了事。
住在装修户的贴墙隔壁,个中苦滋味一样一样来。
再来说灰尘,这个是许霜降躲到外头去都避免不了的。她现在多出一样家务活,每天黄昏回家第一件事是扫门外的走廊。隔壁现在成了一个工地,水泥黄沙都往里运,通道上难免洒了一些。而且,许霜降怀疑装修工人趁邻居不投诉的时候,仍然将大门敞开着通风,尘屑扬出来不少,再加上工人们出入走动时也能带出不少灰。现在,公共通道就没有不脏的时候。
保洁阿姨说了,装修垃圾她管不了,论理,这该是装修户自己要负责清理的。但东家不常来,请的是包工队,装修师傅争分夺秒干活计,哪有时间天天给你扫走廊。
许霜降无奈,自个拿起扫把。那种普通的软毛帚真对付不了这层厚腻的灰土,她找遍了菜场和超市,想找在汪舅舅家扫外场用过的高粱帚,那显然更称手更刮地,可惜遍寻无着,只得继续用软毛帚,每回胳膊都要用很大的劲道,才把灰土扫进簸箕里。
扫一次,全身就腻歪得不行,扬起的灰全扑自己身上了,尤其是腿杆这一截。许霜降也试过洒水扫,那更是一场悲剧,水洒下后,地瞬间成了泥浆地,扫把毁了不说,地干了之后蒸发走的是水份,该留下的泥灰照样巴在地上。
关于扫地的烦恼可不止这一桩。另隔壁的大妈也会扫门外走廊,但大妈大概被气狠了,不耐了,她竟然把自家门前这片区域里的灰通通扫向装修户这一侧。大妈家不是和装修户隔着许霜降家吗?大妈守足分寸,跑来和许霜降打招呼:“这家装修户太不懂规矩了,弄得公共走道这么脏,一点也不管。保洁阿姨不肯扫,其实我们也不该扫,真是自家人要出入,实在没办法,否则哪有他装修我给他扫地的道理?我不扫到簸箕里,就扫到一堆让他们看看。”
大妈这堆灰扫在哪儿呢?就在她家和许霜降家的分界线上,当然,大妈没有让灰土堆越界,仍处于大妈家的外围走廊段。大妈是想让装修师傅出入的时候好好瞧一瞧呢。
陈池回来,先中招。
他兴冲冲带回了一盒月饼,路上买了一袋糖炒栗子,没细看地上,鞋尖踢中了那堆灰土。饶是他在自家门外使劲蹬了几下,鞋面上依然敷了一层灰粉。
“怎么外面那么脏?谁在走廊里堆垃圾?”他立在玄关问。
许霜降蹲在地上捧着陈池的鞋,简直想哀叹。
自从隔壁装修后,她每天勒令陈池和她自己,进门不得跨两步,只能一进门就原地脱鞋,目的就是为了阻住自门外带进的鞋底灰。这下可好,鞋底灰不减,鞋面也戳到灰了。
“你现在知道有多脏了吧?前些天,你回来没觉得脏,那都是我已经扫过的结果。”许霜降苦着脸将阿姨的话如此这般一学,“她还叫我也不要扫到自家簸箕里了,都朝他们那个方向掠过去。”
陈池一算:“那不是扫到他们家门口去了吗?”
“对呀。阿姨把灰掠过去,就靠着我们家,我把灰掠过去,就靠着他们家门口。”许霜降点头道。
陈池哭笑不得,告诫道:“你可千万不要这么干。”
“那就忍着啊?”许霜降苦恼地问道,“我怀疑天天这么灰里来灰里去,哪一天我失去理智了,就真的会掠过去了。你不知道,真的太脏了,我每天外面扫,扫完了自己身上拍一拍,全都是灰,进家里一直纠结,是先换衣服拖地板好呢,还是先拖地板再换衣服?”
“来,抱抱。”陈池忙搂过她摸摸头,安慰道,“我过去和他们说,让他们注意一些。”
许霜降要跟去,陈池不让:“待在家里,用不着这么多人。以后你在家里,和隔壁有什么事,你也不要上门去理论,告诉我,让我去处理。”
许霜降便立在门口听。
陈池敲开了隔壁门,出来一个五十多岁老汉,端着黄色搪瓷饭盆,盆里的米饭上盖了土豆炒豇豆,斜斜插了一根不锈钢勺子。
老汉脸庞黑黝黝的,穿着一条脏兮兮的粗布裤,一看就是那种特别老实木讷的人,立在门内疑惑地望向陈池。
陈池说得很客气:“师傅,我住隔壁,是这样的,你们装修的时候,外面的过道弄得太脏了,以后能不能稍微注意一点?”
“哦,好,好。”老汉不断点头。
陈池回来,许霜降取笑道:“你就这点效果。”不过她也只能大度道,“行了,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最近被隔壁的装修扰得烦躁,无心留在家里做饭,她老给陈池吃小摊上的快炒盒饭,今天她舍不得了,自己也撑不住了,到一家菜馆里打包了一只罐罐鸡、一份笋干烧肉和一份西芹百合,早已摆上了桌。
趁着陈池梳洗的空档,她蹲在玄关处先擦他的皮鞋。
“哇,今天这么丰盛?霜霜,什么日子啊?”陈池惊喜道。
“平常日子。”许霜降扬声回道,弯起唇,自己也高兴了几分。
“快来吃,还在忙什么?”陈池催道。
“忙你的鞋,你先吃,我就来。”许霜降叨叨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小时候在大街上还能看见一两个擦鞋匠,现在都看不见了,他们都去哪儿了?后来终于被我发现一个,你猜我在哪里发现的?”
“哪里?”陈池边说边走到玄关口,要把许霜降提溜到饭桌上。
“可不就在你家里吗?”许霜降握着陈池的鞋子,仰头嗔笑。
第400章 闺蜜的五表哥
最近顾四丫和陆晴联系得比较多。
两人大学毕业后,一个考研读研,一个找工作换工作,平素在网上联络,两三个月或者大节日打通电话互相慰问,自从陆晴到了陈池所在的公司上班后,这俩闺蜜就联络得很密切了。
主要是陆晴打电话多。她的出租房没有安装网络宽带,晚上九点半,她百无聊赖,靠着床头,玩着她的布偶,估摸着顾四丫也该空下来了,拨过去。
“芳怜,最近咋样啊?”
“好着呢。”顾四丫盘在床铺上,咬着蹦儿脆的大苹果,“小晴儿,你呢?”
“我也不错。”陆晴眉飞色舞道,“我们公司周末有个拓展训练。”
“哇,旅游啊。”顾四丫又赞又羡。
“什么呀,很辛苦的。美丽发了致全公司同仁的一封邮件,让大家做好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心理准备,听说在草地上打滚都是轻的。”
现在连顾四丫都知道陆晴来不及拍上马屁的老上级莉莉梅。“你们美丽大人好狠心啊。”她哈哈笑道。
“我们新来的那胖经理说不定会更狠心,他说明年要是公司还想搞拓展活动,他就建议统统送到外省市去拉练。”陆晴聊起公司的事就一口气停不了,“我跟你说啊,胖经理肯定心里急,这次拓展是美丽暂代人事部的时候搞起的,现在她回总经理办公室了,有始有终嘛,项目仍旧让她负责督办。项目要是完成得漂亮,美丽脸上多光彩,怎么说也是她暂代人事部的一项成绩,所以美丽最近可忙了,每个部门窜,征询各方意见,大家都说她变得亲切了。我们那位胖经理,还没过试用期呢,他也许怕美丽会卷土重来人事部。现在总经办又招新人了,美丽可能培养完新人接替,对人事部经理的位置更觊觎呢?”
“哇,这么复杂?”顾四丫惊叹道。
“我跟你说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办公室就是个小江湖。”陆晴撇撇嘴道。
“那我哥……安全吗?”顾四丫问得可好笑了。
“陈总?哪是我这等小职员可以随意评论的?”陆晴偷笑道,“全公司的人对你哥都笑咪咪地,毕竟谁有个请款报销什么的,都得他点头。我跟你说啊,我发现美丽和你哥的关系不错,这个拓展项目增加了一次预算,财务这里都没有故意卡一卡。”
“钱又不是他的,只要老板愿意让你们活动多花钱,他卡来干什么?”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以前那家公司,报销单据没按财务规定的标准格式粘贴,都要退回来,搞得可怨声载道了。要是财务再向老总啜啜一句,有些支出不该花,好了,那老总肯定追问下面的人,你怎么大手大脚花了,总之很烦的。”
陆晴对上家公司怨念深,说着说着就扯开去:“你看嘛,我临走财务也给我补刀,说好的午餐津贴三个月一发,那我都走人了,该及时结清呀,她和我上头那女人平时关系好,故意僵化行事,让我为这点钱等足了三月,当时我失业,不指着有一分是一分啊?可真叫我去为这点钱的早晚发放和她们争,我还没理由,人家说是照公司规章办事,最关键是我也拉不下这个脸去吵,害得我买方便面都只好盯着大包打折的,一种口味连续吃到吐。你真是不知道,外头卡人的地方多咧。”
陆晴这套厚黑学听得顾四丫这个还未涉世的学生娃连咬苹果都忘了,只顾啧啧涨知识。末了,她才舒口气,安抚陆晴道:“外面风刀霜剑真是吓人,可苦了小晴儿了。你放心,我哥绝对不会有意卡下你的饭钱。”
陆晴咯咯笑,恭维道:“哎,五表哥一看,就是特别光明磊落的人。”
现在两个闺蜜谈到陈池,有时候陆晴会像在公司里人前一样,在顾四丫面前尊陈池一声陈总,不过顾四丫总嘻嘻笑说听不惯,所以偶尔陆晴会搞怪地称一声五表哥。
用她的话说,怎么着也在背后表一表她的谄媚之意。
星期六,许霜降独自回娘家上课、蹭饭。陈池则出发更早,去参加公司的拓展训练活动。
莉莉梅将这项目事先渲染得像魔鬼训练营一样,其实真到了拓展基地,感觉也没那么恐怖。蓝天白云明灿灿,青草坡、小矮林、浅河滩,景致舒爽优美,办公室里电脑桌前拘久的人被拓展教官安排着进行一项项游戏,锻炼锻炼筋骨,笑声不断。公司同仁倒是在这种非办公时间的宽松气氛里,有了更自然的接触。
“加油,加油,陆晴,加油。”
陆晴的平衡感一向不太好,在绳吊木桩桥上走得抖抖颤颤,她在后来向顾四丫的描述中坦白:“我当时想,索性就摔下去吧,反正下面有安全网兜着。太丢人了,我用时算得上慢的。”
公司里最著名的恨天高达人,莉莉梅,虽然也走不快木桩桥,但至少人家用不着这么多的鼓励声,能稳稳当当地走完全程,不像陆晴,让同事们围聚在桥末端,此起彼伏地吆喝着给她加油鼓劲。
“慢慢来,看好落脚,哎,对了。”安全员教着她,让她更是面红耳赤。
“陆晴,加油啊,快到了。”人事部那几个同事女孩在尽头向她挥手鼓劲。
“小陆,加油。”胖经理正是新进来笼络人心的时候,可劲对自己部门下属表亲切,人事部一干姑娘喊完,他便高唱一句,跟打拍子总结一样。
陆晴瞅瞅脚下摇摇晃晃的木桩,再往下,穿过安全绳网巴掌大的网孔,能看到三四米下方的青草坪。
“别往地上看,加油,你行的。”
她抬头望过去,陈池在胖经理身边,含笑向她高声喊。
“芳怜,五表哥真是宽容大度,我把他带的这队成绩拖累了不止一星半点,他啥都没说,还给我加油。”陆晴腰酸背痛地靠在出租屋的床头,语调却很兴奋欢快,叽里呱啦地令顾四丫连插话的机会都没有。“我走完桥下来,全队给我鼓掌,我都觉得我像个英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