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顾一惟的卧室
顾一惟微微颔首,走向许霜降指过的地方。他查看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竹林里清凉幽静,平和得一如往日。
他转身往回走,见许霜降和汪睿站着,陈池弯腰拍着汪睿身上的灰,快速捋着汪睿的小胳膊小腿,看起来像在做全面检查,而后又蹲在许霜降面前,双手扶上了她的膝盖,似乎也在如此。
顾一惟在原地停了片刻,才沙沙沙地踩着竹叶走回去。“那边没什么。”他说道。
陈池侧头一望,起身顺手拍去许霜降裙摆上沾染的泥土屑,向顾一惟一笑,转而揉揉许霜降的肩头,温和地宽解道:“霜霜,你看,一惟去看过了,没什么,比起人怕蛇,蛇更怕人,它早就逃远了。”他稍顿,又补了一句,“也许不是蛇,可能是黄鳝之类的。”
顾一惟瞥向陈池,心忖这话真够假的,也就只能骗骗啥野生动物都没见过的娇贵女孩们。
“是蛇。”许霜降瑟瑟地靠着陈池,她看得真真的,那是条花蛇,至少她知道,黄鳝没这种颜色。
陈池盯着许霜降,一脸忧虑。
此地不宜久留,一行人回去,顾一惟帮忙抱着眼泪婆娑的汪睿走在前,陈池则扶着许霜降,慢慢行在后。许霜降没走几步就虚喘,这一场大惊吓耗尽了她的精力,她几乎挂在陈池手臂上。
“我背你。”陈池停下来道。
许霜降摇摇头:“马上快到了,我可以。”她努力地牵起嘴角,笑容却显得十分虚弱。
顾一惟走到屋侧小径时,回头望了一眼,陈池半搂半抱,搀着许霜降,水红色的裙摆跌跌撞撞地不时贴拂着陈池的黑裤管。陈池待她,就像对待一个重病号。
转到屋前,陈池望着低喘不已的许霜降,向顾一惟开口请求道:“一惟,方便借间屋子吗?我想让霜霜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许霜降道。
陈池拍拍她的手背,瞧向顾一惟,他不敢疏忽,必须要给许霜降全面检查一下,他才能彻底放心,未确定她无碍前,绝对不能让她走更长的山路回去。
“只有我住的一间屋,另外一间堆着我姑母家的旧东西,没法落脚。”顾一惟说明道,见陈池面露感激,他瞟了许霜降一眼,自往前头领路。
“有些乱。”顾一惟推开了房门。
“谢谢你,一惟,麻烦照看一下睿伢子。”
“不客气,我带他去洗把脸。”
许霜降瞧着顾一惟牵着汪睿往外走,汪睿的小脸上泪痕斑斑,一步三回首。她站在房门口,朝里瞥去,见屋子蛮大,里面却比较暗,可能是灰纱窗蒙着窗户的缘故。
屋内靠墙有一张单人床,一条蓝白色的毛巾毯随意地团在床里侧,枕头下隐隐露出了半边书角。围着床的一溜儿墙壁,用几张挂历纸横着贴盖住了,看日期还是去年的,上面的图案竟然是各式的农用机械,似乎是某个厂家的赠品,倒也有趣。
靠一侧墙壁,立着一个老式五斗橱,上面堆满了小零碎物件儿,还有一台九寸电视机,估计只有在电器修理铺才能淘来的那种老款型。五斗橱旁边搁着一个黑色帆布行李箱,上面扔着一块淡青色的布,不知是不是还没挂上去的窗帘。
墙角放着六根细竹竿,用蓝布条扎成一捆,可能是用来支蚊帐的。靠窗置了一张棕黑色的八仙桌,桌上摆着纸笔,扳手钳子之类的小五金工具都归置在缺了盖的圆铁盒里,铁盒似乎是个月饼盒,俗气的红底色里印着衣袂飘飘的奔月嫦娥。
桌下则塞了好几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袋与袋的缝隙里夹着一小团麻灰色的东西,地上也有一团,看样子是只袜子。一个红黄条纹的编织袋挨着桌脚,拉链打开着,露出了里头的一些衣物。
整间屋虽然宽敞,却被这些东西围得只剩床前一方空地,连张椅子都找不见,唯一的方木凳摆在床头边,似乎当做了床头柜来用,也许夜里放个水杯,搁件衣服。
屋子的层高倒还行,三角屋顶,一根根深黄色的木椽子架得规规整整,正中房梁上垂下来一个大钩子,电线黑乎乎的,从堂屋里穿墙而过,横拉过来,在钩子上绕了一圈,吊了一只裸露的白炽灯泡。
极简陋,甚至有些杂乱。
“不要进去了,这是人家的卧室。”许霜降轻声道,“我们回去吧。”
“霜霜,”陈池的神色郑重,“进去我给你检查一下有没有伤,很快就好。”
“没有,我自己知道。”许霜降扭捏道。
顾一惟陪着汪睿在水龙头边,侧头望进堂屋里,但见许霜降和陈池还站在他的房门边,似乎在谈话,并未进去,他稍稍讶然,收回了视线,假作不知。
“霜霜,这事不能马虎。”陈池语气严肃道。
许霜降一点儿都不想进去,这是一个不相干的男性房间,里头连窗帘都没有。她伸出手腕给陈池看:“你瞧,手上没什么,脚上也没什么,你前面不是大概瞧过了吗?”
陈池在这事上非常坚持,他只怕许霜降在奔逃过程中太过紧张,被蛇咬了还不自知。陈池不再多言,握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扯:“小心门槛。”
“坐这儿。”陈池将许霜降按在床边的方木凳上,半蹲着给她脱鞋,仰头认真问道,“霜霜,你当时有没有觉得哪里突然疼痛,或者发烫?”
许霜降摇摇头。
“你确定?除了你摔倒时那一下,还有没有其他异样?”
许霜降沉吟片刻,仍旧摇摇头。
陈池略微放松,将她的短袜脱到足底,仔细地观察着她的脚踝,而后给她穿好袜子,检查腿部。
顾一惟给汪睿洗净脸,又让他冲洗了手脚,才关了水龙头,就见陈池扶着许霜降从堂屋出来。
“表叔,婶婶。”汪睿欢奔过去。
“现在干净多了。”陈池给许霜降检查过后,没发现不妥,心情骤然轻松许多,他摸摸汪睿的小脑袋,抬头笑道,“一惟,真是谢谢你了。”
顾一惟瞥一眼许霜降,见她站得气虚心慌,一副柔弱相,脸色依旧很差,迎着他的视线,弯了弯嘴角,显得礼貌而客气。顾一惟也不问她怎么没留在房内休息,只对陈池笑笑:“我去拿条毛巾给睿伢子擦干。”
待他从厨房拿了自己的毛巾出来,走进堂屋,下意识往自己里屋的门内瞟了一眼,屋中还是原样,一丝儿都没有搬动过。他瞅见了桌下蛇皮袋夹缝里掉落的那只麻灰袜子,他自己不久前用过,因而很容易瞧出,那破洞在面上。
第222章 毛巾和搪瓷杯
顾一惟调转头,望向外面,汪家的三人全聚在水龙头边,许霜降蹲着,陈池弓下腰,正托着她的手肘,帮她洗手,而汪睿则站在许霜降身边凑热闹。
“睿伢子,坐到凳上去。”陈池哄道。
汪睿黏黏糊糊地不肯走。
“睿伢子,之前婶婶是不是吓到你了?”许霜降歉意地伸手勾了勾汪睿的小指头。
汪睿咯咯笑起来,点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那懂事的样子让许霜降心中越发怜爱。
“你们两个松开。”陈池笑道,“霜霜,看你手上的水,都滴到肘弯了。睿伢子,去坐好,给婶婶演示一下什么叫乖孩子。”
汪睿学许霜降的样子蹲了下来:“乖孩子都不准动。”
许霜降纵然全身乏力,也不由被逗笑,她抬起脸瞅着陈池,小小得意道:“睿伢子和我一条战线。”
陈池见许霜降嘴角微弯,眉眼有了生动之色,心里松快,曲指冲汪睿的面部弹了一滴水,笑骂道:“聪明的皮小子。”他抬眸见顾一惟朝他们过来,吩咐道,“快起来,让惟哥哥给你擦干。”
顾一惟替汪睿擦着脸和手,陈池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用干爽的手臂夹着许霜降肋下,将她扶起。许霜降起身时有些虚软,胸廓处总像被什么压紧了似地,呼吸短促。
“霜霜,不舒服吗?”陈池蹙眉担忧道。
“没事,蹲久了。”
顾一惟瞅着陈池将许霜降小心翼翼扶到竹椅处坐下,小小的汪睿倒是腿脚有力,自个儿乖乖地坐到了矮凳上,还把矮凳拖过去,挨着许霜降,大小两个真是对比鲜明,衬得大的那个柔柔弱弱。他自不作声,打开水,将毛巾搓了两把,走过去递给陈池:“要不要擦手?”
“好。”陈池爽直地接过,随意擦了擦自己的手背,转向许霜降,刚要捞起她的手,就见许霜降摇头:“我不要。”
陈池一顿,许霜降抬起手,自个抹了两下手臂,仰脸软声道:“不用,一会儿就干了。”
她从小到大,没和别人共用过近身物品,只在路上,把自己的毛巾和陈池的毛巾叠在一起放背包里,再有就是,穿过陈池的浴袍。前一阵她陪陈池逛街买T恤,看中了那棉质和图案,将陈池试穿过一回的T恤征用过来做自己的睡裙。
两人已是十分默契,陈池从她这仰脸的动作里,就瞧出她不想用人家的毛巾,他无奈地瞅了她两眼,也不勉强,再次拿毛巾擦了擦他自己的手,特地洗净拧干后,递还给顾一惟:“谢了。”
顾一惟瞧在眼里,没什么额外言语,笑笑就要将毛巾放回厨房。
“惟哥哥,我渴。”汪睿叫道。
“凉开水要不要?”顾一惟停下,见汪睿重重点头,他转而问陈池,“你们要不要?”
陈池征询地望向许霜降,见她摇头,婉拒道:“不用了,我们再坐一会儿就回去。”
顾一惟一人在山上,平时没客人来,早把他姑母家的好多碗筷杯子收拢了。他出门劳作,会带自己的水壶,干活回来急渴的时候,则会直接拿大碗倒水喝。幸而陈池和许霜降不要喝水,不然他一时半会还找不到合适的水杯。
他进厨房,看一眼桌上那个凉开水用的大号白色搪瓷杯,见里头还有小半杯,直接端了出去给汪睿。
汪睿人小,捧着那搪瓷杯,遮了大半张脸,咕咚咕咚地喝。
许霜降就坐在他身边,见状伸手给他托着杯底。
“婶婶,你也喝。”汪睿喝完,卷了卷舌头,贴心地将搪瓷杯捧给许霜降。他从大人的谈话中听出来,许霜降扯着他跑、摔倒尖叫、推开他等种种异常行为,可全都是因为他选中了一棵有蛇的竹子。汪睿没见到蛇,只有一点儿害怕,更多的是懊恼。小孩子特别实心眼,现在连一口水都想给许霜降分享。
许霜降本是要拒绝,但见汪睿伸着小细胳膊,眼眸中满是天真的善意,就犹如初次见面他捧着小鸡仔给她玩一样,她心里纠结了一番,小声问道:“你是好好喝的吧?”
汪睿没明白许霜降的意思,陈池却在一旁笑出声。许霜降嗔怪地瞟他一眼,心道,她和陈池也共用过水杯,这事不讲究起来,其实也没那么难,她和小家伙相伴着玩了这些天,最后虚惊之下还大力推了他一把,小家伙一点都不计较,她也得表个姿态。
许霜降握着搪瓷杯的手柄,低头凑到汪睿喝的对面杯沿,小小地抿了一口。
陈池含笑瞧着两人,自许霜降手中接过搪瓷杯,促狭地朝她眨眨眼,起身走向水龙头边。
“放着吧。”顾一惟道。
“洗一下很快的。”陈池动作利落,将剩余的水倒掉,在水流下冲洗两下,才将搪瓷杯递给顾一惟,他笑道:“一惟,我家这两个在你这里乱跑,今天没把你吓到吧?”
“没,”顾一惟顺口接道,“你呢?”
陈池瞅瞅坐得好端端的许霜降和汪睿,长长叹出一声,扬起笑容道:“现在还好,前面真是有点吃不消。”他关切地提醒道,“一惟,你房前屋后要当心,前些时下过暴雨,地上潮湿,这些东西喜欢爬出来,尤其喜欢往高处爬。”
陈池说这话时,离许霜降还有些距离,不虞她听见害怕。
顾一惟嗯了一声:“我会注意。”他和陈池走着,很快接近许霜降和汪睿,开腔道,“其实我听过一种说法,跑到房屋附近的蛇,叫做家蛇,看家护院的,一般性情温顺,没什么毒性,不会伤人。”
许霜降第一次听到家蛇这种提法,愣愣地盯着顾一惟,恰好和顾一惟对了一眼,见他这么淡然,她旋即低下头来,心里直打寒噤,感觉待在这块平整的场地上也不安全了,很想立即就走。
“确实有这种说法。”陈池瞅瞅许霜降,看出她惴惴地,一点儿也没受到安慰,他停了话,向顾一惟笑着告辞:“天色不早了,一惟,我们回去了。”
“我送你们。”顾一惟道。
第223章 黄昏里的田园童话
山路狭窄,顾一惟拉着汪睿走过一程后,索性将汪睿抱起。他回头瞧了一眼,陈池和许霜降落在后面,许霜降似乎走不快。第二次他回头再瞧,陈池竟然将许霜降背上了。
陈池黑衣,身材高挺,背着人反而比刚刚搀扶着的步态更要矫健,许霜降环着陈池的脖子,头歪歪地靠着陈池的肩膀,仿佛精神不济,软绵绵地趴在陈池背上。
晚风里,陈池黑衣腰间的水红裙摆柔弱地飘垂着。
日头早就落山,留了几抹晚霞在天边,他俩身后青山连绵,嫣红色的霞云有一处没一处地涂撇在山凹里,衬得背着走的这一双人,犹如从黄昏的田园童话中悠然走出一般。
汪睿挥舞着小手叫唤:“表叔,表叔,快点。”
“你们先走吧。”陈池扬声喊道。
顾一惟略略犹豫,转身继续前行。汪睿没多久就要吵着下地,顾一惟将他放下,他一溜烟往后跑。“婶婶,我和你一块走。”
顾一惟瞧过去,许霜降已不再要陈池背了,傍着陈池走得缓慢,两人如散步似的。他追着汪睿过去。
“睿伢子,好好走,别跑。”陈池高声喊道,偏头问许霜降:“霜霜,走得动吗?”
许霜降拂开了陈池扶在她腰间的手,浅笑道:“我轻装上阵,可能还好点。”
陈池神情蛮无奈:“背着你说腿麻,扶着你说手沉,胖妹妹总想要撇下我自力更生。”
许霜降被陈池逗得笑出来,但是她自己能感觉到,笑一笑就气促,自竹林里那一遭后,她可能紧张得体力透支了。
顾一惟在汪睿快要接近陈池和许霜降时捉住了他。
“算了,一惟,让他自己走吧,他这精力,我们都要羡慕。”陈池笑侃着,交代道,“睿伢子,别拉着婶婶,你们俩都自己走。”
“我排第一个。”汪睿高兴地说道。
顾一惟侧身让到路边,许霜降向他微微一笑,跟在汪睿身后。顾一惟瞅瞅这一大一小的背影,转向陈池关心道:“你老婆没事吧?”
“体力有点差。”陈池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很快展颜道,“一惟,我们快要到了,你如果有事忙,就不要送了。”
顾一惟望着前方不远的两层楼,点点头:“那好吧,明天……一路顺风。”
“谢谢,也祝你事业红火。”陈池朗声笑道。
两人就此在山路上辞别。
“霜霜。”陈池喊道。
顾一惟回头望去,蜿蜒的山路上一行三人,陈池大步往前赶,急匆匆间显得迅捷而阳刚,最前头的汪睿蹦蹦跳跳,完全恢复了小孩子的欢快劲,中间的许霜降听见陈池的呼声,驻足等着,晚风吹开了她的裙裾,宛如暮色烟波里一朵静悄悄的红莲,明明是艳色,却因只伫了它一朵,在空旷里让人感觉娴静而端方。
他转头朝山上走。到得自家场地上,毫不意外地看见下方汪家二楼的那个房间亮起了灯。
顾一惟左手拎了一张竹椅,右手拎了长凳,走进屋归到原位。
打开里屋的灯,顾一惟第一眼仍是看见了那只掉在地上的破洞袜子,他默不作声地捡起袜子,抽出蛇皮袋夹缝中的另一只,将它们搭到桌前的长木凳上,而后拎起地上的编织袋,一抬头,透过灰纱窗,发现了那一点黄色灯火。
他定睛瞧了两秒,垂眸将编织袋搁到凳上,拉上拉链,走出卧室,去了厨房。
灶台上,大海碗里剩了一小半面条,胀成了粘坨块。顾一惟拿起热水瓶,往里掺了点热水,用筷子搅开。热水瓶放回桌上时,他的目光落在旁边的搪瓷杯口,停了一瞬。杯里空空如也,按照习惯,他倒了少许热水进去,涮了两下,泼到门外,而后倒了半满杯凉着。
顾一惟端起大海碗,将剩下的面条硬吞了下去。洗过碗,他从屋角落里拿了一盆脏衣服出去洗。
汪家的二楼,陈池只着了一件汗背心,顶着湿漉漉的头发,蹲在行李箱前收拾。汪睿陪蹲着,小手儿在这里摸摸,那里翻翻,许霜降的一件丝质睡衣被他从底下扯了出来。陈池一个不留神,睡衣就被汪睿放到了另一个背包中,和一包野菌菇搁到了一起。
“睿伢子,我才叠好的。”陈池瞪道,双手夹住汪睿腋下,一把将他抱起,挪到了沙发上,把他的两只小手按到腿上,“就这样乖乖坐着,不准调皮捣蛋。”
他转身拎起睡衣,拍了好几下,边叠边看向床上,笑道:“不脏的哈。”
许霜降盘腿坐在床上,膝盖上搭盖着薄被,抿起唇角。
陈池凝视着她,弯腰将睡衣塞回行李箱,起身挨到床沿,柔声问道:“霜霜,有没有不舒服?还是累到了?”他有点忧心,自诩怕热的胖姑娘今晚洗完澡后,不吵着扇风,半夜未到,就自动盖上了薄被,对睡衣和野菌菇塑料袋放一起也安安静静地接受,没有咕咕哝哝嫌弃两句。
“没事。”许霜降说得温温婉婉。
陈池打量着她,正待说话,汪睿吱溜窜下沙发,跑过来扒住床沿,转着眼珠子,也要来听他们说什么,直把陈池气笑了,一把将汪睿按牢实:“小子,跟你说了,不准爬床上,过来干什么?”
许霜降伸出手,探过去摸摸汪睿的小脑袋,轻笑道:“睿伢子,和表叔去比赛,看你坐得久还是表叔收拾得久,赢了的人可以听故事。”
汪睿人小,听不出里头的小陷阱,果然乖乖跑回沙发,自己把小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坐得端端正正,一本正经地宣称道:“肯定我赢,我要听故事。”
陈池忍着笑:“不见得哦,说不定表叔赢。”他站起身,伸手到背后,给许霜降翘起大拇指。
他收拾得很快,将行李箱和背包拖到角落,抱起汪睿,赞道:“你赢了,表叔给你讲故事了,我们到楼下去,也让你爷爷听听。”陈池又转向许霜降,“霜霜,你先休息,我陪舅舅说会话。”
陈池走后,许霜降躺下,闭上眼睛才一小会儿,就倏然睁开。
她不太敢睡,一闭上眼,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条花蛇,脖子和肩膀就激灵灵的。
许霜降的目光在天花板上一寸寸溜过,而后坐了起来,视线不断在家具和地板上逡巡。
第224章 山夜里的熵
顾一惟搓洗好衣服,拧干抖开,抬起头,见下方汪家二楼房间依旧亮着灯,天台的灯光却迟迟没有亮起,当他意识到他居然会产生如此无聊的困惑时,立即掐住了念头。
晾好衣服,顾一惟一天的工作大致结束,如往常一样,他坐到竹椅上,塞了耳机听音乐。
顿时,那些疾风骤雨般的鼓点犹如充斥了整个静夜里的空间。顾一惟双手交叠着抱在脑后,半仰脸看向天空,下方那扇窗户的黄灯光就脱出了他的视野底框。
头顶,一大片深蓝的天空,耳边,热烈澎湃的鼓点激荡着,在这空旷幽静的表象下,似乎有无数力量在暗里蓄积涌动,奔向惊破风云的那一刻。
顾一惟一天之中,每每最享受的就是此时,他喜欢在这样的夜里,被满山满天地的辽阔寂静包裹着,仍能从内心深处感受到热血般的激情。
他对同学笑称,在山间的夜里,听任何一曲不悠扬的音乐,只要带点儿快节奏,就能以另外一种人文情怀深刻地理解熵这个概念。塞上耳机,满世界都绽放出无序的渴望,摘下耳机,即刻成就有序的归依。
星辰归位,天地恒常,可是,每一颗浮尘都在一定能级范畴内蹦跳,或从容,或困敛,或只是被推动,或全力想脱囿,每一颗浮尘都终将在蹦跳中刻画自己的轨道。
一曲终,顾一惟取下耳机,缓了一秒,先让自己适应了周遭的安静,而后很随意地垂手搭上竹椅两边,准备调整一下坐姿。他身形忽地一顿,手指探进椅子坐板的接缝里,摸到了三颗略微有点弹性的小东西。
那是桃胶。
顾一惟拿起来,托在掌心,低头分辨。外面光线暗,只见灰扑扑的三小团。那必定是许霜降和汪睿去竹林前暂时搁在椅子上的,后来他们从竹林回来,乱纷纷中,谁都没有想到提醒她带回去。
顾一惟望向下方汪家,二楼的房间仍然亮着灯,似乎他们取消了每天去天台的安排。
最后一晚,陈池多花了点时间和舅舅唠嗑,回到楼上,推开房门很惊讶,许霜降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霜霜,怎么还不睡?”陈池疾步走过去,抚上她的脸颊,锁着眉心问道,“冷吗?”
“睡不着,等你。”许霜降噙起浅笑,她的心终于安稳多了。
陈池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揉了揉她的头,脱鞋上床。“霜霜,是不是在害怕?”他把许霜降揽到怀里,将被子盖上她的肩腹部,自己却一点都不盖,拿出了压在枕头下的老蒲扇,非常轻地隔着被子拍打她的背部。
老蒲扇发出了规律的啪嗒声,含着一种简朴悠然的韵味,一直是许霜降睡前熟悉的节奏。
“霜霜,不怕,”陈池娓娓叙道,“这里很安全。睡一觉,明天我们出山了,就更不会有事了。”他安慰着她,尽量避免提及蛇。
许霜降将被子往上拉,盖到了嘴巴处,她甚至想蒙住整个头顶。过一会儿,她调整着姿势,让自己的脖颈搁在陈池的手臂上,虽然时间略久就硌得慌,但是脖子贴着陈池的皮肤,没有凉生生空落落地露着,让她踏实很多。
她没有刻意去想竹林里的事,但只要安静下来,她仰着脸研究那坨花东西的画面就会闪在心头。竹梢晃悠悠地,美丽瞬间成惊怖,随时就要砸落她头顶,许霜降自额头、面部到咽喉、锁骨这一片就无限寒凉。她把脸贴到陈池胸前,挨挤的架势看上去根本不给她自己留点儿呼吸的空间。
陈池锁着眉瞧着她这样折腾,往日嚷嚷热的总是她,要不是允许他打蒲扇给她送点儿风,她早就把他赶到床边去了,现在她却一点儿都不畏热地挤过来。他低头贴向她的脸颊,轻喃道:“霜霜,睡了,你放心,你老公我呀,什么都会一点儿。”
许霜降闭着眼低笑,拉住了陈池的手:“先别关灯。”
“好。”陈池收回手臂,抱着许霜降,继续拍着老蒲扇。
顾一惟手心里拢着桃胶,坐着纳凉。汪家一楼的灯火早就熄了,二楼房间却一直亮着灯。
满山里,只剩了这一处光亮。
他起身,拎起竹椅,走进堂屋中,将桃胶搁到了八仙桌的桌角,竹椅原样摆好。夜色寂寂,顾一惟站在门内,下意识再瞅了瞅下方的灯光,才合了门扇,落上门闩。
他去厨房,拿了搪瓷杯,锁了院门,该是进屋睡觉的时候了。
顾一惟将搪瓷杯放在床边的方木凳上,坐上竹榻,不出意外地听到了嘎吱两声。这时,有一个念头忽然飞快闪过,他这屋里几乎无处落座,今天的客人是否顺势坐到了竹榻上,被这声音惊奇住,才很快离开。
顾一惟实在厌烦自己有这些猜想,他弯下腰,蹬了鞋。随着他的动作,竹榻嘎吱嘎吱叫得响亮。他索性双手用力一撑,整个人挪到了床上,竹榻也就只有重重地响一阵就消停了。
靠着床头墙壁,顾一惟静静地翻看了半小时农事书,折了书角做印记,他把书往枕头边上一放,熄了灯躺下。
屋里瞬间暗下来,再过片刻,他的眼睛适应了黑暗,慢慢觉得房里清亮起来。在极度的寂静中,他闭着眼睛,先是想到了明天要到货的大棚钢架。明天,他得偷偷摸摸回家一趟,将弟弟接上来,让弟弟帮着他一起到村口卸货搬运。弟弟已经向父母撒过谎了,说是去看望以前的同学。
顾一惟忽地迷茫,他这样能守多久?他这样躺在角落里,名曰创业,创业的计划书写得顺畅,可每天都在为计划不到的各种层出不穷的问题殚精竭虑,伤了痛了渴了饿了,无人过问,他真地能在这远离繁华的山腰腰里找到出路吗?
顾一惟思虑重重,却从不会辗转反侧,这也是搬上来后被迫养成的习惯,竹榻的嘎吱声实在是太恼人。他直挺挺地躺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仍旧没有睡着。
最后,他只得睁开眼睛,翻身坐到床沿,两手撑着竹榻,双脚抄了拖鞋,垂头定定地望着床前黑乎乎的地砖。半晌,他伸手从方木凳上取了搪瓷杯,唇瓣碰上杯沿时,不知何故稍顿了会儿,才蹙紧眉头仰脖喝了一大口水。
温凉的液体从舌根滑入肠胃,让顾一惟觉得心头清静很多。他默默地继续坐着,望向窗户,夜色如霜,点点渗进纱窗的小细格里。
他抬起搪瓷杯,不自觉地又喝了一口,抿在杯沿,慢慢地咽了下去。
水淡而无味。
五六口后,顾一惟猛然放下杯子,烦躁地起身走到靠窗的桌前,想换一口新鲜空气。
汪家二楼依然亮着灯。
第225章 我在哪儿
陈池给许霜降打着扇,半阖着眼朦朦胧胧地睡着。房间里静了很久,他才睁开眼。
许霜降蜷缩在他胸前,裹着被子,显得特别乖。从他躺下起,她基本上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不嫌被子热,也不要求他猛力扇风,安安静静地贴着他。
陈池微微勾起唇角,替她理了理被子。被窝里有些热,陈池觉得又好笑又爱怜。许霜降除了有滑下枕头这个小怪毛病,其他地方都特别老实。这些天没有空调,入睡时她经常不肯盖被子,但一旦睡着了,陈池偷偷摸摸给她盖多少,她都不懂踢。今天她受了惊吓,自个钻进被窝里,现在里头被她捂得热烫烫地,她还是只顾酣睡,不会去踢开。
陈池轻轻地把被角撩开少许,将她的头发朝耳后拢。手掌摸在她脸上,不由摇头,她的脸也被熏得暖烫暖烫。
“晚安,胖妹妹。”陈池的鼻尖触了触许霜降的额头,小心地把自己的手从她脖子下抽出来,笑着呼了一口气,转了转手腕,疏通一下被她压迫的筋脉,探身到床帐外,自床头柜上取了手机,设了早起的闹铃。
他正要熄灯,却停住了,垂眸细细凝视着许霜降,旋即低下头侧着脸,将自己的太阳穴贴向她的太阳穴。
陈池蹙起眉头,又从被中摸出许霜降的手,手心贴手心。
许霜降样样比他烫一点。
陈池坐了起来,盯着她微蜷着沉睡的样子,只稍稍迟疑,就撩起床帐下地。他先前去镇上买回来的一堆家常医药用品交给了舅舅,里头有体温计,汪忠德怕放在卧室中,被贪玩好动的汪睿翻出来,将之收捡到堂屋另一侧的客厅橱柜里。
陈池快速地下楼,脚步放得很轻。汪忠德为了通风,晚上开着卧室门睡觉。他没有惊动舅舅和汪睿,径直穿到客厅,窸窸窣窣找出了体温计。
“霜霜,霜霜。”他凑到许霜降耳边轻喊,不见许霜降醒来,遂捏开了她的嘴巴,小心地将体温计放入她舌下。
这一量,陈池一夜没合眼。
许霜降第一次测到体温三十八度五,陈池已经开始急了。他见许霜降不明原因发烧,即使他备了些冲剂和小药片儿,却不敢给她用,只是把被子给她掀开,但又怕她冷,从包里翻出了自己的两件棉T恤,给她搭在身上,然后去洗漱间绞了温热的毛巾,给她擦脸擦手。
他跑了三趟洗漱间,把许霜降的脖颈、脚弯、手弯全都擦遍。如此折腾下来,许霜降迷迷糊糊地醒了。“唔?”她的眼睛半睁开,“怎么了?”
“霜霜,你发烧了。”陈池忧心忡忡。
许霜降这时候只是觉得自己有睡意,身体软绵,并没有感到太大的不适,喉咙不疼,鼻涕没有,头也不算昏,所以对陈池的话显得很惊讶。
“霜霜,你还有哪些不舒服?”陈池急切问道,摸到她的额头,还是很烫,温水擦拭的效果没显现出来。
“没有,”体温窜至三十八度五的许霜降表现得就跟平日里差不多,片刻后,完全清醒了,自己撑着手肘爬了起来,“我想喝水。”
“我去拿。”陈池翻身下床。
“我也去。”许霜降不放心陈池深更半夜一个人到后院厨房去,也不愿意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她趿了拖鞋,跟着站起。
陈池赶忙回头扶住她。“去睡好。”
胎里壮过的许霜降可能身体素质真的蛮不错,居然稳稳当当站着,甩开陈池的手,微瞪着他:“我要去。”
陈池见她还能很强势,心里反倒轻松不少,就依了她,两个人拉着手悄悄下楼。
许霜降毕竟有了惊吓过后的心理阴影,紧紧地贴着陈池,半步不敢须离,穿过黑漆漆的院落。或许他们走动的声音传到了鸡舍,那里响起了很细微的咕咕声,顿时把许霜降吓得睁大眼睛看了过去,这还不够,她抱着陈池的胳膊不停瞄看两边院墙。
“叫你不要来。”陈池低声薄责道,一只手被她揽紧了,只好用另一只手伸过去拍拍她的脸颊,“没事,鸡醒了。”
或许在外面走动的关系,许霜降的脸摸上去倒没有先前那样烫,陈池将手移到她太阳穴,这下明显觉得热度仍在。他蹙着眉,很快到厨房拿了一个热水瓶。
“我就在这里喝一口就好了。”
“上去喝。”陈池真拿许霜降没办法,烧到这程度,竟然还跟无事人一样强壮,比黄昏他背着她时看着还要精神些。
这是在山里的最后一夜。许霜降在院落里微停脚步,她被夜风拂绕着,仰头看夜空,只见月朗星稀,说不出地幽远宁静。
“池,”她感慨道,“如果我们有这么大的院子,我要种一棵银杏树,在树下摆一张木桌,夏天的时候,让我妈妈早晨坐着在树下剥毛豆,她不用发愁空豆荚没地方堆。下午我爸爸可以喝茶摆棋局,晚上我们把菜都端出来,一家人在树下吃饭。我再装一个秋千架,吃饱了饭,可以坐上去休息。”
说着,她侧头看向青黑的院墙:“我还要把围墙刷成白色,等天黑了,把电影投影过去,我坐秋千架,我爸妈坐靠背藤椅,我们每天都看一部露天电影。”
陈池听得发笑:“我在哪儿呢?”
许霜降瞅着陈池,扑闪两下眼睫,抿起唇轻笑:“你在外头干活没回来呢,饭给你留在锅里。”
陈池固然对许霜降的身体状况担忧得很,闻听这话,也逗乐了:“那我一个人吃饭?要不要蹲大门口去?”
“我陪蹲,给你拿着水果。”许霜降笑盈盈道,“我们做一个高高的青石门槛,夏天坐在上面看门外的风景,有人来了,一眼就能看见。等你吃完饭,我来洗碗,我们一起去看露天电影,我给讲前面你漏掉的镜头,不过你要给我摇秋千架。”
陈池左手拎着热水瓶,右手被许霜降抱着,遂侧转身低下头去,在她鬓发间摩挲轻叹:“好。”
第226章 跟着我
今夜的星星不多,一颗是一颗,静静地缀在深蓝色的天空里。月亮周边映着一圈银辉,独它最清亮。远处围墙外隐约传来一片蛙鸣,夹杂着近处鸡舍里时不时的很低很低的咕咕声。
许霜降贴着陈池,心满意足,今天晚上临睡前缺掉的看夜空的项目,至此也补全了。
“为什么要把银杏树种在院子里面?”两人上楼,躺回床上,陈池问道。
他还不能让许霜降睡觉,需要再跟她说会儿话,刚才许霜降出去走了一遭,又喝了温水,他怕即刻量体温会不准。
许霜降的精神仍然不错,絮絮解释道:“银杏树秋天结果实了,如果种在外面,把果实打下来,会落得满地都是,不好捡,在自己的院子里就不会丢。”
“会守财的胖妹妹。”陈池忍不住笑,继续问道,“为什么不是别的树呢?”
许霜降口气怅然:“我也喜欢别的树,桃树、李树、桂花树、腊梅树,我都想种。”她一本正经地说道,“可是院子里种满树,那就还不如到树林里拉上围栏呢。庭院设计,我最欣赏孤植,不然人就没地方活动了。”
陈池实在想对许霜降刮目相看,该是病怏怏的时候,竟然兴致盎然,妙语如珠。他听着许霜降继续说:“我就种银杏树,不仅有果实,还很漂亮,秋天来时,叶子金黄金黄,哪怕脱落了,洒满一地,也很好看。”
“那冬天怎么办?只剩下光枝桠了。”陈池逗道。
“晾被子。”许霜降毫不犹豫地说道。
陈池发出一阵闷笑:“哪棵银杏树要是长在我们胖妹妹家,那可就要一年四季都任劳任怨了。”他话风一转,侃道,“哪家的树,就要学哪家男主人的风范,看看我,就知道对胖妹妹任劳任怨是必须的。”
许霜降在陈池臂弯里牵起嘴角笑。
“胖妹妹,”陈池俯下来,目光柔和地盯着许霜降,“以后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这么大的院子,你也许种不了银杏树。”
许霜降抬眸凝望着陈池,见他半含笑意半是苦恼,她骨溜溜睁着眼睛轻声征询道:“池,你说它祖祖辈辈在地球上待了几亿年了,我们要是把它弄成盆栽,它能情愿吗?”
陈池埋在她颈窝里笑,半晌才抬头,叹道:“胖妹妹,你真不会说话,你是想安慰我,是不是?可是你把我弄心酸了。”他刮刮许霜降的鼻梁,“银杏盆栽,刚刚我急中生智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补救方式,竟然被你说了,以后我连盆栽都不敢往家里拿了。”
“那正好,不要往家里拿,我不懂怎么照顾盆栽。”许霜降老实道,揉揉陈池的胸口,软声道,“树也不要,我家附近公园里,几百年的银杏树有好多棵,想看就可以去看。我只是因为小时候看到有些老阿婆去捡白果,当时胆小没敢下手,所以羡慕到了现在。”
陈池静静地望着她,拂着她的刘海,轻声道:“胖妹妹,跟着我。”
脉脉又脉脉,最是此时长。
许霜降眼中浮起笑意:“去捡白果吗?现在公园管得严,已经不让人随便捡了。”
陈池的鼻尖顶着她的鼻尖,不停地笑,并无其他解释。
许霜降怕痒,偏转了头,陈池呼了一口气,柔声问道:“喜欢吃白果?”
“不喜欢,有点苦。就是觉得一棵树长这么多,据说又是好东西,而我竟然不怎么喜欢,挺可惜的。”许霜降遗憾地摇头,说话的那语气让陈池十分想逗她,到底是为树可惜,还是在为她自己可惜?
“我喜欢吃糖炒栗子,很奇怪,只有吃过糖炒栗子了,我才觉得秋天真的来了。”许霜降的眼睛闪亮。
“嗯,秋天来了,很多很多年前,胖妹妹也来了。”陈池笑道。
“没多少年好不好。”许霜降怨念着纠正道。
陈池在笑声里说道:“以后我给胖妹妹买糖炒栗子。”
这句话称不上什么重大承诺,但此后每一年,糖炒栗子新上市,陈池总会在街头买一袋回家。不怎么刻意,只是在闻到香味时,会找过去。拎回家,如果没有他帮着一起吃,许霜降起码要慢吞吞吃两天,吃完了会抱怨他买多了,害她最后吃得不新鲜。
当然,陈池的糖炒栗子也将被许霜降潜意识中当成了一个重要的提示标志,也没有刻意去规定,但是吃完后,许霜降就着手给两人的床铺和衣柜换季整理。
此时,这句话也就是很寻常的一句讨欢心的对答而已。
陈池记挂着要量许霜降的体温,他算算时间差不多,拿出体温计让许霜降含着。“五分钟里不准说话了。”他嘱咐道。
许霜降刚想抗议五分钟太长,被他拍拍肩膀:“刚刚这几秒不算,重新计时。”
陈池瞧着许霜降柔顺下来的模样好笑,他琢磨着,她精神还不错,这次体温要是没降或者降得不多,保险起见,两人得商量一下,看看给她吃点什么药。
这一次却是三十九度一。
陈池大急,再也躺不住,若是在家里,他即刻就能将许霜降送医院,可是在这里,半夜三更只能困着。他迅速拿毛巾浸了冷水,拧得半干,敷上了许霜降的额头。
“霜霜,你以前有没有突然发烧过?有没有吃过什么药?”陈池没有给人护理的经验,这几年自己更是连头疼脑热都没有,对许霜降的高烧简直心急如焚,偏偏又不敢妄用药,她不是受凉感冒,也不是热伤风,更没有鼻塞流涕等症状。当时他买药时,偏重的是外伤涂抹之类的药物。感冒药也拿了两三种,药店营业员很热心,每种药的大概用途都说过,但似乎都不符合许霜降此时的情况。
许霜降没陈池急,只是在暗地里惊诧自己的身体素质好,三十九度了,她好像还能扛。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摇摇头:“老早以前发过烧,是因为着凉,吃的药名都忘记了。”
总体而言,许霜降也是个不太生病的健壮妹子,除了怕热、生理痛之外,几乎没啥娇贵体质。
陈池对着几种药,犹豫再犹豫。
许霜降躺着,见陈池坐在床沿,低头研究着几个药盒,伸手过去扯扯他的衣摆:“我还好,可能睡一觉就没事了。”
陈池沉吟着,咬咬牙:“那你睡。”他起身给许霜降换了一次冷毛巾,企图先物理降温。
而后,他继续字斟句酌地翻看着药品说明书,抬眸忧心地盯着许霜降闭目微蜷的样子,时不时轻轻摸摸她的脖颈后背,盼着她能出汗退烧,盼着她能安稳睡到天亮。
许霜降只睡了短短的一小觉,全程朦朦胧胧的,没有踏实过。下半夜,她醒了,四肢犹如在碳烤,热得不安生,翻着身难受地哼哼唧唧,嘴唇焦干,终于显出了高烧该有的虚弱症状。
陈池给毛巾翻面时,手一摸,毛巾都被许霜降的额头捂得有些暖了。他将毛巾浸到床下的冷水盆中,自床头柜取了体温计,再次测量。
这次攀升到三十九度六。
“霜霜,霜霜。”陈池抱起她,焦虑地急喊道,“起来吃药。”
第227章 孤村孤灯
许霜降一蔫就蔫了,她被陈池喂了药后,睡了一个小时不到,就又醒了,不停翻身,始终没能安歇。
陈池给她敷的冷毛巾,几次三番掉下她的额头,陈池也根本不能近身,手伸过去,刚触到她,就被她难受地躲开:“热。”
他甚至不能说话,只不过轻唤了一声“霜霜”,她就皱着眉摇头,整个人烦躁不宁,却压抑着不哼出来,还会在喘息间伸手覆上陈池的手背:“你睡。”
陈池哪里能睡着?山野孤村,许霜降急烧都快到四十度了,在她半米之内,都能明显地感受到她身体散发的热量。周围连个小诊所都没有,全靠一粒退烧小药片儿和一块冷毛巾让她撑着。他焦急地看着时间,还只是午夜两点,约定的面包车司机在早上九点到村口接他们。
若是村里有卫生诊所,天亮后他会让许霜降休息养病,他们推迟行程。但现在这情况,他必须带许霜降尽早离开,第一站不是去车站,而是去医院。
陈池每隔半个多小时,给许霜降测量一次体温。他已经打算好,许霜降的体温如果持续往上升,他就去找顾一惟,借他的摩托车,不管用什么方法,他要先把许霜降送到那个小镇卫生院。
白色纱帘被夜风吹得微微拂动,陈池已经说不清是第几次上下床了。他拿上毛巾脸盆,去换温水。许霜降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额上发了细汗,陈池弯着腰替她擦拭。又用棉签蘸了水,点在她焦干的嘴唇上。
就这样整夜精心照顾着,许霜降的体温在凌晨四五点时落回了三十八度九。
顾一惟天不亮就起床了。
清晨的山风吹着很凉,他从编织袋里翻出了一件衬衫,套在T恤外。一抬头,表情讶然,定睛看去,窗外黑乎乎的,只是下方某处仍亮着一盏灯。
他穿戴好走出卧室,脚步一折,没有如往常那样先去洗漱吃早餐,而是先开了堂屋大门。
黎明前,天地都在沉寂中,下方的柑橘林和黑暗融为一体,尚辨不出形状,唯有那扇窗户,透出了黄黄的灯光,不知是一夜未熄灯,还是几次开灯都被他凑巧撞见了。
顾一惟凝神瞧了一会儿,转身到厨房去。半个小时后,他收拾妥当,将摩托车推到门外场地上,准备出发去接弟弟。
顾一惟走进堂屋,伸手去拉电灯的抽绳,眸光一顿,落在灯下八仙桌的桌角,三块黄色的桃胶静静地搁在桌面上。他稍停片刻,心忖陈池夫妻俩今天离开,未必就有空在意这些小玩意儿。顾一惟没再多理桃胶,熄了灯,关了大门,骑了摩托车下山。
陈池背靠着床头,闭目养神。楼下院中有一些声响,他的舅舅已经起床。突地外场上传来大黄的两声低吠,紧接着有摩托车突突的声音转过屋角,听起来开得很慢。他睁开了眼,朝窗外望去。薄纱窗帘外面,似乎隐隐开蒙,现了清清淡淡的晨光。
“哟,一惟。”
“汪大爷早。”
马达声未停,透过纱窗传上来。陈池低头看向许霜降,她现在睡得还算安稳,眼睫静静地阖着,不见颤动。他侧过去虚虚拢着,好似这样可以用肩背挡着声音的传播途径,减少一些对许霜降的干扰。她能沉静睡下,很不易。
陈池习惯性地探手试了试她的额头,心里微微放松,没有半夜里那样烫。
楼下的对话在继续。
“一惟,你这一大早就要出去啊。”
“嗯,今天正好有事,要回家一趟。”
“天还没亮透,路上可要多注意。”
顾一惟笑着应声,摩托车的声音一点点朝大爷爷家的方向移去。
陈池抬手熄了灯,抱着许霜降闭眼躺了七八分钟,这才悄悄起床。他的动作很轻,整理着房间,只剩了床铺未动。
“噗噗噗”的拍门声骤然响起。
陈池赶紧打开门,一瞧,汪睿满脸睡意惺忪,眼睛眯起,仰着脖子:“表叔……”
“嘘。”陈池蹲下来揽住汪睿,手指按住他的嘴唇,轻声道,“小点声,婶婶在睡觉。”
汪睿睁大了眼睛,看向房间中的大床。陈池也瞥了一眼,许霜降抱着半边被子,犹自睡着,没有动静。他转头瞧向汪睿,压低声音问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小孩子要多睡。”
“我来看看表叔和婶婶走了没有。”
陈池注视着汪睿,小娃儿只穿了睡觉时穿的背心和短裤,眼屎还黏糊着眼角,他摸摸汪睿的头顶,软声道:“表叔和婶婶走的时候一定要睿伢子送的,怎么会偷偷走了呢?”
汪睿咧开嘴,高兴起来,却又没有像前几日闯进陈池房间那样欢蹦乱跳。小孩儿什么情绪都挂在脸上,眼里好多不舍和失落。
“脸都没洗,想让花猫来舔吗?”陈池笑道,“走,和表叔一块去洗漱。”
太阳升起,照进了院落中,汪忠德打开了鸡舍,倒了一碗昨夜的剩饭,一群鸡咯咯咯地跑出来,争抢着水米。
陈池和汪睿搬了矮凳,坐在厨房外喝粥。
“池伢子,你要是能带两只鸡回去就好了,自家养的,肉质好,又滋补。”汪忠德很是遗憾,瞧向陈池,再劝道,“要不,就带一只试试看?家里有个小鸡笼,你拎着,路上稍微费点事,拎到家,让你爸妈也尝尝鲜。”
“舅舅,真的不要,活鸡我拿不了。”陈池连忙拒绝。
“那……梁上那块腊肉你一定拿去,你妈就喜欢老家这味道。”
“舅舅,你已经给我这么多东西了,我包里塞不下。”
“那块肉不大,我给你套几层塑料袋,不放你包里,捆在箱子面上,不会弄油其他的东西。”汪忠德出主意道,他的目光在四处搜来搜去,真是想把家里有的果蔬肉类都让陈池带一份走。
“舅舅,我东西已经全部收拾好,不能再拿了。”陈池赶紧说明道,他将自己的空碗收进厨房,给汪睿添了小半碗粥,按住这个想要缀上的小尾巴,“表叔去叫婶婶下来,你就坐在这里吃早饭。”
“睿伢子,今天你表叔和婶婶忙,你别窜在大人脚边。”汪忠德说了一句。
“婶婶在睡觉。”
汪忠德有点讶异:“池伢子,霜霜还睡着?得去叫起来,别误点。”
“她夜里有点发烧。”陈池解释道。
汪忠德一急:“那咋办?要不要紧?今天就别走了。”
陈池自己急在心头,口中宽慰着舅舅:“不要紧,早晨已经退下去一点。我叫了车,路上看情形,先让司机拐一趟医院配点药。”
第228章 时光里的虚影
汪忠德连连念叨着:“怎么昨天还好好的,夜里就烧起来了呢?莫不是到竹林里吓坏了?”他一顿,“小孩子要是遇到事,吓得失魂也有的,这大人……霜霜可能从来没见过那些,猛然就吓出病了。”
其实陈池心里也这么猜测,他昨夜琢磨了一晚上,许霜降连被大白鹅追着都害怕,她长这么大,此前有没有见过真蛇都难说,昨天她头顶一条蛇,差点被晃下来,对她该是多强烈的冲击画面。她在奔逃过程中不慎摔倒,恰好倒在野枸杞前,被枝条冷不丁拂到了后颈,吓上又吓,那叫声尖利得他当时心脏都要停跳。
惊吓过甚,体能消耗巨大,所以影响了生理活动,突发高烧。
陈池最怕他们一路劳顿,会加重她的病情,但又不得不走。
“霜霜,撑得动吗?”陈池俯身叫着许霜降,满目忧虑。
许霜降的体温三十八度三,关键时候不娇弱,扶着陈池的手臂下了地,除了呼吸有些粗促,手脚有些虚软,头脑思路不算敏捷,但仍很清晰,比夜里明显好了不少。
她没几步就松开了陈池,自己走去洗漱,还坚决地把陈池关在门外,心里头盘算着,陈池要是半路把她弄去医院吊液,她绝对不从。经历过昨夜,她觉得最难受的劲儿已经过了,现在不管怎么着,她都能撑回陈家。她和陈池的行程都是一环扣一环,时间耗不起。
许霜降骨子里确实有蛮壮的气魄。回房后坐到床沿,见陈池已经整理得妥妥贴贴,不需她操心,开口问道:“你夜里给我吃了什么药?再来一片。”
很久以后,陈池说起这件事,总是叹服许霜降身体倍儿棒,顶了娇妹子的外形,实则是铁娘子的内芯,谁夜里都快烧迷糊了,睡一觉,嘎嘣两小药片儿,天亮就带着余烧赶上千百里?他家胖姑娘就是这么威武。
不过此时,陈池压根儿没有事后的放松心态,他感到心疼,极其心疼。他一手托着药片,一手端着水杯,盯着许霜降仰脖咽下后,一声轻叹,将她揽过来,额头贴向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柔声道:“胖妹妹,你实事求是地虚弱行吗?你这样,我舍不得。”
陈池真是觉得自己特别狠心,许霜降吃完粥,他就果断地带她上路。舅舅帮他提了许霜降的背包,送他俩到村口。他身上也有背包,连背她都不能,只得牵紧了她的手。
陈池一直不放心地瞧着许霜降,虽然她空身走着,却气虚腿乏,走一段就要稍稍停一停。别人走多了,脸上发烫,唇色红润,她却是越走唇色越淡白,强撑着向他微笑。
村口公路边,面包车还没有到。陈池和舅舅话别,小汪睿一反前几天的活跃,乖乖地站在汪忠德旁边,听着大人说话。
许霜降身体不好,不敢离汪睿太近,怕影响了小孩子,她默默地瞅着汪睿。
“婶婶,你好些了吗?”汪睿来拉许霜降的手,小脸很关切。
许霜降弯着嘴角微笑:“好多了。”
“睿伢子,在家里要听爷爷的话。”陈池蹲下来,拧拧汪睿的耳垂,叮嘱道,“出去哪里玩,要和爷爷说,回家来也要先和爷爷报到,咱男子汉要有交代。”
汪睿重重点头,咬着嘴唇问道:“表叔,婶婶,你们还会来吗?”
“会,不过不是马上。”陈池笑道,“表叔和婶婶要去读书,还要去工作,等睿伢子上学识字了,给表叔写信,我们在信里约时间,你可不能写错别字,不然表叔会看不懂。”
当许霜降被陈池扶着上车,两人隔了车门和他们挥手说再见,汪睿的嘴巴扁扁,却不吭声。车子启动,她朝后张望,汪忠德拉着汪睿站在路边,顶着阳光,一直目送他们。
“怎么了?晕车吗?”陈池见许霜降沉默着,不由心急。
许霜降轻轻摇头:“不是,睿伢子快要哭了,有点不好受。”
陈池拍拍她的手背,司机仍是送他们来的那位,他在前头笑道:“小孩子都这样,啥也不懂,家里热闹就高兴,冷清就难过,他们忘性大,过不了半小时就调皮去了。”
许霜降心道,不是这样的,至少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她记得六七岁时,姨父家里来了亲戚,那时候不太兴将亲戚安排到旅馆去住,都是要热情地在家里留宿的。姨父家住不下,将亲戚分了两拨,她小姨就领了一拨到她家临时安顿。其中有一对兄妹俩,哥哥十四,妹妹十二,对她说话和声和气,哥哥教她素描,还给她画了一张小像,妹妹给她说故事,白天里他们三人一起到姨父家吃饭,然后逛公园。
小小的许霜降把兄妹俩挂念了很久,可惜是姨父那边的亲戚,此后再无机会往来。若干年后,她在一次家宴中听小姨偶然提及兄妹俩,只是好奇了一下下,再也没有了当初心心念念那般的牵挂。
有些记忆只属于某个特定时段,过了就是过了。大多数情况下,我们回忆的是时光,以及留在时光里的那个身影,却不太可能是走出了那段时光、一直在老的那些人。
就比如她和汪睿,这一次相伴玩得开心,下一次再见面,说不定汪睿将是一个别扭的半大男孩了,她也更像婶婶级的人物,怎么可能再结伴串门采瓜去。
只有生活空间重叠的血缘至亲,才会被时光长久地绞在一起,不至于慢慢淡化成为时光里的那个虚影。
就比如手牵手的汪忠德和汪睿,以及,自现在开始的陈池和她。
陈池觑着许霜降,生了病的胖姑娘有些郁郁,他替她系了安全带,也顾不上避忌司机,温言道:“霜霜,靠着我,不要瞧外面,最好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许霜降出村走了一段山路,着实有些气虚,她抱着陈池的胳膊,把头搁在他肩膀上,闭目小憩。
顾一惟开着摩托车,载着弟弟,兄弟俩正在说话。
“哥,摩托车就是快,以前姑妈家请吃酒,妈把我们半夜里就扯起来,走死个人。”
顾一惟呵呵笑着:“你现在坐着,多攒点力气,待会儿活不轻。”他正要往下说,见前方山弯处迎面开来一辆面包车,心念忽地一动,靠边降下速度。
很快,面包车驶过去,陈池坐在车里,倒是看见了顾一惟,不过不好招呼。他拢着半睡半醒的许霜降,侧头望了一眼窗外。
顾一惟微微扭着脖子,目光跟随着面包车,斜觑过去,看不进窗里。
他很快回头,垂眸落向反光镜里,那车一路远去,直至被又一道山弯遮住。
第229章 留守和远去
这一段旅程,许霜降很难忘怀。
陈池身上挂了两个背包,左手拖着一个行李箱,右手牵着她,下了车直奔医院。
她看着行李,等陈池去各处排队缴费,然后他再折返过来,拎上大包小包,拉着她去化验检查。
好多人都朝他俩看,目露同情地望望陈池,再盯着许霜降打量,大概在评估她这病有多紧急,连行李都顾不得安置。
抽血过后,许霜降坐着等。“陈池,你也坐会儿。”她抬头道。
陈池坐得可不踏实,他是青壮年,一见到年纪稍大点的或者稍小点的人,就自动让起,背着包立在许霜降一旁。医院大厅里人来人往,在他们面前走动,伴随着嘈嘈切切的各种混合声响,吵得许霜降头昏胸闷,看起来更像一个病人。
陈池忧心忡忡地等着化验单,一会儿蹲下来扶着许霜降的膝盖:“霜霜,感觉怎么样?”
许霜降舍不得陈池这么着急劳累,不过她尚有力气直言不讳:“你是错的,我已经在自愈过程中,我们可以直接坐车回去。”
陈池拍拍她,只问了一句:“我病在路上,你是带我来看病,还是催我回去?”
许霜降低声嘀咕:“什么病在路上,不会说话。”
“胖妹妹,将心比心。”陈池轻笑道,“听我的安排。”
所幸,许霜降的热度已退至三十七度八,检查出来没什么大问题,医生开了药,陈池买了个放心,继续行程。
陈池的安排就是,什么负重都他一个人来,什么杂事都他一个人跑。他给许霜降在转车的三个小时间隙里订钟点房休息,尽量不让她累着,许霜降只管听他吩咐,啥事都不用自个愁,路上吃啥喝啥,陈池都给她送到嘴边。
下午时分,顾一惟和弟弟扛着送到村口的大包件,经过汪家门前。场地上那条大黄狗懒洋洋趴在水池下,这是今天搬货的第二趟了,大黄没叫唤。
顾一惟侧头望向大门里,堂屋和院子都空荡荡的,一路敞开,没有人声。再不像前几天,白日里经过,有时候会发现大门紧闭,透出一股子格格不入来。
他扬手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顺势瞥向二楼那扇窗户,窗开了半扇,能清晰地看到顶上一片粉白的墙壁。他以前不曾注意过,哪怕无意投一眼,当时也只会看到白色带花纹的薄纱帘。现在,就这露出的一小角,约摸可以看出来,汪家的房间内里的装修风格,大概是宽敞简约的那类型。
顾一惟收回视线,回头招呼着弟弟,快步转过屋角。一群鸡在小路旁边的草丛里啄食,暖风缭绕着脖颈,一切都是幽静的,热醺醺的,这个下午是如此的沉寂。
“哥,这玩意儿有点黏,你要吗?”顾二勤捏起桃胶,问道。堂屋的八仙桌上,摆了些剪子、扳手、螺丝刀之类的小工具,两兄弟准备要开工了。
顾一惟看了一眼,摇头道:“不要了。”
顾二勤手快,胳膊一扬,桃胶就飞出堂屋,在烈日下化了一道抛物线,滚落到场下斜坡草丛里。
顾一惟扭头看去,默然无语。
晚上,兄弟俩收工得晚,筋疲力尽,草草下了两碗面吃过后,在外头场地上冲洗纳凉。
顾一惟让他弟弟先来,他靠着竹椅休息。
“哥,你这儿比家里清静多了。”
顾一惟笑笑,目光习惯性地落在下方的汪家,今夜,只有汪家一楼亮着灯,二楼黑漆漆的。几天来,他总能看见二楼的灯火,这一下,竟然有些不适应。
“洗好了就去睡吧,今天累得够呛,明天还要接着干,早点休息。”顾一惟交代着弟弟。
他在水龙头边搓洗好衣服,晾起后,并没有马上进屋睡觉。这时候已经非常晚了,汪家一楼的灯熄了,整幢楼融在夜色里,只凭着对方位的熟悉感,努力看过去,才能辨认出一片房屋的轮廓。
里屋的窗户口传来几声竹榻的嘎吱声,很快就没了声响。顾二勤的睡眠极佳,沾枕头闭眼就能睡,更何况今天的活确实很累人,想来翻了个身就睡沉了。
顾一惟静静地坐着,星空还是这片星空,山还是这片山,一切都和昨夜类似,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会升腾起一种特别寂寥的感觉。
也许,难得有同龄人来做他的邻居,他在暗中处处感受到陈池和许霜降的存在,他看着他们相守相伴,心生羡慕。他看着他们离开了大山,回去繁华里,也很羡慕。
他这里,等明天顾二勤下山后,将彻底恢复平静,只留下他一个人孤守。
顾一惟仰望着星空,今夜,他疲乏得连那些激荡澎湃的音乐都不想听了。
火车在夜色里疾驰。
“霜霜,睡啊。”陈池摸着许霜降的额头,轻声道,“我等你睡着了,再去上铺。”
对面的人掀起眼皮飞过来一眼,可能觉得陈池一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对女人家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因此,特地越过卧铺包厢中间的小桌板,朝躺着的许霜降投了一眼,方转回头,继续发着手机短信。
陈池蹙眉坐在许霜降的床沿。他们两人,一个是下铺,一个是上铺,陈池自然不会让发烧的许霜降爬上铺去,但是把她放在下铺,他是真不情愿。
许霜降的对铺,就是朝他们望的那位,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上车厢就蹬了鞋,半躺到铺上,背靠着枕头,高高地架起一条腿,赤着脚,脚趾还要不自觉地互相搓来搓去。
那哥们打电话不会压嗓门,泡了一碗方便面,吧唧吧唧风卷残云般吃完,舒心地吐气,剩下的半碗汤水却不管了,任其在车厢里散发着浓重的方便面味道。
他们对面的上铺是一对父子,父亲三十来岁的样子,小孩子和汪睿差不多大小,因为爬上爬下不方便,所以那个父亲大多数时候就坐在包厢外面的座位上,小孩子有时候挨着父亲,有时候就进包厢东摸西摸玩耍。可能女人总是要比男人显得亲切随和,那小男孩比较喜欢靠着许霜降的床铺这边。
许霜降是病号,一上车就被陈池安置到铺上躺好,陈池则坐在她床边守着,不时端水送药,嘘寒问暖。
小男孩好动,也不问一声,就在许霜降脚边自行一坐,剥着白煮蛋吃,还没等他父亲喝斥,碎蛋壳就直接扔在床下了。
白煮蛋吃起来香,但是在不大的空间里,其实会飘散开一股淡淡的蛋腥味,许霜降今天虚弱,闻到这味道,很有点犯腻。
小男孩吃个不停,胃口又好,居然吃了两个蛋,一会儿又捞了一小袋牛肉干吃,吃着吃着,把撕开封口的包装袋往腿边一放,也就是说,他放在许霜降的床单上,然后又到他爸爸那里去拿了一个苹果啃。
许霜降听着小男孩咯吱咯吱地连着苹果皮咬得脆响,她无助地望着陈池。
陈池轻拍着许霜降的手背,跟哄小孩儿一样。
陈池对真正的那小孩脾气也甚好,冲他笑笑,还聊了两句你多大之类的话。许霜降没办法,坐她床的是个三四岁的毛头娃,她那点小洁癖只好生生咽了,没吱声。
第230章 人在旅途
陈池在出行方面比许霜降有经验多了。他自上了高中,就敢约了三五同学去旅游,那时候用的是父母钱,可不敢额外多开口,都是从生活费里省下来的,加上自小的压岁红包和学校偶尔的考试排名奖励,拼凑出了旅游费用。
自摩托车开始,小三轮、中巴、大巴、火车、渡船……哪样接地气的交通工具他没坐过,连拖拉机都搭过。
出国前,他陆陆续续在国内就已经走过不少地方,曾在渡轮的五等舱里挤过大通铺,曾在长途卧铺汽车上半眯过一整夜,也曾熬坐过三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硬座。
臭脚丫子方便面,粗嚎嗓子油鸡腿,哪样没见过?
陈池随性洒脱,人行走在外面,讲的是体谅厚道,文明靠的是自身素质,但有时确实也要靠外部设施来支持,所以他若是遇到不那么讲究的行为,只要不是太过分,让他生厌到忍无可忍,一般他也就当做没看见。
不过,许霜降不然。
许霜降出门少。秀秀气气的女孩儿家,父母把她放出去,根本不放心,因此,除了学校组织的春秋游和夏令营,她鲜少有机会和同学单独出远门。
她对陈池说,她刚出国那阵儿,连坐火车都紧张,为啥呀?异国他乡环境不熟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是,她此前在国内也没坐过几趟火车。
许霜降高二时,也有同学在暑假里邀她出去玩,全班半数都去了,只需坐三个小时的短途火车,当天来回,她爸爸黎明时分把她送到火车站集合点,夜里十来点就去火车站接她,所以就同意她参加。
同学们玩高兴了,没掌握好时间,搭回程火车时差点没赶上,一拨人像野鸭子似地呼啦啦往月台奔。
许霜降对坐火车的经验少到啥程度?火车踏板都快要收了,有同学喊:“快上,快上。”机灵的同学就近钻进开着门的车厢,不拘哪一节,而许霜降还在奔跑中拼命睁大眼看车票上写的车厢座次,然后喘着粗气寻找自己的那节车厢。
要不是同学的关爱心强,自己上了车后还朝车外看看情况,大喊着叫上了她,她只差五秒就被孤零零抛在月台上,到时候只能看着火车鸣笛离开。
许霜降经验不丰富,不懂变通,骨子里其实真是本分守规矩,而这样的人,通常有一点点嫉恶如仇。
小孩子还不懂事,一只手拽着半包牛肉干,搭在她铺上,一只手握着大苹果,两条小腿垂在她床沿甩来甩去,底下撒一堆蛋壳,这些她忍了。
但她看对铺那汉子十分不顺眼,尤其那碗放在桌板上的方便面。她躺着,老是担心火车晃荡晃荡地开,会把那汤水给洒出来,还有,气味真不好闻。
别人的东西,许霜降不能自作主张给扔了,当下板着脸没开心过。而且她还看不惯那汉子翘起的光脚,深恨他脚形不好看,还要现,就不能伸进毯子里么。
陈池知道许霜降不适应,他在心里庆幸,这是夏天,所有人的衣裳都是单层,睡觉就不用脱。要是冬天,许霜降的视觉还要受到污染,有些人不仅脱外裤,还要脱毛裤,甚至穿了棉毛裤就满车厢走,那才是真正的没法直视。
时候差不多,对铺的汉子起身,从包里抽出一条毛巾,大概要去洗漱,他总算将方便面的碗顺手拿了出去。
许霜降松了一口气,陈池笑笑,拍拍她的脸。
不多时,那汉子回来了,往床上一躺,看似要睡觉的架势。只是他这样一来,许霜降和他就双双躺在各自枕头上,在中间小桌板下,微微侧头就能互相望上两眼。
许霜降不习惯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床铺离这么近,她上一趟和陈池坐火车,两人买到的都是下铺,倒没有这个问题。现在她十分气闷,但也知道在旅途中不能讲究太多,只好望着陈池扁扁嘴。
对面上铺父子俩爬了上去。很快,车厢里统一熄了灯,但小男孩还在和他爸爸叽叽咕咕说话,那对铺汉子还在看手机。
手机屏幕的蓝光照得这一间卧铺包厢有些微闪。
陈池仍旧坐在许霜降床沿。
十分钟后,小孩子没什么声音了,那汉子的手机仍闪着蓝光,而且,安静下来后,居然能听出他设置了按键音,他每点一个字母,必然有一声提示。
陈池眉头紧锁,低头看向许霜降,她的眼睛依然睁着。
“霜霜,睡不着吗?”陈池俯下身轻声问道。
许霜降拉着他的手,压低声音道:“我没事,你去睡吧,别在这干坐着,你昨天晚上都没睡好。”
陈池不出声地笑着,揉揉她的手背:“闭上眼睛。”
火车轰隆隆地开,短暂经停一个小站,暗黄的灯光照在车窗玻璃上,透过拉帘,斜斜地射在包厢的门边。陈池就着隐约的光亮,凝望着许霜降,她阖着眼睑,很安静乖顺的模样。不过,他知道,她其实没有睡着,只是听他的话,闭上了眼睛而已。
两三分钟后,火车启动,很快驶出了车站,包厢里重新恢复了黑暗,当然不是全黑,对铺的手机屏幕依然亮着。陈池瞅过去,那汉子侧身面朝里,盯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不时还要写一两句。
他松开了许霜降的手,起身走到对面床铺,弯下腰压着嗓子说道:“大哥,有件事商量一下。”
那汉子扭过头来,瓮声瓮气道:“嗯?”
上铺的父亲翻了个身,显见也没有睡着。
“是这样,我老婆睡眠不好,现在熄了灯,你的手机亮着,她睡不了。今天她身体不舒服,医生让她多休息,大哥你看是不是抓紧时间把事情弄完了,手机收一下?”陈池说得礼貌。
那汉子看看陈池,再沉下头扭过去,在小桌板下朝许霜降那个方向瞄一眼:“你老婆啊?生病了?啥病啊?”
陈池忍耐着,好声好气解释道:“人有点虚,半路上去看了医生。”
“哦,”那汉子倒也算明理,“我一会儿就不看了,和我朋友聊天呢。”
“好。”陈池也没别的话,转身坐回了许霜降的身边。
不出意外,她的眼睛果然睁着。陈池娴熟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自昨夜开始,他做这个动作都有经验了,凭着掌心里的触感,他知道许霜降还是带着烧,不过和白日里差不多,并没有像昨夜那样吓人。
他的手指沿着许霜降的眉骨轻柔地抚着,许霜降抱住了他的手,重又闭上了眼睛。
陈池微微一笑,他的青灰软壳蟹在病中尽管虚弱,却还是这样剔透聪明,不用他说,自己就乖乖地准备休息。
第231章 新娘的嫁妆可有可无
那汉子没怎么拖沓,不一会儿就关了手机,翻身睡了。
陈池瞟过去,眉心略略舒展开,所幸碰到的不是那些个蛮不讲理的人,万一那哥们要是我行我素,自私地叫嚣:“我看我手机,关你什么事?”或者是“你睡觉关我什么事?我想看多久就多久。”那就少不得有番争执。他若是单个人在外,倒是无所谓,身边带着生病的许霜降,他不想多起事端,如此甚好。
包厢里又黑又安静,火车在轨道上行驶,轻微的摇晃震动就像儿童的摇篮一样,在夜里有一种柔和的安抚力量。
许霜降的两手交叠,拢在陈池手腕上,从微微张开的眼睑缝里,看到了守在她床边的陈池,他侧身而坐,面朝着她,五官融在黑暗中,只留一个静默而熟悉的身影。许霜降阖目,心里十分安定,在节奏规律的车轨声中慢慢沉入梦乡。
对铺那汉子实在是个妙人,躺下去没半个小时,开始有一声没一声地打呼噜,而且那呼噜十分悠长,以为他要到尾音时,会有婉转变调。
陈池轻轻地叹气,俯下头仔细观察许霜降,她歪在枕上,兀自安睡,陈池的手仍被她捧抱着,他一直保持一个姿势,其实有点酸了,不过这时候,对铺的呼噜这么热闹,他倒是不敢抽手,就怕惊醒了许霜降。
夜里一点,陈池悄悄地起身,从他的床铺上把枕头拿下来,团起来放在许霜降的脚边,半靠着眯起了眼。耳边是对铺汉子的呼噜声。
这一夜对陈池来说,是拥挤的、混乱的、忧心的,却也是安暖温馨的,他只搁了一条腿,拦在床沿,尽量不去侵占许霜降的空间。她被他护在里侧熟睡,每当火车经停车站时,黄光投射进包厢,陈池若有所感,微微睁开眼,身子不动,朝床头看看,她没有动静,他就继续打盹。
这一夜在许霜降的病程上,是道分水岭。
许霜降很强悍,睡饱醒来时,她的体温降到只剩两三分热度,陈池大大放心,给她买了一份早餐,她就着几筷子榨菜丝,居然把一碗粥快喝完了。
一抬头,陈池对着她笑:“胖妹妹胃口变好了。”
“没法给你留。”许霜降瞅瞅陈池,说得十分在理,“你别指望着我这里,我感冒,不能分东西给你吃。”
陈池笑得更是欢畅,他家胖妹妹说话的精气神都长了好几分,他挤挤眼:“我不吃,马上就要到了,我要下去吃更好的。”
许霜降琢磨着,她下车后也可以跟着陈池吃两口,这些天住在山里汪舅舅家,饭菜吃得香,不过,于各式花样小吃上,确实少了不止一星半点。这想法斯斯艾艾给陈池一说,陈池简直太高兴了,吃得下的胖妹妹离完全自愈已不远了。
对铺那汉子溜达一圈回来,瞄一眼埋头挨在小桌板边喝粥的许霜降,那塑料碗就要见底了,再瞄一眼坐在一旁的陈池,眼眶下有点淡青,整个人略有些萎靡。号称病号的姑娘举止娴静,那是真静,吃完后就秀秀雅雅地坐着,陈池则起身,忙进忙出,收了空塑料碗去扔掉,一会儿又给姑娘弄了杯温水伺候上去。
等两人要下车时,对铺汉子更是咋舌,行李全让陈池拿了,许霜降空着手,其实瞧她那步态,还是蛮稳当的。
对铺汉子对着陈池的背影,一边撇嘴一边敬仰,这年头,宠老婆都这么心甘情愿了。最关键的是,有老婆可宠的男人瞅着恁年轻,看样子比他还小两岁。
不提那哥们的羡慕嫉妒恨,陈池一路护着许霜降走出了拥挤的车站,直接叫了一辆车,奔回家里。汪彩莲和陈松平得知许霜降发烧,两口子等在小区外接,陈池扶着许霜降一下车,就被父母好一通埋怨,许霜降倒是得着了公婆不停的嘘寒问暖。
陈松平批评陈池不会照顾人,汪彩莲一般情况下,总会适当帮儿子一下,这回也没有,两夫妻合起来怪陈池:“你把霜霜带出去一趟,怎么就让霜霜生病了呢?早知道,该让你一个人去。没两天就要请客,你看看,你看看。”
汪彩莲担心着儿媳在婚宴当天累不起。
丈母娘宣春花在许家还不知道女儿女婿出了趟远门,许霜降发过高烧。她在家忙得团团转,操持着自家的一摊子事,可是临陈家婚宴的日子越近,她就越左右为难:“满庭,我们去吧,瞧瞧亲家。”她其实想去给女儿撑场子。
二十多年前她结婚,条件比现在艰苦多了,可她带了一队嫁妆,虽然嫁妆里的东西现今看起来,都不怎么值钱,但队伍也吹吹打打拉了十来米远,引得路过的人都来瞧热闹,她娘给她备了二十八条喜被,一对红漆子孙桶,压箱底的一摞钱,还有八个小姐妹来壮声势。
这回她囡囡却是一个人去的。
宣春花知道,时代在变化,很多规矩形式都在与时俱进。陈池和许霜降的假期紧张,也讲究不了太多的规矩形式。许满庭当日和陈池说,聘礼嫁妆不讲究,实则隐含了更深沉的意思,那就是她家的东西,都可以看做是女儿的嫁妆,也不知那陈池领会到了没有。
万一陈家看着她女儿孤身一人,没带啥去可以给亲戚朋友们显摆显摆,婚宴正日,也没个娘家人陪着单独开一桌,他们要是轻忽了许霜降怎么办?
宣春花十分后悔,尽顾着自家这头事,当日拒绝了汪彩莲的盛情邀请,没跟着女儿一起去掌掌眼。这当妈的心啊,始终定不下。
许满庭听到老婆的建议,其实也十分意动,但认真思考片刻,摇摇头:“家里事情太多,去不了。那边一办完,他们俩就要回来这里办,办完了立马就要走,我们跑去跟着女儿吃喝,事情谁来做?”
许家父母和陈家父母前段日子一样,正在收拾屋子。没有大动,也来不及按婚房标准重新装修,但是女儿结婚,至亲好友总会上家里坐一坐,家里须得收拾得鲜亮齐整才好待客。而且,婚宴会场的布置也要提早和酒店方沟通,甚至,小两口上飞机离开时要带的吃的用的,也要提早给他们准备好,要是等婚宴忙完后再准备,时间就不够了。
宣春花一想,确实脱不开身去陈家,只好悻悻叹道:“儿女儿女,生下来就是债。”
她再一想,给女儿忙完婚姻大事,过些年再给女儿带一阵小外孙,他们这当父母的责任义务就算完成了,心里又高兴又松快。
第232章 最后的自由
假期的最后一周,两场婚宴在等着新郎和新娘。
时间排得紧凑的不得了。
新娘尚在病后休养中,新郎很忙,好些个同学提前来送红包贺喜,他得接待。
许霜降在这时候老话重提:“陈池,我搬出去住吧。”
陈池正埋头捣鼓着电脑,闻言头也不抬:“不准。”
许霜降低着头蹙眉思索,她对婚俗仪式茫然得很,只是直觉上认为,这时候住在陈家似乎很怪异。之前她听顾四丫提起过,小区里哪家哪家也找了外来媳妇,人家似乎提前住到酒店去,等着新郎来接。即使不便利,也算折衷走了个出嫁的形式。
许霜降倒不在乎这些仪式,更不知道怎么才算到位,她只是寻思着,既有惯例在前,能不费力做到,就循着流行的习俗做一做。
不想陈池全家人都反对,连亲娘宣春花都不赞同。
宣春花这几日和女儿女婿联系得勤,许霜降没说生病的事,陈池倒稍稍提了,怕丈母娘忧心,只说现在热度退尽了,在家里养着。
“谁不知道我们两家不在一个地方?形式就随具体情况变通。你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到外头去住,只有小陈的表妹陪着,我不放心。就在小陈家等着吉时,让小陈带你去饭店给亲戚敬酒。”宣春花给女儿支招。
陈池忙完,吁了一口气。孩提时那群小伙伴红包送得早,个个搭条件,要他介绍恋爱经过,好让已经结婚的人重温激情,让还未结婚的人赶紧学点经验,陈池如果不答应,新婚夜就不让陈池好好回家。小伙伴们说到做到,陈池只好忙里抽空,挑了几张过往的照片编辑,到时要给小伙伴们交出一个爱情故事。
他阖上电脑,一抬头,许霜降抱着靠枕坐在沙发上。
“霜霜,”陈池挨过去,笑着刮刮她的脸,“出去住是不可以的,现在你不能算一个完全的健康人。而且,那群家伙等周大毛一到,就要把我拉走,据说还很远,你去住酒店,万一有什么不舒服,我赶不及回来。你住到我姑姑家,家里人都在附近,我放心。”
陈池的同学们使坏,嚷嚷着要在陈池结婚前夜搞一次同学聚会,一醉方休。周大毛最远,正日子前一天中午才到,小伙伴们接了他,直接杀到陈池家,把陈池劫走了。
“四丫,照顾好你嫂子。”陈池只来得及这么交代一句。
他一夜不得归。
不知是哪个鬼心眼的小伙伴想出来的招,一群人赶到三十公里以外的一个农家乐,包了全场一整夜,个个都撇了家小,庆祝陈池从此脱单。
“能不能不要这样?”陈池一身迷彩,满脸无奈。
小伙伴们的节目丰富多彩,一到,就先席开两桌,白米饭红烧肉垫下肚,然后喝茶诉衷情。等到天黑了,大家吆喝着换衣服,在农家乐专辟的一处坡林里玩枪战游戏,完了之后还安排了烧烤,要边喝啤酒边谈心,总之这一夜都缠住了陈池。
“兄弟们一片好心,是想让你最后尽情乐一乐,以后你就多个人管了,别说我们这些过来人没有事先提醒你,那日子就像套了紧箍咒,苦得很呐。”
一群人哄堂大笑。
“来吧,陈池,今天晚上你还是自由身,不用报备,想跟兄弟们玩多久就多久,明天天一亮,这样的机会就再也没有了。”周大毛若有所叹,蛊惑道,“学学我那时候,结婚前,壮着胆子舍命陪兄弟一晚上,你的胆子不比我小吧。”
“大毛,你也知道要壮着胆子才敢?”陈池笑得坦率,“你那阵毛嫂不知情,我那位却是知道我跟你们出门的,说实话,我真不敢,留下坏记录,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说你胆小还真胆小,你忘了,记录从明天开始,今天的不能算。”
“新郎官,你可想好了,今天你要是半夜开溜,明天我们就继续和你同学聚会,闹你一整夜,你选哪一个方案?”
小伙伴们连劝带诱加威胁,打定了主意要和陈池狂欢。
陈池脱不开身,这农家乐开得地段极佳,选了一处景致优美的偏僻地,供人们在工作之余换个环境陶冶身心,贴近大自然,所以坏处来了,大晚上,小伙伴们把车钥匙藏起来,外头也打不到车,陈池还真没办法。
“新郎官,放心吧,误不了你的喜酒。我们可都跟陈伯伯做过保证,绝不闹你。”
这话说得就像回到小时候,小伙伴摸到陈家门口,要叫陈池出去,运气不好时就碰到陈池的爸爸在家里,陈池和小伙伴被他爸爸警告一通,河里田里不能去,火柴不能玩,然后才可以出门。
哄闹着的个个都是年少时的玩伴,从职工幼儿园一直读到了职工小学,有些人连初中都还一个班,陈池粲然一笑,爽气答应:“成,咱们就玩一遭,不过,天亮前必须把我弄回去。”
当他抱着激光枪,在林子里猫着腰躲着追捕时,简直懊悔不迭,怎么就答应了这群人呢,一个个在家里憋闷坏了,趁他结婚的时候找了个好借口,二十大几的人,全都跟小孩子似的,兴奋得嗷嗷叫,满坡撒野。
“大毛,你给我看着,我给家里打个电话。”他悄声说道,“这都玩了几场了,还不肯消停。”
“去吧,快点。”周大毛啧啧道,“你这胆气,是不如以前了。哎,今儿一照面,新嫂子挺文静的,你不至于吧?”
“大毛,你为什么不把毛嫂带来?”陈池逗道,“他们为什么只敢选今天来疯?说什么陪我,你们是吗?”
大毛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欢迎加入已婚男人的行列,以后你就明白了,”他拍拍陈池的肩膀,“自由的可贵。”
陈池失笑摇头,草地里翻了个滚,躲到了一条小石头壕沟里,听到嗡嗡嗡的声音,啪地先给了自己一巴掌。七月份的林子里,花蚊子毒得很,这群大老爷们没一个想到要带防蚊液,蚊子咬了他们不要紧,可他明天是新郎,要是满脸红包,这形象就毁尽了。
陈池仰头向天,林梢上,星星在闪烁。耳边,若滤去了伙伴们的吆喝走动声,就剩下了呱呱的蛙鸣。
这是一个很别致的夜晚,如果许霜降在这里,一定会用晴朗两个字来形容夜空,而她不在,童年的伙伴们把他拖出来,让他在这样一个小破林子里使劲挥霍他最后的单身夜。
明天开始,他要失去自由了。
把胖姑娘的自由拿过来,作为交换,他将把自己的自由送给胖姑娘。
陈池长长吐出一口气,噙着笑容,拨出电话。
“霜霜,睡了吗?”
第233章 似水流年也
顾四丫停了话头,眼巴巴地等着许霜降接电话,一见许霜降“喂”了一声后抿起的那个笑容,立即抖了抖,心生困惑外加羡慕,为什么有些女孩在某些时候,什么话都没说,光凭一个笑容,就觉得在软糯糯撒娇呢?
活生生地我见犹怜。
顾四丫暗暗咋舌,她更可怜陈五,新嫂子明显会布温柔乡,陈五以前对她恶声恶气的粗暴相,不知道对上新嫂子,还能剩下几分风姿?
顾四丫借故去厨房喝了口水,回到卧室,许霜降仍在通话,“嗯嗯”地频频点头,想来陈池在叮嘱。
她不好打断,只好在自己不大的闺房里晃悠几步,东摸摸西摸摸。顾四丫心中嘀咕着,陈五把新嫂子放在她这里,有啥不放心的,交代这么久,才不过分开几小时而已。
她瞅瞅许霜降,新嫂子秀秀雅雅地坐在床上,微侧着头,一手拿手机,一手绕着垂下来的发梢,笑颜如花,这是沉浸在电话粥里了。
今夜姑嫂俩同睡,陈五一早就抱了一床薄被过来,他对许霜降细致温柔到让顾四丫惊叹的程度。顾四丫等他一离开,忍不住就向闺蜜远程唠叨:“小晴儿,人的性情是不是像八面体?和这人有关联的人,其实是按着彼此的关系,仅仅站在这人的某一面位置?”
“太深奥了,听不懂。”
“就是说,不同的关系,决定了不同的站位,也就决定了不同的视角。咱们自以为熟悉一个人,其实是错觉,咱们最多只能熟悉这人的某一面。”
“受什么刺激了?”
顾四丫精神一振,陆晴问到点子上去了,她噼里啪啦地写道:“今天我第一次亲眼见到我哥的另一面,实在太……唉,一时接受无能。”
“你哥打你了?”
“没,我哥对我,从来都进行恶毒的精神攻击,没别的手段。他以前倒是打架的一把好手,不过他早已经不动用武力好多年。”顾四丫还处在不可思议的状态中,“在我印象中,甭管他文明了多少年,他就是个简单粗放的人。可是你知道吗,他今天细腻到可怕的程度。”
“举例说明。”
那必须的,顾四丫哗哗地把陈池交代的话抖落出来:“我嫂子今天住我这里,我哥过来送被子,他嘱咐我,嫂子怕热,晚上空调开着,不要高过二十五度,否则我嫂子一下睡不了。如果我怕冷,要么也翻条被子出来,要么等我嫂子睡着了,偷偷把空调温度提上去。而且空调要定时,不能一夜到天亮,否则寒气太重。我嫂子体弱,我哥让我包容包容。”
“……啊。”
“还没完呢,先别抒发感情。”顾四丫写道,“我哥那细腻劲儿,到此还没有结束。”
“都这样了,还不够细腻?”
“哪够呢,嫂子今天在我家吃晚饭,我妈有个癖好,家里来个客人,她特别热情地要劝人多吃菜。我家的菜吧,重口味,我哥不好意思和长辈说,临走特地拉着我关照,嫂子前几天发烧,才刚好,吃不了太辣太油的菜,但她又老实,长辈给什么,准保就咽下去,所以让我替嫂子挡挡。”
“我受不了了,孤家寡人听这些话,忍不住要心酸。”
“我没心酸,我哥把嫂子交托给我,我肯定二话不说要尽心的。不过,我哥这次回来,确实给我带来了淡淡的忧伤。”
“咋啦,礼物没到位?”
“不是。以前他回来吧,他去找他那帮朋友玩,有时候会带上我,让我也蹭两口,我如果找同学玩,要是地方远,给他吱一声,他肯定给护送。咱寝室不是商量好,暑假要一起旅游吗?以前我还打算叫上我哥,让他给我们问路扛包什么的,现在有嫂子了,再也不敢指望了,也指望不上,他落家就没几天。”
“哥哥娶了媳妇都这样。”
“这就是长大的代价。我现在特后悔,我哥上一次和我去赶集,要给我买一碗豆花,我咋就没领情呢?”
“你哥娶了媳妇,不至于把财政大权全交了吧,交了也没关系,一碗豆花不值多少钱,他悄悄攒碗豆花的私房钱,总应该不太困难的,你肯定还有得吃。”
“不是豆花的问题,是他不会和我去赶集凑热闹了,懂不?”
“那倒是。”
“所以我忧伤,你说奇怪不奇怪,这日子一天天地过,好像每一天都差不多,可是猛然间,就是大不一样了。”
“芳怜,也许量变引发质变。”
“可不是么,我哥质变了,到处显摆他是有家室的人,走哪都把我嫂子安排得妥妥帖帖。我都不好意思笑他,我嫂子还没来我家呢,他就把被子枕头送过来安置好,还把我嫂子惯用的水杯都拿了来,里头是他亲手泡的枸杞玫瑰蜂蜜茶,料加得那个多,看得我眼馋。另外,他还拿过来一箱牛奶,叫我务必陪着我嫂子,睡前喝一盒,说我嫂子睡眠不好,喝了能安神。”
“这是家长送小孩上幼儿园的架势啊,左手小被子,右手小水壶。”
“他现在就是特有家长范,明明以前自己也毛里毛糙的。我哥这回质变了,也没通知我一声,吓得我一惊一乍的。而且,我到现在也想不通,嫂子就在我这里待一晚,我陪嫂子喝牛奶,一晚上也只要两盒,算上明天早上,也就四盒,我哥拿一箱过来干啥?他在我跟前还需要客气吗?”
“你希望你哥数着四盒牛奶拿过来?”
“我哥才不会小里吧唧这么算帐呢。唉,一箱就一箱吧,余下的就叫我消灭掉,他估计就是这心思。”
顾四丫絮叨得差不多,最后意犹未尽地总结:“晴儿,你别说我装深沉,这回我亲眼看着我哥从一个嘻嘻哈哈的愣小子蜕变成啰里啰嗦的住家男,我已经顾不上追忆我们兄妹一逝不复返的美好童年了,我现在极度同情我哥,即将要养家糊口了,责任重啊,也同情我自个儿,我跟你说,我感觉我也要不得不质变,最近小区里的老婆婆们开始盯上我了,遇见我就问,你哥摆喜酒了,冷不丁芳妹儿也长大了,有男朋友没?阿婆给你介绍一个。我愁啊。”
顾四丫确实被陈池闪电结婚的事弄得有些时光易老的感触,她瞄瞄许霜降,心道,她这里是似水流年,新嫂子就是如花美眷。
第234章 豪迈型的婚前恐惧症
许霜降接完电话,抬眸向顾四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霜霜姐,我们喝牛奶吧。”顾四丫牢记着陈池的交代。
“今天不喝了。”许霜降眼睛一转,以一种商量的口吻道,“芳怜,你想去吃烧烤吗?”
许霜降今晚睡不着,她不习惯睡在别人的房间里,而且她明天就要做新娘了,心里说不清啥滋味,好似尘埃落定,又好似惶惶不定。
明天,她要变成已婚妇人了。
电话里,陈池说他在树林里喂蚊子,许霜降还听到了一两声气枪的声音,在夜里颇是惊心动魄。比起陈池,许霜降觉得自己的这一夜实在过于平淡了。
“这……”顾四丫愕然,结结巴巴道,“霜霜姐,嫂子,已经很晚了。”
“吃烧烤就是要晚一点,不然好多摊位还没推出来。”许霜降越说越想去,仰着头朝顾四丫解释道,“陈池就带我到外面大街上吃过一回,我们很快要走了,今天不吃,我就没机会吃了,以后再来,说不定夜市就被取缔了。”
许霜降和陈池说好的,要吃遍各式小吃,可惜她自己不争气,之前中暑了,陈池只拣了一个晚上带她出去,稍稍见识了一番长街夜市的热闹,买给她吃的是两个微辣的土豆串和一杯银耳莲子羹。从汪舅舅家回来,陈池更是提都不提吃烧烤,那烟熏火燎的地方,哪适合养病的许霜降呢。
只有今天晚上,陈池管不到她,她可以尽情地去吃一回。每当大事发生,她总是想吃点什么缓解缓解。许霜降一念起,就再也压不住那蠢蠢欲动的心思。
顾四丫满面为难,没听过准新娘在结婚前一夜去吃烧烤的。“霜霜姐,你是不是饿了,我有饼干。”
“饼干没味道。”许霜降摇摇头,认真地说道,“芳怜,我觉得我们今天要吃饱点,特别是你,不然明天空腹喝酒伤身体。”
这理由真实在。
陈池给顾四丫下了一项任务,结婚当日必须跟紧许霜降,有人要是给新娘敬酒,顾四丫得负责帮着喝。
“你逃不了,你要是男的,就跟着哥做伴郎,喝起来还要多,你是女孩子,哥就把你拨给你嫂子做伴娘。你嫂子吧,有点酒量,但是没有验证过,哥这回不能验证,她身体才好上一点,尽量不要沾酒。所以丫头,你就替哥解解忧。”
顾四丫给陈池立下了军令状,绝对把许霜降护好。
“霜霜姐,明天哪会空腹呢?”顾四丫试图让新嫂子打消念头,出去吃宵夜可不好,万一吃坏肚子,或者熏坏了呛着了,明天不能推出一个美美的新娘,陈五能把她给捶扁,还是在家里睡觉最稳妥,她嘿嘿笑道,“酒席上满桌子菜呢。”
“你觉得我明天适合埋头苦吃吗?”许霜降抿嘴笑,“你跟着我,你能吃到多少?”
顾四丫一阵瞠目结舌,新嫂子竟然是个妙人。
夏夜的九点半,大部分街道都已冷冷清清,唯有那一条美食街热闹非凡。有店面的,白天做堂吃生意,晚上则改做烧烤和小炒,每户店家在街沿支起了三五张桌子。没有店面的,则推了活动摊位,在路的另一侧一长溜地摆开。那一侧正好是露天停车场的外墙,沿着墙根儿,这些大排档挨挤着能有五六十米长。
暑热难耐,白天街上未必有多少人,到了晚上这个点,却一片人声鼎沸。退休赋闲的老年人,打完牌陪着自家小孩逛,小孩子拿着烤串或者水果串,一路吃得欢。一些放假在家的学生娃,随意地套件背心穿条沙滩裤,趿着拖鞋出来吃夜宵。也有一些下班的打工仔,不愿自己做饭,约了朋友一起喝啤酒,点几个小炒。
许霜降和顾四丫这一对组合,没在食客中,一点儿都不惹眼。女孩子们在这个时候三三两两结伴出来吃夜宵,没啥子稀奇。有顾四丫这个本地人开腔点单,许霜降更是不用担心摊主会欺客。
顾四丫望着对面的许霜降,又一次想起了她自创的八面体理论。许霜降这回跟着陈池来,和顾四丫从互相闻名到彼此见面,建立起的是表姑嫂关系,又兼着陈池总是陪着许霜降,她们俩人单独相处的时间极少。当然,她们对对方都很亲切,但还不到亲近的地步。所以,论起了解,其实也就是几天里的印象而已。
在顾四丫眼中,新嫂子温柔随和,秀气文雅,应该属于淑女那一拨,是她妈妈十分想要她学习的那一种类型。
不过今晚,顾四丫和许霜降一起逛街觅食,隐隐像闺蜜,顾四丫觉得她似乎窥到了许霜降的另一面。
如果她不说,周围几张桌的人有谁会看出这里坐着一位准新娘?
她的新嫂子不在家抓紧时间睡个饱实的觉,为明天做个娇俏俏的新娘攒精神,反而在这里,坐在塑料小矮凳上大快朵颐。
顾四丫暗暗叫苦,新嫂子这行事风格透着侠气,即使是传说中的婚前恐惧症犯了,如果能像新嫂子这样吃,那她这病的表征也是豪迈类的。
顾四丫自问,她以后要是结婚,出嫁前夜万万不会有胆气惦记着外头的夜宵,新嫂子让她刮目相看。
准新娘许霜降在唆香辣小螺丝。
连陈池都不知道,许霜降吃螺丝的技巧超高。小的时候,每到夏天,她爸爸许满庭兴致来时,就会买两回小螺丝,放在水桶里用清水养两天,然后亲自下厨做,葱姜蒜里洒上酒爆炒,香飘十里,有一回锅里都起火,许霜降搬个矮凳等在厨房门口,十足惊艳到了。
许霜降起初不会吃,只能坐在她爸爸对面眼巴巴看,用筷子蘸蘸螺丝壳,舔点味道。后来她学利索了,父女俩中间摆一盘,她爸爸咪着小酒,她则闷不吭声,两人一顿能分光,而她妈妈不喜欢吃,在一旁碰都不碰,尽顾着唠叨邻里间的闲事,转头看见许霜降面前堆成小山似的空螺丝壳,就会埋怨许满庭把好好的闺女带出了一副恶形恶状的吃相。
许霜降在外头吃螺丝的次数不超过一只手的指头数。吃一回失望一回,她从来没有吃到过美味能超过她爸爸手艺的炒螺丝。今儿她不死心,特别想尝试一回。
第235章 许姑娘的一个时代
“芳怜,你也吃,”许霜降满脸惋惜地评价着小螺丝,“火太猛,要是稍稍闷煮一下,再入味点,就好了。”
顾四丫正待开口,摊主扬着高调子端过来一盘烤串:“来喽,美女,慢吃。”
许霜降吸吸鼻子,望着那些串串上洒满的白芝麻粒儿和孜然粉,舔了舔唇,觉得还少了那么一样配餐,她征询道:“芳怜,你想喝饮料,还是去旁边摊位买两杯养生粥?”
顾四丫憋了一瞬,新嫂子想的可真周全,这可不正是吃夜市烧烤必不可少的么。她真怂胃口大开的准新娘,不由谨慎地打探道:“霜霜姐,我哥说啥时候回来啊?”
“他没说,只说他们那群人难得聚一回,可能要很晚。”
顾四丫松口气,她最怕陈池先前那通电话是通知许霜降要回来了,然后上她家来探视,最后在大街上把她和新嫂子揪住。陈五要是知道她这时候把新嫂子带来猛吃路边摊,准保给她吃一辈子挂落。
“霜霜姐,那我吃了。”顾四丫决定比许霜降还要吃得欢,这样就可以帮新嫂子多分担一些食物。
姑嫂俩面对面,你一串我一串,吃得不亦乐乎。许霜降还给顾四丫传授吃螺丝的经验技巧。
盘子碟子快要见底时,许霜降歇了下来。她瞄向四周,过往的行人还是那么多,汗背心、吊带裙,清凉的装扮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人直接穿了花睡衣出来的。暑热无君子,大家透出的是浓浓的生活气息。摊主手持着锅,菜铲翻得飞快,全神关注着。隔壁摊上炖着六个小砂锅,水蒸汽直往上冲,那摊主还不时向街面上吆喝着揽客。
行道树上绑了电线,每个摊位都吊着灯泡,一直延伸到这条街的两端尽头。许霜降知道地面不干净,不过灯光亮度不够,瞧不大清楚。她仰头,发现天空被灯光挡得只剩了模模糊糊的灰蓝,星星更是辨识不清。
热闹、嘈杂,满满都是市井味,人间烟火莫过于此。
再过几小时,她就要成为陈池的新娘。
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想到,她作为未婚姑娘的最后一餐竟是一盘炒螺丝,还是在大排档里吃的。
“芳怜,我们出来吃烧烤的事,你就不用和你表哥说了。”许霜降微微一笑,温婉地解释道,“你表哥总说我这两天应该吃清淡点。”
“霜霜姐,我们想到一块去了。”顾四丫喜不自胜,“表哥要是知道我不经他同意,就擅自把你带到这儿来,绝对骂不死我。”
姑嫂俩统一意见后,本着不浪费的原则,继续吃到盘子清空,话匣子也打开了。
“霜霜姐,我说话直,你别见怪啊。”顾四丫起了个头。
“我也直,你说吧。”许霜降回得好笑。
“你是不是紧张啊?”顾四丫自己才紧张,瞪大了眼睛等许霜降的回答,她看书可不少,书上还写着有些人在最后一刻逃婚的。哪个新娘不要美?好些女孩在大喜日子前多少天就控制饮食保养肌肤了,许霜降这准新娘倒好,跑出来猛吃辛辣油腻之物,可见是压力太大了。顾四丫觉得她可能需要看紧许霜降,若是在她手里,新嫂子有点差错,她无颜向陈五交代。
许霜降闻言一愣,歪着头仔细想一想,忽地笑道:“也许真有点。”她垂下头,盯着螺丝盘里的汤底,调侃道,“以后就不是许姑娘了。”
顾四丫约摸能理解,但又不是太理解,毕竟她还没到那份上,还自由自在地做着姑娘呢,她眼珠一转:“霜霜姐,我哥呀,人缘好,职工子弟里结交了好些哥们,有些人都结婚生孩子了,你明天要做好准备,那些孩子肯定要被大人教着叫你一声婶娘。”
许霜降点点头,汪睿已经叫了她多少天的婶婶,连那邻居顾一惟,那么大个人,都叫过她婶婶,许霜降对这骤然升上去的辈分能够比较淡定地接受。
许妹妹天亮后,就要结束她自己的一个时代,从此晋升为陈婶娘。
未来陈婶娘的那口子,此时正在壕沟外气愤骂人:“我都自动现身了,不打我,是怎么回事?”
“你看,他们打我千百遍,就是不动你一下,”周大毛就在陈池边上装死,他笑得大声,压根儿没有掩饰行踪的意思,反正那些伙伴们是不会来抓陈池的,他戏谑道,“新郎官的面子大吧?”
“那这游戏是结束不了了?”陈池苦笑道。
“咱哥们就包了一夜,天亮前准结束。”周大毛狂笑,出了个主意,“陈池,你要是想眯眼睡个觉保存点精力,就一个人速速去把那队灭了,不然吃完烧烤,还得继续。”他压低声音道,“现在闹你一个,总比他们明天端着酒杯围着新嫂子告状强吧。”
陈池平日里多机敏,这时只能噎住,咬咬牙道:“大毛,你先去弄烧烤,还是跟着我?”
“烧烤急啥?大家一起来才热闹。我就跟着你吧,不过我已经没生命值了,你别指望我出力。”
“那你跟着我没用,你这么大一堆,要暴露我的位置,找个地方赏月去吧。”陈池毫不客气地说道。
不想周大毛贴脚跟着:“哪能让新郎官单独行动呢,万一你拌个跟头什么的,我还可以给你揉揉腿,这里最精贵的就是你了。”
陈池似笑非笑地扭头:“你这么好心?别挖空心思妄想做内应,我一个人去摆平。”
“摆平?那边剩下的人,每个都有三次复活机会,我小学乘法没学好,你要出击多少次来着?”周大毛呵呵笑道,“新郎官,你实在辛苦了,念在咱俩穿过一条裤子的份上,我给你监督监督形象,你今天玩归玩,不过兄弟们商量好了,你磕着碰着草叶子或者土疙瘩都不行,咱得让新嫂子看你养眼不是?”
“原来你这样和我穿一条裤子。”陈池气笑一声,纠正道,“你不是穿过,是穿走了。”他头一偏,干脆说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