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什么破玩意儿?
秦烨在她这席话下,已然目瞪口呆。
“我说呢,你在庄子里闷声赚大钱赚得好好的,怎么非得回苏家不可。这么说你赚钱也是为了查桉呗?”
苏若扬唇:“想办事,怎么可能少得了银钱?”
秦烨挠头:“你没打算过把这事告诉你爹吗?出事之时他不在场,应该可以撇清嫌疑吧?”
主要是他想不出来苏绶杀妻的理由,他一不为财,二又连妾室外室都没养过,何苦如此?而苏绶哪怕再冷血,关乎发妻被谋杀之事,他总归也不会不闻不问吧?
“苏家人我如今谁都不相信。”苏若抿着茶说,“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母亲那样聪慧的女子,都着了奸人的道,谁知道凶手有多会伪装呢?”
“那你就打算自己查么?”
“在没有拿到确凿而有力的证据之前,何必打草惊蛇?让他认为我还被蒙在鼓里,不好吗?”
秦烨无以为辩。一会儿他忽然掏起自己的袖口,又把荷包反过来倒在桌上,一小沓银票与几颗碎银滚得四处都是:“我好歹受你恩情,如今这些钱也是托你的福才赚到的。哥们儿不说二话,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今儿我就带这么多。不够的话回头我把家里存的都给你拿来!”
苏若定定望着他。
秦烨道:“发什么傻呀?你赶紧把桉子查清楚,查清了我还等着你带我赚钱!”
苏若垂下双眼。
一会儿把茶喝完,她环起双臂:“钱还是得赚,就算不能直接卖锁,总归天无绝人之路。”
“还有什么路子?”
“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你既然信我,我总归不会让你白跟随我一遭。”
苏若把他的银子推回去:“你回去后,先按我说的做便是。我今日特地找你出来,是因为被他们这么一找,好多事就不方便亲自去做了。接下来我还要找到更多关于村子被淹实属人为的证据,你得揽下我这桩差事。”
“事情我会办,这银子你先拿着呀!你娘不在了,我娘也不在了,你爹不靠谱,我爹也不靠谱,咱俩也算是难兄难妹,以后等赚了钱,你再还我不就是了?”
“等我要再找你拿。”
秦烨知道她说一不二,既然决定了,他反驳也无用。收了银子,他道:“不过此事苏家着急找人还能说得通,韩陌也如此重视,这又不关他的事,眼下吴家桉子也破了,他非要找到鬼手做什么?”
“作为一个从东林卫镇抚使被打落到衙门里小小捕头的人来说,怎么会嫌帮忙办事的人多呢?”苏若站起身来,“我要是没估错,他猜到苏家会怎么对鬼手,眼下正想办法怎么接手占这个便宜呢。”
思来想去,韩陌早前连苏祈一个孩子都不惜威逼利诱让他顺从,听到京城还有这么一个人,韩陌是怎么都该把人找到看看的。吃准他不是为了把鬼手当成盗贼抓捕,是以她也能从容地挪到今日见面。
“那你没想过把桉子交给他么?”
“想过,不过他也不能让我放心。”苏若睨他一眼,“别忘了我跟小阎王有过节,眼下人家正满世界抓我的把柄呢。这个桉子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不容许它有任何被外力干预的可能。”
她若不是有过这想法,早前也不会把南郊河的事说出来,引导他去工部拿卷宗,事实证明这家伙确实有两把刷子,能把秦烨和她撵到那份上,不算徒有虚名,可毕竟这家伙太嚣张了,而且本事归本事,人品归人品,她又不了解他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冒冒失失地告诉他,万一到时候他拿来当把柄要挟她呢?
“我先去楼下铺子里转转,回头你事情办好再来找我。”
系上披风后她就走出门口。
秦烨为免引人注目,将稍后再走,他举杯回了声“知道了”,又坐了回去。
一场大雪过后,京城的早春就渐渐显露出了面目。
苏若下楼进了隔壁的天工坊铺子,对面的金器行的店堂里,吕夫人正等着店堂去库房取她订好的福禄寿三仙。吃了口茶,她也看向对面这间阔气的锁器铺子。
店子占了三间门脸儿位置,十分阔气,门楣上挂着“天工坊”三个字。吕家原先都在外地任官,进京不过年余。对苏家的名气虽说不陌生,到底锁器这行与仕途关系不大,因而对他们家的产业,具体也不甚了解。但是天工坊几个字,还是如雷贯耳的。
想到先前在苏绶跟前碰的壁,吕夫人心里沮丧,忽然生出了探访之意,起身道:“家里正好要换锁了,我们去瞧瞧。”
游春儿说如今苏缵派出打听“鬼手”的人都是铺子里的人,苏若进铺子,当然是为了探听风声。
店堂里买锁的主顾倒是不少,毕竟苏家的招牌摆在那里。店里伙计不认识她,只当她来看锁的,凭她不俗的衣着,专引着她往价格不菲的高价锁面前走去。
苏若指了一把锁,拿在手上把玩着:“我听说京城里又出现个锁道高手,叫什么鬼手的,比苏家的锁制的还要好。”
那伙计一听,当下沉脸:“姑娘这话说的,大梁天下,哪里还有比苏家技艺更高的锁匠?那鬼手来历不明,也不知是哪里学来的旁门左道,会得几手三脚猫功夫,便在京城兴风作浪。你看他敢在人前露面么?”
“这么说你们也不知道她的底细呢?”
伙计嗤道:“我们是不屑于知道。”
苏若好奇:“那要是我有线索呢?你想不想知道?”
伙计愣住,上下打量她:“你?”
“掌柜的呢?掌柜的在哪儿?!”
刚说到这儿,店堂另一边就传来了高喊,苏若循声望去,只见那边厢来了几个汉子,正拍着柜台在那儿高喊,旁边一圈主顾都被他这声势震住。
伙计赶忙丢下她,走了过去:“这位客官,你可是有什么事找掌柜?”
“我前儿花八十两银子在你们这儿买的锁,还不到三日就坏了,什么破玩意儿,还‘天工圣手’呢,我看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赶紧把你们掌柜的给我叫出来,我要退货!还得让你们赔钱!”
第062章 你和鬼手很熟?
开门做生意,退货换货都很正常,天工坊纵然把关严格,也偶有问题出现。但是像这样来势汹汹找上门的还从来没有过呢!二掌柜与店内伙计渐渐都聚拢来。
苏若把锁放下,也走了过去。
来者有四个人,一个个膘肥体壮,顶着一脸横肉面向着掌柜和伙计们。站在顶前的络腮胡子手上确实拿着把铜锁,当他啪地把铜锁拍在柜台上,厚重老榆木制成的台面顿时被砸裂出几道痕,这已摆明了是来闹事的。
“这位客官,您这把锁是哪里出了问题?”
二掌柜拿起锁来看了看,然后问道。
“你们天工坊不是号称天下第一吗?哪里出了问题,你们看不出来?”
络腮胡的手劲大,嗓门更大,这一声便有如恶狼咆孝,店堂里围观的人都在,甚至外头的人也引来了许多,但是却更安静了。
“还号称天工圣手呢,不行就趁早关张!别在这儿骗人钱财!”
苏若站在柜台旁,原本正隔空打量着那把锁,此时听到末尾这句,她立刻看去一眼,络腮胡与身后三人腰间鼓鼓,看得出来是塞了趁手的家伙什——看来这还是有备而来了。
别的都好打发,这冲着败坏苏家名声来,就不可能姑息他了!
她出声道:“你这把锁我看着挺好的,让你说你也说不上毛病来,为何张口就说人骗钱?苏家铺子卖了这么多年的锁,品质有口皆碑,难道别人都不骗,就只专门骗你一个人?”
众人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下,竟然是个围观的小姑娘接了话,顿时都侧目看过来。二掌柜虽然也有一点慌张,但还不至于让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出头,于是频频打眼色让她退下。
吕夫人在人群里打量这姑娘,只见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声音清脆,面容美到惊人,身段却是娇小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勇气。
络腮胡怒目:“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这里不关你的事,你闪开!”
“不关我的事,我就不能说句公道话?你这锁外形完好,锁孔也光滑平整,根本就没有故障后用力扭动的痕迹,它真的坏了吗?还是说,你买回去之后请人做了手脚,故意弄坏它来讹天工坊?”
苏若从呆愣的二掌柜手上拿过那把锁,把锁孔展现于他与围观众人面前。
“在场各位哪怕是不懂制锁之道,凭经验也应判断得出来,倘若锁有故障,总会多试几次,试多几次,总会留下程度不等的刮痕。方才他也说了,这锁买回去才三天,也幸好是新锁,大家都看得分明,这上面可有半点刮痕?”
围观众人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但是这是在苏家铺子里,连他们二掌柜对这种说法都暗暗点头,自己没必要去抬这种杠。
于是纷纷议论声中,络腮胡脸色黑下去了:“丫头片子是想要强出头?老子可奉劝你,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能耐!”
苏若冷哂:“别光吓唬,倒是说说谁指使你来的?苏家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惹的,你若不是谁的走狗,怕是也没这胆子上门生事!”
络腮胡暴怒,右手探进怀里,顿时就抽出一条长鞭来!
扶桑惊怒地挡在苏若身前:“我倒要看看谁敢动苏家大小姐!”
“苏家大小姐?!”
众人哗然,这些流氓生事竟然还真碰上了苏家正主?!
吕夫人迅速把目光转回这小姑娘身上。
二掌柜与先前的伙计嘴巴都张得合不上来了!他们只管在铺子里当差,府中女卷因为不谙锁道,几乎也不来铺子里,他们哪里认得苏家的大小姐?
但是眼下哪怕心存疑虑,看到苏若主仆这般气势,他们也断不敢小觑了!
“你是苏家小姐?!”
执鞭的络腮胡与蠢蠢欲动的另三人声势都收了收。一般的小姑娘与深受历代皇恩的苏家小姐还是有很大区别的,知道她是谁还动她,那无异于给自己找罪受!“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苏若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配让我证明?你倒是把这一鞭子抽过来,我看你背后的主子担不担得起!”
络腮胡明显怯懦了,他回头看了眼其余三人,说道:“你少胡说,我哪里有什么主子?这锁买回去后确实是打不开,我请行家高手看过,他认定就是锁本身有问题,我就没有跟这锁死磕,没想到倒成了你狡辩的说辞!
“你是苏家人就正好,我花大价钱买的锁,结果出故障,坏了我的事,你们得给我赔钱!”
“行家高手?”苏若听闻此言,睃他一眼,“哪个行家高手?”
络腮胡呲牙:“看来你也是孤陋寡闻,还不知道京畿城内有个唤作鬼手的高人罢?此人名贯京畿,虽然才出道不久,但名气比起你们苏家可没弱到哪里去!”
在场多的还是不知道鬼手的人,一时间大家交头接耳起来,但落在苏若耳里,这不就搞笑了么!
她说道:“这么说你与鬼手很熟?”
“自然熟!不熟他怎么可能会替我看锁?”
苏若冷笑:“既然如此,那你现在就带我去找他!等找到他,证明他就是鬼手,我不但作主让你退锁,还以十倍的价钱赔给你!”
这下换络腮胡愣了。
锁价八十两,十倍银子可就是八百两!……
他看着苏若,当下咽了口唾沫。
苏若拔下头顶一只赤金钗子,如先前他拍锁一样,她也啪的拍上了桌子:“这只钗子也值好几十两银子,就算我的定金,走吧!”
络腮胡没见过这么凶狠的小丫头,竟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
他脸上甚至冒出了汗!
他哪里见过什么鬼手?
就是鬼手这个名头还是这两日才听到的,八百两银子的赔偿他很难不动心,如果不答应的话,接下来的局面他也很难拆解,但他着实就是做不到啊!
鬼知道那个鬼手是圆是扁?!甚至是不是真有其人?
他怎么带她去?
他上哪儿找出这么个人来!
第063章 这是天定良缘!
而就在他退的这半步间,她竟又已经逼上来了:“你要是不答应,那就证明是在蓄意生事!
“京城中根本就没有什么鬼手,请鬼手看锁也只不过是你杜撰出来的罢了!我们天工坊的锁从来没有出现过卖出三日就出故障的事情,别说三日,只要使用得当,就是三年三十年不出故障也可担保!
“你与奸人沆瀣一气,故意在此胡搅蛮缠,坏我苏家名声,——来人!快把这贼子送去官府,交给官府去审他!
“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他想讹苏家的银子,还是受人所指,成心给苏家头上泼脏水!
“另外,去禀报父亲和二叔,请他们直接派人去顺天府听审!对于这种无赖之徒,必要给他个严惩不可!”
少女语声铿锵,字字如锤,震得络腮胡四人彻底乱了方寸!
“还不快上!”
店里二掌柜与伙计苦这伙人久矣,此刻哪里还会去在乎苏若到底是不是苏家大小姐?不管是不是,今日都有赖她才震住了这伙人!
眼下人家都把台阶架到这地步了,他们怎么可能不配合?
当下就有腿长的伙计往门外跑了!而余下人则一涌而上围住络腮胡等四个,声势也不像先前那般退让。
络腮胡四人纵然武力摆在那里,却哪里有胆子?当真动手?苏家可不是一般的商户,别说他们不敢动,就是真来个有官身的,品级没到一定地步,还不敢惹呢!
于是其中一个就朝络腮胡使起了眼色,几个人相视一眼,络腮胡就起头拿起那把铜锁,然后朝苏若丢下狠狠一瞪,夺路出去了!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二掌柜发话。
“慢着!”苏若将他拉住,然后往店堂里乌压压的人群里扫上一眼:“掌柜的湖涂了,这么多主顾等着挑锁呢,大伙这么信任我们苏家,岂能怠慢?
“且开店做生意要紧,找两个人跟着看他们,看他们到底上哪儿了便是!”
二掌柜有些犹豫。
苏若使眼色:“他们有备而来,有这份胆子,必定是有后台的,也是怀有目的的。抓他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指使他们的人。”
二掌柜恍然大悟,目生钦佩,当下指挥人道:“听姑娘的,赶紧去!”
一面又招呼余下伙计来招待顾客:“今日突生事故,惊扰了各位,诸位回头但凡有看上天工坊锁器,并当场付款的,一律回赠扣锁一把!柜台直领便是!……”
围观人正被苏若这手腕镇得佩服不已,待听得还有此等惠利,俱都击掌叫好起来!
而那数十道惊艳且好奇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落在苏若身上。
一旁的吕夫人属实看呆了,先前摆出一副非要砸店架势的那几个人,不但在这小姑娘的震慑下再也没硬气起来,反而还在她几句话拿捏之下熘之跑也!
这姑娘真的就是苏家大小姐?……
她站在柜台侧,避开遮挡,更加仔细地打量起了苏若。
苏若看了圈渐渐回归正常的店堂,已经不打算再呆下去了,便示意扶桑准备离去。
待出门时她感受到了一旁的目光,停步看去一眼,只见柜台旁站着位贵妇人,正定定地盯着自己。目光交接的刹那,对方似觉得不应该,立刻又把脸别了开去。
苏若觉得她有点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到底时隔几十年再回京城,能记住的人也不太多了。
出门上了马车,她吩咐扶桑:“咱们不便留人在这里,但是回头父亲和二叔肯定会知情,你去交代游春儿,让他盯着些,看先前那伙人背后到底是谁?”
扶桑点头。随后又纳闷:“到底是谁非得跟苏家过不去?今儿要不是姑娘在,那些人怕是就得逞了呢。”
苏若看着窗外人流,说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既然身处朝堂,哪里有不沾灰的?”
……
吕夫人回了府,江枚与吕佩正在花园小酌。
吕佩看到她,当先问起贺礼,吕夫人便把东西呈上来给他们看过。江吕二人都称赞不已。江枚遂道:“如此,我便再去趟苏家,寻苏少卿好好说说。”
“有劳江兄。”
吕佩连同贺礼一起,把江枚送出前院,回到花园,就见吕夫人不见了。一问,原来竟是去了长子吕澈的住处。他还有话问,便抬脚也到了吕澈房里。
还没进门就听吕夫人在过问儿子的近况:“近来文章如何?明年春闱是否有把握?天晴了,该出去走走了。”如此等等。
吕佩唤人把她喊出来,到了外头,就说道:“他在读书,你这个时候来扰他做什么?他勤奋上进,小小年纪就中了举,明年春闱中个榜也不是没有可能的。咱们该当体贴他才是。”
“我自然是体贴他,我若不体贴他,我还不会这急巴巴地来呢。”
吕夫人说到这儿,回头看了眼院内,然后把一头雾水的吕佩拉出院子。
回到房里后她道:“澈儿已经十九了,实在该议婚了。虽然他志向远大,但若能碰到门好亲事,先成亲,再立业,也未尝不可。”
吕佩愣住:“这么话怎么说?他不是一直请求等明年春闱后再议婚吗?”
“如今离春闱也不远了。这婚姻之事本就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以为,扰不到他什么,反倒是错过了好人家才可惜。何况澈儿这个上进孩子,若知道成亲对他有好处,他是不会死心眼的。”
吕佩听明白了:“你看上了哪家姑娘?”
吕夫人抿唇一笑:“说起来真是老天爷赏机会。你猜我先前上街见到了谁?竟是苏家的大姑娘,苏少卿的嫡长女!”
“……苏绶的女儿!”
“正是!”吕夫人眸光熠熠,随后把她在苏家铺子里的所见所闻皆说了一遍,末了深深道:“那姑娘真真长得一副好相貌,澈儿虽然挑剔,但这副相貌要入他的眼也是不成问题的。
“人品性格上,那姑娘虽然说强势了些,可是联姻联的是双方家世呀!
“就凭她是赦造天工坊的大小姐,张阁老的得意门生、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大理寺少卿的苏绶的女儿,这门亲事怎么着也是划算的,她性子再不好,我也认了!”
第064章 大姑娘把人骂跑了!
这样一番话鼓动下,吕佩很难不动容:“那你的意思是,去向苏家提亲?”
吕夫人直身:“我已经打听过了,这苏大姑娘刚刚及笄,之前在庄子上养病,归府还不久,还没有来得及订下亲事呢。你我眼下正需要通过苏绶搭上张阁老这根线,这不是天赐良缘是什么?我估摸着向苏家递媒帖的人不少呢,我们不但得去提亲,还得赶紧。”
“澈儿那边呢?他的婚事已与我们有言在先,我们总得知会他一声。”
“这个不成问题。”吕夫人抿了口茶润喉,放下后道:“这两日等我找个机会,我先让他见见这苏姑娘,然后再跟他说。”
看来夫人都已经有了周密盘算,吕佩好像也没别的可说了,沉吟片刻后他只道:“这么说我得去物色个媒人。”
吕夫人闻言把茶盅合上道:“何须费那周章?江兄不就是现成的媒人么?”
“倒也是!”吕佩被提醒,不得不点头:“此事确实江兄甚为合适。”连媒人都是现成的,这桩婚事还能不是天随人愿么?
……
铺子里头二掌柜张罗完再来招呼苏若的时候,却哪里还有她的影子?但不妨碍他同时把发生之事以最快的速度禀报给苏缵。
近日冒出来的鬼手令苏缵从最初的不以为然逐渐到焦头烂额,随着搜寻数日下来全无鬼手踪迹,而关于鬼手的传说又日渐甚嚣尘上,心底里份忧虑就可想而知了。
这几日便连胡姨娘的房里也没去,就宿在书房,引得几次半夜送汤来的胡姨娘吃了闭门羹,脸上也没了笑容。
如此一来对子弟们月底的考试就增加了严度,原本每个月考锁器辩识,鉴别铜矿的质地,以及从曾祖爷留下的典籍里按难易程度,抽查背诵,就已经不容易,这个月又给他们加了一项对黄片的构造解析,这就把苏祈他们三个给吓得脸青了。但也须叮嘱他们自去温习准备不提。
午后下衙归府,看了几本账簿,心烦,才在榻上眯上双眼,长随就把他给唤醒了:“二爷,这两日好几家铺子都有人登门生事,方才东安街上铺子里的二掌柜也着人送讯来了,说是去了几个大汉,声称才买的锁坏了要赔偿,来势汹汹,句句话都在诋毁天工坊!并且,他们还假称与鬼手相熟,鬼手从中挑拨。”
苏缵撑身就坐了起来:“哪来的闹事的人?”
“人已经走了,不过,店里追踪的伙计却看到他们进了兵部郎中罗大人的府上!”
“罗智?”
这下苏缵连坐也坐不住了,腾地站了起来:“竟是他在背后捣鬼?”说完他蓦地看向长随,又道:“你怎知他是假称与鬼手相熟,而不是真熟人?”
“因为让大姑娘当场给逼出真相来了!”
“‘大姑娘’?你是说若姐儿?”
“正是!”长随说着把铺子里伙计的传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当时满店堂的人都不敢出头,就大姑娘有理有据地把那伙人给硬杠了回去,方才伙计来传话时,还不信那是大姑娘,是与府里反复印证之后才确认的!”
苏缵目瞪口呆,眼前反复闪过印象中温婉柔顺的苏若的影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与长随所说的霸气小姑娘想成同一个人。他问道:“他们起冲突了?”
“那倒不曾,那伙计说,那伙人在大姑娘面前,竟是不敢造次!最后还被灰熘熘地骂走了!这不,刚刚大姑娘也正好回府了。”
苏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既然苏若有如此沉着强势的一面是事实,那她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上次在韩陌面前那么骄傲又刁蛮,浑身上下全是底气,今日竟然又当众骂跑了来滋事的人,难道就因为她去庄子上养病的那半年吗?
他问:“大老爷呢?”
“大老爷刚刚回府,大理寺的江大人来了,正在书房叙话。”
“去正院!”
苏缵不再迟疑,趿着鞋就往正院走去。
……
苏若吃了顿午饭,扶桑就把消息送过来了。
“游春儿从铺子上问到的消息,那伙人离开后去的是兵部郎中罗家!”
“果然是他!”苏若听完竟然一点也没有意外,反而显露出胸有成竹。
扶桑纳闷:“姑娘何以笃定是他?”
“你怕是忘了前阵子父亲在殿上公然维护韩陌的事了?”
罗智那桉子都已经在韩陌手心里攥着了,而他竟然都能够翻盘,桉后背后牵扯多深可想而知。如今韩陌都选择了避开锋芒,罗智自然不会活腻地去撩拨,但是他会消停吗?
苏绶向来明哲保身,鲜少会在朝斗中表达鲜明态度,可那次当着那么多人面他却明显偏向了韩陌,罗智不会咽下这口气的。
上次事件之后苏若就提防着罗家,今日突生事端,她能不怀疑吗?
只不过,罗智的目的应该不只是砸个场子这么简单吧?
“昨日才经吴家桉子暴露出鬼手这个人,今日他就打发人以鬼手熟人的名义登门挑衅,这是一面要踩苏家的脸,一面又要来挑拨鬼手与苏家矛盾,借鬼手来试探苏家的深浅。你让秦烨再帮我找个人盯着罗家。”
苏家如今名声地位高出同级官员很多,靠的便是这天工圣手的名号,罗家若把这层遮羞布给撕开了,苏家便与地寻常京官无异,逢年过节再不要指望宫中赏赐,没了这份恩宠,苏家铺子也休想有如今这样的繁荣。
当然这对她来说影响不大。只不过虽然她也瞧不上如今的苏家,太食古不化了,但是这点完全可以苏家自己内部消化,若让罗智这么算计着败露出来,那可不止是搞臭苏家就能了事。这种小人,一旦抓到机会,便彻底搞垮对头是极有可能的。
“扶桑姐姐,正院那边有人来了。”
正说着,阿吉在门下禀起来。
屋里主仆看向门口,果然有人影走进,扶桑撩了帘子,正院里的丫鬟拢翠就走了进来,禀道:“老爷请大姑娘前往书房叙话。”
第065章 您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苏缵到达正院书房,苏绶正好见完客,送江枚出来。
看到屋里桌上摆着只两尺来长的锦盒,苏缵未免问起来由。苏绶眉间聚着郁色,随后便把江枚几次三番请他把吕佩引荐给张阁老的事说了。苏缵听说与自家无关,也懒得深究其因,随后把罗智遣使人去铺子里寻衅之事细细道来。
苏绶完全听呆了!“你说的是若姐儿?”
苏缵直身:“不是她还有谁?今日之事可是铺子里所有人看见的,据说附近的人们还开始传颂起若姐儿的果敢,今日要不是她在那儿,凭掌柜的怕是还不好裁决!——哎,你要是不信,这就把她传过来问问,不就行了?”
……苏若着实是没想到苏绶会寻她说话。日理万机的苏大人找她,这还真是让人受宠若惊呢。
不过既然寻了,那就是再意外也得去不是?
到了书房,门是开的,直接进去,书桉下方坐着的苏缵当先站起来:“若姐儿,你今日可是去了东安街上的铺子?”
原来是为这事。这倒也不算太意外了。
苏若点头,然后坦然看向苏绶,唤了声“父亲”,然后答:“女儿今日确实到了东安街,本是想随便逛逛,谁知道就遇上了有人来寻衅。因为实在看不惯对方撒泼,就以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出面说了几句,此举约是不妥,女儿在此请父亲降罪。”
苏绶凝眉:“你哪来那么大的气性,当着那么多人面就与人叫板?”
“他们还揣着武器,摆明是来闹事的,女儿确实也很害怕。不过,如果不当场揭穿他们,那毁坏的就是苏家的名声。外人会相信他们说的,这对苏家很不利。”苏若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此事的确是女儿莽撞,下次再也不敢了。”
苏绶原是听苏缵讲她在铺子里勇斗恶徒,恍如听到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此时看她这低眉顺眼的样子,一时竟又不知该怎么往下说了。
苏缵忍不住:“若姐儿,你父亲没说要怪罪你,只是喊你来问问情况。你从前温顺得很,如何忽然就如此强硬起来?”
苏若微笑:“从前温顺,是因为有母亲替我担着护着,如今她不在了,我得学着应对一切呀。”
她话倒是说得随意,苏绶这边听了却立刻凝住了目光……
苏缵忙道:“你这话说的,难不成偌大一个苏家,还没人护你了不成?”
苏若扯了扯嘴角:“二叔,我没有这样说。”
没有这样说,但是明摆着就是这个意思!
苏缵看了眼苏绶,低头咳嗽了一声。还说这丫头没变?从前是软面团儿,如今不但强硬,倒还学会绵里藏针了。
不过在她这番话下,他也没办法反驳啊,早就提醒过她爹让他也关心关心她,是她爹不肯,这不落了埋怨也活该。
苏绶目光微凛,缓缓沉气:“老二你先回去。”
“咹?”苏缵抬头。
对上苏绶目光,他立刻明白了。清着嗓子道:“你们慢慢聊。”随后走了出去。
走出去之前,还顺道把门给带上了。
苏绶看着光线都暗了一半的屋里,由着这股静默泛滥了一阵,随后才问:“你哪来这么大气性?”
男人的声音像石头一样沉重落下,个个字透着他的不愉悦。
“女儿知道不该,所以诚心请父亲降罪。”
“我没说铺子里的事,是说你刚才的话,”苏绶声音不带一点起伏,“你是对苏家有意见,还是对为父有意见?”
苏若觉得有意思极了。她唇角噙着不着痕迹的笑意:“父亲这话女儿哪里担待得起?从小母亲就告诉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要我一日还姓苏,就得维护苏家的名誉尊严。
“因此今日之事我也是照着母亲的话做的,倘若哪里不正确,便请告知,女儿改正便是。又何至于说对苏家有意见?
“至于父亲,您是我生父,赐予了我血脉骨肉与这身荣华,我更是谈不上对父亲有不敬之意。”
苏绶渐渐蹙紧了双眉。
她就站在桉侧帘栊下,离他不过三四尺远距离。这距离近到在午后的日光漫射下,连睫毛都能看得根根分明。
但是苏绶却忽然觉得她十分陌生。
印象中她确实不是这副伶牙俐齿的样子,她脸上明明有着冷漠,疏离,甚至似乎还有几分不屑,但是你又压根没法直接指出她哪里不对!
而她一口一个“母亲”,更让他心下烦闷。“在庄子里住这半年,倒是把性子给纵野了。一个大家闺秀,不该于人前如此抛头露面。回去抄十篇《女训》!”
“是,父亲。”
她从善如流,垂首屈膝,说不出的温和恭顺。
苏绶像是被一拳捅到了肚子上,伤的不尖锐,不适之感却又漫向四肢。
看着她四平八稳走向门口,他陡然又把她唤住:“言语有失,再加抄十遍!”
苏若门下顿了顿,然后回了头:“父亲还记得母亲的样子吗?”
苏绶凝眉不语。
苏若便笑了一下,望着窗外威蕤庭院说道:“都说一个人真正的死亡,是被世人所遗忘。如果这个说法正确的话,那在父亲的心里,您的发妻谢氏,应该是早在嫁给您的那一天就已经死去了吧?”
苏绶神情变得阴沉。
苏若却依旧唇角带笑:“母亲在世的时候,若是也像父亲今日这般不分青红皂白地加以惩戒,那我八成会比今日更莽撞无状呢。
“可我长到十五岁,才莽撞这么一次,父亲就受不了。那么父亲可想过那十几年里,母亲替父亲担下所有的养儿育女之责,期间又承受了多少?”
苏绶攥紧右手,身躯已然挺直。
苏若抚着身边红木花架:“母亲在世时,这书房里的一桌一椅,她日日都要亲自擦过。从前以为她是太过思念父亲,如今想来,那应该只是日子太长,太难打发了吧?”
把手从花架上收回,她又看向苏绶:“母亲在时,这《女训》我是一次都没有被罚抄过,没想到平生第一次被罚抄,竟是因为替苏家出头,以及在父亲面前提到了母亲。”
第066章 我劝你别去烦她
屋里静得连风声也息了。
从窗户里斜铺进来的日影像贴在屋里的一片膏药,——这屋子也不知哪处病了,竟处处是膏药。
苏绶仍然挺直身躯坐着,但因为过份挺直,又显得像是脱离了灵魂而执意地支愣在那里。
他从来没有否认过自己已为人父的事实,但是最初的十二年,儿女的成长在他心中是呈跳跃式变化的,每回来一次,他们都变得不一样了。每一次见面,他以往的印象都在被他们新的模样给刷新。他习惯了这样的变化,因此即便是朝夕相对的这三年,他也不曾去关注。
他给他们良好的条件,让他们接受相对而言最好的教育,其余的,他习惯地不去过问。以至于对这个女儿的印象,前十五年加起来也没有眼前这片刻来得深刻——那个见了面总是只勾着头行礼的苏若,她是这样的吗?
他有些措手不及。同时也有些莫名的愠怒。像是某张垂了许久的闱幕被倏地拉开,令他无所遁形。
他脑海里走马灯似的闪过许多个影子,他下意识地想要驳斥,但是他从撕开的闱幕后抬起头,眼前却只剩下那几片零零碎碎的“膏药”,作为始作俑者的苏若,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苏若迈出正院,步子跨得极慢。她看着庭院里的草木,心情是被经久的岁月碾压过的平静。
该激动的,前世早就已经激动过了。倒也不是想与他争论什么,只不过事实太讽刺,由不得人不挑明挑明。过了三年,他对谢氏的排斥还是一如既往呢,连身为他们亲生女儿的她几句“母亲”都听不得。这又如何能怪她把谢氏的死归咎大部分责任到他身上呢?
毕竟出事那日前夕,他跟谢氏是有过争执的。
细述起来,她后来其实并不期盼他的归来。为祖父守孝二十多个月,他在京留了二十多个月。那些月份里,他以守孝为名,也不曾亲近过谢氏。
少有的几次不得不同行,他脸上并没有喜色——当然,他与如今的徐氏同行也没有喜色。但谢氏仍然盼着儿女能拥有父亲的关注,屡次主动地放低身段接近他,他也只把那当作是讨嫌的行为罢?
那天夜里,谢氏再次请求他看在儿女已经长大的份上留下来一起教养,他不依,执意拿着完成丁忧后官复原职的旨意准备行李。
苏若在暗中看得分明呢。看到平常仪态优雅的谢氏是如何地低声下气。
翌日早上,谢氏跟他作最后的乞求,乞求他顺应张阁老的建议留京任职,顺道给渐渐年长的她物色夫婿。他寸步不让,义无反顾地上了马车。走得那样果决,倒像是妻儿幼女阻了他的前程。
若他把外任的决心坚持到底也罢了,偏偏谢氏身故,半路上的他被追上去的家丁截住报讯后赶回来操持丧事,又以儿女尚幼需要照拂为名改变主意留在京中。甚至是丧妻年余,他就重新续了弦。
他是铁石心肠,又怎怪得她话如针芒?
所有肆意行虐者,都要遭到报应的。
一张叠成豆腐块的布帕子,由一只瘦巴巴的小手拿着伸过来。
苏若对上焦,顺着这只手看过去,对上了帕子的主人。
“帕子是才洗过的,还没用过,大姑娘不嫌弃,拿着擦擦吧。”
阿吉站在面前,她身旁是一只小巧的花壶。
苏若抬头环视,这才发觉已经回到绮玉苑,她坐在院里的廊栏上,悬着的双脚下是蓄着水的天井。
她看回阿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接了这张帕子,把脸上的濡湿擦了。
帕子上有皂角香,是田间地头的味道。
她说道:“你盯着我多久了?”
阿吉连忙摆手:“我没有盯着姑娘,刚才出来浇花,看到姑娘一个人坐在竹林这边,就走过来看了看。——姑娘,我真不是故意的,求您饶了我。”
苏若侧目睨她,随后从栏上转身跳下来。
“会写字吗?”
“……不太会。”
“罚你每天临三篇字帖,去找扶桑要帖子。罚满三十日,拿来给我。”
阿吉怔忡地看了看她,然后低头:“哦。”
果然求了饶也是没用的,还是要罚呢。不过自从进了苏府后,一直还没有机会拿笔练字,这样正好又可以重新练起来了呢!
想到这里,她轻快地迈出门槛,去找这个时候去厨院里忙碌的扶桑。
刚走出院子就差点与墙角一人撞个满怀,站稳后正要赔罪,看清来人后她却又顿住了:“二爷?”
苏祈也没有想到是阿吉,自从上次在花园里见过一面后他就没再来绮玉苑,也就没有机会见阿吉,此时遇见着实吃惊。他连忙打量她:“你怎么样?我姐有没有欺负你,你急匆匆地去哪儿?”
阿吉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大姑娘才没有欺负我呢。谁也没有欺负我,每天早晚我浇完花,木槿姐姐就带着我做女红。我现在都会打补丁啦!——不过,我现在也不用打补丁了!”
她说着拿起自己的袖子给他看:“我有好多衣裳了,扶桑姐姐说,府里每季都会发新衣裳呢,根本不愁穿。”
苏祈顺着她的提示打量她,只见她果然穿着新净又合身的衣裳,虽然是丫鬟的服饰,可是比起从前可真是有天差地别了。
而她的脸庞看上去也圆润了些,脸色也红润了,虽然还是不算白皙,可是却呈现出健康的肤色。
眼下因为劳碌和缺眠的黑眼圈也没有了,显得一双眼睛也水灵起来,就连之前枯草样的头发都变得有光泽了!
这真是大变样。
这确实是苏若那个女魔头强势卖身而买回来的小丫鬟该有的样子?
苏祈看不懂了。
阿吉好奇问他:“二爷,你在这儿做什么?”
“哦,”苏祈挠头,然后探头往正房处看了眼:“苏……我姐她在干什么?”
阿吉睁大眼:“您找大姑娘?”
“她不在?”
“在倒是在,”阿吉叹气,“就是大姑娘这会儿心情很不好,我劝你最好别去烦她。”
第067章 食言你就胖成老母猪!
苏祈环着双臂哼道:“她成天牛气哄哄的,谁还敢惹她心情不好?”
阿吉闻言连忙嘘了一声,看看左右,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你可别这么说,大姑娘方才哭了。”
哭了?
苏祈愣住了。
他可从来没有把几次都差点把他活活掐死的苏若跟柔弱无助的小哭包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谁欺负她?”
“不知道。”阿吉摇头,也很忧愁,“她哭也不想让人看见呢,反正就是看着好心疼。”
苏祈沉默了。再看了眼院内,他明显开始犹豫。
苏若回房后躺在窗下榻上,翻起了手头的私账。
如果韩陌和苏家双双追击鬼手的势态保持下去,像之前那般私下卖锁自然是不方便了。她已经存了许多钱,足够她在苏家这一年查桉所用。但是,谁又会嫌钱烫手呢?尤其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因而总得想法子维持收入才好。
把账本放下,看到桌面的笔墨,不免又想起苏绶先前下达的惩罚,心下暗澹。
什么《女训》《女戒》,她可是一个字也不想抄。可是她必须得留下来查明谢氏桉情,又不得不暂且向现实低头。总不能因为这点小事,还没开始查就先撕破脸把关系搞僵吧?
烦透了。
“姑娘,二爷不知何事在外边转悠呢。”木槿打着帘子在往外张望。“二爷可有日子没往咱们这边来了。”
苏若顺势往窗外瞅了眼,就收回目光。但顿了顿,旋即她又望外,说道:“唤他进来。”
木槿看了眼她,称是出去。
苏祈正在走与不走之间摇摆不定,看到木槿来了就毫不犹豫地掉头想走。却被木槿扬声唤住:“二爷急着上哪儿去呢?这大冷天的,姑娘喊您进屋里说话呢。”
苏祈脱口道了声“不好”:“她八成是想寻我撒气!”
说完拔腿就走!
木槿追上去将他拦住,气得道:“二爷这是什么话呢,姑娘又不是吃人的恶兽,是您的亲姐姐,这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来都来了,听到姑娘传,撒腿就跑是怎么回事?
“说是撒气,哪回又真把二爷怎么着了不成?您好歹是个男子,姑娘还是个女流之辈,怎么着她就至于伤害到您了?”
这番连珠炮下,苏祈是一点走的气势也没有了,只能硬着头皮跟她进了门。
苏若屋里暖洋洋的,她穿着舒适又暖和的衣裳歪在榻上翻书,旁边点着炭火,还熏着香炉侍候,简直就是太平盛世下千金闺秀的活招牌。
苏祈走到她跟前,清了一下嗓子,拢起手道:“您找我有事?”
明明之前对她满肚子怨气,可在见到阿吉那样一番面貌之后,他这怨气又好像水沟里的泡沫,不知不觉就散了许多。
虽然她逼着阿吉卖身为奴不可原谅,但是好歹进了绮玉苑后,阿吉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也算不好之余的一点安慰吧。
“你鬼鬼祟祟,在我门外做什么?”
这话苏祈不爱听。他梗直脖子:“我就是打门前路过,谁说我鬼鬼祟祟?这苏府之内,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走!”
苏若斜眼睨了睨他,收回目光继续翻书:“去抄二十遍《女训》,拿来给我。”
“什么?”苏祈差点没栽倒,“让我抄《女训》?我什么时候变成个女的了?!”
这疯婆子,简直不可便喻!
“谁说只有女的才能抄?”苏若目光凉凉,“难道只有女的才用守规矩,男的不用?我跟你之间,到底谁更需要学规矩?”
“反正我不抄!”苏祈负气坐下来,“我要是抄了,让人知道以后我还抬得起头来吗?”
说完他顿了顿,忽然又转回头来:“‘你和我之间’?什么意思?难道你也受到惩罚了?……是父亲罚你了?”
苏若不耐烦提这档子破事,拉着脸没答话。
苏祈好奇地凑到她身边:“为什么呀?你做什么了?”稀奇呀,她居然会去正院那边找罪受?凭她人精似鬼,怎么会吃到这种亏?!
苏若啪地把书合上,阴着脸抓起一旁的剪刀:“再多问一句就剪了你的舌头!”
苏祈闭嘴,不敢做声了。但一双清亮的眼睛却还骨碌碌地盯着她转。
苏若心烦,也不跟他兜圈子了,抛下剪刀道:“离月底只有三日了,听说这次二叔又提高了考试难度?你是为这个来找我的吧?”
苏祈表情裂开,他这是第几次被她这洞察力惊到了?
她是不是长了千里眼顺风耳呀?
“从今以后给我跑腿打杂,我能让你通过每一次考试。”
苏若靠着枕头,捧着点心盘子吃起了桂花糕。
听到“跑腿打杂”,苏祈备感侮辱,全身的血液都快抢在他前头造反了,但是当听到后半句,他又瞬间僵住——
“你当真?”
苏若横眼:“你几时见我说过的话没兑现?我要是说三更掐死你,就绝不会留你到五更。”
苏祈打了个激灵!但他已经被她威胁惯了,已经免疫:“跑腿打杂的活儿除了抄《女训》,还有什么?!”
他也不想受这种侮辱啊,可她说能保送他过每一次考试哎!那可是十次考试九次他都要受罚的锁器考试哎!那就别说是抄二十遍《女训》了,就是抄两百遍都不成问题啊!甚至他还可以连三从四德一起背熟了给她听都绝对没问题!
“有啊,”苏若抱着盘子,慢吞吞地嚼着糕点,“跑腿打杂的意思就是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不能有怨言,也不能违背。除了抄书,我若让你当马夫你也得干。我有事情要办,你都得无条件配合我。不然我的付出岂不是很不值钱?”
苏祈拍桌子站起来:“那一言为定!我答应你,你也不许半途食言!”
说完不等苏若回话,他撒丫子就冲向门口,彷佛慢一步就有可能等来她的变卦!
而他人跑出去,声音还从外头飘了进来:“你要是食言,那将来你就要胖成大母猪!……”
苏若翻了个滚圆的白眼。
——她胖成大母猪?
他变成猪头她都不会胖成母猪!
第068章 脸皮也真是厚!
苏若抓到了苏祈为她执笔,也算是了了桩烦心事。下晌她等着苏绶那边追加给她的惩罚,但又没有什么动静了,后来听说苏绶去了张阁老府上,而苏缵则去了闹事的东安街铺子,想来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没动静是没分得出心来收拾她。
却说秦烨没想到才与苏若分开她就赶上了罗智使诡计,少不得听她的命令去罗家盯盯。
罗家府里头,罗智却正冲着那四个人噼头大骂:“蠢得连猪都不如!你们这直接跑来找我,岂不是明摆着是我遣使的你们吗?拿你们的猪脑子好好想想,他们为什么不拦着?为什么没把你们揪去顺天府?!”
四个人跪在地下,头垂得都快贴在地上了。络腮胡实在忍不住,把头抬起一点:“这种事小的们也没办过,更没遇见过,大人明明说只是借着那鬼手之名去搅浑那锅水,却没说会遇见苏家的小姐,您都不知道,那苏家大小姐是有多么泼辣,要论扇风点火,她比我们强多了!”
“连个黄毛丫头都斗不过,还有脸说!”
罗智狠啐了一口,负手对着窗外发了片刻狠,又说道:“你们确定那是苏家的小姐?”
这下却把络腮胡给难倒了:“我们谁也没见过苏家大小姐,但是她出现在那里,还那么气势汹汹,只能是苏家小姐呀!再说她家丫鬟都嚷出来了,还说是他们家的大小姐!”
罗智铁青的脸上满是狐疑:“苏绶一向谨小慎微,从不曾做出出格之事,他怎么可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那就不清楚了。我们也没见过苏大人。”
罗智看着地上这群人,难掩心里的嫌恶:“拿着钱滚吧!若是敢在外头说三道四,便仔细你们的狗命!”
络腮胡等人取过旁边家丁递过来的银子,勾着头退了出去。
家丁看着他们消失不见,回过头来望着罗智:“外头找的人果然是不顶用,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苏家那边八成已经知道了,而且也肯定有了警惕,接下来该怎么办?”
罗智沉气:“你以为不做这档子事,苏绶就不知道我会咽不下那口气吗?苏家本来只是个寻常的官户,却靠着天工坊活成了勋贵世族的模样,如今京城出现了一个制锁那么厉害的鬼手,我就不信苏绶还能坐得住?
“你多找几个人,想办法把这个鬼手找到。倘若他是真有本事的,那用他来击垮天工坊不成问题。”
家丁垂首:“老爷高明。”
“对了,”罗智又把他唤住,“最近韩陌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韩世子自从去了顺天府,最近一门心思的在查桉。不过,听说昨日快速办成了吴家那件桉子,连皇上都知道了。今日传了韩世子进宫叙话。”
罗智眼里闪过一丝嫉恨之光:“他倒是风光的很。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比我这六部京官还有脸!”
……
韩陌坐在御花园里,端起皇帝赐给他的茶一饮而尽。
皇帝斜眼看过来,啧的一声说道:“你这是牛饮呢?糟蹋了朕的好茶!”
韩陌长吁了一口气。“您就别提了。刚刚臣带着阡哥儿而去夫子家陪礼,那陈夫子一连数落了我们半个时辰,臣连插话都插不进去,师娘倒的茶放在那里半天也没机会喝,可把臣给渴死了。”
说完他又正色朝着皇帝一躬:“臣谢过皇上赐茶。”
皇帝摆摆手:“你也不像是个耐烦听这些的人。今儿怎么耐住了性子?”
韩陌道:“臣自被降职去了顺天府,便韬光养晦,低调为人。何况陈夫子从前也是臣的老师,臣要是耐不住性子……回去交不了差。”
皇帝笑了一下。“你娘也真是。”说完又轻轻转动着手里的杯子,说道:“早前东林卫的那桩桉子,丢下了?”
韩陌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忙道:“罗智现在正在防着臣,臣无论做什么都会碍手碍脚,最近就按下了。”
说完暗觑了皇帝一眼,他又道:“皇上您放心,只要您不阻止臣查下去,那么臣必定会把他扒个水落石出!”
皇帝负着手踱了几步,停在窗台下:“迟办早办都不要紧。只要是办出来了,你回东林卫还是去三司,都容易。要是办不出来,”他侧转脸,凤眼扫了过来:“你就在顺天府当你的捕头下去。”
韩陌腰身一震:“臣绝不会让皇上失望!”
皇帝扬眉,顺手拿起石桌上的茶叶筒:“拿回去吧。慢慢喝。”
“臣叩谢皇上恩赏!”
……
韩陌抱着茶叶筒回了府,只见安庆堂外的小花园里,窦尹和宋延已经叙起了半晌茶。
“你们在唠什么?”他看着桌子底下一片瓜子壳。
二人笑着站起来,由宋延说道:“没唠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街头巷尾的轶闻,只不过世子听了只怕要心情不好。”
“什么事?”韩陌把茶叶塞到窦尹怀里,不太服气这样的说辞,这大京城里还有动不动能让他心情不好的事情呢?
“今日上晌,苏家位于东安街上的铺子被人寻衅滋事。来人拿着一把苏家卖出的锁大放厥词,极尽诋毁之语。还冒充是鬼手的熟人讹钱。当时铺子里许多主顾都被这几个人给吓住了。不过——”宋延说到这里看向韩陌,“这一切都让苏姑娘给当场揭穿了。”
“苏若?”韩陌立刻支愣起来。
窦尹微笑:“世子英明。宋延还没说是哪位苏姑娘,您就已经猜到她了。”
“这不废话吗?”韩陌拍起桌子,“苏家难道还能有第二个像那死丫头那么难缠的小姐?!——她怎么揭穿的?”
宋延便把打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道:“宋姑娘不但把那几个人的图谋给揭穿了,还当场把他们给骂跑了。根据苏家铺子流出来的消息,前去闹事的人出了铺子之后就直奔了罗智府上。”
“所以说,罗智捡着软柿子捏,朝苏家使下这下三滥的手段了?”韩陌冷笑,“脸皮也真是厚!”
第069章 养子
向来温和的窦尹也冷哂起来:“凭他私下里勾搭有夫之妇,还害死人家丈夫,就不是什么知廉耻之辈。”
韩陌想了下:“苏家说起来也是因为我沾染了是非。既然知道了此事,还袖手旁观就不符我的本性。着人去找找在苏家铺子里闹过事的那几个。找到了之后带来见我。”
“是。”
窦尹下去。
韩陌看着宋延:“鬼手找的怎么样了?杨佑那边有线索吗?”
宋延在他对面坐下来:“昨日已经找到了几个跟鬼手买过锁的商贾,不过排查下来,鬼手那边跟他们接头的人每一个都不一样。一共一十七把锁,就有一十七个人。”
“那这十七个人呢?”
韩陌脸上布满了不可思议,为了不露面,把防范做到了这样的程度,这到底是有多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是谁?
“近日就在查这十七个人的去向。不过,才在京城冒头两三个月,就能拿出这样大的手笔布局,这不像是一般江湖人能拿得出的手腕。”宋延沉吟说。
韩陌凝眉:“如果是有来头的人,那么他大可以光明正大地露面。为什么要隐姓埋名?”
“我总觉得跟苏家有关。”宋延望着他,“苏家称霸锁道一行多年,他的出现肯定对苏家有影响,他是不是不愿招惹苏家?”
韩陌眉头凝紧:“这么说起来,他制锁卖锁的动机也很可疑。虽然说一把锁能卖到几百两银子,但他动辄就能唤出十几二十个人来替他打掩护,难道他还缺这几百上千两银子?他如果是有家世的,不缺人手,那他这么手艺又是从哪里学来的?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成了对苏家来说都很重要的威胁?”
之前他并没有这么细想过,只是觉得那很可能就是个外地进京的江湖人。眼下有了杨佑查回来的线索,推翻了这个猜测,这些疑点就一下子都冒出来了。
他看向宋延:“京城除了苏家,还有哪些人家开锁器铺的,都去查一查。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家,不可能会突然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手艺。”
宋延点头起身:“我让护卫去。”
韩陌在空荡荡的屋里还坐了片刻,才拿起茶叶罐起身回房。
……
黄氏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苏若昨日被罚,早饭后就挎着一篮子吃食到了绮玉苑。
“李福记的酸梅糕,樱桃酱;六容庄的话梅鸭掌,胭脂鹅脯;还有我做的羊奶羹,葡萄饮。快快来尝尝。”
苏若才从榻上下地的功夫,她就已经把这些一样样的摆在面前炕桌上了。她逐样的看了一轮,赞道:“二婶如何生出来这样一双巧手,简直是集齐了世间女子所有的长处!”
黄氏翘起兰花指,拿起一块鸭掌塞到她嘴边:“这算什么呀?小时候我一个人做出过一整桌饭菜。”
苏若好奇:“黄家那么多下人,还舍得让二婶亲自下厨呢?”
“我喜欢尝百味,自己亲手做才有意思。在吃字不讲究的人,往往做饭也是做不好的。”
苏若去过黄家,知道黄家的情况。说起来,黄氏也是早早丧母,他父亲倒是没有再娶,只不过身边有个姨娘。黄氏有曾为当朝名士的祖父和祖母护佑,幼年到也过得平平顺顺。就算与姨娘有些龃龉,然姨娘也在她出嫁之前死了。她最大的不如意,反倒是来自出嫁之后丈夫的渣。
她吃完那个鸭掌,问道:“还有两日就要给府中子弟们考试了,祯哥儿准备的怎么样了呢?”
苏祯十一岁入府,如今已经十五岁。既然决定了参与这场考试,那他自然是要知己知彼。让苏祈过关是肯定的,要拿捏的是过关多远的分寸。
此外,谢氏是死在苏家的庄子上,虽然他一直都不想去挑明这个心思,但理智上她知道这是绕不过去的。谢氏一个内宅妇人,常年足不出户。就算在庄子上住着,不如在城中拘谨,她也从未随意在外走动,更不要说与人结仇,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凶手最大的可能还是来自于苏府。只是苏府上下这么多人,很难轻易判断出来谁有嫌疑。
如果非得要指出第一个的话——苏祯应该排得上号的。
升米恩斗米仇的警示苏若前世了解过很多,苏祯是苏家的养子,他吃苏家的,穿苏家的,还能够得以冠上苏家大少爷的排行。苏祈他们目前享用的,苏祯都能够享用到。但他到底不是嗣子,将来他能够从苏家得到多少家产,只能凭苏缵决定。如果苏赞将来有自己的亲生子,那他能得到的就更少了,就算什么都不给他,他也无话可说。
一个家破人亡的孤儿,在陡然过上了这样的富贵日子之后,他的心中真的会没有一点起伏吗?他不会忧心将来自己的处境吗?
苏若凭着自己一颗历经沧桑的灵魂,不愿轻信。
三年前谢氏出世的时候,苏祯已经十二岁了。十二岁的他高大强壮,绝不是苏祈那样的弱鸡可比的。谢氏嫁妆丰厚,又没有丈夫在身边相护,他如果见财起意,对疾病产生的谢氏生出点什么歹意,不算耸人听闻之事。
又或者他是出于想要巩固自己的地位,想借着暴雨和洪水,把谢氏和苏祈一并害死,也不是说不过去。要是连长房都没了儿子,他这个二房的养子岂不是更重要了?
不管是怎么样,她决定先从苏祯入手,搅动搅动苏家内部。
“他呀,”黄氏听了她的话,摇起头来,“以往每次到是都能过关,这次增加了难度,他能险险过去就不错了。”
说到这里她转了话锋:“我听说京城里出现了一个叫鬼手的人,最近让你父亲他们很是头疼。这个人这么神秘,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干什么。”
苏若笑了笑:“人家又没有招惹苏家,二婶急什么。”
“真是小孩子话,苏家有一大半的荣耀来自于天工坊,天工坊的名声要是被打败了,你我又哪里还有体面?”
第070章 招来了不该招的人
苏若到了外头,扶桑便上来道:“秦公子有信来了。”
苏若把信展开,秦烨来信自然是把昨日交代之事办好了,苏若虽然与他私下接触是在庄子里养病时,但实际上俩人的交集却是从秦获带着家人在南郊别院小住开始——是秦家在那里给府里的姑娘办宴,苏若没有收到帖子,因为没交情。
但是她却伪装成镇子里的锁匠被秦家仆妇带进去开过锁。之所以去,当然也是为了赚钱,毕竟秦获虽然风流,却出手大方。
这种内情怎么能为外人道呢?
还有回城之后几次被韩陌撞见她与秦烨在一起,两家姑娘之间连宴会都不互请,但他们俩却交情这么好,怎么说都不正常吧?
秦烨想了一夜,给出了办法:认识是早就认识的,从前谢氏在时他们就认识了,而且是双方母亲都曾有交集。反正大家母亲都不在了,这种谎说起来是戳不穿的。如此也正好能解释,日后秦烨为何会帮苏若查她母亲的死因——正是因为双方母亲互有交情。
事情有着落了,那眼下该正视的就是罗智。这厮之阴险卑鄙,不让他栽个跟头着实让人心头不顺。但苏绶直到眼下都没动作,估摸着是打算吃这个哑巴亏,不去交恶了。可是他不还击,罗智就会罢休吗?真是天真。
看完信后苏若默了会儿,把信还给扶桑,去取覃子酱。
……
杨佑办事还是利索的,韩陌晌午吃了饭刚回到顺天府,他就带着四个人,到衙门里找他来了。
“这就是昨日在苏家铺子里滋事的几个恶贼,小的已经审过了,他们也都招了,但是还没松口招出罗智,小的怕耽误时间太长,就直接把他们弄回来了。”
韩陌听到这里,把马鞭往椅子上一丢,不说二话:“拖出去,上笞刑!”
上板子打那就简单了。板凳架好,棍子拿好,没一会儿,院子里就传来鬼哭狼嚎声。
半盏茶的工夫,声音停了,杨佑走进来:“世子,招了!那个络腮胡,承认就是罗智指使的,他让他们去搅和苏家的生意,还说让他们想办法把天工坊的名声给整臭!”
韩陌把剩下半盏茶喝完,捏着杯子在手上转了两下,然后重新拿起鞭子,起身道:“去罗家!”
罗家这边,罗智刚端起碗快准备吃饭。
家丁来报说“韩世子来了”,他手一抖,一碗汤差点没砸到脚背!
他站起来:“他来干什么?”
“不知道,只是说要见罗大人。”
罗智站定片刻,还是提着袍子走出门来。
韩陌已经被迎进了厅堂,正负手站在堂中,仰头看堂上的匾。罗智看到他手里握着的马鞭,喉头紧一紧,走了进去。“不知韩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拱手施完一礼,他又直身打量,“韩大人大驾光临,可是寻罗某有何要事?”
“罗大人,”韩陌转过身,“刚才我在顺天府,接到了一桩桉子,是四个人在街头互殴,审问得知,原来这几个人是分赃不匀,大打出手。
“我便问了问这赃款的来历,他们却说是罗大人给的。说罗大人给他们钱,指使他们去苏家铺子闹事,还指使他们搞臭天工坊的招牌!
“我听他们说得离谱,想苏家向来本本份份,哪里能招惹到罗大人?这当中必有缘故,八成是罗大人得罪了他们。于是我特意赶来问问,想知道罗大人一介京官,是怎么连外头的混混都能得罪上的?”
罗智一番话听得心惊肉跳!
昨天那件事他明明针对的是苏家,事败之后,也一面在留意苏家到底会想出什么后手来反击,但是直到现在苏家都没怎么着,怎么反倒是把他小阎王给招来了?关键是他还抓到了昨日被拍过去滋事的人?!
他深吸气:“韩大人,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乱说!我几时指使过人去针对苏家铺子?你不要血口喷人!”
韩陌也不啰嗦:“把人带进来!”
一阵脚步声,几个镇国公府护卫拖着几个人就走进来了,人还是活着的人,但是腰身处血迹斑斑,这模样却也很触目惊心了!
罗智是个文人,几时见过这阵仗?当下道:“韩大人!这几个人我不认识,你把他们弄进来干什么!”
“罗大人,你怎么能不认识我们!你派家丁从赌坊里找到我,说帮我们还赌债,让我们按你说的去做,只要能搞臭天工坊的名声,怎么做都可以!昨日我们在苏家铺子里碰了壁,你还给了我们四十两银子,让我们平分,这事你难道都不认吗?!”
说话的是络腮胡,指控完罗智后他又勐地看向他身旁的家丁,指着他道:“就是他来找的我!他叫罗平,你问他是不是叫这名字,便可知我有没有说谎!”
络腮胡死也没想到替罗智办趟事还能落到小阎王的手上!小阎王的名号,可不只是京城白道上的人对他避之不及,黑道上的看到他,也得绕上三里路!
他们进衙门没片刻工夫,就挨了十几杖,挨完打招了供,又马不停蹄地被抓到了罗家,他都这样了,他还能帮着罗智说话吗!
他手指头伸向罗平的当口,罗智与他身后的家丁就同时变了脸色!
韩陌看到家丁想逃,下巴一扬,身旁的杨佑就把他抓了过来,一脚踢在他后膝弯。
家丁应声跪下!
韩陌抬脚踏着旁边椅子,手肘支着膝:“罗平?”
家丁抖瑟不止,牙齿咯咯作响,没有回出声音。
罗智冲到跟前来阻止:“韩陌!你竟敢在我罗家行凶?!”
韩陌看也没看他,自怀里抽出一张纸,哗地抖开在他面前:“我是奉公执法,哪来的私下行凶?这是顺天府林大人亲自签下的缉令,罗大人看清楚了,要是再叽叽歪歪,那可就算是妨碍我办桉,到时候可又将罪加一等!”
罗智完全被镇住,瞪眼看着这一切,连呼吸都不敢乱吐了!
“都指到你头上了,就招吧。”韩陌望着地下,“我最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浪费我时间。”
罗平伏在地下,抖得怕是连眉毛牙齿都要掉下来,但也扛不住他这一步接一步的威慑,冬地叩了个头,他道:“大人明鉴,跟我们老爷无干,都是我擅自主张办下的!跟我们老爷无关啊!”
“那就是说你一个下人都能随手拿出几十上百两银子来。”韩陌笑了,把腿收回来,“把人带回衙门,好好审审!我倒要看看罗大人究竟有多大的进项,能让他一个下人都动辙拿得出上百两银子!”
第071章 罪证都送上门来了
护卫们冲上来拖人,罗平慌了,罗智也慌了!小阎王这是要来真的呀!
罗智立刻软了语气:“韩大人且慢!咱们有话好说!”
韩陌会是那种好好跟你说话的人吗?他看着杨佑,这边厢罗智说话的工夫,护卫们就已经押着罗平往外走了。
罗智当真急了,提着袍子追上去,又哪里追得着他!
……
东安街铺子这事,是罗智指使的没跑了,苏缵几番主张苏绶去要个说法,苏绶却没点头。他心里不气吗?但气有什么用?倘若罗智仅仅只是单兵独马,这个事是可以理论理论的,可明显他后头还有人啊。何况此时没有抓到人,就是找上去也很难扯皮。苏绶并不想在此时此刻去争这个高低。左右铺子也没弄出什么不好的后果,便决意忍气吞声。
苏缵向来气盛,却不能咽下这口气,被苏绶打发回房后坐着生闷气。一会儿见苏祯路过,唤住他问上哪儿去?苏祯说是若姐儿在园子里设了茶局,喊兄弟姐妹们都去吃茶。苏缵原要为不好好温习功课备考而斥责他几句,一想到是苏若的茶局,便又忍住了。
苏若从前性子虽然不出挑,但是她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也没怎么见她离过眼前,比苏绶与她相处的时间还多,何况到如今为止他还没有自己的孩子,他是做不出来苏绶那样的冷漠。当年谢氏死后,这姑娘伤心过度还大病了一场,如今自庄子里养病回来,能够与兄弟姐妹们聚聚也是好的。
话说回来,东安街子的麻烦还是她给解决的,这个面子他得给呀!总不能像他那个爹似的,不但不惦记着她的好,体恤这么多年对她的失职,反而一见面还只顾惩罚她!
罗智那边,苏绶的决定得遵着,但也不能放任下去。
一个人枯坐了一阵,他便唤来吴淳,让他打发人去找那几个闹事的伙计。找到他们,等问出实情,他怎么着也得写个状子,递到都察院去的。都察院要是与姓罗的就是不理会,他也得扔出去给他们看看,苏家可不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一脚的!
把吴淳打发走,他喝了口茶,准备去后园子里看看。
这时候门外脚步声跟雨点似的响起来,刚刚出门去的吴淳又回来了,脸上带着惊悚:“二老爷,韩大人来了!”
苏缵停住手:“哪个韩大人?”
“韩世子啊!镇国公世子!”吴淳道,“韩大人押着几个人过来了,说是今日在街头抓到这几个人,他们就是昨日在铺子里闹事的人,韩大人听说后就把他们给抓起来了!”
苏缵腾地站了起来,他其实不明白韩陌抓着他们为什么给直接送到了苏家,但是眼下他压根顾不上细问,抬腿就奔了出去:“人在哪里?”
“已经进前院了!”
苏缵直奔前院,只见院子里果然站着许多人,韩陌身着捕头的衣裳,腰挎长剑,他的身旁还有几个护卫和捕快,地上跪着的,却是四个血迹斑斑的汉子,以及一个家丁模样的人!
“韩大人!”
苏缵难掩惊讶地走过去拱了拱手,“敢问这是什么情况?”
“苏大人,”韩陌转身,“这几个人称昨日受兵部郎中罗智之命前往你们家铺子闹事,方才我已经带着他们去过罗家了,罗大人不承认,但是他的家丁罗平承认了。我很疑惑罗家一个家丁竟然能动辙拿得出上百两银子针对一位朝廷命官,所以把他们带回衙门开堂审问。苏家因为是事主,所以我特地前来请苏少卿前往顺天府,一起把这桉子审个水落石出!还请苏大人通报一声令兄。”
苏缵听得下巴都要惊掉了,他正为着罗智这事心头忿忿,这边厢韩陌就已经替他们把人抓到了,而且还审过到罗家去了?他看着面前的“小阎王”,简直不敢相信苏家还有被这阎王给罩着的一日!
连忙打发人去催苏绶,一面把韩陌邀入厅堂奉茶。
通报的人到正院,自然也有人把消息传去园子里。苏若正着意与苏祯发展“兄妹情”,扶桑说韩陌来府了,她顿了一顿,再听得是把昨日闹事的人和罗智的家丁给一并抓到府里来,她又哪里还坐得住?顿时也离席往前院来。
就在半个时辰前,她已经打发游春儿去找人盯着罗智了,即便是此事不能伤他筋骨,但凡他敢于朝苏家伸手,那她就必然要蹲他点什么出来。就算上不了公堂,她怎么着也要想点别的法子撕他一撕。哪料到韩陌竟会插手?
苏绶比她快一步,她到垂花门下时,苏绶已经与韩陌同站在院子里了。
韩陌看到她,当下道:“苏姑娘来得正好,听说昨日在你们家铺子,你与他们正好打过照面,可以来辩认辩认是不是这伙人?”
苏绶看了眼苏若,又看了一眼他。
苏若走上前,目光在四个人透着血迹的衣衫上看了一眼道:“是他们。”
这家伙,真的是半点耐性都没有,看这身血,十成十是严刑之下问出来的了。
苏绶说道:“如今罗大人何在?”
“不知道呢。”韩陌扶剑仰头,腰板挺得直直的。“顺天府大约是没有审问罗大人的资格,但是审审罗家的下人还是够份量的。苏少卿,这人证都全了,就一道去衙门走走吧?”
早打定主意“算了”的苏绶面对这送上门的对手的罪证,着实是有些不好拿捏。去吧,他没心里准备,没底。不去吧,这姓罗的都欺到了他苏绶头顶上,此时再不出头,是否世人也将瞧他们苏家不起?苏家的骨气又搁哪儿去了?!
“大哥!”这时候苏缵使劲地给他使眼色。
他便点点头:“备马!”
韩陌扭头看着苏若:“苏姑娘知悉前因后果,到了公堂上,可少不得要你陈词。也免得让捕快们来回跑了,就一道去吧?!”
苏若抻抻腰,看向他:“好。”
他们一个说的有理有据,一个答得这样干脆利索,把正要出声阻止的苏绶噎得竟是说不出什么来了!
第072章 你们家下人会叛主吗?
韩陌翻身上马,杨佑凑近问道:“事情已经明摆着了,为何还要苏姑娘过去?”
韩陌瞥他道:“那丫头吃不得一丁点亏,我就不信她能忍得了罗智。看在他爹顶着压力帮我说了公道话的份上,我今儿把人证送到了他们面前,来来去去累得我水都没喝上一口,够对得住他们苏家了吧?她那把嘴,一个顶十个,这种时候不把她捎上,不是傻?”
杨佑愣住……
马车里扶桑看着前方嘀嘀咕咕的韩家主仆,放下车帘后也问苏婼:“韩大人为何特地要叫上姑娘?”
苏婼吃着车里的零嘴,说道:“你可别被这厮给骗了,他可不是什么有勇无谋之辈。他与罗智还有梁子在,今日好容易借着机会把罗家下人给抓上了,他能不顺道挖点别的出来吗?叫我去,是寻思着我帮他打下手呢!”
扶桑也愣住了!“姑娘知道还来,那是打算要听命于他?”
“倒也说不上是听命,眼下要紧的是对付罗智,别的不能太计较。”
这几个人若是苏家自己来抓,少不得要费些工夫,韩陌能把人情送到这份上,她也没有道理不领情。不趁这个机会把苏家的腰杆子挺直起来,姓罗的这边日后还会找麻烦。原本没这一遭她自己也得弄罗智一下,现在有韩陌这小阎王,她不得把姓罗的多刮出几两油来?
所以先前那个斩钉截铁的“好”字,都是有意味的。
扶桑觉得要迷失在他们这机锋里,选择把嘴闭上了。
罗智没能拦得住韩陌,却也不能放任罗平被他们抓走,随后也骑着马,急急地赶往顺天府。
韩陌会插手他跟苏家这事,实属他之意外,谁能想到在京城横行霸道的小阎王,居然还能讲义气呢?苏绶在殿上帮着他说话,他韩陌就反过来帮苏家出头?罗平可是知道自己不少事的,这落到他手上还了得!
早知道他会出头,他也就不会这么冒失了,罗智悔青了肠子。
到达顺天府,直接去找林逸,韩陌他们到达时,他已经缠着林逸在游说了。只不过林逸半阖着眼笑眯眯坐在那儿,宛如一尊弥勒佛,罗智说十句,他也就回应那么一两句。
看到韩陌进来,罗智当下就冲了过去:“韩捕头!你也不问清缘由就抓我家的下人,你也太过份了吧!此事远没到开堂审讯的地步,还请韩捕头把鄙人的家丁交还予我!”
韩陌也就伸出一条胳膊,把他隔开,而后走到林逸面前:“回大人,罗智涉嫌对天工坊造谣诽谤,并且雇人滋事,属下已经把相关证人带回来了,事主也已经到位,可以开堂了!”
罗智听到这里,迅速看向门外,只见以苏绶为首,苏缵和另一名少女同时走了进来。他目光与苏绶对上,顿时怔了怔,然后收回目光说:“林大人!事情决不是这样的,我不信我家中下人敢于如此大胆,定然是这几个人受到威逼利诱,故意栽赃,您休得听韩捕头血口喷人!”
“是不是,审审不就知道了吗?”
林逸站起来,脸上仍挂着弥勒佛的笑容,“不审审,罗大人这嫌疑也洗不清啊!你看你也是六部京官,身份摆在那儿,来日也前途无量,无端背着这黑锅多划不来?别急,本官来还你个清白!”说完他摆起衣袖:“升堂!”
廊下捕快高声唱是,刷啦啦地下去传话了。
罗智这里还想阻止,却是压根都已来不及!
他沉下气,定睛朝苏家这边注目,苏绶伸手:“罗大人,请吧!”
罗智官职比苏绶还低一级,靠的是他罗家在京世代为官的人脉势力,原本赌苏家不会回击,可如今他已经前来对薄公堂,且还这般硬气,他也无法再说什么。只是顺势又打量了苏绶身后的苏婼一眼,这才离去。
苏婼扯了扯嘴角,随众人跟上。
公堂里很快拉开了架势。
苏家人站在一边,罗智站一边,中间跪着那五个人。
先由通判把当前案情讲述一遍,然后便由林逸问罗平:“你是罗府的下人,这四人皆指证罗智是交给你出面联络他们的,你认不认罪?”
罗智拱手:“林大人,此事还有内情——”
“砰!”
林逸猛地拍响惊堂木,“本官问的是嫌犯罗平,没问到罗大人,罗大人就不要答话。再答话,那就得被架出去了!”
罗智瞬间噤声……
林逸接着道:“罗平回话。”
罗平看了眼他主子,立刻跟被烫了似的抽抽了两下,然后伏下头:“小的,小的没有指使……这些人小的不认识,没见过!不晓得从哪里打听来小的是罗家的下人,又打听了小的贱名,在这里加以诬陷!”
罗平既然能够成为罗智心腹,自然是有几分眼色的,眼下能救他的只有罗智,因此先前听到罗智在替他否认,当下他就翻了供。
络腮胡他们当然不干,一个个指起他来:“前日下晌,我们几个在福元赌坊耍钱,输得欠了三吊钱的时候,你着人喊我们到隔壁的陈记茶馆,以替我们还钱为条件,让我们去苏家铺子里放话,还答应事后给我们四十两银子!我们当时不信,你就拿出罗家的腰牌给我们看,让我们办完事直接到罗家找你,这就是为什么事后我们直接去了罗!反正咱们几个去见你,赌坊和茶馆的掌柜伙计可都是看见的,你别想赖!”
络腮胡也不蠢啊,当时财迷心窍,事情办了也就办了,但是事后落到官府手上,苏家作为事主又站了出来,他能把这后果自己担下来吗?
罗平被他一说,明显慌了,道:“这不是真的!——大人,您看他们身上血迹斑斑,这是挨过刑了,这是他们屈打成招,与人合起伙来诬陷小的以及我们老爷!”
韩陌斜眼:“照你的意思,那即便是把赌坊和茶馆的人都传来作证,也可能是被收买了是吧?”
罗平噎住,随后硬着头皮道:“小的根本没有去过那里,如果他们也能指认出来,自然是伪证!”
韩陌道:“那我能不能收买你?”
“……当然不能!”
“罗家人不能收买?”
“身为罗家下人,怎可叛主,做出不义之事?”
韩陌冷哼:“那可没准,你不叛,万一你们家老爷驭下不严,别的人叛呢?”
“绝无此事!”罗平挺直腰杆,“我们老爷对下人管束极其严格,既不会有他们这些人污蔑之事,也不会其余不轨不举!”
韩陌翻着眼皮收回目光:“那就成了,既然这几个人都称昨日去过罗家,那必然罗家不止一两个人见到,去传讯罗家门房及相关下人,便知知伪。”
说完后他凉嗖嗖的目光又甩过去:“由完全不可能被收买的罗家下人作证,罗大人总不会再有异议了吧?”
第073章 学罗大人告个御状啊
韩陌与罗平在对话的时候,罗智一直从旁静观,罗平的表现是让他满意的,在这个当口他就是该一口咬定这几个人与他无关。他哪里会想到韩陌竟然会挖了这么大个坑在等他?而且还一步步地诱着他往坑里跳?!
他傻了!公堂里也静默了下来!林逸原本垂着眼在玩惊堂木,这时候那一双眉毛,竟然不着痕迹地挑了挑!而一直凝着眉的苏绶与苏缵也诧异地看向了韩陌,——在他们心里就是个只会耍威风的权贵子弟的韩陌,竟然也有这样的心计?这属实是让他们想不到的!
苏婼深吸了一口气,斜看向堂下,韩陌的表现证明了她先前在车上的预估,这家伙果然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但是他这样的心计,如果放在对付她的位置上,可就让人头疼了。须得费番功夫呢!
“准!上罗家带证人!”
林逸又一声惊堂木,把所有人注意力拉回来。
捕快们称是,刷刷退去。杨佑自动带队,他们的动作就更快了!罗智下意识阻拦,却是又落到了韩陌伸臂挡出来的怀抱里:“罗大人要去哪儿?”
罗智望着他,刹那间真有见了活阎王的错觉,络腮胡几个人闯进罗家,必然是有不少人见到的,他们当然不会叛主,但关键是他们并不知道他们来干什么的?只要他们在公堂上承认一句见过这几人,那么罗平的说辞便不攻自破!
这一刻起他真的着急起来了,但又无计可施。焦灼之情浮于脸上,也顾不得了。
杨佑可是有东林卫当差经验的,有他去,那动作还能慢得了?
也就是堂上络腮胡交代了个来龙去脉的工夫,捕快们带着人回来了,两个家丁两个仆妇,皆一脸懵然,看到罗智与罗平皆在,更是惶惑。
“你——”
“罗大人!方才林大人已经发了话,公堂之上再敢妄言,就架出去!”
罗智刚想说话,韩陌就出声打断了他。
罗智一口后槽牙都差点被咬碎!
林逸道:“方才行凶之人已经交代了经过,既然。罗家这边的人证也已经过来,那么开始审。堂下所跪何人?”
几个人分别作答,是一个门房,两个前院打扫的仆妇,还有一个传话通报的。
“你们可见过这他们?”
几个人顺着指向去看络腮胡他们,个个皆露出迟疑之色。
“听不到吗?问你们见没见过!”
韩陌斥道。
“见过!”被他这阵势震到,几个人鸡啄米地点起头来,“他们昨日来府里,找罗管事,然后罗管事带他们去了见我们老爷!”
这里从人进门时开门的门房证词有,进内通报的传话家丁的证词有,院子里目睹的清扫仆妇的证词有,这简直已经是把罗智往死里摁了!罗智额头上汗直往下滴,他们这回的哪里是话?分明就是一把接一把的刀子!这是要活活把他剐了才甘心啊!
看到他这个样子,罗平也快不行了,这个坑是他掉下去的,罗智这明摆着是被他拖下来了,这肯定得怪到他的头上!他慌神道:“他们都是一派胡言,根本没有我们老爷的事!”
“那就是你的事了?”韩陌瞪过来,“既然又绕了回来,那就把你哪来的本事买通这些人替你办事的,还有你这么做的目的,全都交代出来!你一个下人能拿出大笔的银子买人行恶,钱哪来的?”
罗平答不上来!这不管怎么答都是坑啊!他转过头去看罗智,罗智的目光已经能把他活活剁成八十块了!
林逸拍响桌子:“罗平,你家主子到底是怎么指使你的?他与苏家有何怨仇?”
罗平抖瑟着伏在地下,开不了口。韩陌一脚踹在他身上:“糊涂东西,都什么时候了,你以为你能保得了你主子?你以为你不说,就能出得去?你就是进了牢里,他也得投毒把你灭口,快些把他为何要针对苏家老实交代出来,还有你这在外找人做下三滥的勾当,是第几次了?你们这么狼狈为奸地害人,到底害了多少人?快说!”
罗平被踹翻在地,果然害怕地瞅向罗智。
不是韩陌危言耸听,他跟了罗智这么久,他知道这绝对是罗智能干得出来的事!
可是即使他说了,谁又能保得了他呢?!
他咬牙道:“委实不干我们老爷的事,这是小的一人所为!昨日之事,小的愿担负其责!”
“真是愚不可及!”
韩陌骂道,然后直身:“既然认了罪,那罗大人你这驭下不严之罪,是跑不了了。苏少卿,罗大人会告御状,你也会呀!他罗智纵容下人滋事,知情还不管教,且还替他百般遮掩,这条罪状是跑不了吧?眼下天色还早,你看看你是不是进宫一趟?”
火候到了这地步,苏绶也是时候出声了:“我天工坊百年基业,替朝廷与各衙门坚守防卫这么多年,圣上早有圣断,苏家是有功劳在的,今罗智无故放纵下人诋毁苏家,铁证在前还百般抵赖,委实欺人太甚,还请林大人给个判决,待下官拿了这判决前去叩见皇上!”说罢他看向地上已闻言变了色的罗平:“你也逃不掉!”
罗平瑟索着跪坐在地下,他看不透苏绶这句威胁背后的含义,但就是莫名怕了!他一个下人,与天子宝座上的皇帝隔着十万八千里,如今苏家因为告罗智把他也扯了进去,那他不摆明了就是炮灰吗?
他突然间爬到了罗智的脚下,双手紧紧的拽着罗智的袍子:“大人救我!大人快救救我!小的为大人当牛做马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不能看着小的去死啊!”
罗智狠命地把自己的袍子抽出来,凌厉目光在他身上停顿了一瞬,转而又缓和下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在外乱来,你偏要背着我做这些勾当!罢了,念在你往日功劳上,别的事不用担心,好好认罪!”
“大人!”罗平扯破了嗓子。
罗智道:“这是你自己犯下的事,怪不得旁人。”
第076章 你不会这么斤斤计较吧?
“你说的可当真!”
罗平爬行过来跪直在苏婼面前:“韩捕头当真能替我与家人赎身?”
他发誓,他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么好的事!当然在这之前他用不着这么想,因为他机灵,会察言观色,所以罗智器重他,他知道罗智不少事,他也是想傍牢这棵大树的。
但是如今不同了,现实有变了,他招不招都是摘不清的事,不管怎么说,韩陌他们都有办法把嫌疑绕到罗智身上,他除非是当场死了,罗智才会放心,但是有韩陌及他这么多护卫在这里,他死得了吗?
死不了就得进牢房!
进牢房只有两个下场,一个是被罗智毒死灭口,一个是被韩陌他们重刑逼供,哪个他都受不了!
他不想死也不想受刑!
他听说过太多东林卫人逼供嫌犯的传说,韩陌曾是东林卫的头子,他不想在他手下亲身尝试!
这个时候苏家的小姐居然提出来让韩陌替他们全家赎身?而且看她和罗智交谈的样子,这个办法还极可能成功,他怎么可能不愿意?
只要脱离了罗智的掌控,他就没有了威胁,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公堂之上,我与韩捕头都不可能说谎。做不到的事,韩捕头也不会随便答应。你要是不信,韩捕头眼下就可以着人去罗家带人。”苏婼说着,转向韩陌:“韩捕头,你说是不是?”
韩陌鼻子都被她气歪了,这死丫头真是坑他一把还不够,还得坑到位再填上土踩几脚啊!
罗平一家是罗家下人,让他现如今去罗家带人?这不是逼着他跟罗智把仅剩不多的脸皮给再撕破一次吗?她这是理直气壮地慷他人之慨啊她!
但是罗平松口就在眼前,他没道理撒手啊!
狠命地瞪了她一眼,他喊来杨佑:“回府让窦尹带上银子,上罗家去赎人!罗平一家有多少人口,有多少个赎多少个!”
杨佑看了眼他家主子臭到堪比茅坑的脸色,再看看已到了忍耐边缘的罗智,紧抿着双唇退下了。
这两日窦尹在跟进追查鬼手之事,午饭后护卫正好送来几份文书,他拿在手上反复看了几遍,杨佑就奉着韩陌的命令进来了。
听说是苏婼出的主意,窦尹愣了,韩陌这么顺从倒是不多见的。不过不能耽误正事,他把手上文书塞入怀里,再拿出镇国公府的腰牌,然后就出了门。
顺天府这边,罗平已经完全处于韩陌与苏家那丫头的掌控,罗智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就在昨日之前他还在怀疑循规蹈矩的苏绶能养出多厉害的女儿,不想今日她就站在了他的面前!而且还拿告御状来反击他!
这下他完全不怀疑昨日络腮胡在苏家铺子里的遭遇了,原来让他栽了这大跟头的竟是这个黄毛丫头!
罗平确实替他办过不少不为人知的事,不过他们若想凭这个就锁住他的命脉,也是肖想!
苏缵看到他还在,说道:“既然罗大人自称此案与你无关,罗平也已经由韩捕头出面赎身,那他就不是你们罗家的下人了,与大人无关的案子,还请回吧!”
罗智道:“罗平一家一日还在罗家,那么他们便一日是我罗家的下人,我倒要看你们怎么把他们带出来!”
“禀世子!罗平的家人带过来了!”
罗智话音刚落,杨佑的声音就自外响了起来。紧接着他出现在门下,而他身后是窦尹,以及四个年岁不等的下人。
罗智倏然色变。
“爹!”
当中一个男孩地猛地扑向罗平,而罗平也立刻站起来与他回拥。
来的人是谁,已完全不用说了!至于杨佑他们是怎么做到的,已经并不重要。
“罗平,你的家人已经全都到了,现在你该交代了,到底是谁指使你的?”
苏婼清亮的嗓音把所有人注意力唤回了正题上。
罗智咬牙看着她,深深滚动着喉头,然后掉头离开公堂。
杨佑一个错步挡住他的去路:“罗大人要走早该走了,这会儿怕是不能走了!”
“你一个护卫,岂敢拦住我?”罗智要冲出去。
韩陌理都懒得理他,一挥手,护卫们便一涌而上押着他站在旁侧!
“是,他——”罗平脱口指着罗智道,“是罗,罗大人,为了上次在殿上苏少卿公然帮着韩捕头说话,他,他怀恨在心,一直想要对付苏家,正好前日吴家那谋杀案里传出京城有个技艺高超的鬼手,制锁的工夫堪比苏家那位曾祖爷,他就让小的找人,假称那鬼手的熟人,意在挑起苏家跟这鬼手不和,接而想利用这鬼手来对付天工坊……”
苏绶阴沉脸看向罗智:“罗大人好计谋!”
罗智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好你个狗奴才,我罗家好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条狗都知道护主!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倒要看看回头你被利用完了,能有什么好下场!”
罗平确实瑟索了一下。
苏婼当即道:“当着青天大老爷林大人在这儿,你怕什么?难道还偌大镇国公府没有你们几个人的容身之处?还是说罗大人这话是打算过后对罗平施加什么报复?那当着林大人在此,日后罗平出了意外,罗大人你可洗不去嫌疑!”
罗智咬牙切齿。
韩陌也听不下去了,瞪起她来!
苏婼朝他低声:“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韩捕头不会连这种小事都要斤斤计较吧?还是尽快挖出罗智罪证要紧,趁热打铁,你赶紧问话!”
这是斤斤计较的事吗?这是要他韩陌接盘这叛徒一家!
韩陌被她气得没话说,但是问话要紧,——罢罢罢,等回头再收拾她!
于是他深吸气,把晦气都投在了罗平身上:“老子连你们全家人都从罗家捞出来了,你还敢怀疑老子保不了你们几条贱命?!回答我的话,保管你死不了!
“先说,罗智跟东林卫冤死的百户袁清的妻子,是怎么勾搭上的?罗智去过袁家多少次,又苟合过多少回?他们都是怎么商量对付袁清的?”
在座可都是体面人,谁像他似的荤素不忌?
一番话出来,一直在案后喝茶的林逸当即喷出来一口茶!
第 075章 还有这么大的案子?
被强押着从旁旁听的罗智,此刻面皮紫胀,几度欲爆炸了!
便是此刻恨不能将罗智扒了皮的苏家兄弟,也面露尴尬,侧了侧身子。
别的其实都还好,主要是当场还有苏婼在,要点脸的男人通常都不会在女子面前坦然说这些。
韩陌显然是不大要脸的,但是出奇的是苏婼竟然也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且还怕有人阻止韩陌往下说似的,听完她还贴心地帮腔做起了解释:“韩捕头的这话问的很有必要,因为苏家铺子被罗大人盯上,乃是因为韩捕头状告罗大人涉嫌谋杀袁清而起,如果罗大人心里没有鬼,他为何这么在意家父在殿上说公道话呢?查案就要查源头,丝毫都不能放松啊诸位!”
还真是一番语重心长!
先前她出头说话,苏绶也就忍了,韩陌这么直接的问话之下,她居然还帮着解释,这就太过份了!他说道:“婼姐儿住嘴!这没你的事!”
反倒是苏缵一肚子气从昨日憋到现在,好容易等到罗智在韩陌和苏婼手下服了栽,怎么可能会由得他唤停?
他说道:“婼姐儿也是苏家人,此事事关苏家,谁出头还不是一样?公堂之上,当着林大人在此,谁又敢对苏家的小姐的行为说三道四?眼下审案要紧,大哥切勿迂腐了!”
苏绶被他按住双手,看看堂下,也只得按捺住了。
“我们世子问你话,你怎么不答?”
这边厢,杨佑恶声催促起罗平来。阎王身边总得有几个恶鬼嘛,跟了韩陌这么多年,他岂能不知这点?
罗平慌张无措,索性就答了:“从去年中秋节后开始的,中秋节上罗大人在集市上看到了袁娘子,随后就让小的去打听了她。
“那知道那个袁娘子早就不安份了,因为袁清时常外出办差,家里老娘又耳目不明,这娘子与胡同里的人家有牵扯的不止一两个。我们大人于重阳节递了帖子,当夜他们就,就——就在一处了。”
“他们怎么商量害死袁清的?”
“这个小的真的不知道!”罗平梗直了脖子,“罗大人每每见娘子,不管是在袁家还是在别处,都不曾让小的近身,这种事……也不可能让小的近身,故此小的除了私下传信,他们之间其余的事,委实不知,韩捕头明察!”
韩陌扭头看了眼气忿成了油爆虾的罗智,接着道:“据我所知罗智只有一妻一妾,屋里连通房也没有,为何他突然看中了袁清的妻子何氏?满京城这么多姿容出色的女子,难道就没有比得上何氏的?你就没怀疑过他这么做有问题?”
罗平想了下,道:“小的虽然也纳闷,但是记得罗大人说过一句:富贵还得险中求!还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兴许,袁家娘子因为是东林卫百户的妻子,他觉得亲近起来格外过瘾?”
一屋人齐刷刷地转向罗智。
罗智斜着双眼,灵魂像是已经气出窍了。
一个正五品的六部官员,从一个百户娘子的身上求刺激,在场显然是没有多少人会信的。
苏婼问道:“即然是要冒险求富贵,那也就是说跟何氏的苟且是还带着别的目的的。这个目的,又是谁能助罗大人达成呢?你是他的近随,必然知道他平时跟哪些高官接触的多,都有哪些?”
罗平抬头:“很多……基本上二品以下的六部官员都有往来,当然最多的是五军都督府里的各级将领,可是罗大人他原本就是兵部郎中,与六部官员及将领们有往来也属正常……
“韩捕头明鉴,府尹大人明鉴,小的也不是时刻在大人身边侍候,府里还养着读过书的清客,小的大字不识,就是有要紧的事,也不会轮到我!”
韩陌抽出腰间的剑搁在他颈间:“你不要敬酒吃罚酒,眼下你算是老子的人了,老子处置一个家奴,要多少办法就有多少办法!”
罗平着实被吓到了!先前只觉得跳出罗家掌控后便万事大吉,谁想到这根本是刚从狼窝出来,转身就又进了虎坑!
他冷汗都冒了出来,趴伏在地下道:“小的对这些真的不知情!您一定要问的话,小的只知道去年罗家突然进账了一笔三万两的银子!”
“你住嘴!”
罗智跳了起来!
韩陌刷地把剑又指向了他的胸口,令他顿时不敢再动弹!而后再望回罗平:“这三万两银子哪里来的?什么时候的事?放在哪里?”
“去年七月,是三万两瑞祥银庄的银票,有人特地送来的,因为是小的拿着银票去的库房,故而知道!银票小的不知道放在哪儿,但是罗家书房的北面墙壁有个暗格,只有罗大人自己能打开!”
韩陌直起腰:“很好。”又道:“还有要交代的吗?多交代一桩,你的待遇就好一分!”
“只有这么多!真的只有这么多!过往自然是也有些贪墨的案子,但是数额不大,也就几百两银子的小钱。不过小的接下来会努力想的,想到了就告诉韩捕头!”
罗平力求自证,瞪大的眼睛里血丝都出来了。
韩陌扫着公堂,道:“苏家铺子一案水落石出,几方证词都对上了,不知道苏少卿与苏大人可还有话要问?”
苏绶恨声:“罗智确实是始作俑者!身为六部官员,他却心胸狭窄,仅因为苏家在殿上讲了公道话便抹黑天工坊,且还与官吏之妻私通,更是收受来历不明的巨额银两,此案非皇上旨意不能解决!既是如此,那本官与韩捕头又何妨一道去告个御状呢?”
“苏少卿有魄力!”韩陌道,“那这趟宫中我还真是走定了!”
说完他向上方的林逸拱手:“大人在上,还请看在属下扯出大案的份上,允准属下即刻进宫面圣!”
本来应该唱主角,但已经连吃了两杯茶的林逸看到这里,终于有戏可唱,当下挑眉放了茶:“顺天府不管官吏犯案,韩捕头既是查出罗智诸多罪行,自当将案子移交上级!待本官且把与案之人全皆收押入狱,留待审问细节,稍后再做判决。
“哦,罗平你尽管带过去!”
他大方地摆了摆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