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第一份工作
许霜降终于找到工作了。
经过一轮笔试面试,她进了一家教育培训机构,底薪不高,不过教研主管对她说:“许老师,你好好做,这个行业前景是很不错的,只要你的教学效果好,奖金加薪都会跟上去。”
许霜降诚惶诚恐,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做这一行,只是随着时间推移,她基本不拘行业岗位,只要自己的情况符合招聘条件,她一般都尝试申请。
签下劳动合同,许霜降苦恼不已。
陈池鼓励道:“霜霜,你做事认真,一定会受学生喜欢的,就当做一个起步,先攒点工作经验。”
许霜降点点头,陈池的起步工作需要乘火车转汽车,他都愿意去,她有了起步点,不管怎么样,总是要接下来试试看的。
许霜降捧起初中生物课本,彻夜通读,陈池好容易回来一趟,给她端茶倒水,披衣点灯。
“霜霜,来,喝一点酒酿圆子汤。”陈池轻手轻脚地阖上房门,生恐惊动了隔壁已经睡下的丈人老俩口。
许霜降兀自盯着屏幕上的课件,一声不响。
“霜霜,休息一下,明天再做。”陈池第二遍唤道。
他的手掌覆上许霜降的眉眼,轻轻揉动。许霜降轻呀一声,不得不松了鼠标。陈池方才捧着碗,手心十分地温暖,力道又控制得非常柔和,许霜降盯着电脑操作太久,眼角干涩,被陈池的大掌敷贴抚熨着,蒙住的视野灰暗下来,闪起一粒粒小光点,令她不由自主放松沉迷,僵硬的双肩也不期然地松卸了。
“池,怎么办呢?”许霜降伸手抱住陈池的腰部,长叹道,“我感觉我要误人子弟啊。”
陈池急忙将桌角的酒酿圆子汤挪远一点,怕她没头没脑地蹭倒,现在她的样子就跟会撒娇的树袋熊似地,扑挂在他腰间。陈池摸摸她的发顶,笑着安慰道:“能这样想的,一般都不会误人子弟。”
许霜降默默地品咂着陈池的话,呢喃地指挥道:“脖子。”
陈池弯着嘴角,他已然对自个媳妇突然冒出的跳跃性短词语十分有默契,当即自觉地抬手伸到她颈后,微微用力按捏。
许霜降安安静静地享受了两三分钟,松开陈池,仰脸乐道:“好了,池蝈蝈,治愈了。”说完,伸手捞过瓷碗,舀起两个圆溜溜的小汤圆,讨好道,“你先吃。”
陈池俯下身,不客气地张口吞了下去,第二勺却推到了许霜降的嘴边:“剩下都给你,吃不完留给我。”
许霜降也不客气,缩腿盘坐在凳上,一口一口地,吃得香喷喷,含糊着吩咐道:“你看看我写的上课要点。”说着,只略略地往后椅背上靠。
陈池自是依言浏览,但他才看了两行就习惯性夸着好,许霜降不满道:“看得慢点,仔细点。”
“确实不错。”陈池强调道,坚决给予肯定鼓励。
他家胖妹妹平生第一次准备课件,态度认真得就像有些幼儿园小朋友学划横竖撇捺,一把子抓住笔杆,看不出技巧,一丝不苟地使着蛮劲儿。她把要讲的每一句话都写下来,连说话时的语气词都标上去了,煞是有趣。更让人油然敬仰的是,她竟然还在每一个小部分后打个小括号,注明阐述时长。
陈池看到后面,发现有一条备注,试听人拟定陈池。他不由又好笑又苦恼,敢情他媳妇还要给他上课,不知她想安排在什么时候。
陈池斜弯着腰继续看课件,这会子许霜降一直稳稳当当地霸在凳上,双手端着碗只顾自己吃,一点都不让,陈池小心地凑在她身前按着鼠标。
许霜降吃到半途停下来,忽地抬头面带愧色道:“应该我给你煮的。你回来一趟,我还要你伺候。”
陈池正准备关文件关电脑,闻言回头,那中号的白瓷碗就在他眼眸下,里面的酒酿圆子汤已浅下去好多,他灿然一笑,表扬道:“伺候这个词用得好,记得还回来,诚意要足。”
许霜降笑瞪他,扯开他胳膊:“别动这个文件,我还要再看一下,现在正有灵感呢。”她把碗递给陈池,精神百倍地继续写课件。
陈池吃完许霜降留下的半碗酒酿圆子,洗掉了碗,转进屋,见许霜降一会儿垂头对着课本沉思,一会儿又噼里啪啦敲键盘,他站到她身后,等了一会儿,撩着她的马尾辫问道:“霜霜,还有多久?”
许霜降盯着屏幕,把一句话打完了才回答道:“还有一会儿。”又打了两行字,她停顿下来,默默念着,体味着词句表达的精准度,扁扁唇角,回过去删了重写,写妥了才轻笑一声,晃了晃脑袋:“别动我头发,我都不能专心了。”
“睡了,啊?”陈池扯扯她的辫梢,笑道,“你不能专心,证明你效率低,明天睡醒再写。”
许霜降无奈回头,摸摸陈池的手背,哄道:“你先睡,我一会儿就好,下个星期就要开始上课了,实在来不及。”
陈池呼了一口气,笑恼道:“我去看书。”
许霜降的眼睛骨溜溜一转,爽快地拍拍书桌架上的一排书:“任挑。”
陈池果真抽了一本,走向床边。许霜降冲他的背影吐吐舌头,继续工作。她写完一个大段落,抽空回头瞧一眼,见陈池倚在床头,懒洋洋地翻着她新买的教育心理学。
“好了?”陈池立即喜道。
“没。”许霜降憨笑,放软声音道:“你先休息。”
半个小时过去,房间里一直很安静,只有时断时续的键盘敲击声。许霜降全神贯注地写着,思路越来越流畅。
陈池起身出去了一趟,回屋时,许霜降哗啦哗啦地打字打得欢,侧头瞥了他一眼,手中仍是没停,盲打得很熟练。陈池笑着,没打扰她,躺回床上继续翻书。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五分钟后,许霜降合上电脑,气哼哼地奔到床边,甩脱了鞋跳上去,一头扑到陈池怀里。
“怎么了?”陈池讶然失笑,以为她卡住思路要来诉苦了。
“不写了,良心过不了。”许霜降嘟囔道。
第312章 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陈池扔了书,环住许霜降,猛然笑出声:“胖妹妹,终于良心发现了?”
许霜降抽抽鼻子,像只小狗似地嗅着陈池的衣服:“你抽烟了?”
“就一支。”陈池讨饶道,“你那本教育心理学太艰涩。”
许霜降都逗得发笑,那一丝小小的不满倏忽散了,偎着陈池轻叹道:“你在那边辛苦不辛苦?”
“坐在办公室里,有什么辛苦的。”陈池的指腹在许霜降的眉骨处轻柔地描摹着,答得不以为意。
“那谁逼你抽烟了?”许霜降埋怨着,声音娇弱婉转,鼓着腮,带着孩子气般的护短,“你以前不抽烟的,抽烟对身体不好。”
陈池搂着许霜降笑个不停,他发现许霜降还是承袭了丈母娘很大的一个特点,那就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心疼自家人。
“有时候公司有应酬,人家请烟请酒,推太多次也不好,偶尔会接受一两次,不多的,你放心吧。”他絮声说道。
“为什么人家要请你?你不需要跟客户直接沟通啊。”许霜降不解道。
“我被拉去作陪。而且,除了客户,还有供应商,他们请我,是想我优先给他们安排付款。”陈池低低笑着,手指梳进许霜降发间,“憨大,这些都是杂事。你喜欢听这些?”
许霜降无言地抚着陈池的胸膛,自动再凑近一点儿,隔半晌轻声问道,“池,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
陈池低头,凝目注视着许霜降,她的眼睫扑闪着,无声中泄露出了一丝忧郁和忐忑。
他眉头一竖,吧唧一口亲到她额头,恶狠狠说道:“谁敢说我老婆笨?”
许霜降被出其不意地袭击,笑着缩下去,陈池扶住她的肩头,继续凶道:“谁敢质疑我的眼光?”
许霜降再也忍不住,咯咯笑得收不住声,喘道:“行,行,不质疑,不质疑。”
这段找工作的时间里,其实她心头沉甸甸地,没人催她,但她一直暗暗地有压力。平时跟父母和陈池交流,她也不能天天哀怨诉说,关上房门独自坐在电脑前,不停地刷新翻看工作岗位信息时,隐在心中的焦虑一****滋生蔓延。
此刻笑歇后,许霜降微微松气,终于暂时不必去理会曾经那些时不时冒出来的惶惑。
但她现在有新一重的具体烦恼。
公司给她安排三个班。周六下午带四人小班,辅导生物,周日上午则有六人的英语小班。每周二四五晚上,一对一教英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却是在六点半到七点半。
她的时间被分割得零零落落。
许霜降新入职,对于课程安排是没有挑选权的。其实她蛮希望所有的课都在工作日的晚上,那样就不会影响到她和陈池的周末相聚。但这是不可能的,双休日才是培训的重要时段。
许霜降为此对陈池深怀歉意。
“傻,我可以陪你一块去,你上课我就在附近逛,还可以坐在教室走廊里等,冒充家长。”陈池开玩笑道。
他心细,和许霜降的思虑完全不在一处,他希望许霜降能把晚上一对一的教学给推了,夜里出行对女人来说总是不便。
“不行的。”许霜降为难道。
陈池也明白,工作中挑肥拣瘦是大忌,要么做,要么辞,除此无他途。
星期天,许霜降趁陈池在家时提前过了生日,一家子到外面餐馆早早吃了一顿晚饭。饭后,陈池取了订好的蛋糕,请丈人两口子先拿回家,他自己拉上许霜降,一定要实地走一遍许霜降的上班路线。
“走,我们去踩点。”
许霜降不得已,带陈池乘公交车摸过去。他们换两辆公交车才能到达教学点,路上挺顺利,大概花大半个小时。
“就在四楼。”许霜降站在楼下指道,“不上去了吧。”
“上去。”陈池牵着她搭电梯。
“你这样,如果被我同事看见,感觉会很怪,大晚上没事逛过来。”许霜降在电梯里小声嘀咕道,“他们要是知道你特意来看我的工作地方,我很丢脸的。”
陈池笑着,任她说,不搭腔。几个月前,丈母娘要让老丈人送他去上班,他推之不及,现在,他陪老婆实地考察,心理坦荡得很,觉得这样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许霜降再大的人,不还是他老婆吗,他老婆手无缚鸡之力,以后就像上晚班一样,他不给她看看环境,能安心吗?
整层四楼都被改成一间间大大小小的课室,隔着玻璃墙,陈池看进去,里面大人小孩很多,他稍稍放心。
许霜降对陈池的细致简直无语,她催促着陈池回去,陈池却不是原路返回乘电梯,他带她走楼梯。
“有电梯不坐,非要走下来。”许霜降抱怨着,脚步声和说话声在空寂的楼梯间嗡嗡回想,顶上的灯光不够亮,照得楼梯间昏黄暗淡,许是她嗅觉太敏锐,又或者是出于心理作用,她还闻到了楼梯间里的灰尘气。
出得楼来,许霜降大大吐了一口气。外面街上车水马龙,街面后的住宅楼上好多窗户亮着灯,行道树后不少商铺仍在开业中,尤其那几家餐馆,每家门前街沿上停了不少车。整体看起来,这块虽然比商业街上川流不息的热闹景象逊了一筹,但是依然有人来来往往。
“放心了吧。”她摇着陈池的胳膊,低着声音不让陈池听见,却还是要咕哝吐槽,“我觉得这趟没必要。”
陈池笑笑,不和她争辩,两人走到公交车站等车。
他其实还是不放心。白天什么都好说,晚上过来总要提着心。今儿是星期天,若是放在平时工作日,不见得有现在这般人气。许霜降工作的商务楼,只有做培训的四层和六层亮着灯,其余全都黑灯瞎火关门了,上完课后,做老师的肯定要比学生走得晚些,搭电梯必须让她警醒一些。
秋夜里的风微凉,陈池拢了拢许霜降的衣领,抬头望向街口,路灯、红绿灯一直通向远处,小车的车前灯交织着接近,又倏忽离去,有一阵间隙,马路上正好没车,留出一片空荡路面。
陈池和许霜降等了五六分钟,公交车站点并无其他乘客一起等,显得特别冷清。
陈池想了想,说道:“霜霜,我们让爸爸来接你下课,行吗?”
许霜降抿唇一笑,满不在乎:“七八点不算晚,到处是路灯呢。哪有学生和老师全都要家长来接的?”她眉一抬,嘻嘻道,“这是我地盘,你不要操心了,我们回家吃蛋糕去。”
陈池蹙眉不展,他忧心许霜降夜里的回程。但他自己工作在外,无处使力,张口让老丈人去接,又觉得张不开口。
是夜,许霜降临睡前吵着肚子饿,陈池悄悄潜出房给她拿剩下的蛋糕。
“池蝈蝈,”许霜降舔着手指上的奶油,打着商量,“你明天要早起,我的生日歌不要了,再给你讲一遍课?”
第313章 女儿嫁与未嫁
许霜降的生日过后,冬天来了。
她对英语课和生物课渐渐上手,但心里丝毫不敢松懈。教学质量要靠学生的成绩来体现,现在还不到学期末,她时时都绷着一根弦。
这份工作其实很心累,有时候她讲得嗓子发干冒烟,但总发现一两个学生睁大着眼睛,面部表情平板,明显没有接收到。说实在话,许霜降无奈时,会理解不了,怎么就讲不进去呢?这些知识点就是这样的,又不需要太多推理。
她暗暗焦急,那些个家长下课时来接孩子,都要和她搭话两句,起头必是:“老师,我们家孩子最近表现得好不好?”她要是说好,家长们就喜颜逐色,希望她说得再具体点儿,她要是说哪里哪里还需要努力点,家长们就把自家孩子拉过来当面教导:“听到了吗,老师说你有不足,要下苦功。”
许霜降其实只想做好工作,一分耕耘得一分收获,但是上了几次课后,她自己似乎生出别样紧迫的责任感来,学生迟迟不能熟练掌握她归纳的知识点,她会心不定,总琢磨着怎么让学生消化吸收。许霜降主动拜托了教研主管和几个好说话的同事,让她观摩别的老师上课,学点经验。
这样一来,她原本的自由支配时间变少了,加上还要抽空练车,这段时间里,简直比朝九晚五正儿八经上下班的人更忙碌。以前,她每晚给陈池打电话,叽里咕噜能说上半小时,现在遇上陈池和别人应酬吃饭,她又要上课,两人匆匆忙忙说几句就挂了,有时候互相发条信息。陈池周末回来,她也陪不了一整天。
从不会讲课,要不时偷眼瞄自己讲义,到一口气流畅地讲完一堂课,再到有意识地深入浅出阐述各个关键知识点,把控课堂节奏,许霜降慢慢积累了一些心得。她就像一个陀螺似的,绕着这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转个不停,有时候疲了,稍稍懒一下,就会发现还有其他的地方需要自己长进,于是又像被陀螺的抽绳抽着,急急寻找攻关窍门。即便不上课在家里,也要上网到处浏览一些公开课。
目前来看,这份工作虽然总时长不算多,相当于一周里上两天课,但平时大量的时间精力花进去了,经济收益不好提,极一般。
教研主管对她说:“小许,刚开始就是这样的,等以后你上课可以信手拈来,那时候你就轻松了,而且现在花的时间,以后就是财富。”
许霜降笑笑,时间和财富之间的关系,她不是太计较。比起没工作前的清闲,她宁愿这样。
奔波确实苦。
单说每周二四五去上课,这时段,正正好赶上下班的晚高峰,即便搭出租车也快不了多少,反正哪里都堵。
在一次差点上课迟到后,她曾对陈池说:“我买辆自行车吧。”
陈池坚决不同意。晚高峰的车流人流那么大,没有专用的自行车道,许霜降骑着车混在其中,光想想他就悬心,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冬天的风像利刀子般吹在脸上,大晚上让她骑车来回,他舍不得。“霜霜,你早一点出门。”又问,“霜霜,你最近学车学得怎么样了?”
许霜降气弱:“就这样,教练有空就让我去练。”
许霜降学开车,从夏天学到了冬天,她自己估摸着,到明年开春,怎么着也得学出来了。
这倒不是她对自己的进度有信心,而是她不得已的乐观积极,想着这么长时间学下来,总该有一天给她磨到过关结束吧。
她还是有进步的,虽然慢,但是依然沿着考试流程在一步步往前推。现在她终于可以冲刺最后一关,大路考。
她是她教练手中排得上号的考试困难户。但其实她学习态度很好的,每练一次,只要回家还有精力,她都会在脑子里过一遍当天练车出现的各种失误,然后记在一个小本本上,若是下回还犯,就划一杠。
她还在网上搜了一通考试攻略,摘出好多经验,打印出来粘在小本本背后,不过她不好意思拿给陈池看见,藏在自己的书桌抽屉深处,教练叫她练车前,她会拿出来温习温习。有些错处,已经划上了正字,被她用彩笔在下方划上了波浪线,提醒自己注意务必不要重犯。
心急松离合导致熄火,如今已满了两个正字啦。
靠边停车,车辆总是弯的,也堪堪要满一个正字。
天分是一样好东西,欠缺的人欲哭无泪。
陈池估摸着以许霜降这种龟速又曲折的考驾照进度,她还要在驾校磨炼一段时间,故此平时都听她倾诉,他主动催问的次数不多,而且,她千辛万苦考出后,他也不敢放她开车出去。
陈池正好每月继续存着钱,慢慢攒多了再说,现阶段由着许霜降慢慢学车,让她平时出入就用公共交通。
许霜降被陈池否了自行车的提案,说实话,她自己也怂满大街的人,于是逢到晚上上课,她在家匆匆忙忙吃完晚饭,提早出发,不过冬天黑得早,她出门就已似万家灯火夜深沉的景象了。
下课后,许霜降会用大围巾蒙住半张脸,搓着手等公交车。陈池总担心她,但其实,有陈池傍着,她会娇滴滴,陈池不在身边,她很有想法的,不管刮风下雨,她独自一人时晚上坚决不坐出租车或者其他社会车辆,只等公交车。那个大家伙,线路固定,还有旁人陪乘,最是让人信任。上了车,就好多了。那时候乘客不多,公交车上一般都有空位。她找一个靠窗的座位,拍着脸哈着气,看路灯晃进车窗里,想象过不多久就能钻进自己温暖的床铺里,就觉得很满足。
许满庭或者宣春花掐着时间在小区门口迎候着。若是天气不好,会一路迎到小区外面的公交车站。这待遇,许霜降犹如重温高中时代。偶尔许霜降错过一班车,回去稍稍晚个十来分钟,她爸妈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
只要陈池没在家,宣春花从不会忘记给许霜降灌一个热水袋,早早放在女儿的被窝里,等许霜降回家上床时,里头可暖了,什么寒冷疲惫都消散了。
许霜降在家里,仍被父母像未嫁女儿般宝贝着。
第314章 无需优惠价
“许老师,再见。”
“再见。”
小教室里的空调呼呼地吹着暖风,学生出去后,走廊里的冷沁空气从打开的门口飘散进来,许霜降在屋内闷了一个小时,正有些头昏脑涨,这会儿忍不住长长舒口气。她赶紧把空调关了,折回桌边整理散落的讲义资料。
“笃笃笃。”门上三声轻响。
许霜降回头一瞧,甚是惊讶:“林虞?”
林虞仍是短平头,穿着紫色薄羽绒外套,拉链只闲闲拉上了半截,露着笑脸立在门口。
“许老师,你好。”林虞打趣道,走了进来,“怎么人都走了?我正好经过,想看看我亲戚来了没有。”
“来了,他爷爷陪他过来的,我带他去数学老师那里上了一堂体验课,他们下课早一点,应该已经回去了。”
林虞有个亲戚,想找个有经验的老师开拓数学思维,他前两天打电话给许霜降,请她帮忙介绍个好老师。能帮公司找到新的生源,肯定是好事,许霜降十分尽心,给同事打了招呼,把林虞的亲戚安排得妥妥的。
她给林虞说得细致:“课程的具体细节,比如费用和时间,老师应该会和你亲戚谈的。要是今天上课没来得及沟通,我明天去问问,再转告你亲戚。”
“谢谢喽,这次麻烦你了。”
“举手之劳的小事,不用客气。”许霜降摇摇头,顺手将讲义放进包中,目光瞥到包包一角,静悄悄地躺着楼下便利店买的一个黑麦面包,顿时有点饥饿感。
她今天下午去练车了,黄昏时教练顺便让她感受了一番夜间行车,许霜降很感激,自是能多练一会是一会。结束时,教练送她到公交车站,她搭车过来上课,只来得及在楼下买了面包,上楼接了一杯热水,却一直挤不出时间吃面包。
“你晚上还有安排吗?”林虞扬眉笑道,“没有的话,我请许老师吃夜宵,表示感谢。”
“真不用放在心上。”许霜降将长绒围巾披到脖子上,取了外套穿身上,心里默算着时间,她这班公交车不知还能不能赶上,夜间公交车的班次减少,错过一班,大概要等十五六分钟。
“我下午三四点吃了一顿,现在有点饿了。过来时看见这边有好几家还在营业,眼馋了,想去再吃点儿。”林虞盛邀道,“许老师,一起去吧,顺便我再问问你这一对一的培训收不收大一点的学生?”
许霜降不由瞅过去,好笑道:“谁啊?你怎么认识这么多爱学习的人?”
“小时候没努力,现在后悔了,我就喜欢凑到爱学习的人群中。”林虞戏谑着,见许霜降拎起包,他先一步退到门边,虚按着墙上的电灯开关问道:“关灯吗?”
许霜降点点头。
林虞随即将灯关了,许霜降顺手拉上门,两人走在通道中,两边的房间大多黑乎乎的,只剩了一间还亮着灯,外头一排座位上等了七八个家长。
林虞经过了一个翘着二郎腿低头看手机的男家长,他略顿,那家长茫然抬起头来,下意识直腰将身子坐正,把荡在走廊中间的运动鞋鞋尖往里缩回去,林虞继续朝前走几步,回过头来停住脚步等许霜降跟上。
两人仍然并排走着,林虞继续之前的话题道:“其实也就只有这两个想托我打听培训的事,真没别人了。”他笑着解说,“大的这个读高中,想练口语,平时住校,没什么时间,只有寒暑假有空。她姐姐听我说有同学在做教育培训,就让我来问问看。”
“寒暑假倒不成问题。”许霜降待人真诚,实话实说道,“不过,一般这么大的学生练口语,很多人直接会去找老外。我们公司也有外籍老师,一对一的话,费用比较贵。”
“小女孩性格比较内向,她自己不想找外籍老师,怕一开始交流不了,反而跟不上。”林虞按下了电梯键,侧身让许霜降先进,接着说道,“你要是收她,不用给她争取优惠价,她姐姐是我前女友。”
许霜降愕然,这关系当真有趣。她瞅瞅林虞,忍不住发笑,公司为了鼓励老师带进新生源,一般老师介绍进来的学生学费都会打个八五折,和二期学生享受同样的优惠。林虞这说词,这语气,逗得许霜降不钻研八卦的人都有点想探究八卦。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人,林虞倒是坦然,耸耸肩道:“我前女友性格不错,我们平时有事也会联系,能关照的地方互相关照一下,转成普通朋友了。”
这种温馨的转型方式一般比较少有的,许霜降诧异并且敬佩他们两人的豁达,不由调侃道:“其实你前女友的妹妹过来学,学费可以打折,你一定要她出全价吗?”
“我怕一个两个地都要优惠,会让你难做。”林虞失笑,“你别勉强,给小女孩找到你这样认真负责的老师,已经够尽心了,还要给她们什么优惠?”
“你怎么知道我会认真负责?”许霜降抿住嘴角,笑意莞尔,“我就是当一份工作而已,有什么教什么,不一定能教出她们满意的效果。”
“宝姐姐,我们同学这么多年,除了考卷你没有给我抄过,什么作业笔记,你没有给我看过,你认真不认真,我还能不知道。”林虞恭维道,“你有什么教什么,够这些小孩子享用的了。”
“你过奖了,我尽量认真负责。”许霜降回得略逗趣。她暗想,林虞对前女友倒是挺仗义,这么一顶高帽子下来,她势必要对那小女孩更尽心点儿。
“我不请老同学吃顿夜宵都说不过去。”林虞走出大楼,眺向街对面的几家餐馆招牌,侧过头来问许霜降,“去哪一家?”
风呼呼地吹着,尤其在大门口的台阶上,穿堂风更是强劲,回旋着涌向底楼大厅,将许霜降的长绒围巾飞卷起,刮得她裸在外面的脸刺冷。
许霜降犹疑地望向对面。店铺的玻璃门里都还透着黄亮黄亮的光,在夜色里看上去金碧辉煌。但对面的街沿没停几辆车,显得十分冷清。
街边的梧桐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耸立着隐没在路灯的昏暗映照里。冷风扑面的许霜降,感觉到冰沁的空气里似乎暗暗裹挟着听不见的呜呜声,在那些瘦骨嶙峋的枝条间缭绕穿行。
街道上刚好经过一辆电动车,那人蒙头蒙脸包得十分肥厚,双脚搭在踏板上,恨不得把整个人虬缩起,看也不看旁边,径直往前,一会会就被远处的夜色掩得看不清楚了。
以冬天而论,现在该是煨在家里的时候了。
第315章 夜宵
“椒盐排骨喜欢吃吗?”
“饮料想喝什么?”
“我随意。”许霜降坐在林虞对面,微笑着回应,听着他点菜,侍立在一旁的服务生哗哗地记着。
大厅里零零落落没几桌客人,他们坐在靠玻璃墙一侧,角落里的立式空调不时送过来几缕暖风,将许霜降僵冷的四肢很快烘热起来。
她终是拂不过林虞的盛情,和他来吃夜宵。林虞点了一个小火锅,又配了几个主荤热炒,要了好几份点心,摆了一桌子。
说是夜宵,根本和晚饭一个规格。
“宝姐姐,吃排骨,尝尝这家店的招牌菜。”林虞陪许霜降一起喝热玉米汁,殷勤劝菜,“我记得我们读书那时候,你最喜欢吃学校食堂的大排。”
许霜降噗地笑出来,那微微的对坐尴尬一下消解了,替自己辩解道:“学校食堂当年只有大排好不好。”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林虞本是随口感慨着,望着对面的老同学,突地真就生发出了感慨之意。
年少时的他,肯定想不到以后他会请许霜降吃饭。
当年在学校,许霜降天天和他在一张桌上吃饭。时间长了,位置固定下来,每人都习惯性坐自己的老位置,他边吃边和旁边的男生说两句,总能瞧见斜对面宝姐姐不疾不徐地吃饭,嗯嗯啊啊地应和着她身边宋晓燕的言语,啃骨头的进度一点儿也不会受到影响。
林虞曾和同桌戏言,看宝姐姐吃饭,能骤然感觉食堂的饭菜还是香喷喷的,十分养人。他们经常嫌弃难吃,可能不是食堂的大锅饭了无新意,而是他们的味觉出了问题,宝姐姐不就顿顿欢吗。
许霜降当年真是蛮能吃的,林虞印象很深的一件事是,有一天中午食堂主推了一道五花扎肉,用稻草绳捆住,在大锅里油焖得又软又糯,红亮红亮。男生们都喜欢吃,桌上的男生人人碗中买了一块,许霜降碗中也有一块,食堂打菜的大爷对女孩儿更好一点,给她捞的那块扎肉瘦肉多一些,但再怎么着,没有肥膘不叫五花肉吧。
那天许霜降的菜和林虞的菜一模一样。扎肉、红烧土豆块,再加一份海带丝。
林虞和同学说着话,眼见许霜降一点一滴地消灭着她的饭盒。她真是不见羞,最后把五花肉的皮都周到地吃了,林虞特地打量了她的饭盒里面,精光光地,他心里叹为观止。
如果当年班级里每逢三月五日发起的乐于助人活动,不是去操场捡树叶,不是帮老师擦讲台,不是去大马路搀老人,而是规定男生必须帮一个女生中午抢跑去食堂排队代买饭,他绝对不会想买宝姐姐那份,那掂着都沉啊,要是还得掏钱请一顿,那就更不好了,他一定会选吃青菜炒肉丝还嫌多的林妹妹。
“好吃吗?”林虞夹了一块椒盐排条。
上次同学聚会,男生女生自然而然分桌吃,他没有和许霜降一起吃饭,倒是不知道她现在口味饭量如何,但想着以前宝姐姐胃口好,前些年她出去留学,国外不是动辄就牛排鸡肉吗,有那么多高蛋白竟然还消瘦了,所以这顿饭,林虞特意多点了一些荤菜,不仅有椒盐排条,还有香酥鸡柳、炖牛腩,外加十锦海鲜锅,大大超出了两人份的量。
“不错。”许霜降吃完一根排条,拿起湿巾,拭了拭嘴角。现在她肚子里填了食物,饥饿感才没有了,饿着关在教室里讲课引发的微微闷滞晕眩感也没有了。
大厅里暖融融的,面前桌上热气腾腾的海鲜锅燃着炭,许霜降喝了一口玉米汁清清口,脸上感觉很烫。她的外套脱后,身上的毛衣虽然轻巧,可还是毛衣,而且还是高领,竟渐渐有些热了,哪及对面的林虞令人羡慕,薄羽绒外套搭在椅背上,身上就只穿一件衬衫,和店内的温度正相宜。
林虞注意到许霜降瞟了两次他背后的空调,再瞧瞧她有些润红的脸,抬手打了个响指,叫服务生过来。“风口不要朝我们吹?”他征询着许霜降,等她点头,复又交代服务生。
没有那股暖风吹来,许霜降轻舒口气。
“慢慢吃,现在看着黑,实际上时间还早。”林虞笑道。
许霜降顺势往窗外望去,对面她公司的那幢楼所有的楼层都熄灯了,留下黑乎乎的一团建筑物的轮廓,在店外,廊灯照亮的地方,一片空荡,看着犹如深夜。
“今天下午练得怎么样?”林虞扯了个话题。他和许霜降同学聚会过后,联系得不多,这两天因为介绍学生上课的事,打了几通电话,闻知许霜降今天下午还要练车,遂关切问道。
许霜降一听别人提学车练车就心虚,现在连她家渔具店隔壁的老板娘看见许霜降过去找妈妈,都会问一句:“妹妹的驾照考出来了吗?”
她妈妈总是替她帮腔,把她在家里的吐槽说给隔壁的老板娘听,那老板娘就一惊一乍地乱呼:“哦,是吗,哎呀,怎么就这么不巧呢。”弄得她十分尴尬。
现在她被林虞问及,自己心头也不得劲儿,好像她没完没了一直纠缠在学车这件事上,搅得每个熟人都替她挂念着,简直人人都习惯性地操心着进度。
不过,对于这件事,她尴尬的次数多了,也约摸惯了。许霜降稍稍别扭一下,坦承道:“还可以。”
林虞想笑,事实上他已经笑了,怕老同学多心以为他没有同情心,于是赶紧给许霜降的杯子里添上玉米汁,给他自己也添满,接着问道:“那什么时候再考?”
“三个星期后。”
林虞前次电话里已经听闻许霜降第一次大路考失利,当时没工夫详细打听,这回正了正表情,探问道:“上次考官说了什么理由,不让你过?”
“我观察路面不仔细。”
林虞想着当初他考试的技巧,提点道:“是侧视镜的问题吗?你稍微让脖子有个转动的小幅度,有时候你看了,但是只是眼睛一斜,考官不知道你看了,这样就关得很冤。”
“我转动脖子了。”许霜降提起又想叹气,“在丁字路口,考官让我左转,那时候路上后面没车,前面是一座很高的桥,也什么都没有,于是我就打方向盘,拐到一半,考官踩了刹车,说我没看前方。有一辆车冒出来下桥,考官觉得我应该让它先直行,可是他下命令的时候,桥上真的是空的,而且看双方距离,我完全可以先过的。”
林虞抿一口玉米汁,瞧着许霜降微微蹙眉的苦恼样,他表情古怪,一时开不了口安慰。
这,不关不行呀。
第316章 没空长情商
许霜降考完试当天,大受打击,一车四个考生,前不关,后不关,就关了她一个,她瞅着头一个姑娘磕磕绊绊,还颤巍巍要求考官重讲了一遍口令,考官照做,后面一路发指令都一字一顿,让那姑娘有充分的反应时间,当时许霜降可高兴遇到一个性情平和体谅考生的好考官,哪知对她凶神恶煞,刹停她的车后,话不到两句就提着声音严厉批评。
考试失利,再加上被当众斥责,虽然车上考生都是陌生人,转眼就互相记不住脸了,但当时还是很羞耻的。许霜降从小到大,学其他知识都还过得去,唯有学车给她的体验最糟糕。她受委屈了,就找陈池,估摸着他下班时间到了,来不及就打电话过去,巴拉巴拉一通诉苦。
那天可不顺,陈池没偏袒她,毫不迟疑地赞同考官,丁点也没有谴责考官态度恶劣,只是温和地安慰鼓励她:“霜霜,吃一堑长一智,再好好练练,下回就考过了。”
练容易吗?日晒雨淋地奔过去,灰头土脸地赶回来,这都多少趟了,许霜降心疼自己付出的时间、精力,已经即将又要付出的补考费。最关键是,她没觉得自己和头一个姑娘有明显的落差,但她被毫不留情地关了。
许霜降心情本就灰暗,闻听陈池不站她这边,气得当即装不了心胸宽广,使小性子嗔道:“不和你说了。”
许霜降通情达理的时候多,主动挂掉陈池电话的时候少。陈池在许家,自老丈人处耳濡目染了一套抚内的巧方法,丈母娘气急败坏的时候,老丈人从不硬顶,等头拨火过了,再将事情慢慢理,看着丈母娘急爆,其实节奏稳稳地掌握在老丈人手里。
自个媳妇确实没学到位,他总不能跟着讨伐考官,大是大非一定不能模糊,不然宠一时害一世。陈池是绝不会在这事上顺着她帮腔的,但他也没忙着凑上去坚持自己的观点,而是让她静一静消消气,他先推开办公室,到外间吩咐了手下姑娘大婶几项工作,过了三分钟,再回拨电话:“霜霜,我的饭送来了,你到家了没有?有没有吃晚饭?”
许霜降一听,就顾不上置气:“你今天又要加班?”
陈池的公司员工多,自己办了个食堂,管全公司员工一顿午饭,晚间就给加班人员做饭。许霜降已经连着几天听到陈池晚上加班。
“月底有些忙。”陈池解释道,打开饭盒,一边吞着米粒,一边抓紧时间,苦口婆心劝她摆正心态,不气馁不焦躁,好好记住这次失利,以后不犯同样错误,考官就给她关得值。
“霜霜,学扎实点好。”陈池吃着饭,含糊着声音逗她高兴,“以后你开车,是带着我的心一起的,你总不能让我的心受伤吧。”
“瞎说什么?”许霜降又笑又心疼,当时确实被陈池抚慰得看淡了考试,一心一意跟着教练继续学真本事。
但今天下午,同车练习的一个师弟一个师妹都喜气洋洋地准备下星期的大路考了,许霜降着实受了一些心理冲击。
既然林虞问起,她就气弱地求证道:“林虞,按你开车的经验,你也觉得我关得不冤?”
林虞望着许霜降,为难一瞬,点点头,念着老同学的情面,他说话挺委婉:“拐弯一定要多看看,不要和别人抢。”
许霜降下意识辩解道:“我没抢啊,是它突然从桥上冒出来的。”她再瞅瞅林虞,叹气道,“好吧,是我疏忽了,我转之前看了,转的过程中好像是没注意。”
“其实你平时坐车,可以注意观察一下司机的动作,积累些经验,对考试有益。”林虞出主意道。
许霜降眼睛一亮:“我倒没有想到,可以试试看。”
“等你学会了,谨慎些,一点都不难的。”林虞宽慰道。
“都这样说,碰到我身上就千难万难。”许霜降一半儿无奈,一半儿自我调侃。
“许老师给别人上课得心应手,自己做学生辛苦几个月,很快就过了。”林虞笑道。
两人边吃边聊,即便许霜降不想浪费食物,最后也只能停箸,望洋兴叹,她实在撑不下了。她瞄了一眼店堂大厅,只剩他们角落一桌,还有正中间一桌六个男男女女,吃得也差不多,正说得起劲。
外面的街道更冷清了,不见一个行人。
“我走开一下。”许霜降不好意思地说道。
林虞没多问,含笑点点头。
许霜降拿上包,直上二楼,几分钟后,她下楼回到座位,林虞把一碟子香芋饼推到她面前:“再吃一个?”
“不了,我饱了,你吃吧。”
林虞爽气地拿了一个香芋饼,三两口吃完,见许霜降只是在喝茶,又问道:“我让他们换壶新茶?”
许霜降摇摇头,瞅着林虞像是吃饱了的样子,开口道:“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我爸妈在等门。”
“你这么大了,叔叔阿姨还这么关心?”林虞笑出声:“那我买单,送你回去。”他扬起手招呼服务员。
“我已经买单了。”
林虞一下调转视线,望向对面的许霜降,神情极为愕然,好一会才缓过来打趣道:“宝姐姐,你可真……”许霜降微翘着唇角,端端正正地坐着,迎着林虞的视线,笑得很腼腆,林虞张张嘴,把后面的“不给面子”给咽进去了。
这面子削得林虞脸红,以后传出去,他吵着吃夜宵,却让女同学买单。知道的人,会知道是老同学不领情,他人缘挺失败,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他脸皮厚算得精,抠门得犹如铁公鸡,做人真失败。
林虞没奈何,摇头直承:“我是想谢谢你帮我亲戚找了好老师,”他苦恼似地笑叹,语调仍保持着一贯的轻快,半侃着,“宝姐姐,你都不让我有机会谢你。”
许霜降是一心要付账的,林虞好意帮她介绍了两个学生,按规矩,是该她请人吃饭,而不是她吃别人的饭吧。不过真抢先付了,她反倒有些尴尬,此时瞧着林虞,好似老同学间互相往来请托帮衬的情分被她生硬市侩地一笔笔计算了。
“应该是我谢谢你。哦,你帮我带进了学生,我们公司……”许霜降一脸真诚,也越发难为情,停了一秒没有更好的措辞,直说道,“其实,对招进学生的老师也会有些奖励。”
林虞闻言,再次愕然,实在忍不住笑起来,被老同学吃完硬要付账带来的那种疏离挫败感一下子就挥散了。宝姐姐着实坦荡有趣,他谑问道:“你们公司给你的奖励能抵这顿饭钱吗?”
“我也不知道,听说有这条,不过我从来没拿过。”
人和人一定是有差距的。林虞细瞅着老实说明情况的许霜降,心中确信,即便他刚从大学毕业那阵,对人事社交还缺根弦,也不至于像宝姐姐这般青涩耿直。
这一刻,林虞觉得,长大后的许霜降尽管在言谈举止上走了温和娴雅的淑女路线,本质上仍是那个记忆中的前排女生,对待别人一丝不苟,很直接,就像他弄脏了她借出的笔记本,她横眉怒目,鲜明地摆在脸上,现在她觉得承了他的情,抢着付账,来不及就要表达谢意。
表态都是一样地及时,一样地梗。
宝姐姐这么多年,一定很忙,以至于没怎么长情商。
第317章 那年有一场雪
“咦,是不是下雪了?”许霜降惊奇道。
车灯笼罩的前方,飞絮似的小颗粒轻舞在黄色光带里。它们也点点落在车前挡风玻璃上,一会儿就密密麻麻。
“不会吧?也许是小雨,这里多少年都没有在年前下过像样的雪了,要下也是在年后飘几小时,积不起来的。”
许霜降望着光亮里纷纷扬扬拥挤着似乎不会落地的小点点,半晌道:“雨夹雪。”
林虞笑道:“应该是的。”
路上,车辆极少,两旁店铺尽数关了,只剩下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仍在营业,玻璃门内灯火通明,其他街面房都隐没在路灯的昏暗阴影里,房产中介店面门楣上的滚动电子屏幕倒是很显眼,一条条红通通的租售信息永不疲倦地推移着,还有美容店前如万花筒一般的霓虹灯柱,在暗夜里不甘寂寞地透着亮光。
路,很清寂,尤其在温暖的车内看出去。
“宝姐姐,你还记得我们读书时下过的那场大雪吗?”
许霜降闻言,微微侧头:“你说那场大雪?”
“嗯,就是那场大雪。”林虞点头道,“你也还有印象?”
“好像整个初中就下了那一场吧,初二还是初三?”许霜降回想着。
“初三,”林虞肯定地说道,“作业多得铺天盖地,我中午出去操场上玩,英语课文没及时抄出来,你给老师汇报了,放学后我到老师办公室去罚默,回家很晚,我妈都找到学校里来了。”
许霜降一时张口结舌:“你没记错?”
“整个初中统共就那一场大雪,我怎么会记错?”林虞偏过头,笑着提醒道,“你那时是我们这列的小组长吧?专门管收作业发本子,我交不出,想在后面一堂课上悄悄补好,你没答应,收走了我的空本子。”
“……哦。”许霜降好半晌憋出一个感叹词,听上去她少不更事的时候,挺不通情理的。偏偏她知道这事真有可能是她干的。
林虞等了一会儿,没见许霜降说下去,抽隙瞧了她一眼,两人对视,都笑起来。
“可能那时老师催得紧吧。”许霜降尴尬地解释道。
“那倒是的。哎,宝姐姐,我可不是在怨你,就是想起以前,觉得好玩。我们那时候小孩子真乖,老师发句话,就一五一十照做。你照着老师的要求做,一会会都不肯通融,我也胆小,老师叫去就去了,饿得前胸贴后背还在写。我那小侄子,就今天来上数学的那个,比我们那时候有个性多了,老师叫他放学订正完试卷给他看,你猜怎么着,他自己回家了。老师第二天问他为什么走,他说他爸让他按时回家,他很迷茫,不知听谁的好,后来想起有句名言,家长是孩子第一任老师,他就想先来后到吧,就听第一任老师的。”
许霜降听得笑不可支:“看不出来啊,这孩子今天过来,我和他爷爷说话时,他很老实的。”
“那是表象,三分钟热度,他家里就是想多报几个班,把他空闲时间全占满,让他的活力全用在学习上。当时想到你,我还犹豫了半天,就怕弄个调皮捣蛋鬼给你添麻烦。”
“麻烦不到我,”许霜降笑道,“他那个数学思维拓展班的老师教学经验丰富,听说很能镇得住学生。”
“你呢?能镇住学生吗?”林虞调侃道。
许霜降细细一想,摇头道:“我可能功力还不够,幸好现在教的几个学生都挺乖的。而且上课时,很多家长守在外面等,透过玻璃墙都能看清楚教室里面的情况,学生也不敢淘气。谁真要是小动作多,不听讲,一下课家长就训斥了,好像用不着我出手。”
林虞呵呵笑着:“就得这样,让家长也帮着出手,我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个待遇吗。”他目光一转,“说错了,我有这个待遇,宝姐姐你好像没有过。”
许霜降被逗乐得虚咳了两声。
“做老师都说嗓子吃不消,你没问题吧?”林虞问道。
“一开始不习惯,周末课时长,上完课都不想说话,现在有点适应了。”
林虞侧头瞅一眼,感慨道:“老师是很辛苦的,我那时候小,不懂老师的良苦用心。”
许霜降弯起嘴角轻声笑。
车外的毛毛小点儿似乎密集起来,争先空后地飞扑到挡风玻璃上,雨刮不停地来回摇着,仍是阻不住它们持续地巴粘上来。
林虞眼望前方,继续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从小到大,下过几场雪,就那场雪最大,我记得我们学校操场的积雪厚得没到小腿肚。”
这个细节许霜降倒是记得的,她连连点头:“对,好像连着两天都没化,第二天雪不下了,我也去过操场的,只敢踩着别人的脚印走,不然雪要灌进鞋帮里。”
“第二天我也出去玩了。”林虞接道。
许霜降眨眨眼,颇为小心地问道:“你该不是又没做完课堂作业,被我去告诉老师了?”
“没有,”林虞看着许霜降的紧张样子直乐,他顿一下说道,“我记得你和宋晓燕在操场闲逛,好像你还是宋晓燕被一个雪球打中头了。”
“我。”许霜降为自己当年的不幸运叹道。
那件事一提起,她还记得分明。原本她和宋晓燕两个沿着一行脚印走得好好的。忽然就飞来了一团雪球,她正好转头要和身后的宋晓燕说话,被不偏不倚砸中面门,眼睛都睁不开。松散的雪溅到她头发上,来不及全部拍去,有些就融成水珠渗进头发里。这还不是最恼人的,那直接击在脸上全面开花的冰冷刺激感才叫人记忆深刻呢,她懵过之后抹了一部分,剩下的全落进她脖子里了,被她的体温直接融化,贴在她颈间,冻得她直窜哆嗦,那一下午,她的领子都是潮的。
更不幸的是,半夜她的大姨妈来了,痛得她死去活来,清早起来余痛未消,她妈妈做主,到学校给她请了病假。
所以,许霜降留学时,阿尔贝托等人鼓动全班玩雪打雪仗,许霜降知道厉害,万万不敢尝试的。年少时的阴影追随终生,诚不欺人。
林虞心虚地瞟向许霜降。敢情宝姐姐到现在也没有猜出那雪球是他砸的。
他那次回家晚不说,还被老师赶巧逮着来接他的妈妈,当着他的面,老师交代他妈要抓抓紧,他妈转头就训他,唠叨了一晚上,林虞窝着一团小小的气,第二天见许霜降也来绕着操场跑道溜达,他在操场中央和同学们扔雪球,顺手就往她的方向扔了一团,但他真没有太恶毒,本意只想砸到她附近吓吓她,哪料到那么准呢。他一见她脸上扑簌簌覆满白雪,委实惊过之后也喜过,胆战心惊了一下午,老在观察前排宝姐姐和林妹妹,就怕她们俩回想着回想着就发现是他捣的鬼。
宝姐姐身体娇贵,隔天竟然没来上学。林虞一整天都没习惯前面的空座位,总觉得老师写在黑板上的字没被许霜降的那颗脑袋挡掉一点儿,视野就开阔得受不了,让老师的视线可以直接穿透到他桌面上,一点小动作都做不得。
他记得后来他假装关心,问起了许霜降的病情,换来了她冷冷淡淡的一瞥眼,简简单单的三个字:“没什么。”
林虞据此,一直怀疑她知道扔雪球的人是他。不过,他没敢求证,静悄悄地让事情过了。
第318章 寂寞确如雪
现下,林虞辨着许霜降的神情语气,心里好笑又矛盾,宝姐姐至今没发现,那他还是别提年少时那点子小事吧。
他的车转进许霜降家的那个路口。
“哎,好像是我爸。”许霜降倏然瞪大眼睛,盯着小区门口站着的一个人辨认,惊呼道,“真是我爸。”
灯柱下,许满庭用羽绒服的帽子遮着头发,翘首张望,见一辆车慢慢驶来,在大门外要进不进的,也不靠边,就打着灯停在他前面一点儿。
许满庭先是没在意,后来就疑惑地连盯几眼,人虽没走过去,脖子却不由自主探长了,直往黑乎乎的车窗里看。
“我爸呀。”许霜降哀叹道,半埋怨着,“这种天气还出来。”她连忙松了安全带,语速极快地说道:“林虞,我下车了。哦,你前女友的妹妹要是寒假里有兴趣上口语班,你可以把我电话给她,约个时间来上体验课,不想上也没关系的,谢谢你啦,回去开车慢点。”
“宝姐姐。”林虞叫住她,“让叔叔上车,我开进去送你们到楼下。”
许霜降扶着车门,回头笑道:“不用了,进去没多远。”
冷风呼啦啦地从车门缝隙中灌进来,卷进一些棉絮般的小雪晶儿,落在许霜降的手背上,冰得沁凉。许霜降急忙跳下车,小跑着奔向父亲。
“霜霜,是你啊,”许满庭定睛一瞧,惊喜喊道,“慢点,小心地上滑。”
“爸爸,你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说快要到了么。”
“霜霜,你怎么不戴帽子,快点戴上。”
父女俩都在相互怨着,林虞从车上下来,绕到后备箱,取了一把大伞。
“霜霜,这谁啊?”许满庭压低声音,瞅着那穿着紫色薄款羽绒外套的男青年。
许霜降未及回答,林虞拿着黑伞跑过来:“许霜降,拿把伞去,给你和许叔叔撑。”他顺势朝许满庭礼貌地笑了一下。
许满庭受了这一声许叔叔,忙推笑客气道:“不用不用,谢谢你送霜霜回来,我们走进去几步路就到了。”
“林虞,真不用。”许霜降跟着摇头道。
细细的雪花夹着雨丝在小区大门口这个开阔处回旋着飘卷,林虞没多说,将伞直接递到许霜降手中,转身告辞:“再见啊,你们进去慢点。”
“林虞,你拿回去,”许霜降急道,“我怎么还你啊?”
“我车里还有一把,你那把以后有机会碰到再说。”林虞回头一笑,迅速钻进了车里,不一会儿,就闪了闪车灯,调头开走了。
许霜降无奈,目送着林虞离去后,打开了大伞:“爸爸,我们回家吧。”
“霜霜,他是谁啊?”
“我同学,他给我介绍两个学生,我请他吃了一顿。”
许满庭唔了一声,叮嘱着女儿:“下一次请人吃饭,最好安排在中午,现在天冷了,夜里回来晚一点点,就跟深更半夜一样,你妈要急的。”
“嗯,”许霜降乖乖地点头,“今天也是赶巧。”
父女俩边走边在伞下絮絮说着话,迎面突然响起一声:“满庭,霜霜。”
“妈?”许霜降将伞举高,往前瞧,林**的另一边,隔了几步远,可不正是她妈妈么。宣春花穿着厚厚的外套,撑着一把伞,提着一个手包,胳膊底下还夹着一把折伞,完完全全是一副出门的正规装扮。
“妈,你怎么也来了?”许霜降拖着腔娇声哀怨道。
“怪你爸。”宣春花走过来横了许满庭一眼,噼里啪啦地说开,“你说你爸什么记性?说是下来看看,我左等右等不见回转,就知道他逛出去迎你了。他下楼又不拿手机,外头黑漆漆的,万一和你错过怎么办?我给他送下来,发现外头还有雨夹雪,他也不知道上来拿把伞再出来等,害得我又爬上楼取伞。”
许满庭嘿嘿笑着,待宣春花话停,才说了一句:“边走边说,外头冷。”
“嗯,快点回家。”宣春花念叨着,“今天这天气怪,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又南下了。霜霜,你冷不冷?”
“不冷。妈,以后我晚上回来,你们不用出来接。”
“就几步路,顺便呼吸点夜里的新鲜空气,老闷在家里也不好。”宣春花不以为然道,关问不停,“霜霜,今天和谁吃饭?是你们同事吗?怎么选到今天,又是风又是毛毛雪。”
许霜降无奈,把刚刚和许满庭汇报过的情况再说一遍。
“哎呦,你同学啊,请顿饭应该的,下回找个好天气,你看都下起雪来了。”
小区里几乎没人走动,一家三口撑了两把伞走回家。雨雪小而密,落在树冠上,发出了莎莎莎的轻响。风斜斜地从伞面下扑到人身上,十分阴冷。
许霜降被父母一左一右地围护着,恍如幼年时光。
“总算到了。”宣春花打开门,急急招呼女儿,“霜霜,去洗个热水澡,别冻到了。”
等她全身热乎乎地回到自己房间,桌上已摆了一杯热乎乎的牛奶。宣春花和陈池一样,总是撺掇着许霜降多喝牛奶,不管她是否喜欢。
许霜降估了估时间,给林虞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她倒是急起来,夜深路滑,可别出什么意外,她再拨了一遍,随后又发了一条信息过去:“到家请讲一声。”
林虞没几秒就回拨过来:“宝姐姐,没事,我到家了,车库信号不好。”
“那就好。”许霜降刚要挂断,忽地想起来,“你的伞……”
“放在你这儿吧,遇到了再给我,不给也行,我伞多。”林虞笑道。
也只得如此,许霜降和林虞略聊两句就挂了。
她推开窗,屋内的光线泄到外面,照见了浓黑夜色中的点点小雪花,如细碎绵密的柳絮花儿被风呼啸着舞在空中,天地间除了风声外,便只余一片不停歇的雨点声,竟像是冻雨。
不知道为什么,许霜降听出了万物静默。
她拨了陈池的电话。今夜,她的电话好像都不太顺,听筒那端响起的是一个柔和的自动回复女声:“你好,对方不在服务区,我们会尽快短信通知对方。”
陈池可能手机没电了。
今天他们已经通过话了,在许霜降练完车赶去上课的间隙,陈池下班前给她电话,他晚上有个饭局。
许霜降没什么紧要话,所以也没强求一定要打通,她只是怏怏地瞧了一会儿窗外的风雨,见雪花始终大不起来,她身上只一件睡袍,差点要被吹出鸡皮疙瘩了,于是就关了窗上床。
妈妈的热水袋捂得被窝里暖烘烘的,许霜降习惯性地侧卧,团成一只大虾样,闭上眼睛,起先醒着,但她依旧静静地团着,啥都没想,很快就熬不住入睡了。
寂寞原来确如雪。
第319章 人生第一笔工资的去处
雪终是没有积起来。
却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阴雨,害得许霜降周末两天去给人上课,受足了被风雨吹打的苦。
下午四点半,教室里学生陆续离开,她抓起讲台上的保温杯喝了几口,将甜润的茶水抿尽,把那一坨泡了一天的胖大海留在杯底,准备回家继续冲水泡。
周末的课一上三小时,连续两天,到现在她的嗓子就像抽紧了似地,不自觉要咳两声清清咽喉。
“霜霜,上完课了吗?”陈池打电话过来。
许霜降的嘴角倏然弯起,娇声道:“你是下课闹铃啊,掐得那么准。”
“想我老婆了嘛。”陈池调笑道。
陈池现在回家的正常频率是两个星期一次,不过这周他回不来,有客户到他们工厂考察,大老板让几个中层经理周末作陪,好好逛逛杭州城。
许霜降酸得不得了:“雨中西湖怎么样?”
“冷死了。”陈池逗趣似地在电话那头吸气,“一群大男人,弄两艘乌篷船,在湖上嘎吱嘎吱摇。你去试试那滋味?”
“我不用试,小学三年级我就去春游过了。”许霜降略带得意地回道,她目光一转,笑问道,“有没有遇到白娘子?”
“太冷,白娘子被许仙藏家里了。”陈池煞有介事地答道,“只看见了一个喜欢唱绍兴戏的船夫大叔。”
许霜降乐得直笑。
“我家娘子今日可好?”陈池怪腔怪调地冒出一句。
许霜降笑得快抽气:“你说的什么呀?”
“唉。”陈池长叹着惋惜,“没跟大叔学好。”
“不和你说了,我要坐车去了。”许霜降拎起她的大包,刚出教室门口,又哎呀一声,嗔怪道,“你害得我差点忘掉伞。”
“路上小心。”陈池交代道,“回去多喝水,你的嗓子听上去有点沉,明后天多休息,要是天气不好,就不要去练车了。晚上我不打电话了,晚饭可能会结束得迟,你早点睡。”
许霜降温顺地嗯嗯点头。
一下到底楼大厅,电梯门方打开,就卷进一股寒气,许霜降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拢了拢衣领。大厅里,黄色的大理石地面上但见一串串杂乱的脚印。出入往来的人们鞋底沾染的灰尘混着雨水,地上被不停地踩踏出了浆黄的渍痕,保洁阿姨辛苦地拖着地。许霜降瞧了瞧自己的鞋,尽量沿着干爽的边缘绕过去。
大约是星期天的缘故,即使是天气湿冷,仍有很多人出来活动,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人有好些个。
车来后,大家纷纷收伞,难免挨挤着贴到别人冰凉的衣服外套,许霜降的头顶不仅淋到了雨,还滴到了一滴自别人伞檐落下的硕大的水点,激得她头皮一阵紧缩。
公交车的踏板脏污得不能看。
车厢内开了空调,一车子人蒸腾起的潮润暖气瞬间扑面而来,闷得许霜降反胃。她微皱着眉头,艰难地挪到车后部,找了一个空隙,扶着别人的座椅靠背站定。
车窗玻璃关得严严实实,雨水顺着玻璃淌下,留下一条条曲曲扭扭的水痕,将外面的车辆行人店铺映得斑驳混沌。许霜降将她的折伞用力捏拢着,免得蹭湿旁人。她的手心里湿漉漉的,此时也没得办法,只好默默地望着面前看起来不怎么干净的窗玻璃。
雨天拥挤的公交车总是那么难熬,能把一个几分钟前还清清爽爽的姑娘瞬间整得狼狈,就比如她。
车子刹了一下,许霜降的鞋面上被人踩到一脚。
她往身旁的人瞧了一眼。那是一个与她年纪仿佛的女子,披肩发微卷,脖子里围着花丝巾,穿着绿色的羽绒服,兀自在和女伴热烈地谈着某个同事去年到马尔代夫旅游的费用行程。
许霜降诧异于这个女子的语调竟然没有丝毫停顿,莫非踩到人,自己会毫无所觉吗?
她有些疑惑,不确定,当然也非常心疼脚上的这双雪地靴。
严格来说,这是许霜降拿到人生第一笔工资后给自己置办的头一双鞋,价值相较她的工资来说,很不菲很不菲。
她兴奋地把工资分成了四份,要给家里四个人都买一样东西,钱到账后她自个欣喜了半天,绞尽脑汁琢磨了半天,捂不满七十二小时就几乎尽数花光,最后只留了几百,吓得她赶紧把余钱冲了交通卡和手机话费,唯恐自己脑子一热,啥都不剩了。
许霜降的鞋可耻地占了大头,剩下的钱给爸爸买一件毛衣,妈妈一条羊毛裙,给陈池看中的一套春季新款薄呢西服却再也买不起了。许霜降一度想,就先给陈池买一双厚毛袜子,表表心意,等下个月凑足钱再说。后来她良心怎么都过不去,杀回给爸爸买毛衣的店里,又挑了一件毛衣给陈池。
爸爸妈妈喜滋滋批评她乱花钱的时候,她才猛然意识到两件事。
第一件事,她赚钱了,但已经花光了,所以下个月她还得厚脸皮吃爸妈的。
第二件事,绝对不能透露给陈池一星半点儿,她把公婆给忘了,想当初婆婆汪彩莲还给她请人裁布做花裙。许霜降自责着,却也无计可施,新办的工资卡上真是被她用得只剩几元几分零钱了,交通卡和话费又没有让她反悔提现的功能。
她只好悄悄地在她的秘密小本本上记了一笔,准备下一个月给公婆买东西,时间恰也刚刚好,可以充作新年礼物。她怕陈池回家翻到,记得相当隐晦,用了一些符号,只她自己看得懂。
占了许霜降工资大比重的这双雪地靴,在许霜降心里,由此变得更贵重,因为它,许多预算都被无奈地砍掉了。
许霜降有很多姑娘都有的娇弱,冬天里脚凉。小时候不流行靴子,保暖措施不到位,她曾经长过冻疮。回国后,家里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同温,偏偏她的生活怪癖多,夏天每每将空调开得像冷库,冬天再冷,都不愿开空调,对陈池振振有词道,暖空调吹得她头昏。所以夜里,陈池常常默许她把脚放到他的小腿肚强行取暖。
当然,没有陈池,还有妈妈的暖水袋。因此,在冬天,许霜降不虞夜里脚冷,但白天,她得给自己的出行做好保暖措施。
雪地靴就这样买来了。
到目前为止,她穿不满三四回。今天早上,雨停了,她以为不会再下,弃了那双当做雨鞋穿的翻毛皮靴,换上了这双更暖和的羊绒皮雪地靴。
上完课下楼,她万分小心地找干净地方走,很护着她的新鞋。
哪知外头就下雨了,更哪知被人无妄地踩了一脚。
第320章 冷夜寒雨
许霜降暗叹一声,想着这一脚不算是吧嗒一下硬硬生生踩实在了,是旁边的人跟着车子晃动,人往后倒,收不住脚,在她鞋面不小心垫了一记,回去及时用干布擦拭,不一定留下污迹。
她不作声地瞧着窗玻璃,耳边是那两个女子叽里呱啦的八卦,已从马尔代夫转到另一个同事去过的普吉岛,比的仍旧是团费和游玩项目。
雨天车多人多,路况不好,电动车上的人穿着雨披,在公交车边上开着,车子走走停停,和电动车的速度差不了多少。
公交车又刹了一下。
许霜降的鞋面又被踩上一脚。
那绿衣女子连头都没回。“明年夏天,我和我老公也想出去旅游,我老公想去巴厘岛。”一句话磕绊都没有,极其流畅地说完整了。
许霜降心火猛窜,脱口问道:“你准备踩几回?”
那女子顿了一下,没搭理。倒是她同伴是面朝着许霜降这个方向站的,闻言莫名其妙地瞧了许霜降一眼。
“我跟你说啊,我老板去过巴厘岛了,他说……”那女子接着说道。
就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激怒了许霜降,她提高声音抢道:“你有空呱啦呱啦地说个不停,踩了别人不道歉的吗?”
“我说话关你什么事?”那女子侧脸横眼过来,终于搭腔。
“不关我事,但你踩了我一次又一次,连说句对不起都不会吗?”许霜降质问道。
“我没觉得我踩你。”
许霜降差点气笑,她平生最恨这种犯了错还装无辜的人:“你踩到别人脚上,和踩到地板,感觉是一样的吗?第一次我忍了,第二次你还踩,连句道歉都不说。”
“人这么挤,踩到怎么啦,至于这么磨磨唧唧嘛。”
许霜降不会吵架,一气就语无伦次,逻辑思辨能力严重退化,当下只能跟着对方的说词反驳,声音都快抖颤起来:“谁在磨磨唧唧?”
“好了好了。”那女伴打圆场道,实际观她神情,是已经从许霜降和绿衣女子的对话中猜出了事情始末,但对纠葛原因采取回避态度,语气里就是在帮腔拉偏架。
许霜降也最讨厌这种明知有错还合伙鼓噪以为同仇敌忲的无德行为。
“好什么好?她踩了别人,一次又一次,不道歉还有理了?”她怒火中烧,但是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
“不就踩了你一下吗?你不想别人踩,你坐什么公交车啊?你自己开车啊。”
许霜降气得一时噎住,就天生有这种人,无理也要强犟嘴,用这种可笑俗气的理由和人顶。刚刚听她们说话,貌似周末加班的办公室小白领,不说是否大学毕业,至少也该读书识字,居然和传说中村里滚地的泼妇用同一种说词。
她憋了半晌,才找出话驳道:“坐公交车怎么了?坐公交车的人就活该被你踩?”
车厢里静悄悄地,这么多人,没什么声音,就只听到她们两个的争执。
“有本事你坐小车去啊,一个人宽宽敞敞的,谁也踩不着你。”
许霜降双眼喷火,把伞骨捏得紧紧的,死命克制着自己不去推搡那女子。
一些人喊着“让一让,让一让”,自顾自地挤到车门处,准备下车。
那女伴扯着绿衣女:“我们去那儿坐。”她二人找了另一侧刚刚空出来的座位坐下。
公交车到了一站,下去不少人。不知什么时候起,外头黑了下来,车厢内亮起了灯。许霜降周围空了一些,她低头检查鞋子,因为是双新鞋,今天她一路走得很小心,可此刻在车内并不明亮的浅白光线下,都能明显瞧见黄色反绒鞋面上一块深色的污迹。
“没素质到这程度,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气不过,抬头狠狠瞪向那绿衣女的方向。
“你有素质了,还没完没了了,德行。”绿衣女呛道。
许霜降根本就听不懂德行是什么意思,反正不像好话,她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反射弧长,踩了别人连点反应都没有。”
“你才有病,废话篓子破事多,赶紧治。”
“好了好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啦。”那女伴劝着,换了柔和的语调假意问道,“我们还有几站下车?”
“两三站吧,没注意。”绿衣女降了声调,但仍能听出里头那股子气劲儿。
许霜降使足了全身力,僵着肩膀让自己死盯在玻璃上,她怕自己一扬手,把折伞扔过去。
但她不能说了,她的声音后两句真地出现颤音了,再压不住火,难道还能在鸦雀无声的公交车内吵一路,难道还能扑上去扭打?她板着脸,咬住唇,望着玻璃窗上自己的眼睛,安慰自己,和俗不可耐的人争吵,自己也会变得俗不可耐。
那两个女子一会儿就说起别的事,继续热热络络。
许霜降沉默着,心里如一团火烧。
她冷冷地瞧着她们到站下车,打起伞,一会儿就被其他人挡住,很快就走出了她的视野。
又过了一站,她也到了。今天她气昏了头,下车前没先探头看一眼,结果才跨下踏板,一辆自行车就从后方骑来,车上的人套着雨披,也许看到街沿站牌下无人等车,竟然没有怎么减速,径直在公交车内侧道骑行。
“哎哎哎。”那人扭着车把手急叫道。
许霜降猛吓一跳,定在原地不敢动,自行车擦着她边上骑过去,湿哒哒的雨披边缘拂着许霜降的胸前衣服掠过去。那人头也不回,调整好方向,继续往前。
许霜降顿半拍回神过来,撑开伞,走上街沿。
她走得很慢,抹了抹胸前衣襟,低头瞧了瞧雪地靴,很憋屈也很疲惫。
街上的车都亮起了车灯,路灯也亮起来了,行道树下走着的她处在昏暗里,抬伞仰望,白蒙蒙的雨丝在路灯最亮的顶部密集飘扬着,看起来寂寞又勤快,只管着自个刷刷下,不问是非烦恼。许霜降侧头望去,一街的车灯在冷夜寒雨中飞驰。
远远地,她认出她爸爸撑着伞来接她。那熟悉的身影,微急的步态,让她蓦然鼻尖有股酸热。
可她希望,那是陈池。
第321 渊源
许霜降恢复得快。
公交车上的争执在许满庭陪着她走到自家小区大门口时,就在心里化解得差不多,回到家被宣春花欢欢喜喜招呼到四菜一汤袅着热汽儿的饭桌边,更是和父母一丝儿也没提,犯不着让她妈妈在餐桌上气愤地帮她声讨,吃得不舒心。
晚饭后,她将雪地靴拿到阳台擦拭。
宣春花跟过来,一瞧女儿蹲在撑晾开的伞边抹鞋子,伞骨尖都快戳到许霜降毛衣了,当即啰嗦道:“霜霜,拿个小凳坐着,脚不酸呐?哎呀,把伞收起来,这么挤着不方便。”
话是这么说,宣春花抬手自己就收了伞,又忙不迭将花架下塞的黑漆小木凳拎出来,推到许霜降面前。许霜降抿嘴一笑,坐到了小凳上。
“做事情毛里毛糙。”宣春花嗔怪道,转头瞅到花架边挂着的另一把长伞,夸道,“霜霜,你这把伞什么时候买的,质量好。”
许霜降抬眸一瞧,正是林虞给她的那一把黑伞。
“我借的。”
这一瞅,提醒了许霜降。这伞也不知道啥时候有机会还给林虞,他介绍过来的学生也只是他的亲戚朋友,又不住一起,转托不方便。即使她和林虞哪天刚巧碰见,但她总不能时时把伞带在身边吧,一忘二忘,伞就要归她了。
许霜降不习惯占着别人东西,她盘算着怎么把伞还给林虞。这当口,她低头刷着刷着鞋,视线触到身下的小凳,不由想起这小凳和林虞貌似也有点渊源。
初中有劳技课,许霜降的作品就是这小凳。
劳技课挺有意思的,总共安排四个星期,每星期一个下午,学生可以自由选择编织、绣花、结绳、木工等课程,学生们只要在学时内完成一样作品就算通过。学毛线编织的,交出一条至少一米五长的围巾,学绣花的,交一条有花有叶的布手绢,学结绳的,搓出一条五米长的麻绳,给物品打两种结,学木工的,整出一只能坐人的小矮凳。
大家很喜欢,每次到了上劳技课的下午,就像提前放学去玩耍。
宋晓燕学了绣花,许霜降选了木工。
许霜降这选择,不是被老师调剂的,是宣春花帮她选的。她那一阵子看黑板写作业总是眼睛发干发涩,平时滴着眼药水。宣春花心忖,打毛线勾花绣花什么的活虽然适合女孩子,但眼睛需要长时间盯着一个小地方,不太适合许霜降当时的眼睛保健要求。结绳吧,听说还要搓麻绳,女孩儿家的手娇嫩,也不宜做。权衡下来,还是木工好,就只要拿个小榔头把几块木板钉出个四方小矮凳,她家囡囡这点力气是有的。
许霜降自个也愿意学木工。劳技课做出的作品都可以拿回家,她喜欢拿个木凳回来,给妈妈坐着择菜,给爸爸坐着洗脚,给她坐着逗玻璃缸里的小金鱼。自幼年起她就有自己的专属小矮凳,陪着她多少年了,小时候给她吃饭用,后来大一些,就放在门口给她换鞋用,可惜在两年前一个电表跳闸的晚上,被许满庭垫脚查保险丝给踩坏了。宣春花扔的时候,许霜降还难过了一会儿,毕竟和矮凳处了十来年,还挺舍不得的,她一听木工课程要做凳子,立即就跃跃欲试。
许满庭答应她,要是给家拿回个亲手做的新矮凳,他就负责亲手刷木漆。
木工课上,许霜降是唯一女生。
老师是民间美术协会里做刨花画的老爷子,被邀请来给他们这群学生娃指导做凳子,画风确然不对,但老爷子乐呵呵地,第一堂开课,发了每人一块凳板四条凳腿,足够大足够长,对学生们说:“你们自己估着办,嫌大了就锯掉一点,再磨磨光,嫌小了没办法,要是觉得大小长短合适,就这么用也行。只要最后一堂课把凳腿卡进凳板上组装起来,每人在我面前坐一坐,凳子不散架,你们就过关。”
男生们普遍愿意多干活,老师说完,他们就扑哧扑哧地抄起锯子,来回锯凳腿锯凳板,忙得不亦乐乎。许霜降丈量了一番,也想截掉一段,不然四条凳腿一按上,一堂课就完工了,剩下几堂课会没事做,太闲了不好看。
男生们第一堂课时很好心,纷纷对她这个唯一的女生说过:“宝姐姐,你在木头上把线画好,我们每人给你锯条腿截条边,你最后组装,省点力气。”
许霜降真心地感谢了大家,在自己的凳腿凳板上做好标记,观摩着同学们练习使用锯子,很积极地给大家打扫地上的木屑,第一堂课过得挺开心的。
又一星期过去,第二堂课开始,却没人帮她。
那一天,她过得非常糟心。
上午最后两节课进行化学测验,真难呐。许霜降认认真真地做下来,对着最后一道大题冥思苦想。那一题涉及到元素周期表,她在心里背了又背,甚至在草稿纸上依次写到前二十位,确保没错才敢演算做题。等她写完,她吁了口气,对着题目又快速审了一遍,感觉自己把这道大题的分全拿到手了,这才急急把试卷翻回去检查,前面有几题在解答时很没有把握,这会儿有时间就要再斟酌斟酌。
时间到,铃声响,许霜降遗憾地放下笔,有道选择题她死活不确定,只得任它去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同学们纷纷离座交试卷。许霜降站起来,拎起自己的卷子,习惯性地瞄了一眼名字,这就准备交上去。同桌宋晓燕已经从另一侧过道往前走了,后排林虞被她挡着,等在她身后,眼睛瞄向她的考卷。
就在一刹那间,许霜降的心如坠冰窟。那年纪,也就读书是他们生活中天大的事,其他事还轮不到他们思谋忧虑,也因此,测验成绩总能勾起学生的情绪起伏,不管自个情不情愿承认。许霜降突然察觉的这件事正和测验有关。
她千辛万苦做出的最后一道大题,没有做在考卷上,而是做在草稿纸上。
学生对考试最恨什么?一恨做完试卷没写名字,二恨答题卡填错一格导致全盘答案移位,三恨试卷反面有题竟然没看到,最后才恨智力欠缺答不出题。
许霜降是答得出的啊,也不需要填答题卡,就只要直接写在试卷的题目下空白处。这是最后一题,正好在试卷反面的左半版结束,右半版留足了空间给他们答题,可她竟然不知不觉写在老师好心发下的草稿纸上了。
那是一道二十分的大题,许霜降的心揪得都不知道怎么疼了。
第322章 背后的笑声
许霜降脑中空白一秒,没啥办法,咬着嘴唇,拿起草稿纸,走到讲台边。开始还不敢讲,谦让了两个同学后,瞧着老师的目光朝她投过来,才嗫嚅道:“老师,我把最后一道做在草稿纸上。”
说完,她把试卷和草稿纸都给老师呈上,忐忑无措。
林虞站在许霜降身后,惊讶地瞥向她的草稿纸,暗地大大可惜。之前他瞧见许霜降最后一题下也空白着,感觉挺安慰的,这题把宝姐姐也难住了,却原来她会做,做到别地儿去了,难怪她刚刚木愣愣地发傻,换谁都得傻住。
老师垂下眼皮瞄了一下,有两秒钟没吭声。这道题许霜降要是没做对,啥事都没有,光收试卷就行。为难就为难在许霜降做对了。
老师觉得特惋惜,这次考得比较难,试卷收上来,目前粗瞄之下,只看到三个人把最后一题完美地做对了,许霜降是其中之一,大部分人倏忽大意,叫他们多记记元素周期表,都当耳边风,这次整题失分。
老师是爱学生的,许霜降是个乖巧学生,无论课堂纪律还是回家作业的完成情况,都是不用老师额外操心的。
人性化教育吧,莫打击太甚,瞧小女孩那惶恐样,教训已经比较深刻了。
老师就网开一面,将许霜降的试卷连同草稿纸挪到一边,板着脸道:“你留下来。”
许霜降噢了一声,听话地避到一旁,惶恐地等着。
林虞瞟了她一眼,把自己的试卷递上去,他的最后一题完全空白。元素周期表?没概念。他以为还没到背熟抽查的时候呢,想不到老师这么急就出题给了下马威。
他交完试卷转过身,恰瞧见许霜降朝教室门外的宋晓燕微微摇头,宋晓燕满脸疑惑,但是不敢说话,只骨溜着眼睛观察两下,就比着手势悄悄走了。
林虞走出教室,在廊外经过窗户时,往里又好奇瞟一眼,想看看许霜降会被老师怎么着,正好见到老师把讲台角放的两张纸递还给许霜降:“誊上去,下次注意。”
“嗯。”许霜降大气不敢出,乖乖接过转身,和窗外扭着头瞧进来的林虞对上视线,她攥着试卷和草稿纸,半低下头。
林虞撇撇嘴,快跑两步随同学们去食堂吃饭,许霜降坐在座位上誊写答案,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在老师眼皮底下写着,听着自己的莎莎声,心里慌乱。
五分钟后,她总算写完,重新交到讲台上,老师停下批卷,语重心长地教育许霜降:“这次是班内测验,自家老师批卷,不重分数,看重的是你们对知识点的掌握度,所以你还有机会把你的答案写给老师看。以后期末考怎么办,其他班级的老师会讲情面吗?统考怎么办?批卷老师会看你的草稿纸?”
许霜降点头如捣蒜,老师说什么,都羞愧地嗯嗯。
“这道题你做对了,但是不能给全分,看在你有这个能力解答的分上,给你两分。你要好好记住,事后补,花同样的力气或者再多的力气,效果也就一般,做事情当时就要仔细,尽全力做好。”
许霜降不敢有二话,埋着头受教。
“一题一下子扣掉十八分,你心疼吗?老师都心疼,有这十八分,你一个人就能为全班多贡献零点五分的平均分,不仅自己好了,还可以为我们这个班集体和其他班比的时候添点荣誉,成就感是不是更大?现在呢?”
“你初犯这种低级错误,一定要给我牢牢记住,遇到正式考试,你连这两分的机会都没有,你想想分数线是什么概念,线上线下就只差一分。”老师停顿片刻,见小姑娘沉痛不已,收尾总结道,“下次不要再犯这种不应该的错误,吃饭去吧。”
许霜降打好饭,餐桌上就剩两三个男生了,宋晓燕左等她不来,右等她不来,已经吃完洗饭盒去了。她默默地坐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吃,今天她心情差,进食堂也晚,她的饭盒里只有一个酱油蛋和一份土豆丝,素净得过分。
林虞啃着小排骨,斜睨着她。他同桌倒是和许霜降开了个玩笑:“宝姐姐,来得晚都打不到好菜啦。”
许霜降牵强一笑,含糊支应了一声。
这天下午是劳技课。劳技中心离学校有一段路,是校外青少年活动的一个实践基地。大家吃完饭后,忙忙碌碌地收拾起书包出校门,由班主任老师带着全班排队前往。到了大门口,队伍分散开,各找各的工房。
许霜降和宋晓燕挥挥手,自行前往劳技中心最后面的木工房。
林虞则和几个男同学走在她身后。这伙人先前排队在路上走,限于纪律没有大声喧哗聊天,这会儿班主任老师不管他们了,压根儿不用催,就话多起来。
许霜降听着男生们的嘻嘻哈哈声,继续沉浸在化学测验的无限追悔懊恼中,她穿过一块水泥地,对场边两株红色鸡冠花恹恹地瞟了两眼。她本是一个喜欢花的小姑娘,如今花也不能提振起她的心情。
上午看见许霜降誊写答案的人可不止林虞一个,此时见到她走在前面,他们就想起了这茬,愤愤不平地传开了。
“老师就是喜欢听话的小姑娘,还给宝姐姐延时。”
“啊?什么什么?”
“她写在草稿纸上,老师让她抄到试卷上。”林虞添补着细节。
“那我在草稿纸上也写了ABCD,总有一个是选择题的答案,老师也多给我几分钟,让我把选择题的答案再写写清楚呗。”一个男生怪声怪气地说道。
“有胆子你就跟老师说去,跟我们说什么呀。”同学们调侃道。
“嘁,要我说,老师也用不着偏袒宝姐姐,就她这壮硕的虎背熊腰,她考不及格,她爸爸也打不疼她。”说话的这男生嗤嗤地笑,听得一众同学也跟着嘿嘿笑。
当年混不吝的熊孩子们嘴巴可真毒,其实许霜降只不过比别人多些圆润白净,却担了虎背熊腰这个词,幸亏她没有听囫囵。
这会子许霜降正消沉过度,迟钝地盯着对面的鸡冠花,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后面的议论,心一惊,没瞧清水泥场上有条小裂缝,鞋尖踢到了豁口,人往前出其不意地冲了一记,耳听得书包里的铁皮铅笔盒哗啦一阵摇响,就摔坐到地上去了。
林虞这几人正说着许霜降的段子呢,突见她矮了下去,愣一下后,个个哈哈笑出来,肆意极了,不像先前还压着点儿。
“哎呦,宝姐姐占了便宜就腿软。”
第323章 不声不响附着的岁月
许霜降转头看去,见八九个男生一点都不掩饰地笑,和她算得上最熟的林虞笑得也挺欢。她撇回脸,手脚并用爬起来,拍了拍一侧裤管上的灰尘,扶正书包继续往前走。
她的手心火辣辣地疼,摔下去时下意识撑地,磨到粗粝的水泥地板了,这会子虽然没有血痕印子,但卷皱起了一点点外皮。许霜降折向木工房旁侧的水池边洗手,疼得轻嘶着吸凉气。男生们则笑笑闹闹地蜂拥进屋。水流哗哗地冲刷着她的手心,许霜降在这一刻,觉得心灵挺受伤。
她低着头,走进木工房,找着自己的工作区,谁也不瞅,也不掺和课前同学们的闲聊。
木工课,老爷子照看了十来分钟,让学生们自行捣鼓,有问题找他,他去隔壁刨木花。
许霜降一句话也没说,一个人蹲在角落边摆弄她的凳腿凳板儿。小姑娘比男生更敏感,被人排斥不排斥,难道没感觉?许霜降到了屋内,感觉更明确,她知道林虞还有另外两个男生看见她从老师手里拿回试卷誊写,先前他们在她身后议论,虽然她走着精神不高,但耳力还算好,听到他们在说试卷啊草稿纸啊,再加上他们那笑声,绝对在说她。她跌倒后,他们的神情里可看不出一点同情心,个个笑得那么幸灾乐祸,那么解气舒爽。
许霜降的心糟透了。
今儿是劳技的第二堂课,她使不来锯子,也做不来男同学那种一脚踏在长凳上弓腰拉锯的豪气样,说好的,他们会帮忙截节凳腿儿,让她做个小文静。
许霜降默默地拿出自己的锯子,转到隔壁找老爷子讨了一块厚木板垫地上,把她的凳腿搁上去,人蹲着一脚踩到凳腿后端,握着钢锯嘶拉嘶拉低地磨切。
她不求人,自己干。
几个男生说说笑笑地干了一阵活,瞧瞧静悄悄鼓着腮帮子使力的许霜降,互相看看,有人促狭地做个鬼脸。
当然,也有心软的人顾念着以前说过的话,问道:“宝姐姐,要帮忙吗?”
“不用,谢谢。”许霜降抬头答道,低头继续拉锯子,她的胳膊酸得不得了,幸亏蹭痛的那只是左手,不然握锯子都不方便。
林虞过不多久,瞅瞅许霜降,她那姿势和数蚂蚁差不多,能用出多少力气来?他不甚情愿地也问过一遍,纯粹觉得自己好歹是个男生,多少得言行如一。不过许霜降还是谢绝,倒正合他意。
反正许霜降有老师帮呢,化学测验有老师罩着,劳技课的老爷子对她也很好,要什么给什么。林虞耸耸肩就忙活自己的凳腿了。
劳技课结束,许霜降和宋晓燕的家是两个方向,她在劳技中心门口告别了宋晓燕,独自往前走。
林虞和同路的男生闲闲说着话,缀在她后面。
经过学校,林虞瞧着许霜降拐进校门,挺讶异地,他们的教室中午就关门了,她一路风风火火去干啥?
许霜降去找化学老师,那两分,她不要。
她像楞帮子一样直通通往化学教研室跑,喘着粗气上了楼,来到门前,却胆怯了。上学至今,她还从来没有为自己的问题主动找过老师沟通呢。
许霜降在门前紧张地组织了一段话,平复着呼吸,鼓足勇气敲门。
好半天都没人开。
“小姑娘,找老师啊?老师下班了。”学校的保安大叔拎着一板钥匙走过来,“我要锁楼梯门了,你下去,下去,明天再来。”
许霜降的一股气瞬时泄了。她蔫答答地走回家,宽慰着自己,明天再请老师把那两同情分也扣了,她就安心了。这次的成绩铁定惨不忍睹,她得认。林虞他们再在她背后啜啜,甚或取笑,她就狠瞪回去。
当晚,她躲在被子里偷偷难受到睡着。
不过,不知是她幸运,还是她不幸,在化学测验卷发下来之前,许霜降都没有机会找着老师,她课间有空时,老师不在办公室,她课间没空时,那是老师抱着试卷提前到了教室。
木已成舟,许霜降只好羞窘地吞了这两分。
课上,老师分析试卷题目,并且点名批评了很多很多同学。许霜降垂着头,听到自己的名字也在其中。
“还有的同学,比如许霜降,粗心大意,本来会做的也没做好,非常不应该。”
被老师公开批评到位了,许霜降反而感觉踏实。
林虞不可思议地伸长脖子往前排瞧,许霜降手臂底下露出的试卷一角,醒目地写着红色的阿拉伯数字负十八。他再极力瞄瞄,她的答案肯定是正确的,和老师讲解的一模一样。
林虞瞬间对许霜降高度同情,她都把解题过程辛辛苦苦誊写上去了,还几乎被扣光了。这会子他又觉得老师狠心了,怎么着都该给一半吧,宝姐姐毕竟答了,还答对了,只是不小心写错地方了。八十分是分水岭,下了八十,老师的惩罚措施在后头,他们这些人都被要求抄化学方程式,抄元素周期表,订正错题三遍。林虞替许霜降算算,老师要是能再多给她几分,她就不用费力抄了。
太可惜,啥好都没能讨着,还累得去食堂晚了,肉都吃不到。
林虞在化学课后留在座位狂抄,停下来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见前排许霜降埋着头和他一样在狂抄,半点没有轻省到,他深深觉得,昨天带着嘲讽的心态看她,有点太急太不地道。
林虞找许霜降借了块橡皮。
他敲了敲许霜降的椅子靠背:“宝姐姐,宝姐姐。”
许霜降居然回应了他的请求,回头瞅他一眼,说道:“你桌上不是有一块吗?”
“那是他的。”林虞将橡皮挪到同桌那侧,讪讪道,“我知道你备着两块,借一块吧。”
许霜降扭头从自己的文具盒里拿了一块新的橡皮,放在林虞桌上,转头继续抄写。
林虞简直佩服死许霜降的气度,他记得昨天他还笑话她,许霜降在水泥地上那一绊那一坐,实墩墩地,想来会有点儿疼,他没表个关心伸个援手,笑得恶作剧般畅快,今天她竟然一点儿不介意,大方地出借新橡皮。
许霜降可不知道林虞那点小愧疚,她是不得不借,她得了两分,这两分是考试结束后把答案抄上去才得来的,尽管她没能耐凭这两分上八十免罚抄,但总之她偷偷占了便宜,因而她也不敢太硬气,同学们的态度就不能太计较了,桌上用过的橡皮留给自己,新橡皮借给同学,哪怕憋闷着也要格外大方才行。
第二天,林虞把罚抄的内容交给小组长许霜降,再由许霜降合着她自个并同组其他同学的罚抄作业,交给化学课代表,课间休息他又敲敲许霜降的椅背问了道题,得着解答后再恭维一句:“还是宝姐姐行。”
大家的交流仍回到以前一样,这场化学测验引发的双方情绪抵触,能量浅得都没能激起啥冷战冲突就湮灭了,日子如常过,谁也没瞧不顺眼谁。
劳技第三堂课,老爷子一走,林虞晃到许霜降面前,原本是要给许霜降帮忙的,但许霜降已锯出一条合适的凳腿了,这回她真心想自个干,于是便客气地拒绝了。
不想林虞瞅着她的凳腿,拿来和他自己的凳腿比着比着,惊异地说道:“哎,宝姐姐,这两根一样长。”
他一句话激起了木工班所有人的灵感。虽然大家都自有尺寸标准,奈何技艺生涩,锯出来的四条凳腿长短有时未必能一模一样,往往一条腿长一条腿短,反复修补,眼见着凳子要越来越矮。
同学间互助啊,比一比换一换。
许霜降由此就和林虞交换到了一根他截好的凳腿。她的小凳,认真统计下来,两条腿是自己蹲在地上咬牙锯出来的,一条腿是林虞给的,还有一条说不清原主,在同学堆里流转一圈后到了她手里。
劳技课结束后,许满庭真地将闺女的作品亲手刷上漆,从此小凳放在家里服役,虽然样貌粗陋,但宣春花始终保管得好好的。
“扔什么扔,霜霜亲手做的。”许霜降曾听见妈妈对爸爸说,“她也就只做这一只,家里又不是搁不下。”
时间如流水般过,许霜降当年在劳技课上,摆弄这些木头物件时,哪会想到多年后小凳还能这么牢实地给她坐。
不声不响地,竟然附着了一段岁月。
第324章 突然的念头
星期一,许霜降早晚都没有课,教练也没有找她练车,她有空闲,于是翻出了林虞的名片,想把伞还到他公司去。
她陪妈妈一同出的门,那时才八点。
林虞的公司在一栋商住两用楼里,是他家那条弄堂遇到旧城改造,老房子拆迁后,他爷爷的遗产分到他头上,他拿来买下的。
看格局,像一个小两房的套间,但是上下隔了两层。下方被他打通成一个开放型大厅,合并摆了几张办公桌,四周墙面按上了搁板陈列架,分区放着文件夹、电子配件还有一些茶杯咖啡壶,错落地放置了几盆绿植,布置得简洁又温馨。角落里博古书架和屏风围出了一小间,似乎是他自己的办公室。
旋转楼梯上去,则是林虞的私人空间,据说他有时候忙到深夜就不回家,直接睡在楼上。
许霜降找过去的时候,他手底下三个员工才刚上班,做内勤的姑娘抹完桌子,拿隔夜茶往一棵幸运树的小盆景里倒水。
“请问,林虞林先生在吗?”许霜降推开玻璃门问道。
“你好,你有什么事吗?”姑娘迎上前,其实是把许霜降堵在门口,看起来,她还兼了前台的职能。
许霜降并未走进去,将伞递过去,解释道:“是这样的,我姓许,是林先生的同学,上次借了他的伞,我拿过来还给他。他会来这里吧?”
姑娘绽开笑容,不着痕迹地打量许霜降两眼,接过伞热情道:“林先生上午有事,下午才进公司。他来了,我会告诉他的。”说着,那姑娘不好意思笑道,“小姐你贵姓?我刚刚没听清。”
“许,言午许。谢谢你,林先生有事忙的话,我过后再打电话谢他,麻烦你帮我转交。”
许霜降走下楼,按计划去逛大商场,她给陈池看中的那套春秋新款西服没买下,始终是个遗憾,准备再去瞅一眼。
进店才十分钟,她就给店里做成了今天的头一笔生意。导购员姐姐特别会说话:“美女,看男装啊,谁穿?哇,给你老公挑衣服啊?真贤惠,我最近给我自己买的多,给我老公买的少。嘿嘿。”
许霜降害羞一笑,那姐姐接道:“我看到那些自己跑来买衣服的男人,话也不说一句,到店里打个转,瞄到一件是一件,要么买,要么不买,我就急,买衣服要挑挑呀,我人摆在这里,就是预备着让你们问呀,都不睬我。不是我说,男人买衣服不行,买什么都不行,还是要我们女人替他们出手。美女,你要给你老公买什么款式的?就这套啊,对对对,春天就要来了,春装要买。”
“你老公多高?体重怎么样,偏胖还是偏瘦?哇,标准身材啊,这个压根儿不用试,拿回去穿肯定合适。不合适拿来换,一点问题都没有。”
“美女,还是你眼光好,这款就两个颜色,你挑的这个颜色就最配你老公的年龄,不管上班还是休闲,都能穿。”
“美女,你再看看冬装呗,现在开始打折了。这天气,起码还要冷两三个月,你现在买回去,用最优惠的价格,穿的还是今年新款,太划算了。冬天的外套不好洗,多买几件轮换着穿,等天暖了,全部送洗衣店,省心又省力。”
许霜降经不起导购姐姐的舌灿莲花,想着句句都挺有道理的,尤其陈池在外面工作,越来越忙碌,经常十天半月不得回家,他平日吃穿都要他自己管,即便她有心,也不能时时参谋。衣服多总比少好,许霜降于是被导购姐姐引着,抱着顺便看看、有特别合适的就买、没特别合适的就光看不买的心态,又去了一处,不过那些厚外套暗沉沉的,打折也没让她心动。
导购姐姐没介意,领着她全场兜转。许霜降的目光随意一扫,毫无防范地相中了一件风衣。
导购姐姐一看她多瞧了两眼,硬是将风衣归并到了秋冬款,与冬装沾了一点边,她将风衣吹上了天:“美女,这件风衣是今年的秋冬款,你看看模特上身的这效果,有型有范儿,过两天回温,穿上一点儿也不冷。你不是想买春装吗?春天也能穿。”
这件风衣被导购姐姐说得一年四季里能覆盖三季。
许霜降想着,陈池坐火车往返,风吹雨打地,穿风衣很相宜,这就又定下了一件。
女人买东西就是这样,购物清单上的东西除非断货,否则只要静静摆在店里,就犹如自带磁铁属性,早早晚晚,仍旧会把人吸过去。哪怕看一趟不买,有了余力后心心念念还得去买下。而且,购物清单也只是个大框架,清单外的东西还可以随时无止境增补。
自己赚的钱花起来就是肆意,更何况,给陈池买东西,许霜降一点儿都不心疼,刷卡签字,一气呵成,拎着鼓鼓囊囊的大纸袋,心里倍儿高兴,根本不介意她卡里余额急速下降,快要触及临界警戒线。
这条警戒线,是她第一个月工资在七十二小时内花光,腆着脸继续吃她妈妈买回来的零食,吸取教训后给她自个强行规定的,别的大事干不了,但能保证她一个月的基本生活开销。
快要触及,那就是还没触及,许霜降没甚苦恼,反而充满了成就感,她急切地盼着周末快点到来,让陈池好好试试这些衣服。
店外飘着雨,许霜降怕拎着的纸袋淋湿,索性一手撑着伞,一手将纸袋抱在胸前。走着走着,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为什么不去杭州呢,现在才是早上,她一整天都没事,明天晚上才需要上课,她有大把的时间去打个来回。
这念头一起,许霜降就再也按捺不住,她寻思着这不过是一趟火车的事儿,陈池在上班不要紧,她可以等在他房间里,一块儿吃晚饭,还可以顺便让他把衣服试了,万一不合适,明天拿回来及早换。
“妈,我今天晚上不回来,我去看陈池了。”许霜降停在大马路边,一只胳膊艰难地搂着自己的包、新买的衣服袋子,还要撑起伞,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口中说着话,眼睛时刻观察着是否有出租车驶来。
第325章 春天从未远离
雨天,宣春花的渔具店没什么顾客上门,她悠闲地拿着小手秤,复核着早上去菜场林林总总买回来的各样蔬菜斤两,盘算着晚上回家配些什么菜式。接到女儿电话,她一阵愕然,摸不着头脑,有些急切:“怎么突然要去看陈池,他怎么啦?”
“没事,我想今天空着,就过去看看他,明天再回家。”许霜降咧开嘴,声音欢愉。
“霜霜,你怎么说去就去呢,昨晚都没听你提起过,”宣春花唠叨着,朝店门外张望两眼,不赞同道,“今天还在下雨呢,你跑去干什么?”
“妈,我去游西湖,雨中的西湖最好看。”许霜降嘻嘻笑道,“顺便也看看陈池。”
“这……”
“妈,我不和你说了,我现在赶去火车站,上车了再给你电话,到了那边也打电话,你放心吧。”
“哎哎哎,”宣春花急叫道,“霜霜,霜霜,你就这么去啊?你跟陈池说一声啊,你看看家里有什么要带过去的,哎哎哎,今天妈妈店里没生意,要不我回家收拾收拾,陪你一块去?”
“妈呀,我明天就回来的。”许霜降想也不想就拒绝母亲的奇葩提议,“出租车来了,我不说了。”
“哎……”宣春花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电话挂了。她阻拦不住,自己嘟嘟哝哝地埋怨道,“这孩子怎么说一出就一出的,还不如小时候老实好管,这种天气去啥去,真是翅膀硬了,一个人走长途,口气轻轻巧巧不当回事儿,妈妈也好多年没去杭州了,也不知道商量个日子,我们母女俩一块游西湖,投五投六干什么。”
女大不由娘,许霜降热血沸腾地奔向火车站。出门两大件,身份证,银行卡,走遍天下不用愁,其他一概可有可无,换洗衣物等等算个啥,她就这么去了。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许霜降捧抱着那一大包新衣服,侧头望窗外瞧,熟悉的街景在不断往后掠,她的心就愈加飞扬。
那包衣服是她一路上重点保护的对象,到了火车上,她还抱在膝盖上。店里只给了她这个袋子,且没有封口,许霜降怕搁在行李架上会不慎掉落出来,一直圈手搂在胸前。她身旁的一个男人见她这么宝贝的样子,起身去厕所时趁势好奇地溜了一眼,表情有些奇怪,大概想不通这个女子看模样把自己收拾得挺妥当,怎么在这种天气里出门,却将随身物品弄得这样松松垮垮上路,也不弄个背包什么的整饬整饬。
许霜降靠窗坐着,往外面瞧。楼房、田野全部浸在雾蒙蒙的阴雨中。南方的冬天,即便大半草木枯尽,仍有很多绿色,且历经了寒霜,尽数透出了深沉的绿,纵使比不得那种冒出枝梢头的新绿,柔嫩得让人掐住心尖移不开眼,但它们稳稳地铺在垄陌上,静静地伫立在沟渠旁,整齐地排列在马路边,令望着它们的人觉得,春天从未远离,不过是在冬天里安静等候。
寒冬腊月,万物沉寂,雨幕重重,许霜降嘴角微翘,愣是看出了如诗如画如梦如幻。她不由寻思,陈池经常在这条铁路线上往返,不知他看着外面的景致时会想到什么,还是什么都不想?
这个小小的游戏让许霜降的嘴角翘起,她微转头,悄悄地瞄了眼车厢里面,打量了一众乘客。想象着陈池多少次这样坐在隆隆的火车上,陌生的人群里,心里就无限怜惜。
在路上,哪怕满怀冲劲,一个人也会感到孤寂的吧。
那些单个的旅客都不说话,旁座的男子闭着眼睛在打盹,车上的服务人员进来叫卖小零食,他睁开了眼睛,而后看看手机,瞄两眼窗外,调整了几下坐姿,继续靠着椅背合眼打盹。
许霜降瞧在眼里,觉得陈池差不多也会这样,他才不会像她一样沉迷于窗外风景,许是每次都抓紧时间休息吧,毕竟工作让人那么疲累。
许霜降越想越心疼,忍不住要和陈池打电话,通报她要去看他的好消息,但她知道,惊喜得尽量留在后面,这样才更加惊喜。天可怜见,她费了老大劲,才压住冲动不摸手机。
陈池走出会议室,快步到自己部门,扬声对手下一个姑娘吩咐道:“把各部门下一年度的预算汇总表再给我打印一份。”
“好。”那姑娘手脚麻利,一会儿就听见墙边的打印机发出了进纸的声音。
陈池等在打印机边,取了转身就要走。
“陈经理。”姑娘想起一件事,急忙叫道。
“嗯?”陈池停住脚步。
“刚刚你……”姑娘想着要用敬称,拗口道,“太太打电话到办公室,让你有空的时候给她回个电话。”
许霜降?陈池一愣,急忙问道:“她有没有说什么事?”
“没有。”
陈池皱眉,微一沉吟先折向自己办公室。他的手机放在桌上充电,显示出许霜降的三个未接来电,陈池更急了,连忙拨给她。
“喂。”许霜降很快接起电话。
“霜霜,找我什么事?”陈池语速极快。
“没什么事啦。你开完会了?猜猜我现在在哪儿?”许霜降娇笑着,声音欢欢喜喜,神神秘秘。
我滴个娘亲哎。陈池一听这语气,绷紧的神经倏然放松,许霜降基本不会在他上班时打电话,更不会打他办公室的座机,冷不丁连打他三次,还要打进办公室,他刚刚就怕她哭哭啼啼告诉他,她学车出状况了,或者家里出什么事了。
“霜霜,我现在还要去开会,老板等着呢。”陈池哭笑不得,“会议结束了我们再通电话。”
“哎,你把你住的地址说一遍,我有用。”许霜降一急,脱口而出,杭州现在下的可真是滂沱大雨,出租车的雨刮急速摆动,透过挡风玻璃上刷不尽的水帘,但见外面风狂雨骤,街道旁的行道树都被吹得直往一个方向偏,叶子被打落不少,一片片地粘在街沿。她生怕给司机报错了地址,到时候风里雨里兜转。
“好,我发给你。”陈池匆匆答应道,掐了通话往外走,他对自家老婆还是百依百顺的,边走边抓紧时间在手机上输入地址。
许霜降的回应来得快,陈池接近会议室门口时收到一条:“不是你公司地址,我要你居住地址。”
陈池脚步停住,来不及多想,又输了一行字,这才推开会议室的门。
许霜降低头一瞧,咧开嘴笑,她的记性不错,连门牌号码都没有搞混。
当她缩着头,弯腰抱着纸袋子从出租车上下来,黄豆大的雨点立即噼里啪啦打在她身上,许霜降手忙脚乱撑起伞,奔进陈池住的酒店公寓楼,着实重重呼出一口气。顾不上淋湿的头发,她先拂去袋子上的几滴水珠,而后抬眸好奇地打量四周。
门厅不大,也无人值守,穿堂风吹得紧,玉色大理石镶嵌的墙面和地砖在视觉上让人冷上加冷,非常整洁空荡,只有两部电梯。
许霜降毫不迟疑地进了电梯,直上七楼,雨天阴暗,通道里的关系不算好,她贴近人家的房门瞧门牌号,东张西望寻摸到705的门口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