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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81章 无上美味的火锅

    程哥的店堂不大,因为只有外卖资质,不允许堂吃,几平方的门面处只摆了一个玻璃食品柜,放了一些煎饼、包子、菜果子,再有一张收银台。

    陈池初来,以为程哥做的是糕饼铺。其实不然,程哥主打炒饭,基本上也就三四个固定品种。“就那么回事儿,里头花花绿绿给的多点儿,人家就认这个。”程哥炒出的饭料多实在,近年来在附近渐渐做出口碑,生意稳定,忙的时候请了一个人帮店里打包。不过还是非常操劳,晚上忙完,第二日要用的土豆丝、甘蓝丝这些,都要自己切好。

    程哥还聪明,店面和内厨之间弄了一个小隔间,摆了一张桌子,平日里自家吃饭,若是相熟的人想聚个餐,他就亲自操刀做菜,就着当地的一些食材,能整出一桌川味儿,比正经中餐馆便宜,一月也能接几单,颇有点私房菜的感觉。

    陈池嗜辣,正好投了程哥所长。每当程哥有事请陈池帮忙后,他炒几个菜,和陈池咪一瓶啤酒,摆摆龙门阵。

    此回瞿剑和陈池临别想吃顿大的,陈池一问,程哥立即就应了:“小陈你来,老哥给你整个火锅。”

    瞿剑夹起锅底的一块排骨,咬了一口,吐着舌头哈哈呼呼地吃完,满足地吁出一口长气:“真痛快。陈池,这地方也能被你找着,绝对物超所值。”

    陈池没有瞿剑那么心急,他将胡萝卜拨进锅里,笑道:“真人不露相,你知道这锅底谁给你做的?程哥可是川菜特级厨师。”他挑起一块薄片牛肉,“这是程哥自己刨出来的。”目光瞥向一个盘子,更是乐道,“程哥还弄来了牛百叶。”

    “幸福,幸福。”瞿剑一迭声道。

    “说幸福的该是我吧,你明天上了飞机,回家什么吃不到。”陈池打趣道。

    “你不知道我穷游过的是啥日子,开心是开心,风景不能当饭吃,面包吃到吐,我都多少年没吃着火锅了,简直幸福得泪流满面。”

    陈池举起纸杯,侃道:“来,祝你回去好吃好喝,百病通肠消。”

    “谢谢谢谢,你留在这,也一样。”瞿剑发笑,干了一杯,夹起一筷子土豆片,评价道,“这玩意儿以后我肯定不会再多吃了,今晚我要猛吃。”

    他咽下土豆,连声赞好,一连吸着气吃了两块,放下筷子长长吁气。

    “要走了。”瞿剑感慨道,他脸上犹如了结一段岁月般的轻松快意,又似有些离开一个熟悉环境的隐隐惆怅,更有对即将到来的旅程掩不住的蠢蠢欲动,一时表情颇为矛盾。

    陈池抬杯敬道:“来,第二杯祝你鹏程万里。”

    “鹏程个毛。”瞿剑摇头郁闷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些天网上投简历,没一个回信儿。真回去了,还不知怎么样咧。”

    “程哥冻豆腐冻得不错,你尝尝。”陈池说笑着夹起一块豆腐,对瞿剑宽慰道,“急什么,你才投了几天,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没沾酒,喝着超市买来的大瓶橙汁,一口口烫火锅。

    “小陈,你们吃着,味道还可以吧?”程哥转出来问道。

    “哪里是可以,简直了都。”陈池赞不绝口,“程哥,你自己也来尝两口。”

    程哥笑呵呵坐下,捧起茶杯道:“我可不能和你们小年轻比,我这岁数,开始养生了。老婆给我弄了一支长白山老人参泡水喝,盯着我平时吃清淡点。你们吃,你们吃,我给你们添点汤。”

    火锅的热汤重新满成七八分,咕咕地欢快冒泡,水汽混着浓香味在桌上袅袅蒸腾,陈池三人围着桌子闲聊。

    “听小陈说,小瞿读完书,要回去了?”程哥问道。

    “明天的飞机。”瞿剑点头道。

    “哎呦,回国前最后一顿在我这吃,真是赏脸。”程哥热情道,“小瞿,你回去成家立业,哪天又回来转转,我老程的店要是还在,你来,我给你顿顿打七折。”

    “谢程哥,真要有机会,我一定再来讨扰程哥。”瞿剑笑道。

    “你们文化高,走哪里哪里就是方便。”程哥爽直地夸道,“我就羡慕你们潇洒来去,不像我,定在一个地方后,张不开口,出不了三寸地。”

    “程哥,你过谦了,说什么出不了三寸地,你这是扎根了。”陈池侃道。

    “扎啥根?”程哥抿了一口茶,叹了一声,“这店房东想收回,最近恼火得很呢。”

    陈池此前也耳闻过,程哥的房东也是中国人,就住在这幢四层楼的顶层,店的外卖资质是房东办下来的,可能自己开店生意不好,就转租给程哥,前几个月就说合同到期后不续租了,理由是程哥弄得油烟味太大。

    程哥刚贷了款,买下了一套十几万欧元的三层住房,要是生意没得做,一家子生计还贷都成问题。他空有厨师的手艺和证书,搬去其他地方,没有店堂的外卖资质,是开不了张的,前一阵子四处在找张先生这样和两方都有交情的熟人,到房东那儿去说情协调,争取再续一轮。

    “程哥,店里的事,还没说定吗?”陈池关切地问道。

    “没呢。”程哥摇头,脸色愁闷,从衣袋里摸出一包烟,抽了一支,先递给瞿剑。

    “程哥,你自己抽。”瞿剑推拒道。

    “来嘛,我平时也不抽,一包烟要十天半月才抽完。今天大家碰面说说话,就是个缘分,明天你转眼就走了,难得的,抽一支嘛。”程哥为人豪气,硬是把烟递过去,见瞿剑接过,舒眉道,“就是嘛,小瞿,你毕业回国,和人打交道,少不了要抽个一支两支的。”

    程哥又抽出一根烟递给陈池,还没等陈池说话就道:“小陈,我知道你不大抽烟,这是外国烟,有点凶,抽个一支没的事,你试试。老哥要是在国内开餐馆,今天这顿怎么也不能收你的钱,唉。”

    “亲兄弟也要明算账,程哥,咱不讲这些虚的。”陈池粲然一笑,爽快接过。他对抽烟没什么兴致,几乎不碰,朋友同学聚会时,一般能推则推,这时倒不便推拒。

    程哥掏出打火机,给陈池和瞿剑殷勤点上。陈池指尖夹着烟,才吸一口,眉心不自觉地微锁,侧头低咳一声,笑道:“程哥,这烟确实凶。”

    “辣吧?”程哥弹了弹烟灰,“我从老殷手里买来的。说起来,你也认识。”

第282章 是命都在博出路

    “就是那个……”陈池讶道。

    “对,对,他老婆生病死了的那个。”

    “殷大哥最近怎么样?”陈池不由问道,自从卫小桃去世后,他还是第一次听闻殷守信的消息。

    “听说又找了一个。”程哥摆摆手,“就是孤身人跟孤身人搭伙过日子,解解寂寞。”他一瞥两个后生小伙,呵呵一笑,抽起了烟,没再说这些。

    “殷大哥怎么卖烟了?”陈池不解道,“我去年遇见他,他好像在做清洁。”

    “我也不清楚,我和他不是很熟。哪份工作能长长久久?”程哥若有所叹,“我炒个饭还不是怕炒不下去?”

    他猛吸了一口烟:“不说这个,不说这个,老殷大概想多条路子赚钱吧,毕竟家里头要寄钱回去,听说他还挪了一点积蓄寄给岳父母,这头又讨了一个,总不能白让人家跟着,不管开支。”

    “小瞿,你也抽不惯吧?”程哥笑道,“老殷这烟是别人开车送到边境,他再销给熟人的,我不爱自己卷烟丝,就问他拿了几包,比超市要便宜。”

    “超市里的成烟死贵。”瞿剑说道,他在延迟毕业改论文这一年,心情不舒畅的时候会去买包烟丝自己卷,也算有点经验,当下评论道,“这个殷大哥倒有路子。”

    程哥摇摇头:“这活可不太好。”

    陈池吸着烟,嗓子眼里窜着一股生树叶烤焦般的辣味,极是不舒服,他默默地回想着殷守信的模样,只记得一个老实巴结的中年汉子在残阳里茫然四顾。

    虾有虾路,蟹有蟹路,是命都在博出路,只是不知道对不对,值不值。

    “吃菜吃菜,你俩怎么不吃菜?”程哥招呼着,转了话题,“小陈,啥时候你有空,我带你去我新家瞧瞧,认认地儿。”

    “好啊。”陈池欣然道。

    瞿剑闻听程哥置房了,连道厉害。

    “就那么回事儿。”程哥说着口头禅,笑叹道,“老婆孩子都来了,咋办嘛。男人吶,肩膀上扛的不是自己一颗脑袋,是一家老小几张嘴。”

    从程哥的外卖店出来,已是九点多。程哥开车要送他们俩,陈池谢绝了:“程哥,你明天还要做生意,我们自己回去,两个大老爷们呢,这点路没事。”

    两人坐了几站电车,瞿剑望向窗外,突然抱怨道:“住了几年,一点夜生活都没有。”

    陈池闻言乐了,他也侧头瞟向外面,但见黄色的路灯和霓虹灯箱时不时地掠过,街面上几无行人,整个城市在黑夜里迅速地陷入了寂寥清静中。所经之处,没有他老家门外那样宽的六车道,只有低矮建筑物围出的曲折街巷。

    这是一座热闹密实的城市,白日里,阳光似乎永远不能狠狠地渗透进每一处房屋的墙根和拐角,而夜里,所有可见的欢喧都极快地拢回那些街面房的内里,徒留一条条街道里巷静静地袒露着,招留几个醉鬼。

    不像他的家乡,夜里的灯光会勾起另一重热闹,超市店铺的喇叭仍在努力地招揽顾客,大排档的香味能飘出专门划出的经营区域,勾得多少人漏液溜达在路上。

    这里,天涯之远,迥然不同。

    陈池见瞿剑孤清了这么多年还发如此不甘的感慨,笑侃道:“你想要什么夜生活?逛商场、吃夜宵、看电影?只要你有精力,后天不都有了。”

    “是啊,是啊。”瞿剑乐道。

    电车在铁轨上丁零当啷地行驶着。大概已是最末几班车,车厢里人很少,除了并排而坐的陈池和瞿剑,只有一个高高壮壮的黑皮肤青年,还有一个穿着咖色风衣的白发老太,谁也不瞄,将手中的提包紧紧捂在膝盖上。

    “这大娘胆子够大的,这时候还不猫家里。”瞿剑见老太太下车后,隔着玻璃瞧了两眼,啧啧摇头。

    又过了两站,他们也下车。瞿剑深深呼吸了一口夜里的空气,扭头对陈池说道:“不知道我是不是要走了,今天我看什么都顺眼。”

    “走吧你,赶紧回。”陈池笑道,“哎,跟你说,回去可别再拉着我说到大半夜了,明天要是睡到飞机误点,我可不会再收留你了。”

    “别介呀,我那破车不是贿赂你了吗?马上让你试试。”瞿剑搞笑地搭腔道,手一指,“就在前面,哇,哇,哇,我看错了吗?”

    他的三声惨呼骤然响过,人小跑着奔过去了。

    陈池也看清了,他绕着缺失了后轮的自行车转了一圈,拍了拍车把手,颇为无语。

    “我去,”瞿剑气得放声大骂,“该死的窃车贼,还有没有职业道德了?这么早就开工。”

    街上无人,任瞿剑的声音拔高着传出去,回音都没起一个,他骂了几句,自己歇了声,挺不好意思地问陈池:“你还要吗?”

    这车最近的经历也曲折。瞿剑要回国,他这几年置办的东西该送的送,该卖的卖。自行车在其中算是一笔蛮大的固定资产,旅游前他还没卖出,临走给陈池留了几张小广告,让陈池继续贴着帮他留心。九月份新学年开始,一个读语言班的新生小学妹联系了来相看,陈池就按着瞿剑定好的售价卖了出去。哪知就在瞿剑旅游回来前两天,小学妹支支吾吾联系陈池,想把自行车退回来。

    陈池挺为难,买卖都是做一笔的,没有谁买了还能反悔的,若是买回去不称心,那也要自己认下,一般能凑合就凑合,不能凑合就转手再卖,这是约定俗成的行规。

    那小学妹才十八九,初来乍到,啥都不熟悉,自己没卖成,转头抖着胆找陈池,见陈池电话中没有给她翻脸不认人,立即萌萌地叫上哥:“陈大哥,我真不是故意的。当时听人说有辆自行车方便,我来不及就买了,现在住一段时间才发现,我住的地方也挺热闹的,走走路坐坐公交车就可以了。陈大哥,我不是要给你添麻烦,车子是男式的,太大太高,我骑不来。陈大哥,我知道这车到我手里已经有一月了,但大部分时间我都停在家里,真的,一点都没坏,你看能不能给我扣掉一点使用费,你还收回去?”

第283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对着一个可怜兮兮特会缠的小学妹,陈池没办法冷冰冰拒绝。新生不容易,年纪小小就要自己学着安排每月花销,花了上百欧买错了一大铁件儿搁家里头,肯定挺闹心,难就难在他已经把自行车顺利卖出这件事告知了瞿剑,所以他只能告诉小学妹,让她等两天和原主沟通。

    瞿剑一听就不乐意,但小学妹早晚两通电话打来,句句求恳,他开始觉得自己是在强卖。没隔多久,小学妹第三通电话打来:“瞿大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真不想要了?我这价,你以后再想买,未必就能买着了,我不骗你。”他好心提点道。

    “真要不了,瞿大哥,对不起。”小学妹连连道歉。

    瞿剑就答应了收回,他也死心不再卖了,准备把车留给陈池。

    陈池也不想要,他自己有。平时去其他校区的图书馆借书或者去远点的超市购物就会用上自行车。其他时候,倒也跟那位小师妹一样,走走路就很便利。

    “要吧,我也没别的值钱东西了,就算我一点心意,感谢你给我帮了不少忙。你老婆过来,你们正好双双骑车逛街。”

    “你那车不适合她。”陈池笑道,许霜降运动天赋差,号称只会骑一辆自行车,那就是她自己现有的那辆,换了别人的车,比如像瞿剑和他那种,她上车都要抖抖歪歪,看得他揪心。

    瞿剑今年窝在住处改论文,他相熟的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陈池交情深,他执意要把车当做临别礼物送给陈池。今天下午他和小学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车拿回来,然后他骑着车四处兜兜风,算是临走怀念了一番旧地。

    陈池有事忙自己的,他要和同学坐火车去别处研究单位下载数据,遂和瞿剑约好时间,两人自发前往程哥店里。瞿剑逛完校区后,进不去公寓,今天钥匙在陈池身上,他把自行车往车站边上一锁,想着和陈池吃完饭一道搭电车回来取。

    这才只停了四五个小时,他的自行车就被卸走了后轮。前轮万幸有把大锁锁在停车架上,没有被偷。后半部的小环锁被钳断了,没了车轮后,靠钢圈轱辘撑在地上。

    瞿剑盯着自行车简直要气炸肺,但又无可奈何。

    陈池本心是不想要的,这都成了半拉子货,怎么也使唤不上啊。

    “咱弄回去吧,你看看车上有哪些零部件,以后你车有毛病了,还可以置换。”瞿剑不甘道。

    陈池拒不了瞿剑的拳拳盛意,点头。两个小伙,一个扶着车把,一个拎着后座,在街灯下,推了一辆独轮自行车在路上。

    这情景忒可笑。

    “陈池,你说,这时候要是有警察过来,我们说得清吗?”瞿剑生气地自嘲,心中确实有点儿不安定。

    “俩小偷,声势浩大抬一辆没轮子的自行车,你当警察没推理能力啊?”陈池笑道,“只有受害者不忍心放弃自己的残缺自行车,才肯下这苦力。放心抬吧。”

    “万一警察觉得小偷技艺没到家,就只偷到这大半个自行车呢?”瞿剑接道。

    “两个人费力吧唧出手,只有这么点收获,还要走路抬回去,警察都懒得搭理这么笨的小偷。”陈池有一句接一句。

    事已至此,跳脚怒骂也没用,瞿剑说着说着也想笑:“那小偷真够缺德的,我精心保管了好几年,临走给我戳心窝子。”

    正抬着,陈池忽地眼睛一缩,发现前方街角店面的墙根下,坐着一团人影。

    “瞿剑,看前面。”他沉声道。

    瞿剑闻言望过去,低咒一声:“气温低了,酒鬼还是要出来做路霸。”

    随着他们越走越近,可以清晰地看到一人拿着长颈玻璃瓶仰脖子灌酒,一头乱糟糟的长发披在肩膀处,灰不拉叽的夹克敞开着,样态很随性,盘腿坐在地上。

    “呦嗬。”那人猛地朝向他们发出一声怪叫。

    瞿剑吓了一跳,哼道:“陈池,要是有啥不对,咱不要这破车了。”

    “嗯,小心他瓶子。”陈池应道,紧皱眉心,盯住了那人的动作。

    大概看见有人在面前经过,那人变得兴奋起来,嘴里嗷嗷地唱着走了调的曲子,甚至扶着墙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只是他步子虚软,老在原地踩棉花般地高一脚低一脚打转。

    陈池和瞿剑绷紧了神经,转过街角,陈池向后瞥一眼,那人高声叫嚷过后,又溜了下去,如摊烂泥似地贴墙靠坐着,嘴里仍发出一些哼哼哈哈毫无意义的音调,可能兴奋过了,声音渐弱,又如先前一样仰脖喝酒。

    “整一个神经病。”瞿剑调侃道,“我还以为他要说此路是我开。”

    秋天早晚温差大,陈池白日出门穿了一件T恤,外头闲闲套了一件蓝格子薄绒衬衫,从电车上下来,街上夜风微起,颈项胸膛略有寒意。但这会子勾着手臂提着自行车的后座,行过这段路,身上便觉发热。

    “瞿剑,停一停。”他说着,放下自行车,将薄绒衬衫脱下。

    “我们俩换吧,你推车。”瞿剑说道,他真心不好意思,想送个二手自行车表表心意,结果整件没给出,给了一坨零部件,还让陈池扑哧扑哧帮着搬回去。

    “没事。”陈池一笑,将衬衫袖子捞起绑到腰间,他弯下腰,准备要提起自行车后座,眼风却扫到身侧一条小巷里转出一个人来。

    光线昏暗,只见那人身材矮壮,似乎穿了一件黑色套头长袖T恤,撑得鼓鼓实实,戴了一个黑色线帽,帽檐堪堪包在一双浓眉上方,手插在裤袋里,脚步一顿,朝他俩肆意打量。

    陈池直起腰,和瞿剑对望一眼。

    那人在原地站了两三秒钟,抬脚沿着墙边慢慢走了几步,忽地方向一折,径直朝他们走来:“嘿,伙计,坏了?”

    街道本就不宽,眼见那人很快就要接近他们,陈池出声喝道:“和你无关。”

    那人咧开嘴,依然走上前来,双手伸出裤袋,指端隐约有点黯哑的反光。

    “扔掉,瞿剑。”陈池猛地将自行车后座往地上一掼,瞿剑几乎同时松手,将车头往外一推。自行车偏着倒下,钢圈和车把手触到地面,哐当一声响中夹杂着尖利的摩擦音,前轮翘起,晃动着打圈。

    那人吓一跳,条件反射般往后缩脚。陈池想也不想伸腿踢出,踹得自行车再往前滑冲,一路蹭着地面,吱啦声酸得磨倒牙,那人连连后退,慌不迭朝他们脸上飞瞅一眼,抬手往下压了压:“好,好。”

    他转身疾跑。

    陈池和瞿剑再次对视,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如释重负的表情。

    “要不是我们有两个人,这人铁定过来。”瞿剑恨恨道,“我就不该戴眼镜。”

    他冲着那人背影高喊,把刚刚那紧张全都喷薄出来:“看我斯文,哈?”

    “他走远了。”陈池轻呼了一口气:“我都准备把车踢过去后拔脚跑,结果他比我先跑。”

    “这就叫狭路相逢勇者胜。”瞿剑给他们自个儿戴了一顶高帽,方觉心中一口恶气吐尽。两个人站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缓缓神,瞿剑松快起来:“陈池,我明儿撤了,以后你继续。”

    陈池笑起来,目光转向地上的半残自行车。

    “这破车还能使吗?”瞿剑迟疑道。

    陈池瞧瞧瞿剑,看出瞿剑仍是舍不得,他心忖就此将车弃在路上也不妥,遂轻快扬眉道:“都抬到这儿了,继续抬,遇上混混还能再扔一次。”

    瞿剑嘿嘿笑出声,拎起车把手,立时嚷道:“车头都被我摔偏了,没事,小问题。”

    瞿剑在机场临别时开玩笑似地交代陈池:“你一定要好好珍惜我那车,我们把它弄回来不容易。”

    而事实上,瞿剑那缺了后轮的自行车轱辘一直留在陈池住处的地下室里,陈池没用上过,后来,他搬走,给它抹了一遍灰,留了一张条贴在自行车座台上:“如果你需要,请随意。”

第284章 琴声里的闲话

    秋意浓。

    许霜降下午从集市转一圈出来,跑到大街上习惯性张望一眼,不由露出了笑容。

    乔容成在那儿拉小提琴。

    一袭米色风衣,依然是脑后束着马尾辫,在落尽黄叶的树冠下,他聚精会神地拉着弓弦。

    许霜降不出声地站在对街,听了一会儿。也许她终究是个俗人,在婉转悠扬的音乐声中,并未沉浸多深,而是眼睛瞄着乔容成周围驻足倾听的人,悄悄数着人头数。

    听的人多,对乔容成总是好的。

    自从乔容成开学后,他还是会在星期六坐火车过来拉小提琴,当然,并不是每个星期都来,有时他会去更大的城市,比如阿姆斯特丹或者鹿特丹。

    一曲终了,乔容成抬起头来,望到她这个方向,弯起了唇角。

    许霜降回以一笑。

    乔容成的下一曲是茉莉花,这是他向许霜降打招呼的方式。许霜降听了多次,已不再如第一次那么失神,但乔容成搭弓,第一声响起时,她心里依然就像一块墨砚被推磨开,空白卷轴上落笔的是她家公园附近的那条雨巷,徐徐铺开的是她家边上那条青石砌岸的河道。

    她会想起阳光明媚的天里,河道管理人员派出的捞水葫芦的小船,更会想起小时候见过的外乡摇来的斗篷船,女人摇着木橹,男人沿着船舷巡视,如履平地,光屁股小孩没羞地蹲在船头,而她则扒在桥头瞪大眼睛,听着欸乃声,目送他们远去。

    桥下岸边原是柳树,后来添了夹竹桃和红叶李,再后来移栽了茉莉花树,成了爸爸妈妈晚饭后散步的绿地。一阵风起,落英满地。

    许霜降不懂音乐,曾经疑惑地问乔容成:“茉莉花这曲子基调是快乐的吧?”

    “你听出什么?”乔容成反问。

    许霜降虽然是个诚实人,但总不好说,她听这曲子时,总像脸腮边塞了一棵青梅。

    她已经很不地道了,每每来蹭听。乔容成曲子拉完,总有三五六人往他的琴盒里自觉给钱,她啥都没给过,一直免费听。所以,每当星期六,她都来这一处地方顺道瞧一眼,如果乔容成来了,她就多站一会儿,算是给他添点人气。

    “苏西。”

    许霜降一回头,惊讶道:“洁姨。”

    黄洁挎着一个包,快步走过来,眉眼俱是笑:“哎呀,我远远看到,就觉得像你,还真是。你也来瞅约翰?”

    “嗯,我正好逛到这儿。”许霜降奇道,“洁姨,你今天已经下班了?”

    “钱生女儿结婚,我今天请了一天假,去市政厅观礼。”黄洁喜气洋洋道,“完了我想,难得一个星期六休息,我也来逛逛街。”

    “真巧。”许霜降笑道。

    “是啊,”黄洁转头看向对街的乔容成,啧啧赞道,“约翰拉得多好听啊,以前听你钱叔叔说,约翰礼拜六拿着他的琴出去上街拉,我总是不相信,整这个能赚钱吗?现在瞧瞧,约翰多像回事啊,我刚看到,真有人给钱,就是有人愿意听这些高雅的东西。这一天下来,吃喝能赚出来了。”

    许霜降望着风吹起了乔容成额前的一缕散发,再想到前次看到他演奏到半途,飘起了毛毛细雨,他顶着雨拉完一曲,头发脸面都潮润了,只剩一两个人留在原地听完。

    “站一天也蛮辛苦的。”她说道。

    “也是。”黄洁随意点点头,表情中还是羡慕居多,她探问道,“约翰每个礼拜都过来啊?他那边市口不好?”

    许霜降不知道乔容成现在拉的是什么曲子,悠缓地卷在风里似低吟。她竟不知怎么评说黄洁的市口,无语片刻后,终是觉得不答不妥,实话道:“我也不知道,只是有时候看见他来这里。”

    “约翰也真是的,拉完琴也不上家来看看,和我们吃顿便饭再回去嘛。”黄洁拍着许霜降的肩膀,亲昵道,“苏西,你也这样,搬走了就不来看看钱生和洁姨了。以前你们在,家里可热闹了,洁姨把你们当做自家孩子,现在你们都走了,家里骤然静了,洁姨可想你们了。”

    许霜降说不来亲热话,她讪讪笑着,听到最后,不由问道:“洁姨,现在没有人住进来吗?”

    “还没呢。对了,苏西,你有什么同学要是想租房,帮洁姨介绍介绍。”

    “噢,好的。”许霜降应道,心里很有原则,如果有同学问上来,她只介绍男生去,绝对不介绍女生去。

    黄洁显然很注重这件事,仍然絮叨着:“你钱叔叔也习惯了家里有年轻人,但他又不宣扬咱家有空房可以借出,谁知道啊?”她叹了一口气,“苏西,你也知道的,你钱叔叔就是个老爷,住在那里就整天不挪动,家里事都靠洁姨撑着,洁姨是个女人,在国内还认识几个大字,在这里连个字母都不识的,你钱叔叔答应把房租出去,但行动是不管的,让洁姨去哪儿找人来住嘛?”

    “我也只能在做礼拜时给教会的兄弟姐妹说说,让他们帮我留意留意,但哪儿有这么赶巧的事?”黄洁愁上眉梢,说着说着就似在抱怨:“苏西,洁姨也不怕你笑话,你钱叔叔啊,是个不沾俗务的清高人,每个月固定拿出点家用,其他都不理事,洁姨为了照顾他身体,在吃喝上从不节省,我的工资也要拿出来贴补家用的。”

    许霜降嗯嗯地点头,这是黄洁和钱先生的家事安排,她听着有些尴尬,却止不住黄洁诉说的兴致:“以前你和约翰住着,洁姨一分都不沾房租的,全用来维持一家开销,现在没人来住,洁姨压力很大的,洁姨家里头还有个快七十的老娘,女儿也才高中,真是为难得很。就说这次钱生的女儿结婚吧,他做爸爸的,给多少钱,洁姨是不问的。但洁姨怎么说也跟钱生在一起了,算得上半个长辈,外国人结婚就兴拿朵花送瓶酒,钱生家里人入了籍,骨子里不还是中国人的操办法吗,晚上亲戚老表们都要聚起来吃顿饭,洁姨这个红包,你说能不给吗?问钱生,钱生也不说该给多少,就说让我表表心意也好,我第一次见他女儿,还是这样的大事儿,你说能给少吗?洁姨压力大啊。苏西,你有空就帮洁姨去你同学堆里问问,有没有租房。”

    黄洁一番话说下来,又叹了一声:“这些话,洁姨是没的人可说的。苏西,你这样乖巧一个大姑娘,虽说在洁姨家里住得不算长,洁姨却是真正喜欢你,瞅着你,就想着要是我姑娘也像你一样,在我跟前晃,该有多好啊。”

第285章 真实世界的另一部分

    许霜降心软,越听越动容,脱口而出道:“洁姨,我帮你在学校里贴个广告条吧,留你的电话还是钱叔叔的电话?”

    “哎呀,那敢情好,苏西,谢谢啦,你写钱生的电话,他留在家里接待别人看房,是情愿的。”黄洁笑容满面地拉起许霜降的手,“你只要说明白,就要咱中国学生,一个两个都不成问题。其他国家的人,叽里呱啦地,洁姨听不懂话,怪不方便的。”

    “好。”许霜降点头道。

    “你这孩子,说话做事都这么秀秀气气,多招人疼。”黄洁眼睛一瞄许霜降身后的背包,关切道,“哎呀,背这么多,沉不沉?出来买菜吧?”

    “是啊,买了一颗卷心菜。”

    “小包菜好吃,洁姨也常买。”黄洁停顿片刻,目光一转,忽道,“苏西,待会儿上洁姨家吃饺子去。”

    许霜降一愣,忙谢绝道:“不用了。洁姨,你不是晚上还有喜酒吗?”

    “你钱叔叔去,我不去,我到市政厅门口观了礼,就回来了,人家大喜的日子,何必让人心里不愉快?”黄洁自许霜降住进钱家后,就陆陆续续地抖漏了她和钱先生的不少事,这会子,她也不遮掩,说得相当坦率。

    许霜降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好憨笑着。

    “就这样说定了,洁姨正好要给你钱叔叔包饺子冻起来,让他下个星期当午饭吃。一样要铺开架势,咱们先做几个,当晚饭吃。我把约翰也叫上,让他吃了再回去。”

    黄洁想让许霜降帮忙介绍房客,任许霜降如何推辞,她都亲热地挽着许霜降,不许她说不。许霜降实在生受了耳茧之累,对面乔容成拉着琴弓,她没听清多少,只抽隙听到了一些弦声里的咿咿呀呀,耳畔尽是黄洁的说话声。

    黄洁许是很久没和人闲聊了,此刻揪着许霜降说个不停:“你小廖阿姨,还记得吗?她有男朋友了。”

    许霜降脑中立即闪过那总是化妆的女子,上了四十,竭力妩媚着,但仍遮不住颈中的细纹。黄洁口中的男朋友一词,让许霜降心中极其不适应。

    “那男朋友不好,五大三粗的,不知道在干什么。”黄洁摇头道,“小廖把他带来玩过,你钱叔叔也不喜欢,说这人没修养。我真不知道小廖什么眼光,图他些啥,估计也就那膀大腰圆的身块,瞅着能唬人,替小廖挡挡那些欺负她的二流子。”

    “唉,小廖认识他三天,就搬到那人借的房间去了,她自己说床都没一张,直接弄了个垫子跟人打地铺,最烦就是箱子没地方好好保存,上次打包了一箱衣服,叫那男的拖了寄到我这里,我给她搁到你住的那屋了,剩下一个箱子她留在那屋里,买了把锁,整天出出进进都带着钥匙。你说,她都这把年纪了,做事还不着四六,到处打飘,我呀,就看这小妮子啥时候后悔,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轻易甩掉,那人满身腱子肉,可不是好相与的。”

    七八个人悠闲地散在乔容成面前驻足倾听,脸上带着轻松的微笑,另一些人惬意地走在街上,太阳已略偏斜,温度却正相宜,阳光金黄金黄的,大把大把地洒上行人的身前背后,折到地面,映得青砖都敷上了一层温润的暖灰色。

    每一个人都被阳光照耀,每一个人的神情都如此安逸。

    许霜降不太喜欢听到小廖的故事,此刻明明未到薄暮,她望见对面乔容成的风衣下摆衣角扬起来,感受着颊边吹过的风,竟似乎提前觉得凉了。许霜降心里明白,她认识小廖,知道小廖就在不远的城市生活,听闻小廖和彪汉子睡一屋却看紧一把钥匙,清楚那是真实世界的一部分,但她永远也看不进那部分的内里,也不会愿意去窥视那同样有血有肉但无端凉薄的另一种生活。

    我们的时空有时候就是这样,允许偶然相识,允许片刻交织,但见过的人其实只是浮光掠影,转身就是天堑之隔,唯有各望平安。

    小提琴声在风中断断续续飘散。

    “说起小廖的箱子,待会儿我让约翰帮我提到阁楼上去,你钱叔叔没力气,赶明儿人家到你的房间来看,留着不合适。”黄洁说道,想到了过去的事情,笑叹道:“当年我的箱子也摆在小房间。”

    许霜降牵起嘴角傻乎乎地笑了一下,松了一口气,黄洁不讲小廖了,但暗暗忖度着,她大概要开始说些她自个的事了。

    “钱生一开始对我可客气了。”黄洁眯起眼睛笑,“人家看他一个人住冷清,就劝他找个人帮忙做做饭,我一来,钱生安排我住在那小房间里。”

    这一段,许霜降已经约摸听过了,她有些无奈。

    “一开始,我晚上老睡不着觉,担心这份工作能不能长久。工作太清闲了,他一天才吃两顿,早饭不怎么吃,午饭晚饭都吃那么一点点,一个人的换洗衣服也没几件,用洗衣机不好洗,我就给他手搓。”黄洁轻呵呵地笑出一声,“我才住了一个星期,钱生就跑进我的小房间,跟我说,把箱子挪到大房间去,那里地方宽。”

    黄洁的笑含蓄,有别样风情,竟这样说一半留一半地描述她和钱先生走到一起的过程。

    许霜降激灵灵地,心中愁苦,黄洁为什么要跟她将这些。

    “钱生啊,年纪比我大一些,人骨子里就比咱这些人懂浪漫,早安晚安都要跟我说。我一开始还闹了个笑话,问他为什么晚上也说早,钱生就说要教我粤语。”

    许霜降极快地瞟了一眼眉开眼笑的黄洁,四十多岁的阿姨,讲她自己的故事,欲遮欲掩地炫出了被宠溺的感觉。许霜降默默地移开视线,挑目望向对面那棵树的褐色光秃枝条。

    “钱生人是好的,我有点小感冒,他还给做开水,叫我不要收拾家里,躺着多休息。”黄洁似乎忍不住兴奋,拌了拌嘴唇,声音里透着欣喜,“昨天晚上,我给他女儿包红包,他对我说,明年等天气好了,陪我回家看看我女儿,他说只听小女生在电话里叫他叔叔,他还没有见过呢。”

    许霜降当真讶然,旋即露出笑容:“洁姨,那真太好了。”

    “可不是么。”黄洁这丝喜意似乎强压在眉梢,却自整张脸庞下透散出来,她笑着自个解释道,“现在这个时候,我家那边都零下了,钱生不习惯那么冷,要等明年才好。”

    许霜降瞧着黄洁,张张嘴,说了一句:“钱叔叔是南方人,是要注意防寒。”

    “是咧,是咧。”黄洁不断点头。

    小提琴声袅袅地散去最后一个尾音,乔容成放下琴弓,抬眸望向对街,笑笑后弯下腰。

    “约翰好了。”许霜降道。

    黄洁连忙拉上许霜降走过去,隔了两三步就嚷嚷道,“约翰,洁姨第一次听到你拉琴,真好听,敢情我家以前还住了个大艺术家。”

    “洁姨好,苏西。”乔容成不好意思地笑着,向两人打招呼,自侃道,“刚刚看见你们一直在,我还怕技艺不到家,让你们见笑呢。”

    “约翰就别谦虚了,技艺不好会让这么多人听了自愿给钱?”黄洁边说,边朝乔容成琴盒里的零钱堆扫了两眼。

    许霜降很无语,乔容成倒是一点都不介意,蹲着把钱收拢,把琴放进琴盒里。

第286章 散不尽的老烟味

    “约翰,今天上洁姨家吃了饺子再走,苏西也去。”黄洁道。

    乔容成仰脸瞧瞧黄洁和许霜降两人,问道:“洁姨生日?”

    这话说得黄洁乱笑:“不是,洁姨难得在街上碰到你们,想你们两个了。”

    乔容成眼睛瞟向许霜降,有丝询问的意味,许霜降憋不住嘴角的弧度,作为共同租住过钱家的人,她很能理解乔容成听到这话后将信将疑的心态。

    “洁姨家里有个箱子要你帮忙搬上阁楼,钱叔叔搬不上去。”在超市里,许霜降抽隙给乔容成道明原委,“我给洁姨到学校贴张租房的条,她非要谢。”

    他们俩一人提了一串香蕉,一人提了一袋苹果,跟着黄洁回去。

    “你们真是的,上洁姨家还要买水果。”黄洁嗔道,“以后洁姨都不好意思请你们上门了。”

    黄洁做水饺,当真是又快又好吃,比陈池不知强出多少,比许霜降煮顿饭还轻松。

    许霜降吃了十个,就不再吃,反而要了一碗煮水饺的面汤喝,黄洁看得慈眉善目:“你瞅瞅这孩子,早知道你喜欢喝这个水,洁姨就给你做面片儿汤,还更容易些。”

    她转头对着乔容成,含笑道:“约翰,你吃,男生胃口大,再多吃几个。”她又拨了五个水饺到乔容成盘中,口中说道,“洁姨看你经常周末来,一天忙完,人也累了,还要张罗着赶回去,真是累上加累,不如在洁姨这里歇一夜缓一缓再走。”

    乔容成一愣,忙谢道:“洁姨,不用麻烦,我搭火车也很方便的。”

    “这天呐,马上冷下来了,黑得也越来越早,冬天刮风下雨也多,你要是不想这么一口气劳累,洁姨就把阁楼给你留着,让你周末过来的时候歇个脚,大中午你也可以抽空回来喝口热水暖暖肚,以后冬天你在外头站一天,可打熬不住。”

    许霜降埋着头喝汤,只听乔容成婉拒道:“洁姨,我不是每个周末过来,即使过来,当天来回很快,我用不上阁楼。”

    黄洁就哦哦点头,不再谈这个话题了,脸上隐隐有丝遗憾。

    乔容成攀着扶梯将小廖的大箱子运上阁楼后,两人告辞出来,黄洁在门口送道:“苏西,路上慢点,常来玩啊。约翰,你也是,以后来拉琴,晚上来不及回去,就上洁姨家来,可不兴买东西啊。”

    两人连连答应,走过小广场的垃圾桶,许霜降回头,望着钱家墨绿色的铁门,再一瞥紧闭的二楼窗户,转过身,抬眸但见前方的天空呈现一片柔和的暗青色,无限远,无限高,晚霞尚未完全隐没,仍留了一两条艳红色,道路上行人已稀少,显得很空旷,她的胸廓下意识地舒畅了。

    现在她才意识到,她有多不喜欢钱先生家的厚沉家具,似乎经年都不见亮色,那些浸入人造皮革和木头接缝里的老烟味暗暗地挥发出来,永远都散不尽,憋得人连呼吸都压抑,渴盼着将门窗全部打开,让阳光穿透进去。

    “呼。”乔容成吐了一口气,笑道,“洁姨把我吓了一大跳。”

    许霜降明白乔容成的心理,好笑道:“我也没想到,洁姨叫你来是这个意思。”她摇摇头叹道,“洁姨现在急着找人进去住,钱叔叔要求高,外国人不租,闲散人等不租,只要学生,但他又不肯委托给房屋中介,全靠洁姨口头问一些认识的人,据说她还托了我的前任。你经常过来,她就惦记上你了。”

    “她这地段应该很好的,你以前那间过一些日子肯定能租出去。”乔容成分析道,“阁楼就不一定。”

    “所以洁姨想让你周末继续租阁楼。”许霜降说道,“不过她的话也有道理,冬天你过来,挺辛苦的。日照时间短,你稍微拖一拖,回去就天黑了。”

    “那也没办法。”乔容成耸耸肩。

    “约翰,以后天冷你要是需要喝热水,或者中午要烤个面包什么的,到我那幢公寓来。”许霜降好心道。“要是突然遇到刮风下雨了,可以先去我那里避一避,我那边的公共厨房特别大,稍微坐会儿也不成问题,反正就在火车站附近,你觉得等不下去,直接回去也方便。”

    “谢谢,谢谢,真没辙了就来讨扰你。”乔容成心内感激,关切问道,“你现在的新地方还成吧?”

    “成。比以前好多了,”许霜降笑道,“足有洁姨家那房间的两倍大。”

    她现在搬去了火车站附近的学生公寓,又回到了大集体宿舍那种环境。每天走廊里能碰到不少人,那里国际学生多,大家全都是离乡背井人,所以平素朋友串门多,搞个小聚会庆生或者拉同学来一起写作业的频率也高,周末就更不用说,有时候几个房间都扎堆来人,十分喧哗热闹。陈池却很满意,他情愿把许霜降放在身份年龄都差不到的人堆里,也好过让她一个人混在别人家庭里。

    许霜降和乔容成同路走到火车站,挥手道别。许霜降望着乔容成穿过火车站前面那片广场,心里蠢蠢欲动。她和陈池又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现在她住的地方离火车站如此之近,每天空下来,就会迸出个冲动的念头,想背上包,买张票,再到他房门前蹲着,给他突然吓一跳。

    只要几个小时,他们就能见面,实实在在触摸到对方。

    几个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却令他们稍有不便,就一两个月难得见一回。

    唉,许霜降憾然叹一声,收了心,回了公寓。

    千里奔袭这种事,自打她和陈池都各做一遍后,陈池严正警告她不得再做,理由令许霜降想不到:“霜霜,要是你没说就过来,我也这样,我们在路上不就错过了?”

    许霜降张口结舌,这事巧起来,还真有可能。她想着她和陈池各自兴冲冲奔向对方住处,却傻在对方门前,当真成了一个悲催的大笑话。所以她下了保证,要是过去找陈池,她会提前说,让陈池安排出时间去火车站接她。

    不过,陈池说服了许霜降不得乱来,他自己没有后顾之忧,就随意了。

    送走瞿剑后,他再一次挪凑出了两天的空档,带着电脑和论文资料,于一个黄昏,按了许霜降的门铃。

    这天是许霜降的生日。

    陈池进屋后,看见书桌上是一大盘意大利面,上面是两只荷包蛋,一只煎得不成圆形,另一只不仅是不规则的多边形,而且蛋黄都煎散了。

    “霜霜,你吃这么多?”陈池发笑,忽然瞅到旁边一个空盘上的两双筷子,挑眉望向许霜降,“请了谁一起吃?”

第287章 我的宝贝胖妹妹

    “我在窗户边看见你从底下经过,”许霜降抿住唇,欢喜卖弄道,“我从昨天起就知道你今天要来了。因为你如果今天来不了,昨天就会提前给理由,今天也会早早和我说生日快乐。可是你今天什么都没提,所以我一直在窗户边观察火车站的出口。我没打电话,没让你提前露陷,刚刚给你开门,还装了一回惊喜。”

    陈池瞅着许霜降狡黠的样子,忍不住揪上许霜降的脸颊,爆笑道:“我不能记差一两天么?”

    “那也没关系,我只做了面条,万一你没来,我可以一个人吃掉两个蛋,留下一份面条当夜宵,这样就不怕浪费,比做菜好安排。”许霜降笑盈盈道。

    “憨大。”陈池刮着许霜降的鼻梁,状极无辜地询问道,“我还能好好叫你憨大么?”

    笑闹过后,陈池从背包里拿出白瓷瓶,又变戏法似地拿出一支玫瑰花。

    “胖妹妹,生日快乐。”

    “你把瓶子都带过来了?”许霜降欢天喜地地接过,立即把花插上,摇头晃脑看效果。

    陈池从包里继续掏出了巧克力、鸡肉卷、华夫饼,甚至六个叉烧包,摆了一桌子。

    “这么多?”许霜降的眼睛闪亮,凑过来闻叉烧包,“你从哪儿弄来的?”

    “今天早上到程哥店里买的,待会儿热热就可以吃。”陈池抬眸,摸摸许霜降的脸,“只有这么多,没有了。”

    “够了呀,简直太多了。”许霜降扬眉笑道。

    她的生日就这般过,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地,和陈池分面吃。陈池很自然地夹了卖相稍微好看一点的荷包蛋给许霜降,自己剩了那个蛋黄散掉的荷包蛋。不过,许霜降舍不得给陈池吃失败品,掰了一个理由吵着要换回来:“我不喜欢吃溏心蛋。”

    多年以后,许霜降每逢生日,便会忆起这一幕,但她想不起那两个蛋到底是怎么分配的,大概是她和陈池推来换去好几个来回,最终混淆了记忆。

    许霜降现在的这间屋子真的很大,只比隔壁的双人间小那么一点点。前段时间她住在钱家的次卧,陈池一来,他们俩若是一个坐床铺,一个坐电脑桌边,就根本转悠不开了。新租的房间却宽敞极了,许霜降开玩笑说,陈池从门口助跑几步做个空翻,还有余地踱到窗口。桌椅床柜等家具占的地方不多,房间甚是空旷。

    两人围着书桌吃面。陈池想得很仔细,手伸进包中,握拳拿出,掌心一翻,许霜降原本瞪着眼睛要看究竟,这下噗嗤笑出来:“你拿了个百宝箱啊。”

    陈池的大手掌里,是一个小小的浅玉色烛杯。

    许霜降房里却是没有火柴的,陈池不抽烟,没有随身带打火机的习惯,这时候百密一疏,但他脑子转得快,出门到厨房,到灶台上借火。

    火苗很小,只有一点点微蓝。走廊里不觉有风,但人走动间带出的气流就足以让火苗吹得偏偏斜斜。陈池将烛杯托在掌心,另一手虚拢着保护。

    许霜降坐着等在房中,暮色降在窗外,窗帘打开着,借进来一点点渐次暗灰的天光。

    陈池手心指缝间泄露的光芒因此变得十分明耀。

    他走至桌边,将小烛杯捧送到许霜降眼前,跳动的烛火映亮了他的脸,鼻翼高挺,唇瓣温润,一双笑眸里全是她的影子。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许霜降仰脸想着,陈池越来越好看了。

    她一直肖想的烛光晚餐,就这样呈现了。

    玫瑰花、小圆烛只据在一角角,大半幅桌面被浇着番茄酱的大盘面和翻着肉馅的叉烧包占领,鸡肉卷的包装纸摊平,全是实实在在的饱腹之物。

    去年生日,新婚不过三月,一切向好,陈池和她挤出了假期,去了巴黎,转而往西,在海岸边一座城堡旅馆入住一日,白天赤脚走在沙滩上,遥望英吉利海峡对岸,身旁只得十来个游客。累了便依在小礁石上,看海鸟掠过半空。夜晚两人又悄悄潜出房间,去看那黑夜里的大海。

    拂开路边的一丛长茅草,走过砂砾路,站在海滩边,远望去,海水黑压压地,如最浓的墨,铺向天际,夜空的黑也比不过它。一拨一拨的海浪缓慢而有力地推揉着岸,声声惊心动魄。许霜降抱紧了陈池,听他俯首清唱,一曲生日歌被他改得乱七八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我的宝贝胖妹妹。

    她又笑又怕,又舍不得打断,因为陈池的声音很好听,绕在耳边,低沉醇厚,缠绵悱恻,裹在涛声里。

    不过一等他唱完,许霜降就揪着陈池的衣服往回跑,跑进旅馆灯光映照到的边缘,才被陈池硬逮着补回了生日吻。

    他们搭了欧洲之星,穿越英吉利海峡,来到伦敦,在湿绵的雨天,躲进大英博物馆,欣赏流连,太过心醉神迷,差点在里面失散。

    外面已经全黑了,屋内没有开灯,玻璃窗上映出了陈池和许霜降的身影,还有那一点微弱又明亮的烛火。

    偌大的房间很空寂。

    “霜霜,吃饱了吗?”陈池望向桌上剩余的面条和包子,眸中掩下一丝愧色。

    “饱得快撑不住了。”许霜降捧着肚子站起,怨道,“你为什么要给我吃这么多,我看上去像吃相凶猛的人吗?”

    陈池笑着起身,扶在许霜降腰间:“那就站一会儿吧。”

    许霜降顺势把头靠在陈池胸前,懒懒地闭上眼。这是她的站立小憩法。

    陈池低声一笑,极有默契地圈住她。

    房间里安谧极了,从玻璃窗上,只模模糊糊地看到陈池的后背,和桌上跳动着的烛苗。

    “池,你会不会觉得卖掉股票很难受?”许霜降轻声道。

    陈池的脸颊贴着她的头发,静默两秒,低声恳切道:“有一点点。霜霜,是我做错了,让你跟我吃苦。”

    “我没觉得。”许霜降仰起脸道,“我妈妈说,我和你,是捆绑式的,我啥都要占一半。”

    陈池愕然凝视着许霜降理所当然的表情,嘴角情不自禁翘起:“胖妹妹,我们在你家请喜酒的前一晚,妈妈把你叫走一个小时,说的就是这个?”

    “妈妈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她说,我和你就像两根木头凑成了一双筷子,以后要在一个碗里舀饭吃。我给翻译了一下,直白点。”

    陈池的鼻尖蹭上许霜降的鼻尖,闭上眼睛笑。

    “我家胖妹妹的理解力彪悍。”

    他的眉眼一挑,盯着许霜降,肯定地说道:“胖妹妹,我们会慢慢好起来。”

    许霜降绽开笑容,揉揉他的胸膛:“那你别难受。失误是难免的,就当是个教训,过去了就过去了,以后我们不碰股票了。”她摆着道理,“你看,现在发生,总比以后我们有很多钱的时候,出现这样的失误好,对吧?”

    陈池不断点头,侃道:“对,对,那时候会更痛心。”

    许霜降瞧着陈池这般戏谑,心底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她其实还不知道股票卖出后涨上去了,陈池恰卖在波峰蓄势而起的那个凹谷。此种感受,搁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怕是比股票一直在跌还要惨痛。陈池最后十余其一,全交付了许霜降,让她勿为租金来回比较,迅速换房。

    “池,我算过了,我们能撑到毕业,你不要去打工了,论文要花很多时间的,你晚上走在外面,我也很担心。”许霜降细细地说道。

    “嗯,我确实要多花点时间在论文上。”陈池拍拍她的肩膀,宽解道。

    许霜降更轻松了,她套用了黄洁的一句话自言自语道:“钱呀,是赚不完的。”

    “对,以后我能扒拉回来多少就是多少,都给胖妹妹。”陈池刮着许霜降的脸道。

    许霜降侧头躲开,抿着嘴自个笑一阵,眼波流转:“池蝈蝈,今年新版的生日歌呢?”

第288章 让我告别

    秋日尽,冬去春来,夏又至。

    许霜降挑了窗户左侧的框边,握着笔,下意识地往楼下瞧了一眼。

    昨天下过雨,潮润的水汽浸到地上的青石砖缝里,今天灿烂的阳光晒满地,青石砖面却尚未褪成干灰色,仍然比平日多了一丝油亮的浅墨绿。伴着小院中的一盆铁树盆栽,和对面小楼墙面随性长着的爬山虎,使得这处比外面要阴凉许多。

    这时是下午两点多,院子的大门外,有人背着包走过,有人骑着车闪过,柳树植在河岸边,狭长的叶片顺着柔软的枝条一溜儿排下,在阳光下隐隐透亮,又十足安逸。视线角度所限,她瞧不见树下河面的波光,但看到了停靠着的好几辆自行车。

    她的自行车也在其中。

    这一趟踩回去,是最后一趟。她约了下午五点,将车卖给一个小学妹。

    许霜降收回视线,在墙面上找落笔的位置。

    三十分钟前,她和同班同学都完成了论文答辩。

    “恭喜,许,你的答辩太棒了。”教授夫人上前道。许霜降曾和同学被请到教授家玩过,教授夫人做了午茶小饼热情地招待,是个非常随和的家庭主妇,今天的日子隆重,她一身盛装,围着一条墨绿的丝巾,对每一个学生都夸赞一通。

    “谢谢,谢谢。”许霜降开心道。

    每一个人都在拥抱和感谢。

    “谢谢我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我非常享受,衷心地祝愿你们,不论在世界的哪一个地方,都快乐生活。”教授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充满感染力。

    他们这一班七个学生和教授一起合影,艾玛特别忙,拿着每个人的相机咔嚓咔嚓各拍了两次,保证每个人都有合影照片。

    教授和教授夫人分站在他们两边,笑咪咪地,极其耐心。

    艾玛很负责,每换一部相机,就会提醒大家:“笑一笑,笑一笑”,大家弯起嘴角,再抽空松弛一下表情,如是几番,后来大家都撑不住笑翻了,只好整体歇一歇。

    “以前我还要印照片,再发邮件通知大家来取,现在半个小时搞定,太棒了。”艾玛高兴地说道。

    许霜降正式毕业了。

    她的包里放着她的毕业文凭,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她的手里拿着笔,在毕业墙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寻找空隙。

    这是学校的传统。

    “许霜降。”她认认真真地写下了自己名字的拼音,希望留下一段时光印迹。

    告别这座城市,是在星期六。

    许霜降在交钥匙前,下楼出了门。如以往一样,整座城市都在周末生动起来。她走过桥,觑向岸边停靠的游艇,桅杆上的旗帜正轻轻随风飘荡。夏天才刚刚起了个头,走得悠缓些,不会冒汗。自行车卖掉了,她不再有骑车的苦恼,自由自在地穿上了裙子,把所有的牛仔裤都收进了箱子。

    裙子上的黄色向日葵在走动间很耀目,花盘肆意盛开,许霜降的心情飞扬。她喜欢这座城市,有点儿留恋,更迫不及待和它告别。

    她走过咖啡座,和不相识的陌生人不经意间对上眼神,各自微笑,走进她最爱的集市,在人潮中熟练地穿行,习惯性地停在音乐花车前,照例挣扎了半分钟,还是忍不住买了冰激凌甜筒。

    陈池的电话已经打来:“霜霜,房子退掉了吗?”

    “没呢,还没到约定时间。我在吃冰激凌,想不想吃?”许霜降舔了一口,甜到舌根,她咯咯地笑:“放心吧,你就在家等着,晚上我过来炒菜。”

    她加快速度,三两口咬完,心满意足地吁口气,然后拐向大街。

    乔容成在老地方奏着小提琴。

    许霜降站在他对街,安安静静地欣赏了一会儿。等到乔容成放下弓弦望过来,她走上前去:“约翰,你今天来了?好久不见了。”

    “好久不见,这阵子期末挺忙的。”乔容成打量着许霜降,她一般都不声不响地听几曲,不是有事,极少过来和他攀谈。反倒是黄洁,冬天里骑车滑了一跤,请了几天假修养在家,星期六巴巴地拉着探病的小廖特地来瞧他拉琴,等他拉完一曲,就凑上来猛说话。小廖走时还客气道:“约翰,我们不影响你做生意了。”把乔容成憋闷得没法说。

    许霜降从不会这样。她来听琴,有点儿像给他站台。

    天气好,人多热闹时,她站得远,闲闲立在对面店铺边,有时一晃眼就走开逛去了,再出现时,会等他奏完,然后过来简短招呼一句就回去了,不会扰他“做生意”。

    天气不好,像冬天风大,又碰上阴云密布,雨雪要下不下的,行人匆匆,极少留驻。春天的天气其实也为难人,初初春寒料峭,阳光薄,冷得走路都想跺脚,其后又时不时细雨霏霏,飘一阵停一阵,让人不能耐心停留。每逢这样的天,若是许霜降来,见到他面前无人,则会站近些,大概在一米开外,认真倾听,有时真会带动一些人好奇地停下来。

    今天是个艳阳天,她走过来说话了。乔容成有些疑惑。

    “我毕业了,今天走。”许霜降笑盈盈说道,“有点舍不得了,所以趁有时间再逛逛街,拍些照片。正好你来了,和你说声再见。”

    乔容成和许霜降很少联络,他们虽然有对方的电话号码,但似乎没什么事需要打电话的。乔容成对此地非常熟悉,来来回回间也用不着求助谁。他们就在街头相遇,他拉着小提琴,她逛街拐过来看一看,而后她站些时候走了,他继续拉到日落,街头人散,他也坐火车回去。

    这一阵乔容成有段日子没过来,闻言有些意外,但又不是太惊讶。

    他弯腰将小提琴收进琴盒中。

    “约翰,你不拉了?”许霜降奇道。

    “先休息一下。”乔容成关切地问,“你准备去哪里?”

    “回国。”许霜降满脸轻松,扬起欢快的语调,“今天先去比利时,机票定在十天后。”

    “你们两个一起回去?”

    “嗯。”许霜降的笑容从嘴角溢出来。

    “祝你们一路顺风,回国找到好工作。”乔容成绽起大大的笑容,真挚祝福。

    “谢谢,谢谢。”许霜降同样诚恳,“约翰,也祝你在这里一切顺利。”

    乔容成望着许霜降,邀道:“还有时间吗?去喝杯咖啡。”

    许霜降遗憾地摇摇头:“我和人约好收房交钥匙。”

    乔容成点点头:“那你搬东西方便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我就在火车站附近,而且只有一个箱子,很多东西都处理掉了,没多少行李。”许霜降笑道,望了望天色,“我该走了。

    “再见。”

    “再见。”

    许霜降走出七八步远,听见身后琴声响起,她转头回望,乔容成站在树下,半低着头,拉着弓弦。

    有两人停在乔容成面前,许霜降噙起笑容,迈步往前走。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

    下午四点半,许霜降拎着箱子跨出车厢,抬眸就见穹顶下,陈池一声黑T恤,清爽又英挺,向她奔来。

    “池。”她几乎扑进他怀中。

    “胖妹妹,胖妹妹。”陈池急忙接住,忍不住笑出声,眼睛还得盯住被她弃在一旁的行李箱,“我们回去,我已经配好菜了,等你回家做。”

    “我们回去。”许霜降仰脸笑道。

第289章 乍见飞机换坦克

    “妈,”许霜降从房间里跑出来,“我来接,我来接。”

    宣春花束着围裙,拿毛巾擦着手,才跨出厨房门,就见自家闺女套着大长款T恤裙,从她房间里一阵风似地卷到客厅的电话机旁。

    “急什么,”宣春花瞪女儿一眼,说教道,“穿拖鞋跑这么快。”

    她还待要说两句,却见许霜降拿起电话,冲她直摆手,口中娇滴滴道,“喂?”

    宣春花抽抽嘴角,降低了音量自个接完:“一般正经有事,都会打第二遍的。”她瞅瞅女儿那急切听电话的模样,咽下了话头,转进厨房继续忙晚餐。

    许霜降侧头听了一阵,疑惑地答道:“我不知道啊,你稍等,我问问家里。”

    “这个是您家去超市购物,满了一定金额后,凭购物卡上留下的电话号码自动参加的抽奖。”

    “啊?”

    “您家购物肯定有次超过八十八元了。”

    “噢。”许霜降点头,不说以前,就说最近她和陈池回来,家里添了不少吃的用的,她妈妈去趟超市,少则一两百,那是有的。

    宣春花切着葱花拌肉糜,拿筷子搅了两下,心里头还是牵挂着女儿的这通电话,遂放下碗,探出厨房,却见许霜降握着听筒歪着头,神情专注地听着。

    她在围裙上擦两把手,走过去,挨在沙发边,想候第一手消息。

    “好吧,那我记一下。”许霜降的目光在茶几上下搜寻,口中说道,“你再稍等一下,我先找支笔。”

    宣春花奇怪上了,这可不是陈池打回来的电话,她一边弯腰到电视柜桌的抽屉里拿笔,一边轻声道:“谁呀?”

    许霜降捂住听筒,一脸不可置信:“妈,这个人说我们购物中了二等奖,让我抄个公证处的电话。”

    宣春花动作一顿,直起身来,挥挥手示意许霜降让位,接起电话就道:“我家中了什么?”

    “哟,是辆车啊,你们这抽奖活动档次太低,上次我还中过飞机,我没要,叫他们换了辆坦克。”

    对方嗒地一声,把电话挂了。宣春花气呼呼道:“连这点电话费都想省,还叫我们自己打电话,别人都是自动转过去的。”

    “妈,怎么回事?”许霜降不解地问道,“他们骗人的?”

    宣春花瞧着女儿仰脸迷糊的样子,想想刚才女儿还一本正经找笔,就气不打一处来。“霜霜,妈告诉你,你走这两年没回来,骗子可多了,以后听到这些电话就挂断,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许霜降半张着嘴巴,刚刚她是将信将疑,但那人说得头头是道,她就想听完全程,回头打个电话再多方了解一下的。

    “霜霜,陈池还没打电话回来,你打过去问问看,什么时候到家。”宣春花叮嘱道。

    许霜降看看时间,扁了扁嘴:“再过会吧。”

    “你勤快点,打个电话又不费事,他在外地跑,人生地不熟的,你问问他事情谈得怎么样,买上票坐到车没。”宣春花不满道。

    “妈,现在才下午四点多,说不定人家和他还在谈,过了五六点再说。”

    “你倒是心定。”宣春花瞟着女儿,“你爸去外地出个差,妈的心都是吊起的。”

    许霜降憨笑,辩解道:“路途又不远,我们坐火车都不当一回事。”

    “还给妈妈摆起谱了。”宣春花话是这么说,脸上笑呵呵的。

    门口钥匙转动,母女俩齐齐望过去,不想是许满庭抱着一箱啤酒回来了。宣春花一见不是女婿归来,当即有些失望,张口就埋怨道:“家里酱油用到丁丁光才想起来去买,酒倒是从来不用提醒。”

    许满庭好脾气,习以为然地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霜霜,你别接,爸爸自己来。”他自个将东西放到餐桌上,左右一看,问道,“陈池还没回来?”

    “没呢。”宣春花抢声道。

    “电话打回来过吗?”

    “没呢。”宣春花说着扯上陈满庭,“你女儿和你一样,做事慢悠悠,陈池一整天在外头,叫她问问都不肯。”

    许霜降朝爸爸吐吐舌头,脚步一折,溜回屋去。

    “霜霜,别一天到晚盯着电脑,妈店里的事用不着你们多操心,你出来看看电视透透气。”宣春花扬声道。

    “这不一样嘛,”许霜降嘀咕道,“我宁愿看电脑。”

    宣春花不赞同地瞧着女儿的后背,倒也不再说什么。

    许霜降回到房内,拿起手机瞄了两眼,陈池一早去了杭州,到现在也没个电话。她瞧向窗外,阳光亮堂堂的,没什么可担忧的,遂按捺住了发短信的心思,坐下来继续给给鱼竿鱼线的照片贴上说明文字。

    许霜降和陈池已经回来三个星期了。头一个星期,先去了公婆家,叙了天伦后,他俩回许家住着,开始找工作。这都是事先商量好的,毕竟她家这边工作机会多。

    简历已经遍撒出去,回音尚无。

    但可喜的是,陈池昨天接到一家猎头的电话面试,今天赶去了杭州。许霜降想着,跑一趟,多些面试经验,总是好的。

    这段日子她和陈池算是赋闲在家,两人投简历之余,想帮宣春花弄个网店,也算为家里出点力。陈池给各种物品拍照修图,顺便给渔具店做库存统计和销量分析,许霜降负责把外包装上的文字录进电脑,进行得七七八八。

    “霜霜,饭好了。你给陈池打过电话没有?”宣春花推开房门问道,她一瞧女儿从电脑屏幕上移转视线时那迟钝的表情,就气咻咻道,“我来打。”

    “喂,小陈啊。要回来了吗?噢,火车快到了,还要半个小时啊,那我叫你爸爸去火车站接你。不要?自己叫车?噢,那你一定要叫正规出租车,上来拉客的那些人,你不要理啊,搭一句他们就要跟半路的。我们等你回来吃饭,等的等的,你路上慢着点,别急,天还早着呢,我们现在吃饭也热。”

    宣春花一番电话絮絮说完,转身见许霜降站在一旁,不由抬起手指轻点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叫你早点打电话,就你理由多。”

    许霜降撇着嘴,一个星期六还要约人面试的企业,叫人怎么想它的办公时间?下午四五点还在谈事,很正常的好不好?

    “爸,妈,要不我们先吃吧。”许霜降心忖,不能因为陈池,把父母给饿着了。

    宣春花坐到沙发上,拍拍旁边的空位,双目一横:“不懂事,等着。”

    许霜降憨笑着挨到许满庭边上坐下,许满庭心疼女儿,指着茶几上的水果盘道:“霜霜,饿了先吃几颗葡萄。”

第290章 女婿在丈人家的生活实录

    电视里的养生节目正讲到了夏季膳食,许霜降慢条斯理地剥着葡萄皮,许爸爸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们都不说话,宣春花爱看这档节目,父女俩谈点闲事,开腔没几句,就要被她摆手,生怕错过什么关键细节。

    门外的楼梯咚咚咚地响,有人快步跑上来。

    宣春花侧头细听。

    门铃响了一声。

    宣春花忙忙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比许霜降动作还快。她也不看猫眼,直接就打开了门,一下就拉开笑容:“小陈,回来啦。”

    “妈。”陈池穿着皮鞋、西装裤、长袖白衬衫,提着公文包,一身面试标配,却是热到了,回家路上就把袖子高高挽起,领带早已扯松了捏在手里。他额上泌出了小细汗,有点微喘,抬眸望向丈母娘身后,嘴角拉开,笑容明灼:“爸,霜霜。”

    “快进来,先洗把脸。”宣春花招呼道,挥挥手指挥着,“满庭,锅里的清蒸鱼拿出来,我们开饭了。”

    但她自己却不去,让到一旁仍看着女儿女婿。许霜降上前接过陈池手里的包和领带,陈池换着拖鞋,宣春花见他额上汗渍渍,絮叨问道:“小陈,门口保安不让出租车进来啊,你走进来的?”

    “我让车子在门口停的。”陈池顺口答道。

    这回答可一点儿也没影响宣春花的护短,她轻哼一声:“小区物业就是瞎管,大热天不准出租车开进来,叫人走进来,不要热坏啦?”

    陈池的嘴角一直含着笑。

    “要用温水啊,出了汗用冷水洗脸,不好的。”宣春花不放心地交代道,这才进厨房去帮丈夫端菜。

    陈池答应一声,走进洗漱间,一旋身,对跟进来的许霜降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霜霜,我成了。”

    许霜降的表情一顿,急着问道:“怎么成了?”

    “待会儿详说。”陈池把头埋到洗脸池里,呼噜呼噜地扑水。

    许霜降焦急着想听下文,却见陈池不一会儿抬起头,挂着一脸的水滴,隔着镜子看向她,快速地挤了挤眼。

    “成什么了?”她赶紧问道。

    陈池捞过毛巾,随意地把脸擦干,将毛巾率性地甩到肩膀上,两手搭到许霜降脖颈间,给她整了整睡裙的大圆领,噙着笑盯着她的脸庞,掩不住愉悦:“我找到工作了。”

    “那……”许霜降张着嘴巴,正想问下去。

    “霜霜,陈池,来吃饭啦。”宣春花叫道。

    “走,”陈池伸臂一勾许霜降,走两步到洗漱间门口,贼贼一笑,胳膊自动放下来,却是顺着她的后背垂到她身旁,缠捏住她手腕,显出一副正经的牵手走路模样,方出了洗漱间。

    在廊道上,他朝餐厅方向望一眼,将许霜降拉着转进他们的房间,迅速在她脸上亲一口,调笑道:“让我偷个香。”

    许霜降措手不及,嗔怪地瞪陈池一眼,正要开口细问正事,陈池拿过她手中的公文包,手一抖,就扔到了床上。“吃饭去嘞。”

    “哎,怎么这样扔,手机在里面吗?”她嘟囔着,视线跟着落到床上,下意识就要走过去把包捞起挂好。

    “走了,吃饭。”

    许霜降被陈池拨扯得只好跟着他转,暂时咽下话头。

    陈池跨出房门,收了脸上亲昵的表情,可眉梢的笑意依旧如春风拂面,牵着许霜降走到餐桌边。

    “小陈,跟爸爸喝点酒?”许满庭照例拿出了两罐啤酒。

    陈池才说好,宣春花就接道:“先让小陈吃两口饭,在外头跑了一天,要垫垫肚。”

    一家子坐下,宣春花又说道:“霜霜,尝尝妈妈做的这道臭鲑鱼,好吃不好吃。”说着,她的筷子伸到陈池面前的盘中,自鱼的脊背处夹了一块肥厚的鱼肉,放到陈池碗中,“小陈,来,吃块鱼,妈妈放了一些朝天椒,你尝尝够不够辣。”

    “妈,我自己来。”陈池忙不迭道。

    清蒸臭鲑鱼是今天的主菜,宣春花学着饭店的样子,鱼身上撒满了红的绿的辣椒段,酸辣油亮一盘鱼,就放在陈池面前。

    陈池在丈母娘的殷殷目光中吃了一块鱼,含了一口饭吞下去。

    许霜降面前是一盘碧绿的鸡毛菜,清爽是清爽,就是有点单薄。

    “小陈,今天热到了吧?”许满庭聊道。

    “还好,车上有空调。”

    “上车下车来回换,还是要热的。那地方好找吗?”许满庭关切道。

    “公司派车到车站来接的。”

    “哎哟,那公司还蛮人性化的。”宣春花喜道,她瞅着陈池吃了三四口饭,都没动一下那盘鱼,不由问道,“小陈,吃鱼啊,我特地跟小贩说,朝天椒要是不正宗,我明天可要找上门去,他给我打了包票的。”

    “辣,很辣。”陈池瞥了一眼许霜降,笑道。

    许霜降趁着父母和陈池聊天的时候,自己夹了一块鱼,这会子吃下去,喉咙火火的,出声点评道:“妈,太辣了。”

    “喝点汤。”宣春花随口支应着女儿,转向女婿,“辣得正宗,妈妈就放心了,吃呀,多吃点。”

    宣春花每顿必做一个辣味菜,她自己不太能吃辣,油锅煎辣椒时,呛得躲出厨房去,另外还将厨房的窗大开。晚饭时分,邻居们都要下班归家,辣椒味飘出窗外,楼底下偶尔会有人奇道:“谁家烧辣椒了,这么辣?”

    小区高中老师家的师母有几回和宣春花清早买菜路上碰到,几乎回回都能见到宣春花拎着的白色塑料袋里有几根尖头的青绿辣椒,一问,得知许家女婿住进来了,师母夸着宣春花这个丈母娘做得贴心贴肺,掩不住同情羡慕:“那你要忙多了,这么热的天要买汰烧。女婿毕竟不比女儿,有时候想贪图省事,弄个水泡粥随便吃一顿填个饱,女儿跟着吃不要紧,给女婿吃,只好每天弄一桌子菜,总归要好看点。”

    “是的呀,是的呀。”宣春花看似无奈,脸上不知道多乐意。但她得在人家师母面前微微敛一敛,因为师母家的闺女到现在据说已经抗拒相亲了,她能体谅别人家那颗操碎了的父母心,尽量不显摆她自个女婿的好。

    陈池性情好,能陪许满庭咪小酒,能帮宣春花提购物袋,有一次,被宣春花不意从门缝里窥到,陈池在给许霜降梳头发。

    宣春花白天开店去,小两口要是没去赶招聘会,就会到她店里帮忙照看生意,捣鼓着要弄个什么网店。有时候宣春花让他俩回家休息,结果发现小两口卷着袖子给家里拖地板。

    女婿笃实,做事正道,对宣春花和许满庭口口声声爸妈,称呼得勤快,宣春花是极欢喜的。

第291章 陈池的工作

    这次陈池和许霜降双双归来,虽说宣春花在家务事上比以前要多操劳,但女儿可心,女婿合意,这家就热闹完整了。而且,女儿女婿要在此地发展,宣春花心里可踏实了,甭管女婿立稳脚跟后会不会将亲家公亲家母接来一同住,反正她女儿女婿就在她身边安家,她嫁女没嫁远,多美的事。

    汪彩莲等小俩口一回许家,就打电话给宣春花:“妹妹,我家池儿从小粗苯,现在他和霜霜两个万事开头难,蒙亲家多照应。”

    宣春花自觉在这件事上应了天时地利,占了亲家的便宜,把他家的儿子拢到了自家身边,对亲家的请托自是满口子答应。

    陈池爱吃辣,宣春花顿顿琢磨着在哪盘菜里撮点辣椒进去。今天陈池到杭州打个来回,宣春花特地去超市溜达一圈,寻思着陈池没有吃过臭鲑鱼,正好这味菜可以配辣椒,于是买来让陈池尝鲜。她第一筷子夹过去后,殷殷地想再夹一筷子放到陈池碗中。

    “陈池吃不来这种腌鱼。”许霜降抽抽嘴角。

    了解陈池口味的,肯定还是许霜降。陈池从小在内陆长大,吃肉远比吃鱼多,腊肉香肠经常吃,腌鱼醉虾之类的,却是不常吃,他还不太习惯,总觉得咸香里有一股干腥味。

    许家却不然。许满庭海员出身,宣春花未嫁时逢年过节收到的四礼一多半是海鲜,生了许霜降后,她听闻经常吃鱼虾的孩子长得聪明,给闺女六个月开荤的第一道菜就是虾泥拌米粉糊。后来许满庭上岸换了工作,许家经常吃鱼虾的餐桌习惯却保留至今。

    许霜降被培养得吃鲫鱼能吃出一副完整的鱼骨架,令陈池叹为观止。

    以后,他被岳父家熏陶得在水产品上的品味日益细巧,也开始懂得追求食材天然的鲜美,比如吃鲫鱼只喝鲫鱼汤,红烧鲫鱼都嫌埋没了鲫鱼的本味,再比如河虾欢蹦乱跳新鲜煮的,和放了冰箱小半天后再煮的,他一吃就能吃出肉质的不同来,又比如岳父说岳母买到了一条养殖花鲢,而非摊贩号称的野生花鲢,他吃两三筷后也能附和着点头。

    但这会子,抛开结婚时到许家做娇客的那一个多星期,陈池算是刚开始和岳丈家正式共同生活,他对岳丈家的饮食习惯还没有完全适应。就比如说,他闻不惯这腌咸鱼的味儿。

    他比较喜欢吃老丈人面前的红烧粉丝煲,红薯粉丝筋道澄亮,丈母娘在里头还搁了鹌鹑蛋、蘑菇和茄子,配料非常丰富,虽然没有他爸爸做的蚂蚁上树那么油分大,但味道平和,没冲味儿,他兴奋奔波一天后饥肠辘辘,粉丝煲比较合他胃口。

    宣春花瞅瞅女婿,二话不说,就把许满庭面前的粉丝煲换到了陈池面前,把清蒸臭鲑鱼移给许满庭。

    “妈,不用换。”陈池忙道。

    “喜欢吃拿过去,爸爸对粉丝一般般。”徐满庭压压手,让陈池安心吃。

    “鱼给你爸吃,他就喜欢吃鱼。”宣春花见陈池面前的粉丝煲算不上荤菜,她把桌子中间的一碗排骨冬瓜汤往陈池面前推了推,“小陈,你多捞点排骨吃。”

    今天,家里四口人中,许霜降在家里窝了一天,许满庭去公园和棋友切磋,宣春花看店磕瓜子,就只有陈池跑了几百公里路。宣春花就把好的菜可劲往陈池面前推。

    臭鲑鱼虽然辣了点,但是许霜降爱吃的,可惜她面前的青菜不够份量和陈池互换。她只有默默地把筷子移到她爸爸面前,盯着臭鲑鱼,又夹了一块鱼肉吃。

    她爸她妈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身上,全关心着陈池。

    “小陈,那公司怎么样,正规吧?”宣春花问道,在她眼里,陈池珍惜每一个机会,跑大老远寻上门去,让人家面试,辛苦先不必提,最怕是家皮包公司,作弄别人,随便发句话就让人颠颠跑一趟。宣春花可见不得自家人被外头人忽悠。

    “正规,规模挺大的。”陈池带着笑容回道,“谈下来不错,他们叫我星期一去上班。”

    许霜降筷子一顿,抬眸问道:“那你去吗?”

    宣春花和许满庭也双双望向陈池。

    陈池瞥向许霜降:“我答应了。”

    “小陈,那你上班不是要住到那边去?”许满庭沉吟道,“不如推了,这边再耐心找找,过段时间就找到了。”

    “是啊,你们才回来多久?急什么急?”宣春花也不赞同。

    “不要去。”许霜降蹙眉道,“简历才发出去,万一这里有公司要你面试怎么办?再等等吧。”

    “那家公司的福利待遇不错,食宿都由公司负责,我星期一早上走,星期五晚上就回来,其实每个星期在外面也就是四个晚上。”陈池解释道,“我觉得机会难得,可以先积累点工作经验,以后我继续在这边留意。”

    许满庭年轻时就在海上飘,几个月不回家都是必须的,他听陈池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也有道理,男人么,必要的时候得顾顾事业,一天到晚腻歪在家附近这圈,也不见得多好。陈池正是起步需要锻炼机会的时候,稍微走远点也没多大关系,更何况,他一周里大半在上班,小半在家里,两头也能兼顾到。当下,许满庭就点点头:“待遇要是过得去,可以试试,手头有份工作再慢慢寻更好的,底气更足。”

    “我跟爸爸想的一样。”陈池含笑望着许霜降,继续说明薪酬和办公条件。

    宣春花倒为难上了:“好像是不错,还给报销往返交通费。”

    许霜降刨着饭不吭声。

    夜里,陈池洗完澡,进了屋。

    他们的卧室仍是许霜降早年的面北小闺房。许霜降和陈池坚决不肯和父母对换房间,宣春花就只换了家具和软装。许霜降对陈池原先那间灰色系的屋子印象特别深,如今她的房内连窗帘都是浅麻灰的,十分中性,找不着一丝青春少女的痕迹了,倒是适合陈池这个大男人。

    许霜降盘腿坐在床上,安安静静地。

    陈池反手关上门,瞧了两眼许霜降,勾起嘴角:“胖妹妹在做诱饵吗?蚊子要来咬了。”他走到床边,将床帐放下来,四周塞好,自己却将上身探了进去,吧唧亲上许霜降的脸,眉目含笑地吓唬道:“大蚊子来了。”

    许霜降躲闪不及,瞪着他,却还是不出声。

    陈池迅速踢了鞋钻进床帐里,在许霜降对面,像她一样,盘腿坐着。

    “霜霜,你不高兴?有意见要说。”他戏谑道。

    “你为什么要去?”许霜降板着脸问道。

    陈池凝望着她,沉默片刻,抬手拧拧许霜降的耳垂,轻笑着侃道:“霜霜舍不得我了?”

    “你明知道,为什么要去?”许霜降一丝儿回应的笑容都没有,紧盯住陈池,重复问道。

    陈池拉起许霜降的手,轻揉道:“霜霜,这份工作还不错。”

    “以后还会有好的,”许霜降咬着唇,“慢慢找,一定能找到。”

    “机会的事很难说。”陈池耐心道,“我先去那边上班,这边如果有面试,我一样可以请假回来,不影响的。”

    许霜降低下头,半晌轻声问:“那我怎么办?”

    陈池伸出手,将她一把拢近,蹭磨着她的头发,呢喃道:“霜霜,我有工作了,你就待在家里慢慢找。”

第292章 出营的急先锋

    许霜降气了陈池一天,在父母面前和陈池正常对答,私下里不言不笑,陈池说什么都当做没听见。就这样到了星期天晚上,陈池打开衣柜,从里抱出一摞他自己的衣服。

    许霜降坐在床沿,起先八风不动,但当陈池蹲下来整理行李箱时,心硬了一瞬就撑不住了。板着脸,她挤开陈池,赶紧行动起来,给他准备一周的换洗衣物。

    陈池抬手抚向她的脸颊,被她侧身躲开。陈池不敢太招惹她,只得先坐到桌边整理他的证件,以及办入职手续需要的一些个人资料。

    回国时带回的行李箱,还贴着托运单,许霜降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撕扯去。

    陈池收妥扭头,望了许霜降片刻,走过去把她搂抱起来:“霜霜,还不肯理我?我明天要走了。”

    许霜降初时拒绝看他,敛着眸吸了一口气,倔了半晌后,默默地伸手抱住了陈池的腰。

    陈池倏然轻笑一声,拍着她的后背,温言哄道:“霜霜,这边有机会,我就要回来的,说不定很快。你乖乖在家……”

    “回答我一个问题。”许霜降抬起头打断道,盯牢了陈池的眼睛。

    “说吧。”陈池见许霜降终于肯和他搭话了,眉目中漏出满满笑意,语气间分外鼓励。

    “如果我和你去你家那边找工作,结果我一个人去另一个城市上班,一周回你家一次,如果有加班就不回了,你肯不肯?”

    陈池定睛望着许霜降,坚决说道:“绝对不肯。”

    “那你为什么要去?”许霜降偏转脸道。

    “霜霜,”陈池轻叹着,双手捧正了她的脸,两人四目相对,他恳切地说道,“如果我们两人当中,需要有一个人走得远,我肯定希望那个人是我,而你留在家里,有爸爸妈妈陪着,这样我才放心。当然我希望我们两人谁也不要走远,就待在一起,所以我还会继续努力等时机。但是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需要我稍微走远一点,我觉得我应该抓住,有了第一份工作,以后什么都比较容易,对不对?”

    许霜降不吭声。

    陈池弯起嘴角,乱揉了一通她的头发,哀叹道:“胖妹妹,你还让不让我做养家糊口的主力军啊?”

    许霜降绷不住,噗嗤笑出声,复又嘀咕着无限幽怨:“就只要糊你一口我一口,你抢着做主力,那你给我什么定位?”

    “统帅,镇后方。”陈池眼神亮晶晶地逗着许霜降,“我是急先锋,统帅大人,让我出营一次呗,保证很快回来。”

    许霜降知道自己,总能被陈池逗乐,一乐,说啥都严肃不起来了。她用力摒住了笑意,慢吞吞地说道:“我怕你,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

    陈池陡然爆笑,他怕被丈人丈母娘听到动静,遂低头埋在许霜降发间,声音压得千辛万苦。胳膊圈紧了许霜降,不许她怕痒躲开,半晌终于笑歇后,见许霜降皱苦了脸瑟缩着脖子,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激灵灵的样子,却无处可避,同样忍得千辛万苦,不由十分满意,继续侃道:“胖妹妹,我是出去捡柴火给咱俩埋锅造饭,你有什么规矩命令,现在一一道来,我一定记得牢牢的。”

    许霜降靠在陈池胸前,扁着嘴没了声。

    星期一早上四点三刻,麻灰窗帘外面隐隐现出青白色,许霜降望了一眼,天亮得非常快。之前她醒来过一次,那时房间里尚墨墨黑,她不敢睡沉,阖着眼半梦半醒中,窗外传来好几声啾啾的鸟鸣,她就再次睁开眼,天已经完全开蒙了。

    浅绿色的床帐围着床,一直垂落到地板上。空调吹出的凉气缭绕着面部,被窝里却暖和得正正好。陈池俯趴着,头偏在另一侧,睡得很静,一只手搭在她的枕头角。

    很可笑的小细节。许霜降总喜欢睡到枕头下,陈池不知不觉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夜里有点朦胧意识,就会去摸旁边枕头。看起来,陈池占着一个枕头,还要试图揪另一个,而许霜降则被可怜兮兮地赶到了枕头下边。

    许霜降辨听了一会儿陈池匀净的呼吸声,在这极短的赖床时间内,她微微扭转头,扫视屋内逐渐清晰起来的家具,看到窗户底下那个蒲草垫的轮廓已非常明显。

    今天是陈池入职第一天,许霜降不敢怠慢,掀开被角,轻悄悄地支起身。

    陈池的胳膊横过来,摸索着揽住她的肩膀,人却继续睡着,没有任何言语。

    许霜降稍稍等了一会儿,拎起陈池的手腕准备移开。不想,陈池反手压住了她的手掌,许是睡得迷迷糊糊,只要许霜降温顺,他就没有动静了。

    过了十几秒,许霜降心急,她要起床给陈池做早饭,她妈妈过不多久也会起床,给全家烧水凉茶买早点,但许霜降想赶在妈妈前面,给陈池下碗鸡蛋面,他得吃饱,这一路赶到公司去后,午饭只能吃盒饭了。

    许霜降微微动了一下手,还未抽走,陈池即如影随形,掌心热乎乎地贴上她的手心,五指缓缓地搜进她的指缝间,交叉握住,大概人睡着发懒,一时半会没力气,许霜降能感觉到他的指关节在慢慢蓄力收紧,效果却还不怎么显著。

    许霜降甚无奈,等了一会儿,低声道:“池,你还去上班吗?”

    陈池没回应,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他鼻中含糊地哼出了一声轻笑,连带着许霜降被他握住的手都跟着一起微抖。

    “不想去。”陈池转过头来,眼睛仍旧闭着,自动寻凑到许霜降脖颈间,低喃道,“霜霜,我不想去。”

    “那……”许霜降轻声启唇道。

    陈池的鼻尖脸颊贴着许霜降的脸,一通磋磨,呼出了温热的鼻息,扑缠了许霜降满头满脑,缱绻中只听得他不断重复道:“要去的,要去的,要去的。”

    最后一句,他的声线已变得清亮。

    许霜降略微失望,虽然她知道违约和摇摆不定不是陈池的风格,但刚刚她其实是怀有一丝冀望的,如果陈池改变主意不去了,她宁愿他们给别人在背后说两句不诚信。

    “霜霜,”陈池睁开眼,望着她,眸光从迷焦样慢慢清明,他凝视她半晌,轻拂着她的额发,柔声道,“在家要好好的。”

第293章 清晨的送别

    闹钟叮铃铃地暴响。

    陈池胳膊一伸,自然地探到他这侧的床头柜,却摸了个空。

    “嗯?”他随即换了手,小心地不让自己压到许霜降,横越过去够她那侧的床头柜,又是一个空。“糟糕。”他叫出声,迅速起身,撩帐下床,光着脚循声直奔桌边。

    摁断了闹钟,陈池回头,见许霜降拨开了一半儿帐纱,脚边缠卷了被子,披着满头散发坐在床榻边,嗫嚅着承认道:“闹钟的时间设得早,我怕我们关了再睡会儿回笼觉,所以把它挪远了。”

    陈池这下醒得已经不能再醒了,他瞧着许霜降,忍不住弯起嘴角笑,这是他家胖妹妹能干出的事,她总有一些奇巧的小招,闷声不吭地使出来,和她冷不丁冒出的言语一样,让人哭笑不得。

    挪远闹钟这个点子的效果确实好,陈池估计这么尖利的持续铃声能震醒一家人。

    许霜降脸上讪讪的,眼睛瞟向陈池,又瞟向门口,大概也意识到了她这好点子的副作用,神情就有点像做错事的小女孩,羞赧一笑中,说不尽地傻气和谦柔。

    偏生她还拥被撩帐坐在床边,带着晨起的酥软。

    陈池的心糯得像要化开一般,只好低头,视线就落在凳子上,他今天要穿的衣裤袜子摞在其上,叠得方方正正,都是昨夜许霜降预先备好的。

    这会子陈池本该换衣,但他算算时间,硬是折回床边坐下,手抚向许霜降的后颈,想再多陪一时片刻。

    他俩四目相对,床帐垂搭在他们背部,一侧是帐里薰暖,一侧是账外清凉。陈池倾身过去环住许霜降,默默地过了一两分钟,方才放开。

    “霜霜,我星期五就回来。想要我买什么特产,就电话里和我说。”陈池拉开笑容道。

    “嗯。”

    陈池瞅着寡言少语的许霜降,狠狠心起身道:“你再多睡会儿,我自己走。”

    这话对许霜降是没用的。她虽然一百个不情愿陈池做这份工作,但是既然说定了要去,许霜降就风风火火地帮陈池准备到位。

    陈池才换上衬衣,许霜降就利索下床,转到他身后帮他整理衣领,完完全全进入了小贤妻的角色。

    陈池勾着唇笑。

    不止许霜降,宣春花和许满庭也都对他出远门上班重视万分。小俩口打开房门,发现父母都已经起了,许满庭早一天就问好了陈池爱吃的那家葱油饼的出摊时间,这时候去楼下买第一锅,宣春花则忙着磨豆浆煮鸡蛋蒸芋头。

    许霜降在厨房没有插手的余地,她心目中的营养鸡蛋面只好排到下一周再说。于是,趁着陈池洗脸,她就把行李箱挪到门口,再将陈池的皮鞋拂了拂灰,总之,一切小事都要给他弄妥当。

    宣春花有意思,她总不放心自家人到陌生地方一去这么多天,以前送许霜降高中住宿的那套思路又来了,她坐在餐桌边看着陈池吃早点,试探着问道:“小陈啊,要不今天让爸爸请个假,陪你一块去?顺便让爸爸给你拿条毯子去,哎呀,床单也要拿,这些贴身睡的床上物品,用自家的东西才比较放心。”

    “妈,不用,我自己去。”陈池差点噎住,连忙婉拒。

    许霜降给陈池剥鸡蛋,低头掩住笑。今天要是换成她出门,她妈妈哪里还会问,必须让爸爸提着一大袋生活用品送她去。

    清早,小区里有些人开始活动,散步、遛狗、买菜,王阿婆搬了凳子,坐在桂花树下看她家的草花狗在沿街草里扑腾撒欢。陈池的箱子轮轱辘在水泥地上滚动,发出了一阵有规律的摩擦声。

    “许家囡囡,”王阿婆年纪大,嗓音还洪亮,眯起眼瞧着手牵手拖着行李箱的两个年轻人,隔了两三米就叫道,“出去旅游啊。”

    “阿婆早。”许霜降笑道。

    “玩得开心啊。”王阿婆笑咪咪地打量陈池,啧啧得慈眉善目,“许家囡囡嫁的老公生来卖相好。”

    “阿婆再会。”许霜降摇摇手,压低声音对陈池道,“王阿婆耳背,时间不多,来不及说清的,你听懂了吗,她夸你好看。”

    陈池一笑,顿时唇红齿白,一缕晨光穿过树枝照耀到他半侧身子,衬得眉眼益发清俊,刚刮过的下巴十分爽净,似乎还透散着剃须水好闻的味道。今天他穿了一件淡紫衬衫,仍打了领带,在斑驳跳动的淡金色光影中,确然是个器宇轩昂的佳男儿。

    许霜降不舍得陈池走,不舍得以后每个周一都这样送他走。

    “胖妹妹卖相更好。”陈池学着王阿婆的用词,嘻嘻逗道。

    许霜降望着陈池,他若是一走一星期,他们连每天说话都只能电话里短短几句。她斯斯艾艾地提议道:“我也去杭州找工作?”话音落下,许霜降骤然兴奋起来,似乎这也没什么难的,不就离家几百公里路么,她和陈池双双周一出门,周末回家。

    “我能住你的员工宿舍吗?你去问问看。”许霜降摇着陈池的胳膊,越说越具体。

    陈池瞬时目瞪口呆,他知道许霜降的脾性,她能说出来,证明她真动了这方面的心思,当即斩钉截铁道:“不能,员工宿舍没人带家属。”

    陈池瞧着许霜降失望的表情,温言宽慰道:“霜霜,我要回来的,你在家不好好住着,漂到外面去干吗,爸妈不担心啊。”

    许霜降瞅他一眼,半晌点点头,心里也知道,即使她想这样做,也不一定能实现,毕竟工作不是想在哪里找就能在哪里顺利找到的。

    她送陈池去火车站,但她送不进站台,只能在检票口止步。

    “霜霜,我到了那边,白天抽空打电话给你,不打的话,你也别急,晚上下班后会给你电话的。你一个人回去要慢点,不要在站外随便搭车。”陈池嘱咐着她,万般不舍,过了检票口,别人匆匆往站台奔,他还要停一停,回转身挥挥手。

    许霜降站在检票的铁栅栏边,目送陈池拖着行李箱大步离去,消失在地下通道的入口。

    人影儿都不见了,她还一直傻乎乎地等着火车的发车时间过了,才失落地往外走。

    这时只是清晨六点多而已,盛夏的阳光虽然透亮,但尚未灼烫,大街上的行人车辆也不算多,流动早餐车却不少,早早地占了街沿,没隔几米就有一辆小推车,烫着玉米或者烙着饼。

    许霜降经过,遇到生意还不忙的摊主,个个都会热情招呼过来:“妹妹,吃点啥吗?”

    她笑笑摇头,继续走,忽然觉得特别孤单。

    她从来没想过,毕业回国找工作,两个人还要异地分居。

    回首往事,许霜降无奈地承认这是她的错误决定,她不该同意陈池去的。但是对陈池来说,这个决定或许永远是正确的。

    他需要工作。

第294章 不得不说的企业文化

    陈池走后,许霜降开始一个人留在家里。

    爸爸去上班,妈妈去店里,她在网上搜索工作信息。

    以前她和陈池两人出双入对,做什么走哪里都有商有量,现在陈池刚刚入职,在工作上很下功夫,许霜降每晚和他通话,起初还秉持着旧日习惯,白天去过招聘会或者看到什么心仪岗位,都会一五一十地倒给陈池听,后来就渐渐简明扼要了。

    她这边,不外乎就是三个字,继续找。

    听下来,陈池那边很顺利,同事之间相处融洽,他有独立办公室,配单套宿舍,每天作息非常规律。但是半个月过后,他就不能按时在星期五晚上回家了,而是延迟到星晴六,也就是说,他每周只能待在家里一天。

    “为什么?”许霜降不满地问道。

    “公司的生产线不停,很多行政管理人员会在星期六去公司主动加班。”陈池一脸无奈。

    这企业文化也不知道怎么形成的,开始他不知道,后来人事经理中午吃饭的时候和他坐一块闲聊,就说了这一条,还好心提点他,星期六去上班的人,每季度会有勤奋奖。

    陈池不觊觎这勤奋奖,但是办公楼里的每个同事都那样勤奋,俨然星期六上班已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他试用期未满,又已被通知到位,只好也随大流。

    于公司制度上,星期六对于办公室人员仍是法定休息日,来不来加班全靠员工个人选择,来了是敬业,有适当奖励,不来也可以,扣不着你工资,但若是很多作业流程经常在星期六到你这一块就给积压住了,非要等到星期一上班才能等你来处理,那么会怎么样呢?其实,星期六也未必会忙成什么样,但是别的座位上都有人,就你的座位是空的,那么又会怎么样呢?

    要工作,就不能有那么多抱怨,那就加班吧。

    抛开星期六,陈池在正常工作日耗在公司的时间也不一定就只有八小时。公司给他就近安排在一栋酒店式公寓里,遇到晚上需要加班的情况,因为身边没有家累,似乎不加班就说不过去。他左边邻居是总经理的法语翻译,右边邻居是采购经理,陈池和他们熟络后,也听他俩吐槽过,但没办法,情况就是这样。

    当然,陈池若是在下班时拖延片刻,他部门里的几个人,哪怕是工作几年的老员工,也会顾他的面子,不关电脑,随便忙些什么事,干等着他。

    陈池起初两次没有发觉,后来听到出纳小姑娘娇滴滴地打电话,像是在向男朋友倾诉:“你就在门口等着吧,我也不知道我们新来的经理要什么时候走,万一他召唤呢。”

    那做成本的女会计眼一抬,放下玻璃茶杯,冲走过来的陈池笑:“陈经理。”

    陈池本是要去总经理办公室商谈一笔应收账款,半途停了脚步:“你们还不下班?”

    “还有个报表,一会儿就下班了。”女会计人到中年,孩子都快要读初中了,说话一向温温秀秀,不急不慌,是财务部资历最老的一位员工,陈池对她很客气,她对陈池更客气。

    那二十出头的出纳小姑娘,据说去年走了上一任经理的门路招了进来,经理走了,她留下了,然后陈池来了,小姑娘平素工作踏踏实实,大热天派她去银行办事,上午一趟,下午又一趟,回来必定第一时间敲陈池的办公室进来汇报。此刻小姑娘被陈池听到打私人电话,瞬间红了脸,捂着电话听筒,语音含糊地快速道:“待会再说。”

    “没事回去吧。”陈池出于好意道。

    小姑娘整整表情,唯唯诺诺地点头。

    不过陈池十分钟后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出纳小姑娘和成本会计都还好端端坐在位置上。

    除了年龄略小和略大的这两位,陈池手下还有两位,也都是女性,年纪和他不相上下。瞿剑获知后,曾艳羡地笑称陈池有幸领导一个女儿国,那是一点都没错。

    那两位也各有特色,当然也没下班。

    一位长相清秀,话不多,偏内向,有点文艺腔,爱穿棉麻,爱用蓝印花布斜挎包,公司里有不少男同事遇到这姑娘,轻易不开玩笑,正正经经打招呼。她负责应收账款,陈池进出总经理办公室的期间,她一直站在复印机边忙碌。

    另一位负责核算工资,算是部门里口齿最伶俐的,每月里,前半个月默默做报表,后半个月就火力全开进入战备状态,生产线的工人不爱找人事部对工时,就爱直接找上财务部,姑娘给他们逐条解释,过不了两三拨,她就声音拔高,整个部门只闻她的声音。姑娘战斗力也强,发完工资后的第二天起,泡上一大壶菊花茶,击退一拨后抿一口茶,一点都不怂地等待下一拨,饭照吃,事照做,完全不受影响。此刻她勤勤恳恳地拿着一份文件,看方向貌似刚从楼下人事行政部管工时统计的同事那儿窜门回来。

    陈池不下班,财务部员工就等着他下班。

    其实陈池从总经理办公室出来时还发现,人事经理候在外面,想来也有事要和总经理聊,人事行政部那些人也没准时下班,他率着一众姑娘大婶下班时,归属人事行政部的前台妹妹仍尽责地守着没走。

    陈池内心里对这种自发式的延时下班不以为然,他早就习惯丁是丁卯是卯,但他知道,太过强调时间观念未必行得通,就比如他自己的父亲陈松平,做事一板一眼极讲规矩,父子俩说到陈池的新工作时,陈松平说:“我们年轻时上班没这样,铃一打,都下班了,但是手头工作没完成,都自觉要求加班。”陈松平觉得,下班磨蹭固然有无奈挣表现之嫌,但不该叫拖拉,总归比早退要敬业。

    陈池很明白这种人情世故,他不会明着督促大家没事准时下班,而是在成本会计给他为难地打招呼要去接小孩,出纳小姑娘吞吞吐吐说要上进修班时,爽气地挥手让她们快去。

    由此,财务部很快就流传出,新来的陈经理非常好说话,兼之陈池素日对姑娘大婶行事有风度,比如本部门五人开会时,他自己到饮水机旁倒杯水,会顺口问姑娘大婶要不要,用一次性水杯顺手给人接一杯也做得非常自然,令部下挺受宠若惊,她们午餐和其他同事闲聊,就超赞陈经理绅士。

    当然,年轻有为的陈经理,也被迫沿袭了等上级领导下班的工作习惯,在总经理下班没走人之前,他也会略微留一留,等等看是否被召唤,不过,他的另一位直属汇报上级,合资外方的财务总监过来视察时,他做得就比较直接,该啥时候下班就啥时候下班。

    陈池这份工作,除了办公室里的上班迁延时间,聚餐应酬也须得费神。

    公司大领导每周召开各部门工作汇报会,喜欢把会议时间定在下午四点,开完后就和中层经理主管们聚个晚餐。那一天,不到晚上九点,是回不去宿舍的,喝酒更是必须的。

    还有,公司招待客户时,陈池这几个孤身住宿舍的人就成了最佳的陪客,老是要被叫上一起去。他们陪酒能尽兴,喝到夜里十一二点,也不会有家里人打电话催一遍再一遍。喝完酒,有需要再唱个歌,客户关系一下就拉近了。陈池已经有过一回,凌晨一点回宿舍。

    所以,陈池这份工,在许霜降看不到的周一到周六,填进去的时间可不少。基本上就像人事经理说的那样,我们每个员工都需要融进公司这个大家庭。他要融进去,势必只能对自个的小家庭兼顾得少点儿。

    企业文化不是陈池认不认同的选择题,而是不得不从的必选项。

第295章 男人意识不到的幸运

    星期六晚上九点半,野猫在小区的桂花树下细声细气地叫,林**上走动?18?人不多,只闻得各家的空调外机呜呜地响动,每幢楼都有不少窗户透出灯光来。

    许家的客厅、厨房、卧室通通都开着灯。宣春花喜欢看的电视剧正在播着今天的最后一集,但只有画面,音量调得非常小,对面的沙发上人影全无。

    餐桌上摆了三菜一汤,只有陈池一个人在吃饭,许霜降和宣春花一左一右陪着。

    “勤奋奖?”宣春花毕竟是个开店做生意的人,心算快,当即脱口而出嗤之以鼻道,“那不是把你们星期六的加班费合起来,拖到季末结算吗?”

    陈池实在佩服丈母娘,说穿了,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但他还没有说,勤奋奖其实只是鼓励性质的小添头,若是正儿八经按加班费来算,恐怕够不上,至多打个七折。

    饶是不知道更多细节,宣春花都已蹙眉不满:“这公司,老让人加班怎么行?”

    许霜降盼了陈池一周,这时啥都顾不上评论,只盯着陈池吃。他下了班出发,才刚刚到家,一家子没法等,只好先吃了,给他留出饭菜。

    她瞧着陈池饥肠辘辘的样子很心疼,不由埋怨道:“你怎么不在路上买点吃的呢?”

    “家里饭好吃。”陈池笑道。

    宣春花闻言心花怒放:“快把鸡腿吃了,鸡汤喝了,明天我去买只鸭。”她操心的事多,在陈池吃饭的档口絮絮对女儿交代,“霜霜,快去理理小陈的包,把衣服拿出来,今天晚上就洗掉,明天才好干。”

    “我没带,”陈池拉住许霜降,“脏衣服在那边就洗掉了。”

    陈池的宿舍没有洗衣机,公寓附近倒是有家小小的干洗店,当然,不是所有的衣物都适合送洗,他一般洗完澡,随手搓两把完事。陈池倒是想买个洗衣机图个方便,但套间内没有预留洗衣机接水出水口,只得作罢。

    所幸,陈池自高中起就住校,在生活上的自理能力极强,洗个衣服袜子什么的,虽然费事,也曾被汪彩莲嫌弃他洗得马虎,但总算能大致干净地洗出来。

    宣春花对生活有一套独特的理解,女婿在外工作,自己洗件衣裳,原本没有什么,但时间久了,终归不是回事儿,家里的温暖要多给外面辛苦赚钱的人。

    人心不捂就变凉。

    宣春花发表意见道:“小陈,以后把衣服拿回来,靠自己手搓多麻烦,而且衬衫要熨烫,拿回来让霜霜给你烫好再带回去。”

    陈池瞟向许霜降,恰见她抿着唇笑:“拿回来。”他心里突地就浮出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好像他从母亲的手心里自动走向了许霜降的手心里,现在青灰软壳蟹笑眯眯地要收大螯钳了。

    大多数男人,有一处他们意识不到的幸运贯穿着他们的生活,那就是,他们的衣食起居总有女人在注目。

    陈池小时候,在吃穿上全被他妈妈管束着,他自己没有啥发言权。汪彩莲勒令他洗澡换衣,他只能听从,不得顽抗。陈池洗完澡后,就会被交代不得再玩,他必须要将干净整洁的状态保持半天以上,才勉强不招来外婆和妈妈的唠叨。

    冬天洗澡换衣,这对调皮好动的他来说是个大问题。小时候居家条件不怎么好,没有取暖设备,他外婆烧了两大锅热水,专选天气晴朗的正中午让他洗澡。洗完了,干净衣服穿上身,小伙伴们来催出门,太阳公公暖洋洋,咋办哩?陈池偷偷摸摸潜出去,玩得绊手绊脚,十分拘束,晚上归家前要给自己拍上三遍灰,不然妈妈和外婆能说个没完没了。

    陈池也不爱穿新衣,因为穿上新衣,他妈妈就不让他和小伙伴们玩。那时候的新衣服不易得,只在逢年过节、亲戚家有喜事或者他生日三种情况下才会有,很是精贵。陈池一度有新衣服比他自个还精贵的感觉,因为如果他在头一天就把新衣服弄上泥污,那么常规处罚就是立壁角省过,他妈妈是不会替他向老爸求情的,若是不小心跑到工厂的废物堆里蹭上洗不掉的机油渍,那完了,屁股上一顿新鲜热辣的竹笋烧肉绝对跑不了。

    他上中学住宿后,开始自己学着洗衣服,倒省了妈妈好多唠叨。吃完午饭,回到宿舍,从床角翻出一堆团皱的衣服袜子,拿个脸盆,和同学们嘻嘻哈哈到门外的长水槽边一字排开,用力搓两下,清水过一道,直接就拎起来,挂到晾衣架上。一块肥皂在同学们间传着用,衣服洗完都不知道用的是谁的。若是还要去打球,那么这批衣服三五分钟就能洗完,若是闲着没啥事,那么边洗边侃大山,能洗上十来分钟。

    在陈池的理解中,怎么搓洗不重要,脏衣服只要下过水,起码都比以前干净。他这种粗放的指导思想直接决定了他的洗衣手法不会精细。

    学校放假,陈池回家,体贴自家妈妈,换下衣服会泡水洗,汪彩莲开心一会儿,就受不了了,在陈池准备晾衣服的时候大呼小叫地让他放回盆中,连盆都一起接管过去,一边重洗一边嫌了儿子好半天。

    陈池长大,一步步离家,越走越远,汪彩莲逐渐放过一些小细节,平时若有机会通话,会先顾着问他有没有吃饱穿暖,提醒他注意换季换衣,至于怎么洗衣,基本不太问了,再说,也确实不需要问了,现在生活便利,都有洗衣机呢。

    陈池出门在外,一个人料理自己的日常生活,他心思根本不放在这些琐事上,因此,自我感觉还挺得心应手的。

    他每次都等洗衣篮满了或者自己没衣服可换了,再一股脑儿将脏衣服扔进洗衣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曾意识到,衣服最好根据颜色深浅分开洗。汪彩莲看不到,也唠叨不着,陈池的这个洗衣小缺陷就保留至今。

    有了许霜降后,他俩谈恋爱结婚,一直处在两地分居状态,情浓时,谁会提洗衣服这种日常事?

    他俩结婚前,许霜降到陈池那里住,准备一起回国。那几天里,许霜降第一次帮陈池洗衣,陈池从学校回来,瞧着她坐在床边,低头仔细地叠他的T恤和衬衫,不可否认,他悄悄地痴迷了老半天,心头软得不行。当晚就不顾高温天,热炒了四个菜,不停让她吃,吃得两人生生熬到半夜才睡踏实。

    其后许霜降偶尔去陈池那边小住,当然会将自己的衣服和陈池的衣服合在一起洗了,那也费不着啥功夫,无非搓搓衣领袖口,再放进洗衣机去洗。陈池对她宠得很,去洗衣房都要陪着去,怕她在那里等待时碰上什么举止轻佻的人。

    绝大多数时间,他们在自己学校,那么两人就仍然像单身状态一样,各自操持这些生活琐事。

    婚后分居生活,让陈池和许霜降在家务上还没有产生太大的交集。换言之,陈池并没有太大的机会仰赖自家老婆,许霜降也没有太大机会全面管理陈池的衣食。

    虽然身份晋升为一个已婚男人,但陈池在日常卫生方面,其实长期自我照管。

    所以,陈池去杭州上班后,他没有那股子强烈的意识,要将集齐一周的脏衣服拿回许家,他通常找一个不应酬的晚上,把衬衫浸到洗脸池,搓洗完后挂到淋浴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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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