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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36章 已婚伙伴的案例

    穿裤子这个典故是真的,周大毛当年确然穿了陈池的裤子。

    大夏天,正赶上工厂的生产任务重,大人们都去加夜班,孩子们乐疯了。周大毛算不上跟着陈池行动,反正大家吃过晚饭后各自溜出家门,赶巧看见好多小孩嚷着跳着,围观一个大孩子骑自行车。他俩也就凑上去看热闹,陈池一会会就钻到他的淘伴中说话,如鱼得水,周大毛则怏怏地站在女孩群边上,听女孩们叽叽喳喳。

    大孩子看到弟弟妹妹们满脸羡慕,不由豪气大生,连邀了好几个小男生坐后座兜风。陈池也被叫到了,他身形灵巧,双手一撑,就骑坐上去,大孩子的车把微晃两下,很快稳当下来,载着陈池在坝子上绕了两圈,把周大毛看得眼红。

    等排到周大毛时,周大毛选了侧坐的方式,可惜他蓄力太久,跳得过高,居然翻过了自行车后座,从另一面摔了下来,而且非常不巧,直接滚到旁边的水沟里去了。

    小伙伴们惊呼着把他扯了起来,陈池是他邻居,迫于道义,把周大毛掺回了自己家休息。陈池的外婆自然不会眼瞧着邻家小娃儿又脏又湿,搬出了陈池洗澡用的小木盆,让周大毛洗,还把陈池的一条棉布宽腿睡裤给周大毛穿。

    周家父母上夜班回来,人累得很,没发现儿子换了裤子,周大毛自己惹了祸,父母不问,他就不说。隔了一天,周妈妈才发现脏衣服堆里有条别家孩子的裤子,这才弄明白事情始末,将裤子还到了陈家。

    不过,陈池见过周大毛穿自己衣服后的形象,撑得憨笨憨笨的,他骤然嫌弃那裤子,后来抵死没再穿过。

    一晃白驹过隙,二十来年就过去了。一个个都成了人,成了家,今次轮到陈池来娶娇娘子。

    午夜十二点。

    月光在院子中洒满清辉,农庄的青石板地面白亮白亮的。陈池倚在老藤椅上,脚搁在前面的竹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凉白开,半阖着眼,那样子,就像在晒月亮。

    周大毛和他姿势差不多,只不过在啃鸡腿。一瓶啤酒放在他们两人中间的木板凳上。

    同伴们在几米远处烤着鸡翅,炭味随着夜风飘散开。

    “真不要?”周大毛举起啤酒瓶。

    “不要。”陈池侧过头去劝道,“你也少喝点,明天还怕没你喝的?”

    周大毛仰脖就着瓶口豪爽地喝了一口,舒心地说道:“平时不能喝,趁你的好日子,能多喝一口是一口。”

    “毛嫂管你这么严?”陈池讶然笑道。

    “不是,现在我带着学生呢,不敢喝。”

    “周老师,你是个责任心重的好老师。”陈池赞道。

    “算了吧,陈池,你也别瞎表扬了,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换了份工作,承蒙那些半大小子看得起,叫我一声老师。”周大毛乐道。

    “大毛,我是想问你,你怎么想到跑学校里去了呢?你这样带着学生上工厂实践,一走就是两三个月,毛嫂没意见?”

    “怎么没意见,意见可大了,去年冬天学校领导让我带队去哈尔滨,学生的实践跟着工厂的节假日安排,我一琢磨,放假时间短,路上人又挤,而且还有学生不回家过春节,留在当地玩,我是带队老师,身上背着责任,总要看好他们,所以就没回家。我那媳妇啊,整个春节都没跟我说过几句话,我打电话过去,都爱理不理的。到了正月十五,她憋不住了,一开腔就闹。你知道的,她特能说,我在电话里只有装孙子。”

    周大毛学着他老婆的腔调:“你要是保家卫国守边疆,我就没话说,举双手赞成,绝无怨言,而且给你寄衣寄物寄家书,可你不过就是技校里一个合同工,连个老师的编制都没有,校方就是需要个人给那些实习学生在工厂里做些协调管理工作,你至于吗?大过年的,一个人缩在冰天雪地里,放假也不回。你把我放在什么位置,我一个人回娘家,多少亲戚都来打探你怎么了,我啥滋味啊我。”

    陈池笑问道:“那毛嫂现在支持你的工作吗?”

    周大毛仰头又喝了一口啤酒,咬了一口鸡腿,叹了一声:“一般般,只要我没带实践,正常上下班,她都挺高兴。我那学校离家远,下班回去都要六点多了,有时候临时有个事,拖到八点多都有的,但我媳妇挺好,无论多晚,都给我热饭。不过,我要是带队出去,她的意见就老多。我妈没跟我们一起住,我一走,家里只剩她,我是亏了她。”

    “安全问题是要上心,毛嫂一个人在家,一天两天倒还好,一月两月的,不大合适。”陈池建议道,“大毛,你找学校领导说说?要不就换份工作?”

    “你说我这文凭,能有资格给学生上理论课?也就前些年在企业里攒了些实际操作经验,校领导看中我的经验,还看中我的年龄,年轻力壮,熟悉工厂设备,高温天寒暑天,能带着学生在车间里吃得起苦,换一般年纪大点的老师,能陪着学生下车间吗。我的价值就体现在这,要是跟校领导说,我想坐班,不想带实践,那他们就得换人了。”

    “大毛,你不想换?”

    周大毛拎着啤酒瓶,望着夜色,沉思了好一会,才说道:“陈池,说出来你别笑话,我真挺喜欢现在这份工作。其实这点钱,加上带实践的出差补贴,和我以前单位的工资差不多,我要是留在原来单位,到现在说不定还能混个车间组长什么的,过两年跳个槽,也许还能做个生产主管,但又怎么样呢,到头了。好多人说,你在模具上有经验,怎么自己不弄个小作坊,自己做老板呢?”

    周大毛摇了摇头:“我自己知道自己的斤两,我不是创业的那块料。创业,说穿了,就是背水一战,现在小日子勉强也能过,我没这份大决心。”

    陈池托着下巴,认真地望向周大毛。

    “在单位里,做惯了也挺好,把自己份内事做好,规章制度严苛也好,松散也好,到最后就那么回事,当自己是颗螺丝钉,拧松拧紧由着螺帽箍呗。想穿了,谁不是为这五斗米?用阿Q的精神胜利法安慰安慰,螺帽其实也是定死的,它还能膨胀到哪里去。时间一长,心就木了。但是在学校里,尽管我称不上正式的老师,学生们、同事们出入都给我面子,叫我一声周老师。我第一次听到,心头真敞亮,突然感觉到尊重两个字,每天去上班,都是开开心心的,哪怕多做点事,也很乐意。不像在单位里,有时候还真挺窝火的。”

    陈池凝神听着,半晌笑着颔首:“做事图的就是开心。有薪酬,又开心,那最好不过了。”

第237章 祝好男娃和好女娃终成眷属

    “对头。”周大毛一拍大腿,“我呀,就是传说中平平淡淡胸无大志那号人,开开心心赚个养家费,以后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够了。”

    陈池促狭道:“大毛,你小时候没这么豁达吧,隔三差五上我家眼泪鼻涕整一出,弄得我不开心。”

    “你又不是我老婆,我顾你干啥呦,看你小子被陈伯伯立家法,我还挺开心的。”周大毛侃道。

    “你小子。”陈池笑着,扬扬下巴,语调轻侃,却是在认真建议,“毛嫂的想法你多考虑下,女人家单独操持家里的里里外外,不容易。你出去,最好让周孃孃或者你岳母过来陪着毛嫂。”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妈身体不好,住得又离我们远,让她过来伺候我们吃喝,我不忍心。现在她和我爸退休了,每天买买菜,散散步,总算舒坦一回,我谈不上孝敬他们,安逸日子总要给他们过一段的。以后等有了孩子,实在忙不过来,才想惊动他们。我岳母嘛,小舅子还在读大学,长期住我家是不行的。不过,我出差时,她也常上我家看看。”

    说着,周大毛一探身,凑过来道:“其实,我对我岳母又感激又害怕。她帮是帮了,但会在我老婆跟前唠叨几句,意思就是我这工作害得我顾不上家了,这不正好跟我老婆一拍即合吗?”他一笑,“所以,每次回来,我给我小舅子送东西。”

    “不是该给岳母吗?”陈池失笑。

    “岳母也有,但我从不落下小舅子那份。”周大毛挤着眼道,“同为男人,小舅子理解咱啊,是男人都逃不过挣钱养家,可是哪有这么幸运,一找就找着坐在家门口的好工作。小舅子转眼也要愁着找实习单位,能明白我,他时常帮着我在他妈和他姐跟前说说话。我老婆自来疼她弟弟,一想到她弟弟以后说不定也得一边出去闯,一边顾家里,这不就渐渐理解我了吗?”

    “有你的,这迂回战术,还跟小时候使得一样溜。”陈池上下一打量周大毛,竖起大拇指,“大毛,你厉害,毛嫂最后肯定和我一样,拿你没办法,少不得服了你这贴药。”

    “啥话?”周大毛嘿嘿笑道,“不过我老婆确实没有一开始那么抵触了,现在最多拿话酸我。”他咕咚喝了口啤酒,清清嗓子,“我给你学学。都说,悔教夫婿觅封侯,人家好歹是奔着封侯去的,才有资格让老婆叹一声悔,你这就是打一份工啊,咋地也要让我做块望夫石?”

    “大毛,你说不过毛嫂。”陈池戏谑地断定。

    “说不过。”周大毛点头同意,嘿嘿笑道,“拿心捂啊,我以前不就是这么捂热你了吗?”

    陈池“噗”地一口凉白开,喷了出来。他忙忙地收回脚坐直,拂着裤子上的水迹。一回头,周大毛嘎吱嘎吱咬着半边鸡腿,含糊着声音撇嘴道:“新郎官明天不穿这身,急啥?”

    “大毛,你什么时候捂过我?我怎么不记得了?”陈池笑问。

    “你那会儿整出多少事来,我就只挑一两件告诉陈伯伯,那不是捂着你?”周大毛不假思索道。

    陈池瞅着周大毛,半晌坏笑道:“那你怎么拿心捂毛嫂了?”

    “你小子也够装,打听人家夫妻间的事,恶俗不恶俗呢,”周大毛嬉笑道,“得,看你要成家了,我给你摆摆我的招,以后说不定你能借鉴上。”

    “我马上就能借鉴上。”陈池略带无奈,“一结婚,就要两地分居,惨过你吧?”

    周大毛喝了一口啤酒,摇头道:“闯荡闯荡,边闯边飘荡,都是这个样。新郎官,来,喝一口。”

    两人一个举纸杯,一个举酒瓶,笑着隔空对碰。

    周大毛接着说道:“听听我的经验,以后你有经验了,也给我说说。”

    陈池搞笑地插一句:“那是,咱们有志一同,攘外必先安内。”

    周大毛乐道:“陈池,你行啊,还没成家,对家庭建设都有战略思想了。”他呼口气,开讲道,“我时不时带学生出去实践,老婆有怨言,上个月又出差,我就在网上给我老婆买了些小零食,让快递直接寄家里去,我老婆收到后,电话里嘚吧嘚吧说了一大通,一大半都在抱怨我买得不好,一小半对我嘘寒问暖,可我听得出,她高兴。”

    陈池摇头直笑:“大毛,看来我以后真要向你多讨教讨教。”

    周大毛却仰头望着夜空,叹息道:“其实我没花多少钱,就买一点点小零食,我媳妇也傻,刀子嘴豆腐心,我还是亏了她。”

    陈池偏转脸瞧向骤然有点深沉样的周大毛,举起手中的一次性纸杯,碰向周大毛手中的啤酒瓶:“向好男人致敬。”

    “我这就是好男人了?”周大毛不以为然,一脸揶揄,“陈池,你对好男人的标准也太低了,新嫂子知道不知道?”

    陈池把脚重新搁到面前的竹凳上,背靠向藤椅,两手枕到脑后,望着天上的星星,抿起嘴角笑道:“我家那个不精明。”

    周大毛忍不住伸手捶了一把陈池:“瞧你这样,乐得可以啊,说说你怎么骗来的?”

    陈池笑得坦荡:“我一清二白,啥都没有,一目了然,骗得着吗?”他悠然一句,“我就这么说来的,她是……聪明面孔笨肚肠。”

    这回轮到周大毛扭转脖子望向陈池,月光下,陈池慵懒地倚靠在老藤椅上,半仰头,唇角微翘,不知在数星星还是神游方外,月辉落在他脸上,鼻翼的阴影使得他的表情看起来感性而柔和。

    如果说,在林子里玩枪战游戏的陈池拖着周大毛四处游击,一边咒骂蚊子,一边眼都不眨地在草丛里快速移位,敏捷果断的样子还能让周大毛联想起小时候精瘦顽劣的邻家孩子王,那么此时的陈池,一点点野道也找不着了。

    这是一个安闲喜悦浸到骨子里、又溢到眼眸里、让人十分想揍一顿的家伙。

    “看啥呢,新嫂子又不在跟前,等天亮还有小半夜呢。”

    陈池闻言,朝周大毛一笑,竟似被说中后难为情,和往日那磊落笑貌十分不同,周大毛一呆,呵呵地笑将起来,调侃道:“哟,还真被我说中了,这就开始想嫂子了。十个新郎九个傻,你小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居然也跑不出这九个。”

    陈池虚咳一声,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掩饰的意味非常明显。

    周大毛嘿嘿举起酒瓶,朝陈池致意:“来来来,祝好男娃和好女娃终成了眷属。”

第238章 一生一次的这一天

    每一年的七月里,许霜降都会愁闷一件事:“陈池,我们把哪一天当作结婚纪念日?”

    公婆家、父母家都办了婚宴,还有一个领证日,总共有三个日期呐。

    陈池回答得可逗:“我家摆酒那日子,就让我给你做大餐,你家那日子就你做,记住,不得少于六个菜,领证那天我们俩出去吃。”

    两场婚礼当天,俱都有很多忙乱的细节。对于两家父母和一对新人来说,皆是平生第一遭。虽然尽量比着邻里的惯例规矩,但准备时间确实不够,以至于许霜降日后回忆起来,最主要的印象就是公婆和父母叫拢了亲戚朋友,大吃大喝了一天,而她和陈池都熬得又饿又累。

    因着她和陈池假期里东跑西跑,行程紧张,更因为她一到陈家就中暑高烧事情不断,没法过多前期参与,她又没啥具体的高要求,于是陈家的婚礼主要走的是敦实的风格,酒菜要丰盛,让宾客们高兴。迎亲流程是婆婆汪彩莲和姑姑陈松安借鉴着别人家的经验,按照自家的实际情况,添减了一些细节,商量着安排下的。

    那流程,许霜降只管配合,不作评价。

    许霜降一早被顾四丫叫醒,怕时间来不及,也怕其后不方便,顾四丫没给她吃太多,只有一杯牛奶,五六块饼干,然后就把她转移到酒店里。婆婆抽调了同事家的几个妙龄女孩,都来陪着她。一群姑娘们聚在房间里,叽叽喳喳商量如何为难陈池,许霜降听着,八风不动地坐着,任由那请来的化妆师给自己涂脂抹粉。

    顾四丫到底经验不足,忙前忙后只会殷勤地在化妆师和姐妹们之间窜,对她却说:“霜霜姐,你忍一忍,你不能动,也不要吃东西,一会儿到席上再吃。”

    从那时起,许霜降就开始了饿肚子。

    而且,她错估了形势,一次次地在犹豫中主动放弃了偷吃的机会。

    陈池浩浩荡荡带着兄弟团过去接她,她听着顾四丫领着姑娘们在外间和陈池隔门对答,以为那会持续很久,于是偷空给爸妈打了一个电话。

    宣春花自是连连盘问女儿:“现在在干什么啊?待会儿要干什么?”她又高兴,又遗憾自己没有亲往,迫不及待把陈家婚宴所有的细节都问上一遍。

    许霜降忘了,门里的姑娘们都算是陈池小时候的玩伴,表妹顾四丫自不必说,其他姑娘中有两个是陈池小学的同班同学,三个是他小学的学妹,陈池带着小伙伴们漫山遍野玩时,姑娘们可也是跟过的。陈池给她们放过风筝,烤过香肠,天真无邪的年代里,真有几个是一起玩过家家的。虽然这么多年,大家各忙各,未必说过几句话,但一起看着长大的情谊在,怎么会真的为难新郎官,姑娘们嘻嘻哈哈地走走过场,略微意思意思,就把陈池放了进来。

    陈池进来时,许霜降正在给她妈妈一五一十描述:“陈池的爸妈去饭店了,要招呼客人,小姑姑照管喜糖,小姑父分发喜烟,陈池还被他表妹拦在门外。妈,你说,我是在酒席上真吃一会儿,还是拿着筷子装个样子?”

    “能忍就忍忍。”许霜降只来得及听清她妈妈说了这句,门口哗啦啦一阵喧哗,她慌慌忙忙地站起。

    陈池立在她后面,对着她笑。

    许霜降甚少见到陈池西装革履的样子,陈池也甚少见到许霜降浓妆艳抹的样子,两人互相打量着,就像陈池第一次去找许霜降,在火车站门口,他们隔着距离对视辨认。

    这是整场婚礼上唯一让许霜降有机会感到浪漫心动的时刻,陈池凌晨才眯了几个小时,睡得不多,精神却格外好,下巴新刮过,隐隐露了青茬根。左领上简简单单别一朵马蹄莲,衬得人特别英气干净。

    “胖妹妹。”他嘴唇微蠕,有意无意站在门框边,将姑娘们兄弟们全挡在外间。

    许霜降有些痴。

    周围的人闹腾得很,许霜降和陈池根本没有长时间脉脉凝视的条件。

    陈池走进来,笑吟吟伸出了手。

    许霜降回过神来,下意识把空着的左手伸过去给他牵,不想陈池却自她右手中接过手机,开口道:“妈妈,我接霜霜去饭店,吉时到了。”

    许霜降不知为何,听到这句话,会突然安了心,哪怕被婆婆的流程弄得像提线木偶般,哪怕被一群不太认识的男男女女围着哄笑,她也不慌了。

    深夜,宾客们酒酣饭饱告辞离去,陈家父母进房睡下后,陈池和许霜降对坐床上。

    原先的粉红鸳鸯被换成了大红鸳鸯被。

    “霜霜,你嫁给我了。”陈池轻声道。

    “嗯……”许霜降一天忙着扮羞涩,此时总算把流程走完,身心都放松,闻言弯起了嘴角,不过她实话实说道,“还不算,领证才算。”

    陈池瞪着她,半晌自己没忍住,抖着肩膀笑:“睡前故事还没有开讲,为什么要这么严谨?你已经正式就任陈家二代女主人,你认不认?”

    许霜降抿起唇,粉面桃腮,臻首半垂,声音斯斯艾艾:“认。能先给饱饭吃吗?”

    陈池微滞片刻,虽然他真不想接茬,不过他还是舍不得许霜降,于是多嘴接道:“你饿啦?”

    许霜降赶忙重重点头。

    陈池实在无奈,探手拧拧许霜降的脸颊:“你这么老实不好。”他笑着长长吐口气,下地穿鞋,“等着,家里没饭,我给你下面去。”

    许霜降是真饿了。在陈家酒席上,她好不容易被安排在席间坐下,一会儿就被婆婆领着去挨桌认亲,叔叔伯伯姑姑孃孃各种叫。满桌子丰盛的菜只能眼看着,之前公婆未睡时,她还不敢说,撑到此时,就指望着陈池悄悄给她做夜宵。

    陈池在厨房捣鼓没多久,陈松平似乎听到动静,走出房门问道:“怎么了?饿了?”

    “我和霜霜没怎么吃,下碗面。”陈池笑道,“爸,今天你喝了不少酒,没吃多少菜,我多下点面,你也吃一小碗吧。”

    “不用,我们有点年纪,夜里吃多了睡不着。”

    “哎呀,没有面浇头,要不妈给你们煎蛋?”汪彩莲闻声出来。

    “我自己来。”陈池说道,“爸妈,你们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不累,妈高兴。”汪彩莲喜气洋洋道。

    陈松平拿出两个碗,往里头放调料:“现在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不要吃得味太重,我给霜霜调碗不辣的,你就微微辣。”

    许霜降筋疲力尽,躺了一个枕头,抱了一个枕头,听着外面隐隐约约的谈话声和嗞拉嗞拉的油锅声,半阖着眼牵起了微笑。

    每一个女孩都有一个公主梦,一生一次的这一天,说没有丝毫的遗憾,那是假的。

    她的婚礼不唯美,热闹喜庆接地气。还有,饿得慌。

    许多年以后,记忆模糊了所有的细节,许霜降大概还能记得陈池当门而立,别一支马蹄莲,英姿焕发来接她的样子。

    马蹄莲,永恒纯洁。

    许霜降大概也有印象,酒席间觥筹交错,陈池在爱闹的伙伴们面前帮她一杯杯挡酒。

    但她记忆最深刻的是,夜深人静时,陈池端了两碗面条进新房,因为手被占了,他用脚勾上了房门,叫起了红纱帐里等着的她。

    “霜霜,霜霜,起来吃面了,我把两个荷包蛋都给你吃。”

第239章 丈母娘的爱重

    正如周大毛害怕着感激他丈母娘一样,陈池携许霜降回许家,顶着许家女婿的身份,和温和的老丈人推杯换盏,谈笑怡然,颇为相得,对丈母娘则略略发憷,尤为恭敬。

    怎么说呢,现如今丈母娘待他,比待她亲闺女还要好。

    他和许霜降先前回自己家时,丈母娘就已经挺好的了。这次他俩回来,丈母娘更好。

    渔具店贴了红纸写的便条,家有喜事,歇业一周。丈母娘准备陪着小两口忙前忙后。中午的航班抵达,下午宣春花就拿出了户口本,收拢收拢陈池的证明材料,率着小两口去当地民政局。

    “妈,我们自己去就行了。”许霜降不情愿,没见哪一对去登记还要妈妈跟着的。

    “小陈不认识路。”

    “我认识呀。”许霜降急道。在陈池刚来她家不受待见那阵,她早就偷偷摸摸带着陈池去踩过点了,民政局结婚登记受理窗口的工作时间段都已经打听清楚了。

    “霜霜,让妈跟我们一块去吧。”陈池说道。

    丈母娘就笑开了花,极赞许地瞧了新女婿一眼。

    结果,丈母娘排队比他们还要积极。等他俩接过红本本,相视而笑,宣春花就在一边乐滋滋地耐心瞧着,过了片刻才上前道:“拿来我看看。”

    她低头细细复核两本证上的名字和身份证号,确认无误后,合起来收到文件袋里,再将文件袋放到自己的大包包里,喜眉笑眼道:“走,跟妈妈再去几个地方。”。

    陈池牵着许霜降,宣春花没和女儿走一边,而是陪在陈池那侧,一路絮叨:“妈妈和爸爸已经给你看了几套西装衬衫,你去挑挑,试试尺码。”

    “妈,他有的。”许霜降隔着陈池,探出头去向宣春花说道,“我们回家吧。”

    “你不要插话。”宣春花横了女儿一眼,对着陈池慈爱地笑,“小陈,下了飞机挺累的吧?路上又要顾行李,又要顾她。唉,时间紧,咱们买完就回家,你好好休息。”

    “妈……”陈池欲要推辞。

    “这是爸爸的心意,要的。”宣春花不容置疑道,旋即笑开,“霜霜爸爸呀,和我看衣服的时候说,以前我们进店,都奔着小姑娘的花衣服去,现在总算也有机会给男孩子选衣服了。他倒是想明天休假了,陪你一块去,明天事情多,再说你们两个男人办事,我不放心,我们今天就买好,回去你穿给爸爸看。”

    许霜降朝陈池调皮地吐吐舌头。

    陈池试衣服时,旁边营业员瞧着宣春花的架势,还道:“你儿子是个衣架子,穿哪身都好看。”

    “女婿,女婿。”宣春花笑不合拢嘴。

    宣春花在提前来上门贺喜的亲戚面前,对陈池也是爱重有加。

    这些年家家几乎都是独生子女,儿女们结婚后,两家犹如并成一家。当地渐渐有了一些风俗上的变化,男方家的娶和女方家的嫁,规格上同样隆重。哪家的独生女儿要是嫁了人,亲戚们有些不称女婿,戏称儿子,大概是庆贺这家下一代凑成了儿女成双,家里有了杠杠的顶门梁的人。丈母娘和丈人们听了,都会笑嘻嘻地开心,公公婆婆们也不甚介意这偶尔的玩笑之语,反正就是两家并成一家好,就让亲家也讨个一时口彩去。

    宣春花却十分注意,对着一众亲戚郑重明言,她家是嫁女,许霜降是要出门跟着陈池这个女婿的。她生怕陈池家和她家风俗不同,陈池听不惯这里的戏语,心里存下疑惑,以为她家偷偷占他便宜要招赘呢。

    在场面上,宣春花一本正经让亲戚们明确,陈池是她许家女婿。私下里对陈池,宣春花确实当自家大儿子般看待了,就比如现在饭后张罗着给小两口吃西瓜,她直接一劈二,许霜降小一半,陈池大一半,都让他们挖着勺吃。

    宣春花不准许霜降在家里撒着娇,吆喝着陈池,指使他干这干那。

    许霜降在家里的地位急转直下。

    “霜霜,你要记住,陈池上次来,是毛脚女婿,干多少活由你点拨,现在他是你丈夫,在我和你爸面前,你不能像个娇小姐一样命令他,懂吗?”

    许霜降目瞪口呆:“妈,我才让他端了一个碗,我自己还捡了筷子呢。总不能饭桌都让我一个人收吧?”

    “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千万不要变本加厉,到这程度就可以了。现在他是在自己家,用不着你指挥。”

    宣春花的完美家庭理论一整套,婆家篇教给女儿后,现在抓紧时间要教娘家篇。许霜降总结下来,在娘家她还更不得劲了,她妈妈那意思,要她处处让着陈池,尊着陈池。

    陈池十分感激丈母娘在许家酒席上领着他挨桌敬酒时那股春风满面的维护劲儿。

    “这是表姨表姨父。”宣春花给陈池介绍亲戚。

    “表姨表姨父好。”陈池立即叫道,抬手就给两位长辈倒酒。他按惯例喝了一口酒,对面那位豪爽的表姨父却仰脖把一杯酒喝见底了。

    “哎呀呀,”宣春花喜笑逐开,一拍陈池的手背,“你看,姨父今天多高兴,一口就喝光了,陈池,再给姨父满上。”

    陈池依言又给这位表姨父斟了一杯:“姨父,您请。”

    “阿姐,我几年前上你家喝酒,霜霜还是个小女孩,这一眨眼,就结婚了,外甥女婿一表人才,和霜霜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呀。来来来,外甥女婿,我们再干一杯。”

    “姨父,谢谢您。”陈池笑着一仰脖,把自己杯中的酒也喝尽了。

    表姨父喜得连拍陈池的肩膀:“外甥女婿爽气。”

    “妹夫,你慢慢喝。”宣春花抢道,“我再带我家陈池去认认其他叔叔伯伯们。今天亲戚多,照顾不周,咱们自家人都随意啊。”

    走开三步,宣春花压低声音对伴在陈池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小嘉,你妹夫酒量浅,撑不住了,待会儿我们去那桌,阿姨婶婶多,里头两位叔叔也不喝酒,你给你妹夫换杯饮料,让他缓一缓,别吱声啊。”

    “姨妈,我晓得。”曹嘉奕笑道,等陈池向亲戚敬酒时,他递上来的果然是杯清澈透明的雪碧。

第240章 管家婆的第一笔账

    陈池面不改色向亲戚敬过杯后,朝曹嘉奕笑望一眼,转身之际轻声道:“表哥,谢谢。”

    陈池挺吃亏,明明比曹嘉奕长了两岁,却随了许霜降,唤他一声表哥。

    “表妹夫,客气什么。”曹嘉奕眨眨眼,他紧随陈池,一手握着酒瓶,一手端着一杯酒,今天宣春花给他的任务就是伴在陈池左右,帮着陈池在一众陌生亲戚间挡挡酒、说说话,活跃气氛。

    许家嫁女摆酒,许满庭和宣春花两边的亲戚们,多年见不到面,这一天就如雨后春笋般拖家携口冒出来,热闹非凡。慢说陈池一个都不认识,就是许霜降也认不全。她对老一辈多少还有点印象,对同辈的远表亲们,因为自小不大玩在一起,又兼长大了个个模样大变,骤见之下,互相都觉脸生。

    不过,其中一位二表兄弟,许霜降还大约记得起来。那就是曹嘉奕,拿了许霜降铅笔罚作业的那位。他跟许霜降小学同校,初中还同校,因此被宣春花认为情谊深厚,特特指给了陈池做伴郎。

    许霜降记得曹嘉奕小时候和她没怎么说话,有限几次在亲戚酒宴上碰到一起,他只是埋头吃菜不吭声,这回见到,竟然颠覆了她以往的印象。他也大学毕业了,如今进入一家公司做销售,说起话来头头是道,妙语如珠,带人接物很是周到。

    喜宴散席后,亲戚朋友一一到许家夫妻俩和新人面前告辞,曹嘉奕仍然尽责地留在陈池身边,不时提点客人身份称呼。

    等客人走尽时,曹嘉奕笑道:“表妹,表妹夫,今天你们大喜,这么热闹,我跟着妹夫喝酒,反倒没有机会祝福过。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谢谢表哥,今天实在辛苦你了。”陈池爽朗地笑答,不似许霜降,听到早生贵子就不知道怎么回应,他挽着许霜降,亲自将曹嘉奕送到酒店门口。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曹嘉奕摆摆手,“霜霜表妹,表妹夫,以后有时间常联络。姨妈说你们很快要走,我们上班族的时间都卖给公司了,到时候抽不出空来送你们,我在这里预祝你们旅途顺利,到那边也一切安好。等你们下次回来,我们好好聚聚。”

    许霜降纵然不惯讲人情场面的客套话,不过她对曹嘉奕是真心感激:“嘉奕表哥,你平时工作也要注意身体。”

    这二表兄妹俩,今天都是头一回互相称呼得如此有礼。曹嘉奕特特望向许霜降,绽笑道:“霜霜表妹,你和表妹夫一路保重。”

    他穿过马路,径直走向对面停的一辆车。“走吧,想吃夜宵可得等一会儿,我现在饱得不行。”

    驾驶位上的年青小伙没接声,侧着头隔着玻璃望向酒店门口。

    曹嘉奕歪着脑袋也探身瞧了一眼,恰见陈池搂着许霜降正要进酒店。大堂正门前,喜庆地架了一座鲜花拱门,那一对新人,在夜色里被灯光照耀着,十分引人注目,男的器宇轩昂,女的姿容秀美,遥遥看着就让人觉得非常美满。

    “其实你包个红包,跟着我一起去吃,我姨妈也不会把你赶出来。”曹嘉奕调侃道。

    “工资还没发,拿什么包红包?”年青小伙笑道,转回头,眼望前方,发动了车子。

    “装吧,自己抠门,老同学结婚,知道了假装不知道,就为省个红包,你要是真心想去讨杯喜酒,完全可以问我借钱嘛。”

    “你表妹可没有下帖给我,我不请自到,脸皮要多厚。再说,红包嘛,能省则省。”

    “也不能怪我表妹,你们班听说都多少年没聚了。”

    “你听谁说的?”年青小伙笑问。

    “那什么晓燕,是你们班的吧,她来了。”曹嘉奕说着轻嘶一声:“我姨妈差点想让我送她回家,幸亏她说有人来接她。”

    “哦,林妹妹啊,你表妹同桌。”

    “林妹妹?怎么起这个雅号?人看上去很利索的,没半点弱柳扶风样。”

    “那是被宝姐姐衬的,你表妹当年在班上号称宝姐姐。”

    曹嘉奕忍不住笑出来:“她当年是个小胖妞,我今天一见,也吃了一大惊。”

    “现在,宝姐姐变成了林妹妹。”年青小伙牵起嘴角,“刚刚要不是看见你和他们说话,我也认不出,苗条了不少。哎,你那表妹夫还靠谱吧,别是把宝姐姐饿瘦的。”

    “初看还不错。”曹嘉奕点头道,“挺爽直的。听我妈说,我姨妈一开始不答应,后来拗不过我表妹,就松口了。”

    “宝姐姐待人挺执着的。”那年青小伙一笑,迎面一辆车开着远光灯驶过来,他眯起眼咒了一声,“傻蛋,会不会开车?”两车交错而过,他微微偏头斜了一眼,再转回头时默然下来,路灯射进车窗里,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显得人有些神情微渺。前排的小胖妞是挺执着的,当年不知为件啥小事,后半学期都没怎么搭理他。一晃居然嫁人了。

    正被谈论着的许霜降和陈池辞别了父母,到了酒店的一间豪华套房。

    宣春花和许满庭来不及给女儿女婿准备婚房,早早就订下这间房。陈池其实不太在意这些,他更喜欢入住许霜降的小闺房,不过宣春花爱女心切,坚持如此。

    陈池洗完澡出来,赫然见许霜降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被面上全是红包封,她手里还抓着一摞现金纸币。

    他勾起唇角,坐到床沿,笑咪咪望着许霜降,慢条斯理戏谑道:“胖妹妹,良辰美景里,你在数红包?”

    许霜降十分羞赧,陈池敬酒时长辈给了红包,她如今正在拆开看,她这样儿确实急切了点。她嚅嚅解释道:“我妈说,这是亲戚们给你的,让我们自己留着。”

    “那你留着。”陈池忍不住刮了一下她的鼻梁,“数好了没有?把它们收掉,去洗手。”

    “我犯了一个错误。”许霜降小声说道。

    “什么错误?”陈池笑容满面,每当许霜降用这种口气说话时,那必定是一个分好几个段落的长故事,她要从头讲起。

    “我妈说,我们成家了,以后人情往来也要学点,别人给你多少,下回人家小孩结婚,她要添点再还回去,所以让我们记下来。”

    “然后呢?”陈池笑道,他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许霜降捻牌似地拂着一溜红包:“你看,红包上有名字的,我想趁现在有空,就做个表格,明天回家给妈妈。”

    她再摇摇手中的一摞钱,无限懊恼:“我拆了三个,数额都一样,就想不到要记了,光把钱从里头抽出来,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拆得差不多了。”

    她骨溜着眼睛问陈池:“怎么办?一笔糊涂账,只有总额。”

    陈池瞅着许霜降,低低地笑出声:“胖妹妹,我给你扛下,明天我向妈妈承认,是我没有记清楚,我相信妈妈总有办法的。”

    许霜降哀叹一声:“只好这样了,妈妈不会骂你。”

    陈池被逗得不由挑眉,许霜降让他背黑锅如此顺水推舟,他想象着明天她一声不吭挨在他身边让他顶缸的样子,忽然就觉得,他们这个小家庭真地要由他担当了。

    许霜降压根儿没注意到陈池柔和的眸色,她一边俯下腰收拢红包封,一边不可思议地叽里咕噜:“我今天发现经济学上解释不通的一个怪现象,你给我分析分析,为什么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能折旧,就红包不能?每次还要加一点儿哎。”

    陈池的情意绵绵被许霜降的言语冲击得硬生生拐了方向,他思路快,手脚也快,脱了鞋直接上床盘坐,亲自出手帮着她捡起四处散落的红包信封,口中一点儿不含糊地给她分析:“古董也不能折旧。人怀旧,旧物就增值,同理,人长情,人情就增值。”

    许霜降敬仰地望着陈池,似乎在消化他的话,手中却不动了,留陈池一人麻利收拾床铺。陈池瞥一眼她,憋着笑意提醒道:“许同学,这领域你刚刚涉及,现在大概还驾驭不了,别把脑袋想疼了,去洗手。”

    许霜降嗔怪地瞧着他,明显不服气,可是片刻过后,她忽而长叹一声,愁闷道:“我好像是驾驭不了。这么快我们俩就有人情帐了,人情要增值,我知道要考虑通货膨胀率,可却没有基底数。这只是第一起啊,实在太可怕了。”

    陈池毫不掩饰地乱笑,他将她的手臂捞过来,把红包全数塞到她手中,包着她的手,眨眨眼道:“霜霜要学做我的管家婆了,我看好你。”

第241章 八月夏天

    许霜降学做管家婆的第一件事是每天给陈池做午饭。

    多年后,两人追溯往昔时,一致认定许霜降的厨艺就是在这年的八月里得到了极大锤炼,从而奠定了日后反超陈池的坚实基础。

    八月,他们飞抵比利时。陈池每日去学校帮教授做事,十足像个赚钱养家的丈夫,许霜降则窝在公寓里,非常有贤妻的模样,她等陈池出门后,收捡收捡早餐的餐盘,拾掇拾掇房间,把两人的衣物都洗干净,兴致来时,自个跑出门去逛超市,买些菜回来给陈池准备午餐。

    许霜降带过来两本菜谱,都有精美图案的,看着哪盘菜流口水,就变着法儿搜罗食材,或者寻找替代食材,瞎鼓捣着做出来。

    她现在知道陈池的开放式厨房的坏处了,八月里天气原本炎热,做一顿饭,房间里瞬间火烫,体感温度更是立即提升了一两度,陈池给她挑的薄珊瑚绒拖鞋都快穿不住了,经常站在灶台边流汗。但她从不马虎,十一点半陈池归家时,两菜一汤总是备齐的。

    陈池人在外面,没法给她及时指导,但他很能把控重点,牢牢记着安全比美味重要,于是聪明地给许霜降设了两条原则。一,任何菜在起锅之前都必须闷煮一会儿,务必保证熟透。二,任何调料只能放在匙中,手腕轻抖一抖洒下去,再抖多就没必要。

    许霜降初初掌勺,心有惴惴,十分老实地贯彻陈池的原则,这导致她做出的菜都有点儿像炖菜,而且口味甚是中庸,很没有特色。陈池却对她的每一道菜都大肆褒扬,从没有嫌弃的时候,赞得许霜降信心大增,连晚饭都想一并揽过来。

    不过,晚饭是陈池的专场,这是他给许霜降教学示范的时机。

    “霜霜,我回来了。”他进门把脚一勾,门在背后阖上,双手便拢住许霜降,吧唧一下亲在她脸上,眉开眼笑道,“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回来了。能说这句话的人都是幸福的人。

    陈池小时候,玩得满身脏污,弄得一条汗痕一条土痕,跑回家去,头一句必然高喊:“外婆,我回来了。”

    许霜降小时候,背着小书包,坐在自家门口的小矮凳上温书,听到她妈妈急匆匆下班回家的脚步声,抬头糯糯的一句:“妈妈,我回来了。”

    这个八月里,每一天从学校出来,陈池都是脚下生风,沿路瞧见相识的人,也不过含笑打个招呼,从不会停留太久,他的青灰软壳蟹盼着他回家呢。许霜降给他开门的一刻,总是陈池明灿的笑脸和迫不及待的那句“我回来了”。

    陈池做饭时,许霜降是必须要守在一旁的,她专司打下手,比如递个调料瓶、扯张纸给陈池擦擦汗,以及尝尝味道。陈池常常发笑,因为她就像一个赶不走的小可怜,他做菜正专注时,一转头就发现她眼巴巴在旁边等着,但凡他说了话,她接上茬后就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就像他们在舅舅家那些天一样,一俟他回来略略有空,她就要向他汇报她一天的活动情况。

    等到坐在松木桌边吃饭时,许霜降通常已经说完她自个了,她开始关心陈池:“今天累不累?多吃点啊。”

    松木桌,白瓷瓶,瓶里每一天都有花。若是陈池买花,则千篇一律是玫瑰,待玫瑰落瓣了,许霜降喜欢自个去挑,往往腻歪了玫瑰,她更愿意在白瓷瓶里插独支康乃馨或者金黄向日葵。

    而入夜后,两人熄了灯,打开窗户,欣赏对楼的灯光、巷子的夜色,还有那必须站在一个特定位置才能看到的星空。

    “霜霜,我换个地方吧,找一个前面没有楼房挡住的公寓。”陈池喃喃在她耳边低语。

    “不要,我喜欢这里。”

    许霜降真的很喜欢,她住惯了,陈池这里闹中取静出入方便,最关键是,这个房间里有很多他们的温馨回忆,伴着他们从初相识到现在,她舍不得搬离。

    陈池体贴,临行前买了一把绣面团扇,压在箱底带了过来。他的公寓里没有空调,没有电风扇,夜晚即使降温,仍有些热。他就执起团扇轻摇,许霜降有时会低声嘟囔:“中看不中用,没有蒲扇风力大。”

    “憨大,是谁说蒲扇不平整,会把衣服压出折痕?”陈池发笑,“又是谁说,这里的夏天一会会就过去,带扇子没有用?”

    “是我。”许霜降在陈池面前越来越无赖,“错了不行吗?”

    “行,胖妹妹犯错永远行。”陈池想也不想就接道,手里继续勤快地给她扇风。

    讲故事依然是睡前必须的流程,陈池会接上晚餐时未尽的话题,给她讲他在外面凑巧遇见的人,若是她好奇多问几句,则还会搬一些同学朋友间的八卦趣事给她听。当然,他的童年故事集从来就没有断过,如今已经有声广播连载到了他小学毕业阶段。之所以连载得这样慢,是因为陈池也想听许霜降的成长故事,两人经常穿插着讲。

    只是不公平的是,陈池说得风趣幽默,他的小伙伴们的名字都能让许霜降耳熟能详,轮到许霜降却只是寥寥几句,甚为干巴。偶尔陈池为她打抱不平:“那孩子谁家的?怎么这么坏,把肥皂泡故意吹在你裙子上?”

    “忘了。”许霜降理所当然道。

    几次一来,陈池忍不住就爬起来,抱了电脑搁在枕头上,重新欣赏他翻拍的许霜降童年照。“你瞧,你一直是那样的。”他指着那穿着花罩衣围着口水兜的墩娃娃笑,“心宽。”

    许霜降迟钝,过了好些时候才会缓缓反应过来,胖壮小孩被人说心宽,可不是什么好听话,当即不依不饶:“你就会欺负我不伶俐。”

    陈池笑得喘不过气来,胖妹妹小时候没跟到他是对的,就凭她吃了亏还茫然的样子,他怎么能看得过去?不是为她天天找人打架,就是烦不胜烦,早早将她踢出小团队了,哪还有如今的机缘?

    许霜降闹腾时,陈池乖乖求饶的效果不太好,他就会用哼歌来安抚。每当此时,许霜降特别安静地窝在他身侧,一声不出。

    灰色的窗帘将幽巷和路灯隔绝在外,在暖风醺醺的夜里围起了一个小小而宁馨的房间,窗户关拢着,室内也许还要暖热,许霜降有时候仰躺着望向天花板,有时候侧卧着朝向窗下的老藤椅,她耳边的几根细碎发丝,会随着陈池扇子的轻挥扬起,在暗夜里,梢尾有规律地来回晃悠,自得其乐。许霜降白天里被暑气蒸腾过的躯干肢体筋络血气,于此时忽然就清凉了。即便陈池的体温似乎高过她,她也极其温顺地贴着他。

    “我哼的是天籁吗?”陈池禁不住调侃。

    “不是,是失败的催眠曲。”许霜降轻笑,“我一直想听下去。”

    陈池说得没错,整个八月都是他们的蜜月佳期。

    公历八月,农历七月,七月流火,由盛热而渐凉。任何一事、一物、一种情感,浓至极时,以后再无出其右。

    这就是陈池和许霜降的八月夏天。他们刚刚学做小夫妻,离了故土,来到异国异乡,没有父母亲友出谋划策给意见,整个世界是宽广而自由的,他们在遥远的地方占了一个温馨小角,彼此相依,眼中心中只有对方,唯剩对方,每天快快乐乐地守在一起。

    许霜降梳理往事时,才倏然醒悟,大起大落的人生巨变能在当时就看得见那尖锐的拐点,而看似寻常、没有跌宕起伏的普通生活也会有弧弯,在不经意间早已铺设了偏离的轨道。

    但她找到那个切变点时,她无数次地懊悔,能不能让她回到过去,做一次修正?

    那只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没有任何大事发生。

第242章 核桃熟了

    顾一惟后坡的核桃成熟了。

    他一个人费了老大劲,天微亮就爬树打核桃,又弓着腰满地捡了老半天。同学们朋友们都要吃新鲜核桃,他来不及堆沤脱青皮,套了两副手套直接剥,一直忙活到很晚。

    第二日一早,他将一部分朋友们的订单按需求量包裹好,临行去镇上寄送前,他稍稍犹豫,将给家里弟弟吃的三斤核桃也密密包好,一并拿上。

    快递收发点还是只有一个姑娘守在桌子后。

    那姑娘虽然闲下来老是捧着手机,有生意上门时做事却麻利。

    “这么多件?你这样包不行,外面最好再套个纸板箱,我给你找找有没有合适的旧纸箱,要是没有,我这里还有新的,但要花钱买。”姑娘说着就往身后那堆旧纸箱中翻。

    顾一惟的视线也跟着在搜寻,但地方太窄,视野里总是避不过那姑娘的本白包臀露脐短裤,还有她一倾身,短装宽松套头T恤就缩起少许,露出了一大截丰满腰肢。

    顾一惟硬生生让自己的目光集中在那姑娘的手上,十指纤纤,涂满深紫色的指甲油,搭在一个被扯破的小纸箱上,有一种特别锐利的反差感。

    他只好转过脖子,望向门外。街面上只有寥寥几个人顶着大日头在行走,阳光白花花地,无处不在。

    “看看这几个合不合适?”姑娘一返身,哗哗地把几个大大小小的旧纸箱堆到桌边地上。

    顾一惟回神过来,忙不迭道:“谢谢,谢谢。”

    “你把东西装进去,我给你用胶带纸封起来,你们封不严实。”

    那姑娘甚是热情,顾一惟也不反驳,按着每件包裹的体积,捡了合适的箱子放进去。那姑娘爽利,和他一起蹲在地上,一股香粉味瞬时直窜顾一惟的鼻下。

    这一蹲,她松糕鞋上光裸的脚板就露在顾一惟的眼前,那十个脚趾头竟然也齐齐涂上了指甲油,不过换成了鲜艳的大红色。不独如此,她圆润的一双膝盖并着,丝袜未穿,腿弯处的一个微肿的蚊子包也红出一个小圆块,在白腻皮肤上甚是鲜明。

    顾一惟默不作声,敛眸盯向地上的纸箱,手中用力将纸箱板阖上。他的鞋头抵着纸箱角,那是一双老式的解放牌黄球鞋,在大热天里穿着骑摩托车要比凉拖安全,比运动鞋轻便。顾一惟平时也经常穿着它下地,刷洗过一次,可能方法不得当,晾晒后在鞋头处留下了一道弯弯扭扭的黄白色弧形渍痕,再也褪不了,十分醒目。

    姑娘却是一眼都没瞟顾一惟的鞋,也没多打量他那因骑车磨损翻出毛边的牛仔裤脚,她专注着自个的工作。

    “你填单写地址。”姑娘快言快语吩咐道,伸手将纸箱挪到她脚边,骨碌碌把它转了一个圈,冲着站起来的顾一惟仰头道,“把桌上的记号笔拿给我。”

    顾一惟依言在桌上找,桌上只有一部手机、一本登记薄、几张空白的快递单和一个台秤,登记薄上确实搁着一只圆珠笔,不过那笔套上系了一根小细棉纱绳,看架势,绳的另一端似乎被栓在抽屉柜里。

    “没有记号笔。”顾一惟说道。

    姑娘眉头微皱,肯定地说道:“有的,我就放在桌上,你再找找。”随着话音,她原本弓着的腰挺起来,耸起脖子望向桌面,涂着指甲油的手连挥两下,示意顾一唯快找。

    顾一惟再次扫视桌面,在台秤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支记号笔。“给。”他伸手递过去。

    姑娘的大圆领低胸T恤在他居高临下且面对面正视的情况下,实在挡不了多少春光。她自己似乎浑然不觉,接过笔,再也不管顾一惟,刷刷地涂抹掉箱子上原先的标签,而后扯了胶带纸,层层绕着纸箱转。

    顾一惟木着脸,低头弯腰,趴在桌上填单。不想那姑娘半途又要找美工刀割断胶带纸,她这回没让顾一惟找,自己起身拉开了抽屉。顾一惟手中的圆珠笔系绳被连带着扯动,他手一抖,松了笔,下意识抬眸看过去。

    那姑娘的大圆领极松垮,弯着腰翻抽屉,堪堪正对着同样弯着腰的顾一惟,一览无余。

    顾一唯愣了半拍后,扭转身,从地上的麻布袋里捞出了又一个包裹。

    两人忙了大半个小时,总算差不多。那姑娘以掌扇风,吁了一口气,正要一一称重算价钱,眼睛瞄到地上敞开口的麻布袋:“哎,是不是还有一包?”

    “嗯……这个地址还不是很清楚,我要问过了才寄。”

    “那其他的,你今天寄不寄?”

    “寄,现在就寄,这包我可能等会儿再寄。”

    五分钟后,顾一惟把麻布袋卷着最后一个包裹,走出了快递收发点,径直走向另一头的网吧。

    他在网吧里发了信息,坐了半个小时,手头活多,实在等不起,才抱着包裹出来。

    “哥,你怎么回来了?吃过饭没?”顾二勤听见门外的摩托车声音,出来见到顾一惟就嚷道。

    “还没,爸妈在吗?”

    “不在,爸跟李老师约好去他那山里头小学检查校舍,九月要开学了,他说有空还要走几个学生家,看看还来不来读。这几天都回不来,妈下地摘瓜去了。哥,我们都吃好了,只剩一碗冷饭,天热,妈没做啥菜,我给你掺点水,你就着酸豆角凑合一下吧。”

    “好。”顾一惟将包裹递给弟弟,“给你的,鲜核桃。”

    “嗨,我昨天还在算日子呢,姑妈家的核桃也该能吃了。”顾二勤欣喜地接过,转眼苦起脸,“哥,妈不准我再去看同学,逼着我在家温书。我想帮你去打核桃,都没借口。”

    “妈叫你温书,你就温书,打核桃又不费什么力,我自己能行,她现在就指着你了。”

    顾一惟大口咽着水泡饭,听到他弟弟大呼小叫:“哥,你包得也忒扎实了,里三层外三层,拆起来真够麻烦的。”

    “路上怕散了。”顾一惟米饭吃在嘴里,声音含糊道。

    他从家里出来,回去后一口气没歇,到鸡棚看一圈后,转到后坡继续打核桃捡核桃,这一天因为寄东西浪费了一上午,开工较晚,深夜里他还蹲在大门口的场地上,借着堂屋内那盏灯,不停地剥青皮。

    天蒙蒙亮,他已起床。碾了玉米粉,拌了鸡饲料,装了鸡喝的水,投喂下去,而后又到林下的黄连地里瞧了瞧,阳光已星星点点落在树叶间。

    顾一唯感觉树距挺大,他思忖着这些天日头辣,会泄了强光照进来,于是在各棵树干上爬上爬下,在林间绑了两层遮阳幕,上半晌忙得汗水长流。

    随便扒拉几口饭后,顾一惟提上大麻袋,出发去镇上,麻袋里分装着朋友们的剩余订单包裹。这一回,富余的核桃比较多,顾一惟略略沉吟,临行再取了五斤扎成一个包裹。

    镇上的快递收发点里,那姑娘都已经认识顾一惟了。

    “你又来啦,今天还有这么多?”姑娘一边给他找纸箱,一边唠嗑,“你是在网上卖核桃吧?每天跑来跑去寄,能赚钱吗?”

    “不赚什么,都是寄给朋友。”

    那姑娘就撇撇嘴:“那没意思,还不如直接让人家来收干核桃,省点力。”

    顾一惟笑笑,没接话,拿着姑娘给过来的箱子装包裹。

    那姑娘却话多:“外头人其实也蛮可怜的,新鲜的吃不着。”她有点幸灾乐祸,“越吃不着,越想吃。”

    两人跟昨日一样,配合着打包,最后又剩了一个包裹。“这个寄不寄?”姑娘问道。

    “不寄,过会儿再说。”

    “行。”姑娘古道热肠,叽叽呱呱惋惜道,“你该提前就问好地址的,这天儿跑一趟热死了。”

    顾一惟嗯了一声,抱了五斤重的核桃包裹,仍往网吧走。

第243章 现代版的结发夫妻

    星期六,陈池休息在家。

    原本要赖床的,不过许霜降要帮陈池做件事,她一早就违逆陈池意愿,兴冲冲地起床。

    陈池支着手肘,撑起半边身子,特别无奈地看着她团团忙碌。

    “霜霜,为什么这么贤惠?”他的声音还有点刚睡醒的沙哑,半眯着眼,慵懒又蛊惑,“把窗帘拉上,过来再睡会儿。”

    许霜降不搭理他,自顾自将一张野餐用的薄塑料台布铺在地上,摆了椅子上去,又翻箱倒柜将陈池的电推剪找出来。

    “给你两分钟的时间,再不下床,我自己出去买菜了。”

    两秒钟不到,陈池就腾地下了床。

    “过来坐。”许霜降满意地拍拍椅子,脸上带着计谋成功后的狡黠得意,还有丝取笑,“你不知道我不可能现在出去的吗?这么早,超市都没开门呢。”

    陈池瞪出眼睛,似乎刚明白过来,而后转身要往床边去,却被许霜降一把拉住:“哪里去?”

    “你也知道很早?”陈池反手抱住她,哀怨道,“有这么早开工的理发师吗?”

    许霜降确实理亏,赶紧安抚道:“你都已经起来了,就让我现在就剪了吧,待会儿天热,碎头发粘在皮肤上不舒服。”

    她把陈池拖到椅子边,摸摸他的胸膛,弯起嘴角讨好道:“我给你用我的毛巾围在脖子里,你的毛巾颜色深,头发茬子落在上面看不清楚,清洗不方便。”

    “逗你玩的,怎么就割地赔款节节败退了呢?”陈池拧拧她的脸颊,笑得促狭。

    许霜降刚要虎起脸,陈池就自动坐下,一副英勇就义样,眼一闭,深吸一口气:“来吧。”再睁眼,甚是可怜地说道,“霜霜,夫妻一体,你一定要记得,我的形象也是你的脸面,别的我就不多说了。”

    许霜降计划给陈池剪头发之前,雄心万丈,真要开始时,却不敢下手了。

    陈池等了半天,不见她动作,突地笑出声,青灰软壳蟹每在关键时刻就瑟缩不动了。“拿来,”他伸手道,“我给你演示。”

    许霜降不是男生,不知道男生出门闯世界,看似比女生潇洒少顾忌,其实多少也有不方便之处。尤其对于不走艺术路子的男生来说,头发时不时要长长,简直令人愁闷。

    这不,陈池做新郎时洗剪吹的那发型,到了八月里,有了重新修剪的必要。许霜降这才知道,原来陈池以前都是拿电推剪自己料理的。

    这地儿,人工服务项目顶顶昂贵,这才有男人的业余才艺从泥瓦工、管道工、园艺工一直涉猎到修车匠,而女人们的修行体现在家政和布艺上,弄不好,管道园艺也一并照拂了。瞧许霜降自个儿,挺娇柔一姑娘,不也备了一盒自行车修理工具吗?连补胎的原理都懂了。

    所谓的能干,少部分是天生,大部分是环境所迫。

    许霜降听完陈池在理发技能上的成长史,万般心疼。陈池初来时准备不足,根本没想到在国内先去理发店当个学徒,培养点理发技巧。

    “那你怎么办的呢?”

    “找同学互帮互助,你剪我,我剪你,互相探讨,几次一来,大家都会了,后来自己照着镜子,也不用麻烦别人了。”陈池靠在床头,专注地给他们的婚礼现场照片做美工编辑,嘴里说得轻描淡写。

    许霜降倚在他身边,当时就自告奋勇请求道:“要不我来试试,以后我给你剪。”

    “好啊。”如胶似漆的蜜月里,陈池还没有驳过许霜降,习惯性就应了。

    于是,就有了星期六早上这一出。

    “很简单的,照我这样做就行了。”陈池反手就在自己头顶推了一条发纹。他对许霜降十分纵容,胆子又奇大,既然她对理发好奇,那就让她在他头上试验,见她胆小不敢动手,他还示范鼓舞上了。

    “哎呀,你怎么看都不看就随便乱剪呢,万一不好补救怎么办?”许霜降反倒急了,摸着那条浅浅纹路左看右看。

    “开始。”陈池笑着下令,“怕什么?剪不好,不还有我吗?再不行,我也敢顶着脑袋出门,我家胖妹妹给做的行为艺术,我骄傲。”

    许霜降噗地一笑,定定神,小心翼翼地把电推剪放到陈池头上。

    “疼吗?有没有伤到头皮?”她摒着呼吸问道,手指拨着陈池的发根,细细地检查她剪下的第一条纹路。

    “霜霜,”陈池好笑不已,一把将许霜降扯到膝盖上抱着,“你把我一早拖下床,就是要给我做头顶按摩是不是?”

    两人笑闹一阵,许霜降继续。

    陈池端坐着,任由许霜降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她的动作细致轻柔,认真得稍嫌啰嗦,推一剪子,就要前前后后来回看,流程上也有些颠三倒四,剪着剪着就去顾那些碎发,拍拂着他的耳后脖颈。

    陈池久久不语。

    窗外,楼下的行人路过,自行车骑过,小巷渐渐随着阳光一起苏醒,外面的声音透过窗缝钻进了他们的房间,但他依然能清晰地分辨出她清浅的呼吸声,他甚至能从她的呼吸声中知道,她这一推剪下去,好像只是堪堪满意效果,正琢磨着或者迟疑着要不要给他再修补修补,他还能知道她总是看那些小头发茬不顺眼,非常懊恼她没法全部清理掉。

    “霜霜,我总算知道了书上说的结发夫妻是什么样的。”陈池突然开腔道。

    许霜降在陈池身后弓着腰,歪着脑袋,让自己的视线和陈池的发顶齐平,她正在研究他的头发高度是否符合理论上的三毫米,闻言慢了半拍,才不以为然道:“结发夫妻的先决条件是,男人要长长头发。”

    陈池生生噎了一下,才笑出声,他直接起身。

    “哎,你干嘛?还没有好呢。”

    陈池压根儿不理许霜降的大呼小叫,探手到白瓷瓶上揪了玫瑰花的一片花瓣。这朵花原就插了两天,被他这样辣手一摧,其他花瓣也跟着扑簌簌往下掉,纷纷洒在白瓷瓶周围,花梗上瞬间就只有半秃子花。

    许霜降于是又叫嚷:“你又干嘛呢,好好的花被你弄成什么样了。”

    “我给你看看现代版的结发夫妻。”陈池眉眼粲然。

    他弯腰在地上捏起一小撮头发,掌心里托着红艳艳的玫瑰花瓣,直起身对着许霜降笑。

    许霜降哗地一步退后,睁大了眼睛提防道:“我不给你剪。”

    陈池乐不可支,哄道:“霜霜,借我两根青丝。”

    蜜月里,许霜降也是尽依着陈池的,自个嘟囔了几句,还是拗不过陈池,不情不愿地靠到他身前,让他轻轻拔了她两根头发。

    陈池仍旧坐回椅子上,由着许霜降在他头上到处摸,东一推剪西一推剪。他半收着下巴,翘着嘴角,将许霜降的两根长头发放在大腿上,取了一根绕成一团,和他的短发混着包到玫瑰花瓣中,又挑起许霜降的另一根长发,将玫瑰花瓣卷起,绕了好几圈后扎紧。

    “抬头,我没法剪了。”许霜降埋怨道。

    陈池就顺从地将脖子仰起一点,过一会儿,继续给头发打结。

    “好了。”许霜降松了一口气,在陈池头上乱搓了一把,拂下一些碎发茬,而后把他脖子里的毛巾解开了,“去照镜子吧。”

    “霜霜,你看。”陈池笑着起身,眉眼发亮,指尖晃晃悠悠吊着朱红色的玫瑰花瓣卷儿。

    许霜降盯着那一根细细的头发丝,再往下瞅着那裹成一团的花瓣,想来里头是他们的头发,她真心佩服陈池的手里活,花瓣都快被他整蔫了,却一点都没散。再抬眸往上看,陈池额际被她不慎弄上了好多小头发,事实上,他鼻尖、两颊边也有,但这些都挡不住他的神采飞扬,笑容明灼。

    “现代版的结发夫妻,成了。”陈池勾着唇宣告道。

    “还不快去洗?”许霜降嗔笑道。

第244章 多少次的后悔

    陈池和许霜降出门采购时,到学校电脑房拐了一下。现在许爸爸会用电脑了,每个星期六都在网上等着女儿女婿呢。

    许霜降和父亲沟通完,轻声对陈池道:“爸爸打字太慢,还是打电话说得快。”

    陈池忍不住笑,却不敢附和,背后说老丈人是不对的,他只道:“我看一下,四丫要是在线上,就说两句。”

    许霜降让到一旁,自己嘀嘀咕咕地在纸上列着采购清单。

    过不多时,陈池偏过头来说道:“霜霜,顾一惟在问我们要不要鲜核桃。”

    许霜降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隔片刻才道:“你们还留了联系方式啊。”她凑过去一瞧,屏幕上只有两句话。

    “陈池,你好。我这两天在给朋友寄新鲜核桃,你需要吗?”

    许霜降不由自主想起那房子后坡的两棵核桃树,随后就忆起那片竹林,心里激灵灵揪了一下,瞬间止住了回忆。她抬眸望向陈池:“不要吧,他那里寄东西那么不方便。我都忘了问我妈想不想要,要是我妈喜欢的话,我给她找个近一点的出产地,路上也能少耽搁一两天。你爸妈呢?”

    “他们对核桃一般般,舅舅以前寄柑橘的时候,也会把村里人家种的核桃买一些,一起寄过来,后来我爸说不要,这两年舅舅就只寄柑橘了。”

    “那你就回了吧。”许霜降不在意地说道,继续研究她的采购清单。

    顾一惟等在网吧里,这是他唯一能够上网的渠道。他今天已经把朋友们的订单都处理完,明后天不会特地来镇上,所以在网吧多等了一个小时。

    正当他等不住,要离开的时候,屏幕上突然跳出来回话:“一惟,你好。昨天有事,没有及时看到你的话,我问过家里人,他们不是很吃得惯鲜核桃,就不麻烦你特地寄了,谢谢你。”

    顾一惟看完,回道:“嗯。”

    “最近忙吗?”

    “还可以,你呢?”

    “我也还行,比七月份要忙一些。”陈池弯起嘴角,继续写道,“假期结束,要多做点事养家糊口了。”

    顾一惟眼前浮现起陈池扶着许霜降在山间小路行走的画面,那水红色的裙裾在夕阳里微扬。他眨了眨眼,甩掉了这副画面,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先聊到这儿吧,我得回去了。”

    “好,下次有空再联系。”

    顾一惟抱起包裹,付了钱,随即走出网吧。扑面而来的热浪令他在门口顿了一下,很快,他抓紧麻布袋,大步走向滚烫的阳光下。

    陈池侧转头,见许霜降低着头边写边沉吟,提醒道:“加双拖鞋。”

    许霜降抬眸点头:“是要给你买双拖鞋,你老是光脚踩地板,必须写上。”

    “你的,要给你换一双凉拖鞋。”陈池纠正道。

    “那还不如买你的,我过段时间就回去了,没必要换。”许霜降一瞧陈池眯起眼很不满的样子,歪着头笑得讨好:“就买大号的,我穿,穿剩下给你,你要慢慢培养在家里穿拖鞋的习惯。”

    陈池笑着虚瞪她一眼,勾勾手指道:“过来,我给你看张图。”

    这是一张股票走势图。

    “给我看这个干什么?”许霜降莫名其妙道。

    “霜霜,我研究这家公司好久了。”陈池指着屏幕,“你看,上半年,均线几乎没有动过,交易价格的波动也不大。”

    他见许霜降一脸茫然,绽颜一笑,用鼠标在图上划了两条红线,解说道:“诺,这是高点和低点之间的振幅,是不是都差不多?那就是价格通道还没有打开,你可以看做稳健,也可以看做低迷。”

    许霜降截住他的话,狐疑地问道:“这是你教授让你收集的数据?跟我说没用,我又不懂。”

    陈池噙着笑,摇摇头:“不是。”他说得很清晰,“霜霜,这是美国一家科技公司,在纳斯达克上市,产品在市场上有实际应用价值。我追踪过它前半年的新闻事件和股票交易,也看过它的年报,股本结构不大,资产负债率良好,应该是稳步发展中的种子公司。我想买它的股票。”

    许霜降张大了嘴巴:“你炒股?”

    “下巴掉下来了。”陈池轻笑起来,拍拍许霜降的手背,“只要让银行给账户开通股票交易功能,买卖流程不复杂。”

    “不,不是。”许霜降有点混乱,“我没听过这里有人炒股。”

    “是比较少,一般机构做,当地人确实不太热衷这些理财渠道。”

    “那你……”许霜降不知道说什么好。

    “霜霜,我已经做了两年了。”陈池挤挤眼,瞧着许霜降目瞪口呆的表情,乐道,“眼睛不要睁这么大,好好听我说。”

    “你怎么会想到要炒股呢?”许霜降喃喃道。出来读书不就是读书嘛,她同学堆里,有机会有闲暇就打打工,真没有听见有炒股的。

    “霜霜,这是正规投资行为,只是会有风险,很多人没想去做而已。”陈池细细说道,“我刚来时打工,后来有了奖学金,我不想再挤占功课时间,就把存下的钱买股票,一开始胆子小,基本走短线,快进快出。因为一般都要等课业不忙的时候,好好研究过前期交易数据后才会下单,所以这两年做的次数也不多,收益率勉强过得去。”

    陈池好笑地凑近她,低声道:“回去告诉你,我们的家庭资产情况,不过你要把期望值压低。”

    许霜降飞瞟一眼,抿嘴说道:“本来就没抱期望好不好。”

    “老实人说话,攻击性太真实。”陈池嘻嘻笑道,半晌收了笑容,神色柔和地注视着许霜降,“我知道霜霜。只是有一笔小积蓄,应该让霜霜也知道。以前不说,是因为不好意思说,什么事都还做不了。”

    两人四目相对,许霜降嫣然笑开:“那我还没有积蓄怎么办?”

    “憨大。”陈池近乎唇语,眼里溢满笑意。

    许霜降微微沉吟道:“我们现在这个阶段,有吃有用过得去就行了。炒股么,总要耗费精神的,而且免不了有起落,你确定要做?”

    陈池正色地点点头:“我多少有点经验了,求个小幅增值吧。开学后,硕士课程压得紧,不会有那么多时间研究这些,所以不能再做快进快出了,而且做一次交易,手续费简直坑人。我看了几只股票,准备做中期持有,这是我最感兴趣的一只。如果它的交易价格一直这样波澜不起,就当活期存款,运气好的话,我们可以等到它价格通道打开。”

    “不会跌吗?”许霜降傻乎乎地问。

    陈池失笑:“任何曲线都有起伏,对我们有意义的只是我们的入场和出场时间。但没有人能算得精准,一步不差,所以入场前要研究一些数据,比如支撑位、止损点、向好面。”他瞧着眼睛眨巴眨巴的许霜降,侃道,“还有老婆大人对这个图形的好感度。”

    “我不懂,真不懂。”许霜降小声说道。

    “有空进这家公司网站,帮我瞧瞧,我看过太多次了,需要新鲜的点评。”

    许霜降一笑,这个倒马上可以做到,她挤开陈池,点开网页浏览,十几分钟后,抬头老实说道:“没看出什么来,它那产品概念里,术语跟外星文似地,读起来费劲,我只知道它在招人,要求挺高的。”

    “好了,不为难你了,我们买菜去。”陈池笑着起身。

    许霜降小时候有过一种感觉,走在弄堂口或者大街上,忽然之间会觉得似曾经历,她一直搞不懂为什么。多年后,她坐在一张长椅上,又有了一丝恍惚的熟悉感,当那混乱的一瞬过去后,她依然是静静凝望远处的她,那时候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这一天,这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她也能体会到这种奇特的感觉,该有多好。

    因为说不定,她就可以认认真真地审视这一天的每一个细节。

    因为说不定,那种感觉里含着一丝提醒她慎重的意味。

    那么,多少次的后悔,可以刻印一点模糊的预告?

第245章 新邻居的性情

    九月,蜜月结束,学期开始。

    许霜降回到自己公寓,思谋着搬家。她的邻居娴搬走了,和卞芸曼一样,换了一所学校。隔壁住进了一个尼日利亚女孩,和阿菲娅比较谈得来,对其他人,大概还不熟的关系,只是点个头打个招呼而已。许霜降回来第二天,就被她敲开门。

    “你好,能帮我一件事吗?”女孩问道。

    “怎么了?”许霜降有礼貌地微笑道。

    女孩将她领到门口贴值日生表的墙下:“我想和你换一天好吗?”

    许霜降微微思索,问道:“你是想单换这次呢,还是一直换?”

    “我想一直换,我不能保证星期六留在公寓里。”

    “我也不能保证,对不起,我换不了。”许霜降说得直接,星期六可不能随意出借,她得备着和陈池相会呢。她爱莫能助,遂建议道,“或许你可以找丽莎去商量一下。”

    “丽莎说,我新来,原则上只能顶之前住的那个人的值日时间,她让我自己找人换,只要有人和我换,她重排值日表,完全没问题。”

    许霜降一时说不出啥感觉,可能大家不用母语时,精致的词汇量不怎么多,精致的修辞手法也不怎么用,图的就是一个明确表达,所以有些话听上去咋就那么纯朴得过分呢。

    不过,她的外文表达能力也就那么点水平,所以她也纯朴了一回:“对不起,你最好多问几个人,看看有没有人和你换。”

    其实,这压根儿不难解决,谁也难保不会在排期里有什么突发状况,到时候瞅着公寓里还剩谁,就临时找谁换一下呗,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尼克是医科生,有时候回来很晚,也没说和谁换,有两次被许霜降看到半夜十二点做清洁,实在不行就找人调一天,像这个女孩,只为了可能发生却还没有发生的一点不便利,就要把整个时段固定换给别人,依许霜降看来,有点过。

    她以为给女孩说明白就完了,点头笑一笑,就要回屋,不想那女孩问道:“你刚才在看什么?”问话时,女孩的脸板得死死的。

    许霜降一愣,眨了两下后,才反应过来,淡淡回道:“我在看这张表格。”

    女孩指责不出什么,脸色却阴沉。

    许霜降转身回屋,满是烦闷,这姑娘恁敏感,刚才两人齐齐盯着值日表,女孩的手指在上面戳戳点点说排期,一转头就这般介意,以为许霜降在盯着她的手看呢。

    自这天之后,许霜降对隔壁新住客就有点敬谢不敏的意思,维持在点头之交的情分上,这女孩也有本事,后来又找上了住麦修斯那屋的新住客,一个才来上大一的泰国小女孩,羞涩软绵得就像个小兔子似的,三言两语就换成了。

    当然,隔壁邻居性情如何,还影响不到许霜降。她想换住处,是因为陈池。

    这层公寓里人太多,做个饭洗个澡全都要和人挤,陈池不是本公寓的人,做什么事总归都要自觉让一让。许霜降觉得他千辛万苦过来一趟,还要被拘着受制约,十分对不住他。更何况,她回国一趟,转哪里都住得舒适,八月里住在陈池那边,也是关起门来清清静静两个人,回到大公寓,竟然有些不习惯了。

    她想换个小公寓或者别墅里的单间,合租者能少点。

    恰好她的新同学里,一个已婚的韩国男生带着妻子申请了一个公寓的两人间,他说还有一个小房间目前空着,因为担心以后不知道什么人会住进来,所以很热情地带许霜降上门参观了他的公寓,言下非常希望她租进去。

    许霜降去看过后十分心动,那是住家式的公寓,和梁诗蕴那种房型差不多,只有两个房间,一主卧一次卧,次卧的大小和她现在的房间差不多,平时一个人住足够了,陈池过来挤一挤也不妨事。虽然厨房卫浴还是要和人合用,但毕竟只有一对夫妻,而且,男生还是她同学,平时学业上还可以互通有无。

    不料,陈池坚决反对。

    “霜霜,他那个地方离你的系那么远,你去上课要多骑十分钟,冬天马上就到了,路上不方便。”

    许霜降心里嘀咕着,秋天才开始,他就记挂着冬天了。

    实际上,陈池记挂的理由还有一条,他没明说,那公寓里住着一对夫妻,青灰软壳蟹一个人住进去,多容易感到凄清,而且,毕竟和一个男子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连出门上课都可以一起走,不好。

    许霜降只得另寻机会。这回是独栋别墅,底楼客厅厨房,楼上带阁楼总共有四个房间。已入住两男一女,都是学生,且都是同胞,容易沟通。许霜降相中了屋后的小院子:“什么都没种,他们说可以烧烤哦。”

    陈池有意思,一听这男女比例就不乐意,两男一女哎,加许霜降进去就是两男两女,他这回说得很明白:“胖妹妹,我嫉妒你和别人对月吃烧烤。”他笑着苦恼道,“你再想想,我们好不容易吃一次烧烤,是不是还要邀请别人?”

    许霜降一思忖,确实也不好,有大客厅有小院子,以后就是最佳的同学聚会场所,观那两个男生,口若悬河交游甚广的样子,她去看房的时候,三四个人围着客厅的大餐桌开小会讨论作业,等她下楼,那些人嘻嘻哈哈张罗着煮晚饭聚餐。若是周末,大家更免不了带些同学老乡来串门,铁定会非常热闹。

    许霜降想到时不时要人来人往,就打退了堂鼓,她原就是为了找清静才想搬出来的。还有,大家的饮食习惯都差不多,都是要吃米饭热菜的,厨房灶台只有一个,算下来轮候的时间恐怕比现在的公寓短不了多少。

    她继续留意。陈池见她这么兴冲冲地做这件事,生怕她一时没看准就定下了,电话里千叮万嘱:“霜霜,如果再要看房,尽量约在周末,我正好可以看一眼。”

    许霜降这行动力,令陈池叹为观止,没过多久就约定了两家。都是同学辗转介绍的,两户都是当地住家。

第246章 迟暮里的妖娆

    许霜降和陈池上午先到靠近城中心的一家。男主人看起来六十来岁的样子,姓钱,香港移民,女主人当日未见,据说去买菜了。门开处,许霜降第一眼就望到了客厅雪白墙壁上贴着一副骏马图,两头挂着大红色的中国结,当下就起了十分好感。

    “把鞋脱了吧,我姐姐拖地很辛苦。”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喊过来,透着一股呛辣味。

    许霜降下意识瞧过去,一个约摸四十刚出头的中年阿姨坐在厅中沙发上,打扮得很俏,短头发剪得极有层次,竟然还带微烫,眼影口红一样不落,眉目也是画过的,在这夏末初秋时节,穿了一条红黑格子薄呢裙,遮到膝盖。

    她见惯了满大街上从十四五岁的高挑少年到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们全都一副牛仔裤运动鞋的随性样子,瞧着这阿姨精心修饰过的装束,心下暗奇。

    男主人倒是客气:“不用,不用,家里没备拖鞋,就这样进来。”

    陈池和许霜降自然还是在门口脱了鞋,这才走进去。

    那阿姨瞧了他们一眼,兀自坐在沙发上,声音响亮地问道:“你们是一个人住还是两个人住?”

    “一个人,我偶尔周末会过来看看。”陈池答道。

    那阿姨张口,大概正要问他们是什么关系,男主人端着一个咖啡壶过来:“许小姐,陈先生,来杯咖啡吧。”

    “不用麻烦了,我们想看看房间。”陈池推辞道。

    男主人当即领着他们上楼。许霜降犹犹豫豫,那间小卧室紧邻着主人家的卧房,私密性不够好,而且委实太小了,三个人站在里头,基本没有转身或者活动的空间,床铺是单人床,似乎有使用过的痕迹,想来之前被用作客房,或许厅中那阿姨到此作客,在里面过夜也不一定。

    不过好处也有,房租要便宜不少,而且卧室外面通向一个小露台,也算做她的。

    许霜降当下眼睛一亮,白天她可以在阳台上撑开折叠式的晾衣架,衣服好歹能接触点紫外线,她特别憧憬晚上,可以搬个凳子,和陈池坐在露台上看星星。

    “我老婆很能干的,水饺包得特别好吃,许小姐,你如果不想做饭,平时也可以和我们搭伙。”许霜降听男主人用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夹杂着英语单词赞扬着他自己的妻子,她和陈池对望了一眼。

    “我们回去考虑一下,今天下午给您确切答复。”陈池笑道。

    两人跟着男主人下楼。厅中的阿姨端坐着,淡淡地瞥了他俩一眼,慢条斯理地翘着兰花指剥葡萄。许霜降出于礼貌,视线对上她时,嘴角抿起浅笑,她却表情未变,兀自将葡萄放进嘴里,腮颊微微地嚼动。

    许霜降走至门口换鞋出去,男主人挺周到地给他们开了门,陈池这边厢才和男主人友好地道了再见,厅里就传来扬起的女声:“姐夫,这葡萄甜,快来吃。”

    许霜降了解陈池,出了门就问:“你不喜欢?”

    “霜霜,你要会听言外之意。他们愿意你搭伙,也许是因为他们居家过日子,每次都是正儿八经做饭,在饭点要用厨房很久,租房的人要么提前做,要么饿着等,所以他们才建议搭伙。”陈池揉揉许霜降的头发,劝道,“搭伙很麻烦,你不能自己挑,口味不习惯的话,会吃得不舒心。”

    “我觉得搭伙不错,”许霜降尽想着好处,“不用自己煮,回来就有吃的,房东说他老婆很会做饭咧,我猜他们这么大年纪,做饭的手艺肯定比我强不知多少倍。”

    陈池还是摇头:“你嘴挑成这样,脾气又没有,根本不好意思对外人提意见,要是吃不惯,你就只会能忍则忍。”

    许霜降听着陈池将她说得好似一个被人欺负的糯宝宝,倒也不恼,只撇嘴争道:“我哪里挑?明明什么都吃的。”

    “是什么都吃,但对怎么吃很讲究。”陈池点点许霜降的鼻尖,心道丈母娘把她那样宝贝,饭桌上每餐都是她喜欢的菜,鸡腿肉圆什么地,尽拣好的夹到她碗中,这要是到了别人家饭桌,吃什么还在其次,问题是不带亲不带故,让青灰软壳蟹默默吃别人锅里匀出来的一份饭,怎么想都觉得会拘束了她。

    “搭伙没有自己做饭自由。”

    “这个可以谈的,”许霜降不在意地挥挥手,又道,“我觉得那露台还可以。”

    “露台不实用,社区里的房子间距不大,这家看到那家,你好意思天天杵在露台上看?”陈池驳道,搬出了更多的理由,“那房间里没有暖气片,一扇门通露台,冬天冷死你。对了,这人年纪和我爸差不多,他家有没有孩子,是男是女,回不回来住,这些你了解过吗?”

    许霜降嘟囔着:“没听说有孩子,只听说平时就夫妻俩住,我再确认一下。”

    “算了,不用打听了,这家不好,我们再去下一家看看。”

    许霜降对那露台十分心痒,执意打电话细问,当她从介绍人那里得知,那男主人的前任妻子和孩子就住在几个街区之外,立时觉得这家关系错综复杂。

    “他们住得这么近,不会尴尬吗?”她不可思议地问道。

    “不知道啊,挺安静的。”

    “怎么了?”陈池问道。

    许霜降脸色古怪,解释道:“我同学问了以前住过这里的一个人,说确实只有夫妻俩住,平时没什么亲戚。这个钱先生,听说移民过来有八九年了,起初他家人没有跟过来,他……”许霜降想着钱先生温文有礼的态度,有点不相信,“呃,他认识了一个外国女人,他妻子儿女过来后就闹离婚了。钱先生搬出来住,又找了一个,现在只有他现任妻子的一个同乡来走动,好像认了干姐妹,那同乡在阿姆斯特丹一家理发店做事。”

    有时候,理发店可以代表多重含义。

    陈池只是嗯了一声,没有多加评论,也不见好奇之色,直接揽着她道:“走吧,看下一家。”

    反倒是许霜降,为钱先生的复杂前事无语了一回,脑中又忍不住回想着厅中的阿姨,那眉眼上挑中的锐意,那迟暮里的妖娆,让她觉得,她自己对那阿姨的诸多猜测都是不该的。

第247章 一屋子女人

    另一家比较偏,陈池在半路上就已经发表意见:“霜霜,这么远,你不该约。”

    “离市中心远,但离我上课的地方不算远。”许霜降辩解道,以她的教学楼为中点,市中心和那地方分属两头,各自距离差不多。若是租在此处,并不会如何影响她每日上课的路上时间,唯一受影响的是,她逛集市确实要远一倍。

    社区环境很不错,十分幽静,有一家小超市,价格稍贵,却胜在便利。许霜降看到一个浅黄头发的小小少年在车库前的水泥地上练轮滑,旁边站着一个更小的女孩,头发淡褐色,柔软极了,粉妆玉琢真如洋娃娃一般,拍着手叽叽喳喳地,大概在点评或者惊呼。

    许霜降很喜欢这样的居住氛围。

    和她约好的那户人家是一幢两层楼,这些独栋民居布局都差不多,底楼是客厅厨房,后面带了一个花园,二楼是主家自用,现在出租的是顶上的阁楼。

    虽说是阁楼,却很高敞,看得出,主家很用心地装修过,楼梯上去专门辟了一个角落做厨房,水池灶台一应俱全,还摆了一张很温馨的餐桌和两把餐椅。

    许霜降瞧着餐桌上方那斜下来的屋顶天花板,想象着她和陈池面对面坐在桌边,餐桌上放一个透明玻璃烛杯,点起烛光,再将一直寄放在陈池那里的白瓷瓶要过来,养一支粉红色的菊花,她和陈池想吃到多晚,就可以多晚,心里已是十分满意。

    房间和厨房有墙壁隔断,里面有两张单人床,床垫是簇新的,床笠被套放在包装袋中,并未拆开。最基本的衣柜和书桌也都有,唯一略有遗憾的是,窗户甚高,恐怕要踩到凳子上才能开关。坐在床角,眼望窗外,需要仰成四十五度角。

    “我可以坐一下吗?”陈池指着床垫问道。

    “当然。”女房东热情地说道。

    陈池坐下,抬头望向窗外,若有所思。他收回视线,瞧向许霜降,她脸上带着浅笑,显然非常喜欢。

    “不好意思,买床的时候想着单人床比较实用,现在不好改了。我可以改变一下房间布置,把两张床合在一起。”女房东瞅瞅陈池,快言快语道。

    许霜降通地脸红,结结巴巴道:“不用,不用,我一个人住,我丈夫周末才会过来,也不是每个周末都会来。”

    女房东似乎有些讶异他们俩这种分居状况,不过含笑点头,并没有多问。

    “浴室在二楼,你需要和我们合用。你们想去看一下吗?”

    住户自用的卫生间,收拾得十分整洁,许霜降瞄了一眼,还是满意。

    女房东又带他们去底楼客厅。“如果我和我的同伴都不在家,我希望住进来的人能帮我照顾一下花园,请放心,花园不大,只需要浇点水就行了,我们会付报酬的。这个有问题吗?”

    许霜降侧头望向通向花园的玻璃门,脸上挂满笑容:“完全没问题,我喜欢花花草草。”

    女房东看来很高兴,对许霜降也满意,正要讲到房租的支付方式,一个女子开门进来,抱着一个大大的购物袋。房东歇了话语,告罪一声,走上前去帮忙接住。

    陈池趁机望向许霜降,轻轻摇头。

    许霜降微微嘟起嘴,哀怨极了,陈池怎么又不满意了?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同伴。”女房东带着女子走到两人跟前说道。

    许霜降听到同伴这种称呼,不由微愣,但脸上一点都不显,生怕对方介意。

    女子“嗨”了一声,盯住许霜降瞧了又瞧,语气迟疑道:“我们见过面吗?”

    许霜降被问得有点懵。

    “我叫佛瑞妮卡,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许霜降这下记起来了,敢情是去年她暑假打工时遇见的那位干活风风火火的大姐。“苏西,我叫苏西,去年我们见过,那时我在修剪枝叶。”她笑道。

    佛瑞妮卡一下绽开笑容,伸手握过来,声音高扬:“真高兴见到你,你好吗?”

    两人一番寒暄后,佛瑞妮卡直接问道:“苏西,你对我们的房子满意吗?如果你想住进来,我会非常高兴。”

    这是极热情的表示了,许霜降笑一下,偏头望向陈池,目露征询。

    “我们要考虑一下,下午五点之前电话联络,可以吗?”陈池接过话。

    “当然可以。”

    辞别佛瑞妮卡和女房东,许霜降不解道:“你觉得房子哪里不好吗?我看下来很不错,除了洗漱要共用外,其他就跟单门独户一样。”她瞅一眼陈池,含糊说道,“她们住二楼,我住楼上,互相之间也不影响。”

    陈池不置可否,只说道:“比较偏,如果你有事回来晚,走这段路,我不放心,还是算了吧。”

    “我尽量不走夜路,再说,路熟悉了就没大问题。”

    陈池蹙眉转向许霜降,认真地说道:“霜霜,我不想你住阁楼。”

    “可这个阁楼跟普通房间没什么两样,比前面看的那一家还要宽敞,里面的布置都是新的。”

    “霜霜,我过来毕竟不会很频繁,你基本上就是一个人住。”陈池想到许霜降独自坐在床边看窗外的情景,就不太能想下去。独居已是寂寞,再加上阁楼视角的局促感,她只会更加孤寂。“霜霜,其实你现在的公寓很好,人多,你又住惯了,我也住惯了,别换地方,你一个人不适宜和别人家庭合住。”

    “怎么不合适嘛?”许霜降嘀咕道,试图把陈池的想法纠正过来,不过陈池最后提了一点,让她歇了话。

    “霜霜,你们一屋子女人,我来看你,我会很局促。”

    连看两家,都被陈池拒了,许霜降怏怏地回到公寓,正赶上隔壁那女孩和阿菲娅在用厨房。许霜降去给陈池倒杯饮料,见操作台面抹得干干净净,面粉拆了两包,圆盘子摆开两三个,在上面很考究地放了吸油纸。

    阿菲娅正手扶着一个大大的不锈钢深碗容器,拿着打蛋器在搅里面的面糊糊糊。而隔壁女孩,站在灶台边,端着平底锅在摊面饼卷。

    许霜降小时候吃过这样的薄饼,不过,她妈妈给她做的时候,会比较讲究,面粉糊糊里要加鸡蛋,有时还会将新鲜的清明菜或者草头切成细末拌进去。这是她家除了包馄饨外唯一的面食方式,她不由得对平底锅多瞅了两眼,心里评价道,她们做的面饼味道会很寡淡。

    阿菲娅和隔壁女孩那架势摆开,明显像是要做很多的样子。

    “晚上我们要参加一个聚会。”阿菲娅兴高采烈地说道。

    隔壁女孩一脸专注地翻面饼,对许霜降不过是掀起眼皮瞧了一眼。

    许霜降对这妹子很是无语,不过世界万千,形形色色的人本就不少,自我中心的人于她也不是一回两回见,反正这样的人在她心里根本不会留下啥波澜,她也不稀罕人家一个笑容,当下只冲阿菲娅笑着回道:“你们在为聚会准备食物?看起来很棒。”

    她在外人面前很淡然,回到陈池面前立时就娇柔了,扁着嘴嗔道:“饿吗?先喝点水撑着吧,人家把厨房先占了。你说你为什么看不上别的地方啊?”

    “晚一点吃饭没关系。”陈池拢住她,拍着她的肩膀安抚道,“霜霜,别想着搬家,我们就这样熬两年吧。这里好,我不在,你还可以热闹些。”

    夕阳照进窗里,许霜降靠在陈池胸前,幽怨一阵。陈池说的热闹里,可是隐隐有些闹心的,不过她轻轻地笑起来,这点闹心的级别,对她构不成啥痛痒。陈池非要把她放在学生公寓的人堆里,才觉得放心,他宁愿要热闹嘈杂,也不要清静私密,她就省省力顺从了吧。

    许霜降自此把搬家的心思歇了。

第248章 最后一个周末

    时光如梭,转眼半年已过。

    两人的前期课程都非常密集,陈池在开学时还能一周探望许霜降一次,很快就只能隔两周甚至三周才能过来瞧她,等于又回到两人结婚前的状态。

    所幸,大家都忙得很,适应新课程新同学,倒也顾不上朝思暮想长吁短叹。

    开春后,许霜降选定了此后一年的研究课题,心头大定,她去看陈池时,提了一个想法:“池,我们这个学制,七八月份虽然不算放假,仍旧要做课题,但是教授会休假,进度靠自己掌握,总归会轻松一点,我想让我爸妈过来玩。我爸爸有年假,我妈妈的店停段时间也没问题。我们陪着爸妈多走几个地方,顺便自己也旅游了,好久都没有轻松过了。”她越说越兴奋,“记得纳莉吗,她毕业回了西班牙,前些天跟我说,如果我去那里,可以给我做导游。”

    陈池沉吟半晌,先问道:“你和爸爸妈妈已经说了?”

    “还没有,我先和你说。”许霜降嫣然一笑,略有点撒娇的样子,“我都不清楚你那时候能腾出多少天,总要我们自己计划好了,再和爸妈讲,不然他们要嫌我们做事太毛糙。”

    陈池敛眸,似乎在盘算。

    许霜降目光流转,乖觉地说道:“你再问问你爸妈,看看他们想不想一起来,我们索性一次陪四个。等我们毕业了,就不一定有这样的便利了。”

    “霜霜,我再想想。”

    许霜降点点头,其实最好的方式是两家父母分两批来,这样住宿的话,她爸妈可以在她公寓房间里临时挤一挤,可以节省一笔费用。不过,她现在有了做儿媳的思维,两碗水都得端平。过了这个夏天,论文就要开始出数据,时间又紧张了,哪还有闲情逸致出去旅游,万一陈池的父母就此没来成,嘴上不说,心里会有想法吧。

    许霜降不是一个会理财的人,这会儿咬着嘴唇,暗中盘算着两家父母都过来的食宿和旅行开支,心想,她该厚着脸皮让父母公婆自负往返机票,可怜她和陈池奖学金里每月用剩存起来的钱,这趟过后就要清零。

    水壶吱吱地鸣叫起来,冒出白汽,陈池起身,走到灶台边,给许霜降泡了一杯枸杞红枣水。枸杞是汪彩莲给儿子媳妇准备的,让他们一人一半,喝茶或者炒菜弹两粒进去。许霜降的一半早就吃完了,陈池的一半却没怎么动,专门等许霜降过来探望他时,才拿出来给她泡水喝。

    陈池用力将密封罐旋紧,收妥了枸杞,端起水杯,转过身来,目光落在许霜降脸上,她缩起了腿,整个人窝在老藤椅里,懒洋洋地支着手肘,托着脸,对着手机,嘀嘀咕咕着研究日期。

    “霜霜,我们等毕业之后再请爸妈过来吧。”陈池将水杯轻轻放到松木桌上,拉开椅子,遥对着她,解释道,“有点烫,先凉一下再喝。”

    许霜降狐疑地抬眸,愣愣问道:“你没空?”

    陈池凝视着她,两手交握着搁在桌沿,手指下意识地岔开又收拢,半晌吐出一口气,直言道:“霜霜,我的股票套住了。”

    春光正明媚,对楼的灰顶红墙映润在暖金色的阳光里,许霜降先前还在好奇,好久不来,那窗下花栏里怎生换了品种,竟然垂了两缕长春藤。翠绿的掌形叶子覆了大半花栏,旁边极小的一角,颤颤巍巍地耸出了几株柔弱的细茎,只开了两朵鲜黄色的花,和她学校附近的路边野花极相像,竟是虞美人,其余三四株还只顶着绿色花苞,低垂着压弯了嫩茎,想来不久就可以盛开。

    这是她在这个地方渡过的最后一个周末,其时她并不知道。

    房间里沉寂着。

    许霜降甚至忘记了摆正坐姿,仍蜷在藤椅上,但她的腰下意识地挺直了,望向陈池,好半晌才茫然地问道:“那……要不要紧?”

    陈池久久不语,忽地弯唇一笑:“不要紧。”

    许霜降盯着陈池,他脸上是笑意温润,眉目依然明澈,却不如往日神采飞扬。她回过神,把脚放下地,顾不得那股微微的酸麻,快步走过去坐到他对面,胳膊探过桌子,手心按着他的手背,正色道:“说实话。”

    陈池反手握住她,目光并不躲闪,颔首微微吸气,坦言道:“霜霜,我大意了,或者是,托大了。因为打算中期持有,所以买进股票后,并没有天天去跟踪交易情况。股价一直在阴跌,但前阵子那家公司有好消息传出,和另一家大公司签订了战略合作意向协议,我想着股价迟早会涨上去,为了弥补前期亏损,拉低成本价,我另外加仓。”他顿住,神色歉疚,“现在,我手头现金几乎全压进去了,如果请爸妈过来,会……比较困难。”

    许霜降默默地听着,轻声问道:“生活费也压进去了?”

    “没有,放心。”陈池笑道,“霜霜,旅游的事挪到毕业后,好不好?那时候我们的居留证还有一段有效期,还可以请爸妈过来玩。”

    许霜降不出声地点点头,她心头惴惴,迟疑地问道:“如果现在卖出,不做了呢?”

    止损,止损,陈池苦笑,他不是没想过,但当时没有坚决出手,这时就更加进退维谷。“霜霜,我想再等一段时间看看。”

    “那……你生活费真够吗?”许霜降再次问道。他们俩没有共同财产,目前自然也不存在谁管帐的问题。许霜降的奖学金每月会划到她个人账户,除去开销外,剩余的钱就攒着,以备不时之需。而陈池,学费全免外,拿的是一次性补助,若是分摊到每个月,数额并不宽裕。如今他的积蓄全部套住,让许霜降极为担心。

    “够的。”陈池揉揉许霜降的手指,展颜道,“我们做饭了。”

    这件事告知许霜降后,陈池举止如常,照样烧了满桌菜,晚上仍旧轻声细语讲睡前故事,隔天依然一路送许霜降回去,每天还是固定和她在线上联络,时不时会说些趣事八卦逗她开心,甚至,他不忘和老丈人唠唠嗑,有两回,许霜降在线上和父亲说起她最近的情况,许满庭就会说:“我知道,陈池已经和我说过。”

    陈池的生活暂时没什么异样,许霜降却心头总是放不开。她自己上网查了财经数据,很快就知道了陈池不肯交割的原因。陈池当日和她讨论过的那家公司股价,已下降百分之四十。

    他想等反弹。

    一周后,许霜降将自己账户里的现金余额转了一半给陈池。

第249章 新公寓

    铃声响起。

    陈池放下了手中的衬衣,拿起手机一瞧,神色略顿,方接起道:“霜霜。”

    许霜降话要出口,临时改了一句:“你最近忙吗?”

    “还好,有点。”陈池轻笑道,“什么忘了在线上说?”

    “没什么啦,就是有点想你。”

    陈池默了一瞬,侃道:“只是有点吗?我却是很想。”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阵柔婉的笑声,陈池静静地听着,直到笑声停下,他才启唇歉然说道:“霜霜,这周我有事,不能过去看你。”

    “什么事啊?”许霜降问道。

    “星期天,开薯条店的张先生正好不做生意,他生日要到了,请我去吃午饭。”

    “好啊。”许霜降不再多问,转而说正事,“我前两天给你转帐了,你注意去银行查询一下。”

    “霜霜,”陈池当即蹙紧眉头,“你怎么不说一声就转账?我不缺钱。”

    “放一半在你那里嘛,用不用随你需要。我反正也用不着,新的一个月又要有钱啦。”许霜降的声音比以往还要娇柔,略带一丝丝蛮横,“不要划来划去,我们是什么关系?”

    陈池笑出来,半晌柔声说道:“好。”他停了停,轻快地说道,“霜霜,我讲实话,现在还不至于这么紧张。”

    许霜降明显地吁了口气,露出笑意说道:“我也讲实话,你的红包还有爸妈给我们的钱,不都在我这里吗,我昧下了一份,余下来总要给你的,不然我妈会训我。”

    陈池被她的话有点逗乐,唇角噙起笑容,许霜降的话题已经转向父母的家常事务,他几次张嘴,等许霜降话停,踌躇片刻,方清清嗓子道:“霜霜,我现在的房子租约到期,这两天换了一个地方。”

    许霜降骤然一怔,急急问道:“为什么换房子?你缺不缺钱?”

    “说了不缺,记性这么不好?别瞎担心。”陈池好笑道,带着满不在乎的腔调,解说道,“我现在这个地方比原来那处没隔几个街区,是一栋小公寓楼,只有六个人,造型还是很奇特,居然有一个天井,等下回你过来,我晚上带你到天井里看星星。”

    “房租比以前要便宜是不是?”许霜降直接问道。

    陈池笑咳一声:“性价比如果不高,我费力搬干什么?”他缓声安抚道,“霜霜,听好,我确实要实行紧缩策略,因为现在我还不能抛,我想多争取一点时间,但我会安排好,你不要多想,大事小事我都会和你说。”

    许霜降良久,才“嗯”了一声。

    陈池挂断电话,低头看着脚下的箱子,箱盖打开着,几乎把小屋当中一块活动空间给占了大半,他抬脚绕过去,坐到床沿。

    这是二楼边角的一个小房间,因为外墙的关系,房间不是四四方方的齐整样子,而是凹了一小角,床铺就顺势嵌在旁侧的壁龛中。

    陈池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视线里很容易就出现了箱盖,他伸腿将箱盖挑勾起来,“噗”地一声,箱盖翻过去合上了,露出了底下光裸的水泥地板,才显得略宽敞些。

    他沉默地坐了五六分钟,门外响起咚咚咚地踩楼梯声,有人似乎三步并作两步在往上跳,经过了他的房间,转进了通廊,看来是同一层的邻居回来了。

    陈池抬手糊了一把脸,用力捋向后脑勺,下意识朝窗户看去。那是房间内唯一的一扇窗户,朝向天井。他先前支开了半扇通气,此时天色将晚,他自己屋内尚未开灯,也不见天井内被其他邻居的灯光泄亮。屋内白日的光线全凭这扇窗户,本就不太明亮,这时候近黄昏,就更幽暗了几分。

    他双手一撑床铺,站了起来,将身上的毛背心脱了去,随手扔到床上,再甩了两下胳膊,舒展舒展胸廓手臂,蹲下来继续整理。这个房间比较小,现在暂时不用的衣物都要收进箱子中,塞进床下去。

    “陈池,在吗?”敲门声响起。

    陈池打开门,瞿剑探头进来,张望一眼:“还在收啊?全搬完没有?”

    “差不多了。”陈池招呼道,“进来坐。”

    “不了,我刚打完工,快累死了。”瞿剑倚着门框问道,“你这个星期有排班吗?”

    “星期天下午要去。”陈池点头道。

    “夜班啊,最麻烦了。”

    陈池一笑:“我倒觉得这个时间段很好,什么都不影响。”他瞧着瞿剑,关切问道,“你论文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继续改呗。我那教授吹毛求疵得可怕,老说我的数据分析不够有信服力,我都想给他跪下了。”瞿剑一说到论文,脸色就非常郁闷。他去年毕业论文没有通过,延了一年。

    陈池同情地拍拍瞿剑的肩膀,建议道:“都到这时候了,你少打点工,多和你的教授约谈论文,你去找得勤,起码态度积极认真,印象分也要好上不少。”

    “我哪还有印象分?一连改了三趟,教授都不满意,跟我说,按他的要求改好了再给他看。我去找勤了,没用,还招人烦。数据这块又不是句法表达那样好整,稍稍一动,我整个分析过程甚至结论全部要重来,那就是一大半要重写。”瞿剑烦恼道,“我想好了,实在不行,我就换学校,只要对方能认我前几年的学分,我宁愿从大三读起。”

    “成本太高了,还是想办法改论文吧。”陈池摇头道。

    “是呀,耗不起。”瞿剑长长叹口气,“不说了,我上去了,吃两口改论文去。”

    陈池目送瞿剑上楼,关上门接着收拾。在箱子边角里,他捞起了一件裹卷的T恤,小心打开,里头是被包得严严实实的白瓷瓶。

    陈池四下一扫,没得选择,只能将它放到桌上,靠墙贴着。那张桌子不大,摆了一摞参考书和电脑后,就没有多少余地。没有插花的白瓷瓶在光秃秃的白墙映衬下,显得尤为单调。

    他返身又到箱子的衣物中层里翻出一面小相架。照片里的许霜降捏着一片银杏叶,笑得正欢。去年夏天,她带他去许家附近的公园逛,恰是台风过后,她在六百年的古银杏树下捡到了一片叶子,给他描绘秋天里树下满地黄叶白果,她如何垂涎。

    陈池站在地当中,低头凝视着照片,默默地曲指拂了拂玻璃镜面沾染的几丝棉绒纤维,指节在许霜降的脸上逗留了一会,方将相架立到白瓷瓶旁边。

    他往后退了一步,立在椅子背后看布置的效果。

    这时,许霜降在自己公寓里,苦恼地望着窗外的黄昏,连晚饭都没有心思做。

第250章 高速路边的快餐店

    春天过去了,天气微热,白天里穿一件单衬衫恰适宜,夜晚却是要添衣。

    陈池拎了一件外套,关上门下楼。

    “哎,陈池。”瞿剑在楼梯上喊住他,三两步赶下来,一瞧陈池身上的工作T恤,问道,“今天有班?你现在固定在周日晚上了?”

    “嗯。你上哪里?”

    “去机房,现在要改语法结构了。”

    陈池笑道:“恭喜恭喜。”

    “教授还没最后发话呢。”瞿剑苦着脸,神色毕竟比前阵子要松快多了。

    两人并排走出巷口,挥手分别。陈池赶到接送点,七八分钟后,大巴准时停在他面前。

    “嗨,卡尔,下午好。”陈池跳上车。

    “下午好,陈。”卡尔是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络腮胡修得干干净净,对每一个上车的人都会扯开笑容招呼。

    大巴驶出城区,上了高速公路。陈池打工的地方是高速公路旁的一家麦当劳餐厅,在那里,他从下午两点工作到晚上十点。

    他每周日都如此,已经连着做了好几个月。

    “哦哦,陈,我们要多准备些鱼了。”乔治说道。

    陈池往外一瞥,见门外拥进一群二十来个裹着头纱的妇女,他颔首道:“对。”

    上班很忙碌,尤其是高速路下来的顾客,基本都是一拨一拨的。而提前猜测顾客的用餐爱好,也成了工作时一个既有趣又必要的小游戏。

    “这回是什么?”乔治努努嘴,好几个壮硕的白人大叔推门进来。

    “巨无霸。”陈池笑道。

    等订单传过来,乔治挤挤眼:“是。”

    二十点过后,用餐高峰过去,店里的顾客渐渐稀少。有人点了两份套餐,陈池走过去装薯条。

    “嗨,陈。”

    陈池一转头,不由讶道:“伊夫,你怎么来了?你订餐了?”

    伊夫是当地的学生,家就在附近,课余也来这家麦当劳打工,他跟着陈池挪向薯条机,隔着收银台说道:“我和我朋友出去玩,回来正好经过。”他特搞笑,说完,瞧着当班经理托尼不在近前,压低着声音道,“多点,多点。”

    陈池抿住唇角,果真给他多抖了几根薯条进去。

    伊夫咧开了嘴笑得极欢,收银姑娘塞伊尔无语地耸耸肩,目视着正门入口,假装没看到。

    大家都是脸熟的同事,伊夫选了一个正对着前台和后厨的位置,一边和对面的姑娘说笑,一边抽空还要和乔治陈池他们对个眼点个头,看得出来他在大堂里吃得相当满意。

    乔治话多,偷偷和陈池侃道:“伊夫的女孩看起来怎么样?”

    “我没注意。”陈池随口道。

    “哦。”乔治的肩垮下来,满脸惋惜,“我应该问迈克。”

    此时后厨已经不忙了,迈克被托尼拨到前堂去做清洁。陈池抬头斜了一眼,恰好瞧见迈克抄着一块抹布,在空餐桌上麻利地抹两把,抽隙朝伊夫的桌子觑了好几眼,他垂眸掩住了笑意。

    乔治等迈克一回到后厨,就迫不及待地等着他的汇报。

    “雀斑妹。”迈克耸耸肩。

    乔治毫不犹豫地啧啧两下,陈池随之笑笑,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这个小插曲让沉闷机械的工作注入了一丝新鲜活泼的画风,可惜随着伊夫的离开很快过去。

    二十一点半,临近下班,大堂内好一阵子没有顾客了,塞伊尔无聊地守在前台收银机旁,托尼在店堂各处巡视。

    车灯的光影在玻璃门上扫过,托尼一转头,眯起眼瞧了两眼,走回后厨道:“嗨,伙计们,行动行动,来了一辆大巴,人都朝我们过来了。”

    “噢不,这可真是好消息。”乔治压低声音哀叹道。

    这车人一下子进来二十多个,原本冷清的店里瞬间热闹起来,他们似乎错过了晚餐,点单时急吼吼的,要什么都有,影响得托尼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用眼神示意大家卖力勤快,他自己跑去后面仓库,从冷库去拿出鸡块和面包,给乔治他们补充原料。

    一番高速忙碌过后,客人吃完离开,店里骤然恢复清静,几人工作到此时,连喜欢私下说几句话的乔治都不再有额外的精力开腔,大家开始按流程做收工前的清扫整理。

    陈池将厨房里待扔的垃圾给托尼登记过后,拎着回收桶,穿过仓库,走到后场。

    后场是物流卡车装卸货的地方。搭着一半顶棚,打着一圈围墙,几个半人多高的大垃圾桶放在角落里。

    陈池走过去倒了垃圾,稍稍驻足,站在垃圾桶边半仰起头。

    围墙很高,当然,他不知道围墙外是什么。这家店开在高速路旁,地处偏僻。

    每一个周日,他下午过来上班,各种车辆在店的前门停下,顾客进来订餐,他们埋头在后厨煎炸,如果遇到下雨天,长时间没有顾客进门,那么领班经理就会吆喝一声:“打卡。”等下一拨顾客上门,领班经理又会催促一声:“上工。”于是他们才再次打卡,计入工时。

    不过,即使在休息间隙,陈池也没有在后场随意逛过。后场是店里的物流通道,他一般只在收工前这个时候,才会出来一遭,将厨余垃圾分门别类扔进垃圾桶。

    空气很新鲜,陈池的颊边甚至能感受到夜风吹撩着皮肤。

    四下里很安静,静得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他瞧见天上挂着一弯清亮的月牙儿。没有高耸的建筑物遮挡,黑蓝的夜空广袤无边,疏朗地闪烁着几颗星星。

    这是一个温凉如水的夜晚。

    很快就下班了,他噙起笑容,转身回仓库。

    托尼正好清点完当天库存,和陈池打个招呼后,径直走出去把数据输入计算机。

    陈池则弯腰捡起地上的几个空纸箱,直起身来,待要再次走出去扔到垃圾桶中。

    “啊,我的天哪……”店堂里响起塞伊尔的尖叫。

    “闭嘴。”一个凶神恶煞的男声喝住她,“我说,闭嘴。”

    陈池一惊,下意识跑向厨房查看。他刚到门口,就听见另一个男声大声叫嚷:“不准动,你,到这儿,抱头蹲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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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