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章 欣喜和烦恼
陈池的会议从下午一点开到下午三点。
会议室的空调熏得太暖,回到自己办公室,陈池松了松领口,把文件往桌上一放,拿起水杯到外间倒水,顺便和手下姑娘大婶们交代了几句工作事项。
完后,他走回办公室,坐着抿了一口水,放下茶杯,习惯性拿起手机,猛然想起许霜降先前的电话。猜猜我在哪里?陈池勾起嘴角,心道她今天去什么新奇地方了,颠颠地当场就要向他汇报。还有,不知道她填什么表格,一定要写清楚丈夫的情况,其实她的紧急联络人一栏最好写丈人丈母娘的联系方式和地址,比较近便。
陈池的工作还有一大堆,但是捡着刚开完会缓口气的这空档,给许霜降拨过去。
“霜霜,你现在在哪里?”他戏问道,靠向椅背,顺势将两条腿伸直了,舒展一下筋骨。
许霜降等了两个小时,饿得前胸贴后背,她的洁癖症坚持了一个半小时,最后受不了脚酸,低头仔细观察了陈池的门前走廊,觉得还算干净,遂就地坐下了,但地上生凉,坐不满两三分钟又得站起,接到陈池的电话时,她已是第三遍坐下了。
千怪万怪,只怪她算错一点,陈池的公寓楼下大堂居然连张沙发椅都不摆。
“你开完会了?”许霜降欣喜道。
“刚结束。”陈池笑道,“前面电话里想跟我说什么?”
“哦,”许霜降微顿,嘴角的弧弯怎么也压不下,“我到杭州了,在你房间门口。”
陈池怔住,下意识往自己办公室的浅褐色房门看去,旋即就反应过来,一下收腿坐直,不敢置信地问道:“我的宿舍门口?”
“是咧。”许霜降喜气洋洋道,忙不迭邀功,“我给你买了衣服带过来。”
陈池扶额:“霜霜,你来干什么?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为什么不提前说?我今天忙得要死。”
许霜降的满腔兴奋忽地就泼凉了,她舔了舔唇,憋声反问道:“要不,我现在回去?”
陈池又好气又无奈:“说什么傻话呢?”他使劲揉揉太阳穴,“待着,我过会儿请假回来一趟。”
许霜降的唇角忍不住又弯起,十分通情达理:“不用回来,我等你下班。”
陈池不由暗叹,心里烦恼得很,今天他的财务部都要加班,工资结算、税务申报,每一件都是事儿,还有那客户今天去了另一处工厂参观,晚上回来还要陪同吃饭,这事推不得,人家身后是一个重量级的长期合作协议,明儿就要动身回去,老板发话,今晚得隆重作陪。
“霜霜,等着,我先回来给你开门。”陈池没多说其他,挂掉电话,捞起椅背上的外套往外走。
那边厢,许霜降收起手机,在陈池的门前就再也等不住了,她喜滋滋奔向楼下,要第一时间看见陈池。
大雨如注。
陈池转进路口,远远就看见公寓大楼玻璃门内站着一个人,身量纤巧,环抱着一个白色的大袋子,十分醒目,不是他老婆还是哪个?隔着挡风玻璃上不停泄下、拂去的雨水,在雨刮的摇摆间隙中,许霜降那翘首相盼的样子显得益发孤零单薄,看得陈池紧蹙起眉,不自觉地叹出了声,焦急心疼也苦恼,欣喜的情绪倒没有感受到几分。
许霜降注意着雨幕中驶来的一辆车,见它闪了闪车灯,疑惑地提神紧盯着。车在楼前贴墙栽的几株小细竹边停下,车门很快推开,陈池刚探出身来,就被许霜降认出来了。她倏然绽开笑容,见陈池大步跑过来,急忙放下那个纸袋子,打开伞快步迎出去。
陈池猛力摆着手,步子更快,一会儿就冲上廊檐石阶将她拦住:“你出来干什么?”
“全淋湿了。”许霜降嘟起腮,伸手给陈池拂着肩膀,又要去摸他的头发。
陈池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先进去再说。”
“看,这就是我今天早上刚买的衣服。”许霜降提起袋子,眉开眼笑地马上就显摆。
陈池略瞟了一眼,伸手接过,拉着她搭电梯,薄责道:“霜霜,雨下这么大,你怎么想到要来呢?”说着,他在她全身扫视一遍,又捏捏她的大衣外套,只觉触手冰凉,虽然没有湿淋淋,但全是潮意。陈池的眉头就没有舒展开。
许霜降却是一路奔波,总算见到陈池了,心里雀跃欢腾极了,笑吟吟一躲,叽叽呱呱说开:“我也想不到这里的雨会这么大,家里那边只是小雨。不过我没怎么淋到,都在坐车呢。我厉害吧?第一遍走,就这么顺利,一点弯路都没有绕。”
陈池瞅瞅她,没有如以往一样,顺着她的心意表扬,他步子大,牵着她快速走,拿出门卡刷开门,将她当宝贝似地抱了一路的衣服袋子,随手搁在门边地上。
一回身,见许霜降扭着头四下打量,口中嗯嗯评价着:“看起来不错。”
她轻轻松松,休闲得很,陈池越发拿她没办法,满脸不赞同道:“霜霜,这种天气里乱跑,你不是让人担心吗?”
许霜降抿着唇瞅着他笑,一看就是她平日里那种心里明镜儿似地,面上却装傻充愣企图混过去的憨笑。
陈池憋了憋,为了她好,他正色摆着道理,语气轻斥:“来就来,你为什么不说?这么大的雨,万一半路上有什么,谁都不知道你在哪里,你……”他见许霜降的笑容滞住,眼睛不满地瞪着他,收住了声,快步走到桌边,拎起电热壶,转而道,“我给你先弄杯热水。”
许霜降凑到陈池身边,挽住他的胳膊摇,歪着脑袋问:“你不高兴我来?”
陈池低眸瞧去,许霜降就是这样,特别喜欢像个树袋熊似地抱着他的胳膊挂上来,越来越像小孩子。此刻她眼波流转着,问话很温和,但神色中隐隐透出了几分探究几分威胁。陈池俯首将额头抵过去,笑道:“我敢吗?被你吓成这样,还不许我说两句?”
许霜降噗嗤一笑,偏头躲开,低声辩解道:“我也不是故意要吓你,你好久不回家了,我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
陈池顿住,一腔急火泄了气,把她拉进怀中,歉然道:“最近事情太多,还有年底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都挤一块。”
“我没说你不对,当然应该工作第一。”许霜降豪爽地拍拍陈池的后背,“别怕。”
陈池抱着许霜降直笑,半晌吐气柔声交代:“下次不准这样,想来至少要把火车车次告诉我,路上行程一定要说得清清楚楚。”
“知道。”许霜降满口答应道,速度快得不知道走了心没有。
第327章 查房一二事
许霜降捧着陈池递过来的白开水,先不喝,而是笑嘻嘻给到陈池嘴边,讨好道:“渴不渴?”
“你自己喝,先暖暖肚。”陈池拉出木椅,转头瞅一圈,到飘窗台上把一个靠枕拿过来,垫在椅子上,才道:“过来坐。”
许霜降弯着嘴角走过去,却捞起靠枕移到一旁的椅子,全然无视陈池的这番费心周折,她乐滋滋坐下道:“你也歇一歇。”
陈池朝许霜降眯了眯眼,拎起靠枕环视屋内,朝床的方向抛过去,一侧头,见许霜降的视线跟过去,立时知道她那点小洁癖又要发作,大概要教育他床上不能随意放外物。许霜降对卫生干净自有她一套独到的理解,比如床,她再累再困都坚持换上睡衣,才会躺上去,不像陈池,真乏到不行,穿着外套随性一躺,先不管不顾小眯一会儿。许霜降总说外套贴着被褥,就会把外头的灰尘细菌带到床上去。那靠枕,原来放在窗台上,又垫到凳板上,在她眼里就是沾了一圈灰,这会子转移到床上,她铁定又会有点小意见。
果然,许霜降下意识抿抿唇就要发声,陈池抢着开口截住:“霜霜。”他把一旁的空椅旋个方向,摆到她对面坐下,双手抚上她的脸颊,略略扳正对着他,眉头不自觉又皱起,掌心贴着揉了揉,不满道:“脸冷成这样。”
许霜降很快忘了靠枕,扭着脖子,腮帮子在陈池手心里蹭着取暖,口中还要调皮地控诉:“你这样,我喝不了水了。”
陈池不搭茬,稍稍沉吟后为难道:“霜霜,今天晚上我没法按时下班,公司里有事,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叫外卖。”
许霜降闻言眨眨眼睛,暗道她来得真不巧,再一想,她相当于空降过来,确实不能打乱陈池既定的工作安排。“那就现在叫吧。”她乖巧地点点头。
陈池的脑子转得快:“现在饿了?”下一句就瞪着她追问道,“中午饭正经吃了没?”
“没,”许霜降老实道,“火车上的饭不爱吃,我本来想,你在上班,我过来早了也不好,下来后先去西湖兜一圈,再买些好吃的,没想到雨太大,去哪里都不方便,只好直接到你这里。”
陈池盯着她,一时作声不得,敢情她的计划和变化都制定得挺周详,除却故意不通知他。他气哼一声,拿出手机要订外卖,转念改了主意,起身说道:“我出去买。”
“倾盆大雨呢。”许霜降忙道。
“这雨下成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送上来。你午饭都没吃,撑得住?”陈池往门口走去。
“那我也去,我也去。”许霜降灵光一闪,跟着道。
“待在家里,我一会儿就回来了。”
许霜降急急要求道:“你带我一起去嘛,顺便给我讲讲开车技巧,我过一阵又要补考了。教练讲的东西,我总是能记住,就是做不到。”
陈池扶着门框,见她诉说时的一脸苦恼相,不禁好笑,正待说话,手机铃响,他接起道:“喂?”
“陈经理,”公司里的前台姑娘甜甜道,“有一家审计事务所的两位先生过来拜访,说和你有约。”
陈池一看时间,那两位早到了一刻钟,他点头道:“我现在在外面,大概还有半小时进公司,你让他们在楼下小会议室坐一坐,请王会计下来先接待一下。”
“这么忙?”许霜降扁扁嘴巴,催道,“那你快走吧,把外卖电话给我,我自己叫。”
“不差这十来分钟。外卖送过来,你一个人在屋里不好。”陈池走出去,一会儿探回头关照道:“除了我,谁来也别开门。”
“去吧去吧。”许霜降笑着连连挥手,“开慢点。”
等陈池把门关上了,她这才含笑呼了一口气,站在屋中间,好好打量。
屋子大致框架不错,很宽敞,现代简约型,就是被陈池弄得有些乱。
大床上,黑白点的被子皱巴巴铺着,垂下四角,显见主人起床后只是随手扯了扯。同色系的一个枕头蒙在被子下,另一个却竖起搁在床头,咖啡杯还放在旁侧的床头柜上,许霜降瞟了一眼正对着床的壁挂电视机,能够想象出陈池昨晚上倚在床头,喝着咖啡看电视。
她走过去往杯里一瞧,底部残留着一圈深黑色的咖啡残渍,瞧这颜色,再参照陈池的爱好,许霜降觉得这大概是杯不加奶不加糖的清咖。
他倒是好情调。许霜降自个嘟嘟囔囔着,心里妒忌了。昨晚他想必过得不错,白天陪客户游玩,晚上吃完饭回来,竟然还要品一杯咖啡,看些午夜节目。她那会儿在干什么呢?昨晚她过得可不愉快,睡到床上老心疼她那双被人踩一脚的鞋,还气恼自己吵架赢不过别人。
许霜降扁扁嘴,收回神整了整被面,她瞧瞧效果不称心,索性脱了外套,正儿八经替陈池拾掇房间。这才拎起一个被角想要扬扬平整,就发现一团灰色织物,定睛一瞧,不由笑出声,原来是陈池的睡袍卷巴着压在被下。
他还是那样的习惯,夜里脱了睡袍,从不愿意走两步去搁好,而是懒散地直接扔在床的边缘。许霜降心忖,这件睡袍还算运气好,没有被他挤下床,他今早起床,肯定也没费神去收妥它,草草拉过被子盖在底下,求个面上清爽。
许霜降一不做二不休,将整床被子叠起,搬到一旁座位上,把枕头、床单全部都理了一遍,这才满意地坐在床沿叠睡袍。
抬头是一扇很大的飘窗。陈池的房间所在的楼层高,前面没有建筑物挡住视线。远望去,雨雾蒙蒙,有种旷静的美。先前布艺靠枕放在窗台上,也许他还倚坐在飘窗上看风景。
许霜降拿着靠枕走过去,准备也体验一回。飘窗前支起的一个塑料晾衣架很碍事,挡了一半去路。架上搭了几件衬衫,貌似陈池自己洗了晾起的,许霜降伸手捏捏,都没有干爽,其中有一件没挂好,窝卷着,只有一只袖子垂下来,她捞起展开,细细辨认,终于确定这也是洗过的,可能陈池今早想换,结果放弃了,晾回去时没有晾好。许霜降摇着头,顺手将衣服扯平挂好。
靠着飘窗,不论是直着腿还是曲起膝,姿势都够深沉够浪漫,如果忽略近手边陈池的晾衣架下层垂着的两排黑袜子的话。
许霜降忍不住斜眼溜了一遍,马上抿住嘴角的笑意,僵着脖子只看窗外。
那些黑袜子每只都一模一样。这是许霜降聪明人办的懒事情。袜子这种小东西,陈池从不拿回家洗。许霜降就想,袜子破洞比较尴尬,但又不能阻止它们不破,偏生她离陈池远,不一定时时记起帮陈池补货,所以她为了图方便,给陈池一口气买了两打,全黑,没其他颜色,就为了能让陈池的袜子随时重新组合凑对。
陈池竟然没有抱怨过。许霜降怀疑,陈池恐怕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她限制了他袜子的色彩多样性。
“男人好,男人不计较配色,黑色百搭。”许霜降暗笑着。
窗外,一片茫茫。
屋内,清清冷冷。
许霜降不由猜测着陈池坐在这里的感觉。心旷神怡?还是孤独寂寞?
她没法静心体味,因为大理石窗台实在凉得她坐不住。她只好甩甩头,遗憾地跳下来,又朝楼下张望,只见路口一个个圆绿的树冠淋在大雨中,路面空荡荡地,没有陈池的半丝车影儿。
许霜降继续在屋内检查,可见不可见的家务活委实不少呢。
她抱起对折叠好的睡袍,径直走到衣柜前,自言自语着:“晚上想穿,看你往哪里找?”柜门拉开,她哇地一声笑,里面依然有特色。
许霜降曾细细叮嘱过陈池,他所有的衬衫裤子都是熨过叠好放在行李箱交由他带过来的,一到宿舍就务必全部挂到衣柜中,让它们自然垂落,这样他穿的时候仍是挺刮的,若是万不得已,要在宿舍自行换洗,也必须垂挂在衣架上,即便没有她来熨烫,那还有地球的重力帮着他慢慢拉直洗搓拧绞时的衣服褶子。
陈池倒是牢牢记得她的吩咐,将干净的衬衫裤子一件件都挂起在衣架上,只是一排衬衫中好几件都歪斜了,说明他挑过,大概早上时间紧,翻找的时候手法极粗暴。
许霜降不由想起婆婆电话里对她说过的话。老一辈人,果然是有见地的。
第328章 交给你了
前不久,汪彩莲和陈松平两口子通知许家,今年新做的腊肉香肠已寄出。这是陈池和许霜降回国后的头一年,而且小两口算是暂居在丈人家,陈家寄了一大整箱,足是前两年的翻倍。
陈松平托菜场的熟人,选了农村里自家喂养的上好山猪肉,许满庭许霜降父女俩最爱的微辣味占了一大半,陈池喜欢的重辣味也做了一些,宣春花不怎么吃辣,陈家两口子循往年的惯例,专门给亲家母割了猪后腿肉,做了两大块腊肉,又在菜场买了一大蓬新鲜柏枝,两夫妻跑大老远找了一个平整的泥土坝,叫上了妹妹陈松安帮忙,将腊肉香肠拿手推车拖过去,燃起柏枝熏了一下午,搬回家里的阳台上又晾了大半月,这才装箱寄给亲家。
许家收到后,许霜降帮着宣春花也忙了好一阵,将大冰箱的冷冻室全部清空,才堪堪将这些腊肉香肠保存妥当。
汪彩莲总怕儿子一个人在外地工作,照料不好他自己,她交代完腊肉香肠的事,接着对媳妇说道:“霜霜啊,男人都不仔细,身边事更是粗心大意,你就看陈池爸爸活到这把岁数,还要我照顾。”
许霜降如今见到陈池的宿舍衣柜,心道,还是当妈的一针见血。
以前在国外时,她和陈池两个各过各的,陈池住的几处地方都不大,什么东西都摞紧了堆放,而且每次她去,陈池事先都会拾掇一番,一时没察觉什么。
陈池在她家时,也许她的闺房小,两人共用一个衣柜,有她在随时整理,倒也不见他弄乱多少,他陪着她平日积极地擦桌抹凳,还是没有明显感觉,这会子放他独自在外,他工作忙,就松散出原形了。
许霜降只得放下睡袍,先帮陈池整理衣柜,顺便将今早新买的衣服挂进去。
汪彩莲年轻时替人开解思想的能力可强了,但逢和许霜降通电话,都会摆些家常事,顺带讲些人情世故的道理,婆媳俩唠唠嗑,交流得相当好。
“霜霜,现在你俩回来工作了,也生活在一起了,爸爸妈妈的心就踏实下来。虽则平时见不到你们,但现在的山长水远比起以前来,那简直没什么。就是爸爸妈妈心里有些亏欠,你们小两口事业起步,正需要人煮个饭洗个衣服料理杂事的时候,爸爸妈妈照顾不上你们,幸亏还有你爸爸妈妈帮衬着,我呀,心里放宽许多。”
许霜降的口才远远逊于婆婆,她既不会替自己父母谦虚几句,也不会高调赞扬公婆,比如说些讨巧话:“妈妈,你们对我们多好呀,做这么多香肠寄过来,我们一冬天都不用买肉了。”许霜降只会听完后,实事求是地告诉婆婆:“妈妈,我和陈池能照顾自己,你们放心吧。”
汪彩莲看人火眼金睛,她儿子挑的媳妇言语心思都偏单纯,这点她清楚,她继续侃侃而谈:“妈妈再一想,你们俩在国外生活这么些年,苦是苦,但也把你们锻炼出来了。尤其是你,女孩子家多不容易,池儿常说你能干,每次一到他那里,就要给他大扫除。他自己呀,夸说生活能力强,其实他以前高中上学住宿那会儿,我去他宿舍看过,反正都不能入我们女人的眼。”
许霜降被婆婆的“我们女人”给拢过去,听得咯咯笑,倍觉暖心,当然夫妻一体,她下意识替陈池分辩几句好话:“妈,陈池也蛮好的,扫地做饭都会。”
汪彩莲很高兴,继续贬儿子捧媳妇:“霜霜,陈池还是勤快的,就是有时候勤快归勤快,不得法,妈妈不知道他在你家里怎么样,你要多点拨点拨他。我有次看到他发过来一张照片,穿得真精神,我就说,这衣服买对了,挺好看,他跟我讲,都是霜霜给买的。你看看他,比你大,竟要你来照顾。霜霜,妈妈把陈池交给你了,男人们都糙得很,衣服鞋袜这些小事根本不放在他心上,你给他多管管。”
许霜降没有婆婆这番交接的话,她对陈池的生活琐事也是义不容辞担大纲的,有了婆婆这委任,更是明确竖立了责任心,鼓足干劲,拿起鸡毛当令箭,自他俩回了国,条件便利了,她逐样插手,接管起陈池的一应生活事务。
现下她到陈池的宿舍,四处一查,每一处细节表明,陈池的住宿生涯过得不细致,大面儿还可以,小细节经不起考评。
隔夜未洗的咖啡杯是明证。
不够平整七堆八卷的被褥是明证。
衣架上被拎起又没晾好的衬衫还是明证。
许霜降左寻右寻,在盥洗室门背后又发现了一只洗衣篮,当即就吐舌头。不完美的小细节可真多,那篮子里的内容忒实在,目测光衬衫就有五六件不止,陈池大概积了一星期。
更让人气不得笑不得的是,走哪里都能发现陈池的衬衫袖子垂落着,他肯定是脱了就朝洗衣篮随手一抛,那只篮子外的袖子都快搭到地上瓷砖了。
许霜降弯下腰,按清洗的难易程度一件件理出来,她倒没笑陈池不讲卫生,只是想象着他哪天下班空闲下来,一个人在盥洗室里笨手笨脚地搓衣服,又没人说说话,她这心里就酸酸软软的。
刚刚许霜降还在羡慕陈池坐在飘窗上的诗意,现在看来,他哪有什么时间去琢磨诗意,忙得经常加班不说,有点时间了还有一堆衣服等着他呢。
没啥可说的,许霜降呼啦呼啦撸起毛衣袖子,既已铺完床叠完被,那就紧着洗衣服。
不过她瞅瞅盥洗室那宝蓝底青花枝的复古洗脸台盆,略略为难。那瓷盆就像一只巨大号的青花瓷碗,洋溢着满满的艺术气息。许霜降先浸了一件衬衫进去,发觉施展不开,十分拘手。
“中看不中用。”许霜降咕哝道。
肥皂沫蔫搭搭地浮在衣服上,许霜降倒不怕会辱没这只典雅的洗脸盆,她只怕肥皂沫不够。
陈池的香皂只剩极薄的小半块,显然是应付不了这么一篮子衣服的。
许霜降更是想到了其他琐碎事。她的洗漱用具全无,找遍陈池这里,没多的。更麻烦的是,这两天,亲亲的大姨妈是跟着她的,许霜降走得匆忙,包里备下的卫生用品可以坚持到晚上,但无论如何不能坚持到明天上完课后回家。
她犹豫半晌,试着打电话给陈池。
那边厢陈池怕许霜降不够吃,顶着瓢泼大雨跑了两家店,点了米饭,配了三个小炒菜一份汤,又要了肉燥拌面,新鲜出锅的小笼包一下买两笼,搭买了几份糕饼,方才急匆匆开到半路。
电话铃响,他一看屏幕上是“胖妹妹”三个字,顾不上其他,当即接了起来。
“你回来了吗?”许霜降声音娇糯糯响起。
“回来了,在路上,别急,马上有吃的了。”陈池宽慰道。
电话那头“哦”,就支支吾吾没声了。
陈池太了解许霜降了,她这反应听着挺失落的。“怎么了?什么忘记让我买了?”
许霜降的声音一下恢复了活力,喜道:“你还方便?我想要块肥皂,还要牙刷。”
陈池皱起眉头,现在他赶时间,盘算着许霜降要的这些小东西不紧急,他晚上去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或者待会儿回公司的路上,看到有店就买上,晚上拿回来。
“我还要……,”许霜降斯斯艾艾地添补道,“我生理期。”
陈池闻言真是又气了,一推算,这日子还真是。车窗外的大雨噼里啪啦下不停,她竟然就这样跑来。“知道了,等在家里。”他言简意赅地答道。
公寓楼前的路口眼见就在前方,陈池重重叹一声,调转方向。
许霜降张着嘴巴,又讪讪闭上,她还没说她惯用的品牌呢,转念一想,不讲究,不讲究,随陈池买到啥就是啥吧,有的用就成。
她欢快地继续洗衣服。
第329章 男人的细致和周到
“霜霜,霜霜。”
“哎,来了。”许霜降赶紧洗净手,转出来一看,陈池提了两大袋东西,肩膀上淋湿了一片,于是忙忙地又转进盥洗室,拿了他的毛巾出来。
因着半路横生枝节费了不少时间,陈池来不及多说什么,侧身让开许霜降的拂拭:“不用。”他急匆匆交代道,“吃的在里面,如果冷了就到微波炉里热一下再吃,你要的东西都给你买了,待会儿你慢慢理。晚上别等我,累了先上床休息。我尽量早点回来,有事你打我电话。”
“没事,我会安顿好自己,你去忙吧。”
“我给你买了红糖,你自己用热水冲一点喝。”
许霜降笑着哎哎应下,陈池在她例假期,有事没事让她喝杯红糖水,都成了固定的关心项目了。她目送着陈池出门,而后翻捡两个袋子,不由咋舌,难为陈池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她买的这么周全,她没开口要的毛巾和牙刷杯都被他想到了,那卫生棉居然还分了日用和夜用。
许霜降歪着脑袋暗暗嘀咕,看不出陈池在这种女人家的细节上竟然如此有心。
陈池可被她错估了,他这会子转出路口,急急往公司方向驶去,公司事情一大堆,先前哪有时间慢慢回忆许霜降以前去超市买的什么品牌种类,只记得似乎包装是蓝的,抑或是红的。陈池当时直奔着货架去,但见蓝蓝红红的包装琳琅满目,无从挑起,他就只瞄价格,心忖贵的总有可能更好点。
女性卫生用品区有厂家的导购员驻守着,下雨天顾客少,正清闲呢,瞅见陈池那样儿,就知道是被女朋友或者老婆指使出来的,男人做这差事时脸皮薄、心地软、好说话,没见识也不会多问半句儿,只要第一句搭得上茬没被他挥手赶走,基本这单生意就做成了。
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落落大方地站到陈池面前,把自家单位的产品递给陈池看,脆生生道:“大哥,这个好。”
陈池一侧头,微微不自在,但他面上完全撑得住,不动声色朝姑娘手中的小包装溜一眼。
“大哥,这个产品很好卖,你家里的姐姐肯定用过。”
甜甜的哥哥姐姐一叫,再硬的心肠都会对这产品多关注几秒。果然,陈池将信将疑地往货架上去看标价。
“这儿,这儿,大哥,”小姑娘热情地指点道,“你买组合装,姐姐最称心。”
组合装里有什么,陈池不明了,但是它貌似挺全面,价格也不寒碜,陈池没再看其他,伸手就拿了一包,想想不妥,又拿一包。临走和笑眯眯的姑娘迅速礼貌地道了一声谢。
“大哥,再见啊。”小姑娘瞧着陈池大步离去的背影,心道,还是男人帮着女人买比较有效率,那些姐姐妹妹们走过来,美女叫上一千遍,人家都不带理睬的,都有自己明确的喜好呢,顽固得很,就是不肯轻易尝试她家单位的产品,名不见经传怎么啦,谁不是从名不见经传起步打市场的,价格还不低怎么啦,价格低了能给产品定好位吗?
确实,许霜降要是跟着陈池一起去超市,小姑娘这趟单是铁定做不成的。现在,许霜降没跟去,陈池买回来啥,她都高高兴兴地接了。
这一大个购物袋里的东西,代表着陈池的体贴。许霜降喜滋滋地检视完,拆了另一个袋子里的七八个食物盒,拆一样喜欢一样,满满摆了一桌子,她抱怨着陈池把她当做大胃王来养,这就搬好椅子坐,提前吃上了晚餐。
一个人用餐毕竟寂寞,许霜降吃得半饱时,忽而望着对面的空椅子叹了一声,只怪她来得不巧。不过她很会安慰自己,将电视机开上,伴着节目热热闹闹地吃完饭。
饭后,许霜降干劲更足,扎进盥洗室接着洗衣服。隔了这段时间,盆里的水早已凉透了,她的手才伸进去,就猛然打了一个哆嗦。生理期的女生若是要讲娇贵,那是淋不得雨沾不得冷水,今天许霜降算是两样都挨过了。她连忙将冷水放掉,重新接了一盆热水。
衣服差不多洗完时,手机铃声响起,许霜降急急跑出去接,却原来是林虞。
“许老师,你今天到我那里去了?”林虞笑问,“一把伞至于这么放心上吗?”
“正好有空。”许霜降不好意思道,“本来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听你公司的那个小姑娘说,你在外面忙。”
“叫人家小姑娘,”林虞啧啧道,“人家比我们小不了多少。”
许霜降轻笑起来。
“年底了,客户关系要维护。”林虞调侃道,“我这种小本经营的,要时不时到衣食父母那里跑跑,混个脸熟。跑了一天了,刚刚进公司,才知道你来过了。”
“很辛苦哦。”许霜降说了一句吉利话,“辛苦就会有回报。”
林虞呵呵笑起来:“谢谢许老师鼓励。我那地方小,让你见笑了。”
“已经很好了。”许霜降真心说道,“你都有自己的事业了,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好几个同学都说你厉害呢。”
“什么厉害,还不如林妹妹坐在事业单位里安稳。”林虞随口谦虚着,话题一转,关切道,“今天下着雨,你跑过来还伞,没淋到吧?”
“没有,我自己撑着伞的。”
“真是不巧,许老师难得光临,我居然不在,慢待许老师了。”
许霜降对这些玲珑的言语总是不太会接的,她又是一声轻笑。
“哎,你今天没课吧?我听说有一家火锅店这两天在试营业,那天明明想请你吃饭,变成你请我吃饭,今天我请回来?”
“你不用请我吃饭,你给我介绍学生,是应该我谢谢你。”许霜降忙道。
“宝姐姐,是我托你介绍好老师。”林虞笑道,“赏光吗?我总不能让其他同学知道,我托你办事,还要你请吃夜宵。那家火锅店生意闹猛,据说不错,今天下雨人会少点,趁这个机会我请掉算了。”
“你真不用请。”许霜降推拒道。
“没事就和我去试试那家新开店的口味吧。”林虞热情地邀道,“你现在在哪里,我来接你?”
“我在杭州,”许霜降重申道:“林虞,你真不用请我吃饭。”
“杭州?”林虞顿一下,恍然大悟,“看你老公啊?”
“嗯。”
“那是太远了,请不着了,”林虞惋惜道,“看来只有等以后了。哎,许老师,什么时候你老公回来,我叫几个同学一起,大家都热闹热闹呗,除了你同桌,我们这些老同学都不认识你老公呢。”
“好啊,好啊。”
“那就这样,再会。”
许霜降放下手机,好笑地摇摇头,林虞真不愧是做生意的人,请来请去非要这么周到。
夜里十点半,许霜降倚着床头看电视。陈池还没有回来,她一会儿瞧两眼电视屏幕,一会儿尖起耳朵听外面的声音。先前打扫卫生时,时间过得非常快,现在却慢得犹如蜗牛爬。
许霜降似有若无地叹气,给自己捏了捏后颈,再左右手互换着,揉了揉胳膊。她将陈池的房间做了一个彻底的大扫除,现下懒在床上,疲劳劲儿泛上来。
没有妈妈的热水袋,她在冷被窝里煨了大半个小时,脚板还不见暖起来。
第330章 谁持了定身魔力球
将近十一点,陈池和同事才到楼下。
风雨仍在继续。
“一天又过去了。”同事抖了抖身上的水珠,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哈欠具有感染力,另一个同事伸着懒腰,也打了一个哈欠,一脸困倦,深有同感道:“回去睡觉。”
陈池心急着屋里的许霜降,当先跨出电梯。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他把门卡留给许霜降了。两个邻居跟上来,一左一右刷着门卡,口中照例道着晚安:“明天见。”
“明天见。”陈池笑道,待同事推门进去时,他抬手轻轻地敲自己的房门。
许霜降整个人都缩进被中,前不久才沉入梦乡。她这一天奔波下来,又不停歇地洗衣服做清洁,颇为劳累,一旦睡着,就不容易醒过来。
陈池的敲门声没得到回应。
“陈经理?”陈池的左邻居扶着门探出头来,奇怪地看向陈池,“你进不去?”
“哦……”陈池尴尬地笑笑,一时不知从何解释起。
另一侧传来不可思议的笑声:“哇,陈经理,你不会吧?”
陈池转头看去,他的右邻居,公司的采购经理,刚刚还困得睁不开眼,这会子眼睛鼓得像探照灯,盯着他从头至脚扫视,脸上的笑容侃味十足。
采购经理三十八九,现在离异单身,没有孩子,家乡只有一个八十岁老娘,跟大哥一家子同住,他一个人走南闯北换了几个省市几份工作,经常找货源和人压价,见多识广,说得好听点,红尘中潇洒来去任我独行,实则早就练出了一副享受人生的游戏心肠,除了存钱这件事还认真点儿,再有按时给老娘寄点生活费,其他一应事都不较真儿,长袖善舞,对社会上各种现象都能摆出几分道道来,心态十分宽容,样样看在眼里样样过得去,灵活溜顺得就像老油子一样。
他比陈池大许多,工作中也经常打交道,但是从来不直呼其名,总是一口一个陈经理,对其他同事也如此,人缘很不错。这时候朝陈池挤眉弄眼,脸上那笑,笑得若有所指,一副“咱都是地球男人,地球男人都明白”那种默契。
陈池的指关节扣在门上,有点敲不下去。
再说左邻居,小伙子是老板的法语翻译,和陈池差不多年纪,却是未婚,曾经谈过一两个女朋友,现在无奈正是空窗期。周末闲下来,就爱和一帮驴友去爬山,有时候也去泡吧,三更半夜打车回来,精力旺盛得很。两人相熟后,小伙子多次邀陈池下班后一起去酒吧喝酒,陈池碍于同事情面,去过一次,后来就会推了。
小伙子和陈池不同,公司一有节假日,陈池只往岳母家跑,小伙子则逢年过节都不想回家,嫌路上挤,更厌烦三姑八婆问工资问婚恋,年关将近,他计划着去旅游,处于典型的肆意挥洒青春的单身状态,在玩乐上有一套。
小伙子脑子转得不慢,观采购经理这番隐喻似的表情,立即接上了思路,一搭一档翘起拇指点点陈池屋内,怪叫道:“陈经理,你,你……你那个?”
他是真惊异,陈池在他印象中,属于一结婚就被套住了的同类,明明玩起来谈笑风生,和谁都聊得起来,就是不奔放了,再开朗都有些温敛,自律着一心往住家好男人的方向奔去。
法语翻译有几个大学同学毕业结了婚,都或多或少有如此倾向,结婚证就像一只定身魔力球,谁持有谁就得静下来,他有同学婚前婚后一样爱蹦跶,定身魔力球镇不住这同学,这会子已闪离恢复了自由身。
法语翻译对陈池这种有家室的同龄人,那是又羡慕又不羡慕。他羡慕陈池不必受那催婚苦,羡慕陈池在成家立业四个字上已完成了一半,以后只要放开手脚专攻另一半,甚至羡慕陈池有丈母娘可敬畏。但是吧,男儿青春路上自由自在飞的那种欢腾被掐了,这点用不着羡慕。
瞧这位陈经理,除了陪客户在酒桌上抽烟喝酒,其他地儿都不会多瞅两眼,恐怕也是没胆量瞅,平日没有饭局时更是过得冷清,下班最多去超市买点饮料,枯燥得像个修行僧,还没采购经理乐子多,人家有时还会一个人去看个电影。
论起来,三个男人都孤身在外工作,一离异一未婚一已婚,老家都远,都不怎么回,这就不说了。唯有已婚的陈池岳家还算近,隔两个礼拜就拎上箱子直接从公司下班搭火车回了,剩下采购经理和法语翻译各自寻节目,采购经理不能老看电影吧,法语翻译也不能老是出去驴游泡吧,公司没应酬不管饭的时候,两人就相约到小饭馆搓一顿,逢到这种孤独的时候,说起回家会娇妻的陈池,话里话外还是艳羡的。
岂料这样的男人也敌不过寂寞的磋磨,竟然胆子这么大,在外工作半年就趁家里管不着的时候往宿舍领人。法语翻译在心里直啧啧。
“可以理解的啦,可以理解的啦。”采购经理打着哈哈,益发揶揄。
陈池持身正,但不是不懂这些暗晦的花花戏码,此时对两单身邻居的反应简直无语,尤其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老婆来看我。”
采购经理稍愣,笑道:“哦,哦,这样啊。”他的表情挺逗,貌似信了陈池这说词,但好像万分怅然。
法语翻译则半信半疑地问道:“原来是陈夫人来了啊?”
男人的八卦心也重,两邻居看好戏似地瞅着陈池敲门,磨蹭着不挪脚。陈池没再多说,冲左右点点头,微微一笑道:“两位晚安。”
两邻居被这一番明示,方才嘻嘻笑着,各自进屋。陈池往左右看看,松了一口气,压低声音唤道:“霜霜,霜霜。”
他不好意思在走廊里砰砰敲门,动作放得很轻,敲一阵等一阵,门内一点动静都无。七八分钟后,陈池只得打电话。
许霜降迷迷糊糊间,被持续不断的手机铃声惊醒。
“霜霜,我在门外。”
第331章 深夜争执
许霜降掀被下地,室内凉飕飕的空气让她禁不住嘶了一声。这是她回国后的第一个冬天,没有了暖气片,即便她从小习惯江南冬季的阴冷,也一时半会儿没找回感觉,总觉得这个冬天分外湿寒,冷意沁到骨子里。
“霜霜,我回来了。”门开处,陈池扬着笑脸,一把搂住许霜降。
许霜降打了个寒颤,她没带睡衣,自作主张翻出了陈池夏天的T恤,此刻薄薄的一层棉布贴着陈池的羽绒外套,沾染了他从外面带进来的潮意,冷到她整个人缩起来。而且,陈池拢着她,鼻息间一股浓浓的酒气缭绕在她脸面上。
许霜降蹙眉偏头躲开。
“霜霜,冷不冷?怎么不开空调?”陈池笑问道,胳膊圈紧了她。
“你喝酒了。”许霜降嘀咕道,忍不住挣脱,转身奔向大床,一骨碌钻进被窝里,整个身体团起,才觉得好一些。
“嘴巴露出来呼吸。”陈池好笑地跟过去,坐到床边,将被子往下捋,试图把她挖出来。
许霜降缩紧了脖子不肯配合,愁苦地皱起脸,眼睛半阖起,全力汲取着被窝里的余温,活像一只总算找到暖巢的寒号鸟,明显一副冻透了的样子。
陈池瞧着有趣,伸手梳理着她铺散在枕上的头发,许霜降更往下缩去,闷声抱怨道:“你的手冰。”
陈池闻言收回手,互相搓着,想搓暖了再捂上去。
“没用没用,”许霜降嘟囔着催促,“去洗吧,不要坐这里,你好大的酒味。”
陈池只好笑一笑,隔着被子拍拍她的背部,起身去洗漱。
许霜降在被窝里瑟瑟蜷了半晌,才舒缓过来,惺忪睡意褪尽了,精神充沛起来,陈池洗完澡刚出来,她就嚷道:“先别睡,柜子里有我新买的外套,你拿出来试穿一下。”
“明天吧,现在很晚了。”陈池手拿毛巾擦着头发,口中随意说道。他呼呼地抹了两把,将毛巾往椅背上一甩,准备过去休息。
“不行,明天我就要走了,你现在穿给我看。”许霜降坚持道,这可是要紧的事,她补充说明道,“我买了特地给你送来的。”
陈池无奈地停住脚步,只见许霜降裹着被子,全身上下只露出了一个脑袋,侧歪在枕头上瞧着他,微微抿着腮,脸上半是撒娇半是强迫。
他冲她皱起鼻子佯凶,不过也就如此罢了,脚依旧折向衣柜,自家老婆能顺着的时候,总是要顺着的嘛。
不过,只瞧了一眼,他就忍不住点评道:“这衣服现在不能穿吧?”
“春天就可以穿了。”许霜降兴致勃勃地介绍道,“还有一件风衣,你看见没?这两天虽然挡不住,但是温度再高几度,就能穿了。”
陈池转头瞅瞅许霜降,不知作何评价,现在寒冬腊月,她路远迢迢顶风冒雨,号称给他送衣服,送的是春装。自家老婆的心意固然珍贵,但这事,再怎么琢磨,实话实说,都用不着这么火烧火燎吧。
许霜降才不管陈池的不解,她窝在床上,指挥着陈池三百六十度转给她看。
深夜十二点,陈池穿了西装换风衣,还要在房中走两步,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许霜降总觉得陈池里头单穿着一件款式随意的圆背心,试衣太马虎了点,试不出效果来,她精神越来越足,要求陈池换件衬衫,正正经经重新试。
“好了好了,都很不错。”陈池总结道,一股脑儿地全脱去,随手把新衣服搭到凳上,怕许霜降再说,他赶不急地跳上床。
许霜降很不满意,嘀嘀咕咕地跳下床:“衣服要挂好。”
“快上来,别冷了。”陈池叫道。
许霜降自是不理,仔仔细细将衣服挂进衣柜,顺手捞起陈池先前扔在椅背上的毛巾,朝洗漱间走去。
这会子她又不惧冷了。
他家的胖妹妹,大主意只凭一时脑热,小细处却是有条有理,讲究得一丝不能错。
陈池侧头盯着她的背影,半晌仰脸瞪向天花板,吸一口气,慢慢笑着呼出来。
许霜降巡视完房间,冷得呼啦呼啦地蹦回到床上,陈池尚未来得及主动给她搓手取暖,她已经熟络地将手挤进他的胳肢窝里。陈池嘶嘶直叫唤,一半是真冷,一半是夸张逗她。
略略温存笑闹,陈池还有正事要讲。刚刚他已经想过明天的安排,许霜降明天晚上才有课,原本下午回去也可以,可是他公司里实在事多,不宜请假,他陪不了她整个上午。
陈池相当舍不得,也十分歉然:“霜霜,我明天一早送你去火车站,然后再去上班,天气不好,你早点回去,我也好放心。”
陈池没想到,许霜降闲情逸致多,吵着要去游西湖。
“霜霜,我这两天公司的事情多,下次你来,我专门陪你逛。”陈池抱着她,柔声劝阻。
“你不用陪,我一个人就行,随便看两眼,不枉来一回,把火车票值出来。”许霜降咯咯地笑着,就像一个心心念念出门游玩的小孩子。
“你不是来过好几遍了吗?我昨天刚去过,其实就是一湖水。”陈池试图说服她打消念头,“冬天在湖边很冷的。”
“我看过春天的、夏天的、秋天的西湖水,”许霜降在陈池的胸前掰着手指头,在只属于他们两人的夜里,性情活脱脱倒退了十几年,撅起嘴蛮蛮地撒娇,“就没有看过冬天的,我要去。”
“这两天雨不停,撑伞很不方便,地上又湿又滑,不去了吧。”陈池软声哄道。
“下雨才有情调呢。”
“真没有。”陈池想到昨天陪着客户在风雨中那一趟,添油加醋道,“哪儿有情调,白茫茫一片,风是这么吹的。”他低头凑到许霜降颈间,猛呼了一大口。
许霜降又痒又笑,蒙上陈池的嘴巴:“你把酒味都喷我身上了。”她不忘坚持道,“我还是要去,难得来一次呢。”
“霜霜……”陈池待要再劝。
许霜降抢声道:“我又不用你请假陪我去,你正常上班,我自己回去,回去前顺便去西湖兜一兜,干嘛非要限制我?”
“霜霜……”陈池的声音弱下来,话未出口,语气里就已是满满无奈。他家胖妹妹的小左性子使出来了。他铁定是要亲眼将她送上火车的,哪敢放她一个人在风雨天去水边东游西荡,否则,他这班能上得安心有效率吗?
这虽然是件游玩的小事,但天公不作美,时间又特别仓猝,还涉及到孤身女人的安全隐患,陈池态度软绵,立场坚决不退让。他没时间陪许霜降去,也不肯答应让她自由安排,劝着她同意一大清早由他陪同去火车站。
“快睡吧。”争到最后,许霜降仍然打定主意要自个儿去走一圈。她翻身背对着陈池,气鼓鼓装睡着了。
人家是小别胜新婚。他俩是谁也说服不了谁,一天下来又俱都疲累,许霜降闻不惯陈池身上淡淡的酒味,自己卷了一半被子,陈池顾念她生理期,不敢太挨边儿,她翻身睡去,便也无奈由得她,又顾及夜深多说无益。两人没商量个章程出来,默默地各躺一边。
“红糖水喝了吗?”他最后问道。
“嗯。”许霜降模糊哼了一声,再没有其他言语。
第332章 半梦半醒间
三百里风雨路,许霜降和陈池两人的相聚不过半晚,睁眼就是分别在即。
室内黑漆漆的,许霜降朦朦胧胧地醒来,她并未睁眼,很快就意识到现在的房间是陈池的宿舍,感知上很陌生。但是,除了对环境微微的不习惯之外,其他一切都很好很好。
慢慢地,她耳边捕捉到陈池的呼吸,这令她分外安心。在家时,她的睡眠不错,但是每天清晨,妈妈轻手轻脚地起床打开房门,她总会醒来,渐渐就形成了生物钟。冬季天冷,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继续窝在被中,若是稍稍一动,哪怕只是微微扭转脖子朝向窗户瞧一眼分辨天色,冷空气就会毫不留情地窜进来,从下颌处一直刺到脖子跟,再浸上肩胛骨。
那时候天光只有微微亮,房间里初显蒙蒙灰,她合目躺着,好几次会有孤枕寒裘的凄清感觉。
现在不会,现在她在陈池身边,很暖。暖得她发懒,连清醒都不积极。
又过片刻,许霜降似乎能听到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是很清晰,也许只是她的心理作用。
这样的背景让人好眠,使她觉得在陈池身边尤其安稳。
许霜降不清楚自己是睡着在梦里想念,还是醒着在慢悠悠回忆,陈池和她初相识后的第一个圣诞假期。他的灰色调的屋子留给她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似乎再难忘怀。但彼时,她也感觉陌生,在黑暗里看那些桌椅都会隐隐惶恐。
久远之前的那一天,也如此刻一样,窗外的下雨声隐隐约约。许霜降记得陈池在灶台前,借着昏暗的玄关顶灯给她揉面团,她记得冰箱门打开后映出他认真专注的侧脸,她记得他站在窗边,在黑暗里离她远远地说,他想把她留下来。她还记得,她曾在心头浮起古里古怪的感觉,好似她和他在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过起了家家。
许霜降闭着眼睛,脑中闪过往昔一幕幕的画面,嘴角不禁微微翘起,那些忐忑过的情怀,连忆起都是如此美妙。
她竟有些恍惚,那是他们曾经的时光。
如今陈池就在她身边,她和他真的成了家,还有些年头了。
在这个即将抹开天青色的冬日清晨,许霜降沉迷在黎明前香甜的最后一丝慵懒暗寂中,纵容着自己的回忆像梦境一样悠长,一点儿也不多想昨夜她和陈池未有定论的争执。
其实,她有坏心眼的。她愿意这么迷迷蒙蒙睡着,把清晨睡到自然醒,至于陈池上班是迟是晚,就随便吧。
房间里静静的,许霜降越来越陷回至酣梦中。
手机的扬琴闹铃叮叮当当地响起,她听见了,而且感觉到陈池很快醒过来,他伸出胳膊,探到床头柜上拿起了手机,举在头顶关声音。
亮起的屏幕蓝光霸道地透过许霜降合起的眼睑,骤然映得她视网膜上闪起五彩缤纷的小光点儿。
她没有动,甚至没有睁眼。
陈池关了闹铃,将手机放回床头柜,然后极轻极轻地扭转头望向她。
他长长地深呼吸,不知是醒来后想多换一些沁凉的空气,还是本就想叹气。
他悄悄地支起了手肘,半撑起身体,一手横过来虚虚地拢住她。
这样的动作使得被窝抬起了一丝缝隙,许霜降的脖颈和肩膀处立时有冷风袭上来,但陈池罩在她上方,也能抵了大半寒意。
陈池凝视着她,可能不太久,但她每一瞬每一秒都被他望着,感觉过了很久很久一样。
许霜降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
陈池俯首将脸颊贴向她的脸颊。这一刻,许霜降的心倏然就酸软了。她暗地叹息,如果陈池一定要清早把她送火车站去,那她就去吧,不看西湖了。
许霜降一直处于半梦半醒间,思路犹如断片似地,念头还没有转完,陈池轻轻在她脸上印上一吻,撩开被子起了身。
许霜降没有第一时间睁眼,此时便仍闭着眼懒在床上。她能听见陈池踮起拖鞋走路的细微脚步声,陈池未开灯,在室内昏昏的自然光线里打开柜门,而后听到他窸窸窣窣的换衣声。
雨依旧在下。
电热水壶的水汽噗噗地轻响。
陈池旋开了一个罐子,塑料盖搁到桌面时发出了短促的一声响,他倒了一些东西在杯中,热水冲入时又响起了一阵水声。
这样琐碎的声音里,依然能听出他的动作是多么小心轻巧。
许霜降怀念他以前给她做早餐的日子,今天早餐吃什么,是她那时候早晨醒过来必须和自己玩的猜谜游戏。此刻,她下意识地也在猜,思绪却又飘向几年前那间暖融融的灰色调小屋。
陈池捏着勺柄轻轻搅拌着,尽量不碰到杯壁,免得发出磕碰声。他抬眸望向大床,许霜降睡得酣甜。
她来的时间不好,正是他工作非常忙的时候,快年底了,公司的很多资金往来都需要捋顺,他真是没法在上班时走脱太长时间。
陈池端着杯子走过去,将一杯热气腾腾的麦片放到床头柜上,自己在床沿坐下,默默地坐了一两分钟,算着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他伸手摸向许霜降额头,柔声唤道:“霜霜,霜霜。”
许霜降睁开眼睛,陈池稍愣,他以为还要多喊几声才能把嗜睡的她叫醒,不过他没多想,俯首笑道:“起来吗?”
“嗯。”许霜降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一丝儿黏黏糊糊的赖床样子,很快就钻出被子坐了起来。
“哎,等等,别冷到了,我给你拿衣服过来。”陈池漾开唇角笑着,急忙起身去凳上拿许霜降的衣物。
“我自己来,你忙你的。”许霜降的动作不慢,就跟上班族早起赶时间一样麻溜,穿上衣服,蹦到床下,绕着床叠被子。
陈池满怀歉意地站在床边,伸手帮忙整理着被角,迟疑片刻开腔道:“霜霜,我们先喝点麦片,到火车站再去吃早饭,我送你上车后再回来上班。”他安排的还是昨晚主张的那套行程。
“好。你先喝,我去洗漱。”许霜降点着头,忙忙地走向洗漱间。
陈池讶然地盯着她的背影,经过一夜,她竟然没意见了。
第333章 所见和所愿
陈池如释重负,他家胖妹妹很容易伺候,约摸小时候胖过,一向养得宽和的缘故,她即便犟起来,也不会像牛皮糖那样充满韧劲,性格是很好很好的。
瞧,只要给她吃得饱饱的,睡得饱饱的,不持续招惹她,让她舒舒服服地静一静,她自己能理性。
“霜霜,”陈池等许霜降洗漱出来,立即将麦片粥奉上去,殷勤道:“快喝,暖暖肚。你昨天骗我说喝了红糖水,其实你连包装都没拆。来喝,我把红糖加到麦片里了。”
许霜降垂眸溜一眼杯中褐色的麦片糊糊,嘴角抿出一抹笑意,乖乖接过喝了一口。
“对自己身体健康不要偷懒。”陈池说教道,见她柔顺,更是笑容明快,“慢慢喝,先垫两块饼干,我们去火车站买更好吃的。”
“你不用送我了,来来回回麻烦,也浪费时间,我搭出租车去火车站,你和同事一起去上班吧。”许霜降说的也是她昨晚那套思路,但态度可不像昨晚那样抬扛,她这时神情温腕,十分善解人意。
“我送你到火车站。”陈池调侃道,“万一别人卖了我老婆怎么办,可不亏死了。”
“看着我走才放心?”许霜降埋头喝着麦片,声音显得含糊不清,分析得却头头是道,“你不送我的话,我可以睡个懒觉再走,走时肯定给你关好门的。一定要送的话,就送到楼下路口吧,我上了出租,你记下车牌,效果是一样的,不用你特地跟一趟。”
许霜降取了一块苏打饼干,嘎吱一口脆生生咬下,继续道:“再说了,你也就只能跟到火车站,如果有意外,上了火车还要走老远,一路上长着呢,有的是机会发生意外,你送得过来吗?”
陈池滞住,把杯子一放,从桌子对面绕到许霜降身边,抓住她的肩头,佯恼道:“霜霜,能不能讲吉祥话?”
许霜降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耍赖似地笑道:“我只是觉得,你多此一举,不用看着我回去。我说了不逛西湖,就肯定不逛。”
陈池在正事上原则性强,但见到许霜降仰着脸这般笑语嫣嫣的样子,自己知道他心里是很有点过不去的。尤其当他看到许霜降拎起手提包温和道:“走吧。”他更是歉然。
她来去就住了一晚,他只给她买了一些快餐小点心,让她独自吃,话都没有说上几句,就要走了。
陈池扶着门框,返身关门时习惯性将视线投向窗户,检视窗户是否关拢,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发现,窗前的晾衣架上,挂满了他的衣服。昨夜他回来晚,竟然没有注意到。
这么多衣服,难为她晾得那样细致,每一件都保证最大限度地铺展开,虽然挤,但挤着也要整齐,一眼就知道是胖妹妹的手法风格。晾衣架下,放了一个脸盆,铺了两本杂志,看起来有点局促狼狈,但尽可能地不凌乱,两本杂志摊开,四边和地砖的边线几乎平行。
陈池略微动念,就明白过来,一定是许霜降洗了衣服后,力气不够大,没法拧干,所以搜罗出这些东西,以防衣服滴水到地板上。
他盯了一眼晾衣架,关上门,拉起走廊里候着的许霜降,抚抚她的手背:“走吧。”
风雨依然不停。
出租车载着两人向火车站驶去。许霜降侧头望着车窗外,不出声地瞅了一会儿雨中的街景,回过头来笑道:“人真少。”不一会儿,她又转头盯着窗外。
陈池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车窗玻璃上扭满了一道道的水痕,车里的暖气将玻璃糊了一层雾,看啥都不透亮。
陈池突然对出租车司机道:“师傅,麻烦你送我们到西湖,不去火车站了。”
许霜降惊异地回头,不解道:“你不是要上班吗?”
“没事。”陈池笑道,“西湖离火车站不远,我们兜一眼。”
“这时候去西湖也不错,人都没有的,清清静静。”出租车司机呵呵插话道。
西湖是个好地方。
许霜降来过不下三四次,小学春游、中学秋游,爸爸单位组织员工旅游,她也当个小尾巴跟来过,单独一家三口也来玩过。但她从来没有看过雨中的西湖。
那雨滴落在湖面,看得久了,不像是弹溅起水花,反而像水面上的小精灵调皮地往上蹦跳,齐齐聚到了半空中,形成了漫天穿不透的雨幕。
陈池撑着伞,许霜降偎着他躲在伞下,两人站在岸边,望这一湖烟波浩渺。冬天的冷风从伞底撩到脸面,冻得鼻尖都是冰的。雨滴顺着伞面流下,陈池将她往怀中拢了又拢,两人各自的一只袖管仍免不了承到水滴。
她脚下,连日的雨水让湖里水位升高,离她所站的岸边只不过差了一指高度,湖面微微晃动着推挤岸石,摇漾出一楞楞水波,在拍打而下的雨点中处近了看,有种不动声色的蓄敛之势。
天寒地冻,比落雪天还要湿冷。苏堤白堤,长桥断桥,四周不见游客,湖面上连游船都没有开始营业。
在陈池眼里,这景致真是比他之前那一趟还要清冷,但既来了,他便死心不去想办公室那堆杂事,也不去想被扣除了的月全勤津贴。
许霜降缩在陈池怀中,悠悠地叹了一声,她也说不清,雨茫茫中,她这一趟是满足还是微怅。
“我们走吧。”
“不看了?”陈池讶道,他们才来不过一刻钟。
“太冷了。”许霜降摇头道。
“我就说嘛,湖边很冷的,叫你不听。”陈池亲昵地戏谑道。
许霜降低头憨笑。
她在回程的火车上,望着不断倒退的田野和农家小楼,褐土白墙之间,依然能不时见到星星点点的绿。也许是因为第二遍,没有了来程时那种新奇和渴盼,她很快就对窗外的景色失去了兴致,靠着座椅背闭目养神。
她想着这次利用空档时间,好歹完成了一桩事,给陈池送去了春天的衣服,也算这一趟跑得有成效。
她有买衣服的经验,不经意地闲逛,往往会有好几次眼睛一亮,看什么都挺美,但若是奔着目标去,比如到了春天,才突然跳起来急需外套,那时候一门心思买,满大街满网络都寻不到一件中意的春装。
许霜降的思绪漫无边际地在火车声里乱卷。
她忽而想到,看风景和买衣服是不是一个道理?有时候,太过刻意去求,却往往发现,所见并不如所愿?
火车轰隆隆地开,周围人偶尔在交谈。
许霜降不知怎地,想起了以前她坐火车赶去比利时看陈池。一路上,经常会经过大片大片的牧场,远远地,总有几头牛悠闲地低头吃草。去时,她急切地想要早点见到陈池,对窗外风景心不在焉,但她总有一种印象,那些匆匆掠过的地方疏阔又安详,很静美的样子。回时,陈池几乎都要将她送回荷兰,他们在火车上并排而坐,也并不怎么注意外面的景致,十指交握,人尚在眼前,不舍已盈满心间。
那时候,仿佛只有他们俩。
许霜降的脑海中浮现着蓝天白云下空旷的牧场,那轻甩的牛尾巴,还有她和陈池在火车上静默里的相视微笑。
她是如此地怀念旧时光。
第334章 眠不眠
陈池可能觉得许霜降冒雨去他那里没吃好玩好,心里有些亏欠,这趟回家来,对许霜降特别好,带回来一条极漂亮的丝巾。
作为新年礼物,他没有忘记老丈人和丈母娘,一家子人手一条丝巾,把宣春花喜得直推脱:“小陈啊,这围巾漂亮,还是给你妈妈寄过去吧。”
“妈,这是给你买的,我妈也有。”陈池陪着岳父岳母拉家常看电视,到了大家安歇时间,方才拉上许霜降,转进他俩的屋。
他亲手给许霜降围到脖子里,自夸道:“我老婆戴什么都好看。”
“老婆要加倍爱。”陈池不一会儿,又从包里翻出一样来,凑过来意味不明地笑,“霜霜,还有,瞧着。”
许霜降盯着陈池遮遮掩掩地拆包装,倒是起了几分好奇。很快,陈池食指勾起两根吊带,抖出了一件半透明杏色薄丝小睡裙,在许霜降眼前晃。
许霜降瞪着那贴身又柔软的掐腰小裙,透过两层面料,能瞧见陈池的黑色V字领毛衣里露出的浅咖色衬衫。
她好半晌才摒住表情,问道:“你怎么买的?”
“好看吗?公司里一个供应商推荐的。”陈池坐到她身边,拿着衣服在她身上比,脸上尽是满意。
许霜降瞬间眉头一抬:“你们供应商还推荐女式睡衣?”
陈池一别味,揉起小裙子的面料往许霜降脸上蹭,乱笑道:“小脑袋瓜子在想什么坏脑筋?正好一起喝茶,我听说有个品牌的丝制品不错,一下子就想到给你买。”
“喝茶还聊这些?”许霜降瞟道。
“我们随便聊公司年底发什么,别人说有些公司五花八门地发什么都有,说着说着就说到丝绸上。”陈池额外解释得详细,重新展开小睡裙,几乎贴着许霜降鼻尖让她看,眯起眼睛追问道,“喜不喜欢?”
不等许霜降回答,他凶巴巴威胁道:“我很喜欢。”
“肤浅。”许霜降侧转脸,片刻后,她转回头,一本正经地探讨道,“我怎么晾出来?”
陈池半张着嘴怔住,这杏色小裙当真薄如蝉翼,若和丈人两口子的衣服挂在一处飘荡……他猛然抬手把杏色小裙拍到自己脸上,哀叫连连,不甘心之极,许霜降嘴角的弧弯却怎么也绷不住。
夜深人静。
许霜降躺在陈池臂弯里,听他渐渐悠缓的呼吸声,忽地启唇问道:“池,你还有没有在这边投简历?”
“……唔。”陈池的声音慵懒,隔了好一会儿呢喃回应,“看见合适的会投。”
许霜降沉默良久,轻声道:“我想你回来。”
黑夜里静悄悄地,许霜降能感觉到自己的鼻息被陈池的胸膛挡着,热乎乎地撩着她的脸颊,被窝里暖暖地,陈池没有动静,她默默地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才做了半年,不太好换。”陈池拍着她的背,鼻音黯哑,就好像在沉入梦乡时被硬拽了回来,勉强凝起了一些神智,模糊不清地宽解道,“有了就换。”
“……嗯。”
陈池微微地动了动手腕,揉了揉她的后背,那样子很是疲惫困倦了:“胖妹妹,睡吧,睡吧。”
许霜降停了片刻,细碎地说道:“我有一次,和别人在路上吵了两句。”
“唔?”陈池这一声当真从鼻腔中缓缓哼出,带着浓重的睡意,好半天才组织起问话,“怎么了?”
“她踩了我一脚。”
陈池断断续续地低笑,气息拂在许霜降的发间,他摸索着在许霜降的额头蹭了蹭,哄孩子似地:“胖妹妹遇见小坏人了。好了,好了,睡吧,睡吧。”
夜深了。
许霜降闭着眼睛,似梦似醒。她搞不清楚自己的这种状态,脑海中迷迷糊糊地闪过一些场景,就像各种断片,有过去的,也有最近的。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想,也不知道能想出什么,但就是乱七八糟地想了。
她的感觉很奇怪,仿佛能随时醒过来。
酣梦,就像初冬河面一层薄冰下的水,温凉而幽静。
神思,尚未沉入其中安眠,便在薄冰上茫然行走,提着十二万分戒慎,笼罩着周围环境的异动。哪怕一只小野猫的喵叫,她都能即刻睁眼。
陈池不在家时,她一个人睡,每晚都要关拢窗户,他回来了,她就大胆地开了一丝窗缝,让室内换进些新鲜空气。风很大,摇动着楼下的桂花树枝,在窗缝这里似乎形成了一个小气旋,发出低低的呜呜声。
陈池在她身旁,已经睡着很久了。呼吸匀长,在这极静的夜里,和风呜毫不干涉,却一起缭绕在她的断片场景里。她的思绪还在不停地切换,如同在以现实画面为布景的梦境里清醒地游荡。
她鲜少如此,睡眠一向很好。
以前有课的晚上,许霜降回来就疲累了,躺下来钻进妈妈用热水袋捂好的暖被窝,简直就是无上享受,不出一时片刻就能睡着,没课的晚上,她歪到客厅沙发上,和妈妈挨着盖一条小被在膝盖上,妈妈看电视,她和爸爸小声聊聊天,或者她进屋上网、备课做教案,困乏了也能及时睡着。
许霜降在似睡非睡中忖度,或许她经年累月习惯了独自霸占一张床,多了陈池,就少了空间,所以她才受到了干扰,怎么都睡不踏实。
许霜降的断片回放就忆起了她和陈池挤过的单人床,他们真是换过不少地方,他那灰色调的小屋,松木桌上摆着白瓷瓶,白瓷瓶里斜斜插了一枝玫瑰花,早晨推窗,对街窗户下的花栏里,只要不是冬天,总有红的黄的小花。后来他搬的地方床更小,窗户打开,就能看见天井里的一株芭蕉树。而她的学生公寓房,夜里会有月光洒进来,甚至映到床边的墙面,留下一树婆娑的影子。待她换到钱先生的客房,陈池来的少,那是他们最困难的时光,她曾经在临睡前坐在床上,费劲地缝成了两个难看的枕套,一个给自己,一个给陈池。
许霜降甜蜜地回忆,费力地思索,从什么时候起,陈池停了睡前小故事这个环节?他的小故事一开始真是童话里的小故事,陈池说得绘声绘色,剧情乱窜,有时候他苦恼许霜降总要一本正经找逻辑上的不合理,于是故意说话含含糊糊,或者索性低低哼着曲调,让她放弃纠错,乖乖好眠。
后来,睡前故事的时间里,慢慢地多了一些亲朋好友的生活趣事,再后来,开始交流他们自己的生活琐事,最后,这些事挪到日常时段中商讨,睡前故事档便不知不觉没有了。
大抵如此罢。
许霜降的思绪迟缓而滞重,被睡意拖着,终于进入深沉的梦乡。
第335章 回丈人家的女婿
许霜降夜里没睡好,早上朦胧醒来,听见陈池在低笑着讲电话。
“真是不巧,今天没空,下次有机会大家聚聚。”
许霜降下意识地扭了扭脖子,陈池本是侧身背着她,此时转过来瞄了她一眼,见她睫毛微颤就要睁开眼,伸手过来拍拍她的脸,大掌虚虚地蒙住了她的嘴巴,免得她醒来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传到电话中。
他继续应答着:“不,不是,是我今天不在杭州。好,好,你们和老金去吧,吃得开心啊。对,我周一会进公司,哦……下午有个会。”
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陈池轻畅地笑了起来:“好,到时候见。”
他接完电话,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时间,已是早上九点,暗呼糟糕。昨夜他和老丈人约好,等许满庭从公园早锻炼回来,两人一道去渔具店,选两支鱼竿,弄些鱼钩饵料,顺便把宣春花早上买的菜拿回家,吃过午饭后翁婿俩和一个钓友团出发钓鱼去。
陈池侧耳倾听屋外,似乎没什么动静,可能老丈人等不得他,已经去丈母娘的店里了。
他俯首瞧了瞧许霜降,见她散着发窝在枕头下仰脸向他望来,白嫩是白嫩,配着一脸花眉龇眼的睡意,就像案台上一只滚了细面的新鲜粉包子。
“胖妹妹,早。”陈池粲然一笑,捏上她的脸。
“一大早谁打电话来?”许霜降微微不满道。
“吵醒你了?年底了,公司的关系户来拜访。”陈池蹭了蹭她的额头,“你再睡,我先起床。”
“关系户?休息天还要追着打电话。”许霜降嘟囔着,抬手揉了揉眼睛,很自然地问道,“怎么听着像女人的声音?”
陈池赶紧把她露到外面的胳膊塞回被窝里,给她在肩膀处掖着被角,口中解释道:“这大姐可厉害了,推销催账一把好手。”他说着笑起来,“她以为我在公司宿舍,想请我和隔壁的金经理一起吃午饭。”
许霜降扑闪着眼睛,问了一句:“那你在宿舍,你去吗?”
“傻姑,饭是那么好吃的吗?”陈池揪揪她的耳垂,“我这边付款都有计划的。”
许霜降回味着陈池的电话内容,忽有感慨道:“蛮辛苦的,其实请人吃饭也是在上班,一听就是个女强人。”
陈池乐了,吧唧一下亲上她的额头,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而后煞有介事地评论道:“人家比你利索。”他的眉眼弯起来,缓缓道,“我家胖妹妹憨笨又心软呢。”
冬日的阳光映亮了窗帘。
屋内又暖又静,暗昏昏让人懒起床。
陈池心念一动,岳父母不在家,他此时起床也没多大意义,索性放任自己好好地赖了一回床。
可他还是比许霜降先起,幸运的是,他神清气爽地洗漱完,老丈人才回来。
许霜降收妥屋内,打开门,听到厨房的说话声,探头一瞧,陈池正和她爸爸在里面忙活午饭,她梳洗后过去,只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都束着围裙,陈池似乎打下手,按着砧板切葱段,她爸爸则守着灶台,锅里热气腾腾的。
“爸爸,要做什么?我也来帮忙吧。”许霜降进去道。
“霜霜,起了?到外头坐着,马上就好了,中午我们吃面条。”许满庭乐呵呵道,“吃得简单点,吃完我和小陈就出发了。”
“想吃酸辣面还是加芝麻酱?”陈池问道。
“芝麻酱。”
“知道了,出去等着吧。”陈池的说法和她爸爸差不多。
许霜降鼓鼓脸,暗笑,煮面条要两个人占着厨房大动干戈,爸爸的漏瓢、陈池的菜刀菜板,还有各式调料,摆了一长溜,被她妈妈看见,简直要受不了他们俩。
“霜霜,来了,第一碗给你。”陈池扬着调,捧着面碗摆到许霜降跟前,“小心烫,尝尝咸淡正好吗?不合适我给你重调。”
许霜降吃了一口,点点头,接着吃第二口,话说,她起得晚,到这时候还真饿了。
陈池和她相当有默契。他俩在国外自己开伙的时候,他曾经给许霜降总结出一条饭桌规律,如果许霜降对他做的菜式不满意,她会尝一口就说,咸了,淡了,辣了,油腻了,总之要表明她不满意。若是她相当满意,基本不开腔,埋头像只小老鼠似地可劲吃得欢。这会子,许霜降只顾吃不搭茬,那就是他调的芝麻酱卤汁十分合她的意。
陈池一笑,点拨道:“底下还有牛肉片。”
许霜降嗯嗯两声,筷子伸到碗底,卤肉店买来的白水牛肉片在面汤里浸了这一两分钟,吃上去温热,比盖在面上少了些品相,口感却是正合适,不会吃下去凉肚子。
陈池回转厨房,继续给老丈人调葱油甜辣的干拌面。自陈池和许霜降婚后,陈家年年送香肠,许满庭吃得从此爱上微辣的菜式。因为陈池的关系,现在许家的调料橱柜里长期摆上辣椒油辣椒酱,许满庭偶尔也蘸点,尤其冬天里,吃点辣全身暖乎乎的,但他用辣椒油用不准,没陈池精道,陈池便自告奋勇揽下调味的活。老丈人要的是稍许辣微微甜,他给自己的酸辣面碗里抖洒什么都大刀阔斧,给老丈人那碗甜辣面调得细致。
三人三种面,吃得都满意。许满庭和钓友们联系的时候,陈池陪许霜降洗碗,他拿着干布擦碗,交代道:“霜霜,你下午上完课等在那边,我来接。”
“不要了,我自己回来,万一你和爸爸钓得晚呢。”
“不会太晚,这种天气下午过了两三点,太阳就没有力道,在河道边待不住。爸爸要是还想钓,我就先回来接你。”
陈池休息回许家,忙碌得不得了。老丈人在小区旁边的那条河道的下游发现一个钓鱼的好平台,他随伺,老婆出门去讲课,势必得接一接,回来要是赶得及,晚上丈母娘做饭时,摆箸布筷也利落。
许霜降自去过杭州后,如今再瞅瞅他做这做那,忽然觉得,他回家来更好,无论是对家务还是对她。
第336章 生活是一锅温水煮青蛙的汤
翻过年,春寒乍暖,腊梅花在枝头俏立,一夜过后,掉落满地,晨昏经过,暗香盈满怀,路边被阳光照拂到的一丛黄素馨绽开了小朵花苞。
从陈家过年回来,陈池依旧去杭州上班,许霜降则担起了更多的课程,她双休日四个半天全部排课,虽非她所愿,但真是没得挑。她现在算是小有经验,公司愿意给她多排课,但是毕竟离资深还远着呢,许霜降根本没有自由选课时的权利。
现在,陈池周六晚上回来,一般和许霜降说不上多少话,因为她得用心准备周日的课程。两人再也不能在礼拜天一起睡个懒觉,许霜降必须早起出门,陈池有时候送她去,有时候他留在家里休息,无论哪样,他都只有等到星期天晚上,才能和许霜降相聚,但也不能无休止地聊,因为许霜降接连两天课程讲下来,通常回家都说不大动了,再则他星期一得早起赶火车。
陈池还是固定两个星期回家一次,算下来,他们每月见两天并四个晚上,这两天许霜降还在外面上课。
生活是一锅温水煮青蛙的汤,文火慢熬,浸淫其中,总会惯的。
这天,许霜降一个学生的家长送了她两张电影票。
“老师,明天三八妇女节,节日快乐。”家长是位中年爸爸,他将电影票递给许霜降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我老婆单位发的,家里没空去,让我来送给许老师。老师辛苦了,晚上和家里人去看场电影轻松轻松。”
许霜降推脱着,那家长有意思,把电影票硬是放在讲台上,拖着孩子就忙忙走了。
许霜降说不出地感动及怅惘,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特地祝她妇女节快乐,以前她都没过。往年陈池倒是开玩笑似地在六月头多炒一盘菜,再送一块巧克力,让她回味过儿童节。
妇女节当天吃过晚饭,许霜降挽着妈妈去看3D大片。
电影未开映,她先去买爆米花,好巧不巧地在大厅廊柱海报下瞅见了熟人。
那电影海报画得热血澎湃,衬得底下两人也非常醒目。大厅里人头攒动,这两人依着廊柱占了一片清净的空间。
“嗨,林虞。”许霜降下意识招呼道。
林虞正和身旁的姑娘说话,一抬头,虽然立时绽开笑容,许霜降可没有错过他神情中那丝尴尬。
“许霜降,你也来看电影啊?”
“嗯,我和我妈妈过来看电影。”许霜降瞄瞄林虞两人,弯唇一笑,“我们过去买爆米花,回头见啊。”
“哦,慢走,回头见。”林虞匆忙朝母女俩点点头。
虽说三月已开春,夜里却极冷,许霜降仍是重重保暖措施,大厅里开了暖气,她才将厚羽绒长外套脱下挂在手里,身上还有一件毛衣。可是反观林虞,居然是西装加衬衫,他旁边的姑娘妆容精致,短裙小蛮靴,露出的一截大长腿美则美矣,走在外面定是冷的。许霜降眼尖地发现林虞肘弯里搭着的一件驼色大衣是女士的。
“霜霜,谁啊?”宣春花打探道。
“我初中同学。”
“初中同学?怪不得我看着有点脸熟。”宣春花感慨道,“以前我到你学校,看到你们这些小孩子都跟细豆芽似地,现在一个个都长大了。哎,他做什么的?旁边是他女朋友吧。”
许霜降无奈地撇撇嘴:“妈,你问这么多干嘛?”虽然这般说,她还是给妈妈介绍了几句,“他自己开了一家卖电子产品的公司,那个是不是女朋友我不知道,估计是吧。”
“哎呦,你同学有本事啊,都自己做生意了。”宣春花夸道,按不住那颗八卦的心,“他女朋友新谈的吧,看着还不热络。”
“妈,我怎么知道?”许霜降实在对她自个妈妈没办法。不过私底下,她也这么猜测,林虞自年前将他前女友的妹妹介绍给她上口语课后,两人就没再联系过,那时候没听他说过有女朋友。今天这个姑娘,虽然和林虞站得近,但连拉手都没有,可林虞又如此体贴地帮人家拿着外套,没点关系是不可能的,她妈妈委实火眼金睛,这论断极其靠谱。
买完爆米花回转,许霜降远远瞟过去一眼,林虞和女孩仍旧站在廊柱下,反正挺古怪的,离得近但不亲密。林虞和女孩说着话,视线扫到许霜降,笑容不变,许霜降却不好意思瞧了,转头和宣春花聊天等开映。
“妈,吃不吃?”她殷勤地将捏起一颗爆米花,往宣春花嘴边送。
“不吃,你吃。”宣春花连连摇头,瞧着女儿还跟个孩子似地捧着爆米花桶,说话语气都如小时候一般讨巧憨钝,不由嗔笑道,“多大啦?还吃这个,待会儿又要叫渴。”
许霜降笑一下,仍吃得欢。
宣春花瞅瞅四周,等着看电影的,除了一两堆嘻嘻哈哈的学生群,大多数都是一对一对的,哪有像她女儿这样,看电影拖老妈出来。她心疼闺女,问道:“霜霜,陈池的工作最近怎么样?”
“挺好。”
“过了年,人家换工作的蛮多的,你让他也寻寻看,这边有合适的机会就换回来,在外面吃不好喝不好,久了没意思。”
许霜降垂眸吃着爆米花,心里苦恼得很,吞了一颗下去才抬眉笑道:“他是这么打算的。”
宣春花放心似地便不多言。
夜里十点多,许霜降收到林虞的短信:“许老师,三八妇女节快乐。”
许霜降噗嗤一笑,她这种弹性工作,连正儿八经的半天休假都不用享受,今天她没有课程安排,不需要去公司,同事之间的互祝也省了,算下来,林虞是第二个祝她节日快乐的人。
“谢谢。”她回道。
“今天我相亲。”
许霜降一愣,盘腿坐在床上,独个儿猛笑,她就说林虞和那女孩怎么看起来有点疏离感,敢情是相亲啊。
“祝成功。”她写道。
“难说,看人家样子,对我不感冒。”
许霜降更是笑得不行,不一会儿,林虞拨电话过来。
“许老师,没睡吧,有没有打扰到你?我想向你讨点经验。”林虞估计也是夜猫子,这时候的声音清爽明快,一点含糊睡意都没有。
“什么经验?”
“第一次见面后,怎么样才能让对方愿意见第二面?”
第337章 穿衣服呀穿衣服
许霜降忖度,今天这女孩大概令林虞心仪,他才会这样患得患失。“你问错人了,我没什么经验,你直接去向媒人要求呀,媒人会帮你周全的。”
“你怎么没经验?你和你先生不是别人介绍认识的?”林虞笑道。
“不是。”许霜降有点羞窘。
“你们读书时自由恋爱的?”
许霜降虚咳两下,脸微微泛红,支吾着嗯一声,忙转移话题道:“最近忙吗?”
“还行,你呢?”
“我也还行。”
“我今天看到你妈妈,发觉阿姨基本和以前一样年轻。”
许霜降奇道:“你见过我妈妈?”
“怎么没见过?你妈妈光给你送衣服就两三次不止了,有次你跟宋晓燕课间休息跑开了,你妈妈让我提醒你加衣服。”
许霜降不太记得林虞叫她穿衣服,不过他坐在她后排,肯定会把她妈妈来过教室这件事和她说一说。当年,她妈妈相较其他家长,是挺会来事的。那时,天气预报的功能还不强大,每逢突然变天,她妈妈就会担心她衣物单薄,送件衣服到学校简直太正常了。
林虞确实传过话。
那时候宣春花拿着一件嫩黄的绒衫走过来,林虞正在笔走神龙般地抄写早自习默错的英语单词,每个词二十遍,共错了十个,中午之前必须要交给老师,这任务只能靠课间休息时抓紧完成。
但纵然如此,他仍然在宣春花翻看前排座位上的课本时抬头打量两眼,并且主动问道:“阿姨,你找谁?”
“这是许霜降的位置吧?”宣春花确认道。
“是的。”
“小朋友,她去哪儿了?”
林虞很无语,他都上初中了,许霜降的家长还称呼他为小朋友。
“不清楚。”其实林虞清楚得很,前面一对女生还能去哪,如果不在外面走廊说话,那肯定去厕所了,课间休息也就只来得及做这两件事而已。但他总不能给女同学的家长说,你女儿去厕所了。
宣春花见女儿不知跑哪里去,这个男生倒是乖巧地坐在位置上写作业,不禁夸道:“小朋友真认真啊。”
宣春花拿手掌拍拍许霜降干干净净的桌面,将绒衫放上去,一会儿可能觉得不好,又拍拍许霜降的凳子,把绒衫放到凳子上。
林虞的脚原本搁在课桌的下方横杠上,都快抵到许霜降的凳子后方了,这会儿自觉地缩回来。
“小朋友,”宣春花笑容满面地委托林虞,“你帮阿姨告诉我家囡囡,这件衣服要穿上,让她穿外套里面,谢谢啊。”
许霜降回来的时候,上课铃声马上要打了。“咦?”
“你妈拿来的,让你穿里面。”林虞压着声音说道,老师已出现在教室门口了。
“起立。”班长叫道。
凳子稀里哗啦一阵响:“老师好。”
“同学们好,坐下。”
林虞注意到许霜降垂着手,拎着那衣服,坐下去时两手偷偷摸摸坐小动作,试图把衣服塞桌肚里。但桌肚已经塞了她的书包,那衣服又厚实,根本不能好好放进去。
到后来,许霜降只能把衣服搁在她自己膝盖上。
偏生那堂课,她被抽起来回答问题了。站起来时她不像以往那么脆生生地,而是僵垂着手拎衣服。
林虞都替她看得累。
课后,许霜降第一件事自然是把衣服穿身上。
实际上,三四十号人挤在教室里,教室里暖烘烘的,压根不需添衣。
林虞继续抄着英语单词。
那时候年龄小,心眼纯。全班孩子们上体育课前,会把外套哗啦啦一脱,搭椅背上或者扔桌上,上完体育课后,有些粗豪的男生满头大汗地扯着前衣襟扇风,都是挺自然的事。许霜降也不避嫌,很顺手地把外套脱了。
前后座间隔不宽,许霜降伸胳膊时不慎摇晃到了林虞的课桌,他好好的一笔就在本子上拖出一长条,可恨都涂在已抄好的上半边纸上。林虞不由自主皱起眉,将课桌往自己胸前拉。
“对不起。”许霜降忙道。
林虞掀起眼皮一看,小胖妞穿着粉红色的毛衣,映得更白净,抿着圆圆的两腮,倒像他家电视机旁边装饰果盘里的那只光洁圆鼓的假桃子。她歉意十分明显,眼眸飞向他,又飘忽到他破了相的本子上,有点紧张。
林虞没搭茬,抄起旁边的橡皮擦,沿着钢笔墨痕擦,咬起牙使力,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唯有的橡皮擦还不得劲儿。
许霜降立即翻开自己的文具盒,手心里托着一块干干净净的钢笔擦橡皮,诚恳道:“用我这块,你这是擦铅笔的。”
林虞再瞟一眼她,暗自腹诽,当他不知道呐,他这不是没有合适的吗,他毫不客气地捞过许霜降的橡皮擦,像推土机一样在墨痕上来回碾。
平时许霜降将这些男生对书本纸张的粗鲁看在眼里,从不会说什么,这回她抱有歉意,忍不住点拨道:“你这样擦,纸会破的。”
“我自己清楚。”林虞驳道,压根儿不放轻手脚。
许霜降就不吭声了。
林虞一边擦,一边吹纸上的细泥。许霜降则一直保持着扭头的动作关注着他的进程。他倒是没往前方许霜降这里捋橡皮泥屑,抓起本子手腕一翻,往课桌侧边空地抖两抖。再一翻,将本子在课桌上铺平。
一前一后两个脑袋齐齐往本子上瞧。墨色擦去了,留下了一条白痕,而且被擦薄了,半透光,旁边的字母都缺胳膊少腿的。
林虞抬笔准备描补,刚落笔画了个拐勾,就停住,抬眼看向许霜降,指挥道:“你把衣服穿好,别再碰到我桌子了。”
许霜降“噢”一声,忙不迭答应。林虞就等着她穿衣服。
一层毛衣一层绒衫,将许霜降的胳膊撑得厚鼓鼓的。
宝姐姐胳膊粗,这是林虞当时的想法。她要是和第一排最瘦小的男同学握手腕比赛,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许霜降穿好后,林虞没有了外力威胁,放心地握笔再描画。
“叮铃铃。”上课铃声又响了。
林虞暗骂一声,看来只得在语文课上偷偷摸摸抄英语单词了。
这后续,许霜降可能不记得了,作为受害人,林虞印象还蛮深的。
英语老师只瞄了一眼他的本子,那划痕所经之处,同一个字母明显分两批写,墨色不一样,瞧着斑斑驳驳,就跟本子上打了一条诺长的补丁似地,十分挑战视觉和谐度。
“重抄。”老师严厉地说道,“我要的不是你随便抄了几遍歪歪扭扭的字,我要的是你认真的态度。”
林虞急得只敢在心里气恼地喊冤:“您倒是找我前排要态度啊。”但他口头上是打死也不敢呛的,点头哈腰地退出老师办公室。
第338章 三角星和五角星
林虞回到座位,前排许霜降和宋晓燕正在评论今天中午食堂的伙食。
“霜霜,今天的土豆片上还有皮,真是的,吃土豆还要吐土豆皮。我还不如买你那份青椒嵌肉呢,好吃吗?”
许霜降摇头道:“一般,直接烧狮子头更好。”
“吃吃吃,就知道吃。”林虞沉着脸暗恼。
这一天他的休息时间全泡汤了,男生们在走廊里高谈阔论,聊着昨晚偷眼看到的电视剧,或者是星期天准备在哪家弄堂口踢球,而他只得伏在课桌上,不停地抄抄抄。
林虞终于在最后一趟自习课前将罚抄的英语单词本交给老师,回来就见许霜降扭头提醒他:“林虞,我们这组的语文古文背诵就差你了。”
“知道。”林虞没好气道。
“那你什么时候背给我听?”许霜降很有责任感地追问道。
“十分钟后。”林虞随便抛一句,揉着发酸的手腕,翻开语文书。
小胖妞一口气不给喘地催命啊。林虞悻悻地从ABCD直接切换到之乎者也,因为他知道,要是放学之前他没能在许霜降面前背出古文来,这得了鸡毛当令箭的小组长会忠实地上报,然后他会被留堂,到老师那儿由老师亲自督查。
自习课过了半堂,同学们刷刷刷地写着回家作业。林虞反转笔头,戳戳许霜降的后背。
许霜降的解题思路被打断,无奈中透出微微不满。
“我背给你听。”林虞压着嗓子说。
许霜降无声地瞟一眼林虞,把脖子探后少许,算是默许了。林虞看出她有点不高兴,嫌他发出声音会拖累她破坏自修纪律呢,不过还好,总算还有点人性,法外开恩给他机会背。
林虞清清嗓子,把语文书倒过来摆到许霜降眼下,方便她检查。
许霜降伸手把他的书阖上了。
那沉静自然的模样气得林虞差点倒仰,不就显摆她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不用看书了吗?拽就拽,还端那小样儿。这书倒着有看多吃力,他又能偷瞄到多少,她故意给阖上了。
林虞背得磕绊了两回,许霜降一声儿也没发,听他背完最后一个字,给了两字评语:“不熟。”
林虞憋着寻思,剩下时间不多,他即便要求再背,今天也就这效果了,于是就没开腔,认可了。
许霜降瞅瞅林虞,见他没有改进的企图心,遂扭转头,从桌肚深处摸出一个本子。
林虞伸长了脖子,挨到许霜降的马尾辫后,往前看。见许霜降在他的名字旁画了一个三角星。
他忍了不吭声,过不到片刻,心里悬,又敲敲许霜降的后背:“给我看看,我几个三角星了?”
许霜降嫌林虞老说话,很不给面子地将凳子往前搬了一小寸,才从桌肚里重新拿出本子来,一数:“五个。”
林虞恼极了,都五个三角星了还不给他预警,成心要把他送给老师吃挂落啊。老师规定了,哪个人要是在默背作业中集齐五个三角星,就不能在小组长这里背了,以后得回回上老师办公室去背。
“我重背,你给我改了。”
“背了再改。”许霜降讲规矩。
林虞暗哼一声,捧着语文书继续啃。自修课结束,同学们呼啦啦地收拾书包,一个个往教室外扑腾。林虞可怜,一边翻起自己的凳子,给值日生扫地腾空间,一边瞅着许霜降,生怕她走了。
值日生动作麻利,一拨在教室后排扫得起劲,一拨端着脸盆像天女散花似地洒水,嘻嘻哈哈吵吵闹闹。
许霜降抱着自己的大书包,立在课桌边,听林虞背书。脸嘟起,总觉得教室里扬起的灰会落得她满头都是。
古文拗口,林虞一边想着文中的逻辑链,一边要转成艰涩的用词,思路不够用,时时被值日生的谈笑声给打断,中间超过十秒以上的停顿起码有三处。
许霜降不情愿将桌肚深处的记录本拿出来修改。林虞这水平,离老师要求的流利背诵差了流利两个字。
林虞咬牙,从书包里拿出语文书:“我再看一遍,路上再背。”
两人的家都在学校附近,说起来,出了校门还能同路一段,虽然他俩从来没有特意一起走过,但有时候,路上都前后脚地见过,林虞还知道,夏天放学后,许霜降特喜欢去半路上那家小商店买黑芝麻雪糕,一路舔回去。当然,他也喜欢去那小店,只不过他爱吃爽口的老棒冰。
之乎者也,之乎者也。
林虞捧着书低头走出校门,跟着许霜降走在香樟树道上。他忙得顾不上看路,只从书本的页边儿**视线下去,瞅紧许霜降的圆头红皮鞋,当做跟进的路标。
“好了。”他阖上书,继续无意识地盯住红皮鞋,背了起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遍挺顺。
“唔。”许霜降点点头。
林虞吐着气,踮起一只腿,打开书包,把语文书卷巴卷巴塞进去,抬眸交代道:“你别忘了明天一早给我改成五角星。”
“我会改的。”
不知道为什么,林虞高兴不起来,他把书包往肩后一甩:“我走了。”
跑了四五步,他往后一看,许霜降正在穿马路,胖嘟嘟的身材,大大的书包,磨磨蹭蹭左看右看后,连奔带跑,马尾辫在身后甩得像钟摆似地摇。
其实他俩还能同一段路,到了前方一百米远的百货大楼才是分茬口呢,不过两人似乎都不愿意一道走,林虞加快脚步甩下她,许霜降则索性换到马路那边走。
林虞瞧着许霜降穿过了马路,才调转视线,他前儿刚好偷看了一本武侠书,学了不少形容词,这会儿就给许霜降按了一个。
膀大腰圆的小胖妞,有点小权利就使劲用。
林虞衷心祝愿许霜降也有到语文课代表处背不出的一天,语文课代表那咬劲儿更强。
不过,他也只能想想罢了,许霜降要集齐五个三角星,那难度不是一般地大。她只要有两个三角星,就会哀痛得跟天塌了似地。
第339章 别扭岁月里的青春
那些年的岁月,当时不肯承认是童趣,现在回想当真是童趣。
青春的小腰都没长出来,岁月再别扭,他们俱都蛮蛮地踏方步。
林虞遗憾地想到,但凡他有一点点往成熟智慧发展的倾向,就不会老老实实地将憋屈藏心里头,对小组长没有技巧地唯唯诺诺了,他该把小组长往路上的小商店里领。
即便是初冬时节买不着黑芝麻雪糕,还可以买点别的嘛。比如说给自己买支最便宜的铅笔,假装叫店老板不要找零钱,给几粒散装糖,不拘粽子糖、椰子糖、话梅糖或是大白兔奶糖,自己吃一颗,顺便也给许霜降一颗,她就是不肯通融,脸色上也该和缓几分。这样他心情一放松,上下牙不就不打架了吗,背起书来要多流畅就多流畅,也就能早点完成任务了。熬过这一回,以后看在一颗糖的情分上,许霜降总归还能手下留情些。
那学期,剩余的四个三角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压力,他每回背书,都险之又险地徘徊在老师办公室的门边缘。
这些小时候的事,不说到,那是完全没必要记起来,一说起,能随着一个小小的话引子,像牵红薯藤蔓一样,自土里一个接一个地提溜起一长串,埋得看不见,扯起来依然新鲜,让人意想不到地且笑且叹。
林虞仔细又一想,买糖贿赂的策略估计是行不通的,不是许霜降不肯随他走回头路折返到小商店去,而是他当时身上压根儿没闲钱。他记得,他父母给的零花钱,在夏天里他会存到放学末买棒冰,在冬天里他也许早上就用掉,路上买个热烫烫的梅干菜烧饼,要是早上没用掉,那么放学后,他要在百货大楼的转角处,他家那条弄堂口,买一个猪油豆沙馅的马蹄糕,或者在马蹄糕摊子对面,买一个现炸的外酥里烫的油墩子。
林虞终于想起来,他背完书后为啥要快步离开许霜降。那是因为,潜意识中他知道,他的钱只够买一个。
丢脸呐。
林虞真不想承认,当年那放学后总是饥肠辘辘忙忙慌慌去打牙祭的小少年是他真身。
他感觉,那会儿他即使够智慧,能想到买点小东西表达表达心意,肯定也一百个不情愿去执行。小胖妞估计爱吃糖,可他不爱吃,作啥要牺牲他的口味给她去买糖?
真愚笨。
他可以和她并排走,聊些弄堂里谁家养猫谁家养狗的小事儿,待走到百货大楼处,他可以买个油墩子,小胖妞不爱吃素,基本上不可能喜欢里头的萝卜丝,那他不就是心意既到,油墩子还是自个的?
若是他实在想吃马蹄糕,那也可以改买马蹄糕,省下自己一小口,掰一半给许霜降。马蹄糕里的豆沙猪油,看样子她都不忌,虽然说不定就把她馋得接了。但他少吃一半,家门口就在前方,还能饿死他?只要小胖妞一接,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她可不就被感动了吗?他也就能永远维持住四个三角星,而不会在学期末突破到五个。
和那咬劲儿特强、最爱显摆的语文课代表一起去老师办公室背书,有多难受,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知道。语文课代表是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出老师办公室,他就犹如夹尾巴的老鼠胆战心惊,去一回,就给语文课代表衬托一回。
每次从老师办公室出来,林虞势必要对着许霜降的马尾辫暗恼一回,幸亏学期剩下没多少,翻过一个假期,一切重新开始,他又流转回许霜降辖下,日子才微微松快。
“我妈妈今天看见你,说你有点眼熟呢。”
许霜降的声音从听筒那端清清柔柔地传来,一下子把林虞红薯藤蔓一般扯不尽的记忆拉回。
林虞靠在他公司套间二楼的大床上,曲起腿,手指闲闲划着旅游杂志,闻言抬眉奇道:“是吗?阿姨对我还有印象?”
“我妈说我们那时候都像豆芽菜。”许霜降侃道。
豆芽菜?林虞暗笑,有许霜降这样的女儿,她妈妈自然看谁都是豆芽菜了。宝姐姐当年在班级里,数得上珠圆玉润。
宝姐姐一定不知道,他上高中后,宿舍夜话中,评论起女生来,他还点评过她。
那是在高一,他们从不同的初中汇聚而来,万事新鲜,学习压力还不重,亢奋得很,晚上经常聊到宿管老师来敲门警告。学期过去两个月,论时节该秋游了,结果问下来,他们惊闻高中竟然取消了小学初中都有的春秋游项目。
愤慨着失落着,一个同学感叹,女生在伙食费上的开支比他们男生省多了,他们男生要是只有女生那么小的胃容量,能省下多少钱,几学期攒下来,到高中毕业,都能不求父母,自己呼朋唤友出远门去旅游了。
林虞一下子想到许霜降。她和他读了两所高中,许霜降的学校升学率据传要稍微好一点,两所学校其实距离不算远,可能只有两公里路吧,但都是寄宿制管理。
初中毕业的暑假里,林虞见到过许霜降和宋晓燕手挽手挤在一把小花伞下,逛进他家前面的百货大楼,他趿着老爸的拖鞋,打着半赤膊,穿着汗背心,急吼吼提了一袋冰棍从对街穿过来,就这么瞟了一眼,没高声打招呼,一半儿当时自己形象太家常,不好意思在女孩子面前现,一半儿手里的冰棍等不及要化。
就这么匆匆一眼背影后,他就再也没遇见过这个前排女生。林虞当时躺在宿舍里,忍不住插言道:“也不是所有女生都吃得少,我就见过饭量和我差不多的。”
“不会吧?”同学们才不信。
“是真的,我每天都和她分在一张饭桌上吃饭,她吃二两,我吃三两,蔬菜大家都会要一个,荤菜她比我只多不少。”林虞起劲道,“她能吃大块红烧肉,你们见过几个女生把红烧肉的肥肉都吃下去的?我就服她。”
一宿舍的男生都笑起来。
“你肯定夸张了,我没见过女生喜欢吃红烧肉,就是吃了,也是皱着眉头吃一点儿。你以前初中学校的伙食很精致吧,红烧肉估计切得小块小块的。”
“精致什么?五花大扎肉。”林虞辩解道,“真不骗你们,哎,你们可以问曹嘉奕,我们原来学校的食堂菜谱怎么样。我说的女生,还是他亲戚呢。”
“哦,你说的原来是……她呀,”曹嘉奕躺在林虞的斜对面下铺,毕竟还是沾亲带故的,他笑着把许霜降的大名给硬生生吞进喉咙口,“这个我信,我表姨家的妹妹,据说从小能吃。”
第340章 当年那一场失约的同学会
“表姨家的妹妹?”宿舍里的同学们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林虞也笑,待笑声将歇,他耳边听到头顶秋蚊子隔着蚊帐不死心地嗡嗡扇翅膀儿,林虞挥手朝蚊帐弹了弹,心里倒是有些忧虑,生怕曹嘉奕把话给传到许霜降那边。女生最忌讳别人背后议论食量身材什么的,许霜降要是知道,还不得把他恨死。
然而,他慢慢就发现了,其实曹嘉奕和许霜降并不怎么熟,平时压根儿就不太提及的,这层亲戚关系,和他家那些堂叔表叔差不多,没红白喜事不怎么勤快走动。
林虞问过曹嘉奕关于许霜降的事,曹嘉奕一问三不知。
那是在高一结束后的暑假里,有几个初中班上的积极分子想发起一次老同学聚会。
“宝姐姐,当年我们毕业后,头一年搞了个聚会,你怎么没来?”林虞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印有花田风景的光滑铜版纸上划来划去,这问题,他当时没从曹嘉奕嘴里问出个所以然来。
许霜降歪着头回忆,年代有点久远,她只是粗略记得似乎有这回事。“哦,好像宋晓燕跟她爸爸去旅游了,我……天太热了吧。”
许霜降心里这么一分析,顿时觉得原因就差不离了。那回也不是所有同学都有空去,她最好的初中同学兼同桌宋晓燕去不了,她就兴味索然了,再说,大热天她确实不爱参加太过热闹的活动。几个班干部不知怎么想的,还要大家都从家里带点食物交换,她妈那时候挺忙的,整天在家里火爆爆,每晚要熬中药调理身体,连着半月满屋子飘着苦苦的味道,她闻着都头晕,更不用说看她妈妈一天三大碗。许霜降不想麻烦妈妈帮她炸爆鱼,自己又做不来,空手去难为情,左思右想就不去了。
“林虞,你怎么想到那年聚会呢?去的人有我们上次多吗?”许霜降随口聊道。
“不太多,也是二十来个吧。”
“那时候你们都玩些什么?”许霜降好笑问道。她想不出,一群只有零花钱的半大孩子,哗啦啦聚一堆,除了在大街上游荡晒太阳外,还能上哪里休闲去。
林虞侧头想了想,不确定地答道:“我记得先在校门口集中,然后找了一个街心绿地野餐,后来好像还去了公园,进没进里面划船就忘了。”
许霜降笑起来:“听起来很一般。”
“年纪小,财政不自由,除了瞎逛还能想出什么花样?”林虞打趣道。
那年夏天,他还挺期盼老同学聚会的。他要面子,砸了一个储蓄罐,拿着一堆零钱,到巷口买了一个油墩子,剩余的钱,趁机求摊主老大爷给换成了整币。林虞觉得,作为同学堆里挺有人缘的人,他虽然不是班干部,但也可以请老同学每人一支雪糕。
另外,聚会前一天,他就让他奶奶卤凤爪和猪脚,他奶奶做五香酱卤菜,在邻里是一绝。他还通知他奶奶,第二天清早起来要吃冷馄饨,他奶奶果真也给他备好了。
林虞起床后,随口吃了两三个馄饨尝味道,就把余下的全部装饭盒里,小锅里的凤爪和猪脚,当然捞得一个不剩。
奶奶跟在身后追:“虞虞啊,你东西不吃,要拿去哪里啊?”
“我同学聚会吃。”
“哎呀,你们这群小孩子,谁想出来的,这么热的天,东西窝在袋子里,要坏的呀。”
“一会儿就吃掉了。”林虞头也不回大步跑。
“在外面吃这些,手油光光的,”他奶奶拔高声音提醒,“不要涂衣服上,找公共厕所洗手。”
林虞风一般把奶奶的喊声甩在身后,转出巷口,脚步一折,兴冲冲到初中校门口集合。从早上八点一直等到八点三刻,阳光益发白亮,脸上额头汗渍渍地,班里的同学没到齐,缺了小一半。
“还有宝姐姐和林妹妹呢,她们怎么没来?”他问语文课代表。
“我不知道,宋晓燕早就跟我说不来了,许霜降不清楚。”
“你不是和她一个学校吗?”
“我们两个班,平时也没在一起,再说现在放假了,我问不到。”
班长问道:“你通知到位了吗?”
“到位了,返校领成绩那天,我一早跑到她班级去说的,她说知道了。”
那年头通讯不便利,没来也就算了。
林虞的卤凤爪、卤猪脚和冷馄饨获得了很大的赞誉,成为了当日野餐的主菜,其他同学大多带些黄瓜西红柿之类,班长挺好,带了二十个白煮鸡蛋,语文课代表想得也蛮周到,带了一摞旧报纸、一叠塑料杯和一大瓶酸梅汤。
二十来个人顶着太阳,七走八走,相中了河边一块小绿地的枫杨树荫,铺开报纸吃东西。
阳光总是躲不掉,从树枝缝隙里漏下来,一丝凉风也没有,女生们在草叶上发现了一只天牛,那么个小东西撩着黑白相间的细长触须,就把她们吓得惊叫连连,好容易才平静下来。
经过的路人偶尔看他们一眼,又回过头去走自己的路。林虞坐在报纸边角上,不动声色地踩死了一只大头黑蚂蚁。他带来的猪脚红油赤酱,肉皮肥糯,女生们没人动,一人一个捏了菜肉冷馄饨,秀气地吃,男生们倒是大爱,可惜只有三大块,幸好五香卤凤爪一人一个还有余。林虞随同学们去推让,自己嘎吱嘎吱咬着半段带皮黄瓜,无聊地看着大马路。
马路上的柏油被阳光晒得烫亮烫亮。
知了开始嘶啦嘶啦叫。
林虞光记得那天热烘烘地,后面的节目似乎也没什么有趣的,反正跟着同学们走,也许还去了公园门口找免费公厕洗手,印象都不太深。不过可能他一整天只灌了一肚子果蔬加酸梅汤,回家时顶不住饥,到弄堂口的油墩子摊上,买了一个萝卜丝饼,仍把先前换来的纸币找回了零钱。
这个小细节记得深,是因为老大爷的摊子傍晚时换成了他家老太太来守,老太太盯着那五十元纸币翻来覆去瞧,不情愿接,问道:“小弟弟,你有零钱伐啦?”
“没有。”林虞瞅着老太太迟疑的样子,急了,那是他当时全部的个人财富,从小攒到大的,真是从牙缝里分儿角儿地挤出来的。夏天衣料单薄口袋浅,他不放心地折了几层,弄得像块小豆干似地放在裤袋里,展开来确实皱巴巴地挺难看。他咬准道:“这钱就是从你家换过来的,不信,你问你家里的阿公。”
他眼一扫,指着旁边的豁口搪瓷白汤碗,进一步佐证道:“阿婆,这里面好多硬币原先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