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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06章 换主场

    许霜降洗完澡,筋疲力尽地坐在床沿。

    屋子里沙发挪了位,水幕墙没有了,但是水渍印还在。地板上依然湿亮湿亮地,泛着水光。薄纱窗帘都没有飘逸的感觉了,被之前窗外的风吹得飞卷,滑圈都挤在一堆,现如今褶着掩了半扇窗,被雨淋湿后,看起来有种垂重感。

    总之,颇为狼藉。

    现在,她能体会到初中那位同学的坚强神经了,每回夏汛下了暴雨,他家遭淹了,他来上学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该干嘛干嘛,连课上疲倦地打个盹都没有过。

    许霜降思忖着,她和陈池要是常住在这里,这种午夜惊魂的事多来几回,她不是被锻炼得神经和初中同学一样粗壮,就是被吓得遇事就抱着陈池嘤嘤哭。

    太可怖了,铺天盖地的黑暗,只闻风雨,近处都没啥人能吱一声。许霜降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不通,她当时怎么就敢把陈池放上了屋顶,而不是哭天抢地把他劝下来?

    “霜霜,喝碗姜汤。”陈池推门进来,贴心地吹了吹,柔声道,“红糖找不到,将就着喝。”

    许霜降朝他瞥一眼,控诉道:“你凶我了。”

    陈池噗一下笑出来:“咱们换主场了,现在我给你随便凶。”

    陈池风雨里忙了半宿,许霜降自是不会揪着丁点大的细节找他撒娇找他闹,她讲正事,虎起脸要求道:“以后不能做这些危险的事。”

    陈池眉眼中都是笑意,他轻轻碰碰许霜降的脸颊,调侃道:“胖姑娘,你的鹅蛋脸鼓出来,看来可以把姜汤一口吞下。”

    许霜降竖起眉头盯着他。

    陈池含笑瞅着她,坐到她身边戏谑道:“憨大,你不知道你的枕头风很管用吗,我记下了,绝不敢忘。”

    许霜降忍不住,也噗地一笑,老老实实地接过碗,先问道:“你喝了吗?”

    “喝了,这碗是你的,全部喝光。明天你要是敢感冒……”

    许霜降抬眸瞅瞅他,陈池笑嘻嘻接道,“刚好还有感冒药。”许霜降抿抿嘴角,开始喝姜汤。

    陈池瞧着她,其实心里真担忧,她露天淋了一场大雨,寒气怕是早就入了腠理。许霜降一喝完,他接过碗放好,回转身就抬手摸她的额头。

    “你现在摸到的温度是我喝了姜汤的温度,雨水的效果没那么快。”许霜降提点道。

    陈池又气又笑,抖开被子把她团团裹住:“快睡,不准踢被子。明天我陪舅舅去果园里看看,你早上要是看不到我,自己到厨房吃早饭,就和睿伢子在家里玩,哪里也别去。”

    他拾掇完,上了床,见许霜降将睡未睡,又摸了摸她的额头,手心的触感温凉,没有灼烫感,才稍稍安心。

    “霜霜,我也提个要求,”他揽着她,温软地摆道理,“以后遇到今天这种情况,我让你别动,你就乖乖地,这场雨你淋得太不应当,我得多担心。”

    “你舅舅爬上去了,我要帮忙扶着梯子。”许霜降咕咕地解释道。

    陈池思及风雨中的惊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今夜家里就只有他舅舅和汪睿,他舅舅可怎么办。

    汪家的柑橘林在这一夜中受了灾。

    很多青皮果被打了下来,骨溜溜地滚在树下。柿子树长得高,一根大枝被吹折了,看着真心疼,那上面的叶子果子都是青绿的。枣树下全是一粒粒青皮小枣,密密地洒落在湿淋淋的草叶中。

    此时正近中午。早晨还有点蒙蒙细雨,陈池跟着舅舅到果园时,一人穿了一件雨衣,现在雨停了,隐隐有开晴的样子。雨衣穿在身上,又闷又潮。

    陈池穿着过膝的胶筒鞋,在几棵柑橘树间的一处积水小洼地里蹚了两步,抄起一些树枝残叶,拨到一旁,而后铲起一坨淤泥,甩到别处,挖出一条浅浅的排水沟。

    积水慢慢淌下去。陈池仰头看看天,抹了一把汗,将铁铲狠狠插入土中,抬起脚往下踩踩实,方松了铲柄,伸手扯脱了雨衣,大呼了一口气。灰色的短袖T恤上,前胸后背都汗湿了好大一块。

    他转头瞧了瞧,不敢将雨衣挂在柑橘树上,生怕被树刺刮破,也怕再伤了那些剩在枝头的果实。他特地走了几步,把雨衣扔到了地上那根折断的柿树枝上晾着。

    汪忠德在另一处捡着断枝落果,先集中了一堆,再弯腰抱了一蓬,扔到大竹筐里,这些必须及早处理掉,不然被雨水浸过,很快又要被阳光照射加温,极易滋生霉菌,影响健康的果树。

    陈池远远地望过去,他舅舅的雨帽已经脱了,露出古铜色的脸,忙得专注,似乎不知疲倦。只见汪忠德一次次弯腰,一次次走动,半烂的树叶混着泥浆沾在那件深绿色雨衣上,十分醒目。虽然他舅舅身板硬朗,动作娴熟,看起来比他这个不大会干农活的年轻人还要利落,但毕竟是六十多的人了。

    “池伢子,歇歇。”汪忠德喊过来,自地上徒手捞起七八个青涩的柑橘,扔到筐里。他自己却不歇,转身回去再捡。

    “好。”陈池答应着,拿起铁铲走过去,向汪忠德汇报道,“舅舅,有积水的地方我都开了沟,我来帮你。”

    柑橘林大致在一片缓坡上,积水的问题倒不是特别严重,所以汪忠德才让陈池检查这项。他瞧着陈池用铁铲抄起几个地上的柑橘,走了两三步就滚落了一个,不由笑道:“池伢子,你使这个铲干这活不顺手,别做了。一早就跟我出来忙到现在,先回去吧,我再有一会儿也回去了。”

    陈池一笑,弃了铁铲,弯腰用手捡。

    “哎呀,你怎么用手呢,这些不干净。”汪忠德嚷道,看见陈池拿起两个青柑橘,就说道,“那上头滚了泥浆了。”陈池顺手拾起一截树枝,他就提醒,“小心沾到衣服上,池伢子,放下放下。”

    “舅舅,没事,回去洗个澡,什么都干净了。”陈池满不在乎道,咧开嘴笑,手里仍不停,“我们把这片弄完,一起回去,下午我试试看,帮你把工具棚搭好。”

第207章 你的鞋

    汪忠德抬手搭额,望了望天色,把竹筐拉到陈池近处,方便他扔,口中说道:“池伢子,你下午别出来了,在家歇着。那棚子掀了顶,舅舅自己也能钉好,我看下午太阳要出来,生铁皮一经晒,烫得踩不住脚,我明天捡个阴凉的时候自己弄。”

    “那就明天再修工具棚,”陈池直起腰瞧了瞧四周,估摸着工作量,说道,“舅舅,我跟霜霜说一下,要不我们晚点回去,索性把那边也一起收拾了,下午你在家好好歇一歇。”

    “歇不得,把地上整干净,还要锄两把翻个土。”汪忠德笑着指指天上,“日头一出来,泡过水的地就要板结,这些树啊,你别看它们不说话,跟大姑娘似的,娇气,得上心伺候。”

    老舅难得冒出这样的趣话,陈池特给面子,笑得欢,他也记挂着他家的那位大姑娘呢。清早他悄悄起床,她还在睡,临走前特地警告了汪睿,只准在房间里玩魔方或者看新买的图画本,不准发出声音吵到婶婶,也不知那皮孩子能不能定得住?

    永远不要忘记小孩子在每一种玩法上只有三分钟热度,这是他们活泼可爱的天性,所以,当汪睿安安静静地把魔方和画本都瞅过一遍后,他瞅上了睡得香喷喷的许霜降,满心苦恼,怎么婶婶还不醒呢?他还要带她去依依家。

    许霜降睁开眼时,身边的陈池不见了,床沿趴着一个小脑袋,骨溜溜地紧盯着她,她吓出一身冷汗,竟然下意识抓起被子挡住半张脸:“睿伢子?你怎么在这里?”

    “表叔让我来等婶婶起床,但不准我说话。”睿伢子颇为委屈,不过马上又欢腾起来,“婶婶,你起床吧。”他松了小拳头,一根狗尾巴草就无声无息地掉到地板上。

    许霜降可不知道汪睿限于他对陈池诚心诚意作下的保证,忍得千辛万苦没有开口叫唤,但已经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到外头场地边拔了一根狗尾巴草。幸亏小孩儿还在犹豫,不然她就要和这株毛茸茸的狗尾巴草来个亲密接触。

    汪睿一心要带许霜降去逛小伙伴家。

    “不行,咱们现在出去,回来就晚了,你爷爷和表叔回来,找不到我们,会急的。咱们下午吃过饭去,你把你们家米缸给婶婶找出来,婶婶来做饭。”许霜降怀着雄心壮志,今天陈池跟着汪舅舅出门,干的可是体力活,不能让他们回来清水冷灶。

    汪舅舅家有电饭煲,煮饭难不倒她,要是用那大灶,许霜降就只有厚脸皮做一个闲散人,因为头一道点火她就不会,更遑论用火钳添柴火来控制火候,还要灶上灶下轮番看顾。

    她对那口土灶好奇瞅两眼,调皮地吐吐舌头,陈池告诉她,用灶膛灰煨出的红薯特别特别好吃,可惜汪舅舅家的红薯要等到初秋才能挖。

    许霜降抱憾一阵,在汪睿的指点下,找到了大米,她现在对煮饭的水位掌控已经比较有感觉。电饭煲插电蒸起后,一大一小在厨房和院子里找蔬菜瓜果。

    许霜降瞧上了顾一惟昨天抱过来的那个大冬瓜,但一个冬瓜汤是不够一家四口人吃的,她寻思着还要弄个菜。房梁上用大铁钩吊着的一块烟熏肉看得她挺馋,可惜她找不到法子把它取下来。

    汪睿领着她去竹林前的菜地里挑。蔬菜品种多,许霜降的选择综合症又犯了。丝瓜不好,因为她使不来汪家的刨皮刀。茄子不好,她还不会做油焖茄子。西红柿倒不错,可惜汪睿给她指的地方只是从鸡窝里掏到鸡蛋后的临时放蛋处,里头是空的,汪睿对正经的贮藏处没有概念。

    放弃了她拿手的西红柿炒鸡蛋后,许霜降盯上了豇豆,伙同了汪睿,走下去不辞辛劳地一根根掐下来。汪睿人矮,只好给她提小篮,她就小心翼翼地穿过叶片和茎蔓去摘,每伸手一次,势必要观察几秒,很怕叶片上会爬着一条毛毛虫。

    采摘过程因此变得十分拖沓而有趣。汪睿闲着,在旁一个劲地说:“婶婶,这条,这条长。”许霜降不通农事,但会煞有介事地批评汪睿:“不行,不能光看长短,最主要看老嫩。”

    等两人终于快快乐乐地走出菜地,发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许霜降和汪睿的鞋子底部和鞋帮处都沾满了泥土。

    许霜降忍不了这么脏。她绕着水池周边找了一圈,顺利发现了毛刷。然后和汪睿双双换了拖鞋,她拿了毛刷,勤勤恳恳将两人脏鞋面上的湿泥连刷带冲。汪睿的凉鞋小,还比较好刷,她的运动鞋面积大,底部的烂泥块特别多,她蹙着眉头弓着腰,在水池边卖力洗了很久,才弄得干干净净后晾在墙脚跟儿。

    许霜降长长吐了一口气,捶捶腰,准备开工炒菜。

    她走进后院,对着冬瓜一刀下去,刀锋稍微有些偏,明显把冬瓜砍歪了,犹豫了片刻后,许霜降决定将错就错,就这么切一片下来。

    不过,冬瓜实在很壮实,她正双手使力按在刀柄上,试图靠肩背的力量把刀切进去,这就听到了汪睿的叫声。

    “放下,放下。”门外场地传来汪睿的大呼小叫。

    许霜降连忙奔出来,只够看到汪睿往竹林另一侧的大爷爷家方向跑,在他前头,大黄撒丫跑得更欢。

    “睿伢子,你干什么去?”

    “大黄把我的鞋叼走了。”汪睿头也不回。

    “你穿着拖鞋别乱走啊。”许霜降高声喊道,跟着扭头一瞥,立时又叫道,“睿伢子,我的鞋也不见了。”这下,她顾不得自己也穿着拖鞋,拔脚追上去。

    “这是不是你的鞋?”

    许霜降刹住冲势,一转头,见顾一惟扛着钉耙,他今天没戴草帽,也没戴眼镜,衬衫牛仔裤挺清爽的,就是胶鞋上同样沾了泥。

    顾一唯手里高高拎起的,正是她的一只鞋。

    “是。”许霜降尴尬地笑笑,迎上去接。

    “我在屋后看见的。”顾一惟朝身后的来路偏偏头,见许霜降拿着鞋下意识左右扫视,善解人意道,“我只看到一只。”

    “谢谢,谢谢。”许霜降礼貌地说道。

    “汪大爷在家吗?”顾一惟将钉耙放到地上。

    “不在,他和陈池去果园了。”

    顾一惟点点头:“那麻烦你和汪大爷说一声,我用完钉耙了,先还回来,镰刀和绳子还在用,过两天再还。”他顿一下,问道,“汪大爷家镰刀够用吗?要用的话,我先还回来。”

    许霜降愣半拍,眨着眼睛实诚道:“我不知道。”

    顾一惟瞅瞅她,“哦”了一声:“那我把钉耙放在这里?”

    “好。”

    “再见。”顾一惟告辞离去,走了四五步,视线一顿,指着下场斜坡的紫苏丛里回头问道,“那是不是你的鞋?”

    许霜降正朝大爷爷家方向望,见汪睿和大黄在场地上嬉闹,没有跑远,放下了心,她闻声扭头看向顾一惟,再顺着他的手势过去一瞧,喜道:“是啊。”

    说着,许霜降低头看看自己的拖鞋,再看看湿泞的下坡,咬咬牙,准备走下去捡。

    顾一惟瞥一眼她,拖鞋很花俏,一看就是镇上小店里成堆卖的那种几元一双的塑料凉拖,大红色,鞋面上顶了一大朵黄色的向日葵,露出了几只白净的脚趾。

    这种鞋一点防滑的抓地力都没有。

第208章 又见鸡屎

    “我去吧。”顾一惟道。

    他比许霜降灵活多了,几步走下去,弯腰拾起了鞋,不过,他的目光滞了滞,不动声色地递过去:“给。”

    “谢谢,谢谢。”许霜降相当感激,只是当她瞧到了鞋口靠脚踝处那黄黄绿绿稀浆也似的一摊鸡屎,简直想把鞋直接扔出去。

    恶心成这样,没法处理了。

    顾一惟捏的是鞋口,在鸡屎对侧。许霜降没法不接,笑容很牵强,握住了鞋底。

    顾一惟瞧着她把鞋迅速往地上一放,都没有和另一只鞋配对摆一块儿,显然被膈应到了。他没作声,只说道:“那我走了。”

    许霜降倒没有被鸡屎刺激得失去礼数,面上仍客气道:“哎,再见。”说完,她顺手拎起了门口顿在墙边的大钉耙,准备进屋。

    不料,大钉耙整个都是铁打的,很沉,许霜降第一下没能拎起来,变成了拖拽,刮在水泥地面上,发出了很粗粝的摩擦声。

    顾一惟回头一瞧,走上去说道:“我帮你拿进去吧。”

    “啊……”许霜降第一下想说好的,毕竟顾一惟这两天和陈池交往,昨晚还坐一起吃饭了,让他进屋没什么不妥。更何况,现在她还了解到,村里人家,很有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种古风,有人上门来借些工具,若是相熟,主人又抽不开空,吱一声都可以自个穿堂进来取。今儿她要是不在,顾一惟就合该自己进来,还到后面的杂物间去,更不用说她在家,他进去无妨的。

    但她垂眸一瞥到他的脏鞋,不由自主就展开了一个笑容:“不用不用,我来就可以。”

    顾一惟伸出去的手停一拍,缩了回来,点点头,瞧着她两手握上钉耙柄,憋着脸提离地面。钉耙底部撑开的铁齿大,她小碎步往里走,看得人非常别扭。

    顾一惟的目光跟着她从堂屋至院中,所见景象更为吓人,一只大冬瓜滚在地上,貌似他昨天拿过来的那只,其上插了一把刀,可是没有嵌入很深,要是踢到,很有可能啪嗒掉下来。

    他不太放心,那大钉耙的铁齿随着她的走动虚晃,貌似极易勾到冬瓜。顾一惟皱眉盯着,心忖,陈池这老婆,大概从来没干过重活,没点麻溜的样子。

    许霜降的感觉很敏锐,一转头,见顾一惟仍在大门外,愣怔后弯起嘴角笑道:“慢走啊。”

    顾一惟收回了视线,抬脚离开。

    刚走了几步,陈池从屋角背后的小路转出来,讶然招呼道:“嗨,一惟。”

    “陈池,你回来了,”顾一惟解释道,“我过来还钉耙。”

    陈池立定在场地上,抬手抹了把汗,寒暄道:“不用这么着急的,你吃过饭了吗?”

    “没有,回去做。”

    陈池笑起来:“我也是,回来做饭。”

    话音刚落,就见许霜降从里面奔出来,声音欢天喜地:“你回来了?”她定睛一瞧,顿时惊呼道,“你怎么这样了?”

    陈池的灰T恤上大片的汗渍泥渍,头发上也是汗津津的,裤管卷到了高筒胶鞋上部,胳膊底下夹着两件叠起的雨衣。“有点脏哈。”陈池望向许霜降,眉眼明朗愉悦。

    许霜降微微蹙眉,扫视着陈池的全身上下,傻人都能看出她挺心疼的。“给我,”她接过雨衣,“我去拿毛巾。”说着她飞快转进屋内。

    “陈池,那你忙。”顾一惟告辞,临走关心道,“汪大爷的果园没事吧?”

    “打落了很多柑橘,把我舅舅心疼的。”陈池叹了一声,问道,“你呢?昨天半夜我们楼上漏水,我看到你那里也点了灯。”

    “我姑妈家的房子有一年没住人了,屋顶瓦片好些碎了,昨晚也漏。”

    “同病相怜啊。”陈池笑道,“那你修好了吗?”

    “先暂时对付着,过两天我弄些瓦铺上去。”

    “陈池,给。”许霜降又奔出来,顾一惟停了话头,只见她递给陈池一条毛巾,叮嘱道,“先在外面洗把脸,再去洗澡。”

    陈池笑着“哎”一声,许霜降一瞟旁边的顾一惟,微微有点不自在,她虽然在私下里对陈池日趋有了管家婆的架势,但在外人面前这么啰嗦,终究还不太好意思。

    顾一惟当即告辞。他转过屋角,走了一段,忽地记起忘了问陈池需不需要他还镰刀。他妻子显然是一问三不知的,大雨过后,汪家果园需要清理,若是汪大爷要用镰刀,他得先还上。

    走回几步,就听到许霜降的声音娇娇嗲嗲地说道:“我今天过得不好。”

    顾一惟不由得尴尬地停了脚步。

    “怎么不好了?谁让我家胖姑娘不高兴了?”陈池在笑。

    “早上雨停后,睿伢子开了鸡棚,把鸡放出去了。”

    这起头方式让陈池乐了。许霜降和他丈母娘的个性迥异,丈母娘对自己人是贴心贴肺地好,对外头人客客气气中暗敛着泼辣爽直。许霜降则是从里至外地文气,透出一股秀雅来。不过陈池渐渐发现,许霜降给他说事的时候,十分注重逻辑链,喜欢源源本本说透彻,这点和丈母娘对老丈人唠叨有异曲同工之效。他也像老丈人一般耐心配合:“嗯,然后呢?”

    “鸡没有把鸡蛋下在鸡窝里。”

    陈池的笑意更浓:“再然后呢?”

    “我想给你们做饭,可是我做不了西红柿炒鸡蛋。”

    “真乖。”陈池表扬道,舅舅晚一步回来,周围又没旁人,他扑了一脸的水珠,都没有擦干净,就凑过去在絮絮叨叨的许霜降脸上啄了一口,手快速在毛巾里转一下,抹去水滴,探到她额头试体温。

    许霜降因为陈池没有专心听讲,瞪了他一眼,陈池见她体温正常,人也精神,半天不见,逮着他回来就迫不及待诉说,他心里极为高兴,笑吟吟道:“别担心,做饭的大厨回来了。”他的手滑到许霜降的脸颊,轻拧一下,继续侃,“晚上我就去掏鸡窝,捡到鸡蛋就交给你,让霜霜也有机会做道招牌菜。”

    “不是做菜的问题。”许霜降驳道,接着嘟囔,“做不了西红柿炒鸡蛋,我就没在路边采西红柿,只好去菜地最里面采豇豆,鞋底都是泥,我就刷了鞋,一转头大黄把我的鞋衔走了,找到后发现上面有一堆鸡屎。”

    “真曲折,”陈池笑不可支,“又是鸡屎?霜霜你走了什么运?”

    许霜降不答,继续说到最后的一个环节:“昨晚又是风又是雨,温度降了,我怀疑鸡着凉了,它拉的屎……”许霜降略过了形容词,苦着脸道,“我想让大黄索性把鞋叼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鞋呢?”

    “你看嘛。”

    陈池顺着许霜降的手指一望,又是好笑又是同情,捏捏许霜降的脸颊,十分钦佩,“你还能推理出鸡着凉了?”

    “还笑,我没鞋穿了,你说,我走的时候把拖鞋穿走,你舅舅会不会觉得我太……太异类?”许霜降的声音可真挺苦恼。

    陈池大笑,侃道:“不怕不怕,我背你下山,我们不用把拖鞋穿走。”

    许霜降嗔怒地瞧着他,瞥到他那身脏衣服,手指拂上去,转了话题,柔声问道:“很累吧?”

    “有一点,来,犒劳……”陈池目光一闪,笑叹道,“小灯泡回来了。”

    “表叔,表叔。”睿伢子的声音一路欢快地传过来。

    顾一惟折身回去。

第209章 山中岁月长

    午后,太阳从云层中冒出来了,悬得老高,一下照得耀目起来,山村里家家的炊烟已消散,房前屋后被昨夜的暴风雨摧折下来的落叶草茎早就打扫得干干净净,树木屋瓦上残留的湿意也蒸发到了空气中,须臾不留一丝儿痕迹。

    村里的人家在这样的日头下,暂且按下了对地里活计的挂念,老人小孩大多在歇晌,整个村庄宁静安详得一如往日,只有大公鸡高昂着头,喔喔喔地鸣叫几声,声音悠扬又响亮。

    陈池倏然睁开了眼睛,低眸瞧向胸前趴着的毛茸茸小脑袋,先让自己适应了片刻,再盯着那淌着一丝晶亮口水的小下巴扯了扯嘴角,悄悄地扭转脖子朝床的方向望去,但见许霜降歪着头,身上浅浅搭了一条薄巾毯,眼睫毛密密地阖着,睡得又憨又香甜。

    他抿住笑意,轻轻地放下搁在沙发扶手上的脚,抱住汪睿坐了起来。小孩子醒着时精力永远使不完,睡着后就和开关被按下一样,万事不管,即便陈池把他的姿势调整了一下,汪睿也照旧带着那丝口水,安安稳稳地把头搁在陈池肩膀上酣睡。

    陈池站起身,再瞄了一眼床上的许霜降,立时就把这一大一小集中在一屋睡的念头给掐了。

    汪睿可是个淘小子。午饭后不肯和爷爷一起休息,非要上楼和陈池许霜降一起,哄骗威胁都不肯走,害得陈池只好抱了他在沙发上打盹,免得他爬到床上去闹。就这,小皮孩还不满足,在陈池胸膛上哼哼唧唧,要求睡大床,挨在婶婶脚边睡,把许霜降唬得命令陈池捉牢汪睿,直等汪睿睡着了,她才敢放心睡午觉。

    小皮孩指不定啥时候醒来,吵了许霜降可不好。

    陈池掂手踮脚抱着汪睿下了楼。

    汪忠德在堂屋的门角落里,靠坐在竹椅上闭目养神。平日他也会躺床上好好歇午觉,今日柑橘园受创,活多、心事大,他就稍稍打个盹,准备过会儿就出发整饬果林去。

    陈池将汪睿放到床上,到堂屋张望了一下,没有出声惊动舅舅,放轻脚步重又上楼。

    他将沙发上他的枕头摆回床上,盯着许霜降想发笑。

    她的睡姿总是让他无奈,从来都只会精准地睡在枕头下方。

    陈池将她的枕头轻轻挪开少许,免得抵着她的头部。想了想,终是舍不得马上就走,于是脱了鞋上床,挨着她闭眼假寐。

    三五分钟后,陈池悄然支起肘,意欲起身。许霜降若有所觉,迷迷糊糊地握上他的手。楼下,母鸡大概回来了,咕咕、咕咕地叫,让人慵懒得不想起床。

    山中岁月长,若是定格在此时,也是顶顶好的。

    陈池的尾指微抬,轻轻勾着许霜降的手指,斜倚着床头,又赖了一会儿。

    片刻后,他慢慢地将手抽出,许霜降却睁开了眼,呢喃道:“要走了?”

    “嗯。”陈池低声道。

    许霜降似有若无地从鼻腔里叹一声,半晌摸上了陈池的手臂,捏了几下,好像在按摩,力气却是可以忽略不计。她带着睡意开腔道:“昨天睿伢子带我到处逛,我听到了一句话。”微微顿一下,她学道,“那家的懒婆娘哦。”

    陈池压着声音低笑:“霜霜舍不得我了?”

    许霜降悠悠地吐了一口气,侧耳听着楼下的鸡咕咕咕地走来走去,似乎在外场上,不多时,有一只鸡的声音欢快地扬起来,咯咯地叫个不停。汪睿和她说过,这样的声音代表着母鸡下蛋了。

    许霜降半睡不醒地,全身犯懒,脑子里却还在操心,那鸡真不乖,竟然把蛋下到外面去了,幸好还在场地周边,有大黄在水池底下看着,外人是捡不走的。

    “神仙境,只是人太辛苦了。”她叹道,感觉手指有了些力气,一边使上劲按着陈池的手臂,一边仰起脖子看向陈池嘀咕道:“手酸不酸?”

    陈池低头瞅着她,忽地吸口气,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极快地翻身下了床,回头绽颜一笑,故作凶巴巴地下令道:“闭上眼睛再睡,下午还很长,不要被小孩子撺掇着到处跑,下过雨后太阳很烈,地还是湿的。自己保持主见。”

    “我没鞋,走不远。”许霜降陈述着事实。

    陈池不由乱笑:“这法子不错,你先前吵着要住酒店,我怎么没想到呢?”

    许霜降气恼地盯着他,眼看着他要下楼,急道:“陈池,你走时给我们关大门呀。”

    陈池握着门把手,扭转身笑道:“安心睡。”

    许霜降听着陈池的脚步声下去,再听见汪舅舅在楼下水池附近自言自语:“这鸡调皮,每天都把蛋下在外面。”

    也不知陈池怎么跟汪舅舅说的,隔了一会儿,大门的铁锁真的哒一声脆响,合上了。许霜降牵起唇角微笑,听着陈池和他舅舅的脚步声在外场走动,不久转过屋角听不见了。

    窗外天空一片澄蓝,许霜降懒洋洋地躺着,享受着山村午后的宁静时光,和着鸡叫,重又合了眼。

    昨夜一场暴雨,打乱了陈池原先的安排,他曾计划陪着许霜降在附近走走,现在他帮着舅舅清理果园,将许霜降和汪睿留在家里,心里是放不下的。

    永远不要小瞧孩子的智慧。

    许霜降的鞋子问题很快被汪睿解决了。

    “婶婶,我妈妈有鞋子。”汪睿还给许霜降指点放鞋的地方,“就在我爸爸妈妈房间里。”

    许霜降自然不会去从未谋面的表哥表嫂房里翻箱倒柜。汪睿马上提出了第二方案:“婶婶,胶鞋穿不穿?我妈妈有胶鞋。”

    胶鞋才最好,正合适这种雨后仍湿黏的泥地。当汪睿从楼梯下的小间里翻出胶鞋后,一大一小都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许霜降和汪睿说定了,汪睿带她去果园,她要去看看陈池和汪舅舅,然后回程拐到依依家,满足汪睿的心愿,去认识一下他的小伙伴。

    出发前,她在地里采了六根黄瓜,这是经过了计算的。陈池和汪舅舅干活辛苦,要补充水份,一人两根。她和汪睿只是走路,一人一根。

第210章 汗滴锄下土

    顾一惟戴着草帽,双手绕着一根粗麻绳,麻绳的另一端缠在一棵歪倒的树干上。昨夜里这棵树被吹歪了,但它的位置非常不好,正好斜在他即将要搭建的养殖棚的位置。

    那块地都已经弄平整了,今天他过来看,上面吹落了不少断枝残叶,这些倒好办,费点功夫捡开就是。难办的是这棵压下来的树,索性连根拔起也就罢了,这样斜出来,挡了不少空间。

    顾一惟试图用绳子把它拉起扶正。不过,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他两次方法不得当,都功亏一篑。这次刚想再试,手机铃响了。他松开绳子,顺手在腰间衣服上擦了两把,蹭去汗水污渍后,从裤兜里摸出手机。

    却原来是送大棚材料的人打来的,雨过后据说路况不太好,原定送到村口,现在人家不情愿了,通知他明天到镇上接货。

    顾一惟好说歹说,口头承诺加钱,又允许他们视路况可以缓两天送过来,才终于摆平了这件事。

    他放下电话,瞧瞧地上的麻绳,抓起身上那件蓝色劳动服的衣襟,用力对着自己扇了扇风,方觉舒坦些,正待要捡起麻绳再接再厉,一顶花伞进入了他的视线。

    那伞下的人看不清脸,手中提着一个竹篮,脚上套了一双很鲜亮的黄色胶鞋,走得不快。

    顾一惟不用第二眼,就猜到了是谁。在这片地方,午后出来的村民一般不会撑一把太阳伞,即使哪个老阿婆不顶草帽要撑伞,也只会是普通的黑雨伞,而不是这样淡雅的颜色。

    那伞下的年轻姑娘,及近些,能瞧清她的蓝牛仔裤和半截浅麻灰碎花衬衫。这身衣装却是顾一惟眼熟的,他中午去汪家还钉耙时才刚见过。

    顾一惟一看方向就知道许霜降要去汪家的果林,他往小路的两头张望,正奇怪着许霜降怎么会一个人出行,就见汪睿从她的前方蹦蹦跳跳地跑回她身边。她的伞往汪睿身上侧了侧,不过汪睿才老老实实伴着她走了没几步,就耐不住活泼劲儿,又独自往前呼啦啦地跑。

    许霜降很想去追,紧走了一小段就气喘吁吁,她只好喊:“睿伢子,你等等我呀,太阳大,撑伞呀。”

    汪睿没听到,跑得欢快,回头还招招手。

    顾一惟瞧着坡下小径上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竟然追不上小的。过片刻,她停下来,将伞和篮子换了手,又往前走。瞧那样,就肯定她累着了。

    顾一惟收回视线,捡起地上的麻绳,继续拉树。

    许霜降走到果园,陈池正好迎出来:“你怎么来了?不是不要让你乱跑吗?”

    “睿伢子来了吗?”她喘着粗气。

    “来了。”陈池见她汗水直流,可是他自己的手脏,没法替她擦,当下又心疼又着急,语气里带出几分薄责,“还不吸取教训?你这人不经热……”

    太阳伞举高着遮到他头上,一篮子碧绿的黄瓜递到他面前,伴着一张汗水淋漓热得通红的笑脸:“渴吗?我洗好了的,快拿来吃。”

    陈池虚瞪着她,只坚持了一瞬就接过篮子,臂弯揽住她,俯首顶了她的额头一下,两人汗水对汗水,他绽颜笑开:“走,待会儿坐到树荫下,给你半小时看我锄地,缓过来了就回去。”

    许霜降伸手到他背后,拎拎他的T恤,中午才换上的,现今又是一身湿。她苦着脸叹道:“以前我听别人说,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衣服上都结一层白色的盐花,现在我相信了。”

    “心疼了?”陈池调侃道,眸光和眼眉上的汗珠一样水亮,嘴角咧开,没有半分苦和累的感觉,竟是十分打趣。

    “傻样。”许霜降瞅瞅他,低声道。

    “霜霜,我听见了。”陈池坏笑道,“你居然藏私,还有骂人的词没有教给我,我只记住了憨大。”

    “当我不知道啊,你懂的词汇比我丰富多了,你们那方言里的好多词汇你都不解释给我听。”许霜降悻悻说道,“我最无私。”

    陈池哈哈大笑,将许霜降安顿在树下休息。

    她撑着花伞,很听陈池的话,不随便乱走,于是便绕着树数果子,心里憾憾然。一转头,见陈池在几米远处松地,戴着他舅舅的一顶黄草帽,穿着闷热的高筒胶鞋,颀长的身体微弓着,手臂结实有力地握在锄柄上,一下一下抡着锄头。阳光下,他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滴落。

    许霜降从地上的篮子里拿出陈池的水杯,喊道:“陈池,过来喝水。”

    陈池闻声偏头,冲她一笑:“就来。”他将锄柄一转,用锄头后跟部将一块泥团轻巧地敲碎,这才松开锄头大步过来,顺手摘下了帽子。

    这才一天不到,许霜降就觉得陈池晒成古铜色了。她蹙着眉,抬起手背沿着陈池的下巴轻轻一抹,手背上一层汗水。“怎么办呢?这么热。”许霜降忧心地说道。

    她蠕动着嘴巴,心忖这是陈池的亲舅舅家,她让陈池怠工,好像张不开口。

    陈池却笑得灿烂,不同于许霜降给他擦汗的细巧动作,他抬起手肘,把整张脸利落地一撸,毫不在意手臂上的汗水,打开杯盖先递到许霜降嘴边:“喝一点。”

    许霜降摇摇头,拿了一根黄瓜拗断,自己吃了小半段,等陈池喝完水,又把大半段黄瓜给他吃。

    陈池大口咬着脆生生的黄瓜,调侃道:“霜霜,以后想吃什么水果,我也可以种给你吃,我感觉我开果园的基本功练好了。”

    许霜降撇撇嘴角,这笑话不怎么好笑,她还是心疼陈池,当下提议道:“我去试试锄头?”

    “不要,”陈池想都不想就拒绝,“你没力气,万一把锄头甩到自己脚上怎么办?乖乖站在这,要不然把睿伢子找过来,一起回家去。”

    “就试一下。”许霜降眼巴巴地瞧着陈池,她寻思着万一她能干这活呢,哪怕就只做半个小时,也好给陈池轮换一下。

    陈池当她图新鲜,微微沉吟,觉得可以让她尝试一下下。

    “手放这里,看前面那块位置,锄下去,刨两下就可以了。”陈池教道。

    许霜降第一锄,觉得不累。四五锄后,喘着气停下来歇一歇,感觉发根里都在滋滋冒汗。

    “好了,把锄头给我,去树荫下躲着,把伞撑起来。”

    许霜降不给,吸口气继续抡锄头。

    “霜霜,霜霜,停下,”陈池赶紧按上了锄头柄,笑阻道,“你别挖坑啊。”

    地上被许霜降的锄头连抡了十来锄,刨出了一个小凹坑。她望望地上,再望望陈池,汗水顺着脸颊直淌,只这一小会的功夫,就已经觉得手臂发酸,喉咙冒烟似地火热。

    “去一旁休息,我要把这片弄完。”

    许霜降只得放弃,不敢再耽误陈池的进程。

    她站在树荫下,瞧着陈池锄地,忽而冒出一个念头,陈池不怕脏累,将来无论他们遇到什么情况,他一定能想办法给她管饭。

第211章 晨间相遇

    天未破晓,公鸡已在楼下啼了三遍。陈池睁开眼后,伸手探到床头柜上拿手机,看看时间,差不多也该起床了,遂就把那用不着的闹铃关了。

    晨间的山风透过纱窗,丝丝缕缕地渗进来。房间里有点冷,却最是好眠。他低头瞧着身边的人,昏昏暗暗里,只见许霜降裹着被子,手摸在她脸颊上,感受到她暖暖的鼻息,人却一丝儿动静都没有,依旧像只大虾似地蜷着。

    陈池揽着她,听着楼下的大门开了,大黄可能绕到他舅舅脚边,被他舅舅低低叱了一声。而后院门也开了,不多时,厨房的那扇老木门的门轴发出“吱呀”一声。他的脸贴着许霜降的额角,在心里默默地数到一百,方才轻轻撩开被子起床。

    简单吃过早饭后,天将将开蒙,舅甥俩出发。昨日给果园清理了落果,开沟、排水、翻土,今日要把工具棚修好,另外还要修剪枝叶,将果树受损的部位打理好,又是另一番活计。

    汪忠德见陈池难得来一回,就遇上暴雨,要跟着他出去劳作,他一个劲地劝阻陈池:“池伢子,舅舅一个人行,你是握笔杆子的,干不来这些粗活,回去回去,和霜霜、睿伢子一起在家,舅舅慢慢做,往年都是这么来的。”

    “舅舅,一个人搭棚不方便,我跟你去,中午早点回来。”陈池笑道,“我昨天松土,是不是没达到合格标准?”

    “有啥合格标准?地里的活有什么精细的,卖力气就是了。不过,不干惯的人不会用巧劲,一天下来,筋筋骨骨都得酸痛,你怎么样?”

    “还好。”陈池扬了扬手臂,做了两下扩胸运动,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咧嘴道,“没事呢。”

    汪忠德笑呵呵瞅着陈池结实的臂肌,他外甥人长得高挑,却不是细条个随风就发飘的竹竿子,晨风里只穿一件单T恤,裹出宽肩细腰的身条来,显得格外精神奕奕,清俊中自有一股子内敛的强劲,依稀还能见小时那个满山乱跑、上树下河、泥地里敢打滚的浑孩子的影子。

    汪忠德思忖着,陈池现在虽然是个文质彬彬的读书郎,却比那些没机会接触农事的城里娃要有耐力,跟回乡创业的顾一惟相比,在肯吃苦能吃苦这点上,也是不输的。

    “池伢子,那就拿个外套,早间冷呢。”

    “不用。”陈池跟着舅舅走出大门,仰头朝二楼的客房瞥了一眼,只看到了一幅纱帘静静地垂在窗后。他勾起嘴角,昨天劳动后,肌肉酸胀肯定是有的,不过他家胖姑娘十分舍不得他,连夜里打扇子都不用他代劳了,反过来给他扇风,还体贴地给他按摩。今天他出工回来,肯定待遇照旧。

    舅甥俩转过屋角,沿着屋后的小路没走多远,就见前方轻烟般的薄雾里,一辆摩托车颠簸着迎面慢慢驶来。

    “顾家的娃一早也有事。”汪忠德道。

    陈池忽地想起大门未关,说道:“舅舅,你先走着,我回去拿件衬衫。”

    “冷了吧?去吧,就该拿件衣服披上。”

    陈池走回去,刚到外场,就见许霜降从堂屋走出,头发散在肩上,套着宽宽大大的长款T恤,下摆垂到了膝盖上,她胸前印着一只憨态可掬啃竹子的大熊猫,刚好般配她才睡醒后懵懵懂懂张望的神态。

    “怎么起来了?”陈池不由笑问。

    “你怎么走也不跟我说一下?”许霜降嗔怪道,又问,“回来干什么?”

    陈池忙拢住她,忍不住低笑,听上去有点小埋怨呢。“我回来关门,你上去再睡一会儿。”

    摩托车的声音传过来,陈池松开了许霜降,侧转身,挡了她一大半,朝屋侧看去。

    顾一惟驾着车慢速转过屋角,迎面见到陈池两人,似乎愣了一下。

    “一惟,早。”陈池招呼道。

    “早。”顾一惟停下了车子寒暄。

    “有事要出去啊?”

    “回家一趟,弄点瓦片修房顶。”顾一惟道,“我刚刚看见了你舅舅。”

    “舅舅去果园。”陈池笑道。

    顾一惟点点头:“那你们忙,我走了。”

    “你慢点。”陈池望着顾一惟的车子一直开到了他大爷爷家的场地上,才收回目光,转向许霜降,将她从头扫到脚。长款T恤跟个大罩袍似的,一点都不显身材,但穿在她身上,显得她特别娇糯。陈池刮了刮许霜降的鼻梁:“走,上去再睡。”

    陈池临走时,不仅给许霜降和汪睿都关上了房门,还将院子的围墙边门锁上了,最后关了大门。村里,天亮开出门,天黑才落锁,家家几乎是这样的规矩。白天哪户人家大门紧闭,邻居们会误以为这家人走镇上或者探亲访友去了。若是陈池一个人,他必是入乡随俗,现在天没亮透,他家胖姑娘带着一小孩儿在家睡觉,他却不敢这么大胆地敞开门户。

    陈池还担心,天气转好了,这一大一小睡醒后留在家里,不一定能拘得住。昨天许霜降和汪睿自说自话到果园来探望,晚上他和舅舅归家,这两个居然还没到家,明明陈池亲眼把他俩送出果园的,当时把他急得屋前屋后叫了好几遍。

    他拔脚去村里找,半路上遇到了优哉游哉回来的他们。原来,许霜降跟着汪睿去了依依家。

    “答应睿伢子好久了。”她这样向他交代。

    大人是个对周遭环境和习俗全然陌生的,不顶事儿,小孩是个调皮好动的,特能来事儿,陈池很不信任这一队组合。他原本计划到舅舅家后,带许霜降到处走走,观赏观赏山间风光,哪知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雨,打乱了他的安排,这两天他总不能让舅舅一人去清理果园,许霜降就此落了单,和小汪睿凑成了对子。

    陈池知道他顾不上许霜降,昨夜就未雨绸缪,自汪睿处盘问了小皮孩准备带婶婶游玩的各处“景点”,强硬地删除了一些奇险偏僻的路线。但是,这样相当于变相地默许了这一大一小适度地出门兜兜。

    所以,许霜降美其名曰照看汪睿,实则在已知会陈池的前提下,由汪睿带她逛,小毛孩子就是许霜降的全职导游。

    陈池和汪舅舅走后,她和汪睿起床,不多时也出发。

    这一天,她被带着去了汪睿所有玩得来的小伙伴家门口。汪睿是个大方的好孩子,将许霜降和陈池带给他的各种糖果蜜饯都取了一些,挨个分给他的小伙伴们尝尝。

    现在,估计村里好多人家知道,汪家来了一个外甥媳妇,撑着花阳伞,跟着睿伢子四处溜达。

第212章 世外桃源里的愁

    许霜降爱上了睡午觉。

    陈池和舅舅修好工具棚,归家用过午饭后,小粘人精汪睿照例在他们客房的沙发上睡熟,陈池将他抱到楼下安置。上来一看,许霜降闭着眼睛躺得好好的,他稍稍犹豫一下,仍旧歪到沙发上闭目养神,过些时候他要走,免得起卧间影响她。

    “大公鸡怎么还不叫?”许霜降突然说道。

    陈池一笑,起身转移到床上,拍拍她的肩膀:“还不睡?大公鸡怎么了?”

    许霜降懒洋洋地闭着眼,呢喃道:“你有没有觉得,大公鸡叫的时候,这里就像世外桃源?”

    话音落下,屋外的大公鸡就“喔……喔……喔”地唱起来,在热烫得安安静静的晌午,嘹亮而婉转的声音似乎划破了山间的空灵,使得一切都跟随着它的调子变得悠长起来。

    许霜降心满意足地喟叹,自动蹭到陈池臂弯里,含糊咕哝道:“不要悄悄走。”

    陈池盯着她细密的眼睫,莫名想笑。

    山居生活简单而规律,他们一日三餐,正午歇觉,晚上纳凉,因为能收到的电视节目很少,不太看电视,电脑更是压根儿没带来。晚上九点之前,舅舅必定招呼着把场地上的竹椅木凳收拢进屋,然后关大门落锁。他和许霜降转到天台看星星,十点必然也上床休息了。

    几天下来,养得许霜降非常能睡,而且就跟汪睿似地,说睡就睡,前一刻还在迷迷糊糊说话,后一刻像开关关上了,一丝儿声音都没了。

    陈池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能睡非常好,不会在他打着扇子的时候,还在话里话外幽怨地表露,两个人挨在一起会很热。

    许霜降醒来,陈池自然走了。她去楼下院中、外头场地上兜了一圈:“陈池、陈池。”

    没有人回应,一转头,汪睿光着脚丫、揉着眼睛,站在门框边说道:“婶婶,我们走吧。”

    汪舅舅的果园下午要修剪断枝残叶,陈池不准许霜降和汪睿过去看热闹,这一大一小都喜欢在别人干活的时候亦步亦趋地跟着,说不定不小心就会把枝条扔到他们身上了。

    许霜降只得继续跟着汪睿在村里逛。一路走下来,汪睿在人家场地上叫两声小伙伴的名字,或者压根儿不用叫,小伙伴远远地就瞧见了,半路迎上来。许霜降和善,温言细语,小伙伴不怕她,不多时,好几个孩子就围着他们一起走。

    一把小花伞罩不住这么多人,许霜降又不好意思只给她自己和汪睿遮阳,于是讪讪地收了伞,和一群身着背心凉拖的小毛孩一起顶着大太阳。

    孩子们拿几根细竹竿,用红色的塑料马夹袋扎在顶部,现做了几个套杆,看见蝴蝶就呼啦啦扑,看见大树就聚到树下,个个仰着小脑袋,伸长了手臂,支着竹竿去找树枝上的空知了壳。

    许霜降在这个下午,明确排除了一项职业可能:幼儿教师。

    她初时还觉得挺热闹的,孩子们叽叽喳喳,天真烂漫,虽然他们讲快了,她听不懂,但是这些孩子真的特别热情,有一个在自家菜地里,手脚灵活地揪了西红柿送给许霜降吃,而且还蹲在水龙头前洗好了,才递到她面前:“阿姨,给。”

    许霜降特别感动,心里琢磨着,要不要劝说鼓动汪睿,将他的糖果再匀出来一点点,多送些给他的小伙伴们。

    不过一个小时后,她就撑不住了。她惶恐呀,所有的孩子都东蹦西蹦,没有一个好好走路的,这要是有点意外,她是唯一在场的大人,责任担不起啊。瞧瞧,一个不知疲倦地拿套杆拍打着无辜的花花草草,两个在小径上追逐,汪睿跟着一个小伙伴跑去前方一户人家的屋后地里,据说要采甜瓜。

    许霜降怎么叫也叫不回来,喘着气歇一歇,瞥了一眼身边蹲着的一个小孩,第一眼差点跳脚,那个孩子竟然捏片草叶子在拨一条红蚯蚓,熊孩子把可怜的蚯蚓从阴凉松软的一个小土堆旁,硬是挑到大太阳照射的路中间。许霜降不知道这孩子的名字,只好说道:“别玩了,别玩了。”

    小孩子也听话,置若罔闻了一两分钟,终于站起来,扔下草叶,嘻嘻哈哈地加入了小路那头还在欢快追逐的小伙伴中,剩下许霜降,忍着呕心和同情,速速地瞟了一眼那条扭动着的蚯蚓,速速地跑向汪睿去的那户人家。她没胆子把蚯蚓拨回阴凉处。

    蚯蚓是益虫,长得太难看,她只好任它在太阳底下自生自灭,希望它能找着正确的方向,或者成功钻透那条踩得硬实的土路,到地下去。

    自家人就是好,汪睿听得小伙伴要送甜瓜给婶婶吃,不仅自告奋勇去帮忙挑大的,还自行帮许霜降收下了。许霜降刚到那家门前,汪睿就和小伙伴就把一个脆青皮的香瓜捧到许霜降面前现宝。

    许霜降喜欢吃甜瓜,汪舅舅也有这个品种,晚上乘凉时,陈池洗一个瓜,去皮去籽,切成一块一块的,装满一盘子,给她和汪睿分享。

    所以,她捧着圆溜溜的青皮瓜,小心翼翼地避过了毛涩的瓜蒂,瞅着那眼睛大大的、皮肤黑黑的孩子,推辞了一遍后,笑纳了。“谢谢你。”

    那孩子嘿嘿笑,抹抹汗珠子,也参与追逐的孩子群里去了。

    许霜降让汪睿和这些孩子吱一声,他们得回家去。

    整个下午的活动尽管累了些,至此还是挺圆满的。但回到家,汪睿兴高采烈地给她说了一句:“婶婶,我们把瓜切了吃,强强叔叔家的瓜可甜了。”

    许霜降的思路转了一个弯,侧过头来不敢置信地问道:“这瓜不是他家的?是他叔叔家的?”

    汪睿仰起小脸,点点头:“嗯,强强家没种瓜。”

    许霜降压根儿不敢再吃这瓜,她怕强强叔叔家上门来要。“睿伢子,我们还回去吧,你认识强强叔叔家吗?”

    下一秒,她瞧瞧灿烂的白云蓝天,决定不为难自个了,把瓜摆在地上,千叮万嘱汪睿不要碰坏了,她要等汪舅舅回来,给汪舅舅说一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这些孩子都让人愁。

第213章 送东西给你

    顾一惟的摩托车后座上捆了一个大竹筐,里头叠了不少瓦片,是他自己村里一户人家盖新屋,扒了老房子后剩下的,他弟弟暑假回家,去帮衬这户人家做了些搬砖搬木椽子的零活,顺口帮他讨来的。

    今天他妈妈去赶集,他才敢回家拿。只是正要走的时候,敢巧他妈妈回来了,揪着他又是一通苦口婆心的劝说,就和以前几次一样,最后变成了永无止境的争执和哭诉。

    顾一惟在闷声不吭的父亲摔碎了一只碗后,驮着这筐旧瓦片上山来。山间的土路狭小又颠簸,他驶得很慢,怕震碎了瓦片。因为他和妈妈的争吵,他弟弟只来得及胡乱在筐里塞了一些枯草和碎报纸,情急之下,顺手把他拿回家的一把干紫苏又放进来垫瓦片。

    顾一惟心头烦躁,行驶中,那一缕山风烫乎乎地缭绕在面颊上,让他更是憋火。这时候,他真希望有一场极速飞驰,尽吐胸中郁气,可惜,只要他稍稍加快,身后的竹筐里就会发出咣咣的声音,提醒他减速。

    他老远就看见了许霜降在汪家的场地上,和一个后背弯驼的老太说话,驶到汪家旁边的竹林,看得就更清楚了。她们俩站在场地中央,都在指手画脚,两人中间搁着一只大腰篮,里头都是蔬菜。许霜降趿着那双有大朵向日葵的拖鞋,白净的脚趾和褐色的竹篮压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一惟停下了。许霜降和老太挡住了他的去路,他勉强可以开过去,不过这两人,稍微偏蹭到谁,都是一件麻烦事。马达还在转,他一脚支着地,没什么表情,透过眼镜片,静静地等着她们。

    许霜降被眼前的老阿婆弄得稀里糊涂。她偏过头,朝顾一惟仓猝地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往大门口退了几步,想给顾一惟让路。不想那老阿婆急急地点着篮子,嘴里咿咿呀呀。

    老阿婆是个半哑人,吐字不清楚,只能说一两个短句,许霜降完全听不懂。

    话说不久前,许霜降和汪睿在家休息,寻思着过一阵就去地里摘菜。这两天,每顿做饭前,去地里采蔬菜的任务,已经被她一手包揽了。汪舅舅和陈池吃菜不挑,她采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她把菜切成啥样,陈池都能有办法补救。比如茄子,她如果切成三角块,陈池就会炒茄子,如果切成竖条状,陈池就会蒸茄子。

    今天她想好晚餐的菜谱了,跟汪睿说:“婶婶上去,马上下来,我们一起到地里去。”

    就这一会儿的空档里,有孩子来叫汪睿,可怜她正在楼上卫生间,听得汪睿上来拍门:“婶婶,依依叫我去拿东西。”

    许霜降都来不及问清楚,汪睿早跑没影了。她下楼来,到房前屋后叫了一遍,准备出门去看看,还没等到她把拖鞋换下,就来了这个老阿婆,对着她说话。老阿婆指指别的方向,又指指篮子,许霜降愣是不明白。

    她琢磨着老阿婆的样子看上去像本村人,不可能向她问路,再说,无论啥事,她都是一问三不知的,所以许霜降一直微笑着摇头。

    在顾一惟来之前,她已经和老阿婆比着手势云里雾里地交流了好一番。

    老阿婆见许霜降往后退,侧头也瞅了瞅顾一惟,把篮子往汪家门口移了一截。虽然她身体硬朗,头发乌黑,但毕竟是个驼背老太,这下躬着身体提篮子,看在别人眼里,感觉很吃力。

    许霜降有点不忍心,但看不懂老阿婆的意图,她又退了半步。

    顾一惟的车子熄了火,他没发出声音,也没动,就是一副等待的样子。

    老阿婆没再理顾一惟和他的车,她指着篮子对许霜降咿呀两声,见许霜降始终摇头,弯下腰从篮子里挑出了四五根老黄瓜,放在地上,抬头望着许霜降,又接连指了好几遍篮子。

    黄瓜被拿出来了,那篮子一角空了少许。

    许霜降恍然大悟,她急忙跑进院中,抱起那只甜瓜,奔到门口把瓜递给老阿婆,一脸歉意:“对不起,是你家的吧?给你,给你。”

    她猜测那什么强强叔叔家来人,想把甜瓜要回去。

    老阿婆嗬嗬着摆手,就在许霜降以为猜错的时候,她眯起眼睛笑笑,将甜瓜接过去了。许霜降忙堆起诚恳的笑容,一迭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当时不知道是你家的瓜,对不起。”

    老阿婆没说什么,蹲下来把甜瓜先放一边,指着篮子里的丝瓜,朝许霜降咿呀着。许霜降又不明白了,摇摇头。

    老阿婆拿起一把连着根须的大蒜叶子,抬手晃两下。

    许霜降还是摇头。

    老阿婆就把大蒜在地上轻轻敲两下,把跟上的少许新鲜泥土震落了一些,再次举着朝许霜降嗬嗬。

    “她想送东西给你。”顾一惟突然说道,瞅瞅许霜降,“或者给汪大爷。”

    许霜降侧头望向顾一惟,探问道:“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顾一惟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村的人。”

    许霜降回想着阿婆接连从篮子里拿东西的样子,貌似是要送给汪舅舅家。她试探着接过大蒜叶子,浅笑道:“这个韭菜给我们吗?”

    顾一惟接连瞟了许霜降好几眼。稻子麦子不分的,他见过,韭菜和禾苗不分的,他也见过几个,其实有些娇气的妹子嘴里说不分,但也能勉强知道点大概,不过就是谦虚,或者只是想让自己显得羸弱而已。

    他没见过许霜降这样韭菜和大蒜不分的,虽然老阿婆的大蒜长得细瘦了些,但也不至于混为一谈。

    老阿婆见许霜降接了,笑得皱纹都堆起来,咿咿呀呀好几声,拿手轻轻拍着地上的黄瓜和丝瓜。

    许霜降这时还不知道她闹了笑话,她本是个实在人,虽然不清楚老阿婆和汪舅舅家啥渊源,但既然人家好诚心地送东西,她就代为收下。于是也不怎么推辞,捧起黄瓜丝瓜,搁进了院中。“谢谢啊。”

    老阿婆慈祥地笑着,朝她摆摆手。

    等许霜降回到大门口,老阿婆佝偻着腰,提着篮子,已走了好几步。

    许霜降猛然想起青皮甜瓜,老阿婆不会以为是她回送的礼物吧,她急忙叫道:“阿婆,阿婆,你等等。”

    阿婆不知道是耳朵不灵还是年老迟钝,并没有听见,兀自向前走着。顾一惟用脚撑着车,微微偏了偏,让着老阿婆,抬头看向许霜降。

    许霜降非常不好意思,但是她追上老阿婆,还是要老实说:“这个瓜是别人家的。”

    老阿婆停下了脚步,笑咪咪地瞧瞧许霜降,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拿了两根丝瓜出来,嗬嗬两声,大概以为许霜降还想多要点蔬菜。

第214章 有花堪折

    许霜降十分为难,瞟了一眼旁边的顾一惟,再瞅瞅老阿婆,觉得特别难为情,她知道和老阿婆的沟通不太容易,于是直接探进篮子中,把甜瓜抱起来,再次道歉:“对不起,这个瓜是别人家的,不能送给你。”

    老阿婆这下倒是看懂了,拉起嘴角笑,把丝瓜放进了篮子中,手摸着甜瓜,往许霜降身前推,大意是你拿走吧。

    许霜降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望着老阿婆慢吞吞微弓前行的背影,又一次解释道:“是别人家的,我不能送给你。”

    顾一惟的目光落在甜瓜上,很普通的外表,地里随便长。他能理解许霜降这样的人把任何一件细微的物品,其来路、权属、用途都分得清清楚楚,不过放到山里人家,她收了别人的东西,再把回送的东西讨回来,会显得很不通情理。

    许霜降抱着甜瓜,讪讪地目送着老阿婆,一转头,和顾一惟四目相对,神情略有尴尬。

    两人站得近,顾一惟寒暄了一句:“汪大爷不在家啊?”

    “嗯,舅舅在果园,就快回来了。”许霜降微笑道,对答客气而周到,不再是和老阿婆对话时那副迷糊而苦恼的样子。

    顾一惟颔首,启动了车子。

    陈池一回来,许霜降就围着他叨咕:“我后来才知道那个阿婆是依依的奶奶。我和睿伢子昨天去依依家,睿伢子送给她一袋零食,今天她奶奶在地里摘了好多菜送过来。可是依依把睿伢子叫出去后,两个孩子在外头玩,她奶奶过来的时候,我不知道这回事,就把甜瓜还错了。你说,我后来把瓜拿回来,她会怎么看?”

    陈池一边刨着黄瓜皮,一边笑:“胖妹妹会担心别人怎么看?是谁的就是谁的,有原则,好呀。”

    许霜降嘀咕道:“我就是这么想的。可是,从老人家篮子里拿走东西,好像……”

    “纠结什么?吃好晚饭我到地里采两个,带着你和睿伢子去依依家逛逛,你拿走一个,我送他们两个,不就好了。”

    许霜降立即眉开眼笑,果然不愧疚了。

    她的注意力转开去,指着大蒜叶子说道:“我知道韭菜炒蛋有两种做法,可以把韭菜切成碎末,和蛋搅在一起,做韭菜蛋饼,也可以分开来炒,再拼一个盘子。”

    陈池盯着她,笑不可抑,凑过来压低声音道:“憨大,你倒是轻点声,这是大蒜。”

    许霜降瞪圆了眼睛,翻来覆去地观察,忍了很久,才苦着脸斯斯艾艾地坦承道:“我选修过植物分类学。”

    陈池拿干净的手背顶顶她的脸,满不在意地说道:“一样两样分不清有什么要紧?学无止境听过没?胖妹妹,你家要是有块菜地,就凭你长到这岁数,我包你把家常蔬菜打从菜秧起,就一认一个准。”

    “我这岁数怎么了?”许霜降嗔道。

    陈池怪腔怪调道:“有花堪折……”他瞅着蹲在他面前的许霜降,放肆地笑道,“我折了。”

    许霜降没有陈池口齿伶俐,粉红着脸,憋了半天没想出妥当的话来驳斥他,只好气咻咻地瞪了他一眼,拿起他刨好的黄瓜,走到水池边冲刷掉籽液。

    “嗨,胖妹妹,今天我弄一道创意菜,大蒜蛋饼,照着你的韭菜蛋饼来的,你不能不吃。”陈池追上来,接过许霜降的篮子淘洗,冲她挤挤眼,“吃了可以丰富你的植物分类学知识。”

    许霜降其实不挑食,但是她确实有龟毛的时候,比如她怎么都不肯吃冲鼻的折耳根,苦瓜做菜她碰都不碰,偏生这两样在陈池看来,都是清热解毒的好东西。于是,自打他俩之间有了植物分类学这个典故,许霜降就再也没有成功地逃开这两样,陈池总会哄着她吃下去。

    “样样都吃,不然你的植物分类学知识长进不了。”

    许霜降再怎么嫌弃这两样的味道,都能被他逼着吃一两筷。

    这是后话。

    晚饭过后,汪忠德听了原委,到地里采了四只梢瓜。村里的人情往来极朴素,拿过来甜瓜,还回去梢瓜。

    “我这个品种甜,生吃也使得,强强奶奶喜欢做脆酱瓜,正好送两个去,剩下两个给依依家拿去。”

    汪忠德自是不放心让陈池和许霜降两个外来的新人去邻居家窜门感谢,他打前头走,后面陈池提着篮子,许霜降和汪睿是必跟的,一家人到村里走了一遭。

    到了依依家,小女孩正端着碗,坐在门外场地上吃饭。

    汪睿一阵风似地往前跑,只见两个孩子说了两句后,依依就进了屋,很快,老阿婆走了出来。

    那两条梢瓜在汪忠德和老阿婆之间推来推去好几个来回,最后老阿婆收下了,却从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里头装着半袋子葵花籽。汪睿和依依在场上跳跳蹦蹦的,她咿呀两声,孩子们没注意,老阿婆就笑咪咪地走到许霜降面前,摸了一把瓜子。

    许霜降摇头,老阿婆依旧嗬嗬着。她无奈,摊开了手心。

    “阿婆,够了,够了。”

    老阿婆给了一把不算,又摸出一把,这回给到陈池面前。

    “婆婆,我不吃。”陈池也摇头。

    老人家自顾自地咿咿呀呀着,陈池只好也笑着接过。

    汪忠德提上篮子,陈池和许霜降各自捧了一把瓜子,汪睿前头开路,四人转到了强强叔叔家。

    “这一家子兄弟俩都出外了,强强的爷爷奶奶一边一个,照看着两个儿子的屋。吃饭在一处,这个时候,估计人都在。”汪忠德介绍道。

    在是在的,不过,却是在训孩子。

    一副挑桶扁担搁在大门口,声音从内院响亮地传出来。

    “你们谁去菜地里采瓜了?我要留种的那只瓜,谁给我偷吃了?藤藤蔓蔓都给我扯坏了。是不是你们?要不是你们爷爷去浇水,瞅了一眼,还不知道瓜没了。说,你们俩谁干的,不是你们俩,也说,我得去问问哪家的野小子调皮到咱家了。”

    陈池尴尬地瞅了瞅他舅舅,又朝许霜降看看。他媳妇幸福,人家怒火中烧说得快,她估计啥都没听懂,正一脸微笑地把剥好的瓜子仁往汪睿嘴里塞。

    小汪睿还是个明白人,抬头飞快地对上了表叔的目光,挨在许霜降身边,磨磨蹭蹭吃瓜子,就是不进屋。陈池冲他似笑非笑地竖竖眉,暗忖,难怪汪睿跑这么快,到了人家场地上,却没有大呼小叫招呼他的小伙伴,而是折回来和他们一起走,敢情他惹了事了。

    “强强的爷奶,你们吃过饭了吗?”汪忠德挂着一脸的笑容,提了篮子跨进人家的门槛。

第215章 若是早跟了你

    陈池没跟着进去,留在场地上陪着许霜降和汪睿。

    须臾,里头就一团和气。

    “我家睿伢子不懂事,今天跟着强强去了你家菜地。”

    “哎呦,没事没事,就一只瓜,有啥?我老婆子非要现在就留瓜种,依我看,再过半月寻一只老结的,才更好。”

    “对对,地里还有好多,我再寻一只就是了。呀,忠德,你带梢瓜干什么?我家地里也有。”强强奶奶看来是个话多的老妇人,刚刚噼里啪啦地训斥孙儿,现在声音和和气气地,但仍是出口就一长串,“强强和柱柱的爹娘都出门了,两个孩子在家简直能翻天,我平时一双眼睛一张嘴根本顾不过来,什么都要给他们碎嘴两句,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给我淘出啥事端来。呀,门外谁呀,瞅模样,莫不是忠德你家新来的亲戚?”

    “我外甥和外甥媳妇,暑假过来玩。”

    “哎呀,快进来进来。”

    陈池和许霜降就被热情地招呼了进去。汪睿这时候,才敢和小伙伴对眼神。小孩子家什么都不过心,一会儿就欢天喜地凑一起玩了。

    陈池把许霜降手里的瓜子拢进他手中,全给了三个小孩子,换来了她感激的眼神。他一笑,陪着三个小孩玩,教他们翻纸片的技巧。许霜降则乖巧地坐在长凳上,被强强的奶奶啧啧赞了好几回。

    汪忠德和强强的爷爷聊起了前两天的暴雨,说说村里各家的损失,这就摆起了龙门阵。陈池见他舅舅一时谈得兴起,再瞧瞧和强强的奶奶坐在一处微笑聊天的许霜降,他从小孩堆里脱开身,笑道:“舅舅,你们先聊着,我和霜霜到小卖部去看看。”

    两人走出大门三米远后,许霜降呼出一口气:“我刚刚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来解救我?”

    强强的奶奶口音重,许霜降和她交流十分困难,说了十来分钟,自己都能感觉两人之间牛头不对马嘴。老太太热情又强悍,硬塞了两颗红枣给到许霜降的手心里。陈池都看到了,老太太不许他家胖姑娘拒绝,两手都包住了许霜降的手,一个劲地唠叨:“吃吧,吃吧,姑娘家吃枣好。”

    他家胖姑娘压根儿没听懂,只一味睁着眼睛憨笑,估计想挣脱,又不好伤老人家的面子。要不是有这一出,陈池也不好意思找借口拉着她先走。他笑着牵上她的手,也呼了一口气:“小灯泡没跟来。”

    这些天,汪睿做什么事都要插到他们两个中间,连睡午觉都要跑上楼,晚上得知他们还要上天台看星星,也要吵着看一会儿,明明在楼下乘凉的时候已经看过好多眼了。

    现在汪睿和强强柱柱翻着纸片,没比出输赢前不肯走,让陈池好不容易享受了一回两人世界。

    “去小卖部吗?”

    “你想去就去,不想去我就带你散步,来了之后,睿伢子都比我陪你多。”陈池不甘地说道。

    许霜降抿着嘴笑,两人把红枣一人一个吃了,手牵手走在山路上。

    两人自打住到山里,陈池不是出门办事,就是跟着舅舅清理果园,许霜降一见他空下来,就会凑上去叽叽咕咕,主动向他详细汇报她的活动情况。饭前他们洗菜时,许霜降只拣了一两件事说,这时候清闲了,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通孩子们的闹腾,叹服道:“睿伢子的精力真是无穷无尽,他现在还能玩得这么起劲,你不知道,下午他一会儿叫出一个孩子,一会儿又叫出一个,他们就没有好好走路的时候。”

    陈池乱笑:“相信我,睿伢子还是很文雅的,你要是以前就跟了我……”他将许霜降上下瞅一圈,突然冒出一句话,“你会上树掏鸟窝吗?”

    许霜降自然摇头。

    “你敢摔响炮吗?”

    许霜降连听都听不明白响炮为何物。

    陈池揉揉她,笑得止不住:“胖妹妹,你要是跟了那时候的我,你就不会过了这么些天,还只是看朵花、摘个果子,看见人家跑两步,就害怕崴了脚。我说的这些小技能,绝对早就给你训出来了,接下来就该蹚条浅滩,拦坝捉鱼了。”

    许霜降不相信,思索片刻,把顾四丫抬出来:“你不是说你表妹是你跟屁虫吗?那她会爬树摔响炮吗?”

    陈池贼贼一笑,说得又具体又溜顺:“她天赋不够,爬树上了两米就要滑下来,但她敢踩着别人的背翻院墙。”

    许霜降实在想象不出,长得挺清秀的顾表妹深藏不露,竟然能翻墙,估计陈池小时候没少让出肩膀给顾表妹踩着练习。许霜降暗哼一声,有点妒忌陈池和顾四丫的童年那么多姿多彩。

    “我表妹摔响炮根本不成问题,每次吓了人家,就躲我身后,想求我替她背锅。她还会滚铁环、野外捡树枝砖块烤香肠。”陈池继续说道。

    许霜降越听越觉得自己丢手帕翻花绳的童年比不了陈池带出的顾四丫那么轰轰烈烈,她脑子转了半天,说道:“爆米花揭盖的时候,我没走。”

    确切地说,她不知道应该要稍稍避一避,那是她头回见到爆米花机。许满庭单独领着她出门逛街,路上遇到熟人,聊得兴起。小霜降仰着头听大人说话,挺无聊,看到不远处有一些人围着,还有几个小孩子,地上则摆着好多盆啊篮啊排着队,她就好奇走了过去。

    等那黑黝黝大葫芦状的爆米花机从火上抬起,塞到那长长的袋笼里,机盖将要打开时,其他小孩儿一哄而散,唯独许霜降不懂,傻站着继续观赏,后来就吓木了。

    胖壮小孩性情敦厚,她第一下没哭出来,第二下就自己咽进去了,平复了好一会,她看出了门道,默默地走回许满庭身边,要求回家拿米排队,去爆米花。

    陈池听完她的这段经历,笑得抽气,赶紧教导。

    “胖妹妹,你要机灵些,该叫叫,该跑跑,会哭闹的人受到的关注多些。以后记住了,要是遇到什么事,我不在身边,别人哭哭啼啼,你也跟跟风,免得救助的人把你给排到后面去。明明你已经吓到哭不出来,人家以为你有女侠范,不管你了,这多冤呐?”

    许霜降哼唧着不出声。

第216章 帘幕遮

    山间小路上没有旁人,陈池索性揽住了许霜降的腰,笑嘻嘻道:“胖妹妹,以前你没有跟到我,现在你跟到我了。”

    许霜降笑着捶了他一下,开玩笑道:“你也要把我训得和你表妹一样能干?爬树、翻墙、摔响炮?”

    “胖妹妹,其实呢,会不会爬树摔响炮,没什么要紧。你看,睿伢子也没有我那时会的多,他是缺了我当时的氛围。我们那时候孩子多,一群一群的,家属村里大人也多,大人做什么,我们看了都会学一学,大人怕小孩子乱做要坏事,偶尔还会提点几句,所以我们学得又快又好。”

    陈池一点许霜降的鼻子:“你错过了最佳的学习时机。”

    许霜降才瞪眼,就见陈池俯首含笑:“可是你这样也很好很好。”

    山风习习,暮色里,四周重山染了暗绿色,幽静而沉稳。许霜降仰头望着陈池,他眸光里满是温润笑意,声音初时还明快,说到“很好很好”就越来越低缓。

    调侃的陈池总能逗乐许霜降,他若是忽然不调侃了,只要这样微不可察地敛住呼吸,凝目笑望着她,许霜降通常抵不住三十秒,心脏的频率就会不一样。

    陈池的视线拢着许霜降的面部,她眼波里有一丝摒住的羞怯,和她不自觉抿起的嘴角一道,于静默等待中总是能揪紧他的心脏。

    陈池飞速地瞟向四周,浮掠过空旷的山野和天际,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吹了一小部分到许霜降的额头,望着她慢一拍才皱起的眉头,哀怨地直叹:“胖妹妹,回家。”

    两人依偎着走过一段路,陈池的大脑才恢复了正常。他寻思着这一天许霜降跟着汪睿满村转悠,转到下午,连太阳伞都不撑了,对孩子们的玩闹也好脾气地配合。陈池就不禁忧心起来,他家青灰软壳蟹在这里渐渐住起了兴致,看什么都新鲜,趣事频发,还能混孩子群了,他怕她一个收不住,渐渐要横行霸道变野了,于是就觉得很有必要给她做个点评。

    “霜霜,你和睿伢子看花,没有被蜜蜂蛰到,摘果子,没有被毛毛虫刺到,体验就已经很不错了。记住了啊,万一睿伢子有什么新鲜玩法儿,可能只适合他那种年龄段的小孩儿。”

    陈池想到那只被采摘的种瓜,要是许霜降下午也兴致勃勃下地去挑,这会儿他得拉着她这个大姑娘,更加诚恳地去给人家赔礼道歉。陈池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就不由弯起,告诫着许霜降:“睿伢子那些花样,未经我论证,你别好奇去学,这两天我盯不了你们,心里悬。”

    许霜降低下头笑。在山里,她总是会听陈池的,谁叫她从没有住过山里头呢?不过,她蛮喜欢和汪睿一起东逛西逛。纵然汪睿据说比不上陈池野,许霜降仍有种感觉,通过汪睿,她好似窥见了一丝陈池的童年影子。

    顾一惟拎着一瓶酒、一袋咸味花生,在陈池的大爷爷家门前赶上了两个人。

    “惟哥哥。”汪睿叫道。

    “汪大爷,睿伢子,出去串门了啊?”顾一惟招呼道,今天他心情不好,十分想喝酒,难得晚饭不做,走到小卖部去买了酒和花生。

    汪忠德讲话实在:“睿伢子今天采了别人家的种瓜,我去和人家说一声。”

    顾一惟立时就想到那只瓜,陈池的妻子从哑子阿婆篮中硬拿了回去的那只甜瓜。

    “一惟,你也串门子去了?”汪忠德寒暄道。

    “不是,去买了点东西。”

    “那你路上碰见我家池伢子和霜霜了吗?”汪忠德顺口问道,抬眼间,呵呵笑道,“他们已经回来了。”

    顾一惟朝前望去,汪家的大门口有一片黄色的灯光从堂屋倾泻出来,二楼有一扇窗户亮着灯。

    “一惟,进去坐坐?”汪忠德客气道。

    “不了,汪大爷你们早点休息吧。”顾一惟婉拒,他踩着灯光在地上的投影,目光顺着汪忠德和汪睿祖孙俩的背影,下意识往堂屋望去,内院厨房看进去都是黑的。只见汪睿挣脱了汪忠德的手,欢快地叫道:“表叔,婶婶,我回来了。”一会儿就转进去了。

    顾一惟走过大门时,听到汪忠德在喊:“睿伢子,又上去调皮了,赶紧下来洗澡。”

    他快要转过屋角之际,朝二楼那个房间瞥了一眼,温馨的淡黄光映出来,半扇玻璃窗、半扇纱窗后,隐约能看见白色纱帘上的柔美花纹。

    “睿伢子,你敢往床上爬,打屁股了啊。”清醇的男子声音响起,听上去笑意中半是无奈半是恐吓。

    顾一惟顿了顿,很快就步入了夜色中。

    许霜降和陈池行程紧,隔天果园清理工作一结束,就打算动身回去。一家子忙忙碌碌半下午,又捉了一只鸡杀,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汪忠德还给陈池准备了好些山货,让他赶明儿背回家去给汪彩莲陈松平尝尝。

    晚餐后,陈池瞅着日头尚早,想带许霜降再在周边走走。他望到后山,顺势就想去顾一惟家告别一声。不过他和许霜降当然甩不脱汪睿这个小不点,一行三人权当晚饭后散步纳凉,齐齐往后山走。

    顾一惟正大马金刀地坐在矮凳上,稀里呼噜地大口吸卷着面条,眼角一动,停了筷子望向下方的小径。只见汪睿呼啦啦地奔在前头,不时停下来揪揪路边的小花小草,等着后面的陈池和许霜降。陈池穿着一件黑T恤,身条颀长,牵着他的妻子,他自己走在路边,把路中心让给他妻子。

    山间大片绿色,陈池的黑衣和汪睿的浅黄背心倒不是如何夺目,唯有许霜降的一袭水红色连衣裙,突兀地嵌入了青山褐土的画面中,似一朵极柔嫩的花,款款而来。

    顾一惟盯了几瞬,埋头猛吸了一筷子面条,快速地吞咽下去,而后将大海碗往凳子上一搁,走到下场的水龙头处,掬了一捧水,稀里哗啦地扑到自己脸上,用力抹了好几把,最后索性整个头支到水流下,乱揉了一通。

    他站起身,往小路瞥一眼,拿起大海碗,径直进了屋。

第217章 桃胶

    堂屋后面有个土院子,一些碎砖铺在地面上,通向厨房。顾一惟顶着满头水,大步踩上碎砖路。

    除了这条路,院里都是泥地,在早些天的暴雨中吸了水,被顾一惟穿着胶鞋走了几遭,胶鞋底翻带起来的小撮泥块粘在土表,如今地被晒干了,小土块仍固执地板结着,显出了当时的泥泞来。

    碎砖路的细缝里,顽强地冒出了一株马齿苋,伏着砖面铺散开,险险没被顾一惟踩着。碎砖路扭扭弯弯,将土院分成了两半。一侧栽了一棵桃树,另一侧原本靠角落搭了一个鸡窝,被顾一惟搬过来后拆了,现在看上去蛮清爽,他不用摩托车的时候,就会把摩托车从边门推进来停着。

    院子一角常年搁着一口大水缸,顾一惟的姑母在家时也拿来腌酱菜,现在彻底弃之不用。棕褐色的外釉面上慢吞吞地爬着一只通体软绵的黄白色鼻涕虫,乍一眼,以为是一片枯掉的细竹叶巴到了缸上。前两天雨过后,储了满满一缸水,顾一惟还没有来得及把水倾倒出去,水面上倒真真漂浮着屋后吹来的两三片竹叶。缸底一圈因为经常晒不到阳光,竟起了一些青苔。

    顾一惟把大海碗放到灶台上,转身到木格子窗前,拉下尼龙细绳上挂着的一条毛巾,蒙头蒙脸擦了两把,走出去到堂屋隔壁的卧室换了一身干净衣裳,那身脏衣服就卷成一团,扔进了厨房里的脸盆中。

    他走到外场,见陈池一行三人快要到了,汪睿更是兴奋地扬手大喊:“惟哥哥。”

    “一惟。”陈池笑道,“我们晚饭后过来走走,你忙好了吗?”

    “没什么忙的,你们坐。”顾一惟招呼着,从堂屋一手提了一把竹椅出来,他瞅瞅人数,正待要回转身再去搬凳。

    “够了够了,一惟,别拿了,我们一会儿就走。”

    顾一惟笑笑,进了里屋,把长条凳上堆着的一个红黄条纹的编织袋放到地上,四下一望,找不到抹布。那夜下暴雨,他的抹布都用来擦各处的水渍了,没空收捡,至今仍团着扔在外场的竹竿边。

    他用手掌拂了一下凳面。那凳子是条老木凳,没有上漆,原木裸在外面,已经有好几十年头了,也算饱经风霜。凳子一端有个刨平的树结痕迹。凳面上沿着纹理有些细小的凹坑,灰尘很容易卡在里头。

    顾一惟刷地打开了编织袋的拉链,从里头翻出了一双夏秋的薄棉袜,一看没破洞,他探手进去又捞了一双,找着了一只有洞的袜子,连着那一只没破洞的袜子一起,来回拂拭凳面。然后把这双已沦为抹布的袜子揪成一团,塞到了八仙桌下的杂物中。

    他提上凳子出去,见陈池站在场中央,俯瞰着坡下汪家的柑橘林,而汪睿蹲在墙根下的撮箕旁,小手捻着紫苏叶。

    “睿伢子,不要摸,会弄破叶子的。”许霜降跟了上去,也蹲下来,那水红色的大幅裙摆就顺势铺到了地面。顾一惟瞥过去,近里才看出裙子下幅疏落地勾着淡绛色的竖条状卷枝莲,起步时,肯定有一种百褶裙里繁花盛开的意味。

    “没关系的,本来就不要了。”他宽厚地笑笑。这把紫苏被他弟弟顺手垫在瓦片堆里,他带回来后就丢在撮箕里,夜里也懒得收进来。“你们都坐吧。”他客气道。

    陈池闻声回头,一瞅许霜降,见她的裙子拖了地,知她有些小洁癖,当下也不提醒,免得她懊恼,只招呼道:“睿伢子,你惟哥哥给你端凳子了,还不过来坐下?”

    汪睿尤其喜欢黏许霜降,待她在竹椅上坐好,就挨到她腿边去。

    “过来。”陈池长手一捞,把他揪到自己膝盖上坐着,“你婶婶怕热。”

    汪睿才乖乖地坐了两秒,就扭着小身体滑了下去。

    顾一惟忽地想起后院中那棵毛桃树,上头还结了不少桃子。这树种没选好,他姑母家随便栽的,三月里的桃花开起来很好看,果子却味淡,他采了一些拿去给弟弟吃,就再也推销不出去了。不过,采一个下来给汪睿吃着玩,也能让小毛孩有事做。

    汪睿听得顾一惟要采桃子,嚷嚷着也跟进去。小孩子东瞅西瞅,对桃子不怎么在意,却指着树干上巴着的一坨黄色透明的东西喜道:“惟哥哥,这个给我剥下来,婶婶喜欢。”

    顾一惟讶道:“桃胶?”

    汪睿重重点头,小孩子心眼直,但凡被他瞅见的,都要求顾一惟取下来,他小手里握了一把,一溜烟跑出去:“婶婶,婶婶,惟哥哥家也有桃胶。”

    陈池捡起汪睿不小心洒落的一块桃胶,吹了吹,好笑地问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我看大爷爷家的桃树上有,就好奇采了一些,据说煮开了可以做面膜。”许霜降才说完这一句,见顾一惟拎着一个塑料篮跨出来,就不好意思地停了话头。

    “我采了一些桃子,大家尝尝看。”

    “一惟,不用这么客气,我大爷爷家也有。”陈池转头笑道。

    “院子里的桃树自己长的,我正愁没人吃。”顾一惟应道,走去水龙头边冲洗。

    “大爷爷家的桃树长了一块这么大的,比惟哥哥家的大,被婶婶掰下来了。”汪睿炫耀地说道。

    许霜降真尴尬,小孩子就是不能知道事儿,转头就宣扬开去了。“舅舅说大爷爷家的桃子可以随便采。”她解释道。

    陈池非常明白她的逻辑,桃子都随便采了,一点点桃胶自然可以随便拿了,不过这几天他帮着舅舅清理果园,竟然不知道她收集了这些玩意儿。

    “你藏哪儿了?有没有把上面的黑块去掉?”他笑道。

    “你怎么知道上面还有黑块?”许霜降鼓出了眼睛,她确实怕野外的东西说不清,找了两个塑料袋,层层包好放在行李箱的外层夹袋里,免得脏了她和陈池的衣服。

    “我怎么不知道?我小时候还吃过呢。”

    “什么味道?”许霜降好奇地追问道。

    陈池侧头想想,坦白道:“淡的吧,吃过的东西太多,不太记得了。”

    顾一惟关了水龙头转身,恰瞧见许霜降眼波流转,微微鼓起脸颊,瞟了陈池一眼。

第218章 温室娇花

    “来,吃桃子。”顾一惟将篮子甩了甩水,先递到汪睿面前。

    “记得谢谢惟哥哥。”陈池拍拍汪睿,教导道,“乖乖坐着吃,不然摔一跤把桃核摔到肚子里,以后桃树从你嘴巴里长出来。”

    汪睿睁圆了眼睛,许霜降忍不住发笑:“吃吧,坐着吃就没事。”

    顾一惟朝配合默契哄骗一个小孩的陈池和许霜降扫了一眼,将篮子送到许霜降面前,底部一滴水终于积聚到足够大的体积,正正巧滴落到了许霜降的裙子上,一点嫣红色瞬间漾开,极为明显。许霜降下意识侧过半边身体,竹椅子就吱呀一声。

    “不好意思。”顾一惟慌忙将篮子挪开些,伸手拿出一个熟透软绵的桃子递给许霜降。

    “谢谢。”许霜降接过桃子,抬眸向顾一惟客气道,秀气地连皮咬了一小口。

    顾一惟又递给陈池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坐到木凳上吃。

    “谢了。”陈池爽朗地笑道,捏捏桃子,再瞅一眼许霜降,见她文文静静吃得专注,嘴唇微勾。许霜降不喜欢吃软趴趴带汁水的桃子,她喜欢吃硬毛桃,让他削皮,她吃桃肉,跟吃苹果一个吃法。

    “来,我这个更硬实,换一个。”陈池笑着探手过去,把自己的桃子塞给她,将她嘴边的桃子拿过来,接着她咬破的地方,很自然地咬下去。

    顾一惟微微抬眼,面上不动。

    “一惟,我们明天要走了。”陈池说道。

    顾一惟咬着桃子停了一瞬,颇为讶异:“怎么没来几天就要走了?”

    “表叔和婶婶要结婚,请好多人吃饭,爷爷要照管柑橘,我还小,走不得远路,我们这次不跟去。”汪睿叽叽喳喳道,“表叔给我带了好多好多吃的,还答应我,以后等婶婶有了小宝宝,接我过去吃红蛋,和小宝宝一起玩,我做哥哥。”

    许霜降腾地脸色绯红,惊愣地望向陈池,他背地里竟然这么和孩子说。陈池的目光在她脸上一转,压下眉梢眼角的笑意,搓上汪睿的头发:“嗨嗨嗨,小男子汉,怎么搬嘴了?”

    汪睿贼溜一矮身,嘻嘻地跑开去,顺手就调皮地将桃核往地上一扔。

    许霜降半垂下头,接着认真地啃桃子,陈池瞅瞅她,他家青灰软壳蟹外表不动弹的时候,内里正翻江倒海呢,这会子是在持续害羞。他粲然一笑,转向顾一惟聊天,留她慢慢消解羞意。

    过不多时,许霜降吃完,她四处看看,瞟向陈池。

    顾一惟注意到她的目光,尚未反应过来,只以为她在留意场地中央蹦蹦跳跳的汪睿,却见陈池摊开手掌伸向她,也不用说话,她就把没啃干净的桃核往陈池的掌心中一放。

    “去洗个手,我来扔,待会儿扔到下面山坡上,说不定明年能长出桃树来。”陈池侃道。

    顾一惟这才明白,陈池这个妻子是在找垃圾桶。

    他没有垃圾桶,不是他用不来,而是在这山上,即使将垃圾先扔到了垃圾桶,第二道也没处转运处理。一般来说,他的饭菜做多少就吃多少,制造的生活垃圾非常有限。摘下的烂叶子之类数量也少,洗菜时就直接扔在下场,没多久就腐到了地里,充作了绿肥。真要有不想用的旧衣物或者大件家具,村子里问一声,总会有崇尚节俭的老人家高高兴兴地收下,想出再利用的法子,衣物剪了可以遮鸡棚,凳子椅子也可以劈了烧灶。

    所以,顾一惟压根儿没有考虑过,垃圾桶是否重要。

    他咬着桃子,瞧了许霜降一眼。

    许霜降脸上之前含羞的粉晕尚未退尽,桃汁润过的唇瓣映着她水红色的裙子,竟是十分相衬。

    水红色一个不好,就能穿出艳俗来,尤其是配上红的绿的指甲油、用炭笔描得如工笔画一般精致却呆板的眉毛、和用口红勾勒出的红艳里泛出油彩的唇形。但配着她的素颜,却无比妥帖。

    真犹如温室里的娇花一般。

    顾一惟内心里突然闪念,如果她跟着陈池一直住在这里,她能坚持多久。

    许霜降瞥到顾一惟这个主人,浅笑道:“我去用一下水。”

    “哦,踩在砖上,地上有点湿滑。”顾一惟交代道,目光顺势落在她的脚面上,不再是黄得鲜亮的胶鞋,也不再是顶着大朵向日葵的凉拖,是那双沾过鸡屎的白色运动鞋,她的脚踝骨纤巧地抵在鞋帮上,鸡屎的印迹却一点都不见了。

    “睿伢子,过去婶婶那里洗手。”陈池扭头冲汪睿扬声喊道,他的视线一直跟着满场欢奔的汪睿,含笑投向水龙头边的许霜降。

    刷鞋的人不作第二人想,顾一惟心忖道。

    许霜降好容易捉着汪睿黏糊糊的小手,让他洗,小孩子却调皮,咯咯咯地在水流下变着花样搓手,水珠弹溅到许霜降身上,她假装虎起脸训道:“睿伢子,乖孩子从来不玩水。”

    陈池噙着笑容注视了一会儿,方才转眸和顾一惟继续聊道:“一惟,你这里真是视野开阔,看出去就像整座山头被你占了。”

    “你舅舅家也不错,不过,在山里,景色根本不当景色看,最想要的是出入便利。”顾一惟坦言道。

    “是啊,我以前有个同学,爬山的旅游项目从来不参加,他说,你们花钱走个石阶铺出来的栈道,就能兴奋老半天?他小学时,自己就踩出了一条路,现在给弟弟妹妹用。”陈池风趣地说道。

    “我也不想和同学去爬山,见太多了。”顾一惟接道。

    两人正笑聊着,许霜降拉着汪睿走回来:“睿伢子坐不住,我陪他看看风景,你们聊。”

    “去吧。”陈池笑容拉大,不忘交代,“睿伢子,不准拖着你婶婶乱跑,她没你跑得快。”

    他瞧着许霜降和汪睿走到一角眺望远景,收回了视线,随口聊道:“我带我妻子刚来时,她也是看山里什么都新鲜。一边说她有恐高症,一边趁我不在就敢跟着睿伢子到处跑。”

    顾一惟瞅着陈池明朗爽净的面容,高挺的鼻梁、英气的剑眉,提到他妻子时总是微翘着唇角,对着她笑时更是略略有点桃花眼,让人感觉他如沐在春风里。

第219章 竹梢一只鞋

    许霜降确实对周遭满心好奇,她住到山里头,这是平生第一次。若不是行期再也耽搁不得,她倒是想多住些日子。

    “睿伢子,后面有核桃树,和依依家的一样。”她侧头望向屋顶后方探出来的树冠,其上结了不少小青果。

    睿伢子人矮,被屋脊挡住了视线,他欢蹦蹦跑向屋侧小径。“我知道,我知道。”

    “哎,回来呀。”许霜降也跟了上去,走了几步,绕开两三个青黑色的小圆球,不禁惋惜地叹道,“掉到地上了。”

    那是未成熟的核桃果,被前夜的暴雨打落后,从坡上滚下来的,在地上躺了这两日,外果皮开始腐烂变黑。

    许霜降仰望着斜坡上的两株山核桃树,琢磨着鲜核桃的样子,习惯性地垂涎了一番。半晌才移开眼睛,打量周边。

    核桃树种在缓坡上,占了屋角这一侧方向,另一侧则是一个小竹林,再往上就是一片杂树林,望过去,树荫里有一块似乎被拔光了草,翻了新土。

    许霜降将视线调回近旁。

    屋后,沿着墙根起了一溜苔藓,瓦檐下的泥地有些阴湿,大概屋内的水管直接排在屋外,那里的草特别青绿,当然高株的野草被除尽了,只剩下伏地长的一片马蹄金,还有窗户底下一丛黄色月季花,被暴雨打过后,这几日叶子长得十分湿亮,只可惜株上仅留了两三个正要绽开的小花苞,绿里隐约透出黄来。

    粉黄花瓣落了一地,离得远看起来十分诗意,处近了,会发现好些花瓣褪成了浅白色,还溅上了褐色的泥点。

    “睿伢子,我们走吧。”

    “我从那里穿过去。”汪睿好动,抬手指着那个小竹林,兴奋地喊道。

    这几天烈日炎炎,屋后的斜坡土表目测已然干爽,许霜降瞧着汪睿嘻嘻哈哈地往上跑,小腿杆上没甩到泥块。她无奈一笑,自是跟了上去:“等我。”

    汪睿很乖,果然在竹林边等着许霜降。

    竹林不怎么浓密,看进去还是挺亮的,有些落叶,但是杂草倒不多,穿过竹林,往下走,就是屋子的另一侧外墙,那儿也有条小径,通向屋子前头。汪睿这样走,等于绕着屋子兜个圈。

    “婶婶,我有时候和依依他们这样玩。”汪睿的小手抓上一根细竹子,左右瞅瞅,另一手也抓了一根,提了一口气就把双脚缩起,那两根竹子受到汪睿身体的吊坠,晃了晃,竹竿微微弯下来,竹梢就歪斜到其他竹梢上,哗啦啦一阵响。

    “快下来,竹子要被你弄断了。”许霜降唬了一跳。

    “不会断的,”汪睿扭头开心地咧嘴,“婶婶也来荡秋千。”

    许霜降失笑,汪睿人小却鬼精灵,玩的游戏也充满野趣,只是苦了这两棵细竹子。陈池真有先见之明,早就说过睿伢子的花样不适合她这个年龄段。“下来吧,不然一会儿你的手就要酸。婶婶重,不能玩这个。”

    汪睿一松手跳下,转头四处寻摸,热情地道:“我给婶婶找两根粗一点的。”

    竹林里有一些今年才冒出来的新竹,节子拔得老高,长得也挺大了,只是外皮翠绿,甚至还残存着笋箨。别看小孩儿家,经验却老道,汪睿直接就绕开了这些新竹,回头还提醒许霜降别碰坏它们。

    “它们还嫩。”

    许霜降侧身避过了新竹,口中喊道:“睿伢子,别找了,我们回去吧。”

    汪睿却不听,这几天他和许霜降两个守着门户,到处闲逛,除去睡觉时间,几乎都粘在一块儿,许霜降明天就要走了,汪睿就很想让她也能体验一回这小花样。他四处瞅瞅,指着前头,眼睛一亮:“婶婶,那两棵好不好?”

    被汪睿看中的两根竹子又高又直,竹节长,有汪睿的手腕那般粗细,看上去确实比周围的竹子要结实,不过许霜降可不认为她这个百来斤的大人能吊挂在竹子上面玩荡秋千。万一把顾一惟的竹子弄伤了,她没法交代。

    许霜降现在已经明白村里的一些习俗,房前屋后不独是菜园,有些竹子啊树啊,都是人家的私有财产,不能随意攀折。

    “婶婶,试试吧。”汪睿的手搭上了其中一根竹子。

    许霜降倒是被附近的一株野枸杞吸引住了,细长的小枝上开了好几朵紫色小花,在这青翠的竹林里很有点别致的美。她的目光微微流连,这才走过去,抬头望向汪睿指的竹子。

    “咦?”许霜降惊讶道。

    高高的竹梢上,似乎挂了一只鞋,黑白点的花色。

    许霜降不解,谁的鞋踢到了竹梢上,还只有一只,都不来寻的吗?她定睛瞅着,看不出来这是只布鞋还是只塑料鞋,只觉得颜色倒是不错,含蓄低调里带些生动。

    汪睿手臂展开,搭上了另一根竹子,咯咯笑着:“婶婶,我先给你做一遍。”

    “等等。”许霜降下意识阻拦道,仰着脖子仍在困惑。

    汪睿的小身板敏捷又灵巧,眼瞅着就要提气缩足荡起来。

    许霜降勃然变色。

    “一惟,这里就数你和我舅舅家离得近。”陈池望着下方的楼房,和顾一惟随口闲聊,“我舅舅说,睿伢子小的时候,天天闹着要去外面,不去就不肯吃饭,他有时候就背着睿伢子到你姑母家来串门,后来你姑父姑母出去了,睿伢子自己还跑上来一趟,让我舅舅找了半天。”

    “我搬来后,倒没有见睿伢子跑来过。”

    “他跟村里其他孩子玩一起去了。”陈池笑道,“这几天,他把他那些朋友全介绍给他婶婶了。”

    说着,陈池扭头望了一眼,原本在屋侧看风景的一大一小不见了踪影,他微微蹙眉,起身左右扫视。

    “是不是到屋后去了?”顾一惟也站了起来,有点头疼,他这里一目了然,门前没有人,自然去屋后溜达了。不知他们去屋后看什么风景,那儿除了杂草就是树,没什么好好的路,不好走。

    “啊---”一声高亢的、尖锐的、惊恐之极的尖叫骤然响起。

    陈池面色一变,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

    顾一惟来不及多想,急忙跟上。

第220章 惊吓

    竹林里,汪睿跌坐在地上,手足无措地哇哇大哭。

    陈池转过屋角,循声望去,一抹水红色的身影坐倒在竹子间,他心头狂跳,胡乱挥开坡上的小灌木,直抄过去。

    “睿伢子,霜霜。”陈池一把扶起汪睿,视线在汪睿全身上下一扫,顾不得安慰,一手揽过汪睿,偏转头屈膝蹲到许霜降面前,一手按上她的肩膀:“霜霜,霜霜,怎么了?”

    顾一惟紧跟而至,匆匆一瞥,汪睿靠在陈池身边,犹自抽泣,噎得停不下来。而对面的许霜降,裙摆凌乱地铺在泥地上,脸上几无血色,额上渗出一排细汗,眼神惊惧而呆滞,直直地望着陈池,嘴唇哆哆嗦嗦,却发不出一个字。

    “霜霜,霜霜。”陈池连忙捧住许霜降的脸颊,只觉得触手冰凉,他急得变调,扭头盘问汪睿:“睿伢子,别哭,你们遇到什么了?”

    汪睿哽哽咽咽地回答:“婶婶不玩荡秋千,扯着我跑,摔了一跤,叫得很大声,把我也推倒了。”

    许霜降僵着脖子微微偏向汪睿,明知道小孩子被吓坏了,却无法出言抚慰,她全身被抽光了力气似地,连抬手都困难。

    “霜霜,说话。”陈池的目光急速掠过四周,在他们近处来回扫视,除了竹子外,就只有稀稀落落几棵野草。

    一株杠板归攀搭在竹茎上,细柔的藤蔓上挂着几串蓝绿色的小球果。许霜降坐倒在地,脚边不远处有一株龙葵,叶子长得油绿,开了一两朵小白花,在竹间的空隙里看着比较鲜亮,但也不过是四五十厘米高的一株野草而已。她身后有一株野枸杞,小枝条伸展着,绿叶紫花,也是寻常得很。

    陈池的视线迅速凝在许霜降身上,她的裙子只够遮到膝盖,自脚脖起,裸露的小腿皮肤直接压在地上的一层枯黄竹叶上。陈池急瞥之下,发现一只青色的蚱蜢一动不动地趴在她的鞋附近,还有一只黑蚂蚁在竹叶的边缘爬行。

    “霜霜,我们先起来。”陈池抄着她的腋下,试图把她扶起来。

    “池,”许霜降被陈池拢着,感受到了他胸膛间的体温,才像回魂一般,她僵木的手臂虚软地攀上陈池的腰间,揪住了他的衣服,抖着声音道,“有蛇。”

    陈池猛然滞住:“你被咬了?哪里?”

    顾一惟也一惊,他看不出伤口在哪里,急忙盯着许霜降的面部,尤其是嘴唇,仔细观察。

    “我不知道,”许霜降带着哭音,手指颤颤巍巍抬起,“一开始在那里,它在竹子上面盘着,睿伢子去摇……”

    她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把整个脸都埋到陈池胸前,犹如鸵鸟一般低头躲着,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恐,“我看见它爬下来了。”

    “不怕不怕。”陈池宽慰着,急得不得了,他甚至不敢去轻拍她的后背安抚,怕震动会影响她的血液循环,只敢小心翼翼地扶着她,明知她吓得不轻,还是硬起心肠追问:“什么样的蛇?咬了你吗?霜霜,快说。”

    “我不知道。”许霜降还是那一句,她想起当时仰着脖子看到的景象,那蛇在晃晃悠悠的竹梢上,似摇摇欲坠,挺直了头前部一截身体,团紧的鞋底造型瞬间散了,她在陈池怀里控制不住地发颤,尽量地缩紧脖子,闭紧眼说道,“它是花的,我拉着睿伢子跑,只回头看了一次,它顺着竹子滑下来,我不知道它去哪里了。后来摔倒了,我的脖子后面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

    她激灵灵又是一颤,极力贴紧陈池。

    陈池心急火燎,咬着牙松开她,一个箭步移到她身后,撩开她的衣领检视。

    许霜降的脖子白皙光洁,并没有红肿处。陈池一抬眸,和顾一惟四目相对,他摇了摇头,神情却没有轻松,目光在许霜降全身游走检查,粗看之下,她裸在衣服外的手脚颈项暂时没看出有破口或者牙印。

    “霜霜,你确定有东西碰到你了?”陈池肃声问道。

    许霜降白着脸点头,奔逃过程中倒地碰触后的极度惊恐还犹如在眼前,她僵硬地将眸光定在眼前的汪睿和顾一惟身上,不敢稍微斜过去瞟那棵粗竹子。

    当时她惊悸得全身发凉,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抓着汪睿的手腕狂奔,连路都不看。汪睿人小腿短,几乎被她硬拖着在竹林间急速穿行,而许霜降绊倒后,感觉有东西拂过自己的脖子,失控地“啊”一声大叫,汪睿连惊带吓,还被猛然推开,一屁股坐在地上。但许霜降陷在自己的恐惧中,起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哭声,后来也只能木然地坐在原地,瘫软得一丝力气都没有。

    汪睿没看到蛇,却被她惊着了,这时他哭声稍停,眼睫上沾着泪珠子,扁着嘴巴,怯怯地站着,担心又不解地盯着许霜降。

    顾一惟是现场所有人里最为冷静的人,他不似陈池那样关心则乱。先前许霜降蜷在陈池胸前,现在陈池挪到她身后,顾一惟接连打量了她好几遍,觉得她是惊吓过度,不像马上要毒发的人。

    陈池的双手按在许霜降后背,掌心下他能感受到那一丝抖颤,他焦虑至极,唯恐有任何疏漏没有检查出来,他还忧心着她的情志。许霜降从来没有被吓成这样过,他赶来时,她若是放声大哭反倒好,可以把恐惧宣泄出来,可是她却迟钝而恍惚,连话都说不出来。

    陈池的视线忽然定在了身旁被挤歪的野枸杞上,心里一动念,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霜霜,你摔倒的时候,大概被这个刮到了。”陈池拧断了野枸杞的一小截枝梢头,刻意绽开了笑容,举到许霜降面前,目光锁着她的眼睛,坚定地说道,“这个不要紧,别怕。”

    许霜降不出声地望着鼻端的一截柔嫩的茎叶,再瞧瞧茎叶后陈池温暖明亮的笑颜,半晌点点头。

    顾一惟瞅瞅陈池手中的这撮绿叶,再瞅瞅面色苍白的许霜降,想着她那一声凄厉得差点耸入云霄的尖叫,不知作何评价好。他转头打量四周,说道:“我去那里看看。”

    “小心。”陈池扶着许霜降,扭头叮嘱道,“一惟,撇根竹杈拿着。”

    “它很粗的,可能有两个指头那么粗。”许霜降咬唇提醒道,说到这个它字,眼神中仍流露出了深深的惧色。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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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