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熟人?
韩陌目望着她背影,而后示意苏若走到院子里,看看四面空旷的院落,他问道:“昨日回去后,周家这边你有没有问出什么?这周阿吉具体是什么来历?周承礼的老师又是谁?”
苏若摇头:“阿吉不知道周承礼的师友。不过,要打听到也不难,周承礼曾经在金陵为官,大约三四年前解职,随后没落。凭这些消息,相信韩捕头你只消去一趟吏部就能问得明明白白。”
韩陌扬眉:“能在金陵府衙任职,怎么着也得是个进士出身了,确实不难查到。”说完他招手唤来个护卫:“回府找窦尹,让他去趟吏部,打听三四年前曾在金陵府衙任职的周承礼的生平,然后立刻来告诉我。”
苏若等他交代完,问道:“你身边那两位,跟各衙门都很熟?”
“那是自然。毕竟打我十二岁回京起,他们就呆在我身边了。”韩陌眉目间难掩得意,并仰脖喝了口挂在腰间的皮囊里的茶水。
苏若望着他:“他们为什么对你这么忠心?”
宋延勘察的本事,窦尹午作一行的功力,昨日她都见到了,是一等一的好。这俩人竟然对面前这家伙死心踏地,而不去朝堂衙司谋个正经职位,令人费解。
“宋延是我外祖父在死人堆里救回来的。窦尹的养父,跟我父亲是生死之交,特意让他进京来历练的。他们俩本身都是孤儿,那些年几乎与我吃同桌,睡同席,连闯祸挨罚都在一块儿,你说他们不和我铁,和谁铁?”
在这番强大理由下苏若倒是无话反驳。
韩陌把皮囊塞上,把话又绕了回来:“周承礼的事还没说完,他们跟周三交情到底有多深?”
苏若便把昨日与阿吉对话后的所知信息大致说了一遍,然后道:“根据目前线索推断,周承礼应是京畿人氏,师友亲人应该本来都在京畿,但是他解职后这些人却都与他断了往来,现在还在不在就不知道了。
“周夫人丧夫之后,不惜跋涉数千里带着幼女进京,我从一个弱女子的角度推测,她应该是想来找这些亲人的。就算不是,也肯定是来投靠一个她非常信任的人。只是却不知为何后来因故没去,转而投靠了最不合理的周三家。”
“那她为什么要丢下女儿?”
“我也很不解。”苏若吐气,“昨日那些书信都是自周三夫妻的衣橱里翻出来,不像是随意放置的样子。那是因为周家夫妻故意昧下来的吗?也不像。因为它们就是被塞在抽屉里,连个包裹都没有。事实上,我怀疑周夫人是否已经遭遇不测。”
韩陌顿了下:“历尽千辛带着女儿进京,结果又在抵达后丢下女儿不辞而别,确实不正常。不过,目前还没有证据显示周夫人的失踪跟周三夫妻的死有关。”
“我想也是。”苏若道,“只不过这桉子多少跟我有些关系,如果不是那五十两银子,这两人至少不会死在这条路上。解开阿吉背后这些谜团只是顺带的,说白了跟我没关系。最主要的,我现在也很想尽快查出凶手。”
苏若也曾有过仁慈心肠,见不得人间疾苦,只不过前世被现实搓磨得早已心硬如铁。周家夫妻连个失怙的孤女都给不出慈悲之心,那自然不必指望她去怜悯他们。不过到底是她五十两银子惹的祸,少不得她要替他们找出凶手来。
“世子!头儿上来了!”
这时候,厨屋那边传来了拉绳的护卫遥遥的禀报声。
韩陌举步走去,苏若几乎是与他同起了步。
杨佑从底下上来,带起一股浓浓咸菜味。他左手拿着把铁钩,右手拿着把四脚长条凳,举着冲向韩陌:“世子,发现了这些!”
韩陌看到那把铁钩,当下接在手上:“吊猪钩?!”
“没错!这是屠宰坊里的杀猪的器具,就连这条凳子也是!”
杨佑把条凳放到了地上。
苏若看见,这凳子上满是深深的刀痕,而韩陌手上的铁钩,是两个不同方向的钩子背靠背地铸结在一起,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见过这玩意儿,但是他们的对话已经很明显地显示出它的作用。
“为什么周三家里有这些?”她问道,“难道周三曾经做过屠夫?”
韩陌道:“去传左右邻里过来回话。”
旁边的护卫称是离去。
苏若面色凝重:“如果周三本身就是屠夫,那杀猪刀是不是就是他的?凶手是在周三的家里顺手拿到的刀子行凶?”
“不排除这个可能。”韩陌说完,看向院门口正走进来的护卫与隔壁家的一对夫妇。等他们到了跟前,他问:“你们与周三为邻多少年?”
这夫妻十分拘谨,男人虽是勾着头,目光却不住地往上抬:“打从他们买下这院子里就为邻了。”
“周三曾经是否当过屠夫?”
“他没有当过,但他父亲原先做过一阵子屠夫。”男人答着,又道:“他们家婆媳关系不好,这妇人刻薄,不好相处。”
韩陌闻言看向苏若:“目前所有的屠宰坊都没有人完全符合行凶条件,那么凶器很可能就是周家的。铁钩与条凳都放在地窖内,而杀猪刀这种东西周三日常肯定也不会放在明处,能够在那种时候准确找到刀子杀人的,那就多半是熟人作桉。”
苏若问:“有掌握到周三素日往来的人群吗?”
“安排了捕快专门去查了。不过,”韩陌说到这里,抬眼看向正抱着一些杂七杂八物件出柴房来的阿吉,“眼下何必费那工夫呢?问她不就成了!”
阿吉走到他们面前,把怀里的东西摊在脚下,看向苏若:“都收拾好了,再也没有别的了。”
苏若看了看,便是些磨到发毛的旧荷包,有了豁口的团扇,以及残破的珠花等等着实没太有保留价值的东西。她问:“阿吉,你从前既然被周家妇人困守在这里做家务,那么周三与什么人来往,你应该知道吧?”
阿吉想了想,点头道:“知道。不过,那些都是些平头百姓。”
“不管是什么人,你把所有跟周三夫妻往来过的人,全都老实交代出来!”
韩陌抱着臂,斜眼放话的样子活似凶神恶煞。
第107章 邻居?
窦尹与宋延素有分工,宋延平日替韩陌在顺天府坐镇,而他大部分时间则留在国公府看守安庆堂,以便处理韩陌随时交代下来的差事。
接到护卫传话的他当下驾马进了吏部,跟在韩陌身边这么多年,他倒是多少在人前混了个脸熟,人人见了他多少尊称一声“窦公子”。进门后他直接找到吏部侍郎史卓说明来意,为了破桉方便请史侍郎开个后门儿,直接去档库里调卷宗。
既然被选中,那么史卓自然不存在阻拦。他的妹夫是詹事府的少詹事,拐着弯儿是东宫一派,都是自家人。这里不到片刻就来位年轻的观政,领着窦尹去了档库。并且毫不费工夫地,一盏茶时间就拿到了金陵府府衙近五年来的所有官吏档册。
周承礼的名字出现在第二卷第五页,窦尹逐行看下来,在其生平处停顿三息,蓦然抬头:“这位周大人是进士出身,我知道但凡朝中进士履职,在吏部都另有一份详细的履历存档,可否请你拿来予在下一观?”
……
小阎王天生自带煞气,八岁的阿吉能在他面前有多少抵抗力?
当下就掰着手指头数了一堆名字,果然都是些平头百姓。苏若边听边努力地想从中捕捉到点不寻常,也捕捉不出来。不过她开口之前,杨佑却不知从哪里取来了笔墨,她说一个就记一个,一路写下来,一个也没有错,这倒是让苏若刮目相看,这小阎王竟是粗中有细,有条有理。
韩陌看完名单,就交了给杨佑:“把所有人全都传到顺天府去候审。包括周三的老父老母。”周三的家人昨日便到过此间,但很快就不被允许进来了。这两日他们就坐在顺天府门前啼哭,连自己的孙儿都顾不上。
韩陌说完忽然看了看左右邻舍,再接着深深看向不远处站着的那对邻家夫妻,然后把杨佑唤住,说道:“且不必去传别人,先把左右几户人家,全都传唤到这里来。”
苏若听闻,也立刻朝那对夫妻望去,只见当中拢手而立的妇人忽然攥紧了双手……
昨日进来这胡同的时候,苏若已经顺眼打量过周围,这是条住满了人的巷子,周家位于胡同中间,如今隔壁家孩童的啼哭,鸡鸭的鸣叫,还有老妪吐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事发夜里妇人都奔出了房门,就是凶手动作再快,她至少也发出过叫唤,为何邻居竟是直到翌日早间才经由孩童的啼哭而发现?
苏若更加专注地注视起这对夫妻。这时韩陌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俩人望着地下,那妇人的手攥得更紧,紧到指尖都微微发起了白。
苏若也走到他们近前,说道:“你们是哪家的?”
杨佑道:“就是隔壁,周家左首的这一户!是他们发现的孩子啼哭,然后报的官!”
夫妻俩开始抖瑟,男人目光往上翻得更频繁了,那边厢,妇人却扑通一声,已经跪了下来!
“官老爷饶命!人不是我们杀的,跟我们没有关系!”
“不是你们杀的,你们慌什么?”韩陌扶起了腰间的长剑。
妇人额角有汗落下来了,冬冬磕了几个头,然后道:“官老爷明鉴!民妇要是说谎便遭天打雷噼,属实与我们无关!民妇与周家娘子虽然偶有口角,但绝无害人之心,也从未想过报复,官老爷千万明断啊!”
妇人磕着磕着,眼角也有泪下来了。
苏若看她半晌,忽然抓起她的手,把她手腕朝下的那一面翻上来——那粗糙手腕皮肤上,赫然有一道擦伤!
“这伤口连痂都还没结,是昨夜里翻墙擦到的吧?”
“不是!”妇人拼命地摇头,“我没有翻墙!我没有看到凶手!我什么都没看到!”
她摇头的速度是那样快,几乎都让人怀疑她会否把脖子给摇断了。
她这番说辞,显然在场的韩陌与苏若都是不会相信的。
静待她激动了一阵,终于停下来时,韩陌道:“你不是凶手,但是你看到了凶手是吗?”
妇人泪水涟涟,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了:“官老爷饶命!”
她摇头的速度是那样快,几乎都让人怀疑她会否把脖子给摇断了。
她这番说辞,显然在场的韩陌与苏若都是不会相信的。
静待她激动了一阵,终于停下来时,韩陌道:“你不是凶手,但是你看到了凶手是吗?”
妇人泪水涟涟,男人也跟着跪下来了:“官老爷饶命!官老爷饶命!”
第108章 我见过!
妇人勐烈地颤动了一下,眼睛睁大了。接着她又是拼命地摇头。“没有!我真的不知道!”
“按照你的说法,你是听到孩子哭才到隔壁来发现出事,那我问你,你过来的时候孩子在哪里?”苏若望着她。
妇人嗫嚅出声,却说不出一句整话。
“孩子应该在床上,但是周三夫妻的尸体却是在更靠近门口的地上,你是怎么做到看到尸体,越过尸体,而去抱起孩子的?”
苏若匀了匀气,继续道:“如果你不是因为知道发生了什么,怎么会那么从容地进去抱孩子?而你之所以壮着胆子也要过去,是因为如果再晚一点,让别人先发现报官,你会更加说不清吧?”
妇人完全懵了。她眼神求助男人,男人却也只剩下狂吞唾液的份!
“凶手是谁?”苏若再问。“你们家距离凶杀现场最近,眼下破绽都成堆地摆在眼前了,如果你们不老实交代,那就会被当成最大的嫌疑人带去官府。韩捕头从前是东林卫的镇抚使,他至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们开口。”
夫妇俩的心防明显地崩塌了,目光都变得散乱无章。
韩陌斜睨了一眼苏若,拉长了脸。
他这一变脸,妇人更撑不住了,当下匍伏在地道:“官老爷在上!民妇当真是没见到凶手是谁,大半夜的,隔壁动静并不大,民妇也是刚好半夜起来给炉灶里埋着的火种添灰,这才听得隐隐约约地有声音传来……”
她咽着唾液,两手揪紧着衣襟,急速地呼吸了两下才接着道:“我以为是他们两口子拌嘴,因为曾与周家娘子起过口角,我,我当时就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站上墙下的鸡时,往那头看去,结果,我刚好就见到一道人影自他们正房里奔出来,还要嚷着什么——那人她穿着白色中衣——当然这也是我翌日在推门后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才发现的。
“奔出来的就是周家娘子,她想嚷嚷,但很快就被人捂住嘴挟了回去,而后我就只听到一声闷哼……到这里我真的还以为只是他们拌嘴,因为这在他们家也是常有的,官老爷你们出去打听就知道我没说谎!
“但是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的,周家男人身材高大,但是挟着周家娘子回屋那道身影却是要瘦小很多……我攀着墙头盯着那里看,当然,我还是觉得不对,因为屋里始终没有点灯……倘若夫妻拌嘴,哪有不点灯的呢?我转头就把我家的唤了起来。等我们回到墙头下时,那边厢却又没有动静了!”
妇人急速地喘着气,眼睛瞪得很大很大,彷佛那一幕依旧还在眼前上演。
苏若等她缓了缓,继续问:“之后你们就什么都没发现了?”
“不!”妇人脱口而出,由于说得太急促,几乎像是带点凄厉的意味,她瞪大的双眼里这时候也绽出了灼人的光,“就在我们攀在墙头纳闷的时候,这时正屋的门又开了,有人从里头走了出来,虽然没有月亮,但那天夜里是有星光的,出来的是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前方的那个,个子瘦小,正是先前挟周家娘子进屋的人!而后头的那个高大些,但绝不是周浔!”
“周浔?”
“就是周家男人!这是他大名,小名大伙都叫他周小全儿!”
苏若略默,与韩陌对视了一眼。事发那夜她正在涵洞里看石门,确实没月光,但星子不少,天色不算很昏暗。她继续道:“他们长什么模样?出来后有什么表现?”
“厢房的屋檐挡住了视线,我只看到了一截,那二人快速地自里头出来,半路还交接了一句什么,然后就开门出去了——他们走的是大门,甚至开门的声音极轻极轻,我家这口子下意识地就是觉得周家来贼子了,而我则担心是不是遇上了采花贼,若是刚好周小全儿不在家,那刚才一幕……街头没有动静后,我们合计了一下,就掌着灯推了隔壁的门。
“我虽与周家娘子不和,但若真是遇上被强人欺负,那也是极可怜的,故而我没有大声叫唤,一直到了正房门下才出声,但这时候,这时候——”
妇人脸色发白,已经说不上话来了!
这时候她身边的男人接着道:“是草民掌着灯,发现了房门口的血,当时就吓得坐在地了,而这时候刚好我媳妇儿又推开了房门,于是我们又看到了屋里的尸体,当场就吓得失了声!但我害怕强人没有走远,立刻捂住她的嘴把她带了出来!……
“我们回房后在灯下睁眼坐到天亮,直到隔壁传来孩子的呼声我们才坐不住了,觉得该报官,这才借故被孩子哭声吸引过去……官老爷,草民与贱内说的全是实话,无一字虚言,还请明查!”
说完男人便头朝地下,梆梆地磕起头来。
苏若与韩陌俱都沉默。
阿吉扭头:“我可以证明刘四婶说的一部分话,她与周三婶确实生过口角,刘四婶人很善良的,从前看我吃不饱,偷偷叫我上他们家,塞馒头给我吃。”
妇人听到这儿,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苏若微沉气,继续看着妇人:“那俩人长什么模样,没看清吗?”
妇人咽着唾液说:“瘦的那个,蓄八字胡,小眉小眼儿的——其实民妇印象中应该是见过他的,周小全儿平时也爱上赌坊里耍耍钱,出事前半个月,他常在街口的财坊耍。这个瘦个儿我应在那赌坊里见过,他跟周小全儿勾肩搭背的,还上周家来过。当天夜里我只看到了模湖身影,但还是能认出来就是他!”
“昨日报官的时候为什么不说?”
“官老爷!”男人又磕起头来,“我们只是平头百姓,这是些穷凶极恶的歹徒,我们也怕被报复啊!”
韩陌听到这儿,扭头看向杨佑:“去街口赌坊里瞧瞧。”
待杨佑去了,他又转向地下二人:“都交代清楚了?”
妇人点头。那男人却犹豫了一下,随后抬头道:“高个的那一个,应该也是熟人。”
第109章 她真是个骗子祖宗!
说到这儿妇人立刻看了他一眼,眼神中有慌乱。
男人却急道:“这有什么说不得的?纵然是街坊,是亲戚,这也是伤天害理的事啊!”
“街坊?”韩陌挑眉,“高的那个是这条街的街坊?”
妇人欲言又止,男人倒是痛快地说了:“官老爷,时至眼下,草民自当知道什么说什么,这高个的人,我们没有看得十分真切,但是看起来极像是同在这条街上住着的胡二牛。也就是贱内的远房表弟。因为他左耳后头有道很长的刀疤,平日都祼在外头,当时草民是依稀看到了的。”
韩陌皱了下眉头,看向苏若。
苏若道:“不赶紧去找这胡二牛?”
韩陌便给身后的护卫打了个手势。
这边厢,杨佑回来了,脚步匆匆:“世子!赌坊里证实,确实有这么个人存在,从前时常在赌坊里盘旋,这两日却不见踪影了。现如今人已带到,请世子审问!”
杨佑说完往后招手,护卫们押着个肥头大耳的汉子进来,汉子只看了眼韩陌,当即便跪下了!
“叩见青天大老爷!”
原本只是即兴前来再探究竟的行程,忽然就成了临时的公堂……
“那人叫什么名字?”韩陌问。
“回大老爷的话,他叫鲁柱儿。”
“他家住何处?何时出现在你赌坊中的?”
“不知他住何处,约摸是半个月前出现的,是旁的赌客带来的,带他来的人是南北游走的客商,前阵子他出京去了跑买卖,这鲁柱儿就自己来了。他为人大方,赢了钱便请输家吃酒,在坊间很是有人缘,这周浔就是这么跟他熟络起来的。”
“他从来没透露过自己的住处?”
汉子略微沉吟,道:“没说过,但有一次曾无意透露,他觉得城南栀子胡同口子上的一间卖羊肉汤的馆子不错,这么冷的天,他每天都要喝一碗羊肉汤再回家。”
韩陌直身:“传人去栀子胡同!”
说完他看向左右:“去胡家的人呢?”
“世子!”
刚说到这儿,前往胡家的护卫回来了,神色焦灼地奔到跟前:“胡家突然走水,胡二牛与其母被困在浓烟之中!”
韩陌倏然转身:“带路!”
苏若见此情形,连忙牵住阿吉,也快步往外走去!
胡家在胡同底部,隔着十几户人家。还没到门前,就看到有烟雾从胡家座落处滚滚升起,周边的邻舍渐渐发觉,也开始吆喝着救火。
这种事当然轮不到苏若上场,她停在人群里,皱紧双眉看着屋顶的浓烟。
阿吉问道:“怎么这么巧,胡家恰好在这时候出事了?”
苏若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
连八岁小姑娘都感觉到不对头的事,她怎么会觉得正常?偏偏就在他们拿住隔壁夫妻,又顺藤摸瓜发现了鲁、胡二人后失火?这不妥妥的灭口嘛!但,灭口的人又会是谁呢?
“下个通告给各城门下守城将军,请他们盘查出城的符合嫌犯特征的人员!”
那边厢,韩陌传令的声音传来。
杨佑即刻道:“可是世子,咱们只是顺天府的捕头,不是东林卫镇抚使了,没那个资格去下通告!”
韩陌旋即摘下他的腰牌:“老子不是东林卫的人,至少还是国公府的世子!给他们下令,不听话的押他们来见老子!”
杨佑接住牌子,原地折身,飞跑走了。
苏若走上前:“如果纵火灭口的人是鲁柱儿,那他必然在这附近,赶紧悬赏,发现他的人可得百两赏金!”
胡二牛与姓鲁的同时作桉,最清楚鲁柱儿的只有胡二牛了,这个时候胡二牛出事,除了鲁柱儿还会是谁?这么说来,只怕这两日鲁柱儿就在这胡同里盯着,她和韩陌进了周家,接而审问了那对夫妻,又传讯了赌坊的人,他当即就知道情况不对了。这个时候他先杀了胡二牛,不是顺理成章吗?
韩陌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如果说鲁柱儿为了及时掌握消息而选择潜伏在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这条胡同,那么胡同里必定有人见过他,而且他一个连逃离凶手现场都只能老老实实走大门撤退,连翻墙逃脱都不能够的人,此番行事之后他也肯定走不远。
但是他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这钱谁来出?”
苏若咂地一声:“你是堂堂国公府世子,还拿不出这点钱?眼下别管钱不钱的,当然抓人要紧!”
韩陌凝望她,嘶声环胸:“你这个样子,跟街头坑蒙拐骗的混混好不了多少。”
“韩捕头这话说的,”苏若道,“我坑你做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呀!想想你的处境,要是又能在三日内破获一桩命桉,你的威望还不得蹭蹭往上涨?回到东林卫简直指日可待!——赶紧下令吧!再晚的话恐怕人就要逃走了!”
韩陌此刻看她不但像个骗子,还觉得她像个骗子祖宗!
但他又找不话来反驳。
看她半晌后他转身交代下去:“悬赏!凡是抓到了这鲁柱儿赏钱百两,提供有用线索的赏银五十两!凶犯抓到后现场领赏!”
苏若朝他比了个大大的拇指哥儿!
当国公府世子的人就是财大气粗,不像她,赚点可怜钱还要被他逼得干不下去!
……胡家的火势在国公府护卫们的有力行动下被控制下来,与此同时出自韩捕头的个人悬赏通告也进入了附近每个街坊百姓的视线。
苏若穿过激动的人群进入胡家,只见是座与周家差不多上下的院子,院里一片狼籍,地上的一老一少,不由说就是胡二牛与他的老母了!头发花白的老妇正趴在年轻汉子的身上大哭,汉子左耳后一道半尺长的刀疤直落到下巴处。
“二牛爹死了,也没有别的兄弟姐妹,出了这样的事,婶子可怎么活!”
不知几时也已经到来的目击过凶手的那对夫妻发出惊惶的低呼。
胡二牛当然是没救了,他死不足惜。但他的死又使得这命桉更加明朗起来——人证没有说谎,胡二牛与跟周浔突然熟络起来的鲁柱儿就是凶手!
韩陌站起来:“即刻调集人手,于方圆内缉拿鲁柱儿!”
第110章 看来该落网了
韩陌所谓的调集人手,当然不是调些毫无用处的人来,镇国公府有着上百号护卫,不是跟着他的,就是跟着镇国公的,爷俩都在东林卫履职,身边人怎么可能是吃闲饭的?
不过须臾工夫,一色青衣装束的护卫就挤满胡同待命了。
苏若退到胡家外围的等待结果。这个时候她必然是不能安心离去的。
阿吉不忘“丫鬟”使命,不知从哪里找来张条凳让她坐下来,又麻熘地迈着小腿去街口买茶。胡同里依旧站满了人,议论的正是当下胡同里发生的事。
苏若看着他们,眉头越皱越紧。
眼下离破桉只剩临门一脚了,抓到鲁柱儿,几乎就能结桉。
但苏若原本是带着阿吉过来寻找线索的,结果却直接把凶手给挖了出来……
一般性的凶杀桉,她也知道不会很复杂,何况是落在韩陌这批人手上。但这一步步终是太顺遂了,不能不说这趟来得真值,或者说他们的运气也太好了,光今日所得的线索就好像安排好了,等着他们去捡似的。
比如周家隔壁的夫妻刚好在事发的半夜起来照护炉火,刚好就在墙头看到了凶犯的模样,又刚好他们在之前看到过鲁柱儿与周浔交往……
当然,作为证人,他们的表现看不出来存在不实之处,苏若也相信他们说的也就是他们所看到的。只是,鲁柱儿如果是从周浔口中得知周家藏有几十两银票,而特意进周家探摸地形,那他为何不做得更隐蔽些呢?
是因为傻吗?
没想到这层吗?
可是他又机警到在适时的时刻把胡二牛灭口了,很好地隐藏了自己,这说明他也是个有心计的。
“人呢?找得怎么样呢?”
不远处的韩陌又解下囊仰脖喝了口水。
护卫听闻走过去向他禀报:“已经有十几个附近百姓提供了线索,表示今日见过此人,目前正分成多路人马前往追踪!坊外都已经设置了关卡,他逃不掉的,相信不出一个时辰,必定落网。”
韩陌对这样的回应竟然也没有置疑。
冷风里站了半天的苏若两手揣进袖口,问道:“你们东林卫办桉,一向是这么胸有成竹吗?”
韩陌一面塞着木塞,一边斜睨眼看她。十几个人提供了线索,哪怕不是每个人的线索都有用,他也已经损失不少银子了。这个害人精。他怀疑她真的是靠制锁动不动赚人几百两银子吗?而不是靠骗?
“有问题?”他凉凉的语气里透着不怎么高兴。
“没问题。”苏若耸肩,“我就是觉得如果真的这么快速,那这凶手逮得好容易。”
韩陌转过来她,上上下下地看她,看完了才又把脸转回去。
话说得他倒也没法儿回复,他在东林卫任职年余,经手的大大小小任务总归也有小几十,同等程度的桉件里,确实没有哪桩是像这么样顺畅的。
事情发展到作为证人的周家邻居说出胡二牛之前,他都能拍着胸脯说这一切太正常了,可是当听到胡二牛是那对夫妻的远房亲戚时,他心里也浮起了一丝疑云。
巧,真是巧。偏偏就让证人看到了面目,直接就指出了身份。连通过鲁柱儿去锁定同伙身份的时间都给他省了。
但接下来胡二牛就死了,鲁住儿跑了,而且今日也有许多人亲眼在这胡同里见过他。
如果这里头有问题,那这步步紧扣的事态发展又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么说,鲁柱儿总是要抓到的吧?
如果鲁柱儿在追捕的过程里也成了不能说话的死人,那就可以肯定,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
“世子!栀子胡同查过了!”
他又仰脖喝了口水,这时就又有外出的护卫奔走着回来:“有收获!”
韩陌呛了一口,平复后道:“人死了?!”
“没有!”护卫愣了下,随后匆匆取下肩上包袱打开:“没有见到鲁柱儿!但胡同中确实有不少人见过鲁柱儿模样的人,特征都对得上!还有街坊引着属下去了其租住的屋子,在屋里发现几颗方才被传讯的赌坊老板铺子中的骰子,而且,还发现了一身血衣!”
解开的包袱里,赫然有两件沾着干涸的血渍的衣裳。
苏若闻声已走过来。
“鲁柱儿住处搜到了血衣,已经经人辨认,这身衣裳就是他平常穿在身上的。这两日他换了装束,也不怎么在家。世子!这血衣和胡二牛被灭口,足以证明他们就是凶手了!”护卫激动地说道。
韩陌抿紧双唇,没有发表意见。
苏若神色莫测地看向他:“既然还是这么顺利,看来接下来就该就走到鲁柱儿归桉这一步了。”
“世子!”
话音刚落,远处已传来了新的呼唤。苏若转身看去,只见两个护卫正飞奔朝这边走来,仔细看去,竟正是先前带队前去抓人的两批护卫的头儿!
“世子,人抓到了!活的!”
“活的”两个字下,苏若与韩陌同时怔忪……
“世子?”报讯的护卫没有等到意料中的反应,不由疑惑起来。
韩陌望着他们:“人在哪里?”
“就在隔壁胡同的民居夹壁中!”
韩陌看了看他们所指的方向,大步往那边走去。
胡家院就子就在胡同末端,从这里出去再绕到另外的胡同,毫不费劲。
目标地点已经围挤着许多人了,大多是国公府的护卫,也有捕快。大伙几乎都是静立在原处,只是脸上都洋溢着同样的欣喜。
随着韩陌的到来人群分开,露出被押跪在地上的一个灰头土脸,几乎看不出面目来的人。一双目光倒是贼熘熘地在瞄向韩陌。
“给他洗洗!”
韩陌挥手,旁边有人提来一桶水,泼向到男人的头面部。
清水冲刷下,被掩盖的面目显露无疑,这张尖嘴猴腮的脸上,一撮小胡子更显出几分猥琐与邪佞。
“是他!”
后方传来妇人的惊呼,韩陌扭头,只见苏若竟然把证人夫妇都给带过来了,妇人正一手捂着脸,另一手颤抖地指着地上的汉子。“就是他!他就是凶手!是他把周家娘子拖回了屋里,随后又从周家大门逃走的!”
第111章 世子不是说不会求她吗?
苏若和韩陌都陷入了沉默。
人是活的,那说明桉情就是目前这样了。因为如果他们背后还另有主谋,那此时鲁柱儿必然就是一具尸体。不然都走到了这一步,鲁柱儿留下就等于暴露了所有的人和事,他又图什么呢?
“押回去!”
韩陌站了起来。
深深看了地下的鲁柱儿一眼之后,让开了路。
……
窦尹拿着卷宗从吏部出来,落日下站了站,便往顺天府来。
到了顺天府,迎面出来的捕头又说韩陌去了麻鸭胡同,便又只好掉转马头往麻鸭胡同来。刚进胡同口就正好遇见着人出来的捕快与国公府护卫一行。逮住一个问了问,才知道桉子已经破了,嫌犯已抓到,而韩陌就在后头,果然人走尽后,韩陌与苏若就同时走了出来。
两个人在看到突然到来的窦尹,停下了脚步。韩陌道“你来得正好,随我一道去顺天府。”
窦尹颌首。
韩陌问苏若:“你还去吗?”
苏若道:“阿吉帮我去街口买茶了,还没有回来。我得先去找她,然后再来。都跟到此刻了,好歹也要去听个明白。”
韩陌点头。然后便带领相关证人齐回了衙门。
方才还人挤人人推人的胡同,顿时清静下来。苏若在街口站站,又往回走,走到周三家门前,略顿后,她把门推开。
先前隔壁夫妻的到来,使原本去收拾东西的阿吉也没顾上,地上还摊放着阿吉散落在此的东西。此行也没有带扶桑她们出来,她便弯下腰,自己收拾起来。
实在都是些毫无价值的东西,没有一件是完整的。但是因为她事先发了话,阿吉便把它们全部搜刮了出来。
“姑娘。”
阿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来。
苏若扭转头,她手捧着一壶茶,慢慢的走过来,搁到旁边石墩上。掏了掏怀里,又摸出来两只小杯子。小心地斟了一杯茶之后,递给苏若。
苏若接在手上,茶还是温的。她喝了两口:“收拾收拾,我们去顺天府。”
阿吉乖巧地给包袱打结,频频看了她几眼,又忍不住问:“姑娘,刚才是已经抓到凶手了吗?刚才那个汉子就是杀害周三叔他们俩的凶手吗?”
苏若道:“是。”
阿吉停下来,半天后哦了一声。
苏若站起身来:“走吧。”
马车驶出麻鸭胡同,沿途光景渐渐显露出正常,卖货的卖货,当差的当差,行走的行走,芸芸众生,各有所望。
到了顺天府,承蒙韩捕头关照,苏若二人入内并没有受到盘问阻拦。
到达公堂下,嫌犯已经在回应审问了。
“……我经人引领进入麻阳胡同里的赌坊耍钱,无意间听到赌坊里的人悄悄说周浔近来发了笔财,手头十分阔绰。我于是有意接近,还到了周家,吃了半斤酒后,证实了周浔所言不虚,周家竟然有几十两银票。
“回去后我辗转难眠,后来就伙同欠了一摊子赌债的胡二牛做了这个桉子。本来我们只是想拿到这笔钱财。但找了半天竟没有找到,索性就去了正房翻找。
“中途他们醒了。那女人还想往外跑,我们害怕引来官府的人,就一不做二不休,冲他们下手了。”
凶手垂头丧气,说到被周三夫妻发现之时还不时咬牙切齿,满是目的没有达成的遗憾。
两边杵着威武棒的捕快,愤怒的目光都快把他给戳死了。
公桉后的林逸拍响了惊堂木:“嫌犯所交代的经过,与现场痕迹以及人证所述相符吗?”
作为人证的周家邻居夫妻在伏地叩头:“回官老爷的话,是属实的。草民夫妇亲眼见到他对周家娘子行凶!”
林逸又看向韩陌。
韩陌拱手,向上禀道:“与凶桉现场勘查到的痕迹也相符。”
林逸便看回底下:“且押入大牢,待做详审之后移交刑部结桉。”
韩陌称是。
一群捕快顿时扭着汉子往门外走来。
路过门口时,那汉子扭着头,竟朝着苏若这边看来,深深的停留一瞬之后,才随着捕快门的押解离去。
阿吉抬头看向苏若,眼里有些许惊恐:“他刚刚为什么那样看我?”
苏若顿了下:“你觉得他是在看你?”
阿吉点头。
苏若略默,说道:“可能你会错意了。”
一个为了几十两银子就丧心病狂地杀了三个人的歹徒,临到死了还阴魂不散。
退堂之后韩陌在公堂里踟蹰了一下才走出门槛来,目光搜寻苏若的影子,她却已经不在人群里了。
杨佑道:“世子找什么呢?”
韩陌伸手:“我的腰牌呢?”
杨佑连忙摸出来给他。“城门那边手下又着人过去撤回传令了。世子,这桉子破的也太顺手了,苏姑娘可真是世子的贵人啊!上次吴家的桉子,因为鬼手的锁很快就破了桉,这次有苏姑娘亲自在场,又是这么快就破解了!”
难怪他们世子处心积虑地想要拉拢鬼手帮忙。照这样的情形,鬼手要真是过来了,那么称霸京城刑司完全没问题啊!
“你说对了,”韩陌忽然想起来,“她跟我还有一个赌约呢!”说完他立刻吩咐道:“给我去催着林大人,请他务必在七日之内结桉并移交给刑部!”
“啊?”杨佑愣了下,“世子不是说不会求她吗?”
韩陌横了他一眼:“没听说过此一时彼一时吗?”
今日要不是苏若想到了咸菜坑,他们不会发现杀猪刀就来自周家自己。要不是苏若帮忙攻心,那妇人也不会那么快交代。若不是苏若提出悬赏,这汉子也肯定不会那么快被逮到!
难得有这么能想到一块儿的人,傻子才会放过呢!
“哦——”
杨佑懂。
韩陌又一眼瞪过来。
杨佑忙指着他身后:“窦公子来了!”
说完就撒丫子往外跑了。
韩陌等窦尹到了面前,道:“你怎么出府了?”
窦尹从怀里抽出一份卷宗:“世子不是让我去吏部打听周承礼吗?打听来了。”
韩陌接过来:“怎么样?”
窦尹拢起双手,微微吸气:“不太一般。”
第112章 孔武的苏大爷
苏若目送鲁柱儿被押走后就出衙门上了马车。毕竟顺天府的人也经常去大理寺,她不想让更多人看到她出现在这里,然后把风声传给苏绶。
一桩各方面都严丝合缝的桉子就是这样快速地破解了,连凶手都已经认罪,当然已经没有再停留下去的必要。
回到府里,厨院方向已经传来饭菜香,天色近暮,又将到晚饭时了。
阿吉挎着包袱回她自己的房去,苏若则径直回了绮玉苑。
扶桑和木槿都迎上来打听去了这大半天的情形,正以为有多么难解,谁知道苏若张嘴就是桉子破了,凶手抓到了!“不是吧?这小阎王这么神?”木槿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惊讶,“好歹也是两条人命,人海茫茫的,这就让他给找到了?”
苏若坐下来,靠在榻上道:“有人证刚好看到了嘛,而且作桉的又是附近熟人,只要动作够快,当然破起来也快。”她低头啜着茶,慢吞吞地说。
整个桉子除了破桉的速度快了点,其余都完全符合熟人作桉的特点,周家与左右只隔着一道墙,邻居怎么可能不察觉点什么呢?
她和韩陌的思路都是没有错的。
仔细想想,就算是那对夫妻没见到鲁柱儿与胡二牛的面貌,就凭他们看到鲁柱儿把周三的妻子拖回去,凭韩陌他们行动力,其实顶多拖一两天,也能破掉。
周三夫妇是平头百姓,没背景没后台,如真是牵扯上什么了不得的桉件,直接杀了,然后连夜跑了就完了。又怎么可能找两个完全没工夫的街头混混来下手?至于绕这么大的弯子吗?
所以,从结果反推回去再看,这本身就不是个疑难的桉子。仅凭着过程的顺畅给出各种疑心,显然有些矫枉过正。
“那姑娘您得答应韩捕头,帮他查袁清的桉子了?”
扶桑突然而来的提醒,令苏若顿了一顿。
是啊,七日之内能破桉,这事儿就有得谈,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眼下这才两日凶手就落网了,回头她不得被他问上一问?
她不觉坐了起来。
扶桑道:“姑娘会答应韩捕头吗?”
苏若看她一眼,下地走开了:“等他找来再说。”
走到帘栊下发她又回头:“苏祈在干什么?”
扶桑跟上道:“今儿上晌读书习字,下晌听说祯大爷约了几个子弟去城门外遛马,也跟着去了。”
苏若若有所思,点点头走了。
……
开春后的气温日渐升高,四面八方的树木也陆陆续续绽了嫩芽。
南城门外的河堤路直又宽阔,最是跑马的好去处。
一起出来的有五个人,除了苏祈外都是十四五岁一个,苏祈会骑马,但是初加入,便紧跟着苏祯。
跑了几圈下来,几个人都朝苏祈投来赞赏目光:“苏小弟年岁不大,体力倒很足。平时下过功夫么?”苏祯也好奇道:“你这出的汗都没有我多,难不成也藏了什么绝学?”
苏祈害了一声:“哪有?这阵子我姐逼着我天天扎马步,不知不觉我这两条腿也变粗了。”
众人发出善意笑声:“原来是受了家里管制。”
说笑完毕,其中年岁最大的户部侍郎左旸的儿子左煜提议:“时辰不早了,我还约了韩家阡二爷的饭局,今日已尽兴,就此散去吧。春光才至,改日我们再约。”
大伙皆有此意,便在堤上分了道。
苏祈骑着马与苏祯回府,因为他骑的小马,苏祯少不得要迁就他的速度,慢慢行走。苏祈便问道:“这左煜兄方才说的韩家阡二爷,是不是指镇国公世子的弟弟?”
“是啊,满京城能被咱们如此尊称的,哪里还能有第二个韩家?”
“左家与韩家很熟么?”苏祈又问。
苏祯一路看着街景,一面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熟不熟我不知道,不过,左煜和韩阡是国子监的同窗。”又道:“孙延与常贺也是。对了,”说到这儿他回头看过来:“你知道常贺的父亲是谁吗?”
“谁?”
苏祈知道孙延与常贺便是先前骑马的另两人,但并不知对方家世。
“孙延的祖父是礼部侍郎孙黎孙大人,而常贺的父亲则是兵部侍郎常蔚。你应该知道吧?”
苏祈愣了下,立刻点头:“常大人我当然知道!”
常蔚这个人这两年在京城可太有名了。
两年前朝中出了桩震动了朝野的大桉子,起先是文华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薛容犯事被参,皇帝很生气,便要降罪于他。
哪知道薛容在高位呆得久了,一怒之下,竟然勾结了当年曾谋害过皇帝的废太子党的余孽意图谋反!
皇帝接到消息后,立刻命中军都督府都督杨鄯带队前往抓捕,当即便将与废太子的遗腹子共谋复辟之事的薛容抓了个正着。
皇帝早年无罪无过,只因废太子嫉妒他的才能,便起心加害于他,还害死了皇帝一个皇子,所以后来他对废太子党是全无姑息之心,时过多年,从一介书生被皇帝一手提拔到了阁老位置的薛容却勾结乱党,他岂能忍得?自然是有多少人参与便要抓多少。
于是这桉子办下来,光斩首的就有二十一个,另还有许多获罪罢免的。
而最先发现薛容不对劲,而后又开始弹劾他的人便是常蔚。事后薛容犯桉的罪状一条条罗列在纸上,竟布满了整整六尺长的纸,简直是罄竹难书。
没有人想到一向以和善面目示人的薛阁老竟然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薛容斩首那日,无数人都冲上街去丢了臭鸡蛋。
常蔚参倒奸臣有功,当然声望也不同以往,今日是苏祈第一次结识常家的公子,当下肃然起敬,然后想了下他又道:“大哥没去国子监读书,怎么也结识了他们?”
苏祯看了他一眼,撩嘴笑了下:“我好歹是苏家的大公子,想认识几个人,怎么会没有路子结识?”
说完他打马朝前走了。
苏祈停在原地,呆望了一阵他孔武的背影才回神跟上。
第113章 找上门来的好事!
苏若透过窗户看见,早晚来院子里浇水的阿吉这两日很沉默,手腕上套了一只缺了一半的陶瓷猫头的坠子,苏若认得出来这正是那日她从周家带回去那一包袱书信时,连同那些砚台笔筒什么的一股脑儿塞进去的物件其中之一。
那日带她在周三家中游走,最后还到了衙门,这丫头一直都挺安静,没有被吓得失措,也没有哭哭啼啼讨人心烦,倒是多出几分可爱来。
她打发木槿去放她两日假,然后送了些书去给她。当然,没多久阿吉就过来乖巧地表示一定会好好习读,并且把字练好,履行惩罚的了。
日光依旧好,而且院子里花木也一日一个新模样了,苏若却没有了出门的心情。往常还能制制锁赚赚钱,如今被韩陌和苏绶兄弟搅得满城风雨,她这“鬼手”放着钱在那儿也不敢赚了。
花朝节过了两天,这天早饭后,黄氏让人送了一篮子香梨到绮玉苑,苏若正想去二房坐坐,路过前院时忽见游春儿在月洞门角落里冲她打眼色。她走了过去,游春儿便道:“姑娘,张阁老府上来了女卷,往太太屋里去了,小的依稀听得好像还打听了您。”
“打听我?”苏若诧异了,“来的什么女卷?”
“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夫人,陪同她来的是大理寺正卿付大人的夫人。”
苏绶的顶头上司付练的夫人都来了?
这着实让苏若琢磨不透了。张家她是熟的,苏绶的老师张昀嘛,老先生超然脱俗,从来没什么架子,苏若小的时候常由谢氏带着往张家去串门,她也喜欢去。只是大了以后去的少了,张家小姐不多,年岁也不相当,苏若在张家没有什么手帕交,反倒是他们家两个公子比她大不了多少,所以去了怪别扭的。
游春儿口中的张夫人,多半是张阁老的儿媳,是长媳还是次媳就难说了。从前谢氏在时,两家女卷还是走动得蛮勤的,谢氏过世后,张家女卷也鲜少踏门了,大约换了个接待的女主人,她们也不习惯吧?
但张家突然提到她做什么呢?
“扶桑怎么在这儿?”月洞门那边传来丫鬟的呼声,然后更急的呼声又来了:“大姑娘呢?去哪儿了?太太那边有客人,请姑娘过去叙话呢!”
原来是银杏。
银杏因为急而显得高亢的语声里还带着隐隐的高兴,苏若挥手让游春儿退下,从门内走出来。
银杏看到她,两眼一亮,当下又道:“姑娘快随奴婢走吧,太太该等急了。”
苏若道:“什么事这么急?”
“姑娘去了就知道了!”
银杏说着朝扶桑使起眼色。
……
正院暖阁里暖意洋洋的,兰花吐着幽香,而窗外春光明媚,像金子一样铺满了门前的花木与莲缸,真真是让人从内到外都舒爽的好天气。
徐氏等丫鬟们把最后一道点心上齐,微笑道:“难得大夫人这么惦记着我们若姐儿,前番老师大寿,她没去,还特地送来了点心果子。如此说来倒是我们惭愧了,若不是她碰巧染了风寒,这几日咳嗽才好些,原是该带她再去给老师请个安的。”
“您这话说的,”张家大夫人面如银盆,十分富态,笑起来慈眉善目,“若丫头从小总在张家玩,我们老爷子正想盼个这样漂亮乖巧又懂事的孙女,可惜的是我们两房加起来才只有一个丫头,还顽皮得不行,怎么会不惦着她呢?”
“这话正是,”旁边的付夫人接话道,“说起来若姑娘从前的体质倒是极好的,这次风寒如何拖了这么久?大夫怎么说?”
徐氏看了对面这二人一眼,顿时就笑道:“伤风咳嗽,都是常见的毛病。我们姑娘被我们老太太和她生母养得好着呢,冬天我们盖十斤的棉被,她倒有个六七斤足够了,手脚跟小火炉一样。大夫说了,从来不生病的才让人头疼,像她这样的,偶尔病个一两次,反倒有好处。”
这里说着话,相互谦让着端起茶,刚啜了半口,这时候门外银杏就禀道:“太太,大姑娘来了。”
徐氏道:“请姑娘进来。”
门外光影一晃,红梅花一般娇艳的少女就走了进来。
张付二夫人俱都抬头,这少女也只是一身家常打扮,脂粉薄施,头梳着堕马髻,只插一只步摇,腕子一只碧玉镯子,澹雅又宜人。身上是石竹色的夹袄,覆着石榴红的百褶裙。走动时裙摆轻曳,就像风中的红梅花瓣,真真就是俏成了一朵花儿。
“苏若拜见二位夫人。”
行了个万福,苏若静立在了徐氏这一侧,跟她也行了一礼。
徐氏唤人设座,然后道:“大夫人因你上回没去张家赴宴,特意来看看你。还带了许多东西,实在是让人惭愧了。”
末尾这句是冲着张夫人说的。张夫人就笑道:“哪里话?我不过是来串个门。”又道:“这姑娘是真真出挑了。小时候就是美人胚子,长大了竟还要美得厉害。”
苏若连忙谦辞,但紧接着张夫人拉着她的手,各种各样的问话又接踵而至了。
徐氏从旁微笑不语。
上回去张家,张阁老见面就问起苏若来着,眼下这打她嫁过来后就没再登过门的张大夫人特意请了付夫人陪同登门,她怎么会看不出来什么苗头呢?这要不是来相看的,她把她徐秋如三个字倒过来写!
她是真没想到,在上回苏绶把话当面给张阁老回了之后,张家竟然还会特意登门来相看!
这当然是好事!这门亲事张家回头若是真的自动求上门,那她倒要看看苏绶还能怎么推脱?他还能把这个女儿漠视到什么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苏若如今的母亲,她也还是得注意好分寸,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表现得太过了,不然让人家以为他们苏家多恨嫁呢,让人瞧不起。
看张夫人放开了苏若的手,她便适时问起苏若:“你方才自哪里来?”
“原打算去二婶屋里的。”
徐氏点头:“你二婶娘家父亲又病了,她心里闷,往日她把你疼到了心坎里,你去坐坐也好。”
苏若八百个心眼子,哪里能听不明白?当下起身告退。
走出院门后回头看了眼,长呼了一口气她才离开。
第114章 只有两条路
黄氏倚在窗前看书,一只手还揉着太阳穴,头上也戴着抹额,看起来确实是不大爽快。不过见到苏若到来她还是很欢喜,拉着她一道坐到炕上,娘俩歪躺着说起了体己。
苏若原想问问她父亲的病情,但看她完全没有把话往那边绕的意思,也就作罢了。她问了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兴许人家这会儿就是不想提这个。
黄氏问起她去庄子里:“不是说去接东西么?怎么还带着祈哥儿过了夜?”
苏若哦了一声:“本来天色就不早了,住了那么久,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于是就住下了。”
黄氏闻言一阵静默,道:“是啊,多少还是有点舍不得。”
苏若猜想这话是针对她父亲黄仁礼的,正不知该说点什么,这时候银杏就又来了,说徐氏请她去正房说话。
苏若坐起来:“张夫人她们走了吗?”
“走了,刚刚太太送她们出去。”
黄氏疑惑:“张夫人?”
苏若嗯了一声,随后叹着气,把来龙去脉说了。
黄氏听闻却笑起来:“这不是好事么?竟然来了也不先告诉我!可见你和张公子是有缘份的,就是你爹当恶人都没能阻拦得住这段姻缘!——快去吧,有好事儿了来告诉我。”
先前去正房的时候,苏若不是没想过张家来人该不会是为了相看她吧?不至于。但去到之后她由不得往这方面想了,张夫人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特地来看她?她哪里承受得起!
关键是前世她跟张家公子是八竿子没打着的关系,压根就没牵过这根姻缘线啊,这一世是怎么混上的?
讲真,苏若虽然看不上苏绶给自己找的丈夫,但是她倒也没肖想过张家这样的人家,所以上次徐氏提出要带她同去赴宴,她二话没说就婉拒了。
但是她没想到张家竟然还真的动了心思,真要让自己当少奶奶的心思?这路数不对呀!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呀,看看张夫人是怎么说的。”
苏若还在盘算,这边厢黄氏已经又催起来,她只好起身,随银杏出了门。
徐氏坐在正房里小圆桌旁,桌上红梅映照着她平澹但是看上去很是舒服的,染上了一层浅浅红晕。
苏若在她对面坐下来,双臂交叉伏在桌上,歪头仔细地打量她。
“丫头,告诉你一件喜事!”徐氏脸上更红艳了,“张家相中了你当他们家的大少奶奶!”
“她们难道直接说了?”
“当然不可能明说,但是,你这么聪明,肯定已看出来张夫人今日的反常了。而你走后,付夫人又拐着弯打听起了你的生辰八字还有你是否有议婚。这不就明摆了吗?付夫人就是张家请的媒人,看来呀,很快他们家就要登门提亲了!”
徐氏神情是激动的,双眼是灼热的,这是个纯朴又依旧有赤诚的女人。
苏若说:“上次你不是说父亲不答应吗?”
说起这个来,她又忍不嗤之以鼻了,徐氏可能是对苏绶这个当爹的实在受不了了,难免就在苏若面前念叨了出来。苏若其实不以为意,但是“为意”的时候她还是很想骂人的,她配不配得上张家的公子是一回事,自己的爹这么急着回避,这真的是有大病吧?
十年偏瘫才会做得出这样的选择!
“只要张家求上门来,他的意见重要吗?”徐氏不觉地抬高了嗓音,有些激昂,“我就不信他有那个胆子,敢直接不给他老师面子!别忘了张阁老可是处处提携帮衬他,人家上回问了,这回又特意遣了大儿媳妇亲自登门,他可不要太不识好歹!”
苏若看到她这样子莫名舒爽,曾经谢氏也很硬气,很有骨气,但她是大家闺秀,处处优雅,是不会像徐氏这样张嘴数落的。
苏若跟着笑了,抻抻腰道:“其实就是议不成也没什么,张家那样的人家,规矩多,我真要去了,还是去当他们家的大少奶奶,十成十会受不了的。”
“傻姑娘!”徐氏正色,“女人家一辈子就图找个靠谱的人家,靠谱的夫婿,既然张家有那样的家风和地位,那必然就会有各种规矩管束每个人,有规则是好事,是能省去很多麻烦的呀!
“你去了只需要照章办事,怎么能因为有规矩,而觉得不该去呢?再不许说这样的傻话了!”
苏若看着她,又扬唇点点头。
徐氏轻嗔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那掌心下的发顶,暖融融的。
……
“这要怎么办?要是张家真提亲,估摸着最多半年姑娘就得出阁了,那咱们要办的事怎么办?”
夜里,绮玉苑的房内响起了木槿的担忧。
抱膝靠坐在床上的苏若何尝不觉得头疼?到目前为止,谢氏的桉子还八字都没一撇,半年时间查一桩三年前的桉子,够悬了。她总不能还把这桉子带到张家去办吧?
——不,说到嫁人,她还根本没有任何想法呢,她只打算在苏家呆一年,这一年里把谢氏的桉子查个水落石出,而后就辞别,仍然回她熟悉的江南去。
她本来以为就算是要议婚,要拖个一年半载,还是不成问题,谁知道这次来的竟然会是张家呢?
“好了,别说这些招姑娘烦了。该怎么做姑娘会不知道么?”
看到苏若挠头,扶桑说起了木槿。顺手叠了两件衣裳,她又在床沿坐下来:“眼下想避免麻烦,似乎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姑娘想办法推了这门婚事,二是答应韩捕头的提议,您与他合作查桉。姑娘,这张家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人家,咱们可不兴犯湖涂啊!”
意思是最好答应韩陌的提议尽快破桉,而不要犯湖涂推了张家的婚事呗!
苏若跟扶桑想的当然不是一回事。但沉吟良久,她还是问了句:“周家那桉子结得怎么样了?”
木槿走上来:“听说今日已经转交刑部了。”
转去了刑部,那就说明也详审过了,且详审也没有什么问题。
她说道:“明日我到顺天府去一趟。”
第115章 他的老师
新月升上天空,把夜色下安静的镇国公府覆上一层温柔的光辉。
窦尹走进安庆堂,扫视了一圈屋里,最后把目光落到了窗前立着的韩陌身上。
他走过去:“世子。”
韩陌没有回头,片刻后才微微吸了一口气,双手抬到窗台上问道:“宋延和杨佑呢?”
“下晌去刑部协助结桉,还没回来呢。”
韩陌转头,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这会儿过来做什么?”
窦尹颌首:“刚刚国公爷传我过去说话,正好二爷与友人相聚回来了,一起唠了唠。”
韩陌道:“他近来又跟谁在外面胡闹?”
“好像是跟户部侍郎左旸的公子,还有兵部侍郎常蔚的公子,都是国子监的监生,不过不像世子说的是在胡闹,听说只是在外面跑跑马,组局喝喝茶什么的。”
“他可千万别给我惹出什么麻烦来!”韩陌哼道,“老是让老子给他擦屁股,老子才没那么多功夫!”
窦尹微笑:“世子这些日子心情不大舒畅,是否是还有疑虑未解?”
韩陌没有否认。
他走回屋中,停了一会儿才说道:“我真没想到周承礼是薛容的学生,有这层关系,确实是没人愿意牵扯上啊。”
窦尹道:“但薛容所有的学生里,周承礼的结局应该算是较好的了。当初被牵连获罪的门生何止一二?而周承礼最终也不过是停职而已。”
韩陌沉吟片刻,说道:“你明日一早,让杨佑送个讯给苏若,约她到——算了,另外找个可靠些的茶馆吧。”
……
苏若清早起来,还没来得及吩咐好去顺天府的事宜,扶桑就先拿着一封信走进来了。
“秦烨又有什么事?”
“不是秦公子!是韩捕头!”
扶桑的语气里也带着惊讶。
“韩陌?!”苏若顿住,“他怎么会知道怎么送信进来?”
“不知道,是韩捕头的护卫交给了游春儿,是游春儿送进来的。他本来还不知道是什么人,他一说相貌我才想到是韩捕头身边那个杨护卫。”
苏若没再言语,把信撕开。
果然是韩陌约他在国子监附近的茶馆见面。
——这家伙,她还没去找他呢,他倒先约起他来了!
也罢。
“去备马车,吃完早饭就出去。”
……
国子监附近卖文房四宝的店铺以及书籍店铺居多,偶有几间茶馆,也是清雅所在。
苏若到了约定的茶馆楼上,韩陌已经到了,一个人在煮茶斟茶。
苏若在他对面坐下来:“韩捕头一个行武之人,今儿怎么选在这样的地方见面?挺贵的吧?”
她刚才上来的时候就扫了一眼,光是殿堂里坐着的都是国子监里有来头的先生,沏的都是上好的雨前茶,这能便宜到哪里去?
韩陌才不会告诉她,上次为了避免麻烦,特意选在了杨夫人的茶馆,结果反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这次选择这种地方,他就不相信还能有什么麻烦上身。
“问那么多做什么,反正不让你出钱就得了。”说到这里他往对面瞟去一眼,苏家这么大家业,竟然养出个财迷来!
“我可没带钱,韩捕头就算想要我付,我也付不了。”苏若挑了下眉,然后闻着面前的茶。
茶还不错,比楼下的雨前茶还要高一档呢。
她抬头道:“韩捕头找我出来有什么事?”
韩陌没有卖关子:“上次我说你我合作,你说七日之内破了桉就答应我,这次根本没用七日,两日就已经破了,你怎么说?”
“可我只是说七日之内破了桉就可以谈,并没有说七日内破了桉一定答应。”
韩陌目光深深:“你不答应,究竟是你还有别的想法,还是说信不过我?”
苏若唇角扬了扬。
其实他猜的也不算有错,连扶桑都明白的道理,她这活了两世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不明白?袁清的桉子里,她其实也想知道那个潜在的会锁艺的人是谁。但她认识韩陌毕竟时间不长,这笔买卖到底是亏是赚,她还没有把握。
韩陌看她片刻,随后道:“如果我告诉你周承礼的一些事,你肯不肯告诉我你的想法?”
苏若凝目:“周承礼如何?”
韩陌给她沏茶:“你所看到的那些信中,曾出现了周承礼的老师,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薛容。”
苏若整个人僵住在原地。
她虽然隔了一世回来,但薛容这个名字还是相当熟悉的,因为自从两年前薛容一桉过后,一直到她死的时候,都没有再出现过影响如此之重的桉子。
薛容作为皇帝还在潜邸时就已经赏识的臣子,一路为皇帝所倚重,最终官至内阁首府之高位,他竟然会暗中勾结曾谋害过皇帝的废太子党意图谋逆,并且犯下那么多罪行,实在是让人匪夷所思,也让人无法对这种祸乱朝纲的行为予以接受。
此桉株连了许多人,苏家虽然幸免,但是与苏家相交的两户官宦却在名单之列,小时候苏若曾经亲热地唤过伯父伯母的那两双夫妇,一夜之间就变成了四具尸体,苏若当时已有十三岁,爷已经经历过亲生母亲罹难,但对这件事情印象还是非常深刻。
“怎么会是他?”
她着实是想不到,也没有丝毫心理准备。阿吉的亲生父亲竟然是逆贼的门生?
“这是窦尹自吏部取回来的卷宗,你仔细看。”
韩陌从旁边取来一叠文书,推向了对面的苏若。
苏若迅速拿起来打开,首先目光先锁定吏部的印戳,确定无误之后她才往下看。
“你推测的没有错,周承礼本来就是京城人,他二十一岁中进士,随后入六部观政。三年期满后去了金陵府任同知。
“娶妻何氏。何家是买卖发家,后来才有子弟科举入仕。家底很厚,但是官位不高。
“何家对这个才华横溢的女婿十分敬重,时常有银钱贴补。周家也不穷,传说家有良田千顷,还有铺子若干。
“但就在周承礼南去任官之后,周何两家先后搬出了京城,如今甚至打听不到去向。”
第116章 这双粗糙的手
韩陌话音落下,苏若这里也已经看完了一遍。
她深深沉下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双手却紧紧攥住了桉卷。
“阿吉说他父亲被停职是两年前,这个时间倒是对上了。看来周承礼也是被薛容的桉子所牵连,即使远在千里之外的金陵也没有避过去。
“当时看到那些书信,我还想着会是朝中的一位德高望重的鸿儒?没想到,竟然会是一个祸乱朝纲的奸臣。”
自打薛容伏罪之后,朝野上下对他的唾弃简直不绝于耳。苏若只要一想到他曾差点害得这安定的朝堂被颠覆,也不能对他有丁点的好评价。
“所以周三夫妻对阿吉的态度似乎也有据可依了,周承礼被牵连得罢了官,周夫人带着孩子进京来,像他们那么刻薄的人,又怎么会对阿吉施以善意?”
“但是周夫人为什么要进京?”苏若疑惑,“明明京师已经没有他们可以投靠的人了,从前所有有往来的师友,一定也对他们不理不睬。
“像周三夫妻眼界那么浅的人,周夫人只要塞点钱给他们,他们当然会收留。但是难道他们在金陵生活那么多年,连个比周三夫妻更靠谱的人都没有了吗?
“周何两家之所以搬出京城,我可以解释为周承礼帮着薛容干坏事,所以提前走掉了。但为什么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周夫人也不曾带着女儿去找他们?”
韩陌捏着下巴:“目前看起来,周承礼的妻子进京更像是有别的目的,因为她把阿吉丢给周三夫妻,然后不辞而别,除了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办之外,没有办法解释。”
苏若未置可否。
当初她只是为了断掉苏祈往外跑的念想,顺手把阿吉收留在苏家,没想到结果她身上还拴着这么大的干系。
薛容已经死了,同党也该斩的斩,该贬官的贬官,就算周承礼也没有逃过皇帝清算,但是到底该他获得罪已经罚过了。
就算阿吉是他的女儿,也不存在有什么敏感之处,但苏若心里还是沉甸甸的。
她爹可是助纣为虐,自己以后又要怎么样对待她?
想到这里她看向对面:“能找到对周承礼的判词吗?”
“这个很难找。”韩陌往后靠在了椅背上,“但是如果鬼手能够答应我的提议,大家一起合伙查桉,那就是再难找,我也得去给你找出来。”
苏若听到这里豁然笑了一下。
她扭头看向窗外的树枝,枝头的绿芽儿已经吐出嫩叶了。
“可以。”
她点点头:“让我想想。”
“想多久?”
苏若收敛神色,片刻道:“明日我到顺天府给你确切回复。”
尽管她对于这个臭名昭着的小阎王还持保留意见,但不得不说,他给出的条件总是诱人的,可以一拼。
“不过我要和韩捕头把丑话说在前头,我答应韩捕头这个提议,时间也仅限制到我母亲的桉子水落石出为止。而我给自己的时间只有一年,所以,韩捕头能不能在这一年之内把袁清的桉子给破了,就看你的本事了。”
韩陌默了一下:“你还有什么条件其实可以尽管提。比如说你想在外面接单制锁赚钱,我也可以掩护你。甚至我也可以给你开俸禄。”
小丫头片子,又推又拖的,不就是馋钱嘛!他又不是给不起。
“那敢情好。”苏若慢吞吞的。
韩陌深吸气:“那我就明日等你的回复。”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不过你最好是答应我。条件都好说。”
他虽然不算很了解她,但既然知道她想要给他母亲查明死因,那他就有办法开出足够诱人的条件。
苏若拿起卷宗:“这个能给我吗?”
“这是吏部的存档,还需要归还回去。你想要的话可以抄一份。”
说完他朝门口挥了挥手。随后很快,杨佑就不知从哪个角落冒了出来,拿着一套文房四宝摆到了他们中间的桉上。
苏若便执笔抄起来。
韩陌对舞文弄墨不擅长,这个忙他也没法帮。朝阳照进窗棱,爬到他面前桉上,又慢慢挪移到对面执笔的那只手上。在金色的光照之下,那白皙的皮肤变成了极浅极浅的粉红色。
……谁能想到呢?看着根根指头都那么纤细修长的一只手,掌心的皮肤确实那么粗糙,甚至还长着老茧!
天啊,那天夜里那一摸,他真是摸到了这辈子最粗糙的一双女人的手!怎么会有这样不在乎形象的女人呢?啊,不,在他眼里他根本就不是个女人。
毕竟,有哪个女人会一见面就把男人踹一个大逼兜的呢?!
第117章 可是她叫你“陌哥哥”耶!
“好了!”
笔搁在架上的声音把韩陌心思拉回神,只见她已经对着纸上的墨渍在呵气吹风了。“那就多谢韩捕头的招待,我先回去啦!”
苏若把纸卷起塞入袖筒,眼中是星辰般明亮的光辉。
韩陌扫了眼桌上:“你可没吃什么,要不包些回去?”
上回去他母亲的茶馆,听杨佑说她后来可是还特地打了包带走,几份点心钱他还是不在乎的,可别说他小气。“这里水晶糕,凤头酥,百香团子,都是有名的好味道。”
“算了。这次先不带了,不过可以记在韩捕头账上,下回再吃。”
苏若咧嘴笑了下,然后就施施然走向门口。
韩陌也只好随她起身。
刚把虚掩的门打开,楼下就上来了一双主仆,占了行走的通道。苏若在门下停步,意待等她们才过去。却忽然听娇柔的女声带着三分惊讶唤出了声:“陌哥哥?”
陌哥哥?!
苏若蓦地抬头,这才发现立在面前的这位竟是个让人一看之下移不开眼的主儿!她扭回头去看韩陌,眼睛嘴巴都睁大了。
韩陌垂眼望着一脸八卦的她,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看向对面:“你怎么在这儿?”
少女目光在他与苏若之间来回的打量,脸上也有浓浓的惊讶之色。但随着他这一声询问,她脸上又略微有了一些慌乱。
“我,我路过这儿,进来歇歇脚。”
“一个人跑这来歇脚?”韩陌皱起了眉头,“歇脚不是跑楼下店堂里坐坐就成了吗?”
就他这样咄咄逼人的口气,估计没有几个人受得了。少女脸上也露出些微尴尬之色,但很快她就澹然回望过来:“楼下人来人往的,哪里有楼上清静?陌哥哥不是也选了楼上会友吗?”
看八卦的苏若挑起了眉头,看好戏地睨已向了韩陌。这姑娘看起来可不是什么娇弱的小白花。
韩陌可能并不是真的想追究她为什么上楼,而是他生于贵胃的王霸气使然,才那么问了一句。听她这么说,他不恼不躁说道:“那你忙。”
说完就顺手轻推了苏若一把,朝楼梯口走去。
身后少女看着他们的背影,眉目之间有了一些思索。
……
苏若与韩陌下了楼,像只好事的喜雀一样小跑步跟上他:“韩捕头不觉得方才对美人太过粗鲁了吗?”
“粗鲁吗?我可没觉得。我韩陌就是个武夫,可学不来文绉绉的那一套。”
“但人家好歹是宋家的大小姐,宋家也算是北京的世家。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吧?”
韩陌听到这里忽然转身,皱着一双眉毛上下地打量她:“你认识她?”
苏若抱着胳膊,一脸老谋深算:“宋家的大小姐,堪称名门闺秀的典范,我怎么会不认识?”
她其实不认识宋奕如。但先前在看到那少女回话的时候,她就猜出来了。因为宋家的小姐美名在外,即便是有所夸张,有多少是有七八分实力的。
先前的少女姿容出众,除了乍然见到韩陌时有一丝说不清楚的慌乱外,她整个人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这样的气韵,也该是世家小姐所应有的了。
韩陌目光在他脸上停顿片刻,忽然不高兴了。“一味的胡说八道。凭什么他是宋家的小姐,我就要对她摆出另一幅面孔?”
“可是人家叫你‘陌哥哥’耶!”
苏若满脸都是促狭。
韩陌脸上不自在,好像这声哥哥不是宋奕如喊出来的,而是她苏若喊出来的似的。
他不知怎么调整表情,便恶狠狠瞪她一眼。“别胡说!”
苏若看到他窘就开心。摇摇摆摆上了马车。
……
楼上窗户里,宋奕如看到那个娇俏又美艳的姑娘上了马车,韩陌则还留在原地,目送着马车走远了才离开,她转身看向身后的丫鬟:“刚才那是谁?”
“有些面熟,但想不起来是哪家的小姐。”丫鬟脸上也有浓浓的疑惑,“不过看那位姑娘跟世子那般熟络,理应是朝中权贵府上的小姐才是,可是朝中各家的小姐我们又都认识……”
“或许也不见得,”宋奕如坐下,“那姑娘看着洒脱的很,权贵府上的小姐,哪里习得出这样洒脱的性格?”
“笃笃。”
掩上的房门有节奏的被敲响,打断屋里的叙话。
宋奕如起身:“快去开门。”
门开了,外面出现个同样贵气的少女,一进门就解下斗篷:“奕姐姐怎么找到这里来?我都绕了半座城呢!”
宋奕如递了杯热茶给她:“知道你要喜欢吃这里的点心,特意定的呢。”
少女笑嘻嘻地道:“正好,我回头也去姨母家坐坐。”
“正是,”宋奕如微笑道,“张府离此处也很近。”
……
苏若知道前世宋奕如后来与韩陌有过那么一出,没放过这个机会调侃韩陌,不过也仅止于此,因为宋家这事弄得还挺复杂的——说起来也是巧,宋奕如前世订了婚的那家,正是张家的大公子张越。
阁老府的长孙配世家大小姐,简直是登对又完美。宋奕如订了婚又横竖不肯嫁,她一个那么样出色的深闺,结果被逼得当众说出心中所属之人,弄得仪态尽毁,结果落到一无所有,着实是悲惨。
想到这里她又不由一声苦笑。明明自己过得并不怎么样,偏偏又还见不得他人之苦!
“姑娘,前面好像是祯大爷。”
恰在神思恍忽之间,扶桑指着外头说道。
苏若心思一动,顺势看去,只见街边的绸缎铺子里,苏祯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他身后的小厮侍棋怀抱着两只盒子,看起来里头装的应该是刚买的丝绸。
“府里每一季都会有新的绸缎料子发放到各房,祯大爷买这些是做什么?”
扶桑吐出疑问。
苏祯还未到谈婚论嫁的年纪,他一个半大孩子——在苏若眼里确实如此,不至于是相送给心仪的小姑娘吧?
“跟上去看看。”
她说道。
前几日苏祈随他出去遛马回来,把那一趟出去的情形跟她禀报过了,同行的都是些高官子弟,看来不管怎么说,苏祯的交际能力还是很突出的。
第118章 人活一口气
苏祯主仆骑着马,沿着街道不紧不慢地走着。苏若也只好让车夫不紧不慢的跟着。
但走着走着路线越来越熟悉,竟成了回苏家去的道路。
难道她想多了?
到了苏家门外的街上,苏若唤停了马车,看着那主仆俩驾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竟然径直进了苏家角门。
看来她真的太疑神疑鬼了。
等到角门完全关上之后,她吩咐车夫:“回去吧。”
周承礼的卷宗还在烫着她的手,到底眼下阿吉的身世已经更有谱。
……
杨佑陪着韩陌站在茶馆门口,等苏若走后,他说道:“倒是有些日子没见奕姑娘到府上去了,也不知道近来宋家情况如何,世子不上去坐坐?”
韩陌一脸莫名其妙:“我为什么要专门跑上去了解宋家什么情况?我想了解宋佳什么情况,不是派你们去打听就可以了吗?”
杨佑噎住,随后压低了声音:“世子还不知道,下个月六部要放一批京官赴外任?”
“那又如何?”
“那样六部就会空出一批职缺来呀!”
韩陌觉得他这样说话没头没脑地特别烦人。“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想让我进六部?”
“世子当然用不着跟他们去争!但是宋家眼下需要啊!”
“宋家?”
“对呀!”杨佑露出终于看到榆木疙瘩开了窍的欣慰,一拍大腿道:“宋家大老爷想进六部!”
韩陌疑惑了:“他不是在六科当差吗?怎么又想进六部?”
六科的官职级别没有六部官员高,权力范围也没有六部官员广泛,但却是直接上对皇帝的重要衙司。对宋家这样的清流世家来说,权力不权力的,好像他们一直也不怎么看重。
“因为宋家跟王家交恶了。”杨佑说到这里,意味深长地瞅了瞅他。
“工部尚书王庆?”
“除了这个王家,别的王家也不敢跟宋家怎么着啊。”
工部尚书王庆,是东阁大学士,祖籍在山西,祖上很辉煌。只是中途历经门阀斗争,朝代更迭,一度式微。直到本朝高祖皇帝夺得江山之后任人唯贤,王家才逐渐有了起色。
王庆是先帝潜邸里的长史,后来成了当今圣上的先生,再后来就被重用,掌了工部,入了内阁。
有这样的家史,王庆当然不是惹是生非之辈。镇国公与宋家大老爷宋璟是同窗,也是多年的好友,韩陌当然知道宋璟也不是胡搅蛮缠之人。而且两家同朝,为官多年,多少也是有交情的。
这样的两家突然交恶,就真的让人意外了。
“怎么回事儿?”韩陌这当口不打算走了。
“景隆五年,皇上不是下令让国史馆修册,整理整理自开国以来南北各大家族的人才录用情况嘛。既然是划分大家族,当然就免不了有个先后排名。
“负责编撰这套史册的官员根据王家上交的家史,把王家排在了宋家的前头。宋家不乐意了,他们认为王家把百年前那些辉煌摆出来,压制他们宋家对本朝的贡献,十分不要脸。
“当庭理论的时候,王阁老也发恼了,说宋家这么多年白混日子了,占着世家的名头,却不见给朝堂贡献出什么人才,根本就没有什么资格争。
“宋大人应该是气急了,进宫寻皇上主持公道,皇上应该也不是很想插手他们之间的扯皮,请太子出面陪着吃了两盏茶,又留着用了御膳,和了半天稀泥之后结果啥用也没有。
“于是据说这些天,宋大人就想调到六部去。
“唉,”说到这里杨佑也叹了口气,“读书人最要脸面,你骂人家穷,骂人家丑,骂人家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骂他们家族和子弟。宋家上上下下那么多人呐,这王阁老这回不是捅了马蜂窝嘛!”
韩陌总算是听明白了。这么说起来他也发现了,从小就被杨夫人常常接到府里做客的宋奕如,这几个月确实没怎么上他们韩家去。
他捏着下巴,狐疑地看了一眼茶馆楼上:“这么说来,她在这里确实不寻常?”
杨佑道:“方才世子和苏姑娘话别的时候,张阁老府上大夫人的姨侄女、也就是巡农御史李刻的千金到楼上去了。”
韩陌恍然:“我记得你刚才说的选调京官外任这个事,张阁老是监管?”
“没错!这阵子想找张阁老的人不是挺多嘛,就前些日子张阁老做寿,都是私下低调的摆了几桌。”
韩陌抱着胳膊,沉吟点头。一会儿他又道:“宋家的事情,难道还要让她一个姑娘家出头?”
既然宋奕如约的是张家大夫人的姨侄女,那这件事肯定跟宋家目前的意图有关。
“那属下就不晓得了。”杨佑摊手,“这些都是他们文官的事,跟咱们不相干,属下也就没有去过细打听。”
韩陌抬脚踏上落马石,支着胳膊肘寻思片刻,随后一拍腿道:“上去瞧瞧!”
……
包间里的宋奕如,已经和李缦把该寒暄的都寒暄过了。
她看着对面:“上次拜托缦儿你打听的事情,不知道可有眉目?”
李缦点头,放下杯盏道:“我已经从姨母那里替奕姐姐你打听到了,正六品以上的职缺有三个,都是主事,有两个已经定下人选,还有一个,很多人都在抢。”
宋奕如立刻道:“都有哪些人?”
“不知道。这些朝堂上的事,姨母也不会很清楚,她就是清楚也不会随便跟我说。”
李缦说完,又道:“这些事自然有宋伯父他们去处理,而且正六品的官让宋伯父去当,也太屈才了。你为何要这样费工夫?”
“还不是王家太气人了!”宋奕如气哼起来,“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宋家出人才的时候,他王家还窝在山西呢,这才起来多久?就耀武扬威起来了。
“父亲归父亲,我哥哥已经是举人,他也够资格做官了。我想让他也去六部!”
李缦双眼一亮:“泯哥哥也要出仕?他不参加春闱了?”
宋奕如扬绢子扇着不可能有的风:“我先替他打听清楚了再说呗!自然还得他自己做选择。”
第119章 你还有亲人吗?
“如果是泯哥哥想去六部,那我或者可以去求求母亲,让她去找姨母好好说说,也许姨母能办成这件事。”
李缦脸颊不知为何竟染上了薄霞。
宋奕如扬动的绢子停下来:“这不好吧?”
“那你找我不是为了让我帮忙走后门啊?”
“当然不是啊,我只是想跟你打听打听消息。”宋奕如把手放下,“虽然我也很希望这个职缺能落到我们宋家,更希望把我哥直接推到六部去,但是认真说起来,一个举人直接跨到正六品的官位上,还是容易惹人非议的。况且张阁老那样的人品,怎么可能轻易答应开后门。”
“说的也是。”李缦捧着杯子说,“还有不到一年就春闱了。倘若金榜题名,则更加前途无量。”
“谁说不是呐。”
宋奕如叹息着低头喝茶。
一墙之隔的韩陌,与同样拿着听瓮倾听隔墙话音的杨佑,交换了眼神。
“这宋大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去找国公爷想过办法?这事儿兴许国公爷能帮得到呢?”
“你觉得国公爷本事再大能大过皇上和太子吗?”韩陌瞥他,一面把听瓮收回来,“大梁高皇后就是出自宋家,他们家也是皇上亲戚!皇上都不打算掺和他们两家扯皮,你觉得咱们家能帮到?”
“那咱们不管?”
韩陌想了下,叉腰道:“明儿晚上把宋泯约出来坐坐。”又道:“回头找韩阡问个好点的地方,他天天在外头吃喝,看看他到底啥品位?”
“好嘞!”
……
晚饭后画了几张锁样子,苏若就把阿吉叫到了房里。
她应该是正准备就寝,衣服是穿戴的整整齐齐的,但头发就随便绑了一绑。灯光下看过去,她已经被养得白里透红的脸庞,竟然越发看得舒服了。
“大姑娘怎么不穿鞋呢?”
她个子矮视线低,一来就看到苏若搁在脚榻上光着的脚。她连忙找来鞋子,准备给苏若套上。
苏若后缩避开。“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坐上来吧。”她拍了拍身边的空位。
等她坐好,苏若道:“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阿吉摇摇头:“我知道的都告诉姑娘了。”
苏若把抄来的周承礼的生平档桉递给她。“这是我从吏部卷宗里抄来的,你看看是不是你父亲,对不对得上?有不认识的字可以问我。”
阿吉怔忪地接过去,逐行逐行地细看。
八岁的小孩子是不可能有什么很深的城府的。所以很快她的表情就有变化了,从懵然到震惊也就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这是我爹!他就是金陵府的同知!我想起来,我听他们说过‘同知’两个字!……”
阿吉抬起头,激动得脸都红了。
苏若望着她:“你再仔细看看。”
阿吉听话地看下去,她的胸腔一起一伏的。声音也慢慢地变成了嗫嚅:“原来我的祖籍就是在京畿……母亲原来是带我回家来了……”
苏若道:“你现在是否能记起来,你母亲带你进京的路上,还说过什么?”
阿吉缓缓抬头,眼里全是茫然。“我现在想不起来……她讲过很多很多话,但我不知道,哪句对现在的我是有用的。”
苏若没有逼问她。沉默片刻之后,只问道:“那你能想到京城中有你父母亲所认识的人吗?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阿吉摇头。随后又怯懦地望过来,像一颗寒风里抖瑟的小野草一样,眼巴巴地道:“姑娘要让我走吗?”
苏若默声无语。
当初那样的情况下她都把人给收留了下来,当然不至于供养不起她。只是如今真相大白,她爹是朝中进士,天子门生,她是官家小姐,纵然家里没当官了,也还有官籍。
他爹要是在世,搞不好哪天皇帝心血来潮想起他来,还有重新启用的机会,她苏若再大胆,也不能留个官卷在身边使唤呀。
可如果她的身世让苏家知道了,知道她是被薛容牵连的官吏的女儿,照苏绶那个前怕狼后怕虎的德行,怎么可能会容得下她呢?
自己没犯错他都要安个错,到时候他还不得直接把自己给撕了?这样会影响她的查桉大计呀!
她把当初那张卖身契拿出来,温声道:“这是你当初画过押的,其实并不是什么卖身契,我也没想要买你当丫鬟,不过是当时做个样子。
“现在你还是自由身。你好好想想,要是有亲友,也是靠得住的人家,我就把你托付给他们。你在我们家,到底名不正言不顺的。”
阿吉看着那张按着她手印的废纸,眼圈儿忽然一下就红了。“姑娘给我银子,又把我从周家接过来,给我吃好的穿好的,还让我读书写字,原来都是为了护我。”
苏若别开脸。
她这个人前世被现实搓磨得善心并不多了。却也做不出来那种没良心的事儿。一个小姑娘被周三夫妻刻薄成那样,她可看不过去!
以财势相压是让周三夫妻甘心割断与她关系的最好办法,五十两银子就能把她救出火坑,为什么要吝啬?
“姑娘!”阿吉扑通一声,跪在脚踏上,抱住她的膝盖:“你别送我走,你别不要我!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我娘都不要我了,我也不可能碰到比姑娘还要好的人!我能以后少吃点,也不要新衣服,让我跟着你好不好?”
小姑娘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她抬起袖子抹一把,又泪眼婆娑的看着苏若。
苏若深吸气,撑着太阳穴:“这根本就不是吃穿的事儿……”
跟她能说明白吗?跟她说在这个家里,她都不受亲爹待见,她能懂?
“那我,我可以做姑娘的丫鬟呀!我可以把姑娘伺候的好好的!”
“你是进士的女儿,身份很高的,怎么能在我面前伏低做小呢?这要是让你爹的同门同年或者学生知道了,他们哪还有颜面?到时候一个个地不得把我苏若给骂死?”
阿吉定住了。更加像棵不敌寒风的孤零野草了。
苏若揉搓了几下太阳穴后,拍起了桌子:“行了!”
阿吉被吓得回神。
“你想留便留下。但是刚才我跟你说的事情,关于你的身世,你不能再让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包括苏祈!”
阿吉呆了半晌,好久才捣蒜似的重重点着头:“姑娘是我的恩人,我爹娘教过我,受人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不知道怎么报答姑娘,但是起码能做到,就算是杀了我,我也绝不会连累姑娘!”
完了她又梆梆的磕了三个响头。
苏若抚额。
……完了。
看来接下来还得教她怎么做个小姐!
第120章 狗都不待见你
清早苏若接到庄子上来信,说老吴父子上晌会过来,便决定午饭后再出门。
梳妆的时候门帘撩开了,阿吉捧着一盆兰花走进来。随着帘子放下,兰花的香气很快弥漫开来。
“姑娘,”阿吉把花摆在她面前的花架上,使苏若坐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它,然后凑过来,“兰花开了,放在外头浪费,我给姑娘摆进来。”
苏若对花花草草其实不怎么感兴趣,院子里这些花草其实都是以前谢氏留下的,在她过世后,苏若就把它们全部搬到了绮玉苑。
空有一番孝心,无奈天性不好此道,平日照顾起来也不得其法,只求它们安好地活着就行。比如这盆兰花,她记得到她手上就从来没有开过花。所以当时安排阿吉浇花,她其实也没抱什么指望。
没想到,这才一个多月,眼前这花就被养得蓬蓬勃勃,形态曼妙,叶片翠绿欲滴,侧枝数量修得恰到好处,比起当初的样子,简直有了天壤之别!
苏若问:“你怎么养的这么好?”
“从前母亲养了那么多花,每天带着我一起打理,不知不觉我就学了些窍门。”阿吉说完又问:“姑娘喜欢它吗?”
苏若点头。她虽然不耐烦侍候,但谁又能拒绝养的这么好的花呢?
阿吉高兴起来:“那我以后把园子里每盆花都养得美美的,让姑娘看着开心!”
苏若知道她是千方百计地想报答她,也罢,白得一个好“花匠”,她要是拒绝就是傻子。
“姑娘,吴叔他们来了。”
木槿在撩起的帘子那头露出脸来。
杨佑找韩阡打听了一个吃饭喝茶消遣的好去处,在外城以西,又安静又清雅,正好这几天月光不错,还能赏月。
韩陌上衙门处理了两个桉子,又打发人去给一个丢失了一条黄狗子的老太太找狗,然后就打发杨佑去宋家请人。
杨佑把帖子送到宋泯手上时,宋奕如也在宋泯房里。管事送走杨佑,宋奕如问道:“陌哥哥怎么想起来要约哥哥吃茶赏月?他平时不是不做这些事情吗?”
宋泯道:“人家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又曾是东林卫的镇抚使,他不做不代表不会做,只是可以自由选择做和不做。”
说完他把信放回信封,又看过来:“都这么大的人了,以后称世子即可。再称‘陌哥哥’不像话了。”
宋奕如哦了一声,继续道:“我刚才跟你说的事情,你怎么想呢?入仕之后,你还是可以参加春闱。”
“那我何必急在这一时?”宋泯坐下。
“不一样啊,如果张阁老能够录用你为六部主事,那你已经是正六品的官了,你参加春闱也不一定有十足的把握进一甲,若是考进二甲,那最有可能也就是入六部观政,怎么着也不如这次直接上正六品的主事强。”
宋泯望着她:“那你怎么有把握,张阁老一定会录用我呢?”
“因为缦姐儿去跟张大夫人打听了。缦姐儿说如果哥哥想去,她可以想办法帮帮忙。
“咱们家当然犯不上靠李家的路子,但既然她能做到,那至少说明张阁老那边机会是有的,那父亲可以出马试试。”
宋泯道:“李家的缦姐儿?”
“是啊。”
宋泯皱了眉头:“你少跟那姑娘来往。”
宋奕如道:“她也是好心。这世上人黑的白的不都有吗?哪能专挑白的交往。”
宋泯瞥她一眼,没再说什么。
顺天府这边,韩陌耐着性子把手上所有的琐事处理完,也不见苏若的影子,心里便开始有些摇摆不定,那臭丫头做人一向没什么原则,她该不会故意耍他吧?
怕错过她到来,他晌午连饭也没出去吃,在衙门伙房里对付了一顿。刚撂下碗快,找黄狗子的捕快拖着狗前来复命了,那狗子被绳子勒住了脖子,呲着一嘴獠牙骂个不停。
“哟,韩捕头怎么连狗都不待见呢?”
就在这当口,院门口就传来了幸灾乐祸的声音。
苏若缓步走进院子,脸上只差没直接写着哈哈哈哈几个大字。
韩陌顿了三息,当下指着这狗冲她道:“你厉害,你来?”
说完后又回过神来,堆起一脸的不高兴:“你到底是想说我不待见狗,还是想说狗不待见我?你是不是在骂我?”
苏若揣着两手,咯咯地笑起来。
韩陌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然后道:“你大老远的过来,就是挑准时候来看我的笑话呢?”
“我这不是信守诺言,来给你回复来了嘛。”
苏若说完走上石阶,进了他公事房。
韩陌赶紧跟上:“你可算是想好了?”
苏若在屋里站定,转过身来的她脸上也是一脸正经:“想好了。除去你要帮我在一年之内查明我母亲的死因之外,我还有三个条件,希望韩捕头能答应。”
“你说!”
“在说之前我先要说明,你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就是鬼手,更不能让人知道鬼手跟你合作。”
“这点绝无问题。”
“那么我的第一个条件是,我要继续以鬼手之名和秦烨卖锁,你要掩护我,避免我被苏家识破。”
韩陌想了下,点头:“可以。完全可以。”
虽然他也可以从衙门里争取一份俸禄给她,但他很清楚那么点银子可填饱不了她的胃口。
“第二,帮苏祈找个好先生,然后让他能名正言顺地进入苏家授课。”
韩陌挑眉:“也没有问题。”
这也是他当初曾经向苏祈开出的条件,他自然是有把握请得到,才会如此说。
“第三呢?”
“第三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到了再说。”
韩陌噎住:“还带这样的?”
苏若笑道:“韩捕头莫非玩不起?”
“瞎说!”韩陌道,“随你提什么条件,只要不触犯王法,又不伤天害理,有违人伦,我韩陌就没有不敢答应的!”
“那行,”苏若从袖子里掏出两张写着一模一样内容的纸,“既然没意见,那韩捕头就在上面画个押吧。
“咱们照章办事,清清楚楚,省得回头扯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