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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土星喵呜     一池霜txt下载     一池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91章 地道的味道

    许霜降牵着汪睿去找陈池,远远地,望见他坐在坟前。

    此时太阳快要偏西,他的身影看上去非常孤单。

    “吃吗?”许霜降走过去,把洗净的苹果递到他鼻子下。

    陈池抬眸,柔声微笑道:“你吃吧。”

    许霜降望着他通红的眼眶,只当没看见,也不再多说,把苹果收了回来。

    陈池忽然把她的手腕抓住,蹙眉问道:“怎么回事?你摔了?”

    汪睿口快,竹筒倒豆子般呱呱说道:“表叔,婶婶绊到凳子了,摔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他的小手忙忙地拍了自己的手臂、肚子和膝盖。

    许霜降看得极赧然,汪睿演示的是狗啃泥的姿势。“我没事,把一根绳子看成蛇了。”她讪讪解释着。

    陈池的指腹轻轻地顺着她的血痕拂两下,她的手肘四周已经泛出了淤青块,他的目光再在她身上腿上转了一圈,锁紧了眉心:“其他地方摔疼了吗?”

    “没。”许霜降瞄了瞄四周,不放心地问道,“你说,这里有没有蛇?”

    “真有也别怕,我会抓。”陈池安慰道,“走吧,伤口要消毒。”他手一撑,站了起来,凝目望向墓碑,将巴在石碑顶沿的两小片纸灰用手掌细细拂落地上,方转头弯腰将汪睿抱起。“睿伢子,我们回家去。”

    汪忠德做好晚饭,还不见陈池三人回来,出门到后山坡去叫,半路上迎面就望见了他们。

    陈池单手抱着汪睿,身后侧跟着许霜降,手里拿着一个苹果。陈池走几步,就回头望一眼她,伸手递一把。许霜降靠近后,则把苹果放到他嘴边,让他咬一口,然后转一面,再让汪睿咬一口。

    他们三人在山间小径上时走时停,汪睿眼尖,遥遥挥起小手就喊:“爷爷。”

    “池伢子,睿伢子,回来吃饭啦。”汪忠德站定,向他们招手。

    晚饭就在后进的厨房里用,那条大黄狗竟也掐着点趴到了厨房门口,见到他们才站起来迎候。它七凑八凑走到许霜降身边,许霜降吓一跳,不知为啥招了那狗的喜欢。

    “霜霜,苹果核给它看。”陈池提醒道。

    许霜降照着陈池的吩咐,把手里捏着的苹果核现出来,大黄居然昂着头仍要凑过来,似乎要闻闻才甘心。

    陈池纵然知道这条狗不大会伤人,还是把许霜降往他身边拉了拉,接过她手中的苹果核,大黄立即就转到他这侧。陈池摊着手掌,大方地给它嗅,那狗转瞬就摇着尾巴无趣地走了,而且直接走到餐桌下卧着。

    许霜降看得颇是无语。

    “池伢子,我们到堂屋吃。”汪忠德道。

    陈池却摇头道:“舅舅,我们就这么几个人,就在这里吃吧。”

    陈池知道,逢年过节,来客多,他舅家才会挪到堂屋支大桌摆饭,平日里都是图近便,直接在厨房里用饭。陈池以前来,也是和舅舅一家还有外婆,热热闹闹地在厨房里吃,若是想盛饭喝汤,他直接拿了自己的碗去灶台边用锅勺添,随意得很。

    汪忠德家近年起了新楼,厨房却依然是原来的那间。陈池四顾着,和记忆中并无二致,只不过灶旁的那堵墙被油烟熏得更深黑了些。人却越来越少,只剩下他舅舅和汪睿一老一小。八仙桌的一面靠着墙,坐两人还绰绰有余。

    汪忠德大概觉得外甥媳妇初上门,让她在厨房吃便饭,很是过意不去,他对着许霜降憨厚地笑着,和陈池一起把八仙桌搬出来些。

    “舅舅,家里有消毒的碘酒吗?霜霜不小心摔了一跤。”

    汪忠德“哎呀”一声:“没有啊,破皮了吗?”

    “没有,不严重。”许霜降赶忙道。

    陈池不放心,问道:“舅舅,村里那家小卖部还开着吗?我去瞧瞧。”

    “小卖部不卖这些。”汪忠德为难道,“有户人家,老爷子早年做过赤脚医生,村里谁要是有个头疼脑热,都会去他家弄点草药,要不然就去镇上卫生院,不过,老爷子前些天别了脚,站不起来,他家人把他也抬去卫生院了。这……,要不,我去山上头那家问问,他家有摩托车,看看他有空不,载霜霜去卫生院,就是不知道晚上还有没有医生值班。”

    “舅舅,不用麻烦,我一点都没事。”许霜降阻拦道。

    汪忠德瞅瞅许霜降的手臂,乌青淤肿还有点血痂,这点皮外小伤放在他身上根本不会在意,不过女孩子家皮肤白,看着是挺舍不得的。他迟疑地对陈池建议道:“舅舅这儿还有瓶土烧酒。”

    许霜降激灵灵抖一下,祈求似地冲陈池摇头。

    陈池也没法,只得先吃饭。汪睿是小孩子,饿不起。

    汪忠德家有电饭煲和电磁炉,也有烧柴火的土灶,他平时烧灶,煮上一锅饭,饭上蒸个蛋花或者腊肉,或者弄个黄豆地瓜蒸五花肉,爷孙俩就足够了。另一锅可以炒蔬菜做汤,两大锅间的小眼子用来烧开水。灶膛里烧点苞谷秆枯树枝,一趟全有了。

    这一回,陈池带了许霜降来,汪忠德想外甥爱吃大灶饭,外甥媳妇不一定吃得惯,他用了电饭煲和电磁炉,整饬出了六菜一汤摆到八仙桌上。

    罩子掀开,许霜降馋虫大动,真正吃饭时却没有勇气吃。

    汪忠德下手重,食材的份量多,调料的份量也多,每一盘菜都堆得满满的,而且油大,辣椒洒在其上,红的绿的都有。

    辣子鸡里,鸡肉和干煸辣椒各占一半,许霜降挑了一块鸡,味道真是没得话说,就是吃了一块后,嘴唇立马火烧火燎。

    泡椒黄辣丁,她吃了一条后,额头上全是汗。许爸爸管它叫昂刺,前一阵曾亲自下厨,给陈池熬了一碗浓浓白白的鱼汤,陈池吃完后,悄声说这是他头一次吃到不放辣的黄辣丁。现在许霜降终于有幸尝到了麻香酸辣的昂刺。

    舅舅做的豌豆蒸香肠自不用说,自家灌的香肠风味独特,只是香肠里的辣油渗到了底部的豌豆,差点辣出许霜降一嘴泡。

    茶树菇小炒肉用的是豆瓣酱,还是辣极了。

    许霜降转向鲜嫩的豆角,第一筷就夹到了一截青辣椒。

    还好,梅菜扣肉只是微辣,但是每一块肉都有肥有瘦。

    她瞧着对面的汪睿将啃下的鸡骨头往桌底下一扔,就被候在下面的大黄接了去,心里羡慕得很。许霜降自打回国,被她妈妈鸡鸭鱼肉、时令不时令的各种菜式轮番伺候过后,才三天她就可耻地开始了挑食。这会子她吃掉了瘦肉,瞅着肥肉为难。

    汪忠德在一旁说道:“霜霜,多吃点,这肉肥而不腻。”

    好吧,许霜降垂着眼眸把肥肉也吞下了肚,她总不能学汪睿,把吃不了的东西扔给大黄。

    她吃掉两块扣肉后,怅惘地将注意力归拢到丝瓜蛋汤上。它是整桌唯一清淡的菜。

第192章 看得见风景的厕所

    这是许霜降自己无福享受地道的美味。

    她和陈池出发来舅家时,汪彩莲给汪忠德打电话:“大哥,你一个人在家,还带着孙儿,别费心想着怎么招待池儿和霜霜,都是自家人,大小事都让他们自己动手,就跟以前池儿上你家一样。霜霜这孩子不娇气,怎么住,怎么吃,都随和得很,还跟池儿说,她就想吃地道的家常菜。你让她吃自己家的鸡蛋、腊肉、蔬菜,她可高兴了。”

    这话许霜降确实对陈池说过,陈池为了突显许霜降的乖巧,给他爸妈说了好几遍。然后汪彩莲为了不让她的大哥操劳,也为了摆摆她新媳妇的乖巧,转述给了汪忠德。

    汪忠德人实在,给外甥小两口接风的第一顿饭,全是原汁原味,一丝儿改良都没有,这种辣比陈松平做的菜还要劲猛,直把许霜降辣得满头大汗。

    陈池陪着舅舅咪着一小盅土烧酒,舅甥俩经年难得碰面,摆起龙门阵。他抽隙瞄了两眼许霜降,自行去橱柜里拿了一个空碗,夹了两块扣肉放进去,把瘦肉剔下后夹到许霜降饭上,也没说什么话,很自然地把剩下的肥肉吃了。

    许霜降瞅着,陈池有她爸爸在饭桌上默默地吃鱼头鱼尾的风范。她不出声地接收了陈池给她的瘦肉。

    陈池又夹了一条黄辣丁,挑出鱼肉,给了汪睿。

    汪睿的表现和许霜降一样,给什么就欢快地吃什么。

    饭毕,汪家养的鸡也吃完了晚食,汪忠德去赶它们进窝,汪睿和大黄则过去站了一个方位,不让鸡乱走。许霜降看得有趣,但只远远地瞧着,因为汪睿告诉她,鸡笨得很,看见生人站在窝边,就不敢进窝。

    陈池洗碗,许霜降想帮忙,陈池不准她沾水沾油腻:“别动,抬起手再给我看看。”他蹙眉盯着她手臂上的青紫,“我一会儿去那赤脚医生家里问问,看他家有没有碘酒。”

    “不用了。”许霜降阻拦道,她真不会说话,给的理由特吓人,“已经过了一段时间了,要感染早就感染了。”

    陈池盯了她一眼,打定主意去村里走一遭。

    汪忠德把鸡拦进窝后,听闻陈池要去赤脚医生家,说道:“舅舅去就行了,正好我顺路到村长家,问问柑橘供销社的事情。池伢子,你待在家里。”

    陈池哪能让舅舅一个人忙进忙出,今天的祭祀和晚饭全是舅舅准备的。“舅舅,我和你一起去。”陈池还想着,万一赤脚医生家没碘酒,他就趁着舅舅到村长家去的时候,到处转转,问问别家,村里的老人家都挺慈善,问上去必应的。

    陈池走时,回头望一眼许霜降,交代道:“就在家和睿伢子一起,别到处乱走,我们很快回来。”

    汪忠德倒是明白陈池的挂心,笑呵呵说道:“没事,这里都是村里人,还有大黄看着呢。”

    许霜降拉着汪睿,旁边站着大黄,一大一小加一条狗,站在屋前场地上,目送着舅甥俩走远。

    大黄性懒,不一会趴回水池下。汪睿则兴奋地拿出好多叠得方方正正的薄纸块,好似豆腐干一样:“婶婶,我们来翻片儿。”

    许霜降等汪睿演示完,立即就知道,这和她小时候看见男生们玩的游戏差不多,比的就是技巧和臂力,啪地把一张薄纸块打下去,震动得地上的另一张薄纸块翻个面,就算赢了。

    她甚是哭笑不得,她文静淑雅了二十余年,现在要陪一个小毛孩玩这种游戏。

    而且她还玩不过。

    “睿伢子,婶婶手疼,你自己玩吧。”许霜降只要猛力甩手,手就隐隐泛疼,她只得要求退出。

    汪睿不亦乐乎地翻给许霜降看。过一会儿,许霜降想去厕所,喊道:“睿伢子,婶婶上去一会儿就下来。”

    楼上三间房,一间是汪忠德儿子儿媳的房间,一间是客房,中间是起居室,最旁边连着副楼上的房间,用作了洗澡间和厕所。

    楼下同样格局,汪忠德带着汪睿住楼下一间屋,二楼起居室正下方则是堂屋,堂屋另一侧的房间布置成了客厅,若有外客来,除了在后院中或者堂屋中摆两条凳子坐着说话外,还可以到客厅里看看电视。

    汪忠德把陈池和许霜降安排到了楼上的客房住。

    许霜降关上了厕所门,又不放心地上了插销,摇头又是羡又是叹。汪家大门一天到晚敞开着,先前他们所有人去后山上坟,汪家舅舅都不锁门。陈池在外面时老是教育她,万事要当心,来到这里后,竟然也不提醒他舅舅,好似不锁门是理所应当的事。

    现在,小不点的汪睿在楼下大门外打着响纸片儿,只需一条大黄狗看家护院,安静祥和得让她不习惯。

    压花玻璃外,远望去,有种层峦叠嶂的感觉,连绵的青山顶映了一层微红的霞光。如果是蒙蒙细雨天,山浸润在水汽中透绿。或者是秋日的清晨,山腰间兜上几抹山岚薄雾。

    人间仙境也莫过如此。

    许霜降又是一阵艳羡,这是一间能看得见风景的厕所。

    大黄汪汪叫了两声,音量很高,许霜降在厕所听见了,不过她初来乍到,对大黄的习性不是很清楚,狗吠也正常,大黄随后不叫了,许霜降遂也没有太在意。

    下楼后,许霜降往堂屋外一瞧,汪睿仍在欢快地翻纸片,大黄在舔水喝,可笑的是,水盘已见底,它勤快地卷着舌头,却是徒劳。

    许霜降笑了一下,转到厨房去拿勺子,准备接点水倒给大黄。

    她走在院子中,即听得厨房隔壁一间屋传出一些翻腾的响动,那间屋的门原本是带上的,现在却敞开着。

    许霜降顿时紧张起来,僵在原地,不知道该去看看好呢,还是赶紧拉上汪睿找个地方避一避。

    她不需要犹豫,因为很快有一人从屋内出来。

    那人光着膀子,穿着白色汗背心,下面一条蓝色布裤,裤腿一高一低卷到了膝盖处。脚上穿着一双挺脏的运动鞋,鞋帮处露出了里面的黑色丝袜,贴着脚踝上方,很明显有一处抽丝。

    他左手拿了钉耙,右手握一把镰刀,正要把那钉耙顿门口,腰也半倾,似乎要把镰刀也一起放下,准备回身再进内取东西的模样。

    那人很年轻,应该和许霜降差不多岁数。他注意到院中的许霜降,也是一愣,身形顿住,疑惑地看过来。

第193章 顾一惟

    双方都在打量。

    令许霜降感到违和的是,那人脸上戴了一副黑框眼镜。这种眼镜,本身很有一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内敛美。依许霜降的理解,该配上一头清爽的短发,或者有几分凌乱的微卷亦可,方可戴出一副端雅修睿的学霸范,要不然就索性配一头长发小辫,整出落拓不羁的文艺风。

    那人却戴了一顶乡间老汉常用的宽檐圆边蒲草帽,黑色的系带套在下巴处。这帽子和牛仔的草帽还不同,风格十分质朴,帽顶是板板扎扎的半凸圆形,帽圈滚了一层黑色的确良布边。

    眼镜和草帽冲撞了。

    草帽和蓝布裤对搭了。

    抽丝袜和什么都不妥。

    许霜降的视线扫过那人的衣装,盯住了大钉耙和镰刀。镰刀弯弯,刀锋磨得青亮,那件类似于猪师哥随身武器的农具,几个铁齿更是尖利。

    那人瞅了几眼许霜降,张口叫道:“是汪婶婶吗?”

    许霜降的眼睫巴眨巴眨两下,滤去了对方口音中带着地方特色的起伏腔调,她听懂了,略略放心,看起来他是村里人。不过她直想腹诽,她不是汪婶婶,但也许可以做许婶婶,再不然,叫声陈婶婶也使得。

    “你是谁?”她问道。

    那人又是一愣,立即改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我是汪大爷的邻居,和汪大爷说好来借些工具,下午没人在家,所以我现在又来一趟。请问你怎么称呼?”

    许霜降不搭这茬,只简洁地说道:“我来走亲戚。”她当即朝大门外喊,“睿伢子,睿伢子。”

    声音一路穿过院子、堂屋,传到门外场地上,引得大黄都昂起了头。

    那人听着许霜降前一句还普通话,后一句就学当地腔叫唤,但又不地道,嘴角不禁抿出了一丝笑意。

    汪睿一骨溜奔进来:“婶婶,叫我?”

    那人听得汪睿如此称呼,不由上下端详着许霜降。

    “睿伢子,有人来你家借工具。”许霜降盯着汪睿的面部,小孩子要是不认识这个人,她可得当心了。

    汪睿一脸茫然,不明白许霜降特地和他说这句是啥意思,他瞅瞅那人,说道:“惟哥哥,你拿好了?”

    “我还要拿卷麻绳。”那人答道,特意看了看许霜降。

    许霜降没出声,那人就笑一笑,转身进去取。

    “睿伢子,他是你家邻居?”许霜降蹲下身,压低声音问道。

    “嗯,惟哥哥住那边。”汪睿可一点儿都没有降低音量,就如平常说话一样,扬着尖细的童音,手指向斜上方。

    许霜降扭着脖子往后望,房子和后坡的柑橘树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估摸着那人比汪家住得还要高些。

    不多时,那人抱了一团粗麻绳走出来,顺手把木板门的门搭扣上了。

    “惟哥哥,你不拿了?”

    “都齐了。”那人望望许霜降,解释道,“我拿了三样,麻烦你和汪大爷讲一声,我这两天用完了就还,谢谢啊。”

    或许许霜降站在院中盯着他的样子太过虎视眈眈,他弯腰用一个手拿起镰刀和钉耙,就自觉地往外走。

    “不客气。”许霜降拉上汪睿,自然也往外走。

    那人倒是挺细致,走过堂屋时,把钉耙特地拎起来,免得蹭到地砖,到了外头场地上,他歉意一笑,停下来道:“我把绳子理一理。”

    许霜降微微颔首,他绳子搂在胸前,镰刀柄和钉耙柄一起握,怎么看怎么都像被人匆忙间撵出来的,是该理理顺,方能走快点。

    汪睿小孩子天性,自顾自去玩翻纸片儿,许霜降老是直通通地盯牢那人也不妥,虽然她事实上就这么干的。她四下一瞅,到堂屋角落拿了一个小矮凳搬出来,看着汪睿玩,也顺带继续盯那人的动向。

    她不知道顾一惟在心里咋舌,这姑娘不知是汪大爷家哪门亲,先前他错认成汪睿的妈回来了,毕竟现在也有很多生了孩子的女子,仍旧稚气得自己像个孩子一样。他当时还觉得汪睿的妈挺有气质,不想错叫了一声汪婶婶。

    顾一惟观许霜降和村里人不同,她戒心明明白白,不仅含糊其辞不肯说明白她和汪家的关系,看他那样子,生怕他把汪家什么好东西顺了去。

    许霜降潜意识里就是这么防的。

    她万般想不通,哪有借东西这么长驱直入的,家里主事的大人不在,就登堂入室自个拿了?她家隔壁邻居来向她爸借扳手,从来不踏进家里来,就在门口好好候着。他这人,竟然自己奔进后院屋子翻找,动作自然得就和拿自家东西一样。大黄不顶事,汪睿啥也不懂,所以她得替陈池的舅家盯一盯。

    顾一惟不出声地卷着麻绳。大黄懒了许久,这下倒来劲了,在绳子堆里叼了另一头,来回扯。

    “去去去。”顾一惟低喝着,语气不凶恶,大黄睬都不睬他,自顾自厮扯着绳子。

    许霜降默默地斜了两眼,不动弹。汪睿从纸片堆里一抬头,小短腿迈过去,帮着拍大黄的头:“不能咬绳子。”

    “睿伢子,过来。”许霜降喊道,“别打狗,小心它咬你。”

    “睿伢子,一边去。”顾一惟也说道。

    汪家舅舅和陈池都不在,许霜降深感看小孩责任重大,她走过去,弯腰去拉汪睿。

    不过这时,大黄终于体会到汪睿的意思了,被汪睿拍得头一偏后,它转过身子离开,尾巴正好拂到许霜降的手背上,唬得她立马手一缩。

    许霜降懵一秒后,抬起手臂看,心里好害怕,刚刚要是被大黄舔到她青紫的手臂,那她可不得去打防疫针。

    “睿伢子,别和狗玩。”许霜降叮嘱道,她瞧着汪睿高高兴兴地去捡地上的纸片,瞥了瞥一旁的顾一惟,皱着眉头走到水池边,拿起肥皂在手背上涂抹,完后拧着胳膊让清水冲刷她的整条前臂。

    顾一惟继续卷着麻绳,瞟一眼许霜降。她洗手的样子,很有点洁癖症女孩的倾向,跟他大学里那些见个小蟑螂就跳脚惊呼的娇气妹子颇为类似。

第194章 看人可看脚后跟

    顾一惟把绳圈套进手臂,扛在肩上,低头捡起了镰刀,再拿上钉耙。许霜降扭头瞅向他,两人视线对撞,顾一惟在她手臂上快速一瞥,主动开腔道:“你是不是摔了?我家有消毒水,你需要的话,我待会拿过来。”

    许霜降一怔,心忖这人也算好意,她扯了一抹浅笑:“不用,我……丈夫已经帮我去村里问了。”

    她平生第一次说起“丈夫”两个字,一时语调有些软,神情转为缓和。

    顾一惟点点头:“那麻烦你给汪大爷说一声,东西我借走了。”

    “好。”许霜降望着他的背影,见他走出七八步后将钉耙扛到了肩上,这真有点像二师兄了。

    这年头务农的年轻人不多见,许霜降好奇地又瞅了会,目光顺势落在顾一惟的脚后跟。

    他那双黑色的袜子,一只脚的脚踝处被许霜降先前瞄到抽丝了,现在吸引许霜降注意的是,他袜子上脚后脖处沾了一些浅色小颗粒,不知是毛绒线头还是野草籽。

    卞芸曼有一个论调,曾令许霜降倍觉新鲜。

    她说,她看一个人,不看脸,只看脚后跟,看裤脚和鞋后帮这一截。

    若是干净挺括,那她相信这人有很好的生活习惯,而生活习惯好的人,言谈举止也会适当讲究一些,相处起来比较容易令人愉快。

    若是裤脚的翻边磨损脏污,鞋后跟溅上泥点,或者泛出油黑,人却懵然不觉或者不管不顾,那么她觉得,这人不是骨子里邋遢,就是个性膨胀得不拘小节,而这两种都偏离了主流正统的价值观,这样的人需要很有包容心的人才可以相处。

    许霜降初闻这论调时,她犹如得了强迫症,总是情不自禁向人家的脚脖子瞟两眼,想要印证印证,后来她在学校里,发现多半只能看到牛仔裤脚加运动鞋,不然就是无跟船袜露出了光脚脖,再加运动鞋,没多大明显的差异,她很快就忘记了观察。

    她就从来没有这么观察过陈池,当然这论调对陈池已经失效,因为无论陈池的脚后跟怎么样,只要它是陈池的脚后跟,她都会包容的,若是有点脏污,她不嫌陈池,洗了不就是了。

    现在许霜降盯着顾一惟的脚后跟,忽地就想到了卞芸曼的说法。俭朴老式的黄球鞋、中规中矩却抽丝的黑色尼龙袜,其上还沾了星星点点不知啥东西。她摇着头坐回小板凳,暗道,劳动时的状态可不能纳入评估范围。

    陈池和王忠德回来时,看见许霜降和汪睿一人一个小矮凳,坐在外场上,眼巴巴地对着路的方向,许霜降拿着大蒲扇,拍两下自己的腿脚,再拍两下汪睿,这是在纳凉赶蚊子呢。

    陈池弯唇一笑,加快了脚步。

    他在舅舅的带领下,走了好几家,也没有找到碘酒。村里人家根本就没有家庭常备药品的观念,一般有事都去咨询赤脚医生。可惜赤脚医生自己去了镇卫生院,家里一个老妻也跟了去料理,这两天没回来,大孙二孙本就在镇上读书,他家里竟大门紧锁,没有人在。

    “舅舅,先前有一个人来,说是你的邻居,借走了家里三样东西,从厨房隔壁那间房里拿的,睿伢子叫他……”许霜降侧头问汪睿,“什么?”

    “惟哥哥。”

    “哦,顾家那娃啊,我知道了,他要收拾一块地搭个棚,昨天他下山经过,就和我说过了,我让他有空过来拿。”

    “他说过两天用完再还。”许霜降甚是尽责,把细节说得清清地,生怕汪舅舅赶明儿要急用这几样工具。

    陈池微微一乐,他家青灰软壳蟹总是那样憨真可爱,认认真真地汇报,强调着人家要借两天,其实农家人大都淳朴,东西借去,人家拖延些日子再还,也不妨事的。他等她讲完,抬起许霜降的手臂瞧了瞧,轻轻触碰:“还疼不疼?”,见她挺能忍的,叹道:“去洗漱吧。”

    许霜降上楼后,汪忠德也张罗着给汪睿洗。

    汪忠德拖出一个大木桶,安置到浴室,陈池讶道:“舅舅,这个桶还留着?”

    “留着,我换了一个新箍,上了一遍桐油,再用个几年都不成问题。现在就给睿伢子洗澡用,他就喜欢在里头泡,直接冲淋简直要掉他的命。”汪忠德一边拿毛巾给汪睿搓,一边说道,“睿伢子,你表叔也用过哩。”

    光条条的汪睿调皮地掬起一捧水洒向陈池:“表叔也来洗。”

    “莫耍水。”汪忠德喝住了小孙儿,“你表叔自己会洗。”

    陈池望着舅舅的手按在汪睿的肩头,两种皮肤对比鲜明,汪睿和他小时候一样爱野在外面,太阳晒得多,肤色比他家小区的那些同龄小孩红亮,更比不得许家小区那些孩子白皙,但是和舅舅一对照,简直就成了粉团子。他舅舅常年劳作,手上布满老茧,指甲灰黄,指关节都很粗大,整个手掌黝黑。

    “舅舅,你说哪家有摩托车?我想明天去趟镇上。”

    汪忠德抬头看向陈池:“不放心霜霜啊?舅舅和你说,青紫泛出来,看着吓人,过两天就没事,你不用太担忧。有摩托车的那家在我们上头,就是来借工具的那个伢子。”

    “惟哥哥有摩托车。”汪睿插话道。

    “坐着别乱动,好好洗。”汪忠德斥道,把丝瓜络布袋在水里挤了一下,轻轻在汪睿脖子里拂拭,继续说道,“他不是本村人,不过就住在山脚那个村,我们上头那老房子是他姑母家的,他姑母的孩子和你表哥一样在外头,后来把爹妈一起叫去带孩子了,老房子就空着。这娃也不知怎么回事,人家读了书往外头奔,他却回来了,说要在山上搞什么生态养殖,把他妈气得好些天不出门,也不来山上照管他。”

    “把手抬起来。”汪忠德吩咐着孙儿,接着道,“这娃人不错,论起来,他姑父比我矮了一辈,他见我远远地就招呼叫我大爷。我们离他最近,他下来要经过这里,一来而去就熟了。有时他去镇上办货,也会问问我要捎些什么。这些天他隔三差五要去镇上买东西,明天我就给你去问问,看他有没有空载你过去,要是载不了人,让他自己过去的时候给我们带一瓶消毒水,那物件小,不碍事,他必肯的。”

    “惟哥哥有消毒水。”汪睿就跟所有的小人精一样会搬话,“我听见的。”

    陈池一怔,喜道:“睿伢子,真的?”

    “真的。惟哥哥问婶婶要不要,婶婶说不要。”

    陈池心念一转,就知道许霜降不愿麻烦陌生人。“舅舅,我去他家走一趟。”陈池道。

    “我给睿伢子洗好后,带你过去。”

    “不用了,不是只有一条路吗?我沿路上去就是,再说那所房子,以前我来的时候也去过,还有点印象。”

第195章 拜访

    陈池临走前,上楼去交代许霜降。她已洗完了澡,正坐在床上打蒲扇。

    “很热吗?”他问道。

    汪家舅舅起了新房,没装空调,此时天未入黑,还是很闷热。许霜降白天活动尚能忍受高温,洗了澡之后她却是习惯要清凉地孵在空调房里,这会子她只能猛挥扇子,额上又泌出汗来,感觉这澡白洗了。

    陈池摸摸她的头,宽解道:“半夜里凉得很快。”

    许霜降呼地泄口气。

    陈池轻轻一笑,说道:“霜霜,你先休息,我去山上讨瓶消毒水。”

    “那什么惟哥哥?”许霜降反应快,歪着头问道。

    “他说有,你怎么不要?”陈池蹙眉道,“越早涂越好。”

    “我想你已经去找了,就不麻烦人家了。”许霜降劝道,“我没什么,你别去了。”

    “我还要问问他,能不能带我到镇上,舅舅家什么常备药品都没有,今天我在村里走了几家,都是这样。你看这里出入这么不方便,万一晚上有个急病,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我去镇上给舅舅买些日常药品备着。”

    许霜降觉得陈池这想法有道理:“那你快去快回。”

    陈池沿着山径绕过了舅舅家的柑橘林,又向山上走了半里地,看见一排三间平房,和他大爷爷家的房子差不多。门前也有一块小空地,堆了好多根竹子,竹梢叶还未撇去,铺散着,松松蓬蓬地,占了不少地方,都快顶到边缘搭的黄瓜架。

    墙根石边,一弯镰刀倒立支靠着,旁边还放着一双黑筒胶鞋。地上搁了一只撮箕,里头有一扎紫苏,其他青草被挑了出来扔在一旁,看样子是新鲜割下来的。

    靠窗停着一辆摩托车,上面蒙了一张青布毡。窗户开着,钉了一副灰色的纱窗布,没有封边,看得出,只是临时为之。

    一个青年男子正蹲在屋外场的简易水龙头边,一手拿着黄瓜啃,一手抖着塑料篮子冲洗,他脚边的烧砖块上搁着一把生铁菜刀,地上散落着三四个黑红的茄子蒂。

    “请问……”陈池出言道。

    顾一惟闻声偏头,关了水龙头,拎了湿哒哒的菜篮起身,望向陈池:“你好。”

    “你好。”陈池笑道,走了过去,“我是下面这户人家的外甥,听说你有消毒水,不知借一下方便吗?”

    “好,你等一下。”顾一惟抬手甩了甩篮底的水,“进屋坐吧。”

    “谢啦。”陈池爽朗地应道,瞅一眼顾一惟篮中的三角茄块,寒暄道,“还没有做晚饭?”

    “没有。”顾一惟侧头问道,“你贵姓?”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免贵姓陈,陈池,你呢?”

    “顾,顾一惟。”

    说话间,两人跨进了门槛。这门有点古,四扇雕花镂空的老木门,只开了中间两扇。天色将晚,进得屋内,就显得昏暗。

    顾一惟来到堂屋中,抬手抽绳线,“哒”一声,灯开了。

    “你等一下,我去拿。”他把篮子往桌角一放,手里的半截黄瓜扔进了篮子中,转进了旁边一间屋。

    陈池微微转头,打量着堂屋。灯光青白色,一开始只是像萤火虫一般的微亮,慢慢才增加了亮度。淡绿色的搪瓷灯罩将光线压了半间屋,土墙上刷的白灰年代过于久远,已泛成深黄,上半部分被灯罩的阴影遮着,更是褐暗。堂屋门角立了几柄铁揪铁铲,大钉耙也顿在其中,地上还有一副耙齿,木柄却分离了,沿墙横着。

    另一侧墙壁要归拢得齐整些,两把靠背竹椅旧得滑亮,贴墙放着,再过去是两张黑木凳,又过去是一双沾满干泥的黄球鞋和一双新的牛皮凉拖。

    堂屋的地上铺着大块大块的青石砖,扫得很干净,能细辨出暗沉的灰碧色,在暑热天里,让人陡然心静几分。

    “消毒水打开用过一次,你不介意的话就拿去吧。”顾一惟从里屋转出来。

    “不要紧不要紧,谢谢你。”陈池连忙谢道。

    “这里还有一袋棉签,纱布和创口贴要吗?”

    “纱布……”陈池略顿,摇头道,“不要了,创口贴要两片。”说完,他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顾一惟也一笑,当即转进里屋再去拿。

    “这里有五片,都拿去吧。”

    “谢谢,”陈池也不推辞,全收下了,解释道,“我……妻子摔了一跤,我怕她感染。先前我到村里问,没一家有,幸亏你这里有。”

    陈池在许霜降面前,挟着亲昵,老婆老婆也提前叫了几回,单只有外人在场,他却不愿这么称呼许霜降,换了一个很正式的称谓,语气也不由自主柔软几分。

    顾一惟心道,这两人提及对方竟都是这般秀恩爱的模样。

    “在这里是这样的,一般没人会在家里备这些东西,我也是割破手后才余的。”他说道。

    “哦,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陈池问道,“我想到镇上一趟,听说你有摩托车,不知道你方不方便,去的时候带我过去?”

    顾一惟看看陈池,说道:“我明天正好去,不过山路不好走,你不怕的话,我可以载你。”

    “那太谢谢了,我也是走山路长大的,很习惯的。”陈池不禁笑道。

    顾一惟抬眉打量几眼陈池:“那明天就早上七点,你在村口路边等我。村里的小路有点窄,带人不方便,我在村口接你。我要办点事,过午才能回,你等得了吗?”

    “没问题,我们明天见。”陈池告辞,他的目光落到菜篮里,白白软软的茄子肉耽搁了这一会儿,已经泛出好多褐点,他歉然说道,“不好意思,害你吃饭晚了。”

    “没事,慢走。你要手电筒吗?”

    “不用,还看得清。”陈池笑着挥挥手,“你做饭吧。”

    顾一惟立在门前,看着陈池大踏步走在山间小径上,背影极为矫健轻快,似形色匆匆,急于归去,那白色紧身短袖T恤勾勒出的轮廓不多时就融进了烟暮色里,他返身回屋,半转头间,视线定在柑橘林下方那幢楼房。

    自他搬上山后,一到晚上就万籁俱寂,那幢楼房成了离他最近的人烟所在。他习惯了入夜时分看到底楼一间屋的灯光亮起,而这时,那里的二楼一扇窗户也透出了黄光。

    一下子,那里似乎热闹了许多。

    顾一惟失神片刻,抬脚进屋。

第196章 月如霜灯如豆

    许霜降躺在床上,半阖着眼,挥着蒲扇。她施展的是龟息大法,除了扇风之外,停止一切活动,企图以心静自然凉的方式平下暑热。

    屋顶的吊灯居然发出的是暖黄的光,若是在冬天,会很温馨,可是在夏夜里,却让人心都无端燥热几分。不过,许霜降得开着,陈池还在外面没回来呢,她寻思着,灯光可以给他指引方向。

    门被拍响:“婶婶,婶婶。”

    许霜降开门一瞧,小不点汪睿站在门外,仰头望着她,楼下传来汪忠德的喊声:“睿伢子,下来,下来睡觉。”

    许霜降挺急,她穿着睡裙,虽然可以当连衣裙看,但总是睡裙,她怕汪家舅舅上来捉孙儿,赶忙蹲下来问汪睿:“睿伢子,你找婶婶什么事?”

    “婶婶,我想和你再玩会儿。”汪睿扑闪着眼睛。

    许霜降瞅瞅汪睿,一时无法,只得向楼下喊:“舅舅,让睿伢子玩一会再下来睡觉。”

    “好吧。睿伢子,一会儿就自己下来。”

    睿伢子嘻嘻地跑进了房中。

    陈池踏着夜色归来,王忠德坐在门口乘凉,堂屋里的灯光泄了一地,大黄就蜷在他脚边。

    “舅舅,我回来了。”

    “消毒水借到了吗?”

    “借到了。”

    “那就好。”汪忠德将竹椅拎进去,关了大门落了锁,交代道,“睿伢子在上面,玩得人来疯了,去把他叫下来。”

    陈池上楼推门进去,只见一大一小坐在前窗下的长条木沙发上,许霜降正拿着一本台历,两人大手小手指着图片,切切啜啜地说:“这个好吃。”

    “回来了?”许霜降抬眸喜道。

    陈池过去探头一瞧,却原来是柑橘供销社免费发的台历,上头印着一箩筐黄澄澄的柑橘。他忍不住伸手,朝他们一人摸了一次头:“这是在望梅止渴?”

    “表叔,什么是望梅止渴?”汪睿睁大了眼睛。

    “睿伢子,让你表叔去洗澡,他外头回来很热的,婶婶给你解释。”

    陈池一边拿衣物,一边听着许霜降在轻缓地说:“这是个成语,讲的是口渴的人想到梅树上结的梅子,就会流口水……”

    “为什么呢?”汪睿不解地问道。

    “我如果给你一包梅子,你会怎么样?”

    汪睿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吃掉。”

    “在吃掉之前呢?你刚刚做了什么?”

    汪睿眨着小眼睛:“我没做什么,在听婶婶说话。”

    陈池听着许霜降的哀叹,勾起唇,瞅瞅这两人,打开门出去。等他一头湿发回来时,许霜降迫不及待道:“快来讲三国。”

    “把手伸出来。”陈池拿起棉签,蘸上消毒水,见汪睿把小脑袋凑近来瞧热闹,不由发笑,一边细细地给许霜降手臂上涂抹,一边说道,“睿伢子,你想听哪个?桃园三结义,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火烧赤壁,空城计,七步诗?”

    “都要都要。”汪睿喊道。

    “哎哎,别再歪过来,碰到你婶婶,她会疼。”陈池换了一根棉签,强硬地说道:“只能听一个,小孩子晚睡不好。”

    结果,陈池架不住汪睿哀求,给他讲了两个。许霜降一把扇子扇两人,和汪睿挨着坐,听陈池讲故事。

    “睿伢子,睿伢子。”汪忠德在楼梯转台处喊。

    “走喽。”陈池往汪睿腋下一夹,把他抱起,“爷爷在喊你了。”

    汪睿满是兴奋的小脸瞬时无精打采,环着陈池的脖子,脑袋蔫搭在他肩膀上,嘟着小嘴望向许霜降。

    许霜降朝他刮了刮自己的鼻子,汪睿一下乐了。

    陈池拍拍他的小屁股:“给婶婶说晚安。”

    “晚安。”汪睿学舌道。

    陈池上来时,许霜降懒洋洋躺在床上,又使上了龟息大法。“怎么这么久?”她问道,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陈池笑着脱鞋上床,接过她的扇子,给她扇风:“睿伢子缠着我再讲一个故事,我只好精简着讲了一个。现在伺候完小的,来伺候大的。”

    “热啊。”许霜降幽幽叹道。

    陈池灵光一现:“霜霜,我带你上天台。”

    月色如银华般铺满山头。

    顾一惟蹲在门外场的水龙头边,稀里哗啦地搓着脏衣服,他拎起汗背心,用力绞干,直起腰两手一甩,将背心抖开,一抬头,眼眸微顿。

    下方的那幢楼房,一楼二楼的房间都熄了灯,主楼的侧外墙却亮起了萤豆般的黄色光芒,虽然不甚亮,却隐约照出三角屋脊的轮廓和半副白墙,以及那露台入口一小方的围栏。在静悄悄的山间黑夜里,这圈微小的光亮让他情不自禁地注目着。

    有一人拎了长凳走上露台,顾一惟毫不困难地认出,那是傍晚时来借消毒水的人。汪家今天有三男丁,一老一少,还有一个青年,凭着光亮里现出的高挺身形,就知是他家新来的外甥。

    随后他伸手向着入口,牵出了一个裙装的女子。

    顾一惟甚至能看到女子手里扬起一把蒲扇,对着男子面门扇风。

    当顾一惟将背心晾到屋檐下的长竹竿上,再转回身时,发现露台的灯已熄了,整幢楼房和夜色融成一体。他拿起肩膀上搭着的毛巾,将头脸和前胸后背残留的水珠擦干,走进堂屋里,捞起凳上的干净T恤,套到身上后,抬手拉了抽绳,将堂屋里的灯关了。

    顾一惟拎着竹椅走出门外,坐在月色下,和以往一样伸长了腿,全身放松靠到椅背上纳凉休息。

    陈池揽着许霜降,坐在露台上。长凳不宽,许霜降坐得不舒服,陈池见她挪来挪去没个消停,拿蒲扇拍拍她的腿:“静下来。”

    “我在防蚊子。”许霜降咕哝道。

    陈池索性拿着蒲扇给她全身拍打一遍。蒲扇真是防蚊扇风好利器,她一会儿就安静下来享受陈池的周到服务。

    苍穹如洗,月辉如霜匹练。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许霜降将头搁在陈池肩上,喃喃说道。

    “晴朗的夜空。”陈池笑着接道。

    “不,不是,又明亮又柔和又安静,”许霜降停了好久,轻叹道,“我笨,形容不出。”

    陈池拍拍她的膝盖,隔半晌道:“我见过。以前我放暑假过来,晚上乘凉,都是这样的。”他说得悠缓,充满了怀念,“满月时,山里特别清亮,初一三十,天上的星星多得数不清。外婆会端出一条宽长凳,摆上一碗葡萄,或者洗几个番茄,我和表哥表姐围着吃。”

第197章 在你心里愿你忘记

    许霜降静静地听着。

    “最一开始的时候,这里只有平房,和隔壁大爷爷家一样的房子,到了晚上,外婆带着我们三个睡,她和表姐一张床,我就和表哥挤一起,她每天都会关照表哥,说我睡觉会满床转,让他睡外面挡着我。其实我早就不会了,于是每天晚上,我和表哥都要为谁睡外面争。”

    “我上一次过来,表哥结了婚,舅舅家翻了屋,就是现在这幢楼,当时只盖了一层。外婆就挪到了后面厨房边上那间房,她说那是她嫁过来时的新房。”

    陈池站起来,牵着许霜降走到露台边,望向后排小屋,久久不说话。

    许霜降默默地瞧向下面,左起第一间厨房,她看到里面还保留着土灶,曾好奇地探究了好一阵。居中一间大概是杂物间,那穿着抽丝袜的什么惟哥哥进去拿了钉耙镰刀,右手一间安置了鸡舍,许久之前据说还养过猪。

    陈池说的那杂物间,就是他外婆曾住过的地方。

    “那时候,表哥带着表嫂出去打工了,舅舅让我住他们的房间,我没有,翻出了表哥旧床的棕绷垫,在外婆的房间里,用两条凳子架起,临时凑了一张铺。每天早上四五点,外婆就起了,声音非常非常轻。老人家睡不着,就坐到院子里拆毛线,说要给我织一双冬天穿的毛线拖鞋。她把家里的旧毛衣放在宽木凳上,有时候等我起床,就问我红配绿,颜色亮一点,喜不喜欢。”

    陈池半仰起头,隔了好久才说道:“舅舅还留着宽木凳,睿伢子睡觉的时候就挡在床边,怕他滚下来。”

    他前不久,就抱着汪睿坐在宽木凳上,给他讲故事。

    “我小时候,外婆到家里来照顾我。家里也有一条宽木凳,庭院里长了一株葡萄,不知道是我爸妈栽的,还是葡萄核落到地上自己长的,外婆就牵了绳子让它爬。夏天夜里,我躺到宽木凳上,外婆给我打扇,有时候她给我讲故事,都是些嫦娥奔月、孟姜女哭倒长城之类的,我不怎么爱听,就来数葡萄串。”

    月色中青山寂寥,陈池出神地望着远方。

    许霜降抬手在他后背摩挲两下,陈池低眸望向她,将脸颊贴向她额角蹭了蹭,低喃道:“霜霜,你说,人不在后,会去哪里?”

    许霜降靠在陈池胸前,沉默良久,轻声道:“在你心里,愿你忘记。”

    在你心里,愿你忘记,才得两宽。

    顾一惟摘下了耳机,方才耳朵里高亢激昂的嘶喊戛然而止,只有心脏似乎还在随着鼓点的节奏向全身输送热血。

    音乐是顾一惟在山上排遣孤独的方式,不过,他经常戴着耳机听,这是大学宿舍里养成的习惯。其实,在这片山上,即使按个高音喇叭,估计也不会骚扰到多少人,更何况,散居的村里人老小居多,这时候,早就睡熟了。

    今夜有例外。下方有一幢楼,二楼的露台上有两个年龄和他相仿的人,不知道是在看青山还是看星空。

    顾一惟环视着前方,目光在自己下晌割过草的一块坡地上逗留片刻,掠向底下的柑橘林。今夜的月华如稀炼乳似地,那柑橘林浸润其中,树顶叶子隐隐地像有柔和的反光。柑橘叶若是有心撕开,会有一股清奇香味,此刻,它们安静地待在树上,和天地交换呼吸,将芳馥裹藏着,不为人知。

    他的眸光再次投向二楼露台,心中在想,这两个人欣赏了这么久的夜色,不知会不会想到夜色中有潜伏的芬芳,他们根本嗅闻不到。

    他很快就回神,暗道自己搬到山上,居然也染上了村里中年妇人一样的习惯,对着随便哪个新来的人都八卦地关注。

    顾一惟锁着眉心,将头转向别处。

    不听音乐后,他的耳朵适应了寂静,慢慢就捕捉到山上的虫鸣,他半阖着眼,在这种细碎的背景声中似睡非睡。屋中的床是老式的竹榻,抬个手指或者翻一个身就要嘎吱叫一声,等睡意再浓些躺上去,才不用听竹条弹压的声音。

    他不想去回忆,那段在毕业半年内就无疾而终的爱情。那但两个人,让他忍不住回忆了。

    不多时,他的眼皮若有所感地抬起,对面二楼露台的灯亮了,一个穿裙子的女子立在光影下,似乎在等待,半截凳子挡着她。很快,她走了进去。

    然后,露台的灯灭了,二楼一个房间的灯亮起。

    “霜霜,还热吗?”陈池给许霜降扇着风。

    “有点闷,刚刚在外面感觉有风的,进来就没有了。”许霜降嘟囔着。

    那是自然,房门关着,前后窗各安了半扇纱窗,却奈何有窗帘挡着,不能形成对换气流。

    “一会儿就好了,到了半夜,你要卷被子盖。”陈池轻侃道。

    许霜降捅捅陈池:“扇得用力点。”

    “好。”陈池自是百依百顺。他伸长手,够到开关,“啪”地一下将吊灯关了,支起手肘侧卧着,在黑暗中勤劳地给她打扇子。

    顾一惟的视线先前被那扇亮灯的窗户下意识吸引着,此际那黄色灯光倏然熄灭,他的眸光仍下意识地胶着在那里,半晌才抬眸眺望更远的前方。

    清辉一览无际,山廓溶在天角,房屋隐入山廓,人儿栖眠屋内。

    顾一惟将竹椅拎回堂屋,阖上大门,上了门栓。

    他就着里屋纱窗里透进的月色,几步走到床边。竹榻才坐上去,就吱嘎吱嘎两声,他躺上去,又是一阵吱嘎。

    “平完地,搭好棚,把竹榻劈了当柴火,想办法运张单人硬板床上来。”顾一惟忖道。

    一处月光,两处光景。

    “你家的宽木凳呢?为什么我没坐到?”许霜降闭着眼睛,临睡前的声音模模糊糊。

    “搬家的时候送人了,新家再也没有院子,凳子又占地方,正好隔壁村有人要旧家具,就给了。”陈池缓缓打着扇子,嗓音压得很轻柔。

    “好可惜啊,以前的都是实木。”许霜降咕哝道,“以后有机会,我们去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看看,你说,我们还能把凳子要回来吗?”

    陈池不由低笑:“你也喜欢宽木凳?”

    许霜降弯起唇角,闭着眼睛在陈池的臂弯里蹭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跟哄孩子似地摸摸他的胸口,呢喃道:“池,你喜欢宽木凳,以后我们去定做一张,当床尾凳。”

    “嗯。”陈池嘴角微微翘起,伸手捞过了一角薄被,搭到她的腰间,察觉到她略挣了一下,忙道,“盖上,我还给你扇风。”

    许霜降就再也不吱声了,屋内只剩下蒲扇的轻摇声。

第198章 家里的大宝宝和小宝宝

    陈池要去镇上,许霜降自然要送他到村口一起等,汪睿那是必跟的。

    顾一惟开着摩托车下来,经过汪家场地时,朝敞开的大门里望进去,堂屋和内院都静悄悄地。

    “有人吗?汪大爷。”他喊道。

    “哎。”汪忠德在屋前下坡的菜地里高声应道,“我家池伢子已经去村口了。”

    顾一惟沿着山道慢速驶着,转过小坎坡,看见村口的公路边站着三个人。一男一女对面而站,似乎正在说话,汪家的睿伢子调皮地在他们两人之间穿来穿去,被男的一把揪住抱了起来。

    “已经到了啊?”顾一惟停到他们面前。

    “早。”陈池笑着招呼道。

    许霜降向顾一惟微笑颔首,瞅见他的头盔,朝陈池担忧地望了一眼,陈池坐摩托车走山路,一点保护措施都没有呢。

    “霜霜,你和睿伢子回家吧,我下午就回来了。”陈池交代道,他拍拍汪睿,“睿伢子,你给婶婶领路,不可以和她捉迷藏,不然婶婶找不到家。”

    许霜降见汪睿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答应,抿嘴一笑,目光瞄到顾一惟,稍稍犹豫,张口问道:“路上好走吗?”

    顾一惟微怔,随即道:“还行。”

    “快回去,待会儿太阳大了,”陈池扬眉笑道,“待在家里别乱走。”他利落地坐上后座,朝她挥挥手。

    顾一惟发动了摩托,反光镜中,许霜降牵着汪睿,伫立着目送,一袭粉紫色的裙子随风微拂,他身后的陈池转回头坐正时,他听见了陈池低沉悦耳的笑声。

    两人到镇上后分头办事,顾一惟走去榨油坊和老板商谈订购菜枯的事,陈池则奔向药房。

    陈池买完药,在镇上随处乱逛。小镇不大,也在山里,是附近村民购物的最近便地方。有一个平坝子,初一十五赶场日,最为热闹,平时就做了停车场,稀稀落落地停了一些面包车和摩托车。坝子外圈有两三条街,镇政府、邮局、卫生院、学校占了主街,隔壁就是商业街,可能因为正中午天气热的关系,人气一点也不旺,店铺里只见衣服鞋子,不见人。其他巷道更是越走越冷清,没两步就像要走到住户家后弄去了。

    陈池在一家卖竹篮竹撮箕的小店,看到了一些搭售的小玩具。他这次来,给汪睿带了一组魔方,汪睿现在还定不住,一会儿就没有耐心玩了。他挑了一个绿皮发条铁青蛙买下,甚是好玩,上一次发条,它就能蹦跳好几下。

    在一家小书店兼旧书租售铺,陈池进去瞧了瞧,发现一套带拼音的彩图画本,想起昨夜许霜降拿着台历和汪睿看,他就买下了,让汪睿平时翻翻,学龄前多少受点熏陶。

    陈池看到了一家糕点铺,犹豫半晌,听店主说是他自己手工做的,就买了一坨黑米红枣糕。其实许霜降前些天还在大吃特吃各种小零食,但是这两天到了舅舅家,地上长的瓜果倒是可以随便吃,零嘴糕点却是买不到了,陈池来一趟镇上,自然而然地要给她物色小吃。

    顾一惟弯腰在里屋地板上一件件找,终于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他拿起黑塑料袋封住的快递件,到了外间。

    “找到了?登个记吧,签名。”桌后的妹子拉开抽屉,侧着头一阵翻找,貌似无果,她关了抽屉,站起转过身去,弯着腰翻起几个空纸箱。

    超短的浅咖裙子绷紧了她的臀部。顾一惟瞟了两眼,垂了眸。

    那姑娘终于找出了一个卷毛边的本子,呼地坐到凳子上,复又拉开抽屉取了一支水笔,将本子连笔一起推到台秤旁边。

    她穿了一件水绿吊带背心,外面轻轻巧巧套了一件白色雪纺无袖打结衬衫,跟纱衣里头穿了抹胸一个效果。顾一惟站在桌对面,面无表情地弯腰,眼睑搭下来,刷刷地填好领取记录。一抬眸,微不可察地滞了滞,立即移眼。

    “好了么?”

    “好了。”姑娘把本子塞到抽屉里,眉眼都不抬地继续发短信。

    顾一惟默不作声地走出门口,三两下撕开包装,捻着书的切边快速翻页,大致检查了一番。他正准备收好,抬起头瞧见了阳光下陈池迎面而来。

    陈池时走时停,衣服店杂货店一律略过,卤肉店小食铺折进去瞧两眼,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东西买回去给许霜降和汪睿打牙祭。现在这感觉,就像家里有一个大宝宝和一个小宝宝,嗷嗷待哺等着他回去。

    陈池噙着笑,一家家找。街上人不多,他T恤背包牛仔裤,步履轻快,似在寻觅,又不如何急切。整个人长身玉立,看上去清清爽爽,冒着汗的他,更透出了一种挡不住的积极明快来。

    陈池一转头,也瞧见了顾一惟。“这么巧。”他过去招呼道,远远地就扬起了笑容。

    “我订了本书,过来拿包裹。”顾一惟道。

    陈池颔首,这里地处偏僻,物流不易,镇上除了一家邮局之外,就只有这个快递收发点。去年他妈妈将他买的东西寄到舅舅家,汪忠德得了通知后,也是赶了山路出来自行取的。

    已是中午,两人找了一家小饭馆吃饭。店面不大,只够容纳八张桌子,靠内厨一张桌子还被放了钢盅盆和瓦罐,里头大概盛了调料和汤底。

    店主对客人很殷勤,陈池和顾一惟才进店,他就招呼着:“来坐,来坐。”他不问他们要吃什么,先说道:“喝两碗绿豆汤解解渴。”弄得陈池不好意思再走,顺势就坐了。

    店里只有他们一桌客人,倒也清静。墙上挂着的转扇呜呜地吹,只能聊胜于无地听听风叶的声音,获得一些心理上的凉意,真正的风力不怎么强劲,搅着热烫的空气,吹到了桌角和中间的通道。

    陈池和顾一惟淌着汗,几口喝完绿豆汤。现在他受许霜降影响,已经扩大了对绿豆汤的理解。原先按他家里的做法,绿豆煮排骨,汤是咸的,当一道菜吃。许霜降习惯的吃法,却是将绿豆单个煮,或者添一点其他杂粮,汤必定是甜的,当一道饮品。

    现在这店家赠的一碗绿豆汤,什么都没加,居然撮了盐,陈池一边喝,一边想,幸亏霜霜没来,不然她得鼓出眼睛来。

第199章 视野中的焦点

    因为顾一惟要开摩托车,两人没有点酒,向饭馆老板要了一壶冷茶。

    菜是农家菜,份量很实在,口味也地道,只是大夏天看见桌上摆起冒着热气的菜,汗出得很是爽烈。

    “我事情办好了,你呢?”顾一惟问道。

    “我也好了。”陈池道。

    顾一惟摘了眼镜,搁在一旁,拿起那粗糙得和厕纸差不多的卷纸,扯了一条,擦去额头眼角的汗珠,纸很快被印得绵烂,他捏成一团,扔到了桌脚下的塑料垃圾桶。“那我们吃过饭就回去。”

    “好。”陈池尝了一口凉拌酸辣蕨根粉条,抬头对坐在门口闲看大街的店主喊道:“老板,能不能打包两份蕨粉,不用拌佐料。”

    店主是个老实人,估计从来没有听过食客这样的要求,这不是向他买蕨粉条吗?只买食材,算不得成菜,价格没法算啊,他有些为难。

    “价钱你照算,我拿回家去,家里人吃不了这么辣。”陈池又道,“你菜单上的红糖粑粑也给我打包两份。”

    “好咧,你不要调料,我给你多放点蕨粉。”店主起身进内厨。

    陈池冲顾一惟粲然一笑,解释道:“我妻子喜欢小吃。”

    顾一惟心头浮过他曾经在下班路上打包过的一碗黄豆猪脚面线,曾经也有人无限欢喜过。

    “猪脚面线能和猫屎咖啡配吗?”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顾一惟倏然收神,开口聊道:“听口音,你俩不是一个地方的人吧?”

    “不是,我这次带她过来看看舅舅。”

    “你们现在来这里,天气最热,爬坡上坎都要一身汗。”

    “是啊,”陈池想着他家胖姑娘离了空调只得在床上装死的样子,不由笑开,眉眼瞬间浮起一层柔和的宠意,“是太热了,不过我们只有现在有空。”他掩不住喜悦,补充道:“我们这个月结婚。”

    顾一惟微讶,随即绽笑:“恭喜。”

    “谢谢。”陈池朗朗一笑,“我带了喜糖来,回去发你喜糖。”

    饭过半巡,两人聊多了,渐渐投机熟络。

    “你在这里买茶枯,运回去不是很方便。”陈池说道。

    “只要在山里,运输总是大问题。”顾一惟苦笑摇头,“现在我只是小打小闹,需要的量不多,自己还能运,以后要是能扩大规模,那肯定不行。”

    “如果规模大,需求量大,其实反而好谈,你可以要求别人送货上门,至少送到村口。”陈池分析道。

    顾一惟夹了一筷子菜,吞下后微叹:“规模大了是可以这样。”只是,他不知能不能撑到那一天。

    陈池瞧了他一眼,笑道:“创业初时都这样,一步一步来,”他举起手中的杯子,“我以茶代酒,祝你成功。”

    顾一惟抬手碰杯,同样笑道:“谢谢,承你吉言。”

    许霜降在家带孩子。汪舅舅每天都要去柑橘林里转转,这阵子正是果实生长期,他更是在意。汪舅舅走后,汪睿给许霜降参观他家的菜地,原来不独房前下坡,隔老远还有几畦,直把许霜降走得热烘烘地。

    她饭后想把汪睿哄着睡个午觉,奈何他小眼睛骨溜溜地,要求许霜降讲故事。

    许霜降肚里的故事可没有陈池多,也没有陈池口才好,好容易干巴巴地挤出一个美人鱼的故事,但美人鱼的凄美没有讲出来,反而被汪睿七问八问,引申到了海洋水族馆里见过的古怪生物,弄得十分头大。

    “霜霜,我要回来了。”陈池吃完饭,和顾一惟一边走向停车处,一边打电话给许霜降。

    “路上让那个人开慢点。”许霜降交代道,有点絮叨,“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卖帽子的小店,随便买一顶戴在头上,挡挡太阳也好。”

    陈池笑着连道好:“看见就买,放心吧。”

    顾一惟不出声地走在陈池身边。

    许霜降继续和汪睿探讨海洋生物,总算告个段落后,算算时间,在家里坐不住了。她看着汪睿精力满满,不由怂恿小孩儿给她领路,她想去村口迎陈池。

    顾一惟老远就看见了村口坎坡上细竹林下那一抹粉紫色,他听得身后一声轻笑,心知陈池也看到了。

    他的摩托车还未停下,就见汪家的睿伢子撒腿跑下坡,那个粉紫人影紧随其后,微风拂动着她的裙裾,马尾辫在脑后调皮地跳动,自坡上欢快奔下。

    在这个不是树林菜畦、羊肠小径、荒屋孤楼就是辽阔天空的僻静山村里,鲜嫩亮丽的窈窕身影难得一见。跑动的她,当然还包括她前面那个机灵的小皮孩,竟然令整片后坡恍如无形,紧紧地占据了视野中的焦点。

    “真是要命。”陈池一俟摩托车停稳,立即跳下车,语带笑意地抱怨:“大太阳天还要乱跑。”

    “霜霜,别跑。”陈池高喊过去,“睿伢子,慢点。”

    村里的土路窄,前头奔跑过来许霜降和汪睿,陈池已经疾步迎上去,顾一惟只得慢慢跟在后面。

    陈池弯腰将汪睿抱起,直起身笑着伸手拦到一旁,防止许霜降下坡刹不住脚。

    “你回来了。”许霜降满眼欣喜,气喘吁吁道。

    “跑什么跑?不怕中暑啊?”陈池假意凶道,抬手抹去许霜降额头的汗。

    许霜降眼波流转,憨憨一笑,望见后方的顾一惟,不由敛了脸上的兴奋,正了正表情,礼貌地说道:“谢谢你,一路麻烦你了。”

    “不客气,”顾一惟说道,“陈池,那我先回了,你们慢慢走。”

    他越过了他们,听到身后陈池在说:“霜霜,我给你和睿伢子带了好吃的。”

    “真的?”许霜降惊喜问道,声音娇糯又天真。

    顾一惟将摩托车加速,很快就往前去了。

    下午四点多,陈池来到顾一惟的住处。

    他在房前场地绕了一圈,不见人影,扬声喊道:“顾一惟,顾一惟。”

    顾一惟正在锄地,动作一顿,侧耳辩听后高声回答:“陈池,这里。”

    不一会儿,陈池从屋后走进斜坡上的树林,见顾一惟光着膀子支在锄头柄上,他几大步兜过去,朗声笑道:“准备种东西?”

    “嗯,过阵子弄点药材种苗,试试看,不行就种菜。”

    “晚上去我舅舅家吃饭,我舅舅杀了一只鸡。”陈池邀请道。

    “这……”

    “来吧,一顿便饭,省得你自己做了。”陈池爽直地劝道,笑容明快,“还有,我把喜糖放在你堂屋的桌上了。”

    “谢谢。”顾一惟当即笑道,“那我待会儿收拾一下再过去。”

    傍晚时分,山风习习,汪忠德将八仙桌摆到了院子中,许霜降正在摆碗筷,一抬眼,自堂屋外走进一人,短袖格子衬衫,板寸头,手里抱着一个巨大的冬瓜。

    “你好。”那人开口道。

第200章 同桌吃饭

    许霜降听了这把嗓音,才确定他是顾一惟。

    她两次见到顾一惟,他的形象都不怎么好,不是戴了草帽就是戴了头盔,衣服也是随随便便,颇为邋遢。现下他头发似乎洗过了,眼镜也摘了,许霜降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

    她在他脸上一转,猜测他那副眼睛大概是平光镜,白日里挡泥灰挡辐射用的。又在他手中的大冬瓜上好奇瞧一眼,仓猝地笑一笑,转头朝厨房喊道:“陈池,顾一惟来了。”

    陈池腰间束着他舅舅的黑布围裙,闻声握着菜铲出来:“顾一惟,你先坐一下。”他陡然笑道,“这么大的冬瓜?”

    汪忠德也迎出来:“哎呀,一惟,吃饭就吃饭,你拿个冬瓜做啥呢?我也种了,长了好几个呢。”

    “汪大爷,我看这个冬瓜大,拿给你尝尝。这两天你们家里人多,正好切着吃,我一个人吃不了。我给你放墙角还是拿进厨房去?”

    “先搁院子里,厨房里头现在烧火热。”汪忠德道。

    “顾一惟,我还有两个菜就好了,你稍微坐一下。”陈池招呼道。

    “今天你做菜?”顾一惟有些意外。

    “放心放心,我舅舅给我烧火,看着呢,味道应该还过得去。”陈池侃道,进了厨房。

    许霜降望向顾一惟:“要喝水吗?”她见顾一惟摇头谢绝,客气道,“那你坐会儿,我去外面看看孩子。”

    顾一惟站在院中,听得她在场地上说汪睿:“睿伢子,要吃饭了,不要和狗狗玩,赶快洗手,进来陪顾叔叔说话。”

    汪睿抬起头,疑惑地问道:“顾叔叔是谁?”

    “就是你惟哥哥。”许霜降微笑着招手哄道,“快进来和惟哥哥说话。”

    顾一惟不由得往外瞥了一眼。

    许霜降再次折回院中,对顾一惟牵起嘴角笑了笑,她绝对不是一个很会应酬的人,和顾一惟没有话说,就把汪睿叫了进来,然后自己就进进出出厨房端菜。

    陈池怕烫到她,每次都是他端出来,许霜降就跟个小尾巴似地在他旁边,陈池把菜放桌上,她就挪动着几个碗盏,摆摆整齐。

    “停住,别跟进来。”陈池回头忍不住笑,“我把菜拿出来,用不着你,里面烧灶很热。”自打许霜降中暑后,他就非常注意,尽量不让她在太阳底下暴晒,也不让她在有温差的地方频繁进出。

    顾一惟正研究着汪睿献宝拿出来的魔方,抬眸溜了一眼,心道,陈池对他这个新婚妻子真是宠得很,一点点小事都不让她沾手。

    菜都上齐,大家团团就座。汪睿喜欢黏在许霜降旁边坐,被陈池一把抱过来:“和表叔一起坐,婶婶的手还没有好。”

    顾一惟下意识瞟了一眼,但见许霜降肘弯处,除了极细的两三条干痂痕,淤青都褪成了浅黄斑块,基本都好转了。

    许霜降除了幼时吃过跑堂饭,长大以后一家子从没有条件在露天摆过桌,她在院子里吃饭着实新鲜。

    十来只鸡在鸡舍外面,被赶在竹篱圈内,咕咕地啄着米糠和玉米细粒儿,连青草都要啄两口,压根儿不关心已经缺了一个伙伴。大黄在桌底下昂头候着,陈池给汪睿夹了一只鸡腿,汪睿啃完肉就把骨头扔给大黄。

    “呀。”许霜降脚一缩,陈池闻声侧头瞧向她,她讪讪道,“狗尾巴碰到了。”

    陈池勾起唇角,许霜降喜欢大黄,但又胆小,很怕大黄舔她,今天她穿着裙子,大概更害怕。他伸腿把大黄拨过来,安慰道:“它很乖,不理它就是。”

    汪睿再要扔翅膀架子时,汪忠德见状提醒道:“扔远点,莫把大黄兜在桌下。”他转头热情地说道,“一惟,吃菜,吃菜。霜霜,多吃点。池伢子,你也吃。”

    “爷爷,还有我呢。”汪睿嘟起油乎乎的嘴巴。

    一桌子人都笑起来。“你一直吃个不停,”汪忠德笑瞪着一条长凳上坐着的叔侄俩,“池伢子,别光顾着给他夹,你自己吃。”

    许霜降在桌上说话比较少,汪舅舅劝菜时她笑应几句,大多数时间都在陪听陈池他们三人的聊天。

    “一惟,你那棚子搭得怎么样了?”汪忠德问道。

    “刚清理出一块平地,过两天等骨架到了,就要起搭。”

    汪忠德点点头:“搭棚子一个人忙不赢,要是需要帮手,到时候过来叫一声。”

    “汪大爷,谢了谢了。”顾一惟连忙道。

    “客气啥?都乡里乡亲的,住这么近便,谁家有事,过去瞅瞅,应当的。”

    汪忠德咪了一口高粱酒,酒兴上来,感慨道:“老早以前,村里哪家要盖个屋,上梁那天,全村人都来热闹,现在只剩我们这些老汉和老婆婆了,还有几个小细伢子。要是找人搭个手,我算起来还是年轻的。”

    陈池闻言给汪忠德夹了一块白肉,笑道:“舅舅,吃块肉,你还称不上老呢,只能算中年。”

    汪忠德咧开嘴角:“中年个啥哟,舅舅是老了,就是还有把子力气。”他一高兴说道,“池伢子,你怎么光顾给我夹菜,给一惟和霜霜也挑几块囫囵的。”

    “好咧。”陈池果真夹了两块肉给顾一惟。

    他给许霜降夹的是粉蒸猪肠。

    许霜降的亲妈宣春花从来不会买猪大肠,因为不会清理也不会烹调,买外面的成菜又怕别人没弄干净。直到有一回许霜降跟着爸爸许满庭到外面吃饭,请客的叔叔点了一份大肠煲,她自此就爱上了这一口。

    不过吃的机会真少。许霜降这次跟陈池到了陈家,陈松平在吃上比较讲究,平时也不做这些小零碎儿。但他不是经常问许霜降想吃些什么嘛,许霜降见外头满大街卖肥肠米线,以为这菜在陈池家也是惯常的,她贪恋口腹之欲,就老实乖巧地说,她想吃粉蒸肥肠。

    陈松平做了,找了一家熟人开的卤菜店,买了半成品,回来按着菜谱,一丝不苟地放油盐酱醋八角茴香,陈池和许霜降两人几乎包揽了整碗菜,只把汪彩莲喜得撺掇着陈松平要再做一回。老去买卤菜店的半成品,显得瞧不上人家的卤菜,陈松平就说缓两天,等他们从舅舅家回来再做。

    汪忠德见今儿顾一惟载着他外甥陈池去了镇上,乡间人自有一套淳朴的人情规矩,邻里帮衬过,总要留顿便饭的。于是大中午就踱到了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副猪大肠。

第201章 喝了这碗大补汤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汪忠德家没用冰箱,存不了新鲜肉。

    村里好多人家都这样。要冰箱干啥呢,时令蔬菜全在地上长着,想吃什么,饭前去揪就是。腊肉香肠全在梁上挂着,要吃哪样就割哪样。鸡鸭就在房前屋后逛着,要蛋有蛋,要吃肉喝汤,现逮活杀就是。再加上现在村里剩下的几乎只有老人小孩,每家人口少,这么着去地里采把青菜、鸡窝里掏个蛋、梁上割块腊肉,做两三个菜就足够丰富了,冰箱确实没多大作用。

    汪忠德家的冰箱是汪睿的妈妈陪嫁来的,开始舍不得用,想等屋子盖好后放在敞亮的楼房里,后来汪睿的爸妈出去了,家里只剩汪忠德和汪睿,就更用不上了。那冰箱放在一楼堂屋的隔壁客厅里,光摆了个样子,没插电。

    村里小卖部做生意,有个冷柜,平时去镇上进货,就会捎上一些荤菜,自己吃也顺带售卖,哪家要是来了急客,就会去小卖部问问有啥肉。

    陈池携着许霜降来,汪忠德成了小卖部的常客。今儿冷柜里剩了一副猪大肠,汪忠德就拿了回家。

    陈池深知许霜降的喜好,一截不够,夹了三四截到她碗中:“霜霜,多吃点,这是我按照舅舅的做法做的,尝尝看,比外面买的好不好吃?”

    放在平时,许霜降早就欢呼雀跃地吃了,但此时,有个外人顾一惟在座,她的白米饭上一溜肥肠,心里就略尴尬,埋下头垂着眼睑,很斯文秀气。当然,一截不漏,全吃光了。

    陈池和舅舅、顾一惟聊着天,抽隙又给她补了几截,还拿勺舀了两匙垫底的黄豆,分别放到汪睿和她碗中:“这个也好吃。”

    陈池在饭桌上同时照顾着小的汪睿和大的许霜降,他见两人饭吃得差不多,起身进了厨房,盛了两碗鸡汤,摆在许霜降和汪睿面前,摸摸汪睿的小脑袋:“一人一碗,喝完才能下桌去玩。”

    汪睿得了命令,喝得扑哧扑哧,许霜降安安静静地抿着,样子极温顺。

    顾一惟的视线不由得在对面陈池脸上转了一圈。

    许霜降在晚饭前半下午时,就已经吃掉了陈池给她带回来的红糖粑粑,再加上他拌的一碗酸甜蕨根粉条,更不用说汪睿带她去菜地时,还摘了西红柿吃。隔壁大爷爷家门前几株桃树,汪忠德也早就交代过许霜降,想吃就可以采,许霜降上午就尝了鲜。算下来,她一天就没怎么停过嘴。晚饭前早就半饱,此时一碗满满当当的饭菜下去,鸡汤无论如何喝不光了,她抬眸瞟着陈池,先歇一歇。

    这是汪舅舅家散养在山林里的老母鸡,白天都是它们自己去寻食的,只有归棚前这一顿,才给喂食,给它们投的也是碾谷小作坊里直接卖出的麸糠,可以这么说,鸡吃的东西比人还要纯天然。汤里头添的菌子是村里其他人家在山上挖的,汪舅舅特地去买了来炖鸡。这锅山菌鸡汤,熬出来香味扑鼻,想想就应是大补之物,陈池想让许霜降多喝一点,所以盛了满满一碗。

    三个男人喝着酒,摆起龙门阵。

    “一惟,你上面没人家,很大一片地,可以尽情施展,主打养殖,附带种植,很有想法呀。”陈池赞道,他接收到许霜降的视线,往她瞅一眼,目光落在她的碗里,笑了笑,温声道,“慢慢喝。”

    这鸡汤非常浓郁,表面浮了一层黄色的油花,许霜降瞧瞧汪睿,小孩子还比她喝得积极些,她不好意思地眨眨眼,埋头继续撑。

    “地方确实大,只是不好利用,完全还是以前的农耕方式。”顾一惟咽了一小口酒,汪舅舅的高粱酒从镇上的酿酒坊打来,他不大喝得惯,滑进喉咙后,只觉得又冲又辣,刺激得他话也多了起来。“机械化设备用不大上,全靠人工,一天下来,人快瘫了,成效都看不出来。”

    “大山里做点事,真的很难。”陈池叹道,“不过比以前好,现在至少通电通水了。我记得以前来,要去井里打水,晚上连灯都没有,舅舅是吧?”

    “是啊,就村东头有口水井,西面还有个蓄水坑,你一来,你外婆就说,要多提两桶水,池伢子贪耍,晚上必要洗澡的。”汪忠德唏嘘道。

    陈池朝厨房边的杂物间投过去一眼,举起酒盅喝了一口。

    许霜降捏着瓷勺,停了停。见陈池只不过吃了一口菜,就放了筷子,又握上了酒盅,不禁目露担忧。陈池似有所感,偏头望向她,露出一抹安抚的微笑,停了杯。许霜降就不作声地继续喝汤。

    顾一惟将对面陈池和许霜降的瞬间对望收入眼中。

    “孩子们放学回来,冬天黑得早,在灶边摆张小桌子,就着灶膛里的火光写作业,幸亏那时老师知道孩子们要回来做活,布置的作业也不多,要不眼睛就坏了,现在睿伢子可不得这么干了。”汪舅舅慨叹道,回忆着过去的艰苦条件。

    陈池已回神敛住感伤,他给舅舅夹了一筷子菜,笑道:“睿伢子以后不操心这些事,他大概要操心作业多,做不完怎么办?”

    一番话说得汪忠德呵呵笑,汪睿对作业完全没概念,他咕咚喝一口鸡汤,抬手摸摸滚圆的小肚子,瞟瞟喝酒的几个男人,转向许霜降问道:“婶婶,吃完饭,我们去依依家吧,依依已经捡了这么大一堆知了壳,”他两只小手张开,比了一个大圆形,豪迈地说道,“我让她拿给你看。”

    “你今天带你婶婶走了好多地方,还不够啊?”陈池侃道,拍拍汪睿的小肩膀,“晚上不去了,明天再去。”

    汪睿甚是失落,这一整天,爷爷去柑橘林,表叔去镇上,他和婶婶已经成了最好的搭伴,他还有好多地方没向婶婶介绍呢。

    “睿伢子,你婶婶告诉我,今天跟着你,一路走一路吃。”陈池逗道,“依依家种了些什么?一会儿要天黑,看不清好东西。你们明天去。”

第202章 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依依家有核桃树,结了好多好多果子。”汪睿兴奋道,转眼一脸惋惜,“就是还不能吃。”他眼巴巴地瞧向许霜降,生怕她没兴趣。

    “我们明天去,我还没有见过核桃树,明天光线好,可以看清楚点。”许霜降浅笑道。

    汪睿兴高采烈地点头。

    “说起核桃树,一惟,你屋后那两棵也是吧。”陈池聊道。

    “是。我姑妈家种的,再过一个月就能吃。今年他们人不在,我要帮他们打下来卖。”

    “你怎么卖?”陈池顺口问道。

    “到时候有专门来收购的人。”顾一惟随口道,“我几个同学想吃鲜核桃,也订了一些。”

    陈池忽地眼睛一亮:“你是给你们同学发货过去?”

    “是啊,怎么,你也有兴趣要一点?”

    “要是不麻烦,我倒是想要一点,鲜核桃很难有口福吃到。”陈池笑道。

    “不麻烦,我前一夜打下来,第二天开摩托车去镇上寄,还是容易。”

    陈池转头就兴致勃勃地问许霜降:“霜霜,妈喜欢吃吧?”

    许霜降眨巴两眼,明白过来陈池说的是她妈妈。宣春花平日里看店,养出了一个习惯,店里总是放着瓜子核桃,她柜面上搁着好几个玻璃罐子,里头都是各类坚果,没事时就嗑嗑剥剥。

    陈池去店里几回,丈母娘都热情地拿坚果给他吃。有时候还剥了一堆,她自个不吃,推到他和许霜降面前,看着他俩吃,让陈池万分受宠若惊。他估摸着丈母娘没吃过新鲜核桃。

    “陈池,你们想要的话,到时候给个收货地址,我一起发出来。”顾一惟热忱地说道。

    许霜降在网上购物给地址,从来都很大方,那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但是如果把家里或者店里的地址给一个半生不熟的人,她似乎有点不习惯。此时她不好一口拒绝,微微一笑,抬眸对顾一惟客气道:“谢谢,我回去问问我妈,看她喜不喜欢。”

    顾一惟瞅她一眼,点头道:“好。”

    这一餐饭吃得可算宾主尽欢,陈池和汪忠德、顾一惟三人吹着院中的晚风,喝酒聊天,直喝到天要擦黑。

    饭毕,陈池将顾一惟送出来,走到堂屋,见门外天色灰青,暮霭拢住了四野。许霜降和汪睿早搬了小矮凳坐在场地上纳凉,只听她正在娓娓道来:“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汪睿仰着头,挨在许霜降身边。许霜降一袭粉紫裙子,在黄昏中色泽依然娇柔,下摆盖住了双膝,几乎要垂到地面。今夜的山风比昨日大,拂得她的裙角不断飘动,不时软软地裹掩住矮凳的褐色前凳脚。

    “你猜魔镜会说什么?”她侧头微垂,望着汪睿俏皮问道。

    “妈妈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许霜降一愣,旋即笑道:“对呀对呀,妈妈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霜霜,”陈池跨出门槛,忍俊不住,对个玩闹起来泥水里也肯打滚的小男孩,她用这种柔和的腔调讲美丽不美丽的,好像很怪异,“你给睿伢子讲什么故事?”

    许霜降闻言抬头,脸上犹自笑意盈盈,接口就答:“白雪公主啊。”她盯着陈池,再一下反应过来,又是讶然又是乐,“你没有听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

    天光已然暗沉,她嘴角翘起,眉眼弯弯,目中满是意外,衬得笑容益发明媚。

    陈池的童年读物有三国水浒封神榜和西游记,可没有西洋公主,他虚咳一声,调侃着反问道:“不可以吗?”

    “可以。”许霜降好笑地答道,抑住了脸上的逗趣意味,瞟向陈池身边的顾一惟,起身送客,“你要走了?”

    “天晚该回去了。”顾一惟微微颔首。

    “慢走啊。”陈池拍拍他的肩膀。

    顾一惟转过屋角,听得许霜降在说:“好了,继续讲故事。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

    “你呀。”陈池的笑声如春风拂过。

    “为什么?”汪睿的童音充满了不解。

    短暂的静默后,陈池爆出一阵大笑,笑声里,许霜降的声音极其哀怨:“为什么?”她大概在问汪睿。

    男声醇厚愉悦,女声清柔娇婉,齐齐裹在夜风里。

    顾一惟脚步微顿,旋即加大了步子,似乎起风了。

    他到了家门口,拉了堂屋的灯绳,低头就见八仙桌上还没有来得及收好的两盒喜糖。精巧的包装里,还有一个漂亮的红囊袋,丝带扎着,印了一个烫金的囍字。

    顾一惟瞅了半晌,拿去里屋收好,过些天,他回家一趟,正好送给大伯家的小侄子吃。

    今天去汪家吃晚饭,他收工比较早,这时天色已暗,再去地里补活也看不清,他熄了堂屋的灯,拿了把厚背菜刀,搬了矮凳,坐到外场削竹枝。

    两根竹子削完,他放下了刀,甩了甩胳膊,一抬头,看见下面的楼房两层都有房间亮着灯。他凝望片刻,又捡了一根竹子搁到自己腿上削,茂密的梢叶擦在他身上,扑簌簌地响,泥灰也一并沾了身。

    “魔镜魔镜,谁是世上最美丽的人?”娇俏的声音在他心里浮起。

    他板着脸用力地削。有人也问过类似的话,大概所有的女孩子都热衷于这个问题,她们明知答案,仍旧把某个男人当成了魔镜,执着追问。

    他也给过陈池一样的回答,毫不犹豫地放弃正确的认知、公正的判断,将爱意无限放大,偷换了概念。他的世界中,她最美丽。

    顾一惟将竹子微微转了一面,继续沉默地削。山风不时掠过来,将一旁削下的细枝碎叶堆呼啦啦地吹散了,弄得他四周场地分外凌乱。他将削得光生的青竹竿垒好,又将地上翻卷的竹叶扫到场下,这才收了矮凳,到水龙头下洗了手。

    他的手拿过戥子秤,以前挺白净的,现在天天拿铁揪镰刀,直接拔野草也不在少数,手心里割破的一道伤痕留了淡淡的疤,左右手搓着,自己能感觉到粗糙了。

    顾一惟甩了甩手,直起腰,见对面二楼的房间不知何时已经熄了灯。

第203章 夜半惊雨

    夜半,陈池突地惊醒。许霜降团得像只猫,缩在他胸前,他伸手摸着被子,替她全身盖好,同时,耳朵里捕捉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

    陈池支起身,看向四壁门窗。

    窗外在下暴雨,雨点哗哗哗地砸在地上。许霜降怕热,他们睡时只拉了一层薄纱帘,如今那纱帘被卷得飞舞,风从纱窗里灌进来,吹得他们的床帐在飘摇。

    但他听到的声音不是这些,而是离他们非常近。

    陈池侧耳倾听了五秒左右,将被子往上拉,把许霜降头脸虚虚蒙住,而后手一伸,开了床头灯,迅速往一个方向望去。

    乍一眼,除了窗帘被风吹起,房间里一切如常。但陈池很快就发现不对,他撩开床帐往天花板上观察,一下皱起了眉头。

    这番动静还是影响了许霜降,被窝里传来一声模糊的低哼。

    陈池连忙将被子掖到她脖子处,拍拍她的后背,嘴唇在她的额头轻轻蹭了蹭,压低声音抚慰:“睡吧,睡吧。”说完,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靠前窗的一个屋顶角,泛出了大片水渍印,沿着预制板的接缝处,更有一条线布满了水珠,急促地往下掉,正落在木沙发的边缘,滴滴答答地弹溅开来,声音细密得没有间隔。

    陈池急忙绕过去,先将前后玻璃窗关拢,纱帘早就被打湿了。但他顾不上理会这个,弯下腰去拖漏水下方的木沙发。

    实木沙发又大又长,极为墩实,陈池只好两头挪,一点点将它移位,很快,他的头上、背上、手上都淋到了水。

    “池,怎么啦?”

    陈池回头一看,许霜降拥着被子坐起在床中央,满脸睡意,看起来人还是糊涂的。

    “霜霜,房间漏水了,你继续睡吧。”陈池手上一用力,将那沉重的实木沙发又拖动了一截,凳脚摩擦着沾水的地板,发出了尖细的吱声。

    许霜降清醒过来,见水珠子顺着陈池的背淌下来,就仿佛他在淋浴似地,赶忙爬下床道:“我来帮你。”

    “不要过来,地上滑。”

    陈池才说完,许霜降的塑料拖鞋就“吱溜”一下,身形一歪,险险不稳,吓得心砰砰直跳。

    “没事吧?”陈池急道。

    许霜降摇摇头,她下了床,才看清屋顶漏水很严重,陈池上方的天花板好几处都在滴水,交替着往下掉,都快赶上水帘洞了。

    她的力气简直不值一提,站在沙发另一端,抬又抬不动,拉又拉不动,弄得陈池反而不敢用大力,就怕使劲一推,压到她脚趾。

    “过来。”陈池见到她憋红的脸,即使情况糟糕,他也忍不住好笑,“站我一起。”

    两人终于将那笨重的沙发搬离了漏水区,许霜降气喘吁吁地望向天花板,不禁摇摇陈池湿漉漉的手臂:“你看。”

    屋顶角两侧墙壁的水渍印不仅明显变大,而且贴着墙壁,好像有一层薄薄的水淌下来,就跟水幕墙的效果差不多。

    陈池到床角捞起自己的T恤,在脸上随便一擦,直接套到身上。他快速对许霜降交代道:“换件衣服。”一边说,一边拉开门,“我去拿拖把和盆,我舅舅可能要上来。”

    陈池疾步往外走,顺便探进其他房间一并检查。二楼的起居室情况最好,基本没事,另一侧他表哥表嫂的房间却不容乐观,转角墙壁这一块也有渗水现象,但比他和许霜降住的客房要好一些,至少没有像下小雨似地滴水。

    许霜降手忙脚乱地换下吊带丝质睡衣,不一会儿就听到陈池和汪舅舅咚咚咚上楼来。

    汪忠德上身一件圆领老汉衫,下穿一条平角短裤,趿着一双拖鞋,显然也是急匆匆起床。“哎呀,”他摸着墙,仰头望向顶角,全然不顾身后的水滴,焦虑不已,“一定是排水槽被竹叶塞住了。”

    汪家的楼房边上就是一片竹林,有风时竹林婆娑,端地好意境,只是也带来一桩烦心事,不少竹叶落到屋顶瓦隙间,日积月累,渐渐能堵住排水口。

    “这样漏不是办法,外面出不了水,全进屋内了,我去拿梯子上房顶。”汪忠德奔下楼去。

    陈池转身跟下去,许霜降慌忙叫住:“陈池。”她瞄了一眼外面,压低声音道,“叫你舅舅别去呀,外面又黑又下雨,明天再说。”

    “我知道。”陈池拍拍她的手背,柔声道,“拿上被子到隔壁沙发上躺一躺,那间屋还好。我去看看。”

    许霜降哪里能休息?她瞧着陈池跑下楼去,团团转了两圈,不多时见汪忠德扛了一架竹梯上来。陈池臂弯里夹着草绿色和白色透明的两件雨衣,手里提着手电筒,扶着竹梯后部,他和汪忠德两人在楼梯转弯处颇费了一番周折,幸而汪家楼房的每一层都建得高爽,有足够的腾挪空间把竹梯拿上来。

    许霜降一看这架势,这是还要上屋顶,她急得跟在陈池身后,伺机扯了扯他的衣摆。

    还没等她说话,汪舅舅在前头喊道:“池伢子,帮我把天台门打开。”

    “好。”陈池高声道,瞅了她一眼,快速叮嘱道:“回去休息,别跟过来。”说着就蹭蹭蹭大步往前去。

    许霜降暗地跺跺脚,咬着嘴唇继续跟着。

    陈池一推开天台门,风雨立时扑卷进来,外面一片黑沉,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急忙穿了一件雨衣,喊道:“舅舅,我把梯子拿出去,你穿雨衣。”他不放心,往后瞥一眼,见许霜降依旧惶惶然地跟着,不由大声喝道:“霜霜,别出来。”

    许霜降吓一跳,顿在原地,一会儿就见陈池拎着竹梯转出去,人影一闪,很快就走出了天台门口那盏壁灯的照射范围。汪忠德穿上雨衣,拿起地上的手电筒拧亮,急着跟出去,他也回头交代道:“霜霜,外头雨大,你别出来啊。”

    许霜降下意识“哦”一声,脚步仍追上去。她站在天台门口,雨斜着飞进来,打在她脸上,竟然阵阵寒凉。瓢泼大雨声中,听到汪忠德大着嗓门喊:“池伢子,摆过去点,好,好。”

    她探头出去,大雨哗哗地淋了她一头一脸,顺着下巴流到脖颈中。许霜降巴着门框,根本不在意,专注地看向天台另一侧,靠着主楼前屋檐的下方,手电筒晃动的光束中,隐约可见陈池和汪忠德扶着竹梯。

第204章 谁上屋檐

    “池伢子,你按着梯子,我上去了。”汪忠德的声音传过来。

    “舅舅,我去。”

    许霜降一急,直接就走上了天台,但见陈池矫健地抢先踩上两步竹梯,向下一探手:“舅舅,手电筒给我。”

    “池伢子,下来,下来,我去。”汪忠德按着梯子,急喊道。

    “陈池……”许霜降的声音颤巍巍地。

    陈池一偏头,只见许霜降贴在墙边,瑟瑟缩缩仰着脖子。后方的壁灯,映出雨势如注,她背着光,身上的浅藕色半袖衬衫模糊地勾勒出了一个蜷紧着躲避大雨的人影。

    陈池这时真是急怒交加,厉声喊道:“回去。”

    竹梯下,汪忠德也侧过头来:“哎呀,霜霜,快回去,快回去。”他拿着手电筒,搭在竹梯上,许霜降能大致瞧见他雨衣帽檐不断滴落的雨水,还有雨衣下光着的小腿肚。

    她吸吸鼻子,盯了竹梯上的陈池一眼,再瞧瞧竹梯下的汪忠德,阻止的话就说不出口。陈池不爬上去,汪忠德就得爬上去,他可是一个六十多的老头。

    现在只是半夜,暴雨不像要停的样子,屋内要是漏一夜的水,老人家肯定心疼的,山上起屋有多不易。

    “你小心些。”许霜降喊道,转身往回走。

    陈池攀在梯上,居高望着她走入壁灯的光影中,扭身对下方的汪忠德说道:“舅舅,手电筒给我,我要是不行,再换你。”

    “那你小心啊,莫勉强。”

    陈池应一声,弯腰接过手电筒,再朝许霜降的方向照过去,不见人影,才放下心来往上爬。

    许霜降站在天台入口内,抬手抹了一把下巴,紧张地听着声音,不敢探身出去,让陈池分心。

    汪忠德眼见陈池翻上了屋檐,等了一会儿,心里实在焦急得很,生怕陈池一个脚滑,就要出事,这可是他妹妹家的独苗苗。他按捺不得,蹬蹬蹬踏上竹梯,准备趴到屋檐边看着。

    许霜降望着天台外穿不透的雨幕,急得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会儿就忍不住了,再次探头出去,一见汪舅舅爬在竹梯上,当即奔了出去,扶住了竹梯。

    “霜霜……”汪忠德往下一瞧,讶道。

    “舅舅,你别上去。”许霜降仰头道,陈池现在可不能再分心旁顾,许霜降一想到他在屋檐上,腿就酸软。

    汪忠德虽然急,但也知道,两人上房顶反而要挡道:“我不上去,就看看。”

    “那我扶着。”许霜降怕汪忠德再嚷嚷,让陈池听见担心,忙道,“我没事。”

    汪忠德挂心着陈池,顾不上再说其他,继续往上。

    墨黑的夜中,风吹得陈池的雨衣下摆喇喇作响,屋旁边的竹林发出刷刷的摇晃声,一波接着一波,大雨倾盆而下。陈池小心地走在挑檐边,拿着手电筒往楼下照了两下。

    大黄竟然钻出了水池下方的窝,立在场地上,不过它很安静,没有乱吠,显然知道爬房顶的是自家人。

    “总算还有一个是乖的。”陈池暗道,抿了抿唇,走得越发谨慎。

    陈松平早年训斥陈池时,总有一句,你是不是还想上房揭瓦?其实陈池真干过这样的事,也就两回。

    一回是他自制的竹蜻蜓,被顾四丫这个大力妹子合在掌心使劲一捻,飞到隔壁周家的平房瓦面上去了,顾四丫还非得死认这个竹蜻蜓,哭得他没办法,只好哄了块头大的周大毛,把周家的一架梯子合力竖起,爬了周家的房顶。

    再一回,顾四丫混的女孩淘有一人新得了一个长尾巴蜈蚣风筝,一丝儿风都没有的天里,嚷嚷着要放风筝,蒙她们青眼有加,让顾四丫请了他去。他不好领着一帮小丫头去乡野,就在人家屋子前面的坝子上绕圈跑。跑了个半死,风筝也没飞上天,反而那尾巴兜到了人家的屋面,女孩们叽叽喳喳不许他硬扯,他只好又爬了一回屋顶,那回他爸斥他,你还真上房揭瓦了?

    这些经历有点早,陈池已经从武转文好多年,最近些年,他连爬树都没有机会,今天疾风骤雨夜,他要重操旧艺。

    他拿着手电筒,矮下身,低头仔细检查排水槽,不看湿滑的斜屋面,也不看黑乎乎的楼下。

    今夜,他身后可都是老幼妇孺,容不得半点差错。

    排水槽沟里落满了青黄的竹叶。

    若是在平日清理排水槽,可以用把小笤帚扫出或者用根木棍拨出来,此时事发突然,陈池并没有什么趁手工具。他慢慢地蹲下来,将手电筒放到一旁,斜斜照着排水槽,徒手捞起一蓬湿漉漉的竹叶,直接扔到楼下。

    汪忠德捋着脸上的雨水,凭着手电筒的光芒,看着陈池蹲着一点点移动。每次陈池探手扔出竹叶,他的心就要揪起,生怕他重心不稳。

    许霜降使劲按着竹梯,脖子都仰酸了,大雨下得她只能眯起眼睛。她很想问问汪舅舅,陈池好了没有,可是她不敢让汪忠德发声,只得抿紧了嘴唇等着。

    陈池终于将排水槽里的落叶都捡光,他侧耳细听,在一片风雨声中,听到排水口的水流哗哗,急速而顺畅。他如释重负,拿起手电筒往瓦面上照了两下,尚有一些竹叶零散地嵌在缝隙中,不过只要不塞住排水口,就暂时没关系。他轻轻地吁了口气,缓缓站起。

    许霜降在下面听到汪忠德说:“池伢子,慢点走,小心些。”她尖起了耳朵,一会儿风雨中传来陈池的声音:“舅舅,你怎么爬上来了?”他的位置听起来很近,许霜降的心倏然落了下来。

    汪忠德下来后,陈池翻身正准备踩上竹梯,一眼见到底下一个浅色人影,他手电筒一晃,见许霜降全身湿透,薄薄一件衬衫贴在身上,她侧脸避过了光照,但可以清晰地看到那头柔顺的披肩长发结缕粘在脸颊边和锁骨处,连下巴都在滴水。

    陈池迅速爬下,未等踩到最后一阶就跳下。“你出来干什么?”他几乎暴喝道,急得刷地扯开自己的雨衣,一把将她拉进来。

    许霜降一直淋在雨中,倒不觉得怎么样,现下贴着陈池,察觉到了一丝暖意,反而打了个寒颤。

    那边厢,汪忠德已经将竹梯扛起来。“池伢子,走了。”

第205章 靠天吃饭

    陈池揽着许霜降,伸手搁在她头顶,跟在汪忠德身后。他这一切都是徒劳无功,两个人披着雨衣,和没披差不了多少,风雨直打在他们身上,陈池的T恤原本还有几分干燥,这下全部湿透。许霜降的湿衣服上裹了一层塑料,硬硌不说,更觉冰凉。

    “不用,我已经湿了。”许霜降微微挣道。

    “别动。”陈池咬牙切齿道,揽紧了她停住,等着汪忠德将梯子拿进门里。

    雨挟着风噼里啪啦地砸在雨衣上、地板上、树叶上,除此之外,天地之间再无别的响声,两人紧紧依偎着。天台的壁灯照亮了他们所站的一方很小的区域,四周重重黑暗中,稍远处似乎有一盏青灯。

    陈池感到许霜降在发颤,他把头歪过去贴向她的脑门,沾了满脸湿冷,心中对她真是又恼又怜,命令道:“进去马上就洗热水澡。”

    许霜降哼了一声没搭茬。现在陈池安全了,她就不紧张了,开始想到要嫌陈池情急之中对她大声吼。

    “睿伢子,你怎么起了?”天台门口处,汪忠德惊讶地喊道,大概汪睿半夜惊醒,小手小脚还是木的,身形不灵活,只听得汪忠德一迭声地催道,“快让开,让开,爷爷要进去。”

    “你们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陈池叹道,他的脸磨着许霜降的鬓发,用力顶了一下,恨声道,“跟上,别磨蹭。”

    他随之放开了许霜降,几步过去接了竹梯:“舅舅,我来拿梯子,你把睿伢子领下去。”陈池侧身高喊,“霜霜,你先过。”

    他压根儿没想到,今夜淋雨最厉害的是这个本应该在屋里坐着休息的人,看着雨点肆意地打在衣衫单薄的许霜降身上,陈池快急坏了。

    许霜降赶忙先挤进去,她见陈池满脸水珠,敞开的雨衣下,那身T恤沙滩裤都能拧出水来,不由得伸手搭上竹梯,想帮忙一起抬进去。但两人站得近,又在竹梯的两侧,似乎不大协调。

    “快走,你那点力气没用。”陈池提高声音道,他想训她,想催她,但是瞧着她急切要帮忙又不知怎样下手的样子,无奈过后忽地绽颜笑开,“憨大,我在屋顶上走一回,腿还是软的,你让是不让?”

    许霜降瞟他一眼,放了手往前走。

    汪忠德经过这一段心惊肉跳后,叨咕着汪睿:“小娃儿不好好睡,醒来干啥?谁让你跑上来的?”

    汪睿一边听着他爷爷的说话声,一边回头望,叫道:“婶婶。”

    许霜降抬着手背擦脸,轻笑道:“晚上好。”

    汪忠德闻声转头,见许霜降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面陈池穿着雨衣拎着竹梯,再看看他自己,也是从头淋到脚,唯有汪睿是干的,但他光着脚丫,打着小赤膊,汪忠德不由重重叹了一声:“都去睡,都去睡,今天晚上再有什么,都不管了。”

    这后半夜,其实短得很。

    陈池下楼放好竹梯,摸去厨房,找了一块老姜,用电磁炉火速熬了一锅姜汤。汪忠德赶了汪睿上床,拿了盆到厨房,准备倒水随便擦两把。即使现在新楼房里已经设了洗澡间,他还是延续了多年的老习惯,平日里梳洗喜欢到厨房或者外头场地上,只有给汪睿洗澡或者自己冲淋时,才会用上他卧室隔壁的洗澡间。

    “池伢子,在弄什么?这么夜了,还不赶紧去洗洗睡。”

    “舅舅,来,喝一碗。”

    汪忠德往碗里一瞧:“池伢子,你现在也会弄这些了?以前捉你喝,你逃得飞快。”

    “以前不懂嘛。”陈池不好意思道,“有备无患,喝点去去寒。”

    “我这身板还过得去,平时淋点雨,不喝这个也照样没事。”汪忠德口中说着,乐呵呵端起来,吹着气喝下去。“池伢子,你自己也喝,给霜霜也拿上去喝点。”

    “哎。”陈池略略矮身,透过厨房门往二楼看去,洗漱间的灯还亮着,他就陪舅舅再多说一会儿话。

    “池伢子,闹腾这一宿,明天你和霜霜睡晚点起来,睿伢子就放在楼下,他自己会玩,我要去后山坡瞧瞧,中午说不定要晚些回来。”汪忠德交代道。

    陈池反应敏捷,立即问道:“舅舅,今天晚上的雨这么大,会不会把柑橘吹下来很多?”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年年这个时候都有雨,吹落一些也正常,都习惯了。”汪忠德话虽如此,眉宇间却带上隐忧。

    陈池也没有办法,瞅了瞅汪忠德,安慰道:“舅舅,你这么想,如果大丰产,柑橘价格上不去,累了半天也没有盈利多少。现在损失一点,别家也这样,到时候总量少,收购价可能还高一点,算总账,不会差很多。”

    汪忠德眉头舒展,脸上浮起笑意:“是这个理,舅舅也不急,我们靠天吃饭,老天给多少,就吃多少。”

    汪忠德放下了空碗,把盆放地上,兑了温水烫脚,他舒心地呼了口气,笑道:“池伢子,舅舅家的柑橘,你多少年没吃到了,今年你眼看着,可惜时候不对,你还是吃不到。你爹妈那里,倒是能年年寄一箱过去,还能尝个鲜。”

    “我妈每年都会跟我说,舅舅又寄柑橘来了,太多吃不光,分给邻居又有点舍不得,把我馋得什么似地。”陈池侃道。他心里暗笑,今年他妈不用为柑橘分掉或者烂掉肉疼了,他让他妈转寄一点给岳丈家,舅舅在山上自种的柑橘,他丈母娘肯定稀罕。

    舅甥俩唠了一回嗑,熄了厨房的灯,锁了后院的院门,陈池到堂屋里瞅着大门,记起来门外的大黄:“舅舅,大黄在水池底下睡,不要紧吗?”

    “不要紧,它一直睡外面。”汪忠德想了想,“让它进来吧,雨大。”他打开大门,把它唤了进来。

    大黄很乖觉,一呼就来了,进门就围着着汪忠德和陈池的腿脚绕了两圈,汪忠德把它斥开后,它耸着尾巴抖抖身体,把毛上沾到的雨滴全给抖落到地上。

    “就不该放你进来,”汪忠德瞪着它,“早起别挠门。”

    大黄啥也没听懂,自顾自在门角落里趴下。

    陈池笑着和舅舅道了晚安,端了一碗姜汤上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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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池霜介绍:
我们长大,都将背起行囊,奔赴远方,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突然有一天,有一人伴在身边,他和我说话,解我孤独,慰我忧思,这一段行程,不知是长是短。
我们一起淋过雨,吹过风,也一起晒着太阳,分一只皮皱皱的烤红薯。
年轻的我们无所畏惧。
我们遇到了好多小伙伴,我会悄悄对他说,他们有的可爱有的不可爱。
后来我知道,在他眼中,我最霸道。
因为我一人要占两位置,他心中的最可爱和最不可爱,这一占,不知是长是短。
他告诉我春夏秋冬都开什么花,因为他陪我笑着恼着都看过。
最好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就这样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季一季看下去。
一池霜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一池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一池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