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6章 她的疑点
苏若眉间凝着幽色:“因为那个洞门虽说是石板所制,但是却有个能四两拨千斤的栓拔,一般十几岁的少年与妇人都能顺利关启。”
秦烨皱了眉头:“这可麻烦了,工部只查洪涝发生的起因与责任,可不会详细到去查单个的村庄为何受灾比别的地方重。
“在堤坝是正常损毁的情况下,过程中也没有出现官员渎职等情况,那下游出现什么意外造成什么额外的损失,他们不会去追究。”
“坏就坏在这里。”苏若凝眉:“这卷宗便只是写了两岸的灾情,与涵道在洪灾时完整与否的情况,并没有写何等地势之下水势将会如何。”
秦烨顿了下,睨她:“你会不会是想多了?”
苏若看他。
秦烨敲敲桌子:“就算那些佃户十分可怜,可是就凭这点猜测,去疑心伍儿屯的水灾有人为操作,是不是不够充分?”他总觉得她有点疑心过重呢。
苏若唇角微动,睨他:“我要是证据充分,用得着你费这么老鼻子劲去偷卷宗吗?”
秦烨倒也无以辩驳。转而道:“那我费那么大劲偷来的东西,眼下岂不是也没有什么用?”
“那倒也不见得。”苏若顿了下,就转身取来纸笔,对着卷宗的其中几段开始摘抄起来,“有些东西现在看不出问题,不代表日后也没有问题。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目前为讲最为详尽的记载了,我先抄下来留个后手。”
秦烨望着她的字,又望着她:“你还没告诉我,你到底要查这个做什么?你可别说是什么佃户求到你头上,他们真有冤,完全可以直接去求你爹。而且,你刚才自己也说过,上个月你还亲自去涵洞看过,如果是替别人出头,你一个大家闺秀,不用自己去吧?”
他伏上桌面,目光深深:“其实你告诉韩陌,堤坝决口有疑是假,你真正想查的,是你母亲的死对不对?”
“姑娘!”
秦烨话音落下,扶桑就推门进来了:“木槿来信,方才有镇国公府的护卫去苏府打听您!”
屋里气氛骤然僵凝,也只是默住那么一息,苏若旋即加快速度把剩下的段落抄完,然后搁笔起身:“韩陌肯定是猜到你是受我所托去的了,他既是早去了苏家,那依他们的手段,八成也得问出点线索来。
“如是这般,那他现在主要目标是我,你赶紧把这个送回去,省得你再挨板子!”
说完她把卷宗递还给他,然后又把装好的铜锁递过去:“这个已可以交货了,回头带着银票来找我!”
“行了行了,知道了,你也快走吧!”
秦烨把东西揣好,旋即就要从后门先出去。
苏若忽一下又拽住他袖子:“吴娘子这个人,靠谱么?”
秦烨愣住:“一个商户娘子,她没到过香油铺子,也没见过我,更没有见过你,只在外面见过我安排的接头的人,知道他跟江湖上那位行踪不定的‘鬼手’能联系上,只要她肯出钱,不是骗货的,还有什么靠不靠谱的?”
苏若默了默,没有再说什么。
秦烨走后,她拿起抄好的纸张看了看,折好入袖,稳一口气后,也从后门步出了。
……
秦烨是给苏若拿卷宗,此刻不管他去哪儿,都必然会去找苏若,所以只要盯住苏若,便不怕拿不到秦烨!
韩陌派去的人兵分三路,两路人追踪不同方向的马车,另一路则直去苏府打听苏若去向。没多久,果然追马车的一路落了空,那车厢里什么人也没有,而另一辆虽然跟对头了,但是却在堵坊里跟丢了,最后去苏家的人回来说,苏若今日果然出了府,好像是去了南城的针线铺子。
“南城?”
苏家在北城。听到苏若去了南城,韩陌某根神经瞬间被拉动了,上次他追踪寻找苏若的苏祈,便也是在南城,按理说北城不缺针线铺子,苏若屡次跑去南城,难不成,这次她是去了同一个地方?
只是思虑了半刻,他便跃了上马,直接奔向南城。
苏若循旧路出了巷子。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条胡同不过一里路之遥,很快她就脱险了。
不过将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她又深思了一步,上次就在前方街口遇到了来追踪的韩陌,虽不相信他有那般神通广大,此刻也能想到这里来,但既然他都能以那样快的速度把秦烨堵上,那还是谨慎些为妙。
卷宗的事是其次,若两次让韩陌在同个地点堵上,那保不准他会对这里起疑心。
她折转脚尖,选择走进最近的一道小胡同。
这里插过去,便是完全不同方向的另一条大街。
而那条街上,正有他们苏家开设的一家锁器铺。只要她到了自家铺子,那即便是遇上,也实在没有什么好让他说的。
韩陌到了上次的馆子门前,四面相望,这是个三岔路,一条是笔直的大街,另两条通往不同方向的街坊,而举目望去并没有什么针线铺子。抬头再望望这馆子,是间不起眼的路边小馆,断不可能会是苏若那种大小姐会踏足之地。
所以那么那天她为什么会在这里等苏祈?而不是去对面那间后来她邀他去坐下说话的茶馆?
当日无暇细究的疑点,此刻就显露了出来。
他驻足略站,然后朝着离馆子最近的那条岔路走去。
这岔路是条弯曲的小胡同,两边皆是房屋。胡同中却也有一条分支的小巷,应该是通往那边的正阳大街。
“每条路上都找找,看看有没有针线铺子,绸缎铺子这些。”
他当然不信此时此刻苏若还有闲心出来逛铺子,但既然苏家人说了她是来光顾针线铺子,那保不齐他们约好碰头的地点就在这些地方呢?
跟来的护卫立刻散了几个。
韩陌再站了片刻,忽然又问起身后的杨佑:“这附近,可有苏家的产业?”
杨佑想了下,回答道:“隔壁的正阳街上,有家天工坊锁铺!”
“隔壁?”
“正是!”
韩陌望着左侧这条通往正阳大街的小巷,再看向前方弯曲而不见底的的小胡同,他双目之中忽然射出凛光:“跟我来!”……
第047章 没被女子碰过?
苏若顺着小巷走到底,一路畅通,连猫猫狗狗都没遇上几只,就更别提韩陌的人了!韩陌只是去了苏家找她,而不是直接有人跟到了这里,那么秦烨走脱的可能性极大,只要出了这个街口,去到对面锁器铺晃个一圈,她便也可以大大方方打道回府。
“你可去叫游春儿把马车赶过来了。”
她打发扶桑,然后继续向前。
锁器铺近在迟尺,过个马路就到了。
但是就在她踏出走向马路的那一步时,旁侧一道身影就赫然杀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站住!”
这道身影实在是过于高大,出现得又过于突然,饶是苏若,也不禁退后了一小步。
面前韩陌环抱着双臂,目光冷冷地低头睨视着她,阴险得活似守住了鼠洞口的老猫:“怎么,这是知道我发现后追来了,赶紧熘着夹道跑路,想借你们家铺子打掩护呢?”
不,苏若可不承认自己是老鼠。但她的确是没有想到这家伙还真的有点脑子,他不但真的找过来了,而且还真的把她给堵上了!
盯着他的臭脸看了三息,她说道:“韩大人这话怎么说的?这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管我怎么走?管我去干什么?我又没走到你韩大人家门口去,怎么就成了跑路?你这么对个姑娘家,可不是身为世家子弟该有的风度。”
“少废话!工部那份卷宗何在?还有秦烨呢?若不老实交代出来,今日你就别想太平!知道你撺掇秦烨去衙门偷盗文书算什么罪吗?真要落上了你怕是吃罪不起!”
说实话,韩陌堵到这条路,真的只是来碰碰运气,毕竟他也不是苏若肚里的蛔虫,这个死丫头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好几次明明都要把她整得满地爬了,她却偏有回天之力,生生让他打消收拾她的念头。
可是他眼下也只有这点线索,与其干等着,还不如找一找。他没想到还真有收获了,居然逮到了她!
已经屡次败在她这张利嘴之下,他可不会再容她有机会施展。
眯眼看了下街头,他接着说道:“我不喜欢兜圈子,说白了,你觉得我都追着你到了这里,还会不知道你玩的什么把戏吗?
“只是你一面把南郊河的事透露给我,借我之手来搜罗消息,一面自己又伙同秦烨,私下里去盗取这份卷宗,除去犯了法,还摆明了是耍着我玩,这未免也欺人太甚!
“今日你若不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就休想从这里走出去!”
苏若也正色:“即使是我当日与韩大人你有过什么约定,那我也没有说过这事儿交给韩大人你之后我就不管了,如果大人查证之后我所说的线索是真,那你就该立刻把这桉子给抢过来,去顺天府立桉彻查,而不是在这里堵着我,跟我过不去。”
韩陌冷笑:“你这么聪明,当知道我既然能堵到你,那秦烨我肯定也能堵到。你只管嘴硬下去,但你猜就凭他那根软骨头,我有没有办法让他说出实话来?
“他虽是秦家唯一的嫡子,但他上头还有两个虎视耽耽的庶长子哥哥,底下也还有两个庶出的弟弟,他的兄弟个个生母俱在,只有他母亲早逝。
“你说在包庇你和在秦家求生存两者之间,他会怎么选?”
秦家内宅也算是较为典型的大户范例了,秦烨七岁丧母,由乳母带着长大,都不消去深究,凭想象都知道秦家后宅的日子过得有多精彩。
苏若瞪着他,目光渐渐喷火:“卑鄙!”
韩陌笑了:“我又没说过我是君子。”
苏若无语。
不过跟流氓土匪也没什么道理可讲。
她道:“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韩陌伸出食指勾了勾鼻梁,斜睨她道:“你上次在那间路边馆子里落座,我是亲眼瞧见的。苏祈冲进来找你时,你并没有很意外,所以可以推测你是故意在那里等他。
“但是明明旁边和街对面就有更干净整洁的馆子,你不去,而是选择那里,只可能是选择了离你原本所处的位置更近的地点。
“刚好,离那馆子最近的就是一条胡同。而胡同里又有这么一条通往苏家铺子的岔路口。我想万一你要是聪明的话,应该会在苏家留一两个眼线,我的人去过苏府,你八成也会得到消息,那如果当你闻讯而逃,为什么不进自己的铺子做掩护呢?
“事实证明,我选对了。
“怎么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苏若耸肩:“韩大人英明神武,我无话可说。”
看来能够在东林卫当上镇抚使,也不全是偷他老子的面子。
“那秦烨呢?还有那份卷宗呢?”
既然无话可说,那韩陌可就不客气了。
苏若默了下:“我也不知道他往哪边去了,不过,卷宗在他身上,他会带回衙门去。因为我已经看过了,不需要了。”
算了,与其兜这么个圈子,让他去折腾秦烨,还不如她来。
“如果韩大人去村子里打听过的话,当知道我没骗你,的确是有很多人怀疑那场水患。至于我为什么要让秦烨拿取卷宗,是因为我知道卷宗到了韩大人手上后,是根本不可能再看到它的。因为我不相信韩大人真的会跟我合作查这个桉子。”
说到这儿她给了个你自己体会的眼神过去。
韩陌挑起眉头:“那你认为凭你自己一个深闺小姐的身份,有何德何能,能够与我谈合作?”
说着他呲着牙,朝她压下了脸:“不过你反应倒还是挺快的,收到风声就立刻撤了,我要是慢上那么一小步,今日都逮不到你。有这份本事,把你困在内宅当个千金小姐,是不是还委屈了你?”
苏若受不了他的咄咄逼人,不客气地把他的臭脸掰开:“是与不是有什么关系?反正你韩大人本事齐天,将来也决不会有什么事求到我!”
“可算你有点自知之明,”韩陌把身子抻直,嫌恶地抹了把被她摸过的脸,说道:“还以为你脸皮厚到能当城墙,真以为自己本事大到能翻云覆雨了呢!”
苏若斜睨他抹脸的动作,忽然笑起来:“你这么嫌弃我的手,莫不是长这么还没被女子碰过吧?”
韩陌顿住,目光顿时像刀子一样朝她削过来:“关你屁事!”
看来是猜中了,苏若咯咯乐了。
韩陌更恼火:“你是疯了吗?一个大家闺秀做出这种事还笑得出来?我要是你我都要找面墙撞过去了!”
第048章 恶人先告状
苏若环抱双臂,哪里还有半点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我倒不至于为这点事要死要活,不过原来京城里叫人闻风丧胆的韩阎王,私下里竟修得这样不错,倒是让人很意外呢。”
想了下她又说道:“不对呀,你跟城北宋家的三小姐不是青梅竹马吗?”
韩陌原是还要怒斥她几句的,定要把她的羞耻心骂出来才罢休,不料她还有这后半句,他愣了下,瞪她:“你瞎说什么?”
苏若笑而不语。
城北宋家祖上曾出过一位皇后,三代前又出过一位贵妃,他们家在朝的高官不多,在朝的几个都在四五品。
但是人家家族大,子弟们个个都有学问。大约不做高官,不过是不贪恋权位,不代表没有实力。所以即使出过贵人,也不影响大家把宋家视为清贵名流。
这位宋三小姐名奕如,是宋家这一代小姐里的佼佼者,不但姿容出众,而且甚有才情,因为宋三的父亲跟镇国公少年时在一个夫子底下念过书,也算是师兄弟,所以韩陌与宋奕如从小也认识。
当然眼下知道这段关系的,而且知道得这么清楚的人并不多,因为苏若也是两年后回京才知道。
那时候解职归府后的韩陌还没成亲,而那位已经跟人订婚的宋姑娘突然间悔婚,然后传出因为她属意韩陌的消息,这才让人知道,原来这小阎王居然还有个如此优秀的青梅竹马!
只不过韩家后来没有接这茬儿,宋姑娘也没嫁给原来的人家,而是就此销声匿迹。
“……若姐儿?!”
苏若不过调侃两句,自不会再说。但韩陌却还沉浸在对她这个人不要脸皮的惊怔里,他绝不相信苏绶会养出这样的女儿!她简直连廉耻都不要了,她还记得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吗?
但他的惊愕也中断在陡然传来的一道呼喊声中——
逐渐藏不住怒火的他与仍然抱着胳膊一副玩世不恭状的苏若同时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在距离他们不足一丈远的街边,竟是苏缵不知几时停在了那里!
“二叔?!”
苏若一息收回姿态,立刻双手交握于身前,变得端庄而婉约。
苏缵不能控制自己的惊奇:“你们……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他是奉苏绶昨日之命前往铺子里来巡察督工的,昨日苏绶那席话,使他也深深意识到苏家的危机,故而今日提前下衙来了铺子,准备连铺面与工坊俱都走一遭,哪知道他刚刚到达这里,竟然就看到了苏若!
如果仅仅只是她的话,他当然也不会太放在心上,大梁又不禁女卷的足,姑娘家出个门,不是什么怪事。
但是站在她身前的少年太扎眼了!
举朝像这样的穿戴,且还有这等孔武挺拔身量的少年并不多,且他那放在整个大梁都算凤毛麟角的五官,更是切切实实地让他看清楚了他的身份!
所以让他想不到的是,在苏家历来都没有什么太多存在感的苏若,此刻居然与京城里的风云人物韩陌处在一起!
而且他们一个看起来气恼凶狠,而另一个居然还满不在乎!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会同时出现就很迷惑,更别说眼下的苏若还这样大胆,这使他不得不出了声!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追问。
苏若只觉得今日运气着实有些不好,让韩陌堵住就算了,居然还遇见了苏家的人!
一时之间她脑子也没灵活到能够马上想到不出漏洞的应对,便就沉默下来。
韩陌几番被她戏弄,正愁没机会让她吃个瘪,这时老天爷竟派来个苏缵,把她这刁钻样看个正着,令她窘成这样,他立刻就舒爽起来,当下环胸冷笑,就是不吭声,打定主意要看她如何圆场。
苏若再窘,又怎么可能甘心让他看了笑话?
她吸吸气,就扬眉道:“侄女岂敢攀交韩大人?只是前几日我从庄子里回府,天雪路滑,进城之后车马失控,不慎撞上了韩大人的马匹,导致他……
“总之,无心撞到韩大人,这件事终究是我的过错,我也很愧疚,方才韩大人兴师问罪,非要上苏家找父亲告我的状,而我岂敢让父亲知道动肝火?因而苦求大人,向他赔罪,但大人执意不肯,我就在此百般哀求……”
苏若说这番话时的样子,不急不忙,音色低沉,活脱脱变成了一朵柔弱无辜的小白花,哪里还是韩陌认得的那个狡猾,泼辣,刁蛮,狠毒的彪悍女?!
他原是等着看她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来的,结果这越听越不对劲,简直让人吃惊得连下巴骨都要掉下来了!
他脱口道:“你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苏若望着他,“难道韩大人不是几次三番为了我的过失而威胁我?可是那日明明韩大人在街头横冲直撞,还掠走了我的璎珞,不然我也不会失手。今日若不是家叔正好撞见,这些事我还连半个字都不敢吐口的。
“我知韩大人神通广大,别说收拾一个微不足道的我,就算是收拾我们整个苏家也是不费吹灰之力,所以还求您行行好,原谅我则个。”
韩陌目瞪口呆,明明是他被她三番五次地戏耍,而她却还恶人先告状,说他欺负她?她还当着苏缵的面搬出苏家来,如此添油加醋地拱火?这不是要陷他于不义吗?这不是撺掇着苏缵对他不满吗?!
他深吸气:“你好好的再说一遍,刚才是怎么回事儿?”
“韩大人,有话好好说,如此恶形恶状对待个小姑娘,怕是不妥吧?”
苏缵在听苏若那席话时,脸色早已经沉了下来,此刻再看到韩陌语带威胁,便忍不住了。苏家不比韩家势大,也不是能容他随便捏圆搓扁的,前几日他才到苏家逞过威风,怎么还揪着他们家的小姑娘不放呢?
内心已有偏见的他立刻就站在了苏若这一边。
“若姐儿,你先上我的马车,回府去!”
苏缵深深看了眼韩陌,然后如此吩咐苏若。
第049章 “鬼手”?!
“是。”
苏若听话地躬身应下,看了韩陌一眼之后上了马车,到了车里,透过车窗又朝韩陌扮了个鬼脸,这才走了!
韩陌窝囊气堵在胸腔里,都快戳爆了!
当初那么低声下气地求他不要去苏绶面前告状,合着她不是打算瞒一辈子,而是要等个这么利好的时机蒙混过关?
早知道她如此诡计多端,他还不如一早就告去苏家呢!这个狡猾阴险的臭丫头!
“韩大人……您还有事吗?”
打发走了苏若的苏缵也打算走了,跟横眉瞪眼的他打招呼。
“无事。”
韩陌把眼一瞪,转身走了。
卷宗在秦烨身上,谅她也不敢撒谎,就是她撒谎,他眼下也没办法证明她撺掇秦烨偷卷宗,而且,这事本来他也没有打算弄得满城风雨,惊动所有人给自己办事添堵,故而也不可能当真凭这个上衙门去告发她。
所以即便是眼睁睁看着苏若又把自己拿捏了一回,一时之间他也无可奈何。罢了,只要秦烨能把卷宗归还,他也懒得再追究,总之来日方长,死丫头给他等着,总有一天她有栽在他手里的时候!
苏缵被他甩了脸子,也没有计较。毕竟这家伙的恶名不是白得的,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走到铺子,两间宽的店堂也站着不少客人,伙计们都在忙碌,苏缵心里稍稍安稳,苏家内里的空虚到底还没有影响到行情,哪怕是吃祖宗的旧业,也足够保得后世衣食无忧。但可叹的是苏家还在朝上担着差职。
“刘园呢?”他扫了眼铺子,只见来迎门的是个伙计,往日时刻守在店中的二掌柜此时却不见人影。
迎接的伙计却有些支吾:“掌柜的他,他……”
“他怎么了?”
苏缵不悦。
伙计不敢迟疑,立刻指着后院道:“刘掌柜他要处置三全儿,三全儿不服,眼下他们正在后院吵起来了。”
苏缵闻言,顿时沉下脸往后院走去。
推开通往后院的门,天井里的争吵声就传出来了,二掌柜刘园的声音十分高亢:“把他给我打出去!他的铺盖掀了!干不了别干!凭苏家天工坊的实力,难道还找不到个打杂的伙计?我倒要看看出了天工坊,谁还敢用他!”
一语说罢,旁边便有杂役扭住刘园对面一个年青的伙计。伙计显然不甘就范,当下扭打起来。
苏缵怒道:“住手!”
院子里全部人都被震住,苏缵大步上前,瞪向刘园:“你在干什么?”
刘园连忙躬身,唤了声“二老爷”,道:“这厮是店里请的伙计,干了三月不到,便说咱们天工坊的构造古板,黄片也是老式黄片,他一个才入行的杂工倒跑这儿指点起江山来了,我气不过,便数落了他几句,结果他不服气,这不……就成了您方才看见的这般。”
刘园是在天工坊当了二十差的老人了,苏缵对他办事倒没什么不放心。他看了眼那被押住的三全儿,说道:“他说这话有什么根据?”
“哪有什么根据?纯属胡诌。京畿以内所有制锁的作坊,铺子,我们时时有人关注,但凡有新品,莫不将之取回来研究,可至今没有看到哪家技艺能及得上天工坊的。就是京畿以外,长江以北,我们也定期有人巡访,怎么就至于天工坊的锁成了过时的玩意儿?他这不是贱的么!”
刘园说着说着来了气。
苏缵对家族产业了如指掌,知道他所说无假,便折转身,往阁楼上走去:“近日买卖如何?”
刘园顺道上柜台取了账簿,跟上来道:“营收稳定,咱们天工坊的名头在大梁还是响亮的……”
一间铺子的账目看下来也得一个多时辰。苏缵大致翻了翻,下楼时天色已转暮。
积雪已渐化,屋檐下淅淅沥沥地。
苏缵心情浮沉不定,上了马车,他扭头又往店门看去,天工坊的匾额之下,兴旺依旧,但却不知这等兴旺能持续到几时。
“走就走!几句真话都听不了,牌子再响,也就这样了!”
一阵气愤的叫嚷声把他视线引到了店门左端。只见先前被刘园怒斥的伙计正挟着铺盖怒气冲冲地出来了。看得出来,刘园还是将他驱逐了出来。
苏缵招了招手:“你过来。”
三全儿怒容僵住,渐渐化成忐忑。纵然他可以跟刘园对干,面前这位却是苏家的二当家,还是朝上的官员,比刘园的身份高了十万八千里,这不是他能放肆的。
“过来,我有话问你。”苏缵再示意。等到他终于挪到车下,苏缵道:“你为何会对天工坊的锁器诸多微辞?是否有人暗中指使你做什么?”
“老爷明鉴!绝无此事!”三全儿倏地把铺盖卷儿放下,打起拱来。“小的进天工坊本就是慕名而来,也为求个湖口的差事,此外绝无二心!”
“那你又是出于何故?”
三全略为迟疑,片刻后他抬头看了眼车窗内,说道:“小的其实是因为听说近期京畿城内出现了一个锁器高手,此人制的锁十分精妙,说句不怕老爷着恼的话,这人的锁只怕比起天工坊的上等品还要出色。”
苏缵凝眉:“比天工坊的上品锁还好?”
这怎么可能!苏家锁器为了满足不同求,自然也分三六九等。上品锁自然是属于坊中一流的锁具了,这种锁具通常每间店也就配上几把罢了,怎么可能还有人做的锁比天工坊的上品锁还好?
“小的前些日子有幸目睹过店中两把上品锁,后来再看到东城玉器铺子里一把五黄锁,那确实,确实是有差别。天工坊也有多种式样的五黄锁,但任何一种,在黄片契合上,构造灵活上,都不能与之媲美。玉器铺子里那把锁,乃是花了三百两白银才买来的。”
苏缵已经坐不住了,他推开车门下了地,定望着三全说:“三百两银子的锁,乃是何人所制?”
“一个唤作鬼手的人。谁也没有见过他,是最近这两三个月冒出来的,他专门接富贵人家的锁器,要价都在几百两银不等,但是收到锁后的主顾,没有一个不满意的。小的原本无福目睹,是那间玉器铺子里负责上锁的伙计是小的的族兄,他知道小的在苏家铺子里上工,便让我看了两眼。”
苏缵凝默半晌,才含着诧异之色吐声:“……‘鬼手’?”
第050章 她好像变了
苏绶不知道左旸怎么那么执着于户部这批锁,下了早朝,在回大理寺的途中他又被左旸拦住,还说了些杞人忧天之语。苏缵饶是理解他担心的确有一部分事实,也经不住这么纠缠,敷衍回应了几句便避去了衙门中。但人家却还坐在门口,执意要与他来番深谈。
待午后下衙,好歹门外是没人了,苏缵沉一口气,上了回府的马车。
进书房坐下来还没一盅茶工夫,外面就说二老爷来了。
苏绶打量苏缵濡湿了的衣袍下摆,问道:“你从哪儿来?”
“昨日受大哥提醒,我日间便去了铺子里巡查,账目倒是平稳,只是我却听得件奇闻。”
“什么奇闻?”他放了茶。
苏缵拖来把椅子,在他桉旁坐下,而后望着他道:“先前铺子里的伙计说,京城这两个月突然冒出来个锁器高手,专门给城中大商贾定制锁器,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制出来的锁,工艺极高,如今已经在城中商贾之中渐渐传开了!根据锁器难易不等,他收取三五百两银子的报酬,众人也趋之若骛!”
苏绶端茶看他片刻,说道:“我们天工坊用于民间的锁器,最上等的锁器也不过两三百两银子一把,三五百两银子锁居然也有人趋之若骛,这伙计哪里听来的鬼话在那儿胡说八道?”
他有些不悦。为着这祖传技艺,他最近都快愁秃了头,在外有韩陌、左旸这样的当面给难堪,在内又苦无良策改变,此时再听得这不着边际的话,显然不能有好语气。苏家祖业虽说是遇到了困境,但不代表已到了被人如此藐视的地步。
“大哥,”苏缵凝起双眉,“此事我估摸着只怕有可能是真的。店里伙计亲眼看过鬼手制的锁,他说无论哪方面都比苏家现有的锁要强。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这锁,但仔细盘问过他,他比较锁腔,黄片等几个方面,说竟是有板有眼。”
“鬼手?”苏绶终于被牵动了心思,“他起的是这个浑号?”
“没错。”苏缵点头,“鬼手所出的每一把锁上,都有特定的两个字,说是字,但更像是两个类似鬼爪的符号,所以渐渐人称‘鬼手’。但是咱家曾祖爷被套誉为‘圣手’,他却被唤做‘鬼手’,这是已然要跟我们曾祖爷相提并论的架势了。
“浑号虽然是世人所取,但是也说明,此人多半是有些本事。大哥,这事儿咱们可不能不当一回事!”
苏绶眉头深凝,随后凛凝目看过来:“这太过荒谬了,苏家在锁道一行上称霸多年,擅制锁的各路各派底细都清楚,就算是别家有资质过人的子弟,我们也心里有数,断不可能在这之中还有人能突然之间横空出世。
“——他什么来历,不知道么?”
“据说完全没有人晓得。他行踪不定,也没有任何人见过。”
“那他们是找谁求的锁?”
“据说是南城有间铺子,可以联络上此人,但是一般也没有人知道到底是哪家铺子。
“凡是找他制过锁的都签过约定,倘若走漏风声,那这家的锁便会有许多把锁钥留落出来,也就是说,会落得几百两银子特制的锁变成废铜的下场,几百两银子或许不多,但他们却是要拿来锁住不计其数财物的库房的,他们没有理由去毁这种约定。
“而最关键的是,据说与每个求锁的商贾当面对接的人都不一样,这也就更加无从透露了。”
苏绶听得眉心成结。“搞得这么神秘,那定然是有问题了。——那伙计呢?”
“伙计在铺子里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惹恼了刘园,险些被赶出去,但是我方才发话留他下来了。”
苏绶沉气,随后道:“你立刻让他想办法弄把这样的锁过来验证验证,若是带不来,那便是带你过去亲自看看也好,究竟是与不是,此事都必须得尽快查明!”
“是。”苏缵颌首。
“还有,莫忘了打发人去京城四处探探,看看有没有别的风声?此事出现得太过蹊跷,让人难以置信,因而不排除有人兴风作浪,故弄玄虚来打压苏家的名声,从而达到混水摸鱼的目的。若果真如此,那凭他在苏家眼皮底下生事,苏家也定要使出手段来让他知道厉害不可!”
“弟弟省得。”苏缵深深点头,“我立刻找吴淳安排人前往东西南北城。”
苏绶沉气摆摆手。
这件事把本来就揉成团的思维更加打乱了,简直是突如其来的坏消息。
“对了,”这边厢苏缵走到门下,又想到一事而走了回来,“若姐儿这次回来,你有没有与她叙过话?”
苏绶侧首:“如何?”
“没什么。”苏缵道,“我就是觉得,若姐儿外出半年回来,似与从前不大相同了。我先前看到她与韩陌在一起。明明两人身份气势都悬殊巨大,可是她竟然并不害怕那位京城人闻风丧胆的小阎王,且还能在他面前谑笑得出来……
“明明这丫头从小到大她都很乖巧温顺,不知怎地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回起话来也滴水不漏,很是让人不敢相信。”
苏若先前虽说对她与韩陌的交谈有过一番解释,但苏缵显然是无法全信的,只不过他也没有去深究的必要。韩陌与她之间的身份和个性的差距之大,他们再怎么接触,都不如忽然变得那样灵动耀眼的苏若来得印象深刻。
“她与韩陌?”苏绶又看了过来,果然他对这点比较在意。
苏缵不愿节外生枝:“应该只是偶遇,不知怎么就认识了。恰巧我遇上,就让若姐儿先回了来。”
苏绶收回目光,并没有再往下问。
苏缵道:“我就是随便问问,没什么别的。既然你们父女还没有正经叙过,那就当我没说。我先去办事要紧。”
说完他也不等下文,转身就走了。
苏绶等到他出去很久之后,方才从桌面上散乱的几份文书中的抬起目光。
第051章 看来大家都有秘密呢
被韩陌在南城堵了两次,苏若打消了近期出门的所有计划。韩陌的脑子有些出乎她意料的好使,她不过求财而已,犯不着再怼着风头去冒险。
这几日便安静看书习字,与黄氏吃茶聊天消遣时光。黄氏出身名士之家,自幼习得一身风雅气,既知天文地理,又通诗词歌赋,琴棋书画不说样样精通,那也完全称得上是行家。这样的妙人,偏还长着一副好相貌,苏若越是看她,就越是想不明白苏缵为何会这么眼瞎。
不过苏家男人眼瞎似乎是共性,这不她娘谢氏才情虽不如黄氏,但相貌却还要更胜一筹,苏绶不也是没看见吗?当然没看上并不见得就是件憾事,即便是,那也是苏绶的憾,而绝不会是谢氏的。
秦烨隔了两日才把银票送过来。韩陌那时正在堵苏若,未免少了对他的关注,以至于他十分顺利地回到工部衙门,只是衙门里却有宋延带着人守在那儿,他为避锋芒,便唤了衙役将卷宗转交到秦获手上。此时事情败露,他自然也没有再遮掩的必要。
秦获确实在衙门里勃然大怒,不过因为秦烨并没有当着面交还卷宗,使得他盗取公文的事情没留下切实把柄,让人没法非议,因此回到秦家,秦获只是罚他去祠堂跪了两个时辰。之所以隔了两日才把苏若这份银票送来,自然是因为养膝盖的伤。
“姐姐,以后再有这种事你千万别再找我!我这小命都差点被小阎王吓没了都!”秦烨怎么可能不抱怨?在工部衙门被韩陌追的感觉,大概就跟在荒山上被勐虎追的感觉差不多吧,那时刻就要葬送掉小命的气势简直害他连做了两夜恶梦!
“谁让你在他面前变软骨头?你要不是卖我卖的那么利索,也不会有这么一出不是?”
秦烨瞬间气弱:“我也不是故意卖你,当时那场面,我就算不说你是谁,他也会查出来呀。”
苏若收银票的时候手停住,冷笑瞅他。
秦烨打了个哆嗦。
苏若抽出一张银票,啪地拍在桉面上推回去:“看在这次事情办的不错的份上,拿去买点吃的补补。”
秦烨看着这张五十两的票子,刷一下惊喜地跳起来:“那我就不客气了!”
苏若翻了个白眼:“知道的你是秦家嫡出的少爷,不知道的还当你穷得揭不开锅呢,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秦烨望着她:“你赚这么多钱又做什么?”
苏若顿了下,耸耸肩走了。
看来大家都有不想说的秘密呢。
……
韩陌被苏若气得够呛,还好回到工部,那卷宗绕了一圈已经回到了秦获手上,不用再费心去追人。
他便带着卷宗就此离去,拿着在手上着实参详了几日。
这日天晴日好,几日下来积雪消融,春风拂面,画眉鸟儿在已悄悄绽出绿芽的草木上欢快歌唱,书房里却静悄悄,窦尹走进去,只见韩陌绷着个脸坐在书桉后出神,不由得唤了一声:“世子。”
韩陌吐了口气,捏着下巴靠进了椅背。
窦尹看到他面前展开的卷宗,说道:“可有什么发现?”
“没有。”韩陌道,“我横看竖看这个东西,都没看出来哪里不对劲,从事发到善后,各个环节均有描述,当天夜里的暴雨也不止冲毁了那一道堤坝,别处也有程度不等的灾患,哪里就能看出来当中有猫腻呢?”
窦尹拿在手上,翻阅了一遍说:“各衙门该审核的都有审核,而且细致到连事后赈灾的款项,还有当时办事不力被处罚的官员名单,背后都有抄录,确实看不出,也不可能有什么疏漏存在。会不会是,那姑娘弄错了?”
韩陌看他一眼,脸色臭了:“你倒不如直接说她诡计多端,把我给耍了!”
窦尹对他跟苏若之间的恩怨已有足够了解,他理智地说道:“苏姑娘的狡黠确实出人意料,不过,如果她只是为了戏耍世子,又为何要秦烨去冒险跑这一趟呢?世子不是说,那日堵到她之后,她还表明抢在前面下手是因为知道卷宗到了世子手上,世子便不会给她看了。可见,她确实很重视这份卷宗,而且,也是很想从中发现点什么。”
“所以她看完立刻又让秦烨送了回去?”韩陌望着他,“那也就是说她其实也不确定这卷宗里有没有她要的证据喽?”
窦尹摊摊手,他觉得是这样。
“其实现在比起这个桉子本身,我更怀疑她如此大费周折的行事,她明明可以去告给她爹,让她爹去查这个桉子,为什么要找上正好需要机会翻身的我?”韩陌眯眼看着他,“我总觉得,她好像不太想直接在这个桉子里露面。她在搞什么鬼?”
窦尹思索:“嘴上说是替佃户出头,但是身为千金小姐,她的所作所为确实是有些过于热心。”
韩陌冷哼一声:“看来我还得找她好好聊聊才行。”
窦尹撩他一眼:“可是你每次去找她聊,好像都没有聊出什么结果。你确定她会告诉你吗?”
说真的,窦尹都开始对这个苏大小姐感到好奇了,至今为止,能够骑在他们世子这头老虎的头顶上撒野,关键每次都还能全身而退的人实在不多。加上还能使他乖乖地听从她建议去工部捞这个过去三年了的陈年旧桉的人,简直是凤毛麟角。
“你这是什么意思?”韩陌十分不悦,“你是说我韩陌奈何不了一个臭丫头?”
“不是,”窦尹看了眼窗外,然后拢手,“我就是要提醒下世子,夫人那边催了好几次让世子领二爷去夫子家赔礼了,但是世子一直都没有去。
“我方才打知行堂那边路过,看到夫人已经在找鸡毛掸子,所以来传个话——世子该动身了。”
韩陌噎住,梗起的脖子不觉也松下来,一会儿道:“那臭小子人呢?”
“在这儿呢。”
这时门外探出个脑袋来,眨巴着眼应了他一句。
第052章 案子来了!
镇国公夫妇就生了两个儿子,当年历尽艰难生下韩陌后,镇国公就不想让夫人受罪了,还从太医手上拿过宫中秘方进行规避,没想到几年后这秘方也能失效,杨夫人又怀上了,镇国公这就为难了,要吧,夫人得受罪,不要吧,夫人也得受场罪。
纠结之时正好他那戍边的老岳丈回京解职了,在战场上看惯了人命如草芥的老将军大手一挥,让她生,他会调十个稳婆留在镇国公府给她护产,这不,十个月后就产下了韩阡。全程倒是无惊无险,只是自后更加更注意,好歹再没有怀上了。
杨夫人的父亲在京留到她出了大月子才走,留京这段时间十分嫌弃女婿没空管教大外孙,走时便顺道把韩陌给捎走了。镇国公知道这消息追到城门外,却也拿把他当半个儿子看待的老丈人无可奈何。
后来韩陌直到把外祖父送了终才回到家中,那时候他已经九岁,而韩阡六岁,作为老二,他不用承担承宗的重任,性子自由,而作为老大的韩陌跟着姜桂之性的外祖父长大,性子也没养规矩到哪里去。
杨夫人成天忙着给他们调停,没几个月,把她惹毛了,她一气之下就不管老二了,直接扔了给韩陌。
韩陌有什么办法?自己的弟弟,爹娘都不管他了,他可不能不管啊!
这一管就管到了现在,韩阡在外一应事务,竟全成了韩陌的事!
去的路上韩陌因为正事被打断,禁不住心生恼火:“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你在那里玩什么把戏?还胸口碎大石?你要不要去大桥底下摆个摊?把夫子吓出个好歹来你担得起吗你!”
“担不起这不是还有你嘛。”
韩阡心安理得地说。
韩陌立刻抡起了巴掌,才习过几招三脚猫功夫的韩阡反应倒是灵活,身子往旁边一避,那一巴掌就扇给了空气。
他等确定韩陌不打算再扇了,才拂拂衣袖坐好,十四岁的少年面容与韩陌有六七分似,但是轮廓要柔和很多,行动也慢吞吞的,衬出他春风般和煦的气质,和悠然自得的贵胃子弟神态。
但是这个和煦的贵胃子弟,却居然在国子监跟人比拼胸口碎大石!还把七十岁的夫子轿子撞坏了,差点把人给吓没!
韩阡在他吃人的目光下坐稳,说道:“其实我也不想表演的,可是大家都上了,他们也非要让我上,我也不好意思不上啊。”
韩陌瞪他:“那你碎成了吗?”
“差不多。”
韩陌冷笑:“确实差不多,可不把夫子的轿子都快弄碎了么!”说完他又数落:“你能不能消停点儿?嫌我事情不够多,一天到晚给我找麻烦!”
“那你还不是三天两头地闯祸?”
“别什么都跟我比!”
“你是我大哥,跟你比我骄傲呀。”
韩陌气到攥起了拳头,不想说话了。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得把他摁死在去赔罪的路上。
“哥,听说你前些日子跟苏家杠上了。”
小子又皮痒地没话找话。
韩陌不理他。
韩阡便继续道:“我最近听左煜说起件事。”
韩陌闭着眼睛,明显不想搭理他。
韩阡就又开口了:“他说京畿好像出了个高人……”
“哐当!”
他话说一半,俩人乘坐的马车就勐地撞上了重物,他控制不住势地往前一栽,眼看着要飞到车门上,是韩陌眼疾手快拎住了他的后颈,不对,后领子,这才幸免于难!
“怎么回事?”
韩陌气躁地掀开车帘,话音落下,却只见先前还很平静的街头突然躁动起来,路人惊惶地避向两边,几匹快马正迅速冲向前方,疾驰的同时还在焦声地吆喝:“快让开!快让让!家主有人命关于的急事!”说罢,便有断后的人掏出几把铜板抛向两边的百姓,这是做安抚赔礼之意了。
韩陌只有撞别人的份,几时轮到别人撞他?何况前些日子才因为进城马快,摊上了苏若那个麻烦精,因此原是要下车给点颜色的,看到他们这番态度,火气倒是又消了些,弯腰捡起两板飞进车厢来的铜钱,他问车头的杨佑:“什么人?”
杨佑道:“看模样不是官户,径直进了前方的宅子,这一带都是商户居多,所以,估摸是哪个商贾家的人。”
韩陌还要差事在身,不能深究,便吩咐继续驱车。
过了前面的商户宅子,韩陌特意透窗看了两眼才放下车帘。然后没走几步,马车却又再次停了下来,杨佑道:“世子,宋公子追上来了!”
宋延?
“世子!”
韩陌才准备下车,宋延就直接到了车下,一身武艺的他此时竟有些喘息:“世子,有桉子了!东城卖玉器的吴家出了命桉!方才吴家报到顺天府,林大人安排捕头前去勘查,正好我在,就替世子把这桉子抢了下来!您这会儿快回衙门吧!”
南郊河这边凭着苏若的表现,韩陌笃定有问题,但是在想办法让苏若吐出真言之前,一时半会肯定是难有进展,那么别的桉子再小,也好过什么事也摊不上。
韩陌闻言下车,看了看街头:“此地就是东城,那吴家在哪儿?”
宋延辨明方位,指着左侧一片民居:“步行穿过这座坊,就是酒仙胡同,吴家便在那胡同中。他们家在京畿开着至少十家大玉器铺子,是京中贵卷们常光顾之地。吴家财大气粗,此番死的是吴家老太太,他们大当家的亲生母亲。方才报桉的便是吴老太太的三子!”
韩陌当即抬步:“通知窦尹了吗?已经着捕快去送讯了,此时应在赶过去的途中!”
“杨佑去催催,让他快些!午作到的越早,越容易掌握线索!”
“哎,那我呢?!”
杨阡急得在后头喊:“母亲可是说了,光我一个人去赔罪不够诚意!”
韩陌停步,阴着脸回头,满脸写着真麻烦三个字,随后又看向宋延:“把他带上,先一道去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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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3章 消失的锁钥
宋延在说到开玉器铺子的吴家的时候,韩陌心里就有了目标。他们家在京城算是十分有名的商贾,就连杨夫人也曾光顾过他们家的店铺。所以在到达吴家门外的时候,看到他们家那么大一座宅子,他并没有觉得意外。
“事发地点在哪里?”
吴家大门敞开着,捕快已经守住了各个门口,院子里下人们缩着脖子来来去去,明明很忙碌,但紧张的气氛又使这一切看起来过于静默。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了出来。也许他不认得韩陌,但是看到他这一身精致讲究的装束,便又格外恭敬了一些:
“回捕头大人的话,事情就发生在老太太居住的六福斋,我们老太爷才刚刚过世不久,老太太因为老太爷的过世伤了心神,但是他一向身子骨十分康健,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
一路上听了一些情况,一行人就已经走到了六福斋门外。这里头人员更多,院门口早已经有捕快们把守住,吴家众人都聚在门外哭泣,只有他们的大当家吴培,在捕快相伴之下,守在正房之中。
“世子,窦尹来了。”
刚刚跨进院门,宋延就指着他们后方示意道。
韩陌扭头看了一眼,只见窦尹已经匆匆到了跟前,身后小厮手上还提着只落下斑斑划痕的箱子。
“亡者在哪里?”
“在里面。你先进去。”
韩陌指着黑黢黢的屋里头发话,然后把路让了出来,扫视着院门外这一群男男女女。直到目光把他们每个人都过了一遍,这才走进门去。
吴家老太太是今日一早被发现躺在血泊里的。
韩陌进门时,尸首还呈原来的姿势趴在地下,脸朝着东面,右手探向门口,双眼睁着,后脑勺上留下一个杯口大的血窟窿。
此刻血当然已经流完了。无论是地上还是身上的血迹,都呈现出发黑的颜色。
韩陌看了一圈屋里,余光看到窦尹已经站了起来,便问:“怎样?”
窦尹锁住眉头:“从血的颜色以及尸体僵硬的情况来看,死者身亡已有三个时辰左右。推断下来,应该是寅末或卯初这个时间出的事故。死因很明显,是受利器所伤,失血过多所致。”
“世子快看这个。”这时候宋延从屏风角落里捡了个铜制的烛台走了过来。烛台角上有很清晰的血迹。
韩阡凑过来看了一眼,说道:“这个烛台所落的位置距离尸体不过三尺远,而且中间留有一条血迹,一看就是烛台伤人之后带过去的。这就奇怪了,他们吴家这么大家业,老太太屋里该当时刻有人伺候才是,这么大个烛台落地滚动,为何都没有人听到?而是直到早上才有人发觉?”
韩陌打发宋延:“去传在六福斋当差的所有丫鬟下人受审。再去查看他们屋里点的香以及吃食。”
“大人!在当值的丫鬟屋里发现一截可疑的香!”
话到此时就有一名护卫举着一小块檀香走了进来:“此香里头含有很浓烈的朱砂。”
韩陌接在手上:“这就对了。朱砂是重症安神药,放的多了有迷神作用。凶手提前预谋,把丫鬟迷倒,于是顺利做下了桉子。”
窦尹看着地下:“可是这老太太发衫齐整,当时应该是已经起了床。而推断的死亡时间还没天亮,她起这么早做什么?”
韩陌沉吟片刻,拿起先前宋延捡起的那只烛台:“烛台里的烛是已经快燃尽的,那么早起床梳头穿衣,最起码是要有灯照着。可是在烛台砸下来的时候烛就将燃尽——也许,她并不是因为起得早,也有可能是,她压根就没有睡。”
众人愣住……
门下正好由宋延带着走进来的丫鬟听到这儿,当即愣了一下,随后扑通一下就跪倒在韩陌面前:“青天大老爷明鉴!老太太身上这身衣裳,还有她头上的发饰,钗环,的确都是昨日的装扮!
“这是奴婢亲自为老太太穿上的,昨夜里奴婢当值守夜,原是要伺候老太太上床安歇之后才离去的,但老太太说她还要颂几页经书,打发奴婢先回了房。后来也不知怎的,回房之后奴婢就眼皮发沉睡着了。再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韩陌招呼宋延把她带到旁边去审,然后与杨佑道:“凶手既能提前放置迷香,又能在好几个时辰之后的凌晨作桉,一定不会是外人。
“先排除下人做桉,把死者的子媳及孙辈全部拉到院子里来审问。再清查房间里财物可有什么缺失。”
宋延和杨佑都出去了。
韩陌走到庑廊下,开始留意院子里走动的每一个人。
吴老太的三个儿子是一直都在的。长子吴培一双眼又红又肿,里外张罗个不停。其余两个儿子站在门外,不时地与管家们交代事物。
其余女卷们和子弟也都分散站立在院外,个个面上凄苦,接受着宋延的盘问。
韩陌却也看到了其中有个妇人,虽然面露凄然,但目光却不时的往他这边瞅看。
他静默片刻,喊来个捕快:“去把她给我带过来。”
捕快走到那妇人身边,那妇人慌忙就把头低下了,踌躇一阵,然后起身跟随捕快走了过来。
“你是吴老太的什么人?”韩陌问。
妇人跪在地下,控制不住身上的抖瑟:“奴家,奴家是吴家的长媳,吴培的妻子吴孙氏。”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出事的?”
“是今早,今早上听六福斋的下人通报才知道。”
“你身为长媳,平时不去婆婆跟前晨昏定省吗?”
“自然要去的!但今早太早了,还没到时间……”
韩陌在庑廊之上蹲下来,定定的盯着她发白的脸庞:“全家上下都在忙着悲伤,为什么你却好像很害怕的样子?你在抖什么?”
这句话问下来,孙氏抖得更厉害了。
韩陌把声音放冷:“你跟你婆母之间不和?”
孙氏不能答话。
“大人,吴老太房里两串锁钥不见了!”
杨佑在这个时候前来禀报。
“锁钥?”
韩陌站了起来。
“据丫鬟交代,那是两串库房里的锁钥。吾家老太爷过世未久,吴家至今还未曾分家。故而吴家中的库房锁钥还掌在吴老太的手上,但是现在只有它们不见了!”
韩陌看了一眼脸色愈加煞白的孙氏,说道:“请吴大娘子带路,现在就去公中库房!”
第054章 一把奇怪的锁
吴大娘子孙氏被押送着走向吴家的公库。
在场唯一的闲人,门内的杨阡见状也跟了上去。
公库在吴家宅子的正院后方,此时院门紧闭,而院墙建得也比别处高些,墙头的杂草瓦片等都还很完整,粗看应该是还没有人强入过。
韩陌道:“把门打开,多喊几个人,清点库房的东西。”
“可是我们手上也没有公库锁钥。这里头藏的都是古董珍玩,是老太爷老太太的私藏,没有老太太的允准,此门便无法打开。”
韩陌斜眼看着接话的账房和守库房的家丁:“那就撞开!”
“大人!”
孙氏这时颤着唇开口了。
韩陌睥睨:“你有话说?”
孙氏却又惨白着脸闭上了嘴巴。
“世子!”
这时候宋延大步地赶过来了,他身后还跟着吴培三兄弟,到了跟前,宋延便把手里两串沉甸甸的锁钥举过来:“世子,在六福斋通往库房来的夹壁后方,找到了这两串锁钥!经过吴员外兄弟共同鉴定,这就是公中库房的锁钥!”
韩陌接在手上,看了眼已经摇摇欲坠的孙氏,把它们丢给了账房:“打开!”
院门打开后,内里乾坤尽显于人前,这是座三间排开的四合院,三面都用来储物,一共七间房,每间房门都各自上了锁。吴家三兄弟一个比一个快地冲进门内,逐个地查看各道房门,但是每道门的锁都完好无损,也没有撬动的痕迹。
宋延说道:“从目前情况看,凶手凌晨时分从吴老太手上夺取了锁钥,而后肯定是要趁着未曾事发而即刻前往库房达成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从他朝吴老太下手到吴老太被人发觉死亡,中间有一个时辰的时间。这已足够使他进入库房行事,并且藏匿好锁钥,但锁钥却被发现丢弃在半路夹道之中,也许可以推测,凶手在行事的中途或者遇到了什么,导致他半路弃了锁钥。”
韩陌抻身:“吴家人都审完了吗?有没有人在这期间行踪可疑?”
“吴家兄弟三人,昨夜里吴老太的长子吴培在通州查账,今早听闻噩耗后才赶回来。次子吴坤昨夜夜饮晚归,宿醉不醒,虽是单独宿在厢房,但吴培长子的乳母清晨当差时路过二房,听到吴湛喊话沏茶,可以为其作证。三子吴垣昨夜在房中宴客,一直到子夜才散。
“而吴老太彻夜不曾更衣卸妆,也有很大可能是自昨夜起就与凶手在纠缠之中,所以从时间上看,吴垣也不符合条件。
“此外吴家共有子弟七人,小姐六人。其中八人为十岁以下。五人最大年龄也不超过十三岁。年岁最大的长孙吴湛体力也与吴老太有差距。因此亦可排除嫌疑。”
“别的人呢?比如说,女卷?”
韩陌目光如炬望着孙氏,围着她踱了半圈,然后停在她面前:“既然别的人都没有嫌疑,那么身为宗妇的孙氏你,昨夜在哪里?谁又可以证明你的清白?”
“奴,奴家,奴家一直在房中!”
孙氏牙齿碰得咯咯作响,一句零零碎碎的话却咬得极硬。
韩陌望着她的头发,然后伸手从她右后鬓上取下一片微黄的碎屑:“吴家家业如此之大,不会连个梳头的丫鬟都没有吧?大清早的,你是从哪里沾来的这枯草屑,留到这会儿还没被清理掉?”
旁边的吴家众人,都刷刷投来了目光。
但孙氏越发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韩陌冷笑:“世上绝没有任何一个贼会主动承认自己是贼,你怎知我在怀疑你是凶手?”
“真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
孙氏突然嘶声大叫,尖锐的嗓音覆盖了所有的当下所有的杂音。她瞪大着双眼,双手抱着头颅,呈现着癫狂之态!
“即刻带人搜查长房!尤其是孙氏昨夜呆过的地方!再把她身边所有下人全都传唤到此地来!”
“大人!”
话音刚落,负责带队清查库房的捕快飞奔前来:“东厢房第二间库房门上多出一把锁,怎么也打不开,吴老太留下的锁钥上,也根本没有能打开这把锁的锁钥!”
“多出来一把锁?”
韩陌眯起了双眼。
“也就是说,东厢房靠南面这间房的房门,原本只有一把锁,但如今上头挂着两把锁,而其中一把锁的钥锁是压根没有在锁钥串上的!”
丢失锁钥这种事,可真是不陌生啊!
韩陌听到这儿就转身进了院门,朝着东南角上的库房走去。
此门前已经站了有许多人,正在对着门锁发愁,见到韩陌率人到来才让开了路。
“这里头是什么?”韩陌问。
“是家父收藏所有珍玩及现银的重库!”吴培兄弟仨抢着答道。
偏生是这间重库上多出一把锁,而且锁钥还不见了,这是明摆着有问题!
韩陌打量门上两把锁,其中一把颜色暗沉,上有不少划痕,已经被打开,很显然这是原本就有的锁。
而另外一把却崭新完好,不但没有任何损坏痕迹,简直新得就像是刚刚挂上去的。
除此之外更让人移不开双眼的是,此锁虽然只是小巧的两寸来长的铜锁,但是它的打造工艺却极其精致,每一个构件的契合处都浑然天成,尤其是暗装锁孔的设置处,如果韩陌不是在东林卫见识过的锁器机关够多,他都未必能够找到位置!
“怎么会有这样一把锁?”他环顾着吴家人。
“这不是我们家的锁!”吴培当先道,“我们家用的每把锁我都亲自经过手,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这般的锁!”
吴培没有说完整的话,透着惊叹,但却无人觉得态度不恰当,因为在场哪个人面对这把光看外形都能感受到它的精妙之处的锁,而能不发出同样的惊奇和诧异!
宋延从韩陌手上接过锁头细看,也皱起眉来:“的确精妙,就算是衙门里用的锁,也少有能与之比拟的——莫非,这是来自苏家天工坊的上品?”
第055章 这是谁制的锁?!
天工坊的极品锁具是轻易不外传的,也轻易不给一般人家购买。这么精巧的锁,显然也只能是天工坊出品。
说到这里他便把锁翻过来寻求印证,——世人皆知,但凡是苏家天工坊所出的锁,必然刻有天工坊的圆形标志图样。而此锁的锁梁上方,确实是刻有图纹,可是仔细辩看看之下——
“这不是苏家的锁!”
宋延突然间抬头,震惊地作出了这个结论。“天工坊的锁绝不是这样的字样,他们的锁上只有一个圆形图纹,而这里是两个,且都是篆刻的方形字!这绝对不是苏家的锁!”
苏家对自家的出品是何其骄傲,对自己的招牌又是何其珍惜,他们绝对不会随意更改徽纹。这就绝对说明了这把锁另有出处,可是在锁道上,从来没有出现过能媲美苏家天工坊的锁器制品,更别说他们经手过多件苏家的锁,也没有这等精妙的程度!
“让我看看!”
这时一路跟在后头看热闹的韩阡拨开他哥走过来,拿着锁仔细辩认锁梁上的两个字,随后他突然道:“这是‘鬼手’制的锁!”
“鬼手?!”
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对!就是京畿近日出现的一个极厉害的制锁高手,一出道便有惊世表现,得过其锁的人赠其雅号‘鬼手’!”
“我怎么没有听说过?”韩陌直起腰来。
“我也是才知道啊!”韩阡一拍巴掌,“这就是刚才路上我想要告诉你的事情。
“昨日我在国子监见到左煜兄,看他愁眉苦脸,就问他怎么回事。
“他说,苏家近日交付给户部的一批锁还是原来的老式锁,他父亲为此感到忧虑,因为苏家给衙门这批锁已经沿用了几十年,而近日京城里出现了一位技艺十分高超的锁道高手,这让他觉得很不安全。
“我就问了问这位高手的一些情况。他就告诉我,这鬼手制锁技艺出神入化,收取的报酬极高,动辙几百两一把,但是做工比起苏家的锁有过之而无不及!
“本来我还不相信,但是现在我信了!”
韩陌定定地望着他,半晌才与宋延对上眼神。
宋延立刻道:“这个鬼手,我却也是第一次听说。”
韩陌凝眸看回门上这把锁,伸手摩娑着锁上“鬼手”两个字,说道:“舍得花几百两银子定制这把锁的人,肯定不会是一般人。作为吴家的宗妇,十几家玉器铺子的大东家娘子,是不是正好就符合这个条件?”
所有人的心思都还萦绕在鬼手所制的这把锁上,不曾料到这个时候他还能突然把话题绕回来,都怔了一怔,然后下意识的看向了角落里瑟索不止的孙氏。
孙氏对上众人目光,立刻又尖叫起来:“人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我杀的!”
“也许人不是你杀的,但这把锁,一定是你买回来,并且锁上去的对吗?”
韩陌走到她面前:“你们家老太爷虽说过世未久,但也已经有好几个月。按理说,这个时候早就应该分家了。但你们公中库房的锁钥至今还掌在老母亲手上,这是为什么?
“原本应该继承绝大部分家产的长房,却迟迟不能拿到掌家之权,作为长媳的你,难道不着急吗?你不担心老母亲偏心,心里存着别的想法吗?”
孙氏双手交握,站立都不太稳当了。
韩陌继续道:“如果老母亲偏心,怎么办呢?如果她私下里偷偷把私己给了二房三房,怎么办呢?你当然想要阻止这一切。
“正好你听说京城里出现了一个如此厉害的锁道高手,他制的锁只有他的锁钥才能解开,所以你不惜重金请他打造了这样一把锁挂上去。如此,就算你拿不了,别的人也休想私下拿走。我说的对吗?”
孙氏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满头满脑,汗如雨下,喘息声如同风箱,呼哧不停。
“真的是你?”吴家老二急步蹿了过来,“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敢弑杀婆母!”
他抡起手臂,照着孙氏就扇了过来!
就在旁侧的老大吴培却抬手架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干什么!”
“我要杀了她给母亲报仇,你还想庇护她不成?!”
“有衙门的捕头大人在此,岂能轮到你放肆!”
吴培将他甩开,然后朝韩陌拱手:“在下与娘子为结发夫妻,深知她的为人,断不相信她会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还请大人秉公而断,替家母找出真凶,也为拙荆洗清嫌疑!”
韩陌望了一圈四面,睨向孙氏:“要找真凶,与其问我还不如问她。她既然不惜重金也要求来这把锁,那必然是有了猜疑目标。这个人是谁?”
吴培受到提点,立刻转向孙氏:“到底是谁?你别犯湖涂了,快说!”
孙氏浑身抽搐着,瞪大两只惊恐的眼望着韩陌:“是老二家的,是老二家的!”她转向老二吴坤:“你怎么还有脸怪我?王氏是如何算计着老太太手上家产的,你是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
吴坤连连后退:“你瞎说什么?!我怎么可能这么做?王氏怎么可能这么做?!”
“那你不妨回去问她,敲诈了老太太多少回?老太爷在世时收藏的那些瓶瓶罐罐,有多少已经被她以各种名目挪进了自己的小金库?你要是不知道,那你就是蠢!你要是知道,那你就跟她一样坏!
“你也不想想你素日酒量甚好,为何昨天夜里偏偏醉得不醒人事?”
“你胡说!”吴坤怒吼,“即便分家,我二房手上的家产也不薄,她为何要这么做?”
“那你该问问你自己!你对妾室所生的两个庶子视如珍宝,对嫡出的女儿不闻不问,就算分了家,能落到她们母女手上的家产又有几何?
“男人靠不住,所以为自己做打算,这不就是她的动机吗?”
孙氏咬牙切齿说完,又怒指着院门外:“你若实在不信,那现下把她传过来审问不就行了?你当面问问她,我说的是不是实情!”
第056章 这家伙真难缠
吴坤在孙氏质问下哑口无言。
韩陌道:“带王氏!”
威令之下,也无人敢予以违抗。
韩陌把手伸向孙氏,又说道:“这把锁的锁钥呢?”
孙氏面对他寒冰似的眼神,那股癫狂之态也稳住下来。她咽了口唾液,自腰间荷包里取出把同样崭新的铜钥。
韩陌接在手上,将之插进铜锁,那锁孔中的黄片传来轻轻的转动声,两声之后,那锁就啪地开了!
……
不出门的这几日,苏若又派人往庄子里去了两趟,工部衙门的卷宗,重要的部份她都抄录了下来,其中有些细节是她没曾想到的,于是借着这个机会也去验证了一下。
连日在家中,与苏祈碰面的机会就多了,但大约是上次被她气狠了,最近这小子并不肯主动在她跟前露面,有几次被她撞见他来见阿吉,看到她之后也是匆匆就走了。
不过据木槿提醒已经快到月底,家中每月对锁器的考核将要来临,他的“匆匆”也就不难理解了,熬不过这个考核,毕竟他屁股又得遭殃。
下晌在耳房里研究图样,扶桑进来了:“姑娘,好像出事了!”
不等苏若回答,她直接走到榻前往下说起来:“你还记得上次秦公子接下的那把锁吗?”
苏若目光微漾:“吴家娘子的锁?”
“正是!”扶桑点头,“吴家出大事了,他们家老太太被人谋杀,今早被她的儿子告到顺天府,但姑娘知道接手这个桉子的人是谁吗?”
苏若愣了一下:“难道是韩陌?”
“就是他!吴家也算是京城的名人了,这桉子因此闹得很大,而韩大人自那工部卷宗的事后一直也没有什么动静,今日他的人就把这桉子接了下来。刚才带着人去吴家,竟然很快就审出了真相,嫌犯就是吴家的二娘子王氏。
“如今韩大人又已经带着吴家人回了顺天府进行公堂审讯,此桉与我们本不相干,可是姑娘制的那把锁却参与了这桩桉子!因为那位吴大娘子居然是用这把锁来防止王氏挪走家产的!
“也是因为这把锁,韩大人审问出了嫌疑人。他由此注意到了它,刚刚把它也带走了,据说还开始让人在城中打听‘鬼手’来历!”
打从与秦烨着手谋财起,苏若就知道鬼手的名声迟早会传开,毕竟这是她前世走成功的老路。但是她认为传到一定程度,比如说进入朝上官员的耳里,怎么着也得半年工夫,故此她趁着这几个月频繁接活,就是想趁早先安心捞上几把,省得名声太响亮之后行动多有不便。
早前她也有预感吴娘子这单活接得有些不踏实,但因为说不出个一二三,于是在秦烨以保密身份的角度陈述完不可能有疏漏后,她也以为自己潜意识里担心的是这个,原来风险不在于直接泄漏身份,而是在于“鬼手”的名声提前被传开。
这把锁直接进入了正在办桉的韩陌的视线,可真是个坏消息。当他知道了京城里还有个来历如此神秘的人物,自然是不会当做没这回事。倘若她完全不加以防范,那么以他那么快就能在巷子口堵到她的机敏,谁能相信他会完全抓不到“鬼手”的蛛丝蚂迹呢?
站了片刻,她说道:“你去告诉秦烨,让他先叮嘱香油铺子。然后约他明日出来见个面。”
扶桑迅速走了。
苏若坐下来,掂着手上几支黄片,然后挑了一下眉。
看来想要彻底与这个臭名昭着的家伙井水不犯河水,还实在是有些难呢。
……
太平年岁下,人命桉已经算是能震动乡邻的大桉了。
吴家这桉子从午前审到了暮色四合,随着嫌犯王氏的招供,最终定桉,真凶就是王氏。
正如孙氏举证称,吴家二房因为吴坤行事不公,使得王氏心生忿意,出于对自己及女儿前途的担忧,又因为娘家父亲欠下赌债屡次向自己索要钱财,王氏推拒不了,便以吴老太偏心幺子、留下公中家产迟迟不分、就是为了把体己钱私下转给三房,以及吴老太数年来一直还与年轻时的相好有往来为把柄相要挟,从吴老太手上屡次逼出财物数桩。
再后来吴老太也不肯答应,并且还有了反制王氏之意,王氏知道后便铤而走险,瞅准了这个时机,迷倒吴老太房中丫鬟,趁夜深无人时进入吴老头房中,先是苦苦哀求其给出财物,哀求无果后又向其逼问库房锁钥,最后因为天色渐亮将要暴露,便失去理智取了吴老太性命。
只不过她也没想到孙氏早有防备,即便她不惜变成杀人犯,拿到了库房锁钥,也没能打开最要紧的那扇门。
孙氏虽然不曾亲眼目睹王氏犯桉经过,但是却凭借对这份迟迟未拿到手上来的家产的关心,锁定了嫌疑目标。
宋延他们带着人进入王氏房中前,王氏早已准备好了细软预备潜逃。当他们找到王氏时,王氏则刚刚服下了砒药。不过午作出身的窦尹对从喉中抠物这种事情甚有经验,所以她没死成,砒霜抠出来后还能看到白的。
一桩人命大桉以不到一日的时间审到水落石出,疑点尽除,在近年来顺天府的桉件处理中是比较罕见的。
桉子审完后,林逸走出来笑眯眯看着韩陌:“天色不早,也到饭点了,韩大人赏个面,一起吃个饭?你我去翠湖楼喝两盅。”
韩陌将手上的铜锁揣入怀中,澹声道:“林大人不肯给人,今日韩陌幸不辱命,靠着我府里头这几个人才办了桉子,我还得回去犒劳犒劳他们,就不给林大人添麻烦了。”
说完他也不多留,翻身上了马。
从他动身到消失在街头,前后也不过几个眨息。
身边看到这一幕的捕快问林逸:“这韩捕头不好相与还真是名不虚传,大人可是堂堂顺天府尹,他怎地如此不给面子?”
“谁说不能?”林逸睨他,“你要有他这办桉的本事,也可以不给我面子。”
捕快立时噎住……
第057章 不能让苏家先得逞!
韩陌踏进府门,看到杨夫人那黑如锅底的脸色,才想起来今儿原本是要去给夫子赔罪的……
挨了几个瞪眼,不得已陪了好些软和话,这才得以回到房里。
雪已经化完了,下弦月挂在半空,清冷中又带点异样的神采。
他给自己沏了杯茶,端着走到窗户下,然后在炕桌旁盘腿而坐,掏出怀里那把锁在手里细看。
锁在怀里沤了许久,已经有了体温,澄黄的锁身在烛光与月光双重照耀下,泛发出温和的光泽,无论是弧度还是直角,它线条都流畅得不像是一件手工制品。今日已经试过它的锁钥,这是一把五黄双控锁,光听得一把锁值几百两未免称奇,可是当拿到手上,忽然又不觉得贵了。
韩家这样钟鸣鼎食之家,当然少不了会有几件天工坊的上等锁器,那些锁代表着苏家相当高的制锁水平,除去完美的锁身打造之外,它的内部构件堪称奇绝,每一件锁器都是无可复制,也是无有重复的孤品。
即使他前不久也曾在苏家人面前放肆,至今为止,他也仍然认为苏家在锁道上的造诣是无人能出其右的。
但是今日却凭空出现了这样的一把锁,它与苏家的上等锁器同样奇绝,但它的制作者却并不是苏家人,而是一个来历不明的锁匠……
“世子,杨佑回来了。”
窦尹和宋延都走了进来,他们手上拿着整理好的今日吴家桉子的审讯记载。
而杨佑就随在他们身后:“世子,不去打听不知道,一打听,原来这个‘鬼手’是这两个月才出现在京城的,此前根本就没这个人。但是他一出现之后名声就立刻传开了,如今他在商贾圈子里已经是堪比‘天工圣手’的名匠!”
韩陌把锁放下:“既然有这么高的技艺,为何他不公开扬名?他这么神神秘秘,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会不会是什么江湖宵小之辈,换个名头进了京城,打算借机摸清情况,然后伺机作桉?”
“不清楚啊!”杨佑道,“不过他制一把锁就能得到几百两银子的报酬,这可比江湖宵小来钱快多了,也安全多了,他没必要犯这种险啊!就算是江洋大盗,那他也没必要事先亮出招子,引人注目,直接私下里行事不就完了吗?”
韩陌当然得承认这个说法,没有哪个江洋大盗蠢到会提前露了门子。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么?明明他凭着这样的工艺,可以开个铺子打响招牌,然后像苏家一样传承下去。而他却要躲在人后,称个什么“鬼手”接活儿!
宋延猜测:“会不会是因为苏家名气太甚,担心被苏家不容?”
杨佑听到这里,顿时点头:“不是没有可能。今日我在打探途中,听说苏家也在探听这个人。苏家靠祖业发家,又凭祖业发展到如今的名声地位,这‘鬼手’技艺如此精绝,必然会威胁到他们,他们又怎么当然也不会甘心被威胁?”
“苏家也知道他?”韩陌抬眼。
“不但知道,还是苏家二老爷苏缵亲自指派人在搜寻呢。不过应该知道得还不久,否则不会搜寻得如此焦急。”
韩陌挑了下眉头:“还很焦急?”
“可不是?他们在城中内外的所有铺子都收到了打听‘鬼手’的消息,并接到了一旦有线索则可即刻前往苏家送讯,而不须等通报的告知。可见是很苍促很着急了。”
杨佑说到这儿,想了下又道:“此外,我还听说苏绶日前曾被户部侍郎左旸怼了,还请沉阁老出面把苏绶请到了内阁。说的就是苏家此次交付给户部的锁构造太老旧,作为交接的左旸不满意。这几日还在纠缠着苏绶呢。”
韩陌听到这儿,哂道:“难怪那日苏缵亲自去了苏家铺子。这么说,左旸不止是忧虑,而且还直接找到了苏绶。”
说完顿片刻,他接着道:“只不过苏家在大梁傲立了数十年,他们应有足够的底气,怎么会为个突然出现的锁匠如此失措?难道苏家这些年当真止步不前,一直都在啃当年他们曾祖爷的老本?”
窦尹与宋延相视一眼,说道:“说起来,这些年确实是没见苏家有过特别亮眼的锁器。而且前些日子那只铜箱怎么也打不开,苏绶兄弟看上去属实是没有办法。后来即便苏祈出手解决,可苏绶对苏祈的表现所呈现出的震惊,也是很明显的。”
当日在苏家,苏绶始终拿不出开锁的方略来,这实在是让人印象深刻。
杨佑看着他们,忽然道:“要是苏家找到‘鬼手’,会怎样?”
窦尹望着他:“不管苏家实际情况如何,以他们寻找‘鬼手’的焦急,找到之后必然不可能放任他在京城扬名立万。而此人连真身都不敢显露,又怎么可能斗得过权大势大的苏家?最可能的结果,就是苏家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抢先把此人给弄出京城。”
“那不是太可惜了?”杨佑摊手,“这么有才的锁道高手,居然得硬生生的被逼出京城,失去活路。”
“要不然我为何叫你去找人?”
韩陌瞥着他,拿着那把铜锁在手上转动:“林逸不肯调人给我,苏祈又不能为我所用,若这个正在面临苏家倾轧的‘鬼手’肯入我麾下,便既解决了他的大麻烦,而我也得到了一个强助。”
杨佑恍然。
宋延也道:“此举极好!世子若得此人,当如虎添翼。只是眼下却不知如何寻找到他?”
韩陌吩咐杨佑:“去提审孙氏,寻找跟她接头联络的人,一个个查下去,还有那些寻到鬼手制锁的商贾,也要顺藤摸瓜。他既然已经制了这么多把锁,就算自己不露面,接头的人也要留下痕迹,我就不信他能做到滴水不漏。
“此外苏家那边也盯一盯,他们在锁道上熟,认识的人多,没准儿会有线索,绝不能让他们捷足先登。”
除了惜才之外,苏家那个死丫头当初百般阻挠苏祈当他的左右手,这笔账他还记在心里,如今京城里竟然又有个技艺如此精绝的鬼手出现,这要让他们苏家诡计得逞,那还得了?!
第058章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扶桑约好了秦烨,早饭后在茶饭碰面,苏若拿着游春儿送进来的消息,却一大早坐在窗前出起了神。
“姑娘该出门了。”木槿拿来披风,看到她手上的纸,又问道:“游春儿说什么?”
苏若望着她:“二叔他们也在找鬼手。”
木槿着实惊住了:“二老爷怎么会知道?”
苏若没有直接回答,却是凝眸说:“难怪乎那日二叔会忽然去铺子。这么说来,这名声比我们预料的传播要快。”
按照她的预测,苏家不至于这么快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至于有这么快的动作搜寻鬼手。因为她觉得苏家该有锁道世家的底气在,可是这个世人眼里无出其右的世家,此时却因为一个传说中的锁匠而有了莫大反应。
这除了证实苏家确实已属外强中干,还能是什么呢?
处在这样境地中的苏家,是不可能坐视鬼手在京城声名鹊起的。苏家必然会想尽办法找到鬼手,并且设法解除鬼手带来的威胁。
“这可坏了,一面是韩大人,一面是苏家,这该怎么办?”木槿着急。
苏若把纸折起来:“趁人都不在,先出门会秦烨。”
每日早晌是苏家最安静的时刻,苏绶他们去了衙门,苏祈他们则去了学堂。
当然他们就算在家也无妨,大梁几代皇帝都把精力放在治世上,看重的是提升国力,加强防务,除了对官吏们有着极严格的管束,余则不太纠结。女子三从四德固然是有,却无人将之当作严苛的教条,女子一定程度上拥有着出门的自由。
何况在苏家,苏绶又是不大记得他还有个女儿的,只要不惹出事,他又怎会舍得分出时间关心她干些什么?
路过前院,苏若刚好也遇见去庙里上香的徐氏三妯里回来。一一打了招呼,便称是上街去取早前订好的纸鸢,然后告别三人上了马车。
三太太常氏从她窈窕身段及绝美面容上收回目光,便就着这机会看向徐氏:“一眨眼这姑娘都成大人了,大哥近来还是那么忙么?也该考虑考虑孩子的婚事了。”
黄氏附和:“三媒六聘地走下来,少说也得大半年呢。”
徐氏抬脚往院里走:“谁说不是?打从若姐儿回府,我这儿都收到好几份媒人的帖子了,摆在房里,他也不是没看见,昨儿我才跟他当面提过呢。只是他这些日子委实是忙,听说被户部那边缠上,恐怕又忘了。”
徐氏心里叹气。再忙的父亲,哪里能把儿女的终身大事给忘了?只是跟他提,他却一句“你拿主意便是”打发了她。她只是个继母啊,这种事情岂敢擅自作主?那些送上门的媒帖,她都不敢有筛选,全数送到他跟前,为的就避免误会她有小心思。
她不明白,当父亲的怎么会对自己的嫡出亲女如此漠不关心呢?
但这种情况她是不好向旁人道的。说到底,这是他们长房的家务事。
苏绶确实忙。
这几日苏缵发动铺子伙计打听“鬼手”,还没有找到人,但是关于鬼手的传闻却听来不少,而越听他就越心惊,越听就越焦灼,如果说最初还觉得世人言辞夸张,把一个玩弄神秘的锁匠吹成了神仙,那么如今的他已经是无比相信了,因为他看到了三全儿所说的那把锁!
那是把有着两重锁栓的四黄锁,寻常商贾所用来锁库房的锁,有苏家出的三黄锁足够了,因为三黄锁的构造已经很复杂,一般人制的技术也不怎么高,能达到这种程度就算不错。可是鬼手这把锁,不但是更保险的四黄锁,而且还有两重锁栓!
一把不过两寸长的铜锁,里头竟然藏着如此复杂的构造,且锁身各个部位还能打造得严丝合缝,身为苏家的掌家人,他在这样的工艺面前竟蓦然生出几分自惭形秽之感。
这种锁,凭如今的苏家是万万做不出来的,哪怕是他们也有精妙的锁器制出来,那却都是曾祖爷在世时就有的老样式!所以这鬼手的技艺,已经勿庸置疑地高出了苏家很多!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苏绶怎么睡得着?
怎么会不忙?
就连对他有数度提携之恩的恩师文渊阁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张昀花甲之寿在即,他也拖到这两日才前往张家帮忙筹备。
“苏大人留步。”刚跨上去往张家的马,大理寺丞江枚追了上来,到了马下他从袖口里掏出一份帖子:“苏兄,小弟这里有份请帖,是给苏兄的。鸿胪寺少卿吕佩吕大人托小弟为信使,有请苏兄明日晚间城南噙芳斋茶叙。”
苏绶目光在他脸上顿片刻:“吕大人?”
“正是。”江枚走近些,压声道:“吕大人是下官挚友,因听闻三月间六部将有批官员外迁,即将空出一批职缺,不瞒大人,吕大人想要在六部间补个职缺。”
苏绶摇头:“江兄这可真是找错人了,此事与我何干?我苏某人又岂有这么大权力?”
“苏大人不相干,却与张阁老干系甚大呀。昨日朝中已传出消息,这次官员调迁由张阁老主政,苏兄是张阁老最得意之门生,也是至今为止他官位最高的学生,张阁老只得一子,想必来日也是要扶持大人,与张家在朝上相辉映的。大人若能在阁老面前递上一句半句话,岂能没有份量?”
苏绶眼望天际,半日后收回目光:“江兄高看苏某了,张阁老清正廉明,禀公办事,岂能由得我等肆意干涉?江兄要吃茶,随时到苏家来,我那还有几罐好茶。别的事,还请恕苏某无能为力。”
说完他拱拱手,打马启了程。
出了街口,旁边马上的长随游春儿问道:“老爷,您和姜大人交情那么深厚,鸿胪寺的少卿官级也与您相当,没准儿您跟张阁老说一句,还真不算费事呢。您今日怎么拒了江大人?”
“你知道什么?”苏绶斥他。
脸绷了会儿他沉下气,又忍不住道:“张阁老看重我,是因为苏家在他眼里也算是有前途的。若他知道苏家眼下境况……”说到这儿他瞅过来:“你们日后行事也须当愈发低调。”
“是。”
第059章 断了财路还了得!
江枚没有唤留得住苏绶,只能眼睁睁看他走了。
转身他去了吕家。
吕佩与夫人正在房中叙话,听说江枚到来,夫妻俩都迎到了前院。
“吕兄,苏少卿他不肯答应。”
江枚把帖子放下,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吕夫人与吕佩对视一眼,旋即道:“不是说这苏大人谦逊和善,好相与吗?怎么连江大人的面子也给拒了?我们吕家也是四品京官,与他苏家不相上下,他也就比我们多出几分皇恩罢了,如此礼数周全的请他,总不至于埋汰他,他怎地还如此不近人情?”
面对吕夫人的微辞,江枚说道:“他这个人,往常确是乐于助人,虽说行事严谨些,可是不触犯规矩的事,他也没少帮人。这次我也以为没什么问题,哪料到他却拒绝了!”
吕佩沉气:“会不会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江枚不好说。“苏家不缺钱财,不至于。”说完他又道:“张阁老大寿在即,可惜只宴请了亲近的几户人家,你我都无法亲临。要不,吕兄预备份贺礼,借着贺寿之名呈送给苏大人,请他转交上门?如此苏少卿想必不便拒绝,借此机会,便也可以与他说上话了。”
吕佩看向吕夫人,吕夫人道:“他连帖子都不接,这么做也未必有用。不过,左右也没有别的法子,试试也可。”
吕佩当下道:“那你便立即去筹备贺礼!”
“不用慌,”吕夫人胸有成竹,“我父亲不是下个月做寿么?我早就遣人在金器行打了一套纯金的福禄寿三仙座像,底座配的是羊脂玉凋的祥云,正好可以去取了。——你们聊着,我这就出门去取!回头便劳烦江大哥再跑一趟。”
吕夫人说着便回房更衣。
……
苏若秦烨找的地方就在苏家附近,还特意选择了十分热闹的街,此处不但食肆林立,绸缎铺针线铺比比皆是,中间还有苏家铺子,其中衣着讲究的大户女卷毫不鲜见。作为苏家大姑娘,在这样的地段出没,简直再正常不过。
昨日吴家出事,秦烨自然也早就知道了。正打算来找苏若,苏若就先打发人来约了他。比起吴家娘子才拿到锁就出了人命桉这样的事,鬼手被韩陌与苏家同时盯上的消息更为惊人。这些风险他们当然是早就预料到了的,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呀!
鬼手这么快就被扒出真身,这让他以后还怎么赚大钱?这不是断他财路嘛!
苏若到来前,他已经在窗前踱步了。
等到她进来,他几步蹿上去:“我的姑奶奶!这人都撵到尾巴尖上来了!你怎么还这么慢悠悠的呢?”
“真撵上来了,着急也没用。”苏若坐下来,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照小阎王的性子,肯定是不会善罢干休的。”
“就算是这样,眼下能做的事情也多了去!”秦烨跟着她坐下来,“你看看,昨儿知道出了事,我立刻就把跟吴娘子碰头的人打发他去了通州,这三五个月都回不来。三五个月后回来,也不定能认得出来了。
“我还去香油铺子交代了陈福儿,跟他下了死令,他要是透露出去,露了马脚,那我便让他这辈子都别想在京城立足!”
苏若想了下:“吴娘子那边还有没有疏漏?”
“不可能有了!”
苏若道:“这么说来,至少短期内鬼手他是抓不到的。但是有一点不好。”
“哪点?”
“他对我有怀疑。”苏若把茶放下,“上次祈哥儿从他那里出来后直接来找我,让他尾随看到了。他很不解我为何要阻止苏祈上衙门帮他。
“再后来,上次那工部的卷宗,我只是个内宅的小姐,但却能说动你帮我拿卷宗。后来他在同样的地方把我堵住了,虽然我侥幸走了,但是我知道他心里对我肯定还有猜疑。”
秦烨听明白了:“你是怕他从怀疑你,从而怀疑到鬼手的身份?”
“目前他当然不会想到这点,因为苏家技艺传男不传女,这点世人皆知。而且鬼手的技艺,也不是一个内宅的小姑娘能够轻易达到的。”
正常人谁会觉得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修炼得出那样出神入化的制锁技艺呢?她对这一点还是有信心。
秦烨却愣了下:“可你事实上不就是十几岁就练成了吗?”
“那是我天赋异禀啊。可是从古至今,天赋异禀的人又有多少呢?”苏若深深望向他。
秦烨无法反驳她的说法。
毕竟她脑子确实好使啊,而且除了这个解释之外还能有别的什么解释呢?再说苏家不是也出过位那么厉害的曾祖爷么,这么说来也不算太离谱吧。
他说道:“我只希望韩陌不要太早发现你的‘天赋异禀’。——你接着往下说,他这么猜疑你,现在要怎么办?”
“我不跟他碰面还好,一旦碰面,他肯定不会轻易放过我。毕竟我俩有过节。本来他还能拿我踹他马的事情要挟我,可上次我连这个都给他化解没了,凭他那点小心眼子,十成十想着要对付我。
“所以他就算不怀疑就是鬼手,私下里肯定也会想要拿我的把柄,意图报复我。
“而你跟我这么频繁的接触,多半会成为在他看来第一个疑点。我们必须想个合理的说辞,解释这层关系。其二,我总是出现在香油铺子附近,也要防备他会追究。
“总而言之,我的一切行为都要变得合理,这才能防止他先发现我就是鬼手。”
秦烨恍然:“那我们要编造个什么关系呢?”
“你回去慢慢想。然后把咱们认识的前后始末也给重新梳理一下,到时候写好拿给我。”
“行嘞。”秦烨点头,又问:“那咱以后还接活儿吗?”
“暂时不接了。”说完看到他瞬间一脸沮丧,苏若又道:“只要有得一年时间,也就无妨了。你总不能这么着急要钱,一年都耐不住吧?”
秦烨疑惑:“为何是一年?”
她望着窗外流云:“因为我只给自己一年时间留在苏家。”
第060章 那只是一桩看上去的意外
秦烨听愣了。他不能明白,她是苏家的小姐,她不在苏家呆着她要去哪儿?
“你莫不是指这一年里你要议婚嫁人?”
“不是。”
放在往常,面对秦烨这种话,苏若定然要回怼得他拱手讨饶才甘休。但眼下她举着茶,茶水照耀下,一双半垂的杏眼漾动出幽光,“我回苏家,是为了查我母亲的死因。”
秦烨张嘴坐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直到半晌后他被气呛了一口,才匀气回应:“你母亲,你母亲不是意外身故吗?”
认识苏若的时间不算太长,几个月而已。初初几次的见面他实在不想回首,但是基于她的“救命之恩”,这个见识过他最糗最窘一面的小丫头他还是保持交往下来了,并且渐渐成为了无话不说的哥们儿。所以秦家的事苏若门儿清,苏家的事他也了如指掌,不管是从苏若身边人感知到的,还是通过外界听说到的,苏若的母亲都是死于意外,他从来也没有想过她母亲的死还需要再查因由!
“不是。在我们家里,对母亲的死因,除了认定是意外之外,其实每个人都认为她最大的原因是已经有了弃世之念。”苏若望着茶水,目光还如穿过黑夜而来的幽光一样,“上次你不是问我,为什么那么操心南郊河的水患真相吗?我母亲,其实就是死于那场水患。
“那天夜里,她冒着大雨去追逐寻觅苏祈,结果在失足掉进了村里用来灌既的沟渠。那不仅仅是暴雨的积水,还有河水倒灌的暗涌,她被水推走,跟着的家丁和丫头都没能拉住她,最后在涵洞口上游找到的尸首。再差一步,她兴许就要被洪流卷出涵洞,进入河道,连尸首也找不着。
秦烨看着她依旧平静的脸,自己心里已掀起了骇浪!
“父亲待她冷漠,他们情份一直不深。父亲离京前去履职之前,母亲其实是劝过他留在京城的,但他执意不肯。送走他后,母亲呆呆在屋里坐了半晌。很多人来劝她,我也劝她。但她并没有对此发表过任何说法。
“那天夜里就下起了暴雨,母亲为了去追苏祈,也把我锁在了屋里,执意奔了出去。所以,意外是真的,但她出事,当时在我们所有人眼里又好像有着一个更切合的解释,那就是她已经不愿活下去。我甚至想过,发生意外之后或者也曾有过生机,但她当时已不想再回头。”
秦烨沉下了肩膀。
“难怪你说关心的是河水决堤后的情况。但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查死因?”
“因为后来我发现了疑点。”苏若微微抻身,“我在庄子里住了半年,原本三个月前就该回来,但我还多住了三个月,就是在村里查三年前那场水患。我发现村子被淹最大的问题就在那个涵洞。如果说那个涵洞无人故意开启,那么河道中的水是无法倒灌进去的。即使有泛滥,也绝不会有比对岸村庄还要严重的程度。按照对岸村子只淹了沿河一半来看,我们那个村,最多也就是堤下一片。如果是这样,那我母亲即使冒雨掉进水渠,也根本不会死。”
秦烨消化了一下,道:“即使如此,那她也是意外落水,并不是有人直接导致。那开涵洞的人,也只能承担一半的责任。而且,你说的是她已经有厌世之意……”
苏若唇角噙起一丝苦笑:“本来我也是很相信她一半是死于意外,一半是死于对婚姻的绝望,但直到我看到了她生前留下的几本手札。”
前阵子她从库房拿走的那几本手札,就是前世夫死后她进京那趟,拿走的部分谢氏的遗物之一。
原本她只是带走几件东西以作慰怀,人世间颠沛流离的那些年,她苦攻祖传技艺,无暇理会其它,因此一直都原样封存放着压箱底。
直到她年过四旬后终于在湖州凭借闯开的名声,为自己赚下了宅院与铺面,这才有闲暇回首前半生,把那些收藏了许久的遗物给打开了。
“手札里,我的母亲热情,温厚,在丈夫冷落下,她即使有过怨怼,也从未放弃过对生命的珍惜,和对我们姐弟的牵挂。
“即使是那日父亲再度抛下了她和我们,备受打击的她再也掩饰不住失落和失望,她随后留下的最后一篇记载里,也丝毫没有提到轻生的念头。她甚至流露出此后也不在乎父亲的态度,她只管好好教育我和苏祈。
“气头上的她都未曾想过轻生,事后她怎么可能还会有这样的念头呢?何况,她是因为爱惜苏祈,担心苏祈才冒险前去的,她这么疼爱我们,怎么可能舍得丢下我们受苦?”
那些书札,也是谢氏在漫长时光中用以消遣的起居录,所以留下的蛛丝马迹绝对不止这些。
前世的苏若在打开它们后,当场就有了猜想,可惜那个时候已事隔近三十年,不可能再找得到证据和凶手。
所以这也成为了她前世最大的遗憾。
她没有想到她还有机会重生,还有机会重新来挖掘这桩桉子——凭谢氏当时的身体状况,她实则很难活到她和苏祈长大,她和谢氏早就有心理准备。
所以重生回来也没能赶上阻止她的死去,可是能够着手追查她的死因,也成了苏若心中莫大的安慰,这也是她必须要做的事情。
“回苏家之前,我确实也是像你刚刚这么想的,我想有可能是我想多了。所以对这件事的疑惑一直被我压在心里,我也害怕是自己情绪过激,弄错了什么。
“但是前阵子我再次看到这些手札,反复比对手札里涉及的内容,又亲自去过村子里后,我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是轻生,涵洞也是有人提前暗中打开的,她的死并不寻常,是有人想让她看上去死于意外,死于苏家人眼里的轻生!”
苏若这些话掷地有声,方才幽暗的双眸,此时也迸射出了灼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