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米瑾儿没事。
两天没有睡觉，精神高度紧张，终于在那个结果出来了之后，支撑她的那根弦断了，她也就断了。
回忆应该从哪个时间开始。她什么也想不起来，连他们之间说的最后一句话，她都想不起来。
她置身于无尽的河水中，一直不停地下坠，下坠，这湖水深不见底，她没有挣扎，任由着自己下坠。睁开眼，看着前方那束来自遥远的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白光，突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眼前。
妈妈。
米瑾儿睁开了眼。
医院特有的天花板，与熟悉的消毒水的气味，米瑾儿感觉眼睛干涩，生疼。坐在一旁的韩楚俊第一时间发现她醒来，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有些慌乱地凑上前。
“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
米瑾儿双眼无神地看着白晃晃的天花板，这白色，跟梦境里的白一模一样。大概这就是人死后，第一眼就能见到的白。米林也凑上前来，看着平静到吓人的米瑾儿，心里越来越不安。
“瑾儿，告诉爸爸，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想吃点东西吗？”
米瑾儿依旧没有反应，她似乎在努力聚集自己已经失掉的魂魄。现在的她看起来痴痴傻傻的，只知道盯着天花板看。
约莫过了几分钟，米瑾儿眨了眨眼，眼球开始正常地转动，她缓慢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发现原来她在门诊输液室。守着她的除了韩楚俊一个不是医护人员外，米林、黄科、叶菁菁，三大胸外主力全在，急诊科主任李末也偶尔过来插科打诨一下。其他的病人看着这么多医生围着一个医生，都以为这是得了什么重病。
米瑾儿用手轻轻拍了拍快要裂了的头，让自己恢复一点精神，然后拔掉了输液管，淡淡地说了句：“我去上个厕所。”
所有人下意识地看了叶菁菁一眼，叶菁菁心领神会，跟在米瑾儿身边：“正好我也想去，一起。”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米瑾儿甚至一点忧伤的表情都没有。
一个人的悲伤分为三个阶段，拒绝接受，崩溃大哭，接受了慢慢好起来。叶菁菁心里默念，这应该还处于第一个阶段吧。
仔细地洗完了手，两个人又沉默地走出了厕所。米瑾儿走了两步，站定，对前面一直跟着她的那几个人说。
“不用跟着我，我不会自杀。”
所有人神色一凛，米林极其艰难地走上前，伸手握住米瑾儿的肩膀。
“瑾儿，这个结果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个意外，我们都已经尽力了。”
米瑾儿没看他，脸上也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当年妈妈的事，你也是这样说的。”
米林像是被雷击了一样僵直了身体，谁都知道是意外，死亡避无可避，可没有人教会他们，应该怎么接受。
米林无力地垂下双手，眼神暗淡。现在的米瑾儿，跟当年的他一样，都用着各自的方法缅怀着爱人，谁也走不出来。他不知道要怎样安慰，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治好自己。
米林看着她，满脸忧伤，难道以后的日子，米瑾儿就要像现在这样，没有灵魂地活着。
米瑾儿不看他，越过他径直朝着黄科走去。
“黄医生，回去工作吧。”
黄科跟在米瑾儿身边，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跟剩下的人有任何眼神或者言语上的交流。叶菁菁看了站在原地的米林一眼，从未感觉到衰老的他突然满脸尽是疲态，叶菁菁把手揣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跟在他们两个后面，朝着外科大楼走去。
“瑾儿回去休息一下吧。”韩楚俊一个箭步上前，拉着米瑾儿的胳膊。
米瑾儿转过头看着这张与韩楚凡有些相似的脸。
“谢谢关心。”
米瑾儿扯掉韩楚俊的手，转身继续朝前走去。
韩楚俊从未见过一个人，眼神如此空洞。
李末叹了一口气，这也不是她这个外人好插嘴的。只是米瑾儿到现在竟然一滴眼泪都没流，一句歇斯底里的话都没说，冷静到如此可怕的程度，李末还是第一次见。可能真的是太过悲伤，悲伤到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做不了。
今天黄科的所有手术都顺延，现在米瑾儿醒了，距离下班的时间又还早，所以顺延的手术又给排了上来。叶菁菁时刻注意着米瑾儿的状态，她不相信，就算一个人再坚强，也不可能在刚刚失去心爱的人，特别还是死在自己的手术刀下，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在晕倒醒过来之后继续上班。这正常到太不正常了，就算米瑾儿的毅力超乎寻常，但也不可能做到这样。
她在等着米瑾儿爆发，她希望米瑾儿爆发，不爆发，就只有死亡。
可米瑾儿就是很正常。一台手术结束后，她还絮絮叨叨地跟叶菁菁探讨刚刚那台手术过程中需要注意的细节，就好像，好像这两天什么也没发生，剧情跟两天前的下午莫名奇妙地接上了，这两天发生的事被像是被洗去了记忆一般，跳过中间的这段时间，接着上一段继续下去。
叶菁菁心里发毛，她几乎没有这样害怕过。
“瑾儿。”叶菁菁拉扯着她的衣袖，米瑾儿的脚步停了下来。
“跟我聊聊，或者是找韩纾梦，韩楚俊，还是找于子皓。你想跟谁说话，我都去找来好吗？你不能这样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你会憋坏的。”
“我这样不好吗？”米瑾儿平静地问到。
“那要怎样才是正常？哭一场，寻死觅活？不是都说反正结果都一样，那我这样不是很好吗，直接跳过中间伤心的全过程，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生活，这不就是结果？”
“瑾儿，不要钻牛角尖。”
“我没有钻牛角尖。”米瑾儿打断她的话，“这就是我治愈自己的方式。”
米瑾儿匆匆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记下刚刚手术时需要注意的点，然后把本子放进口袋，没有理会叶菁菁，直接走去了医生办公室。
叶菁菁看着她的背影，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了。
叶菁菁想起她跟韩楚凡在一起时甜蜜的样子，这个状态很严重，她迟早会逼疯自己，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一百零七章
韩楚凡的遗体很快从医院拉去了殡仪馆，快到米瑾儿都来不及再看他一眼。
看着手里的那本方案，米瑾儿知道，这份完美到在理论上可以救活所有重伤患者的方案是假的，如果这个能实现，无异于借尸还魂也可以实现。米瑾儿很遗憾，为什么这个世界上做不到的，永远都会比做得到的更多。米瑾儿把方案放进自己的包里，收拾好自己桌上的办公用品，准备下班。
米林站在他们办公室的门口等着她，米瑾儿一出来米林便快步跟上她。米瑾儿有些厌烦地看了他一眼，停下脚步。
“你究竟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我已经长大了，我是一个会控制自己情绪，对自己生命负责的成年人，我不会自杀，不会自残，我甚至冷血到不会伤心，可以了吗？放心了吗？”
谁会相信一个在失去爱人还不到五个小时的人说的话。
这么多年过去，米林跟米瑾儿之间的相处模式向来比一般的父女都要融洽，因为米林一直都是米瑾儿崇拜的那个父亲。可米林知道，这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拒绝为韩楚凡动手术的那一刻起就全毁了。能不能救，跟拒绝救，这是有本质上的差别。米瑾儿冷漠的眼神让米林心痛，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一晚，因为过世的妻子他们发生争论的那一晚。只是那时米瑾儿还小，太年轻唯一的好处是容易原谅，而现在的她，米林心里没底，也没指望米瑾儿会理智地谅解他。
“跟爸爸回去，你不能再去那边了。”
米林说的那边，自然是韩楚凡在市中心的那套房子。
米瑾儿稍加思索，的确不能再回那边，韩楚凡死了，他名下的所有财产都将作为遗产由韩斌夫妇继承。米瑾儿点点头，喃喃地说到：“的确不能再回去了，那已经不再是他的财产了。”
说完便朝着医院外奔去。
米林一怔，随即跟上米瑾儿的步子。他只是不能让她回去触景伤情，结果她想到的却是财产问题。米林觉得米瑾儿已经疯了，冷静地疯了。
银行已经下班，米瑾儿望着关闭的营业大厅。为了拉低与韩楚凡的贫富差距，米瑾儿一直都有存钱的习惯。工资卡上的余额不多，剩余的不是买了基金就是存了定投，最快也要明天才能卖出拿到现金。她略微盘算了一下，这么多年多多少少省下来的应该有二十万。不够，完全不够。米瑾儿像失心疯一样从银行跑回医院，找了几圈终于找到了叶菁菁。
“你有多少钱？”
叶菁菁狐疑地看着她。
“你要多少，做什么。”
“你有多少？全借给我。”
叶菁菁看了一眼站在米瑾儿身后的米林，果然是受到的打击太严重，想起一出是一出。米林对她点点头，叶菁菁迟疑地说。
“十……十几万吧。”
“借我！”说完这两个字，然后又顺着科室找了两圈，没有找到黄科的身影。
“我把钱给你，你借给她。”米林对着叶菁菁说，虽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米林已经不想再做出任何能刺激到她的事了。
黄科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仅在态度上，在实际行动上，他也是一直支持这个下属的。米瑾儿从他那里直接借到了五十万，而且还是现金，直接转账给她。米瑾儿盘算了一下，零零总总加起来应该能凑够一百万，那套房子的首付应该是够了。米瑾儿急急忙忙地道了谢，然后直奔医院大门口打车，米林跟着她来来回回转了这几圈，不知道她借钱究竟想做什么。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向他开口，她在刻意回避着他。
米林没有闲暇时间想那么多，他也跟在米瑾儿的后面，打了一辆车，他不能把她弄丢了。
米瑾儿没去什么神秘的地方，她去了韩家。韩家大宅一片寂静，韩老爷子寿宴时的热闹恍若隔世。站在大门口的米瑾儿依旧平静，跟平日里来拜访时没什么两样。从大门口到韩家别墅要穿过一片很大的草坪，米瑾儿亦步亦趋地走着，越走心越沉。她跟韩楚凡在过去的六年，每天都会回到这里。他跟韩爷爷汇报工作，她安静地等着他。偶尔陪韩太太喝喝茶，修剪花枝，这样的日子米瑾儿以为会一直过下去。
可这一天，她一个人徒步穿过这条不知跟着韩楚凡走过多少次的路，车辆呼啸而过时她甚至都来不及仔细回想这条路上的风景。脚底沥青路面传来的坚硬感那么真实，闻着路旁草地的清香，感受着胸膛传来的强有力的心脏跳动的感觉。她还活着，好好地活着，而那个曾经陪着她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身边，不会叫她宝贝，不会总是不动声色地为她安排好一切，不会在下雨天幼稚地给她穿上雨衣，不会傻傻地在机场等上她一整天，不会抱着她，不会亲吻她。她再也感受不到那让人迷醉的温度与香气。
他死了，脑子里只有这一个想法，他死了。
死亡是那么虚幻，就好像浓雾里的路灯，模糊得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朦胧地看到一团光雾。就像现在米瑾儿看到的被暮色笼罩着的不远处那栋两层建筑物，一切都那么真实又那么虚幻。
米瑾儿径直去了韩老爷子的房间。
韩老爷子躺在床上微眯着眼，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韩斌坐在床边耷拉着头，沉默地盯着被子上面的花纹看。米瑾儿轻轻地敲了敲门，韩老爷子没有睁眼，依旧眯着眼，颤动的睫毛簌簌闪个不停，明显是在压制着巨大的悲伤。韩斌回过神看着站在门口的米瑾儿，他眼睛无神，只是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你来了。”
米瑾儿走了进去，她是他们三个中，最不悲伤的那一个。
韩楚俊招呼着后来进来的米林，他不知道这突然拜访意味着什么。看米瑾儿依旧是那平静到不寻常的样子，他跟米林都不由自主地站到韩老爷子的卧室门口，偷听着米瑾儿这个时候过来的真实目的。
“买房子？”韩斌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来提什么买房子。
“是。”米瑾儿沉稳地说到。
“楚凡的那套房子对我来说意义很大，现在他不在了，我跟他也不是夫妻，如果我想继续住下去，只能向他的遗产合法继承人，也就是韩叔叔你买下这套房子。”
“这……”韩斌皱了皱眉，他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走了还不到十个小时，跟他的女朋友聊的第一个话题居然是做起了生意。
第一百零八章
“但你要知道，我没有必要卖了那套房子。”
“我知道。”米瑾儿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一般。
“从签手术同意书开始，我知道我提出的要求都很莫名其妙。叔叔你可以不答应，那套房子对于你们韩式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我来说，承载了太多。所以……”
韩斌陷入沉思，事情发生的太多，太快，他来不及思考那么多。
“那……”
“不行！”
韩斌只说出了一个字，就被韩楚俊打断。
米瑾儿深吸一口气，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米林跟着韩楚俊一起走进来，他没想到米瑾儿借钱是为了买韩楚凡的那套房子。以前不管是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她，顺着她。但现在，似乎她的每一个要求，都被他否决了。
米林不忍心这样，但是没有办法，只要一心软，米瑾儿便会陷入无穷无尽的痛苦当中。
韩楚俊看着低着头的米瑾儿，带着近乎冷漠的声音跟韩斌说到：“我们韩家应该还不至于需要靠卖房子来回笼资金。”
“我没有那个意思……”
“所以为什么要卖。”
米瑾儿抬起头，镇静地看着他，不悲伤，不祈求，甚至没有一点感情。
“瑾儿。”米林站在她身边，想要拍拍她的肩膀，伸到一半的手又收了回来。
“你不能住到那个房子里，至少现在不能。”
米瑾儿收回眼神，虚妄地看着前方。一直以来她想要做的她总是能通过努力做到，她珍视的东西她也努力去珍惜。她也知道，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办到，就像她救不回韩楚凡，现在连留住他们之间唯一的念想都没法办到。
她什么也做不到。
米瑾儿突然笑了一下，眼神温柔。她握着韩老爷子的手，用这几天以来最温柔的语气说着：“爷爷你保重。”然后对着韩斌说：“家里还有我一些东西，看什么时候方便我去收拾一下。”
“随时都可以。”韩斌有些愧疚，但他也知道，如果真的让她继续住在那个家里，她只会活在无穷无尽的回忆里。
所有人都在规避风险，所有人都是为了她好，但又有谁，是真的在想着她所想。
“谢谢。”米瑾儿淡淡地道了一声谢，站起来，对着米林说了一声，“走吧。”
韩楚俊开车，米林跟米瑾儿坐在后排。米瑾儿望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似曾相识的风景，只是现在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进入她的脑子。
“是不是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傀儡了。”
安静的车厢里，突兀地响起这样一声冷到骨子里的话。
“瑾儿，爸爸不会操控你……”
“是吗。”
米瑾儿转过脸看着他，冷冷地笑着，她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
“是吗？”
米瑾儿再一次，用冷入骨髓的语气问到。
“你是不是疯了？”韩纾梦不敢相信。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凡哥手术那件事，我们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我们在她最需要人支持的时候全都站在了另外一边，是，我们都做对了选择，可那又怎么样，你以为爷爷不知道凡哥没救了吗？你以为菁菁不知道凡哥没救了吗？这件事你错过了我们就不提了，房子的事是为什么？就算你是为了她好不想让她睹物思人，没了那个房子难道瑾儿就不会伤心？不会，她只会在一边思念着凡哥一边恨着你！韩楚俊，我真不明白，你不死心地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耗出了这么一个结果。你是怎么想的！”
韩纾梦差点没有把韩楚俊的脑子打开看看那里面到底是什么构造。
“我会用我的方式守在她身边，既然知道那个是毒瘤，为什么不把它清除干净。关于我哥的一切，总会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化，让她站得远远的，总比时时刻刻都接触到的好。我哥已经死了，这是没法改变的事实，不管她有多痛苦，这都是事实，除了接受，她也可以选择逃避。”
“时间？韩楚俊，你真的一点都不了解她。”
韩纾梦气极反笑，这个默默爱了她这么多年的人，怎么还是一点也不了解她。
“我曾经就跟你说过，瑾儿是个很轴的人，她吃软不吃硬。你也看到她为了给凡哥做手术下了多大的决心，你怎么就不明白。你强行规划她的人生，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全干些她不愿意看到的事，你根本就没把她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来看待。她有自己的主张，有自己的想法，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尊重她的想法，你懂不懂？我真的无法想象，现在的米瑾儿，有多不愿意再见到你。”
韩楚俊依旧铁青着脸，他不会告诉韩纾梦，站在米瑾儿的对立面有多么痛苦，但是他没有办法，他要保持理智，哪怕现在的米瑾儿无比地恨他，他也要这么做。他并不是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做着自己觉得对的事，他只是没有办法，他对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不知道要怎么帮她走出这伤痛，他只有强制性地把她与过往分割开来，这样她才能朝前看。
“我会守着她，直到她好起来。”
韩楚俊前所未有的坚定。
“公司怎么办？你的事业怎么办？你根本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韩纾梦清楚，能自由地谈情说爱的人是不属于他们这样的家庭的。社会人与学生完全不同，两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更别说像他们这样的人，每天都为了公司而奔波。米瑾儿的创伤几乎没人能抚慰，韩楚俊想要两边都照顾周全，根本就做不到。
“这你就不用操心。美国那边等我哥的葬礼之后我会回去处理好，只需半年，我就可以回来。”
提到葬礼，两个人都沉默下来。
“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没良心了。”韩纾梦慢吞吞地说到，突然有些哽咽。
“我现在对凡哥的印象都还停留在，他跟爷爷如出一辙的体态与表情上。我总是有点怕他，但其实想想他根本就没有凶过我，好像小时候我也喜欢过这个特别沉稳的哥哥。”
虽说韩楚俊跟韩楚凡是亲兄弟，但他对韩楚凡的印象也不深，除了血缘，他几乎认为自己跟这个亲生的兄长根本就没有过多的相似的地方。韩楚俊被爷爷赶到韩斌身边生活了十几年，直到十五岁上高中才把他接回来，对这个家他比韩纾梦陌生，对韩楚凡也比她陌生。反倒是因为米瑾儿，他们才短暂地有了那么一丢丢交汇的地方，平日里反而是越淡漠越尊敬的样子。韩楚俊不知道这样的关系算不算正常，对于韩楚凡的突然离世，他们都很难过，但却缺乏悲伤。米瑾儿想得没错，这个世界上除了她，也许只有爷爷，是最爱韩楚凡的。
韩楚俊低估了父爱与母爱的伟大，也低估了亲情的力量。
第一百零九章
米瑾儿没有旷工，甚至连周末都选择了值班。
她平静得十分不寻常，整个胸外科的医生护士，甚至是清洁阿姨，都非常担心。唯一不同的，是她不再回家住，她已经在医院的值班室住了三天了。
18号是韩楚凡的葬礼，星期六，韩楚凡的遗体一直躺在殡仪馆冷藏保存，这期间米瑾儿一次也没去看过，只是在两天前她去韩楚凡家收走了自己的用品，以及她送出的唯一一件礼物，那枚直到韩楚凡去世，也不知道是米瑾儿帮她挑选的领针。
所以过去的六年里，她究竟为他做过什么。
海城已经入冬，今年的第一场雪远远还没有到来。殡仪馆的位置距离城区很远，米瑾儿平静地坐在米林的车上，如往常一样。黑色的长裙包裹着她瘦削的身体，显得更加单薄。米林从镜子里看了她一眼，最近这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这样面无表情，看似什么也没想，又心思深沉的米瑾儿。
米林在等，等那个让她爆发的点。情绪积压太久，总是需要一个爆发口的，他不相信米瑾儿会这样一直沉默下去，这样沉默，只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米林不知道要怎么办，就像当年，他也不知道要拿米瑾儿的妈妈怎么办一样。他突然想起了她，重又看了一眼沉默的米瑾儿，他突然有点心悸，不会真的像自己想的那样，女儿与妻子，终将会走上同一条路。
米林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很忌讳的事，所以韩家的长辈们通通都没有进灵堂，全部站在外面，面色凝重。
米林加入了他们的队伍，任由米瑾儿一个人进入灵堂。灵堂里的人很少，毕竟韩楚凡还那么年轻，比他年少的人韩家找不出来多少。韩楚俊站在一旁，看着面色平静的米瑾儿从门口走进来，他没有上前，只是一直看着她缓缓地朝着韩楚凡的遗体走去。火化的时间定在早上九点，还有二十分钟。
韩纾梦轻轻抽泣着，即使没有很深的感情，但看着那曾经鲜活的一个人现在躺在一具毫无生气的棺材里，身边围绕着象征着死亡的白色纸花，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韩楚凡面容宁静到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甚至是连苍白感都没有。这让所有人都有一种错觉，似乎在下一秒，他就会醒过来，像没事人一样说着话，微笑着。
米瑾儿安静地走到他身边，看着那张脸。
过了很久，她依旧什么也没做，只是安静地看着，似乎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一切情感对于她而言都是多余的。她不哭不笑，整个人空白到什么也不会。
时间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要推遗体进火化炉。家属们能通过一扇玻璃看着亲人的遗体进入火化炉焚化。这是一件庄重又特别让人难过的事。哀乐响起，悲伤又宏大的唢呐伴奏震得人心颤抖，遗体缓缓地推送进火化炉，粉身碎骨。
“不要。”
米瑾儿想要抓住那一缕虚无，却什么都不可能抓到。在旁人看来，她就像是要去撞那扇玻璃。
韩楚俊抱着她，避免她弄伤了自己。
“不要。”
最后一刻，米瑾儿终于崩溃了。在极度克制了一个星期以后，她终于像正常人一样表现出了悲伤。
米瑾儿向来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因为她很早就知道，眼泪并换不回任何东西。这么多年过去，除了母亲过世，她最坎坷的经历也不过是于子皓，她的心已经柔软了很多，在韩楚凡的呵护下，无限的包容与宠爱中。她从未想过身边没有韩楚凡的日子，热恋中的情侣不会考虑彼此离开之后的事。当韩楚凡遭受意外，当这件事的事实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才发现，这个时候的世界，与二十多年前的那个世界是一样的，没有人会永远陪着你，即使是你的母亲，你的爱人，你拥有的，只有你自己。
米瑾儿只想孤身一人，没有得到就不会失去。她不想承受失去的那份痛苦。
可是失去韩楚凡的痛，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世界上再也没有韩楚凡，他已经变成了灰尘。
米瑾儿被韩楚俊抱着，全身无力。她的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已经被拉上了黑色窗帘的窗户。她什么也做不了，这种无力感让她愤怒、悲伤、自责。可她的脑子就是一直盘旋着那些理智的想法，这不是你的错，他的死是早就注定了的，这就是命，你没有办法。
她被这无力感击得粉碎，然后陷入无尽的自责之中。
为什么那天早上没有阻止他上那条高速，如果那天随便找个什么理由留下了他，他就不会死。为什么没有跟他结婚，如果一早结婚，他就不会因为拓展事业而去临市，就不会每个星期都要自己开车过去处理事物，那他就不会死。为什么没有跟他生孩子，有了孩子，他就会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上，他就不会在那天开车上了那条高速。
他那天为什么要上那条高速。
她为什么没有答应结婚。
她为什么没有跟他一起。
为什么……
米瑾儿累了，她坐在石阶上等待遗体火化结束。
韩楚俊一直陪着她，在她看来这是毫无意义的陪伴。韩纾梦停止了哭泣，伤心这个东西随着遗体火化，也跟着一起火化了，她坐在米瑾儿的另外一边，没有说话。所有人都知道她很悲伤，却把情绪压在肚子里。所有人都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但没有人有办法。韩纾梦知道，从前的米瑾儿就不爱表达，今后的她，更加不会向外人表达，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人能帮到她。
米林的眼光一直跟着米瑾儿的身影。米瑾儿知道，关心她的人很多，她的父亲，她的家里人，她的朋友，甚至是不太熟的同事。可是韩楚凡只有她和他爷爷，现在的他只能孤零零地躺在坟墓里，一堆灰的样子。为他伤心难过的这两个人今后也会有自己各自的生活。他会被遗忘，被放弃，被压在记忆深处不常用的地方。
韩楚凡好可怜，他到死，都是孤身一人。
米瑾儿脑子里闪过一瞬间，那个危险的想法稍纵即逝。她抬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一直盯着自己的米林，父亲，应该也是想到了跟她一样的想法，所以才这样寸步不离的吧。
思念一个人思念到想死，这大概是一种病。米瑾儿低头想着，她第一次对生病这件事，产生了质疑。
第一百一十章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这是一个曾经只会在美国电视剧里才会听到的名词。米林揉揉发胀的太阳穴，他已经看着电脑屏幕几个小时了。
韩楚凡的葬礼过去的第一天，米瑾儿依旧雷打不动地来上班，他暗自观察了一上午，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空隙时间神游的情况都没有出现。米林极其头疼，这太正常本身就是一件特别不正常的事，但是这太正常又没法下手。他仔细地看了PTSD可能出现的所有症状，只能暂定她是符合逃避和麻木类症状。
可是昨天她也去参加了葬礼，也并没有回避。
米林感觉太挫败，怎么看米瑾儿都是正常的。
黄科今天最后一台手术结束，一行人回到办公室，看到米林站在他们的办公室里，大家都不太诧异。最近都属于特殊时期，米林没出现在这才是不正常的。
米瑾儿谁也没看，径直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就像办公室里没什么异常一样。本来在工作中，她跟米林也很少有交流，但这样直接无视，也只是最近的事。米瑾儿一切都很正常，除了对于她父亲的态度。
米林竟然有些欣慰，起码米瑾儿不是完全没有情绪。他照常没有找米瑾儿，他是来找黄科的。
可惜以黄科那不次于叶菁菁的以不管闲事为人生宗旨的性格，想要从他身上挖出什么东西，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异常，工作很顺利。”
黄科喝了一口水。
“就是太正常，所以才不正常。”米林皱着眉。
“嗯？”黄科有些疑惑。
“这句话就不正常。”
米林无奈，他已经不知道米瑾儿究竟要怎样对他来说才是正常的。
“其实米老师你不用这么担心。”黄科依旧是淡定到让人感觉一副事不关己的欠揍样，但事实是的确跟他也没多大关系。
“只要小米老师没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没有自残自杀，没有攻击人，没有情绪崩溃，没有抑郁，没有暴躁，那不就没什么问题了吗？”
这倒也是。米林暗自思索。米瑾儿从来就不是那种懂得大哭大闹的人，也许这样就是她用来治愈自己的方式。
“可情绪不发泄，真的没有关系？”米林还是忍不住要担心。
“每个人对于情绪处理的方式不一样，也许对于小米老师来说，这样的方式就是最好的。而且我觉得，不仅是小米老师，我们这几个人，面对这样的事，处理方式应该都差不多，我是没法想象米老师你会大吼大叫。”
本来是打听米瑾儿的精神状态，反而是自己被安慰了。米林苦笑了一下，父亲真的太难了。
如果她还在，女儿应该更愿意跟她诉说吧。米林想着。
米林想要跟米瑾儿交流，可惜在之前的那件事里米瑾儿已经不相信他了。米林又去找了叶菁菁一次，朋友的话总比他这个父亲的话有用。
叶菁菁的态度跟黄科截然相反，这样沉默的米瑾儿，看起来更可怕。
听叶菁菁一说，米林又开始焦虑了，他比米瑾儿看起来焦虑多了。
米林觉得，米瑾儿没有抑郁，他快要抑郁了。
米瑾儿躺在床上，现在是凌晨两点，四个小时前她就躺在了床上，毫无睡意。
在医院的那一次晕倒，把她睡觉的额度全部都用光了，从那之后，她就与睡眠无缘，每天只有在五六点钟的时候能浅浅地睡上一个小时，而且一睡着就做噩梦，就是那个她晕倒时的那个梦。
眼前一片亮光，整个人在深不见底的河水里不断下坠，那种在水里的压迫感无比真实，喘不过气，永远掉落不到底的虚无。
然后一身冷汗地惊醒。之后就再也睡不着。
米瑾儿清楚，她这是抑郁的前兆。
医者不自医，这似乎是医生的通病。米瑾儿不打算去看医生，也不打算自己开药吃，她什么也不想做，她就想这样沉沦。
她就像所有人想的那样，她很严重，她已经严重到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她不懂得求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唯一想要求救的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不想刻意去做什么，她在等，等到那个终于支撑不住了的时间点，等到自己的极限。
米瑾儿就这样一边清醒无比地知道自己的状况，又一边放纵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
冬天总会过去，春天总是会来，但米瑾儿，已经永远停留在了那个点。
韩楚俊马不停蹄地回了纽约，韩纾梦也跟着一起。仔细算算他们在那边已经待了六年多，从一开始的排斥终于也渐渐地习惯了。韩楚凡的意外也终于让她醒悟过来，陪着你的人，不会一直陪着你，这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危机，说不定什么时候人就不见了。她突然特别想见到王安杰，总是想着来日方长，其实人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长，她应该抓紧时间珍惜着身边的一切。
韩纾梦看着身边盯着电脑的韩楚俊，他的下半生，也终将有了追寻的目标。
“瑾儿不是那种容易心软的人，你知道的。”
“我知道。”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韩纾梦提醒他，从米瑾儿拒绝了他的那四年，他就应该有心理准备。韩楚俊了解米瑾儿，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心里准备，所以他选择先处理好自己的问题。
韩纾梦叹了口气。米瑾儿太过倔强，除非是她自己回头，不然谁也没法勉强。但韩楚俊却一点也不担心，他们认识了十年，这十年他都这样过来了，也不在乎下个十年也这样过来。最重要的是他坚信，韩楚凡能做到的，他没有理由做不到。
“跟小姨说了吗，公司的事。”
“说了，小姨没什么意见。爷爷那边没什么意见，至于我爸，他很希望我回去。”
韩爷爷年纪大了，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似乎幡然醒悟过来，亲情重要过一切。
人性都有软弱的一面，这也是韩楚俊坚定米瑾儿的原因。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谁会比韩老爷子更加冷酷，然后这样一块冰山也有化了的时候，就算米瑾儿是块石头，他也能把她捂化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助理踩着七寸高跟鞋从走廊的另外一头走来，娇小的身躯被包裹在简洁大方的职业套裙里，凌厉肃杀的表情早没了当年的怯懦。韩纾梦也没有想到，曾经无比不起眼并且内向又害羞的任笛，居然会转行做了金融，而且是在他们公司，并且做了四年了。
当初在美国碰见任笛的时候，韩纾梦颇为惊讶，在得知她也是迫于家里的压力才来的也稍微理解了一些。同是天涯沦落人，韩纾梦对她也是很同情，但也仅仅是同情而已。任笛在四年前进入他们公司，一直待在韩楚俊身边，为他筹谋规划，完成他的所有工作指令，干净利落的行事风格就像是拿着手术刀时候的她，韩纾梦觉得，她没有做医生，也真是可惜了。
她对韩楚俊的态度，恭敬谦和，对外人说话滴水不漏，逻辑思维缜密，简直就是助理的最佳人选。
人不可貌相。每一次见到任笛，韩纾梦都会这样感慨。
回到纽约后，韩楚俊就马不停蹄地着手准备移交公司业务，清算成本。这是一项庞大的工作内容，他手里的项目太多太杂，移交需要耗费很多精力与时间，不过好在他有几个得力的助手，任笛就是其中之一。
这次归国的名单里，任笛是他必须要带回去的一个人。
全公司没有人看出了任笛的心思，也没有人知道，任笛为了待在他身边，放弃了多少。
从在学校里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注定成了一个卑微的暗恋者。他太耀眼，而她太不起眼。任笛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样的勇气放弃自己的学业，甚至不顾家里的反对跟着他的脚步来到异国他乡，那份孤独无人能懂，她曾经也没想过原来她会这样坚强。可她就是做到了，这个瘦弱的女子做到了，而且她还成功地在他身边已经待了四年，而且有继续待下去的打算。任笛是个很理智也很清醒的人，她知道也许自己这么久以来的陪伴并不会得到什么回报，她也没想过需要什么回报，有些东西是与生俱来的，不是你争抢就能争抢得来的。
只是再理智的人，心底都有一团火，那就叫不甘心。
米瑾儿与韩楚凡的事，任笛是他们之中最先知道的。任笛一直都不曾把米瑾儿看成是情敌，因为她知道她没有这个资格，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窃喜。没了米瑾儿也会有其他人的这种状况任笛也想过，可韩楚俊偏偏在这件事上特别执着，就算米瑾儿成为了自己的嫂子，他依旧没有死心，就这样一直拖着，完全不打算解决个人问题。这出乎了任笛的预料，但这是最好的结果。韩楚俊一直在等，他就会一直单身，而任笛就成了陪伴在她身边唯一的最久的异性，这跟男女朋友又有什么区别。任笛很满意，因为她知道，韩楚俊已经离不开她了，就算他将来有了妻子孩子，她对他来说，都是唯一的。
可是，韩楚凡死了。他就这样意外地死了。他怎么能死！任笛在内心咆哮。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任笛就知道完了，韩楚俊绝对会回到她身边，不论有什么阻力。以前任笛不担心米瑾儿会移情别恋，四年同学她也算是了解那个人的性格，可现在不一样，韩楚凡死了，谁知道米瑾儿会不会承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变得脆弱，再加上韩楚俊的痴情，他们在一起的几率完全在呈直线上升。任笛愤怒，不甘，但却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世界上任何人都能嫁给韩楚俊，但就是米瑾儿不能，因为她不配。任笛愤怒地想着。她就像一只怒发冲冠的鸡，雄赳赳地前进，她必须想办法打落他们之间的那一丝丝可能。
即使自己得不到，那也不能让米瑾儿得到。在大洋的彼岸，一个跟米瑾儿毫无冤仇的人这样没由来地恨着她，在大洋的这一头，米瑾儿饱受疾病的煎熬。
初春，海城开始进入绵绵细雨的季节。
米瑾儿站在门诊大厅，看着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她的手很轻微地颤抖着，握着雨伞不敢迈出一步。她没想到什么都能克制住的她，居然会这样害怕下雨。
米瑾儿铁青着脸，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她不敢动，甚至不敢把伞打开，她就这样一直站在台阶上，满脸肃杀地看着那绵绵细雨，直到情绪终于崩溃。
路过的行人都不敢靠近那个蹲在台阶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漂亮的姑娘，她的哭泣就像是要把内脏都快要吐了出来，似乎下一秒就要晕厥过去。没人敢上前，毕竟出现在医院门口的人，说不定就是一个重症患者。
李末见到米瑾儿的时候吓了一大跳。哭得这样伤心的人她不是没有见过，但哭成这样的医护人员，她还真是没有见过。她是被一个小护士通知过来的，看到已经哭到完全喘不上气的胸外医生米瑾儿，所有人都不知道要怎么办，恰好今天李末坐门诊，就只好请距离最近的医生过来瞧瞧。
李末走上前扶着她站了起来，起码不能让她把自己给闷死了。
“深呼吸，慢慢吸气，慢慢呼气。”李末的声音有种特殊的安定人心的力量。米瑾儿渐渐平稳下来，一刻钟后终于呼吸平顺下来。
李末把她带到了急诊科。
“有多久没有睡觉了。”李末一眼就看出米瑾儿的问题所在。
“不记得……记得了……”米瑾儿轻微地抽泣着。
李末随手拿起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什么，让一旁的小护士去拿。米瑾儿情绪突然崩溃，李末见过太多，长期睡不着，谁都会崩溃。她不是心理医生，不能治好心理上的病，但让她睡一觉，还是可以办到的。
李末为她注册了镇定剂，没到五分钟，米瑾儿终于在失眠了将近两个月后，终于又尝到了睡着的滋味。
曾经每天还能睡几个小时，从两个月前，她已经彻底睡不着了。
睁着眼到天亮的感觉，除了病患，没有人能懂这种痛苦。
距离韩楚凡的意外，已经过去了五个月。
“不通知米主任吗？”小护士问到。
李末思忖了一会儿：“去跟叶菁菁叶医生说一声，让她有空了过来一趟。米医生那边先不说。”
小护士点点头，马不停蹄地跑去前台给胸外科打电话。
李末望着已经睡着了的那张依旧挂着泪水的脸，有说不清的感觉。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叶菁菁在手术台上，在她得到这个通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
叶菁菁没通知任何人，静悄悄地去了急诊的医生休息室。
米瑾儿依旧还在沉睡，平静的面容没有一丝痛苦。叶菁菁看了她一会儿，然后退出休息室，去找了李末。
“你打算怎么办？”
李末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直接问了起来。
叶菁菁踟蹰，关于这种情况，她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办。
“肯定是要看医生的，我会尽量劝劝她，但不保证……”说完她觉得有点奇怪，这事跟她俩实际上都无关，保证什么的也不是由她来交代。
“这件事，迟早也是要告诉米主任的。”
李末摸了摸下巴。
叶菁菁沉思，米瑾儿虽说没有跟米林直接冲突，但他们科室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恶化后就一直没有改善。如果让米林知道了，肯定会强压着米瑾儿去看医生，到时候可能会造成反效果。
“等她醒了，我先劝劝她。这事怎么也算是她的隐私，要不要告诉别人，还是由她自己决定。”
李末点点头。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这些陌生人开始操心起别人家的家事。
米瑾儿这一觉睡了很久，从下午六点一直睡到了凌晨五点。米瑾儿缓缓睁开眼，花了一分钟想了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想了起来事情发生的经过，揉了揉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拿出包里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不早不晚的，她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没有未接电话，没有未读消息。米瑾儿放下手机，坐在黑暗中，又陷入无尽的空虚之中。
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米瑾儿捋了捋头发，从休息室里出去。凌晨五点多的急诊科终于消停了一点，万籁俱寂的医院让人感觉不真实。米瑾儿走出急诊来到医院门口，路上车辆稀疏，连公交车都还没开始运行。路灯橘黄色的光映照着宽敞的大街，春雨已经停了，路面湿漉漉的。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柔顺的长发贯穿指间。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头发，又看了一眼街景。总有些事，需要做出一些改变了。
“你的头发……”
从米瑾儿离开急诊之后，叶菁菁只是打听了一下，没有直接联系她。第二天米瑾儿来上班的时候，叶菁菁看着她的一头长发在一天不见之后就变成了跟她同款的短发。这算不算是个好预兆？叶菁菁不知道，关于看心理医生这件事，她还没找到机会跟她讲。
“怎么想起剪头发了。”
叶菁菁装作很随意地问到。她认识米瑾儿这么多年，从没见过她剪过这么短的头发。虽说头发并不影响她的颜值，但短发的米瑾儿，看起来更加冷漠。
“想改变一下。”米瑾儿认真地洗着手，没有多余的表情。
“中午有时间吗，我们聊聊。”
米瑾儿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洗手的节奏。她知道昨天她睡着了的时候叶菁菁来过，至于李末跟她说了什么，米瑾儿不知道，但能让叶菁菁决定跟她单独聊聊，应该不会是什么好话。
“好。”
米瑾儿淡淡地回答到，整个房间只能听见水流的声音。
午休时间，叶菁菁与米瑾儿坐在住院大楼之间花坛边的椅子上。这个地方中午来往的人很少，她们能好好地聊聊，不被打扰。
“你有多久没睡觉了。”叶菁菁先问了跟李末同样的问题。
“不记得了，一直都睡不好。”米瑾儿倒是坦然，没有打算隐瞒。
“瑾儿，你知道我们医生是做什么的，我们要尊重每一个生命。”叶菁菁看着她。
“我希望你知道，除了韩楚凡，你身边还有很多人关心你。”
米瑾儿低着头不看她，她们之间这是第一次在韩楚凡过世之后谈起他。
“况且，如果你死了，这个世界就又少了一个怀念他的人。”
四个月过去了，米瑾儿一直处于自我放弃的状态。她任由自己的病情加重，任由自己强行撑到再也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她不想看医生，她就是不想再活着。
曾经因为母亲的关系，米瑾儿或多或少了解过心理方面。她很清楚自己怎么了，就是因为清楚后果，所以她知道，最终的结果是什么。
只是现在被叶菁菁他们知道，并且当面戳破，米瑾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我是极度自私的，你知道的。”
米瑾儿眼睛无神，漫无目的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初春寒风阵阵，吹得她们两人都有点冷。
“我知道。”叶菁菁说。
“但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你知道的，我们都一样，不太善于交朋友。至少我觉得，我在你那里，应该还是有那么一点地位的。”
米瑾儿抬起头看着她。这个世界如果还有值得她留恋的，好像只剩下这一个朋友。
米瑾儿笑了笑。
“好像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思念也没有了。”
米瑾儿抬起头望着有些灰蒙蒙的天。她总要找点生活的动力，才有那么一点点理由来说服自己，活下去。
“我会去看医生，好好吃药，至少活到你死了以后。”
两个人相视而笑。
“没想到你会为了我活着，真是受宠若惊。”叶菁菁也笑了。
“对啊，你对我来说很重要。”米瑾儿笑着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初春的寒风依旧不停歇地吹着，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互相靠着彼此，寒风吹起她们都不长的头发，两个人看起来像姐妹，像知己。
米瑾儿果然很听话地去看了医生，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从那天开始她就要按时吃抗抑郁的药，要特别注意情绪的变化与睡眠的质量。所以米瑾儿做了一个决定，她从家里搬出去跟叶菁菁住，不是为了监控病情，她就是觉得跟叶菁菁在一起，她心理上更有依靠，更有动力。
米林没有反对，不过他也没法反对，一直以来做什么决定，都是米瑾儿自己说了算。
米林有些落寞，但只要想着米瑾儿至少还会做出改变，他就是欣慰的。至少她还没有对这个世界绝望。
时间总会抚平一切，米林坚信。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既然要做改变，她还想改变一个。
李末简直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自己就这样捡到了一个宝。
在得知米瑾儿要转科室这个消息的时候，最激动的不是米林，不是叶菁菁，是那个万年奋战在不管闲事第一线的黄科。他没想到他为了米瑾儿两肋插刀，结果被米瑾儿反过来插了两刀。
“小米老师，你这样也太不厚道了。”黄科哭丧着脸。
“黄医生你根本就是对我们小米老师别有用心，胸外这么多青苗想入你的门下，全都被你推了，唯独留下了小米老师跟小叶老师，你说说看，你是不是性别歧视。”
别的同事毫不留情地嘲笑他。胸外科也是一个性别比例严重失调的科室，虽说女医生不止米瑾儿跟叶菁菁她们两个，但也是寥寥无几。黄科对米瑾儿是真没什么心思，当初他选择米瑾儿留在他这组，纯属是闲麻烦，有了米瑾儿这尊大佛，就没人敢再往他这挤。至于叶菁菁，是因为业务能力实在太出色，被他给挖了过来。
黄科懒得搭理同事的嘲笑，他是真想留下米瑾儿。
“我知道你是想换一个环境，但是胸外不是你一直都梦想吗？这样走了是不是有点可惜啊。而且急诊那边人多又杂，你又不擅长与人交流，去那边应该不合适吧。”
“急诊这样具有挑战性的科室当然需要精英中的精英来做，况且我们急诊福利好休假多，黄医生，你要不也考虑考虑。”
李末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挖墙脚的机会。
“当着我们的面挖墙脚，李主任你也真是太不给人面子了。”
“今天急诊很闲吗，怎么李主任有时间亲自来接人。”
“哎呀我这不是作为我们科室代表来接应我们的新同事嘛，以表重视。有兴趣的话来我们急诊多坐坐，联络联络感情嘛。”
众人失笑，急诊科自从李末当了主任之后，隔一段时间总会在各个外科科室看到她游离的身影，为了挖医生过去也是不予余力。可惜从急诊离开的总比她挖过去的多，就更别提从胸外挖人了，几乎没有成功过。像米瑾儿这样的，对他们胸外来说，还真是第一人。
米瑾儿坐在米林的办公室认真签署着各个文件，没有理会他们的打闹。米林对于她转换科室的事没有过多的意见，反正不管她去哪里，她依旧是他的女儿，知道这一点对他来说就够了。只是他还是有些失落，从那件事之后，米瑾儿跟他的交流少之又少，前两天又从家里搬了出去，今天又转换了科室。米林知道她是想做出一些改变，就连一直留着的长发也剪了，她没有自暴自弃，意志没有沉沦，这一点已经很让他欣慰了。
看着一头短发的米瑾儿，她清秀的脸庞跟当年的妻子是那么像，倔强的样子让他心疼，但孩子终归是要长大的，与其束缚，不如让她自由去飞。父母的使命终将有一天会结束。
米瑾儿填好一应资料交给米林。站在她身后的黄科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叹了一口气，李末掩藏不住自己的笑意，笑呵呵的上前跟米林寒暄了几句。米瑾儿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米林，她最近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悲伤也已经到了自己的可控制范围内，她终将也是要恢复成那个理智的米瑾儿。
“米主任，我只是想换个环境，没有其他的意思，希望你不要多想。”
米林微愕，抬眼望着自己的女儿。这是这么久以来，米瑾儿对他说的最长的一句话，这其中包含着的信息他也能听明白。她已经不怪他了，她只是想要换个环境，换个心情，让自己好起来。
米林眼眶有些湿润，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说：“好。”
李末拍拍米瑾儿的肩，保持着笑容说：“米主任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小米老师的。”
她也跟着胸外的医生们喊着米瑾儿小米老师，这是曾经庄志鹏对米瑾儿的称谓。黄科很失望，小米老师从现在开始就不是他们科室的人了，虽说每年都会有优秀毕业生留院，他们科室有优先选择权，但是老人被撬走总是一件让人特别不爽的事。黄科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李末，就无比窝火。李末倒是完全不在意他的目光，客气地上前跟他们科室的其他人一一握手。
“以后还要仰仗各位多多合作，我们急诊也会全力配合。”
急诊跟每个科室或多或少都有合作，所以急诊的主要领导自然也需要跟每个科室保持良好的人际关系。李末因为有着强大的个人背景，在省医院里也没人敢小瞧她，不过她这个人总是一副贱兮兮的和稀泥样，年过四十也不结婚生子，总是容易遭人诟病，特别还是这个女人特别多的医院里。也不知道是女人们天生八卦还是对同性异常苛刻的原因，李末的人缘一直都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客气，私底下都不怎么待见她。再加上她有喜欢到处挖人这个不良癖好，导致在医院真正喜欢她的几乎没有，除了他们科室。
叶菁菁一点也不伤感，况且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好伤感的。而且李末这个人，叶菁菁总觉得，米瑾儿在她那里，是最好的选择。从战场回来的人，有不同于他们的人生观，说不定能或多或少地影响到米瑾儿。要彻底打消米瑾儿轻生的念头，除了接受治疗之外，她觉得，李末说不定是那剂最好的药。
叶菁菁虽说一直关注着米瑾儿的情绪，晚上的睡眠质量，但她这种不怎么擅长开导人的性格真的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她希望米瑾儿能好起来，作为朋友来说，她希望他们都越来越好。可她身为一个外科医生，也实在是不知道应该怎么下手。所以这次转科室，叶菁菁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末。如果让黄科知道是她提议米瑾儿去的急诊，估计他想把她逐出自己的小组，让他孤家寡人一个算了。
米瑾儿对急诊的工作环境并不陌生，毕竟曾经她也在这里实习了一个月。她很久没有回忆起过韩楚凡了，今天她却想起了韩楚凡曾经在她实习期间说过的一句话。
我很欣慰，欣慰的是你是从中看到了希望，而不是另外一面。
希望。米瑾儿想。韩楚凡肯定是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就像她也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另外一个世界，他也能在那边好好活着一样。米瑾儿是在这里第一次找到了她学医的价值，她希望韩楚凡能看到，这个没有自暴自弃，坚强乐观的她自己。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早春的早晨很凉，米瑾儿缩了缩脖子，从公寓里出来。
因为经济原因，叶菁菁本身租的公寓距离医院很远。后来米瑾儿搬出来跟她一起住，两个分担，经济压力就没那么大，她们找到了以前退休的医生，租下了一间员工宿舍。医院在很多年以前就取消了宿舍分配，也不再修建新的员工宿舍，米瑾儿她们住的宿舍虽然年代久远，房子已经有些破败了，但这并不影响它高额的租金，好在她俩都不是那种很在意这些细节的人，能住就行。
员工宿舍就在医院的后面，距离最新建的急诊科也不过十分钟路程。米瑾儿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在昏暗的路灯下独自走着。小巷里的各种早餐铺子也早就开门了，袅袅的热气在灯光下飞舞着。米瑾儿没有被那些热腾腾的包子或豆浆吸引，她早上一般没什么食欲，以前被人看着也吃得极少，她跟叶菁菁的排班一个星期只有两天会同时在家，也只有这两天，她才会在叶菁菁的威逼下乖乖吃早饭，其余时间她都只是去科室喝一杯热牛奶或者奶茶，轮到她值夜班的时候通常连早上这杯牛奶都省了，直接吃个早午饭就回家睡觉。
今天本与往常也没什么不同，直到米瑾儿埋着头差一步就踏进科室后门的时候，被一个人给拦在了身前。
韩楚俊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一点消息也没有。米瑾儿看着这个浑身闹着寒气，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会走这个门，站在自己面前有几个月不见的韩楚俊，她一时有些晃神。已经二十八岁的韩楚俊，跟曾经二十八岁时的韩楚凡不太像，韩楚俊的身上一直神奇地保持着少年感，不知道是因为米瑾儿先入为主作祟，还是他本身就是这样。米瑾儿平复了一下心情，看着那个没什么温度的人，看样子他也不打算先开口说话。
“你怎么来了。”米瑾儿的语气淡淡的，在这有些寒冷的天气里有些冰冷。
“你们八点才上班，现在应该有时间，陪我吃个早饭吧。”
米瑾儿看了他一眼，韩楚俊并没有看他，只是埋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我……”
“不要告诉我你已经吃了，还有比叶菁菁更了解你的人吗？”
米瑾儿没想到，他连叶菁菁都联系了。
“好吧。”
米瑾儿放弃挣扎，反正时间还早，看他的样子肯定也没吃早饭。虽说米瑾儿对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但她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医生，说起医嘱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米瑾儿不吃早饭，自然也不知道这附近什么好吃。韩楚俊倒像是来了很多次很熟悉了一样，反而是他带着她轻车熟路地找到了一家不怎么起眼的早餐铺子，点了两碗粥，几碟小菜跟半笼素菜包子。
“没胃口就不要吃太油腻的。”韩楚俊在她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包子，又夹了一点青菜。
米瑾儿有些艰难地拿起筷子夹起包子咬了一口，可能韩楚俊是真的来考察过，这家的包子很好吃。米瑾儿只吃了半个就放下，喝了一口粥就不想再吃了。韩楚俊看她只吃了那么一点，皱了皱眉。
“再吃一点，这么小个包子都只能吃一半。”
米瑾儿不打算听他的，平静地望着他说：“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
“你见过我什么时候有事才找你。”
这倒是实话。
米瑾儿像是陷入了沉思，她盯着碗里的白粥，有些走神。
“韩楚俊。”米瑾儿开口。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米瑾儿抬头看着他，“我很感谢在这么多年以后你还会对我这么好，但我希望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说了算。”韩楚俊没看她，慢慢地喝着粥。
“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韩楚俊放下碗。
“不管是于子皓还是韩楚凡，你一直只对你选好了的人敞开心门，不管别的人怎么对你，你都不给任何机会。我知道在你看来我很可笑，甚至有些可怜，但我不在乎。曾经因为不得已，我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就是离开了你。那个时候我没有能力，我也不想找借口。但现在不会了，不管你是认为我死缠烂打还是无耻也好，我都会缠着你，不会再让别的任何人有任何机会。你是我的，哪怕是低声下气，哪怕是没有自尊，我都会跟着你，直到你接受我为止。”
米瑾儿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她的脑子有一瞬间的停滞。她本没有什么心思来思考这些事，韩楚凡的离世让她一度生活在黑暗里，好不容易找到了生活的希望，却要面临这样的感情抉择。她想拒绝韩楚俊，不管从哪个角度，她都不可能跟他谈爱情。但是他们认识了十年了，这十年以来，韩楚俊从未忘记对她的感情。更重要的是，韩楚俊是他的弟弟，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跟他相像的人。
米瑾儿知道这样对韩楚俊不公平，但她在这一刻犹豫了，韩楚俊成了那个唯一一个能让她还能有那么一点点跟韩楚凡有联系可能的人。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
米瑾儿的回答毫无说服力，连她自己都没什么底气。她希望韩楚俊放弃，又希望他不要放弃。她很矛盾，很自责，又很期待。
“我知道，这几个字你说了很多年了。”
韩楚俊一点也没受影响，他本来就下定了决心。
“瑾儿。”韩楚俊握着她放在桌上的手，米瑾儿轻轻地颤抖了一下，没有挣开。
“我希望你能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韩楚俊动容地说到，除了在她面前，他没对任何人这么温柔，这么卑微过。
米瑾儿轻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韩楚俊笑了笑，卸下武器防备的米瑾儿，不再对他总是那么冷漠的米瑾儿，韩楚俊很喜欢。他相信这个时候的米瑾儿是最脆弱最需要人在她身边，韩楚俊相信自己的出现绝对是个最正确的选择。他有些激动，也许这么多年来的等待，终将会换来一个圆满的结局。
然而他不知道，坐在对面眼波流转的米瑾儿，看着他一脸迷茫的米瑾儿，眼里看着的是他，脑子里想的却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第一百一十五章
李末似乎跟叶菁菁一样，拥有能一眼看穿一切的能力。
米瑾儿站在急诊楼上的天台上，早上发生的事让她一时间没有办法消化。
她主要是在反思自己。
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李末叼着没点燃的烟走出来，看到米瑾儿的时候居然一点也不诧异。她摸出打火机把烟点燃，一边抽着烟一边朝着女儿墙的位置走去。
“其实这里没什么风景。”李末含着烟嗫嚅地说到。
急诊的天台在三楼顶，上面还有六层的住院病房，女儿墙的位置过高，看不到下面的街景与后面的花园。站在这里除了能看到那片时晴时雨的天空以外，什么也看不见。
米瑾儿没说话，主要原因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话。
“有什么想不通的，说出来，说不定就想通了。”
李末吐着烟的样子，让米瑾儿想起了韩楚凡曾经站在海边抽烟时的样子。韩楚凡抽烟，不过没有烟瘾，他只会在很烦躁的时候才会抽一根。
“为什么喜欢抽烟，明明对身体不好。”
李末没有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淡灰色的烟从她的口跟鼻孔里冒出来，感觉像是着火了。
“人这一辈子，总会做很多看似很不合常理的事。烟这个东西，不管饱又伤害身体，但为什么那么多人就是喜欢，就因为这是一种瘾。很多人都喜欢上瘾的事。”
“明知道是不对的，却依然会选择要做吗？”米瑾儿想起了早上的事。
“不做又怎么知道对不对。”
李末耸耸肩，畅意地享受着她的烟。
“如果我只是把他当成替身，这样做也可以吗？”
米瑾儿说得很小声，但她站在上风口，李末很容易就听清了她在说什么。李末想起之前在医院见过的那个人，直觉告诉她，米瑾儿的不寻常一定是跟那个人有关。李末想的那个人是韩楚俊，她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过情感纠葛，但她就是直觉超准，而且她连米瑾儿苦恼的是什么都大致猜到了。
“如果被当做替身的那个人因此得到的是快乐，你觉得他会不甘心吗？这么说吧，如果在这场看似不对等的关系里，你们双方都获得了各自想要的，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爱情这个东西本身就是人大脑产生的一种激素，你把他当替身，他得到了你的爱，双方都开心，我觉得没什么问题。”
是吗。米瑾儿没有问出口。如果是以前，她肯定认为这是歪理。可是现在，她失去了韩楚凡，唯一一个跟韩楚凡有些相像的韩楚俊回来了，她动摇了，她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推开他。她自私地想要在韩楚俊的身上寻找韩楚凡的影子，她贪恋这个影子，她想抓住剩下的这一点点念想。
但这是不公平的，对韩楚俊一点也不公平，他不应该成为韩楚凡的影子。
米瑾儿头更痛了。
“不用想那么多。”李末掐灭了烟头，“活得够久的好处在于什么事情都看得很淡很清楚，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不相爱却能过一辈子的夫妻，也有曾经很相爱却走不到最后的情侣，没有人规定一个人的爱情就必须长久，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你是把他当成替身还是你真的爱他。这个世界上没有两个人是会完全一样的，也许时间久了你爱上他了也不一定，又或许正好相反，你们两都互相不爱对方这一款。所以不必苦恼，实践才是唯一真理。”
李末插着衣兜离开了天台，留下米瑾儿一个人站在原地，继续吹着来自早春带有凉意的微风。她不得不承认李末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她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心意，她不确定现在的这种冲动，究竟有多少是爱，多少是情绪在作祟。
就像死了宠物的主人，急切地想要再养一只来安慰自己无尽孤独的黑夜。
米瑾儿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脚尖。她也不想想太多，但是她做不到，毕竟现在的情况变得有些复杂，她没办法做到问心无愧。
急诊很忙，米瑾儿有些庆幸自己选择了这个科室，这样她就没有多少时间来想自己的私事。但是这私事不想，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上行政班的人应该下班了，去妇产科移交完最后一个病人之后，米瑾儿换好衣服准备下班。李末今天破天荒地很早就走了，米瑾儿还想在下班之后找她再聊聊。
叶菁菁昨天值夜班，现在应该在家做好晚饭等她回去了吧。一想到要回去面临叶菁菁，米瑾儿就有些莫名的心悸。
下班路上车多人多，本就有些拥挤的小巷随着下班的人潮更加拥挤了。米瑾儿很小心地在人群中穿梭，小心避让车辆，这几年电瓶车变得越来越多，速度也是越来越快，不小心看着很容易就撞到人。
破旧的单元门常年开着，楼道也很旧，白色的乳胶漆墙面都开了口子，受不住地心引力，一块一块地往下落。米瑾儿从小到大没有住过比这还要破败的房子，但她好像挺习惯的。她们住三楼，防盗门上还贴着一个福字，是房东过年的时候贴的，她们没撕。米瑾儿拿出钥匙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
不大的客厅几乎被几个书柜给占据了，其中大部分是叶菁菁的书。她在海城这几年，除了工作，最大的收获便是这满满的一屋子的书，而为了这些书，她买了这个小房子里最贵的家电，那台跟这个房子有些格格不入的抽油烟机。
叶菁菁果然在厨房，米瑾儿打开厨房门的一条缝，朝着门里探了一个脑袋。叶菁菁穿着睡衣围着围裙，在菜板上“嗒嗒嗒”地切着菜，听到背后的声响，她转过身扶了扶眼镜，看着米瑾儿，很自然地说了句。
“回来了。”
米瑾儿笑笑回到：“嗯，晚上吃什么。”
叶菁菁转过去继续切菜：“土豆丝，排骨汤。”
米瑾儿“哦”一声，然后关上了厨房门。她跟叶菁菁住在一起也不过只有半个月，但好像她们已经住了好几年的样子。她也不问需不需要帮忙，因为每次叶菁菁也不会让她进厨房。
米瑾儿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如果她们两个能这样过一辈子也行。米瑾儿坐在沙发上，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莫言的《丰乳肥臀》。米瑾儿平时一般不看小说，但今天她却有了兴致翻开了这本书，安静地阅读着，等着吃晚饭。
第一百一十六章
叶菁菁端着洗好的碗出来，看了一眼静坐在那看着小说的米瑾儿。她没说话，只是又进厨房去端菜出来。米瑾儿放下书想帮忙，刚好走到厨房门口就被叶菁菁堵了出来。
“你坐好，马上可以吃了。”
米瑾儿无奈。
“我不是每次都会打碎碗的，上次只是个意外。”
叶菁菁乜斜一眼，没说话。米瑾儿嘟嘟嘴，坐回沙发。
“我说了赔你了，你又不要。怎么现在这么小气。”
叶菁菁不让米瑾儿帮忙，并不是因为心疼她，而是她完全不想让米瑾儿把她的家当给败光了。至于为什么叶菁菁这么不相信她，是因为上次摔碎的碗不止一个。叶菁菁想起了她们还在上大学的时候，自己排的那个名次，果然是有用的。
米瑾儿懒得跟她计较，不就是几个碗嘛，至于这么小气。从那之后她被叶菁菁明令禁止进入厨房，连洗碗这项活动都不允许她参与，她倒是乐得清闲，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叶菁菁在这之前一直是一个人住，搬过来之后也不过是多了一个人多一双筷子，她也并不觉得米瑾儿是个负担，除了她进厨房。
不过。米瑾儿想着，这样温馨的时光可能会因为接下来的那个话题而变味。米瑾儿很享受这样的氛围，但是还是选择把早上的那件事告诉她。
“菁菁。”米瑾儿放下碗筷，看着她。叶菁菁夹了一筷子土豆丝朝着嘴里喂，偷吻没抬地“嗯”了一声。
“早上韩楚俊来找我了。”米瑾儿近乎是试探性地说到。
叶菁菁扶了扶眼镜，轻轻地皱了皱眉，放下筷子望着她。
“怎么了？”
如果是以前，这是一件根本就不值得米瑾儿单独拿出来说的一件事。
“你知道他，来找我就只会因为一件事。”
叶菁菁点点头，好像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你想问我什么？”
“我……”
米瑾儿很少这样吞吞吐吐的。叶菁菁看着她的样子，慢慢地坐直了身体，她应该猜到了什么。
“你动心了？”
叶菁菁问到了问题的关键。
“我不知道……”
“不知道？”叶菁菁惊愕，“怎么会不知道？还是说……”
米瑾儿低着头，不敢看叶菁菁的脸。
她们都太了解对方，叶菁菁跟李末完全不一样，她是个特别泾渭分明的人，她不会愿意看到李末说的那种情况出现。
“瑾儿，他不是韩楚凡。”
“我知道。”
“你不能这样自私。”
“我知道……”
“你不知道！”叶菁菁有点生气，她放下筷子很严肃地看着米瑾儿，她很少会生气。
“瑾儿，你可以找个人依靠，没有人是能一直坚强的，这我理解。但是你不能找替身，这对你们两个都不公平。如果你说你爱上了韩楚俊而想跟他在一起，这没问题，但如果你只是因为他身上有韩楚凡的影子而选择跟他在一起，这就是欺骗。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连你自己都讨厌的人。所以你说你不知道，这件事你不能不知道，你要保持清醒，看清楚自己究竟爱的是什么。”
看清楚自己究竟爱的是什么。米瑾儿不知道。自从韩楚凡去世后，她以为她的爱情也死了，但是在今天看到韩楚俊时她发现，也许对于韩楚凡的爱能以另外一种方式延续。她知道这是欺骗，这是自私，可她就是舍不得放手。在这件事情上，她就这样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她变成了这个世界上所有软弱的人的样子，她想要被那个人拥抱、呵护、亲吻，仅仅只是因为他是那道影子。她很矛盾，很自责，很鄙视，很渴望。这所有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变成了现在这个答案，她不知道。
“瑾儿。”叶菁菁握着她有些颤抖的手，“我们一起克服软弱，好吗？”
米瑾儿低着头，眼眶不自觉的湿润了。她想要软弱，但是她不能。她想要从这样的情绪里出来，但是她不能。她陷入了自我怀疑与自我批评里，她很想坠落，但仅剩的理智一直在拉扯着她。
不能，不能，你不能。
米瑾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好。”
叶菁菁松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她。情绪这种东西每个人都会有失控的时候，叶菁菁自己也会有。但情绪本身就只是一瞬间的事，只要熬过去就不会放在心上。叶菁菁知道米瑾儿是个怎么样的人，情绪能很快就走，但如果因为情绪化而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肯定会恨死自己。爱人过世本就会更加脆弱一点，叶菁菁不希望她在这么不理智的时间里做出不理智的决定，也许韩楚俊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叶菁菁不希望，这个选择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的。
叶菁菁也没什么胃口了，收拾好碗筷后陪着米瑾儿安静地坐在沙发上。一个发呆，一个看书。她俩总是这样，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是。她们总是这样默契，总是这样陪伴着彼此。她们不互相依赖，却在最需要对方的时候永远都在。这就是朋友吧，一辈子的朋友。
看着米瑾儿吃完药，躺上床，叶菁菁才回到自己的房间。今晚米瑾儿的情绪浮动很大，不知道按照以往的药量她能不能睡着。叶菁菁躺在床上一直没睡，她设定了一个闹钟，凌晨一点。她有些担心米瑾儿，至少要确保她是真的睡着了。
米瑾儿很听话地吃了药，完成了今天的心情日记，然后躺上床酝酿睡眠。可能还是因为生病的缘故吧，刚刚还很无助的她，现在却异常平静。这个世界上除了爱情，还有很多值得她拥有并值得为之付出一生的事，所以又何必为了这种事而苦恼。她有些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关上窗前的台灯。因为有了药物的帮助，她已经两个星期没有失眠了。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慢慢地她就不会再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来掌控自己，她也会变成以前的那个她自己。
米瑾儿对未来，又充满了希望。
第一百一十七章
“抑郁症的病人情绪会有较大的波动，这是很正常的。从治疗效果来看，她很配合，心情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有所改善，不再悲观，会看到这个世界更好的那一面，这就是一个好的开始。”
好不容易凑到一个两人都不用上班的周一，叶菁菁陪着米瑾儿去复检。
米瑾儿还在里面接受最后一项检查事宜，叶菁菁在她的主治医生办公室听医嘱。
“那是不是说，她快要好了？”
叶菁菁问到。
米瑾儿的主治医生看起来四十多岁，是个笑起来面容温柔的女医生。她笑着摇摇头，叶菁菁有些失望。
“心理上的疾病是慢性病，我们只能慢慢来。她现在刚接受治疗才一个月，慢性病就是要慢慢养。她的情况不错，近来也没有再失眠，情绪也相对平稳，工作积极性也很高，这些都是好现象，慢慢保持下去，总会有治愈的那一天。家人朋友也可以多陪她聊聊天，找一些感兴趣的事分散一下注意力。按时复诊，心情保持愉悦。”
叶菁菁一一记下，对着医生点点头。医生微笑着放下手里的测试表，看着叶菁菁说：“还是没有告诉她的家人吗？”
叶菁菁摇摇头：“这种事怎么也需要她自己开口说的好，作为朋友，我尊重她的选择。”
医生点点头，其实这也不是很影响病人的病情，这种事还是要看自己怎么适应，有她喜欢的人陪着，也是一样的。
从医院出来，也才刚过三点。回去也是无所事事，米瑾儿挽着叶菁菁问。
“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叶菁菁耸耸肩，一般来说这种需要做决策的娱乐类活动，都不适合她。
“那我们去逛街吧，这附近好像有商业街。”米瑾儿说着拿出手机查找地图。
“逛街啊……”叶菁菁有些愁苦，她平生对于需要耗费体力的活动都十分不擅长且不喜欢，特别还是逛街这种毫无意义的活动。自从有了电商平台以后，叶菁菁觉得人类终于发明了一项特别有意义的活动，那就是在手机上逛街，节约时间又节省体力。
“你都当了外科医生这么多年了，还不喜欢运动呢。况且刘医生让你不要把我当病人看，你还真是一点不客气，连这么小的要求都不满足我。”
叶菁菁立即投降，只要一牵扯到跟米瑾儿持相反意见的时候，她总会搬出这套说辞。
“我都生病了你还这样对我。”
“我是个病人，就不能满足我一下吗？”
“我不要，我不开心，我不喜欢，我病了。”
叶菁菁也分不清她是真病了还是装病，反正她总用这一招来对付叶菁菁，叶菁菁毫无还手之力。
“行，咱们去逛街，想逛到什么时候就逛到什么时候。”叶菁菁摆出商业假笑的表情看着米瑾儿，米瑾儿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拖着她朝距离医院不远的商业街走去。
有很多习惯是米瑾儿跟韩楚凡在一起之后才形成的，逛街就是其中之一。韩楚凡与她的工作都很忙，但他还是能抽出时间带着米瑾儿去逛街，买的最多的自然是衣服。韩楚凡对她就像宠女儿一样，自然是喜欢给她买好看的衣服。米瑾儿一开始很排斥，时间一长不想接受也都习惯了。能把一个完全不会买衣服的人培养成春夏秋冬都会合理搭配衣服的高手，也只有韩楚凡能做到。米瑾儿拿着店里的新款夏装在叶菁菁身上比划，叶菁菁个子高挑，跟她一样消瘦，衣服尺码倒都是没什么问题，但是因为太瘦了，也不是所有的都合适。叶菁菁平时都自己乱买衣服穿，最爱穿运动品牌，因为舒服。平日里工作穿手术服的时间多过穿白大褂，谁关心你里面穿的是什么。
米瑾儿乐此不疲地帮她挑着，叶菁菁也任由她摆布，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她开心，什么都不重要。
“下个星期你要回老家参加你哥哥的婚礼是吧。”米瑾儿突然问起。
“嗯……好像是吧……”叶菁菁好像完全把这件事给忘了。
米瑾儿白了她一眼，果然一谈到家里的事，她比谁都不上心。
“就算不是亲生的，你也不用这么不走心吧。”米瑾儿在一条白色的长裙跟蓝色的短裙里犹豫，最后干脆把两条都丢给了叶菁菁，让她去更衣室试穿。
叶菁菁没说话，拿过裙子乖乖地去换。叶菁菁爸妈在她很小的时候离异，后来父亲再婚，对方有一个大她三岁的儿子，她也就莫名其妙地有了一个哥。叶菁菁的父亲是个很严厉的人，主修心血管内科。她跟她那个异父异母的哥哥被逼着学了医，哥哥学习一般，毕业后拖关系进了她父亲的那家医院，叶菁菁很争气留在了海城，她父亲一直很欣慰，但只有她知道，她之所以这么拼命地学习，就是为了逃离那个家，逃离她父亲。
米瑾儿跟叶菁菁最相像的一点，就是她们都不会对对方的私事说三道四，也完全没有八卦的心情。叶菁菁也是因为这次她那个哥哥结婚，才跟米瑾儿说了一些自家的情况。
米瑾儿见试衣间没有声音，就飘到了另外一个区域继续选衣服去了。
“欢迎光临。”店员很有礼貌地对着进来的人打招呼。
“瑾儿你真觉得我穿这个好看吗？”叶菁菁穿着白色长裙出来，正巧与进来的人对上了目光，她愣了愣，总感觉对方有些眼熟。
米瑾儿拿着几套不同款式的衣服走过来：“我觉得挺好的呀……”然后也顺着叶菁菁的目光看了过去。
来者穿着一身高定职业套裙，踩着七寸高跟鞋，长发微卷，小巧的脸化着精致的妆，美艳的丹凤眼直愣愣地看着她们两，三个人都不确信居然能在这里遇见。
“是……任笛……吧……”米瑾儿有些不确定地说出口。
叶菁菁偏着头：“是我们认识的那个任笛吗？”
来者的确是任笛，她们没有认错。任笛倒是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准确来说是一眼就认出了米瑾儿。米瑾儿剪了短发，整个人平添了一分凌厉，但她依旧是那么漂亮，这份美丽，是旁人怎么追，都追不上的。
任笛收起惊愕的表情，一抹职业笑容迅速在脸上绽放开来。
“好久不见，瑾儿，菁菁。”
第一百一十八章
“好久不见。”
怎么说都在职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们在医院见到的病人以及病人家属不比任笛见过的客户少。米瑾儿与叶菁菁也立即反应了过来，收起脸上的惊诧，淡淡地笑着。
上一次见任笛，应该是在本科毕业的最后一顿散伙饭上。因为任笛实在是太不起眼了，米瑾儿已经完全不记得，这个曾经跟自己还有过四年同小组成员情谊的大学同学在毕业散伙饭上，坐在哪里，穿的什么衣服。不过不管怎么记忆模糊，任笛也绝对不是现在她们看到的这个样子。
她完全不一样了。曾经的那个任笛因为性格内向而毫不起眼，一直都是剪着短发戴着眼镜，唯唯诺诺的模样。跟现在站在她们面前这个商业精英一样的任笛判若两人。而且最让米瑾儿疑惑的是，任笛在解剖这方面很有天赋，但现在的她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外科医生。
“今天我是过来做市场调查，可能没什么时间，这是我的名片，我们有时间约在一起喝茶。”
任笛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名片，米瑾儿接过来一看，韩氏集团总裁助理的头衔让她一时有些恍惚。任笛没有给她发问的时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了店员。店员这才反应过来是总公司那边来人视察了，立马变得更恭敬起来。任笛对着米瑾儿也叶菁菁笑笑点点头，她们两个也点点头示意，任笛雷厉风行地消失在了门外。
“她是韩楚俊的助理。”叶菁菁这是一句陈述句。
“不知道。”米瑾儿喃喃地说。
“这个世界，真是小啊。”叶菁菁感叹了一句。
米瑾儿看着手里的那张名片，莫名有些忧伤。她突然想给许凯打个电话，曾经这个头衔也是韩氏集团总裁助理的人，现在在做着什么。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感慨，米瑾儿便收起了精神。偶遇任笛也并不会给她俩的生活带来什么变化，也许会觉得可惜，他们医学界又少了一位医生，不过生活是别人的，该怎么选择不是旁人说了算。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也不会过多去在意。
“韩楚俊都回来了，韩纾梦怎么没回来？”叶菁菁难得会主动想起韩纾梦一次。
“王安杰不是在那边嘛，应该不会回来了吧。”米瑾儿夹起一块排骨，今天的糖醋排骨有失叶菁菁的水准，太硬了，完全咬不动。
叶菁菁也很努力地啃着，自己做的，秉承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跪着也要吃完。
“你怎么突然想起她了，这不像你。”
“没什么，就是看到任笛想起了以前本科时候的同学。小雪的女儿应该快两岁了吧。”
李雪跟军师的婚礼因为工作原因，她们两个都没去参加，韩纾梦那时也在国外，所以整个203宿舍的人都没出现在李雪的婚礼上，这让她们都觉得有些对不起李雪。后来米瑾儿跟叶菁菁抽空拉上韩楚凡一起去了南方那座小城，那时李雪已经怀孕26周，没有办法陪她们长时间地逛街。好在韩楚凡一向靠谱，出门不管是去哪都会做攻略，他们在那边享受了一小段很惬意的时光，也是米瑾儿能想起的跟韩楚凡最后一次外出旅行的时光。
已经过去快两年了，好快。
韩楚凡离开她，也已经半年了。但感觉这些事仿佛是昨天才发生的一样。
“你说我们宿舍这四个，小雪已经结婚生了孩子，韩纾梦也有了王安杰，我也差点就结婚了，所以。”米瑾儿放弃挣扎那咬不动的糖醋排骨，放下筷子看着叶菁菁说，“所以你是怎么回事，从我认识你到现在，就从没见你对任何人动心过，不，应该说你是不是天生就缺失了爱情这个选项。”
叶菁菁无所适从，这怎么突然就教育起她来了。
“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我就是觉得，你应该体会一下爱情是什么滋味。”
“你这是久病成医啊。现在的人有几个没病，你就当我有什么异性恐惧症吧，反正我不想谈恋爱。”
“黄科是不是分手了？”米瑾儿突然转换了话题。
叶菁菁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在急诊都能打听到我们科室的八卦，我们工作单位也太不靠谱了。”
“黄科在我们医院有多抢手你又不是不知道，男朋友、女婿、姐夫、妹夫，总有一款是适合他的。其实我觉得黄科不错，他跟你一样，性格冷淡，不爱管闲事只爱工作，工作实力过硬，长相帅气，他爸爸是药监局的，官二代，妈妈是我们学校历史系教授，这个特别适合你。我说真的，可以考虑一下。”
叶菁菁像看鬼一样地看着米瑾儿，有些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摸了摸米瑾儿的额头。
“不会生个病连脑子都换了一个吧？”
“哎呀。”米瑾儿扯下她的手，屁颠屁颠地绕过矮茶几蹲在叶菁菁身边，“跟你说正经的。当初他留我在他的组是因为想借我的身份来免去被人纠缠的麻烦，但是他拉你进组完全是因为你自身的魅力呀。虽说喜欢吧应该谈不上，但是至少是有好感的。菁菁，考虑一下呗。”
叶菁菁惊讶的到现在都还没合上嘴。
“不会是又发病了吧？”
“我很清醒，完全知道现在我在说什么。我说你怎么就巴不得我好呢，我跟你说真的，你也老大不小了。”
“我也说真的，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很好，不想哭也不想闹更不想死。”
“那没道理啊，上午医生都跟你说什么了？”
米瑾儿投降，她不过就是关心一下自己同居室友兼好朋友的个人感情生活，怎么感觉她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个神经病。
“你别岔开话题，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好，管我想什么呢。”
“第一，我不喜欢他。第二，他不喜欢我。第三，我不想谈恋爱。”
感情刚刚说的都白说了。米瑾儿有些丧气地坐回沙发上，果然想劝叶菁菁谈恋爱，那都是自己没事找事做。
“我们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米瑾儿突然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叶菁菁望着她稍显落寞的脸，果然像医生说的那样，她距离痊愈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情绪总是来得莫名其妙，虽说起伏不大，但还是让人担心。
“没有人规定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怎么度过，也许我就适合把我所有的生命贡献给我的工作。况且我们现在都还只走了人生的三分之一，谁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才是我们应该并且能做到的。”
叶菁菁对于自己的人生规划向来是最严谨的，在医院工作，难免会比一般人见到更多的死别。这本就是世间运行的规律，没有什么好伤感。与其想太多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还是更习惯按照自己的步伐走完自己的一生。
“所以是真不考虑一下黄科吗？”
米瑾儿撅起嘴一脸委屈地看着她。
“我去洗碗。”
叶菁菁满脸冷漠，不想跟她再多说一句话。
第一百一十九章
黄科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话题，米瑾儿也只会在叶菁菁面前卖力地宣传着他的好，平时并不会加入医院的八卦群体。
黄科分手的消息是上个星期传遍整个医院的，毕竟在整个省医院，能拥有他那样家世的人也是凤毛菱角，再加上来自自带光环的胸外科，身高长相都算上乘，学历高，家教好，总之在旁人眼里他什么都好。
在米瑾儿的印象里，上一个拥有这么多光环的人，好像只有王安杰。现在的黄科比那时候的王安杰更出色的一点，是黄科自身能力超强，就算没有那些光环加持，他依旧会是省医院全体在职员工眼里的抢手货，不，抢手人。
不过米瑾儿清楚，跟黄科谈恋爱可不比王安杰。虽然很不愿意承认，王安杰在这方面的确比黄科强不少，王安杰懂得心疼人，算是个二十四孝好男友，他对韩纾梦的爱护不比韩楚凡对她的少。但黄科完全不是这样的人，黄科一心只在工作上，对待身边的同事哪怕是在外人看来最亲近的米瑾儿都是一副淡然的态度，他那种透进骨子里的冷漠跟以前的米瑾儿简直一模一样。米瑾儿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候还会切换回正常模式，但黄科不会，他对自己的女朋友的态度跟对同事差不多，米瑾儿才不会相信一个交往了快十年的女朋友他会说自己不爱她，那就是纯属耍流氓。但就是这交往了十年的女朋友不知道为什么在不久前跟他分手，按理说适应了快十年，应该已经习惯了才对。
也就是因为黄科是除了工作什么都没兴趣的人，所以米瑾儿才全力向叶菁菁推销黄科。既然你们两个都不适合谈恋爱，那在一起不就正好合适吗。说不定两人还会在婚后擦出一些其他的火花。米瑾儿这样天真地想着。不过怎么说这也是他们之间的事，在叶菁菁面前说说也就算了，她也不会真跑去做这个媒人。
“真不考虑下？”米瑾儿虽说心里想着不干涉叶菁菁的私事，但只要一见到她就忍不住想问。
叶菁菁没好气地从她手里接过病历表，对着她身边的小护士说到。
“你们科室没其他医生了，怎么都是她过来转交病人。”
小护士笑笑不说话，小米医生的事，她还是少打听的好。
“没了，就我一个。”米瑾儿也跟她抬起杠来。
“韩楚俊最近没来烦你了？”
叶菁菁打算先将她一军，然而米瑾儿完全不怕。
“没呢，可能是忙吧。”
“难怪你这么闲。”
“中午想吃什么。”
两个人的话题永远转换地如此顺畅。
“不知道，去食堂看看再说。”
小护士完成任务回了科室，米瑾儿跟叶菁菁两个人从住院大楼出来，朝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个人跟在她们身后，没有出声叫她，看着她对着旁边的叶菁菁说说笑笑的，似乎回到了上大学的时候，他总是习惯默不作声地跟在她们身后，就这样看着她。身旁一个人快速地超过他，冲着前面两人的背影喊到。
“米瑾儿！”
这一声怒气十足的喊声让米瑾儿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转过身迷惑地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人，感觉有些面熟。
“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
对面的人一边怒吼一边出手，电光火石间的交手来得太快，让米瑾儿一时间被震惊在了原地。
韩楚俊捏着那个女人的手腕，女人吃痛的表情让旁人知道韩楚俊用了多大的力。对面的人一看就不是善茬，随即用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抬起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向着米瑾儿扇出了那一个被扼杀了的耳光。
愿望落空，叶菁菁眼疾手快地拉着米瑾儿倒退了一步，那记耳光扇空，女人的身体晃动了一下，看来是真的花了大力气。
韩楚俊微眯着眼，他被这莫名其妙的情况搞得心情差到了极点。
“你谁啊？”
米瑾儿在搜索记忆失败之后，有些无奈地问出了这三个字。韩楚俊依旧抓着那个女人的手，女人怒目看着他，韩楚俊手上的力气让那个女人的手臂渐渐发白。
“你放手！”
韩楚俊没动，他也问出了那个问题。
“你是谁。”
米瑾儿总觉得她有些眼熟，她想了想，不会是哪个病人的家属来医闹吧。米瑾儿拉了拉韩楚俊，示意他放手，如果真的是病人家属，这样闹实在是不怎么好。
“这位女士，如果您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不满，可以前往行政楼的投诉科投诉，门诊大厅的公告牌很清楚地标识了投诉流程。”
韩楚俊放开那个女人的手，站在米瑾儿与她之间，他不管对面这个女人是什么家属还是病人，他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到米瑾儿。
那个女儿揉着自己已经乌青的手腕，冷笑着看着韩楚俊：“果然是个狐媚妖精，仗着自己好看就净干些下三滥的勾当。还医生，我呸！”
在场的三个人都完全没听懂她在说什么。米瑾儿依旧在记忆里搜寻着她的影子，她很面熟，自己绝对见过。叶菁菁拉了拉米瑾儿衣袖，小声地问到。
“你对她做什么了？抢了人家老公？”
老公。
“啊！”米瑾儿想起来了，她从韩楚俊的身后探出一个脑袋，“你是黄医生的女朋友，去年我们见过。”
米瑾儿这轻松的语气反倒是让对面的人愣住了。
传说中黄科交往了十年已经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在去年夏天来过一次医院，在米瑾儿的印象里，她是个落落大方的人，怎么今天像个泼妇一样跑来跟自己闹了这莫名其妙的一出。
对面的人突然哭了，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无助地蹲在地上一边哭一边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那个……”
米瑾儿有些手足无措，现在正是下班时间，来来往往的人都看着他们，听那个人的控诉，这话里话外好像都跟自己脱不了干系。
叶菁菁已经很机智地给黄科发了信息。这样复杂的情况，可能只能当事人来才能解决。叶菁菁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米瑾儿一眼，一天天不务正业来劝说自己，结果她才是当事人。叶菁菁想着，这未来总会有一段时间自己是清净的。
在黄科来之前，三个人就这样傻傻地站在这看着那个哭得有些失控的女人，谁也不愿意出声安慰。躲在韩楚俊身后的米瑾儿完全不在意这件事要是要传遍医院的话会被添油加醋说成什么样，现在的她一脸八卦地等着黄科来收拾残局，顺便对着韩楚俊的背影花痴了一下。
叶菁菁看着一脸莫名有些兴奋的她，严重怀疑这次医生是不是给她开错药了。
第一百二十章
韩楚俊把米瑾儿护在身旁，一副不准任何人靠近的架势。
“我说。”叶菁菁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个人了。
“你们两个能不能正常一点。”
黄科保持了一贯事不关己的作风，在从叶菁菁那得到通知后不慌不忙地出现在了案发现场。他的前女友在他来之前就已经恢复了平静，毕竟都是成年人了，一直这样闹也不太好看。
你也知道不太好看啊。叶菁菁腹诽。不过在场的所有人里多多少少都跟这件事有联系，只有她是纯粹的旁观者。
黄科很淡定地跟他的前女友说了一句：“跟我走。”然后两个人就这样各自沉默地离开了。一脸想看热闹的米瑾儿露出失望的神情，就算被叶菁菁给强行拉走也一步三回头地望着黄科他们离开的方向。韩楚俊像保镖一样护着她，然后叶菁菁受不了了。
“你怎么来了。”米瑾儿好像才想起现在站在她身边的这个人是韩楚俊。
“来看看你。”韩楚俊本就只打算来看看她。
“公司那边交接结束了？”米瑾儿似乎很了解最近他都在忙些什么。
韩楚俊抿着唇笑了笑，米瑾儿看着他笑了，破天荒的自己也笑了笑。
韩楚俊呆了，在他的记忆里，米瑾儿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因为他的原因表现出任何欣喜。
一旁的叶菁菁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应该怎么跟韩楚俊解释，你看到的这一切可能都只是假象，现在的米瑾儿只是吃错了药的后遗症，她比现在还不正常的情况都有。
叶菁菁拉过米瑾儿，强行插到他们两个中间。
“韩纾梦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韩楚俊不满地皱了皱眉：“她下个月底回来，那边还有后续工作要处理。”
“她跟王安杰怎么样了。”
“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是一直跟她在一起吗？”
韩楚俊很头痛，如果不是米瑾儿在，他已经对叶菁菁发火了。
“我又不是她的保姆。”
韩楚俊对于叶菁菁这种强行拆散他跟米瑾儿的行为感到十分愤怒，然而他并不能表现得太恼火，毕竟叶菁菁对于米瑾儿来说，地位不一样。
叶菁菁也是发挥出了自己超常的没话找话的能力，还好住院大楼距离食堂的距离不远。
韩楚俊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不好，他原本的打算是来接米瑾儿吃午饭，没想到他来晚了一步，看到他跟叶菁菁在一起，想着要不就三个人一起吃午饭吧，结果碰到了那个女人。这样一闹，原先的心情早就没了，只好傻乎乎地跟着她们到了医院的食堂。
作为一位从小到大都娇生惯养出来的孩子，韩楚俊严重挑食，就算是从初中开始念寄宿学校，他的饮食都是受学校特别照顾的，算是基本没有吃过食堂。
叶菁菁跟米瑾儿也算是特别顾虑他了，因为他，她俩基本上把食堂最贵的菜都点了。
午饭时间食堂的人自然是特别的多，米瑾儿他们来的比较晚，好位置都没了，他们只好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上，接纳来自四面八方的嘈杂声。叶菁菁负责拿出纸巾擦桌子，米瑾儿分发餐具。韩楚俊有些为难地拿过筷子，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好。米瑾儿看了一眼在跟自己做挣扎的他。
“我们医院的餐具都是经过专业高温消毒的，很卫生。”
米瑾儿以为他是介意这个。
“放心吧，我们都是医护人员，是特别重视健康的。”
叶菁菁补充说到。
韩楚俊扯着嘴角，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们医院厨师不错的。”说着她夹了一个海参在韩楚俊碗里，竟然有些莫名其妙的自豪。
如果不是韩楚俊，估计没人会注意原来他们医院食堂居然还有这道菜。
虽说是海边城市，食堂出现海鲜也很正常，但也没人会想到居然会有海参这个东西，米瑾儿她们也的确是下了血本。
韩楚俊温柔地对米瑾儿笑着，就算是根草，只要是米瑾儿给的，他都能当成宝。爱情是甜蜜的，但是味觉是惨淡的。你如果非要把食堂的厨师大叔跟米其林的厨师比，那就是十分欺负人了。韩楚俊艰难地把嘴里的菜咽了下去，这顿饭应该是有生以来最艰难的一顿了。
“纾梦跟王安杰怎么样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韩楚俊优雅地保持着微笑，比起吃东西，他还是更愿意跟她聊天。
“应该还没有这个想法，至少阿杰那边还没动静。”
这态度，简直天差地别。叶菁菁没好气地看了韩楚俊一眼，韩楚俊这人，真是怎么变也不会变得像他哥那样，人韩楚凡是发自骨子里的绅士，唉，真是天妒英才。
“他不会等着纾梦向他求婚吧，这个榆木脑袋。”
这可爱的语气，让另外两个人都以为她是经过格式化之后重启。
“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吃你的饭。”
叶菁菁实在是不习惯这样的米瑾儿。这究竟是得的抑郁症还是人格分裂，叶菁菁已经越来越搞不懂了。其实是叶菁菁忘了，米瑾儿曾经也这么可爱过，还在大学的时候。
“我会提醒他的。”韩楚俊非常开心，看着被训斥之后乖乖吃饭的米瑾儿，那可怜的模样，他简直心都要化了。
“什么时候有空回去看看爷爷吧，他经常会提起你。”
米瑾儿抬起头，有些发怔，思考了一会儿说：“爷爷身体还好吧。”
“还好，就是现在比以前还不爱说话，很多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许他愿意跟你聊聊。”
米瑾儿点点头，韩爷爷对她比韩纾梦更像自己的亲孙女，如果不是米瑾儿一直拖着，其实她也早就是韩爷爷的孙媳妇了。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伤痛应该比米瑾儿更多，更浓烈。这也大半年了，米瑾儿一直忙着自己的事，完全忘了当初那个韩式家族里唯一一个支持她的人。
米瑾儿一直觉得是自己辜负了韩爷爷的期望，所以她一直都很内疚。
“爷爷不怪我吗。”
米瑾儿显然情绪开始低落。
韩楚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到：“不，爷爷一直就不曾怪过你，那件事他也知道，只能尽人事，听天命，我们都没人怪你，这并不是人力能阻拦的事。”
米瑾儿点点头，她也要试着接受命运这个东西。
“嗯，周末去看看爷爷吧，我不值班。”
韩楚俊悄悄地呼出一口气，在她面前他不得不每一步都走的很小心。
只是他忽略了，这样小心翼翼的相处，并不是相爱的人之间应该有的节奏。但他就是太珍惜了，米瑾儿对他来说就像是个易碎品，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摔碎，碎了以后就再也拼不回去了。
韩楚俊知道会很累，但他就是愿意这样守着她，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回应，对他来说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