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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合喜txt下载     合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1章 恭喜常大人

    韩陌回到国公府,杨佑他们已经在等候复命了。

    “怎么样?”

    “回禀世子,原本捉到了三个活口,但是一个服毒自杀,两个宁死不愿开口,目前没有审出任何信息。”

    杨佑把头俯得低低地说。

    韩陌看了他们一眼,即道:“明日一早,递个话给乾清宫的王公公,散朝后我要求见皇上。”

    说完不等他们回话,就大步回了安庆堂。

    时间已近凌晨,府内四处安静。

    韩陌进房后就着屋里留着的微弱的灯光除去外袍,然后在窗前站了许久,才进里屋去漱。

    近日朝中太平,宫里散了早朝,皇帝往往召几个臣子说说话,剩下时间就呆在御书房。

    今日被传进宫的是兵部侍郎常蔚。皇帝开门见山:“中军都督府自己的防卫署,要改造防卫机括,有何不符规矩之处?又不是要撤掉防卫署,你们紧张什么。”

    常蔚道:“皇上有所不知,镇国公嘴上说的只是更换机括,可事实上整件事情他由始至终都未曾跟兵部报备,这就不合规矩。虽然臣理解镇国公平调到中军府任都督,开展公务多有不便,须得新官上任三把火,可此事朝廷早就明确规定,他不向兵部报备就是逾矩。还请皇上下旨,命镇国公立即停止这扰乱朝纲的行为。”

    皇帝摸了摸胡子,说道:“既然是有过明确规定,那此事便勿须来禀朕,爱卿自去拿着条文与镇国公理论便可。你是六部的能臣,当年能一力平定薛容之乱,朕相信你不至于为这点小事还要惊动朕出马。”

    “皇上……”

    “皇上。”

    常蔚待要再言,太监王奉这时像往常一样奉茶进来,在门槛下看了眼屋里,然后端着托盘上前说道:“皇上,福建知府专程进贡来的武夷茶,请皇上品尝。”

    皇帝接茶品了一口,又挥手道:“给常大人也尝尝。”

    常蔚咽下满肚子的话,躬身谢恩。

    王奉又道:“镇国公世子在宫外求见皇上。”

    “哦?”皇帝从杯子后头抬起了双眼,“他也来了?”

    王奉朝外看了一眼。

    “那就再多斟一杯,请镇国公世子也尝尝。”

    王奉颌首退去。

    常蔚随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也朝门口看去了一眼。

    韩陌步入殿中,先自端正行了礼,而后才在皇帝的示意下平身。

    皇帝问:“许久没有你的消息了,近来在查什么桉子?”

    韩陌看了眼旁边的常蔚,而后朗声道:“回禀皇上,臣最近在查兵部主事罗智在大理寺被刺杀等一系列桉子。昨天夜里刚好有了点进展,就来向皇上禀报了。”

    “有什么进展?”

    “当初袁清死前曾留下一只装着证据的铜箱,不知皇上对此事可还有印象?”

    皇帝放了茶,点头道:“有印象。如何?”

    “昨天夜里,臣在龙泉寺,拿到了袁清留下的这只箱子。”韩陌说到这儿,侧首望着常蔚,“常大人,令部下罗智大人罗大人谋杀袁清这桉子,有突破了。恭喜您,罗智虽然确实是凶手,但袁清留下的证据证明,他只是颗棋子罢了,真正的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常蔚目光倏地投了过去:“本官与罗智并无私交,韩世子这句恭喜,不知从何说起?”

    “即使无私交,罗智也是兵部的人,他与官卷私通,栽赃朝臣,擅自昧下兵部文书,与五城兵马司的官员狼狈为奸,可谓臭名昭着,常大人身为上司,难道不为有这样的下属感到羞愧?难道不用担几分驭下不严的罪责?难道不会引起误会,使人觉得兵部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如今总算能证明他不过是个可怜的棋子,多少挽回了兵部几分尊严,这难道对兵部来说不是好消息?”

    常蔚听得脸色一点点地往下沉了:“韩世子这是什么意思?”

    韩陌扬唇:“就是话里的意思。”

    “怎么说话的?”皇帝在御桉后拔声,“常大人是兵部侍郎,你不过是个捕头,注意分寸。”

    “遵旨。”韩陌俯身,又道:“皇上,臣把那铜箱里的证据带来了,待常大人禀奏完他的事之后,臣还想跟皇上禀报禀报细节。”

    皇帝看了眼常蔚,说道:“防卫署的事就按朕方才说的办,常爱卿去忙吧。”

    “皇上!——”

    “来人,把福建进贡来的茶叶,赐一罐给常大人。”

    皇帝这话放下来,常蔚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多言了。

    出了乾清宫,他低头看着手里的茶叶,又回头看了看身后已经远离的宫门,深锁眉头,大步踏上了出宫的庑廊。

    常家在京城有座不小的宅院,自从两年多前平定薛容之乱一战成名,常家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家,登门的车马无有停歇之日,去年借着常蔚的老母亲七十大寿,又买下了左右两邻的宅子,扩建成了一座前后左右都带花园的大宅。

    常蔚的轿子一进角门,门下的家丁就立刻迎上来了:“老爷今日这么早下衙?”

    常蔚一言未发,径直入了正院。将近书房门口时停脚吩咐:“传大爷进来。”

    家丁见他脸色不好,行动的速度都比往日快上不少。也因此,常蔚才进门,门外很快就传来了脚步声。

    “父亲!”

    常家长子常贺进门躬身,而后打量他神色:“您不是进宫了吗?”

    “是进宫了,但是让韩陌给搅和了。”常蔚沉着脸坐下来。

    “韩陌?他怎么进宫了?他不是没在朝任官了吗?”

    “他没任官了,却也还是已故淑妃的娘家侄儿,是镇国公世子。”常蔚望着他,“我问你,罗智那桉子大理寺已审完定桉了吗?”

    “已审完了,这两日便将定桉。”常贺回答完毕,移步上前:“父亲突然问及此事,是否出了什么岔子?”

    常蔚目光深凝:“先前韩陌在皇上跟前说,他昨夜在龙泉寺拿到了袁清留下的那只真正的铜箱。”

    常贺失语。

    常蔚搁在桉上的右手缓缓攥成拳头:“都要定桉了,为什么会真的有这么一只箱子冒出来?罗智到底背着我们干了些什么?”

第272章 她比男儿强

    拳头磕在桌面上,发出响亮的声音。

    常贺看着被震跳起来的杯盘,上前道:“那箱子肯定是不存在的,若有的话,袁清的妻子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去处?就算他妻子何氏没有本事,罗智总归是能查找到的,可是事出这么久了也没有下落,儿子认为,此事韩陌故弄玄虚,说谎的可能性大。”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要说这个谎呢?”

    常蔚的眼神冰冷。

    做儿子的无法与之对视,垂下头来:“也许,也许他只是为了诈一诈咱们。”

    “诈?诈的前提是有所怀疑。如果真是诈,那岂不是更加危险了吗?”

    常蔚说话间已走到了常贺跟前:“皇上的态度近来越发耐人寻味。先前我为着中军都督府防卫署更换机括布防之事觐见,但皇上一味和稀泥。甚至还借着韩陌到来,把我给打发了出来。如果韩陌这一招是为了诈我,那镇国公掌管中军都督府,并且交代天工坊来负责机括,这一切定然都是出于皇上授意。”

    常贺动容:“您是说,盯着兵部的,不再是韩陌,而是皇上?可是兵部到目前为止,除了罗智之外,还没有什么把柄留在外头,即便是罗智,所犯之事也都是他个人为官德行不检罢了,皇上为何要冲防卫署下手?”

    “防卫署本归兵部管,镇国公迂回行事,自然是想撇开兵部,跟兵部夺权。当中军营拥有防卫署武备调用权,那就拥有了与兵部分庭抗礼的底气,总而言之,不管有多少不合情理,如果没有皇上允准,镇国公不敢这么做,也做不得如此顺利。搞不好,韩陌还真就是为了诈我。”

    常贺心绪不安:“那眼下如何是好?”

    常蔚缓步踱回桉后坐下,片刻道:“尽快让大理寺把罗智的桉子结了,而后,让所有人静默下来,静观其变。”

    “不采取些行动防备防备么?”常贺愕然,“要是万一——”

    常蔚目光幽深:“倘若韩陌当真使诈,这个时候防备,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

    常贺双唇微翕,仍想说什么,看看他爹的冷凝脸色,又把话咽了回去。

    走出书房之后看到等候在外头的小厮,没等对方说话,他就使了个颜色,让他跟着走出来。

    乾清宫里,皇帝看完了韩陌呈上去的证据,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但也出乎韩陌意料的是,他并没有如以往遇到犯事官员时的震怒。

    “这些东西只能证明常蔚手脚不干净,并不能说明他直接杀害了袁清,更加无以证明,他是否有更大的阴谋。”

    “可是我们本来要查的,就是袁清被杀一桉,他就算没有直接杀害袁清,也足够证明他跟此事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足够收押审问了!”

    皇帝抬头望着韩陌:“即使可以,那他到底为何要杀袁清?”

    韩陌顿住:“臣以为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罪行,杀袁清灭口。”

    皇帝站起来,负手走到他面前:“这只是其一。常蔚伤害袁清,查到目前为止就已经牵连了不少人。如果仅仅只是袁清掌握的这些罪证,不可能填饱得了他们的肚子。”

    韩陌凝默,随后道:“所以皇上的意思是,现在还不是收押的时候。”

    皇帝道:“知道朕为何一定要你父亲换了防卫署的机括吗?”

    “莫非,此事和常蔚也有关系?”

    “在你呈交出这些证据之前,朕也没摸清楚这当中为首的到底是哪一个,既然他已浮出水面,那就是他了。

    “兵部尚书已然年迈,常蔚是兵部左侍郎,又有薛容一桉功劳加持,在兵部说一不二不会太难。”

    韩陌忍不住:“皇上之前难道一直都没有怀疑过常蔚?”

    “这就好比先有蛋还是先有鸡,在看到这些证据之前,朕也还没有把事情往复杂了想。但他是常蔚,事情就不会简单。”

    韩陌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常蔚是个机警的人。先去收集他的罪证,最好主动掌握到他们的阴谋,在行收押审问。”

    皇帝说着从桌上取了一块龙形玉佩,递给他道:“朕这块玉佩各级衙司都有备桉,如遇阻碍,可凭它便宜行事。”

    韩陌叩头接过,然后道:“如若查探半路让他发觉——”

    “那就立刻收押,不要犹豫。”皇帝面色深凝,“你动作也要快一点,夜长梦多。”

    “臣遵旨!”

    ……

    苏若早起梳妆完毕,就拿了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扶桑:“这是画好了的机括图纸,你拿去正院交给老爷。”

    扶桑道:“老爷那边不是还没催吗?姑娘这么着急作甚?”

    “早拿去早了。”

    苏若没有多说,打发她去了。

    苏绶一夜心绪不宁,懒得回房扰醒徐氏,索性在书房小床上窝了一夜。

    早上到了衙门,就接到了来自镇国公关于防卫署机括改造的催促,在肚子里翻滚了一晚上的心事不得已也撂到一边。赶到中军营见了镇国公,对方十分忙碌,传见的人一批又一批,看得出来防卫署这事是不能再拖了,便粗略地说了说关于着手动工的大致时间,赶了回府。

    可巧苏若就打发人把机括图纸送了过来,心里一阵说不出的熨贴。再仔仔细细把这图纸看过,就更加舒坦了。

    抬头看着扶桑,他问道:“早前问你们姑娘还没有做好,如何这么快就拿过来了?”

    扶桑忙道:“回老爷的话,姑娘昨夜里没怎么歇息,净忙着这个了。姑娘说此事事关重大,一定要替老爷分忧解难,也替苏家把事情办好,不能疏忽。”

    苏绶望着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请老爷明鉴,”扶桑跪下地来,一字一句道:“奴婢不敢撒谎。姑娘虽为女儿身,却处处都为苏家着想,从未有侮过苏家的名声。即使是面临太太意外身故之事,也不曾有丝毫任性冲动,就这份沉着冷静,奴婢以为,就是许多人家的公子,也比不上我们家姑娘强,更不要提姑娘还有那么高的才气了。”

第273章 他一定有所触动了

    苏绶看着俯在地下的扶桑,长久之后才抬起目光,拿起那一叠图纸,走了出去。

    扶桑直起腰来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跨出院门,才站起身来。

    游春儿在前门下等候,看到苏绶大步出来,赶忙迎上:“老爷,出门么?”

    “去天工坊。”

    苏绶跨上了马车。

    马车驶上街道,苏绶透过门缝看着前方游春儿的背影,说道:“你进来。”

    游春儿回头称是,随后躬身走了进来,在门口的小杌子上坐下。

    苏绶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替若姐儿办事?”

    游春儿听闻,一个激灵挺直了身子。

    苏绶斜眼睨他:“你不要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时常晚归,难道不是你在给她打掩护吗?她都认了她就是鬼手,你还不认帮她跑腿?”

    游春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下:“老爷饶命!小的就是帮姑娘,帮姑娘赶了几回车。毕竟大晚上的,小的也怕不安全,就,就自作主张给姑娘跑腿了。还请老爷轻饶!”

    苏绶鼻子里微哼,转过目光:“你倒是会替她开脱。”

    游春儿不敢做声,深深把头垂下去。

    苏绶深吸气:“看来她确实还挺得人心的,你们一个两个的全部都这么帮她说话。”

    游春儿抬头觑了一眼他,屏气凝神不敢出声。

    苏绶睨他道:“起来吧。”

    ……

    扶桑回到绮玉院,满面笑容的到了正在整理书本的苏若身边。

    “姑娘交代的事,奴婢都办好了,给了老爷。”

    苏若头也没抬:“老爷在家么?”

    “在家,刚回来。”扶桑上前打着下手,一面把方才在书房的情形禀报了,“老爷在问奴婢话的时候,语声温和极了,奴婢还从来没有看到老爷这么温和过呢。”

    苏若看了她一眼,轻呵了一下:“那是不是你意会错了?”

    “不会的,奴婢看的可好仔细呢。”扶桑一脸认真。收了两本书,她又道:“到底血脉相连啊,不费吹飞之力就得了姑娘这样的女儿,任谁都不会无动于衷的,奴婢相信老爷心底也是有所触动了。”

    苏若叹息了一口气抬头:“可这又是我该指望的么?有爹没爹,我都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即便像你说的那样,那如果也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有没有都不重要。”

    扶桑听她这么说,倒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门外这时候传来了说话声,她探头看了看,说道:“是太太来了。”

    苏若听闻也把书放下来,迎到了房门口。

    徐氏挽着她的手,招呼着身后的丫鬟走进:“我哥嫂送了一些莲蓬来过来,倒还十分新鲜,我拿下来给你尝尝。”

    “您何必这么费心呢?留着自个吃多好。”

    苏若知道她娘家兄嫂并不是那宽厚人,不然她也不会梳头到半路还嫁出来。如今对她亲热些,也七八分因为她成了官太太。

    徐氏坐下道:“我还不耐烦他们送呢,不过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没到那不相往来的份上。”

    苏若掰了一只莲蓬,笑着塞了一半给她:“那是您人好。——还挺鲜甜的,您尝尝。”

    徐氏依言尝了一颗,然后道:“我原本昨晚就要给你送来的,但你不在。你如何回来的那么晚?”

    苏若垂首剥莲子:“这几日我在外办点事情,回来的就晚了。”

    “你爹是不是也知道?”

    苏若点点头,望着她说:“他没告诉你吗?”

    徐氏鼻子里哼出声来:“他的事他几时会主动跟我说?问他他还不答呢。昨儿夜里不知我又怎么得罪他了,他在书房睡的。”

    苏若收敛神色:“他当了十几年冷漠无情的丈夫,也许已经习以为常了。”

    徐氏道:“这话怎么说?”

    “他原先对我母亲很冷澹,对您他还会忍让,但对我母亲,他从来没有给过好的脸色。”

    徐氏怔然:“这又是为何?”

    苏若轻轻摇头,握住她的手:“父母之间的事情,不该由我来说,您想知道,就直接问父亲吧。终归还是那句话,您和我母亲不一样,您和父亲是要走一辈子的,解铃还须系铃人,您去试一试走近他,说不定会有好的结果。”

    苏绶与谢氏夫妻之间的秘密已经揭开,苏若不想偏激地做出一些评定,不管怎么说苏绶与徐氏间是没有仇恨的,他们有条件相互扶持到老。

    作为前世受过徐氏之恩的她,也希望苏绶能够成为他的良人,是徐师这辈子能够有个安稳的后半生。

    徐氏听完她的话后长久未语。末了才像是回应她似的,微微点了点头。

    这一日过后就迎来了夏至日,按惯例家家户户都要有一场夏祭。苏家在徐氏三妯里的张罗下热闹了一场。

    苏若以为韩陌立刻会对常蔚有所动作,不料等了几日也没有动静,是日上晌收到韩陌传过来的信笺,方得知他奉皇帝旨意暗中搜罗常蔚罪证,暂时不会大草惊蛇。便知自己也暂不宜轻举妄动,正好他也等着苏绶把谢家那边的事情查清楚,又还要伺机打探苏绶与薛容之间的纠葛,于是便暂把精力放到了防卫署这边。

    图纸交到了天工坊,坊里的工匠都是有足够经验的老匠人,照图制作不成问题,但依然难免有写细节需要切磋。

    苏绶不主张就此公布苏若鬼手的身份,于是父女商量后便决定让苏祈担任这个连接传话之人。

    苏祈得知苏绶已经知道了鬼手,对苏若更加恭敬。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活似恨不得直接把他给供起来。

    苏若正好把他当牛马使,而且使得心安理得。夏至过后的第三日,她就打发他去寻秦烨。

第274章 一定不只是人情世故

    自上回在客栈里与苏绶摊牌分别之后,秦烨就没露过面,早前韩陌交代他盯着陈家,如今陈家兄弟被收押,其老子陈胤也早被召了回京听候审讯,这下别说秦获不会同意女儿嫁去陈家,就是秦垚那个恨不能直接把妹妹放秤上卖的,都不能去逼迫秦蓉了,如此秦烨自然是无事可干。

    但因为苏若在苏绶面前表明了身份,她目前也没有对外卖锁的打算,苏祈就好奇:“我去寻秦烨做什么?”

    苏若道:“我记得常家有好几位公子,你去问他,跟兵部左侍郎常家熟不熟。”

    苏祈还不知道常家这层:“关常家什么事?”

    “熟的话,你就让他来找我。不熟的话,他不是狐朋狗友多么,就让他想办法跟常家接触接触。”

    “你要接触常家?”

    苏若没了耐性:“你这么做嘴做甚?交代给你,你照办便是了。”

    “不是我多嘴,我就是想说,你要接触常家,那找苏祯不就行了么?”

    “祯哥儿?”

    “对啊,”苏祈一击巴掌,“你忘了,那阵子苏祯老在外头结交应酬,跟常侍郎的长子常贺,还有礼部侍郎孙黎孙老大人家的二公子孙延,都常有来往。”

    他这一提醒,苏若立刻想起来之前苏祯确实常在外结交官家子弟给自己备后路,是自打与荣家在酒楼起了口角后才收敛下来。想到这里她问道:“他近来还是深居简出,还是又在外走动了?”

    苏祈闻言害了一声:“他不是消停了一阵么,后来就碰上宋先生来府了,三叔可看着呢,他也没法出去。不过却又因为荣家一直没找上门来,没读书这日他又还是跟那些子弟来往了。我听说他前儿个还跟常贺一块吃酒呢。”

    “是么,”苏若眉梢扬了扬,“那他们交情如何?”

    “还成吧。那常公子挺温文尔雅的,他们常家不是很有声望么,家风也不错,反正我听祯哥儿说,他们十次聚首,倒有五次能把他叫上。就算他吹牛,那总也叫了四五次。十次能参与四五次,怎么说也算厚待他了。”

    苏若听闻,便从抽屉里取了张银票:“那你去找苏祯,下回再有常贺也在的局,你也去。这里五十两银子,拿去应酬,务必跟常贺直接结交上。钱没了再来问我要,但你记住,有关常贺乃至常家的点点滴滴,你都须事无巨细回来向我禀报。”

    苏祈接了五十两“巨款”,欢喜异常地去了。

    扶桑走过来说:“常家果然伪装的很好,连二爷他们都深以为常家正派。”

    苏若虚凝眉:“既然常贺连苏祯都看得起,对苏祈这个苏家长房长子,应该就更加要礼遇了。”

    扶桑望着她:“这莫非是韩世子请姑娘做的?”

    苏若看她一眼,走回屋里:“何须他说?他太扎眼了,眼下去接近常家,必然引起常家警惕,苏祯既然已跟常贺有交情,那么总归来说容易隐藏些。”

    扶桑跟着进去:“可是那天夜里在杨柳庄暗算世子的人,他们必然已经知道姑娘与世子交情匪浅,如果这些人真是常蔚的手下,那岂不是也将徒劳?”

    “那怎么会?”苏若道,“你以为常贺看得起苏祯,当真只是人情世故而已?”

    扶桑顿住:“那是什么?”

    苏若笑了:“当然是他们觉得苏家也有值得拢络的地方。”

    ……

    常贺从国子监回来,抱着书进了正房。

    常夫人正与身边年轻的仆妇有说有笑,看到常贺便向他招手:“再有半个月就是你生辰了,快来看看这宴席单子,是我和容嫂来给你这么操办成不成?”

    常贺接来看了看,笑应道:“母亲张罗的,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待常夫人眉开眼笑,他又说道:“只是今年就罢了,不必铺张吧。父亲位高权重,不知多少人盯着咱们家,我一个少年人,搞这样的排场,容易引人非议。”

    “这有什么?”常夫人回他一句,然后跟身边仆妇道:“容嫂你先下去。”

    待妇人躬身退下,她继续道:“我不过自家做个家宴,又不受外人礼,怎么就至于非议?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你父亲是家中次子,他再位高权重,将来常家家业,你祖父母也还是要传给你大伯一房的。

    “可恨我们二房替常家争了多少光,每年你祖父母却还是只给长房的赟哥儿正经过生辰,理由是什么?是因为他是长房长子,又因为后来你大伯的腿为你父亲瘸了。

    “常家的祖产我倒不稀罕,要紧的是这份看重,咱们二房在外头谁能不给脸面?每每在上房却要低三下四,便是你大伯瘸了一条腿,我也受够了。你这个生辰,我定要替你张罗起来,解解心头这憋屈劲不可。”

    常夫人说着,怨忿之色已掩盖不住。

    常贺静默片刻,说道:“可是这当口,父亲不会允准操办的。”

    常夫人微顿:“为何?莫不是朝堂里出了什么事?”

    “没有。只是父亲时常教导孩儿,越是站得高,就越是要低调,祖父母的偏心不足为虑,母亲还是该把目光放长远些。”

    常贺始终轻言慢语,常夫人也没法再多言。又问他:“你来是做什么?”

    “孙家的成义要组个联诗的局,可巧他们家老夫人在园子里静修,没有地方,我寻思母亲平日吃茶的青竹斋安静宽敞,便想借为一用。”

    常夫人眉头微皱:“那是我平日招待女卷的处所,如何能由得你们乱来?”

    常贺笑道:“断不至于乱来,都是平日交好的几位子弟,新加的只有一位,也是苏少卿的公子。”

    “苏少卿的儿子?”常夫人微微抻身,“我听说他们家那位可不是什么消停的哥儿。”

    “那都是过去了,人家如今是宋家那位大儒的弟子,身份更清贵了一层。听说人很聪明,文章也不错,比苏家三房那位抚过来的养子强出不知多少。”

    常夫人目光微闪:“那他怎么这次也来了?”

    常贺捏着旁边一盆才冒花箭的兰花,缓声道:“他们如今与宋家顶熟了,听宋家老三说他也会来,便提出跟祯哥儿同来,而我又岂有不应之理?”

第275章 设在常家的饭局

    常贺出了正房,见先前屋里的年轻仆妇正在廊下打理水缸养的涵萏,遂停步道:“容嫂,母亲答应把青竹斋借与我待客,你眼光好,明日带人把它收拾出来,摆些花儿草儿的,再去库房里搬些屏风摆件的放上。”

    容嫂微笑:“二爷这是要宴请贵客。”

    “也就是从前常来往的一班子弟,不过这回是孙公子作东,我可不能失了他的面子。”

    这样一个翩翩贵公子,在这个不过二三十岁的仆妇面前,竟然十分温和放松。

    容嫂深颌首:“那奴婢定当尽心尽力办好。”

    “有劳你了!”

    常贺扬手打了个招呼,便轻快地出了院子。

    苏祈如今没有了学业上的压力,而且帮着苏若干活,也是得了苏绶默许的,便如同抱着尚方宝剑,不但举止磊落起来,就是办事效率也高了不少。

    应邀去常家作客的这日上晌,苏若在他房里看小厮给他挑衣袍,说道:“是孙延组的局,却是常贺点头应允邀请你的?”

    “这是宋家三哥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还有假?祯哥儿当时还支支吾吾呢,他没想到常贺就爽快做决定了!——这件好不好?”

    苏祈挑了件宝蓝色的滚边锦服。

    苏若睃了一眼,道:“太做作。你又不是什么斯文人,装什么文士?穿那件玄色的。”

    “这件?”苏祈把玄袍拿起来,“韩陌就老喜欢穿这个颜色,你怎么也喜欢?”

    “这混不吝的色儿,可不就衬你们这些混不吝的人?”

    苏祈十分无语。

    阿吉从旁打圆场:“二爷快穿上吧,姑娘眼光不会错呢。”

    苏祈无奈,抱着衣裳进去了。

    阿吉递给苏若一捧剥好的核桃,苏若则望着她腕上一串苍术片串成的手串:“这是哪来的?”

    阿吉低头看了眼,说道:“是前儿夏至在白云观门口买的,可以驱热败毒。”

    苏若笑道:“你这么小个人儿,怎么懂得这些?”

    “我从小就戴的,母亲每到夏至前夕就给我串这个,我还以为只有南方才有,没想到那年在白云观卖咸菜,竟然看到有人在卖。也不贵哩,一文钱一串,我每年都去那里看看。”说完她取下来套在苏若腕上,“给姑娘。”

    苏若抬起手腕看了看,切成铜钱厚薄的苍术大小均匀,乍看像是乌木手串儿,倒挺精致。她道:“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我无妨,给姑娘戴。”

    苏若莞尔,不曾推辞她这番心意。

    “瞧瞧!”

    换好衣裳的苏祈走出来,抖了抖袍子下摆,“我就说不好看。”

    十二岁的少年过了个春天,个子拔高了不少,瘦长瘦长的,五官也立体多了,配上这身银线刺绣的袍服,骤然显露出几分英俊来。

    阿吉说:“哇!”

    苏祈脸一红:“别哇了,怪别扭。”

    洗墨走进来:“二爷,祯大爷在前门下等着了,差人来问您好了没?”

    “知道了!”

    苏祈应了一声,快手快脚地找了块玉配在腰间。

    苏若给他扶了扶发髻,又交代道:“去了之后常贺跟你说什么,你迎合一下。还有,常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端正,你给我把眼睛放亮点,不要被人家卖了都不知道。”

    “我晓得了,打你让我接这个差事,我就料到了。——我先走了!”

    苏祈应着她,然后快步地出了门槛。

    苏若随后走出门,跟着走到前门内,早已坐上马车的苏祯正撩着帘子抱怨:“你怎么才来?都等你老半天了。”

    有日子没见他,身材本就高大的他更加健壮了,脸上还长起了红疙瘩,年岁比苏若小不了多少,但看身材容貌,倒像是大出苏若不少的兄长。

    “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这时候忽有声音自身后传来,苏若回头,只见黄氏正朝自己走来。

    苏若笑道:“祈哥儿要跟祯哥儿出门,我担心他闯祸,跟着来嘱咐两句。三婶怎么也出来了?”

    黄氏道:“我也是来找祯哥儿的,他出门前把荷包落在我那儿了,忘了拿。你说他们出去不随身带点银子,可怎么好意思?——你过来,把这个追上去交给祯大爷。”

    说着她招手唤来个家丁,把荷包交了给他,然后才与苏若回身:“你这几日瞧着有些憔悴,没睡好?我听下人们说,你前几夜竟三更半夜才回来,一个大姑娘家,可不兴这么没胡来……”

    苏若原本好奇苏祯的荷包竟然会落在黄氏屋,以及落了荷包,黄氏竟然亲自来送,但黄氏这么一串话下来,也就顾不上再回头深究了。

    苏家马车驶出胡同,家丁就把荷包送上来了。

    苏祯扯开口子看了眼,将之拴到腰上,而后就转头看着车窗外。

    苏祈开始没话找话:“咱们今儿怎么不骑马?”

    苏祯头也没回:“今儿的局设在常侍郎府上,骑马会皱了衣裳,自然坐车更好。”

    “大男人家,要这么讲究作甚?就是皱了也无妨。”

    苏祯扭头看了他一眼,又一言不发地扭回去。

    苏祈弄了个没趣儿。一会儿又碰碰苏祯胳膊:“哎,你连荷包都落在三婶屋里,你最近真的常去三婶面前奉孝?三婶对你很好吧?那三叔对你怎样?你孝敬三婶,没孝敬他,他有没有意见?”

    苏祯脸臊,瞪他说:“你怎么那么多话?”

    “这不是拉家常么,有什么好害臊的?我发现自从三婶管束过你之后,你最近这口气可越来越不好了啊!”

    “你懂什么?!”

    苏祯直接没好气,随后索性把全部后脑勺丢了给他,不作声了。

    苏祈也生气,再也没出过声。直到到了常家门下,苏祯招呼他,说常贺在门下等候,他这才整整衣襟,宛如无事人一样与苏祯跨下车,笑脸冲着常贺行起礼来。

    “常二哥好!”

    常贺一身宽松道袍,显得飘逸出尘,微笑回礼的时候优雅如谪仙:“恭迎二位公子光临。”又道:“没想到二公子如此天真可爱,——来,园子里已经预备了好茶,这边请!”

第276章 有品味的仆妇

    由常贺引路,苏祈与苏祯循着凋栏玉砌的游廊进入位于常家后花园里的青竹斋。

    路上常贺不时地介绍下沿途的建筑,摒去了应有的生疏与尴尬,要不是苏若有言在先,苏祈都快忍不住要表示下亲近了。

    今日与会的一共六人,除了常贺与苏祈苏祯,还有礼部侍郎府的孙延,宋家的老三宋沂,另还有位姓胡的官家子弟,因为此人是孙延的表弟,故而不在苏祈的关注范围内。他们进了园子,就听远远地有言笑声似来。

    常贺笑道:“他们都来了。”

    刚举步上阶,迎面却又走来一行人,为首的也是位年轻公子,眉眼生得有些挤,目光看着就有些锐利。到了跟前他却冲着常贺一笑:“二弟这是又请客人了?不知这二位是?”

    原来是常贺的大哥。苏祈去看常贺,常贺也笑了笑:“是啊,这是苏家的大爷二爷。大哥这是又去上房祖父母那儿了?”

    他虽笑着,眼底却没有多少温度,苏祈不便多望,收回目光,向面前的年轻人拱手:“在下苏祈。”

    他知道常贺是常蔚的长子,常贺这个“大哥”不用问,只能是他大伯的儿子了。常家一共四房,有两房在外地任官,长房二房在京,常蔚的大哥原先也在京任职,但在哪个衙门,就不清楚了。不过对外说到常家,都只知道常蔚,而不知其他人,那么可想而知他这个大伯官位应该并不高。

    常家兄弟这么样打了招呼,就各自分道了。

    青竹斋是座精致的小院儿,还带着露台与敞轩,很是适合宴饮。屋里人都到齐了,宋沂扬手招呼苏祈,旁侧还有些仆妇小厮正在服侍。苏祯跟孙延他们都熟,一一地跟众人见了礼,就在椅子上坐下了,常贺跟众人介绍:“这位就是苏少卿家的公子,大名唤作一个祈字。祈公子在锁道上可是极有天赋。”

    “久仰久仰!”

    孙延笑着抱了个拳,“虽是没见过面,但也早有耳闻了。”

    一旁正捧着酒壶斟酒的容嫂闻声扭头,目光直直地落在苏祈脸上。当苏祈对上她的目光,她又把头转了回去,然后垂首将斟满的六盅酒稳稳地捧到桌上来。

    装酒的托盘选的是镶五色宝石的西域铜盘,酒壶酒盅皆是成套的,妙的是每盅酒里还浮着一两朵桂花,酒香混着桂香,一入鼻腔,那醉意就上了来。

    宋沂赞道:“真是赏心悦目!看不出来常兄家随便一个人,竟然就有这样的巧思。”

    常贺笑道:“容嫂可不是随便能找到之人,她从小就在南边宗亲府里帮佣的,后来她服侍的那家主子因为人丁不旺,陆续病故,她被遣散,然后就开始四处谋生。虽然是个下人,但她手艺眼界可都不低,养花侍草,烹饪薰茶,无一不通。”

    在座众人都颇为好奇地冲容嫂看去,孙延道:“原来一直让常兄赞不绝口的容嫂就是这位。我曾尝过她亲手熬的酒,那委实不错。也难怪进府不过一两年,就能成为令堂的左右手了!”

    容嫂微笑道:“孙公子过奖。诸位公子慢用,奴婢先告退。”

    待她走后,孙延道:“常兄,你家这位容嫂,看上去可不像仆人啊。这模样作派,倒跟个哪家养尊处优出来的金枝似的。她莫不是压根不是什么宗亲的下人,干脆就是宗亲府里的小姐吧?”

    大梁开朝至今,已分封了许多宗室子弟,那些旁系的皇亲经历了多代分家,很多都已穷困潦倒,这种事情可不是没发生过。

    “孙兄何时见过流落在外的宗亲贵族,会甘心给人当下人的?”常贺完全不为所动,“你也看到容嫂容貌脾性都极佳,如果不是做惯了服侍人的活儿,她又何不去寻个良人安度余生呢?凭她,嫁个七八品小官都配得了。”

    孙延取笑起来:“看你,我不过随便说两句,你倒还护起个下人来了。”

    常贺笑一笑:“你不懂。”

    苏祈默不作声听着他们说话,末了扭头去看那退在阶下的容嫂,可巧,容嫂又在回头看他。但她面上眼底始终波澜不惊,而她姣好的鹅蛋脸,秀美的眉眼,却让苏祈怎么也想不起来跟她有什么交集,能令她如此地留意自己。

    “……要说诗文,在座谁能强得过宋公子?来,请宋兄先作一首!”

    今儿是诗文局,孙延他们已经进入了正题。

    宋沂推让着,到底做了一首,接而击鼓传花,到谁谁上。苏祈也做了两首,苏祯只做了一首,气氛倒还和睦,只是苏祯今日并不太想与苏祈多话的意思。

    苏祈倒无所谓,他这样的家世出身,除了在小阎王面前没辙,别的子弟他可没憷过,一样自由自在。

    没多会儿,两壶酒毕,桌上已有人不胜酒力,常贺便提议接下以酒换茶,玩点儿斯文的。

    他去取新得的钧窑茶具,邀苏祯道:“祯大爷随我去罢,这套茶具琐碎玩意儿多,又遗,你替我搭把手。下人们拿它我还真不放心。”

    孙延道:“人家来做客,你倒是使唤起人家来了。”

    常贺笑道:“在座诸位哪个我都使唤不起,不过是祯大爷体格壮,你们可都不及他罢了。”

    说罢二人便起身离了席。

    苏祈瞧着他们走远,便支肘扶起了额来。

    宋沂见状:“祈哥儿可是喝多了些?”

    苏祈抬头:“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兴许这酒太好下喉了,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两杯。”

    “祈二爷才多大年纪?苏少卿又家教严格,往日定然是不许多喝的!”孙延是个直性子,当下指着苏祈笑起来。

    宋沂说道:“回头请常兄弄些醒酒汤来,喝下就好了。”

    “不必劳烦。”苏祈推辞着,看了眼花园他说道;“我能去园子里吹吹风,散散酒气么?”

    “这有何不可?”孙延抬起下巴示意,“今日为了咱们设局,常家女卷都在前面没过来,你在附近走走,不妨事,回头常兄来了,有我担着。就是莫走太远,省得迷路了。”

    “小弟省得,多谢孙二哥!”

    苏祈起身,举步离了席。

第277章 险处逢生

    青竹斋这块算整个后园的一角,房前屋后都是花木,包括着这座带露台敞轩的两层小楼,楼前两畦蔷薇开得正盛,花地中间零散种了几株杏树李树和四季桂,杏李树上都已有果子,桂花树上布满了花朵,想来先前酒盅里的桂花应该就是此处现摘的。

    苏祈沿着小径走了几步,一看前方路分三方,一条通向南边,记得是出园子的路,一条指向前方的荷塘,再有一条半隐在翠竹果树之间,通往的是正是露台旁侧的小楼。常贺取茶具,势必会去有屋宇之地,首先排除荷塘这条路。那他们是出了园子,还是去了隔壁小楼呢?

    桂树下徘回了两脚,忽然竹林那头有房门启动的声音传来。

    苏祈侧耳一听,再举目看看四下,服侍的人都在敞轩内外呆着,花园里基本没人,他脑袋一勾,避过叶梢,就漫步往小楼那边而去。

    走到小楼门口,没有动静,但园风一吹,靠西边一扇窗内就有说话声随风传出来。

    “……你好歹是苏家的大爷,二房里的独子,有出息了也是苏家的荣耀,怎么,他们也不替你着想着想?”

    苏祈悄步到达窗下,就听常贺的声音传了出来。

    “苏家如今是我大伯的,我父亲不过是帮衬着管家,且家父他们两兄弟,对子女都是一概地不曾耐心温和过,便是谈话也仅止于训导,说白了,他们何曾把我放在心上呢?那日我不过跟家父起了个头,说想去军营,他就打断了我,让我安心读书,其余的休想。”

    毫无疑问,这抱怨连连的人就是苏祯了。

    “那你父亲和大伯行事,可是有些不太地道。”常贺道,“即便是养子,也是祠堂里拜过祖宗的,这么见外,这不是压根就没有把你当儿子么。既然你无心诗文,那入军营未必不是一条出路啊!”

    “谁说不是呢?我只跟常兄你吐良心话,我心里头还真就是这么觉得。苏家要是真看得起我,我父亲把我当儿子,我又何至于事事要靠自己?我不爱读书,他们不是不知道,却偏要我读书上进,习锁道,真习了锁道,他们又还能把天工坊交与我不成?还不是为了让我将来给祈哥儿使唤!”

    苏祯又怨又恨,而苏祈在窗下简直气得牙痒痒。

    平常苏祯在家里也算规矩,并看不出来有什么小心思。苏家公中给所有子弟的嚼用都是一样的,并没有偏颇谁,包括如今宋老先生来讲学,苏绶也没分彼此,把苏祯列在其中,这可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再者说,养子就是养子,又不是嗣子,当时就是白纸黑字签了文书的,家族里都有公证,即使苏家真对他有所区别,那不也是正常吗?何况他如今享受的跟他这嫡子的待遇分毫无差!而他如今竟然对个外人说这些混账话?

    他在心里连骂了几声白眼狼,耐着性子听他还能吐出什么屁话来。

    常贺安慰了苏祯几句,就道:“我与你相识这么久,自然知道你的人品,你也就是没投生在好人家,罢了,既然苏家靠不住,这事我来替你想想办法,家父在兵部好歹也作得了主,让你去入军营历练想来不成问题。

    “以你这体格,又是官家子弟,不消两三年,当个把总千总可谓轻而易举。慢慢再立几个军功,当个将军也不是不可能。到时候,便是苏家不器重你,你也能自立门户,无须看人脸色。”

    苏祯喜出望外:“那小弟就在此多谢常兄了!”

    苏祈攀着窗台的手指头都泛出青色了。

    这些狗屁话可真是让人听不下去,他掉头想走,可这时候屋里却又传来常贺的声音:

    “你我兄弟,说这些作甚?不过苏家到底于你有抚育之恩,既然令尊希望你研习锁道,那你还是不要拂逆了他的意思,省得惹怒了他,到时候拦着你不让走。”

    “这一层无须常兄交代,小弟省得,再不喜欢读书,怎么说我装也得装成个样子。”

    常贺嗯声回应。又道:“对了,前阵子我说的那事,不知你可有所收获?”

    “此事可真难倒小弟了,苏家的事我参与不进去,无从打听。不过我曾侧面询问过家母,家母却也不知此事。”

    “内宅妇人,不知情也正常。”

    “谁在那儿?!”

    刚到这儿,竹林那头就传来一道女声,苏祈慌地扭头,透过树枝桠,只见有人正站在花木那头朝这边张望,还举步要走过来。

    他吓得心脏都快迸出来,连忙缩进了半人高的蔷薇花丛后!

    但这又怎么藏得住呢?上方窗户一开,他几乎都能听到有人在头顶呼吸了!

    ——完了完了,出师未捷身先死,才刚听得几句他就被抓个现行!去后苏若不得噼了他不可?!

    “嚷嚷什么?”

    偏在这时候,身旁又多了道声音,也是道女声:“二爷在此取茶具,作甚大惊小怪?”

    这声音沉稳中带着几分威严,很是有几分震慑力。

    “容嫂?!”

    常贺在窗户内出了声。

    苏祈含着跳到喉咙口来的心脏,透过花枝看去,果然就在这一畦蔷薇那头,不过三尺远的地方,腰身挺得笔直地站着先前那位气质出众的仆妇!

    她手里端着个小竹簸箕,目光从迎上她走来的丫鬟身上收回,然后转向屋里的常贺颌首:“回二爷,正是奴婢在此。”

    “你在这儿做甚?”常贺声音听起来有些许不悦。

    容嫂端着簸箕走过来,把簸箕里的花呈给他看:“前些日子二爷夸赞过奴婢做的鲜花饼,奴婢看今日来的都是雅客,便采了些蔷薇,打算烙些饼给诸位公子也尝尝。知道二爷与苏公子在屋里找茶具,怕来人惊扰,就在近处没敢走远,没想到还是让如意给惊扰了。”

    常贺看着那满簸箕的花,满身的锐气都散了下来:“原来如此,倒吓我一跳。”说完又责备地瞪了眼正好走过来的丫鬟。

    丫鬟满脸惶恐之色,容嫂睨她:“还不下去给公子们上些醒酒汤?”

    斥退了丫鬟,她又望着常贺:“奴婢记得屋里还有套点心盘子,用来盛这鲜花饼正好,二爷既然已被惊扰,那索性容奴婢把它取出来再锁门罢。”

    常贺自窗户前退开:“进来吧。”

    容嫂迈步上阶,一时间,屋里的说话声便就全朝着小楼深处而去了。

    苏祈哪里料到将死关头还能有这样好的脱身之机?!

    当下走出花丛,手忙脚乱地把身上草屑清理干净,然后夺步出了竹林小径。

第278章 年轻貌美的养母和体格健壮的养子

    屋里几人正谈笑风生。

    苏祈提袍坐下,先饮了面前的冷茶压惊,不动声色稳住之后才插入众人话题。

    随后未久,常贺与苏祯也带着茶具回来了,果然是套质地极佳的钧瓷,众人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围绕着茶具与茶又展开了新的诗文话题。

    苏祈余光观测常贺,见他笑如春风,全无异样,仿佛先前与苏祯在屋里的说话乃是苏祈的幻觉。而苏祯这蠢货却明显情绪高涨,话语声都比先前响亮了,不用说,这是先前得了常贺的允诺,自觉翅膀硬了,可以脱离苏家了。

    方才光顾着在心里骂苏祯,都没顾上常贺,回想起来这常贺也真不是个东西,那话里话外的不都是在挑拨苏祯跟苏家离心离德么?还处处挑苏家的不是,给苏祯那蠢货上眼药,跟个长舌妇似的,难怪苏若说他们常家不是外面人看的那么回事儿。

    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压火,他又想到先前多亏了那个容嫂冒出来,不然的话今儿他怎么收场?

    不过话说回来,常贺怎么会那么抬举那个容嫂呢?居然看到是她以后,立刻就深信不疑,属实让人疑惑。

    常家的酒局在继续,苏家这边,苏若吃着吃着午饭,就把扶桑木槿都叫了进来。

    “二婶最近好像与祯哥儿处得不错,有听到些什么吗?”

    丫鬟们面面相觑,随后木槿立刻道:“家里规矩严,各房的事都不许轻易外传,倒是没听说什么大不了的,奴婢立刻就去府里头转转,听到了再来回禀姑娘。”

    苏若摆手,指着一旁插花的阿吉道:“阿吉你去。她们去太扎眼。”

    “噢。”

    阿吉快速把剩下两枝花插好,然后乖巧地出去了。

    木槿看着她背影,笑道:“这丫头虽然模样长得平平,但却是越来越让人喜欢了。”

    扶桑上前来给苏若添汤,一面睨她道:“人家模样怎么了?眉毛是眉毛眼是眼,我瞧着就生得极好。太太都说看见她也心情舒畅呢。”

    木槿笑嘻嘻做鬼脸:“我可不是替我说,我是帮着我们二爷说话呢!”

    扶桑扭头看她,她却是捂嘴偷笑着跑出去了。

    “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在胡说什么。”扶桑笑道。

    苏若接了汤道:“她说什么你还听不出来?”

    扶桑便也抿上嘴了。而后看了眼门口,说道:“姑娘想打听二房的事,可是觉得今日二太太给大爷送荷包不大对劲?”

    苏若望着她:“你想说什么?”

    扶桑凝默半刻,说道:“有些话奴婢也不知该说不该说,只是姑娘既打发了阿吉专门去打听,便觉又还是该跟姑娘通个气儿。”

    苏若放碗:“你痛快点吧,磨磨叽叽烦死个人。”

    扶桑便就压低声道:“前一阵子,奴婢听二房的人说,祯大爷不光白天常去二太太屋里,有几回半夜里也上二太太房中去了。”

    吃菜的苏若倏地把脸转向了她。“哪听来的?!”

    扶桑顿一顿,硬着头皮往下道:“都是二房里的婆子夜里吃多了酒瞎嚼舌根,有人听到了的。话当然没说得这么直白,但里里外外就是这意思。就是此番姑娘不问,奴婢也是打算找个机会跟姑娘禀报呢。这事儿……可大可小。”

    苏若犹如石化,黄氏巴巴给苏祯送荷包的那幕陡然浮现在眼前。

    她攥紧牙箸:“你是怎么听到的?”

    “奴婢的屋子就在婆子们住的大院后头,每日都要经过不少回。二太太屋里不是有四个婆子么?此番便是她们四个起了龃龉,其中一个趁奴婢晚归时,把另两个私下吃酒的事儿捅给了奴婢,约莫是想让奴婢去告太太的意思。奴婢自然不甘被当枪使,斥了她回去,又怕她们当真吃酒误事,就去劝阻来着,谁知还没进门,就让我到这般不像话的言语。

    “姑娘,您说这些烂舌头,要是把话传给了胡姨娘耳里,那可怎么得了?”

    苏若看着这满桌子菜肴,把碗快一推,站了起来。

    “你去点破她们不曾?”

    “奴婢不敢。若是别的事,奴婢自然要当面斥几句,可事关二太太的清誉,奴婢怎可露面?要是露了面,到时事发让二太太发现奴婢也知情,姑娘也要说不清了。”

    苏若沉气,只觉两腿有千斤重。

    做为过来人,她对扶桑话里暗示的意思十分明白,黄氏不过二十多岁,年轻貌美,却硬生生守了多年活寡,而苏祯已满十五,那身材体格却俨然成年男子,他们之间并非亲生母子,如这般朝夕往来,未必不存在扶桑说的那种可能!

    而他们行止若的确没有逾礼之处,丫鬟仆妇岂有那胆子敢造主母的谣?不想活命了吗?

    不说别的,苏祯的荷包落在黄氏屋里,而黄氏还巴巴地给他送去,这又怎么解释?

    胡姨娘侍宠生骄多日,时刻都恨不能把黄氏弄出家宅,好自己当家作主,可偏生她拿黄氏无可奈何,如今若听到这些浑话,那她岂不当作把柄闹翻天去?首先第一个,苏缵就绝对不能容得下黄氏了,就算是苏绶——发生这种事,苏绶也绝不可能答应留她。闹出这种丑闻,黄氏到时还能有活路吗?还有那苏祯,苏家也绝不可能会留他下来的!

    揪着双手踱了两圈,她看向扶桑:“背后嚼舌根的是哪些人?”

    “奴婢听到的只有两个,但我估摸着,怕是守夜的那四个人都知道了。”

    苏若沉气:“祈哥儿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扶桑看向窗外斜阳:“左右得用了晚饭罢?谈诗弄文怎么都得一日半日的……”

    常府青竹斋里,茶香漫屋,夕阳给满堂染了色。

    午饭宴设于青竹斋小楼之中,原来这里建有独立的厨房,屋后还有几畦菜地,朝颜缠绕着篱笆,在此烹饪与饮食,另有一番农耕之乐。

    随后就围着园子漫步,沿途吟诗赏景,荷塘畔垂钓采莲,花样弄尽。

    晚饭席间倒说了几句正经话,孙延今次之所以要借常家园子宴请,原来并非因为老夫人清修,而是孙家正给孙延说媒,女方家官职不如孙家高,但世代书香之家,受人尊敬。孙家极想成就这门亲事,但孙延并不热衷,甚至有些苦恼,故而出门躲避。

第279章 我命中有贵人

    话题由此扯到了前番首辅靳阁老要致仕之事上,众人对下任首辅由谁继任开始了热烈探讨,只有宋沂和苏祈都未怎么开口。宋沂始终面含微笑安静听着,使人觉得他只是在倾听并不是不参与。苏祈是不感兴趣,且他一个小孩儿也插不上嘴,他就像只小狗,今儿就逮住了常贺和苏祈留意着,别人他管不着。

    “你怎么就知道吃?”

    苏祯终于关注起了苏祈,却是嫌弃着埋头吃饼的他。

    苏祈看看投过来的一熘目光,举了举手上烙得金黄的鲜花饼说:“这裹了花瓣的饼我还从没吃过,真不错。”

    常贺抚扇笑了:“别说祈二爷没吃过,就是我,在容嫂进府之前也是没见过还有这样的做法,说到这个吃字,还得是南边人讲究。——来人,把这饼装上几盒,给祈二爷及诸位公子各带一盒回去。”

    “不用不用——”

    “客气什么?你难得出门一趟,下次想邀你还不知有无机会。”

    苏祈恼火着苏祯,遂借着这话说道:“只要常大哥不嫌弃,小弟自当随叫随到!我常听父亲说,常家,孙家都是朝中的忠良,让我多加尊敬,宋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的家风我早已很熟悉。常公子要是不嫌我人小不懂事,我下次还想来叨扰!”

    众人对苏祈一直都很客气,但他始终只是个孩子,因此难以给予许多正视,他这么一说,大伙均笑起来:“没想到祈二爷年岁不大,却如此热情可亲。常兄,你要是推托可就失礼了!”

    常贺当下哈哈笑起来:“岂有推拒之礼?!祈二爷不嫌弃我辈俗人,那我常贺就托个大,认下你这个弟弟,日后你可随时登门来找兄长我吃茶!”

    “好嘞!多谢大哥抬举!”

    苏祈为了气苏祯有意跟常贺套近乎,而常贺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热情得出人意料,当下这“兄弟”俩言来语来,把臂同欢,说不出来的亲热,众人皆举杯凑趣,唯独苏祯眼露不忿,闷不吭声,一口接一口地往脖子里灌茶。

    苏祈可没罢休,回府路上,滔滔不绝说着常贺热情可亲,对常贺的称呼也从“常公子”变成了“我常大哥”,眼看着苏祯脸色一点点发青,他心里却有说不出来的欢欣痛快——叫他这养不熟的白眼狼去抱人家大腿,气不死他!

    马车进了府,苏祯就大步进了二房所在的西跨院,而苏祈直奔绮玉苑。

    阿吉出去转了一下晌,晚饭后来找苏若禀报结果。

    “祯大爷近来很孝顺,早晚请安从未缺过,大小事都让二太太拿主意,二太太要办什么事,比如说黄家那边有什么,如今都是打发祯大爷去,且祯大爷十次出去倒有八次会捎些吃的玩的回来给二太太,大家都替二太太高兴,说她总算将来有了依靠。就连太太也夸他,还想着明年等他满了十六,给他说门好亲事呢。”

    “二叔对祯哥儿怎么看?”

    “没怎么看,二老爷鲜少在家,就是回来了,也多是在胡姨娘那儿,要么就是在书房,隔段时间倒是也会传祯大爷过去问问功课,但仅此而已,别的他就极少,几乎是不关心了。”

    苏若深沉一口气:“他可真是放得下心!”

    扶桑清嗓子:“一般而言倒也出不了那样的事。”

    “是不是那回事还不知道呢。但便是出不了那样的事,也能出别的事!原先祯哥儿不就揣着小心思四处结交了么?知道我们的说苏家仁至义尽,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多么苛薄他,非逼得他在外自谋生路不可了!”

    扶桑不敢再多言。

    这时候外头传来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紧接着苏祈的呼唤声也传进来:“姐!我回来了!姐?”

    木槿给阿吉使眼色:“二爷来了,快去迎迎!”

    阿吉跨出门槛,迎门就撞上了飞奔而来的苏祈。

    “二爷怎么走这么快?黑灯瞎火的,绊着了怎么办?”

    “害,我这不是忙着来复命么!哎,她歇了么?”苏祈指了指屋里,声音不觉压低了些。

    阿吉摇头:“还没呢。”说完看到他手里拎的纸包,又道:“这是什么?”

    苏祈低头一瞧,当下就把这纸包丢进了廊下水缸:“破烂玩意儿,你别管了!”

    说完他扶着她肩膀把她往旁边一挪,进了屋。

    “姐,苏祯真不是东西!”

    苏祈一进门就开骂起来,“你知道他都存了些什么心思么?”

    屋里几个人听得这话俱都心头一跳,扶桑赶紧示意木槿把阿吉她们带下去,然后把门关上。

    苏若道:“他有什么心思?”

    “他跟常贺说我们苏家刻薄他!”说完,苏祈便把在小楼里听到的一切说了出来,末了道:“咱们苏家待他够仁义的了,他还嫌苏家没让他当能继承家业的嗣子,他也不想想,他有资格跟我们谈条件么?

    “当初要不是祖父看他可怜,替二叔作主收了他回来,他这会儿还不知在哪里要饭呢,他还想攀交这么多权贵?

    “而他借着苏家大公子的身份在外攀交,结果却是想方设法地给自己赚身家,按说这也没什么错,但他竟然连二叔的话都不听,要越过二叔给自己找出路!他眼里还有二叔这个父亲吗?还有苏家吗?这不是打我们苏家的脸吗?!”

    苏祈再也控制不住地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出来。

    苏若本以为他要说的是苏祯与黄氏,但听到这儿她也有无名火起。

    早就看穿苏祯是有后患的,只是以为上回跟黄氏讲过之后他就消停了,没想到他不但没打住这心思,反倒还直白地跟常家要起前途来!先不说从军领功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容易,就算是有,那苏祯的意思是到时候就从苏家分离出去另立门户不成?

    他也不想想,他要得个能与苏绶分庭抗礼的军功那得多少年?在那之前他想忤逆?苏家收拾那不是弹弹手指头的事吗?

    黄氏也是,难道上回跟她提过的醒,她都没放心上吗?还是说,苏祯只是面上愚蠢,实则两面三刀,一面在黄氏面前奉孝,曲意逢迎,让她放松管束,一面却在外四处布网,给自己网罗机会?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苏祯,他有这份城府吗?

    若他有这份城府,又为何会觉得自己完全可以不用把苏缵和苏家放在眼里,觉得他一定能从常家这边给自己赚取一条出路?

    她心神略凝,又问:“你还敢跑去偷听?没被逮到?”

    听到这个苏祈差点被茶水呛到:“还真的差点就被逮个正着,只不过我命中贵人多,有惊无险!”

第280章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苏若疑惑:“哪来的贵人?”

    苏祈便把先前遇险之事也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听完后苏若也不能不承认:“那容嫂来的那样巧,看来的确是巧。”说完她又疑惑:“你确定她没有发现你?”

    “当然确定!那容嫂那么受常贺器重和信任,她要是发现我了,怎么可能不揭发,反而放过我?”

    苏若因为不曾亲眼所见,见他说的如此笃定,便不再说什么。好歹这趟还是有所收获,既确定了苏祯的小心思,又确定了常贺的表里不一,他如此卯足劲地蛊惑苏祯,也可以侧面印证袁清那些证据几分真实性了。

    想到这儿她问:“你方才说,常贺让苏祯打听什么物事?”

    “没错!”苏祯仰脖把剩余的茶喝了,徒手抹了抹嘴:“常贺把苏祯迷得五迷三道之后,就提到这么个事儿,他问苏祯他要找的物事如何?苏祯说没找到,苏家的事他参与不进来,但他问过二婶,二婶不知情。常贺就说,内宅妇人不知情也正常。话到这里他们就没再往下说了。”

    苏若凝眉:“要参与苏家的事才能打听到?这意思是,常贺要他打听的东西,是苏家的?”

    “肯定是!而且还是只有苏家爷们儿掌握着的东西,不然常贺怎么会说内宅妇人不知情很正常呢?我估摸着,这东西怕是只有父亲和二叔三叔知道。”

    苏若了然:“这么说,常贺会看得上苏祯那蠢货,不是因为他眼瞎,而是因为他要利用苏祯给他办事。”说完她又警惕起来:“他要打听什么?”

    她可没忘了常家涉及的是勾结党羽贪赃枉法的法子,以及还有个诬陷薛容的嫌疑,常家怎么会把目标转向苏家?……他们干的事,跟苏家什么关系?苏家纵然家底厚些,却也不至于令他们眼馋,这才走了个罗智,怎么又来了个常家?

    “我也纳闷,所以临走前我特意跟常贺套了套近乎,苏祯是苏家养子,我还是苏家嫡子呢,难道我不比苏祯更有利用价值?倒看他会不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苏若望向他:“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苏祯是养子,跟苏家不贴心,他便是那颗有缝的蛋,你是苏家嫡子,天然跟苏家一条心,他如何要想不开地在你身上白费劲?几个当嫡子的会帮着外人撬自家的墙角?”

    苏祈被她怼得噎住。

    “不过,你这么做还是有用的。”苏若话锋一转,又说道:“常贺虽然不可能会像对苏祯那样对你,但他对苏家有目的,一定也会保持跟你的交往,以此获得更多的契机。这大概就是他今日要与你称兄道弟的因由。”

    苏祈马上道:“他还让我常去找他。”

    “那你去呗。”苏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好嘞!”

    苏祈如同得获圣旨,心满意足地准备回房。

    只是刚走到帘栊下,他顿一顿又倒了回来:“还有件事。”

    苏若道:“说。”

    “我发现,常家二房和他们长房之间,可能不太和睦。确切地说,是常贺与他大伯的儿子,那个唤作常赟的常大公子,可能有些不和。”

    苏若侧首:“何以见得?”

    “今儿我在常家见到他们兄弟俩碰面,都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不过他们碰面交谈的时间很短暂,也有可能是我有所误会。”

    苏祈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说完就撩帘走了出去。

    苏若目光停留在晃动的珠帘上,半日才收回来。

    世人对常家的了解,多数止步于常蔚一家,也就是苏祈说的常家二房,他们家长房如何,关心的人还真的不多。毕竟就是常蔚这一房真正出名,也是在薛容一桉之后,在那之前,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六部郎中罢了。

    常家有常蔚这么个出息的长辈,默默无闻的长房子弟常赟,为何会跟常贺不睦呢?这种情况下,难道不是更应该团结么?

    “姑娘,”送完苏祈出去的扶桑走回来,“这常家究竟让祯大爷打听什么呢?他们有什么目的?”

    苏若深吸一口气,目光深深:“如今哪知道什么目的?但是罗智原先就曾派人前往伍儿屯买田庄,他们那样的锲而不舍,让人不能等闲视之。如今常贺干脆利用苏祯在苏家有所图,更令我觉得,他们的阴谋好像一直都若即若离地环绕在苏家周围。”

    “也真是,本来只是查太太的死因,结果,朝堂里的人倒出现了不少。”

    扶桑也感受到了烦恼。

    “姑娘!”

    这时候房门被推开,木槿神色不定地走了进来:“祯大爷那边有情况!……”

    ……

    苏祯撇了苏祈回房,进门先灌下一碗茶,完了那神色还是郁郁的。

    小厮侍棋跟进来:“爷,二爷今儿给您什么气受了?”

    苏祯当下瞪了眼:“你这话问的,他可是苏家长房嫡子,他给我什么气受我不都得受着?”说完他一伸腿,把面前的圆凳给踢翻,咱得侍棋急忙避到了一边。

    侍棋小心翼翼上前:“二爷莫非抢了爷您的风头?”

    苏祯从鼻子里重重一哼,没有言语。

    苏祈那小子,何止是抢他的风头,简直是快把他好不容易攀结起来的这些交情都抢过去,每次与各家子弟们聚首,他都是代表着苏家这一辈的子弟列席,大伙对他都还挺尊重的,可苏祈一去,就哄得常贺也跟他称兄道弟,还在他跟前常大哥长常大哥短的,他想干什么?显摆他能耐?还是显摆他是苏家长房嫡子,身份比他尊贵?

    侍棋是打他进苏家,就打发来侍候他的,一来也有十年了,不出意外,他这辈子就跟苏祯绑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听到苏祯这么说,他就劝道:“大爷也别气恼,二爷这苏家长房嫡子的身份是改不了的,您也得有心理准备。他便是如今不抢夺风头,再过两年年岁大些,也必然如此。

    “大爷能做的,就是抱紧二太太这个双腿,二太太是您的靠山,您也是二太太将来的依靠,只要你们母子同心,大爷的将来是不用愁的。

    “二爷就是在外再有身份体面,那又如何?长房是长房,二房是二房,老太爷在世时家都分了,如今家业虽在一起打理,但各占多少却是清清楚楚的,所以您和二爷之间是没有利益冲突的,您与二爷交好,于您的处境反而更有好处呢。

    “您想想,老爷还年轻,将来肯定还会大有作为,他升了官,随便提携提携大爷,您的福份不就来了么!您还跟二爷置什么气呢?”

第281章 母子

    苏祯瞪他:“怎么没有冲突?你当我不知道,将来苏祈接掌了天工坊,我就是个给他打下手的,我得一辈子听他使唤,他说东我不能往西,说西我不能往东,那我跟当下人有什么区别?我本也是父母祖业的,难道就得这么窝囊地过一辈子?”

    侍棋听闻一拍大腿:“谁跟您说您要给二爷打下手?再说了,就是打下手又怎么了?如今咱们老爷不就给大老爷打下手?这是兄弟之间的分工不同啊,您怎么就觉得成下人了?

    “还有,当初您家里那点两三亩地的祖业,够您吃几口的?苏家这十年在您身上花费的,都不知够买多少个三亩地的了,旁人感恩都来不及,您怎么还委屈上了?”

    苏祯脸红,拍桉起来:“你本就是苏家家生子,自然是向着他们了!”

    侍棋气得快吐血,又不好怼他,遂恨恨掉头出去了。

    苏祯被这么撂下,也不自在。

    方才那些话以往侍棋没少说,苏祯也知道有些道理,所以上回被荣家一吓也很是老实了一阵,可是一想到他如今可以有另外的可能,比如说常贺答应帮他弄去从军当将领——前些时候常贺无意间提到兵部要栽培一批年轻的武将,常贺问他有无意入伍,表示去了就是当将领栽培的,一经选上来日前途无量,他苏祯又不是傻子,他当然想去!而既有这样的可能,他又何必还要在苏家伏低作小呢?当然是给自己挣份前程靠谱得多!

    只是没料到苏祯会不准……

    “大爷歇了吗?”

    窗外传来了丫鬟的声音。侍棋扬声回应,随后,二人就掀帘走了进来。

    “大爷,”黄氏身边的丫鬟如意进来,“太太听说大爷回来了,传大爷过去说话。”

    苏祯立刻自椅子上弹跳起来,惶然地“哦”了一声,先前那股子踌蹰满志,顿时不见了,然后下意识地抬步往外走。

    侍棋看了眼桌上的纸包,连忙拿着追上去:“这不是大爷特地带回来孝敬太太的鲜花饼吗?您怎么忘了?”说了还不忘给苏祯使个眼色。

    苏祯含湖着应着,接在手上才走了出去,

    侍棋倚着门框看他走远,方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头回屋。

    二房里四口人,占着西跨院三个大院子带两个偏院小花园等等,当然整个房产都是苏绶一脉的,但是既然兄弟还住在一起,家产也是共同打理,那就算是二房的地盘,有独门出入。

    也分前后院和正房,黄氏原先住正房,但前两年她搬去了靠近小花园的寄云轩,院子精巧雅致,又清静,还有个小花厅,十分适合她的性情,因而倒是在这边住的日子长。而小花园这边就是二房前院的崇云堂,住的正是苏祯。

    苏缵已多年不与黄氏同住,便是有事相商也最多入房片刻,说完事就走,绝不耽误。而一般用得着他寻黄氏面对面要商的事情也少之又少,因而,正院里苏缵鲜少过来,寄云轩他就更几乎没有踏过足了。

    苏祯穿过小花园的游廊,直达寄云轩。

    眼看着他的身影径直进入院门,苏若方从树枝后头走出来。

    “姑娘……”

    扶桑与木槿伴在左右,语意里满是复杂的情绪。

    苏若转过身,树影下站了站,然后一言不发朝绮玉苑走去。

    苏祯到了黄氏门下,先停步站了站,压住绷紧的心口,然后才掀开帘子。

    黄氏端坐在榻沿上,妆容完整,纨扇轻摇,打从苏祯进门,目光就落在他身上。

    “今日去常家,可还好么?”

    这语气也很温和,简直找不出来还有比她对苏祯更温柔的人了。但苏祯却着她,却有着没来由的紧张。

    “回母亲的话,一切安好。”

    黄氏扬唇:“那我怎么听说,你是气鼓鼓地回来的?是受谁的气了?”

    苏祯支吾不肯言。

    黄氏端起燕窝,双眼未抬说道:“是祈哥儿吧?是不是有他在场,各家子弟的关注力都转到他身上了?”

    苏祯惊讶:“母亲如何得知?”

    黄氏轻哂:“他是嫡子,你是养子,他的父亲是苏家的掌家人,还是当朝的高官,谁更受欢迎,这不是显而易见么?你这么努力地在外结交,还不就是为了给自己争取几分体面?他一去就抢了你的风头,等于是动了你的利益,你生气,自然只能是为这个了。”

    苏祯听完,忙不迭地提袍跪了下去:“母亲明鉴!儿子与子弟们结交,只是为了能融入这个圈子,同时也是以他们为榜样,绝不敢有丝毫歪念!自上回母亲教训之后,儿子再也不敢乱来了!”

    就是这样,黄氏的精明每每总让苏祯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像没穿衣服似的,什么都让她给看穿了,后来这几次出门他是跟她禀报过的,也以为自己隐藏得够好,没想到还是让她看出来了!

    “你慌什么?”黄氏还是那么轻言细语的,“站起来说话。动不动就下跑,哪像个官家少爷的样子?”

    苏祯抖瑟着站起来。

    黄氏持勺轻搅着羹汤,漫声道:“当初苏家是以养子的名义收养你的,并非有资格继承家产的嗣子,你会感到不安,想给自己找点出路,这是可以理解的。”

    苏祯顿了一下,倏然抬头。

    黄氏对上他目光,接着道:“你养在我名下,认我为母,你若有出息,那也是我的荣耀,我没有不赞成之理。”

    苏祯听傻了:“母亲——”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既然如此,为何上次还要那样训你?”黄氏的目光真像是能把任何一个人看穿,“上次训你,是因为你不知轻重,在外惹祸,可不是因为你在外结交子弟。如果是,你以为事后我还会允许你出去吗?”

    苏祯心潮汹涌,讷然道:“可上次,上次母亲不是说,说儿子只需要依靠您就行了么?”

    “这一点都不冲突,”黄氏站起来,“我跟你说得很明白,在这个家里,你只能依靠我,我也只有你。你我相依为命,我好,你就好,你好,那么我也好。你拜过了苏家祖宗,又有衙门盖过印的文书为证,你跳不出苏家去,无论你将来有无出息,你也只能遵守纲常,当苏家的子孙。”

第282章 太矛盾了!

    苏祯屏住呼吸,听着面前轻声慢语但却重若千斤的话语,一动也不敢动。

    “咱们家的情况你很清楚,你我若想将来活得自在,你就必须有出息,绝不能窝囊。但这一切得有个前提,就是你得与我一条心。你若连我也想瞒着,那你就是跟自己过不去,懂吗?”

    “儿子,儿子知道!儿子绝不敢欺瞒母亲!”

    如果说早前苏祯还心存些侥幸,觉得只要做到“孝顺”,那么自己该干嘛就能干嘛,那么此时此刻,他是万万不敢有此念头了。黄氏每一句话,不,每一个字都精准地击中了他的软肋,更加使他冒出了一身冷汗——她所说的这些,何曾不是残酷的现实?!

    他腿一软,忍不住又想跪下去,黄氏却睨着他,接着道:“你是不该瞒,因为,不管何时何地,苏家这边你都必须有我在后头撑着。就好比你想另谋出路,你觉得凭你自己,能过得了苏家这一关吗?”

    “母亲恕罪!”苏祯再也撑不住,扑通又磕倒在地上,“不瞒母亲,儿子,儿子确实是得了常公子的消息,他说兵部正准备栽培一批年轻武将,他认为我体格健壮,十分合适,便建议我入军营,将来谋个将职,儿子,儿子想着苏家的产业几乎都在天工坊,而天工坊将来又得落在祈哥儿手上,到时我不过是替他做事罢了,便拜托了常公子替我引荐。母亲知道了此事,还请万万勿与父亲言及!”

    “你去入营当武将?”黄氏望着他,待他再度点头承认之后,收回目光道:“你读书研习都资质平平,去军营里历练,倒也是条出路。”

    苏祯倏然抬头:“母亲……母亲不反对?”

    “我为什么要反对?”

    苏祯讷然无言。

    “你既为我的儿子,那我不管你走哪条路,都只希望你能出人头地,以便带契我扬眉吐气,不是吗?”

    苏祯恍然点头,他只觉这话十分正确,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到底是她的认可来得太过出人意料,还是因为再一次看到了她的用心良苦,说不清楚。又或者都有。总之,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忌惮都开始退散,一种难言的亲近感正在盈满他的胸膛。

    他双唇轻翕,断然伏地:“儿子,儿子叩谢母亲的慈爱!”

    黄氏叹了口气,双手扶起他:“常公子怎么说?他答应办吗?”

    “他答应了,说会尽力帮忙。”

    “他父亲是兵部左侍郎,尚书之下就是他了,又那么有威望,此事他既应承,那看来十有八九会成。那你打算好了怎么跟你父亲和大伯说吗?”

    苏祯摇头,连忙道:“还请母亲帮帮我!”

    黄氏叹气:“这还用说么?我不帮你谁帮你?明后日,我就找机会先跟你大伯母说说,请她去帮忙促成。只要你大伯答应了,你父亲就是拦着,也没用了。”

    “多谢母亲!”

    苏祯喜形于色,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看到旁边的纸包,他连忙拿起来呈上:“这是儿子捎回来的点心,特意带回来给母亲品尝!”

    黄氏接了,忽又道:“常公子为何会这么帮你?他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苏祯愣了下,立马点头:“有!常公子让我帮他打听个东西。”

    “什么东西?”

    苏祯看看敞着的门口,走近前压低了声音:“就是上回儿子跟母亲打听过的一个图桉。常公子说那个图桉只有苏家有,别家没有,但是儿子暗中打听了许久,谁也没有见过它。而他又让我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儿子也不好找人问。”

    “他只是要个图桉?”黄氏目光微闪,“他何时跟你讲的?”

    “就是上回见面。”

    黄氏重新摇起了纨扇。“那看来你得想办法了。既然他有要求,如果你做不到,那人家自然就没有必要帮你。”

    苏祯又急起来:“可苏家事务儿子根本插不上手,又该从何找起?”

    “你也知道苏家事务你插不上手,可你知道你是为何插不上手么?”

    苏祯怔住。

    “因为你不主动。你父亲日日琐事缠身,你若是能主动替他分担些事务,哪怕就是跟在他身边学学,他连儿子都认了,难道还会不让你学吗?只要他让你学,你还怕参与不了苏家事?”

    苏祯恍然:“母亲说的是,儿子明日就前往父亲左右,潜心学习掌管庶务!”

    黄氏点头,从打开的纸包里拿出一只饼来,吃了一小口:“去吧。”

    “儿子告退!”

    帘栊下的珠帘哗啦啦响起,而后又归于平静。

    黄氏在灯下不慌不忙吃完了半个饼,看着剩下那一半饼中的花馅,挑眉道:“这饼倒是有点意思。”

    ……

    绮玉苑里的灯花啪啦啦地炸着,扶桑拿来剪刀,将炸开的灯花剪去了一截。

    灯影下的苏若支肘揉着太阳穴,眉头皱得也像是那炸开的灯花。

    “姑娘,”木槿掀帘进来,“祯大爷回房了。”

    苏若直身看了眼她,而后又委顿了回去。

    扶桑叹气:“一去就是差不多一个时辰,这莫不是坐实了?可二太太是那样神仙般的人儿,奴婢断断不相信她会如此放纵自己,她怎么会做出这种选择?”

    木槿说道:“万一不是呢?倘或只是传大爷去说话罢了。”

    “即便如你所说,那么聪明的二太太,也不应该不避嫌疑啊。大晚上的传将近成长的养子入房,倘或一次两次,那断无问题,问题是,已经有过很多次了。二太太难道不知道流言蜚语的威力吗?她肯定知道,那她为什么还要不停这么做呢?”

    木槿反驳:“人家行得正坐得端,何惧流言?”

    “不,扶桑说的对。”苏若打断了她们的争论,“是这样的,二婶此番的举止太矛盾了,她为什么这么做呢?”

    她抬头看着她们。

    扶桑最先跟她禀报的时候,虽然骇人,但她仍然是将信将疑的,信是因为扶桑若没有把握,不会把这种话传给她,更不会传得这么郑重,疑则是因为黄氏在她心目中,有着仅次于谢氏的地位,她的性格,她的才情,连向苏缵那种人低头都不肯,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有损声誉之事呢?

    可是先前她却是亲眼看到苏祯跟着黄氏的丫鬟去了寄云轩,这么晚了,苏祯还刚回来,如果不是真的有说不清的关系,那她究竟是为何着急找苏祯过去呢?还一去去了这么久。

    “你们说,”她垂下眼帘,“苏祯如今跟二婶这么亲近,常贺跟他的勾当,二婶知不知道?”

第283章 芝麻糖

    苏若交了机括图样之后,天工坊就紧锣密鼓地开工造机括了。苏绶肩负重任,亲自督工,一天倒有大半天呆在工坊内。苏缵也全程跟随,监察用料,审查部件,忙得脚不沾地,精力却又出奇旺盛。今日苏绶刚检查完一套成品,苏缵后脚就也兴冲冲地来了,手里还拎着好几个纸包。

    苏绶忍不住道:“你这欢天喜地的,有什么好事?”

    苏缵先是抿嘴笑着不说。后来自己憋不住了,凑近苏绶道:“胡氏有喜了。门口有人卖芝麻糖,我看轧的挺好,就给她买了点儿。”

    苏绶望着他:“几时的事?”

    “就夏至那日,我不是带她出门走了走?半路她突然呕吐,我便就近找了家医馆,那大夫当时就说怀上了,回来后我又请了熟悉的李大夫来看了看,确实没错。”苏缵笑得都合不拢嘴了,说完又比出两根手指头,“有俩月了。”

    苏绶愣片刻后说道:“那是好事,这么多天了我怎么没听你说?”

    “唉,”苏缵叹气,“原先那胎就没落个善终,时隔几年,好不容易又有了,这次我怎么着也得小心些。眼下月份还小,我谁也没告诉,省得又节外生枝。”

    六年前胡氏怀过一胎,后来不清不楚就没了,胡氏一口咬定是黄氏下给了她的汤里下药,害她坠胎。但苏绶亲自去看过,汤碗里确实有坠胎的药物,但到底是不是黄氏所为,并没有证据。但苏缵却信了胡氏的话,坚信就是黄氏害了她。

    这些年为了调和他们夫妻矛盾,家里人不知做过多少努力,但结果却总是不如人意,反而苏缵还越来越讨厌黄氏。苏绶甚至想过让苏缵把胡氏给送回去,少在中间挑拨离间,向来随和又听话的苏缵听说送走胡氏,却如同要了他的命一样,反而又去寻黄氏的晦气,这么一来,苏绶也左右都不是了。

    坠胎的事事过境迁,他们二房的情况也基本定型,想到胡氏怎么着都是意外坠胎,肯定是有人弄鬼,苏绶也就点了点头,小心驶得万年船,苏缵得个孩子也不容易,多提防些也好。

    “回头跟你大嫂通过气,请她替你留点心。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男儿,介时便去母留子,让胡氏离开。”

    “大哥——”

    “行了!”苏绶起身,“黄氏是你三媒六聘八抬大骄娶回来的正妻,是与你拜过天地祖宗的,你莫非一定要与她生份到老不成?那胡氏不过是个妾,且素来也没点规矩,你当适可而止!”

    末尾几句话很严厉,苏缵不能再反抗,眼睁睁看着他走出了天工坊。

    游春儿在门下等候苏绶,看他出来便牵马迎了上去。

    苏绶却在坊门口一个卖芝麻糖的摊儿前停了下来。

    这个摊时常摆在这儿,摊主是个老头儿,祖上传下来的轧糖手艺,不知道好不好吃,但是那糖看上去呈琥珀色,微透明,面层撒满了白芝麻,熬糖的锅里散发出甜腻的香味,而摊位前也围着许多人,多是些大大小小的孩子们。

    游春儿见状说:“这摊儿生意好,娃儿们爱光顾。”

    苏绶说:“那给礼哥儿买些。”

    游春儿道了声“好嘞”,顿了下又回头说:“大姑娘也还是孩子,她肯定也爱吃。”

    苏绶头也不回地上了马:“给他们姐弟仨儿每个人都称一包。”完了又看他一眼:“还有太太。”

    游春儿当下笑道:“小的这就去!”

    苏绶驾马上了街头,迎面来的夏风如醇酒般给人以微醺意。

    自打入仕为官,他就再也不曾有过被人当面痛批的经历,可是这几个月以来,他不但屡屡被批,且被批的还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个在他看来温驯得如同一只小猫的苏若,从田庄回来后就展露出了她的另一面,她控诉他的无情冷漠,痛斥他的不负责任,直言他不配为一个丈夫。但她所有的指控,却从不是为她自己,她不是在替她自己的生母说话,就是在替她的继母说话,那天夜里在门下一番话,害他在书房辗转了半夜,或许,她没有说错,就算摒去一切外因,他也不是个职称的丈夫。

    但他如今想变得称职,他想改善与徐氏的关系,也想做个正常的父亲。

    游春儿买好糖,骑马赶上来的时候苏绶已经进了苏府所在的胡同,进府后苏绶自己接了其中的两包,交代他给苏若和苏祈送去,而后回正房来。

    丫鬟进房通报,黄氏就放了茶站起身:“大哥回来了,我先回去,就请大嫂替我和祯哥儿好好说个情。”

    徐氏送她出来:“这事我也吃不准他会怎么想,不过你放心,我定会把你方才讲的,好好跟他说。”

    黄氏再三谢过,走出门槛,迎面就遇上了苏绶。

    “大哥。”她垂首行礼。

    苏绶应了一声:“来了?”而后退开两步,让她离去。

    等进了门,他问道:“她怎么见了我就走?平日可不曾如此。”

    “人家本来就说要走了,是你碰巧这个时候回来。”徐氏上前替他更衣。一低头看到他手里纸包,问道:“这是什么?”

    苏绶递给她:“刚在街上看着有卖芝麻糖的,都说做得好,我就给你们买了点儿。”

    “给我们的?”徐氏不敢置信地接过去打开,抬头再看他时还是不敢置信。

    苏绶看她一眼,含湖地唔了一声。

    徐氏迟疑了一下,然后把没开的那包拿上,叫来丫鬟:“把这个给大姑娘送去,就说老爷特地买回来给咱们吃的,我一包,她一包。”

    苏绶吆喝住:“何须你送?我买了四包,你们都有,他们姐弟的我早让游春儿送过去了!”

    “你连若姐儿的都买了?”

    徐氏着实是没有想到。

    “这话说的,”苏绶瞥着她,揭了茶盅盖子:“他们是我的孩子,我就不能想着他们?”

    “当然能!”徐氏脱口而出,然后坐到了他身旁,看他敞着的领口下脖颈有薄汗,便拿来纨扇给他扇起风来,“你今日真是让人意想不到,莫非是遇上了什么好事?”

第284章 这人缘真好

    “这话说的,没好事就不能买零嘴儿?”

    苏绶语气闲适。徐氏的反应令他感到很愉快,纵然他承认自己不称职,可每次看到徐氏处处这么维护苏若姐弟,他心里有再多的郁气都会平顺下来。何况她的欢欣,也证明了自己做的都是有意义的。

    而他的随和闲适,也让徐氏感到了极少有的安心,看着他手上翻动着的机括图样,她开始没话找话:“今儿老二可去天工坊了?这一大家子的事务也够多的,改明儿要不让祯哥儿也替他分担些吧?好歹也认了祖宗了,总归也要好好栽培着,如此老二也轻松些。”

    苏绶没抬头:“老二年轻力壮,这点事他要是都干不下来,那苏家还怎么撑下去?祯哥儿年幼,是该读书研习的时候,你少替他三心二意的。”

    徐氏道:“可我听宋先生和祈哥儿说,祯哥儿读书研习都没什么天赋,在这上头花的力气再多,也是事倍功半,难道就不能给他找条别的出路么?”

    “出路?”苏绶听到这儿方侧转头看过来,“读书和研习锁艺不是出路?读了书能明理,研习了锁艺能传承制锁技艺,便是没那天姿,总也会有他发挥力量之处,怎么能说这不是出路?他连送到手边的活儿都学不会,干不成,还能指望他能干好别的?”

    “话不是这么说,”徐氏好言道,“我是瞧着祯哥儿那样的体格,瞧着不像个文人,倒像个武将,我听说,兵部不是每年都会筛选一批官宦子弟入营,栽培成为青年将领吗?他那样的身板,倒还不如让他去试呢。”

    “他跟你说要去从军?”苏绶望着她,随后明白了,“是老二家的说的?”

    徐氏没法否认,叹了口气。“她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想为自己挣点依靠罢了。老二跟胡氏这么多年了还分不开,她除了眼着祯哥儿能有点出息,还能有什么盼头?依我说,去从军也好,鸡篮也不能搁一个篮子里装着,读书不成,那从军万一就成了呢?”

    先前黄氏来求她,她本也觉得这事够呛,因为苏绶心里明镜似的,家里每个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他都安排得清清楚楚。但彼此都有女人,黄氏这般糟踏给了苏缵,她帮不了也得帮帮啊。

    她也是看着苏绶今儿心情还不错,方才就说了,哪知道他还是这么不好说话。

    苏绶听她这么推心置腹一番话,倒是也冷静下来,胡氏怀上了,她们都还不知道。在胡氏没怀之前,苏缵就已经无法无天了。以后要是生了,那黄氏的处境不是更惨?这莫名使他想到了谢氏,他虽不是个婆妈之人,但内心里却不希望再有媳妇在苏家承受这样的遭遇。

    所以先前他跟苏缵撂了去母留子的狠话,起码到时候黄氏不必再承受胡氏侍子而骄的刺激,但这也不是万全之策,苏缵有没有那么听话不好话,而且,若胡氏生的是个女儿,那她是不能走的,苏缵这么年轻,无论如何总得先留下个香火。可即便是女儿,苏缵必然也很看重,黄氏日子同样不好过。

    这么一来,她的依靠还真就只剩下个苏祯,哪怕苏祯也就只有那样的姿质。

    他沉一口气,说道:“这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自己确实也有这个意思。”

    苏绶坐了回去,半日道:“我想想。”

    徐氏闻言起身:“你慢慢想,我去给你熬点清热汤!”

    苏若无缘无故得到了来自苏绶买来的一包糖,着实意外。因为正在修改机括细节图样,本要推到一旁,扶桑又不停转述着游春儿说的关于苏绶如何特意买糖的这段,想想也正好要交图,便就前往正院去顺道道个谢。

    才进正房就遇上徐氏出来,说了两句,徐氏就给她指路说苏绶在房中,又道:“交了图就赶紧出来,别惹他。”

    苏若纳闷:“怎么了?”

    徐氏便叹着气,把方才事一五一十说了。

    苏若听完表情逐渐凝固:“二婶想求父亲答应苏祯从军?”

    “是啊,有什么不对吗?”

    苏若深吸气:“那二婶可曾说苏祯为何突然想去从军?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可以从军?”

    徐氏愣了:“这个她倒没说。”

    苏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这消息是常家给的呀,常蔚可是当初参倒薛容的人,他凭薛容一桉一举成名,而苏绶在不为人知处私下吊唁薛容,他会怎么看待常蔚这个人?反正绝对不会视他为友人。

    而苏祯要去从军,却是走常贺的路子,苏绶若是答应了,事实才知道真相,他会如何?

    尤其最为重要的一点,是常贺还以此为由支使苏祯替他办事,如果苏祯不把主意打到苏绶头上,她还能静观其变,眼下他们都想拖苏绶下马了,她又如何能袖手旁观?

    苏绶一下水,那就是整个苏家都给他苏祯绕进去了!

    她心下懊恼,这才一个晚上,这夭蛾子就出来了!

    当然所有人还都不知道苏绶吊唁薛容之事,这不能怪徐氏她们,但她却得赶紧把这个信息让苏绶知道,凭他作选择。

    想到这儿她状若无事同徐氏道:“太太有事就去忙吧,我进去交了图就走。”

    徐氏点点头,看着她进内,便转了身。

    苏若掀了帘子,看苏绶紧皱眉头在想心思,走上前把图样放了。然后道:“听太太说,祯哥儿想从军?”

    苏绶略顿片刻,望着她道:“你怎么看?”

    以往他可绝对不会做这种考验,苏若也顾不得他今日屡发异常,说道:“女儿也没有什么看法,只是觉得,祯哥儿在外结交,看来还是得了不少人缘,这不,昨儿他才从常家作客回来,今儿就有想法从军了。”

第285章 不必着急翻脸

    苏绶闻言,倏然间目光就定在她脸上。“他去常家做客?”

    “是啊,”苏若不慌不忙回答,“苏祯与常侍郎的长子常贺交情不错,时常聚首,父亲不知道?昨日祈哥儿也跟着去了,听他说,常公子对祯哥儿还十分礼遇呢。”

    苏绶像是被什么给定住了,半天连个手指头也没有动一下。

    苏若站了片刻见他没有下文,便就躬身退出来了。

    她前脚刚至院门外,身后就传来苏绶的声音:“传祈哥儿过来!”

    站在拐角的枣树后,眼看着家丁远去,她才走出来,一步三回头地往绮玉苑而去。

    看苏绶的反应,看来她猜的没错,常蔚参倒了薛容,从某个角度说,常家害得薛家家破人亡,满门人口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常家就是罪魁祸首,苏绶既然凭吊薛容,那他必然会对常家不满。反过来说,苏绶对常家的态度,也说明了他对薛容是真的怀念。

    苏绶一个如此谨慎之人,竟然会背地里凭吊一个“逆臣”,薛容到底有什么值得苏绶这样铭记的呢?

    回到绮玉苑,苏祈却如热锅上的蚂蚁般在门下走来走去了。一见到她来他就迎了上去:“您怎么才回来?我都急死了!”

    苏若澹定如常:“你急什么?”

    “父亲传我过去问话,听说要问我昨日去常家的事,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我该怎么回答?”

    “当然是如实回答。”苏若接了阿吉递来的扇子,“难道你还想骗父亲吗?那回头你可吃罪不起。”

    苏祈愣住:“我偷听那段也照实说?”

    “当然。”

    苏若目光平静,完全不像是敷衍的样子,苏祈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深深一点头:“好!我听你的。”

    说完掉头飞奔了。

    扶桑问:“姑娘这是使的什么计呢?”

    苏若扬唇:“大概是,釜底抽薪计吧。”

    在她心目中黄氏一直是个很通透的人,苏祯这点小心思应该是瞒不过黄氏,所以她很疑惑黄氏为何会被苏祯撺掇动,替他出面来求得苏绶的允准。但眼下这种情况,苏祯想瞒天过海绝对是不可能了,无论他是不是个行武的人材,遇到常家,在苏绶这里他都绝不会走得顺畅。

    昨夜黄氏一番提点,苏祯牢记在了心中,下晌做完功课就使唤侍棋去寄云轩打听进展,得知黄氏已去过徐氏房里,心里便踏实了。傍晚苏缵回来,又主动迎上去问候,只是他不知苏缵急于去胡氏处送芝麻饼,被敷衍几句就没了再往下献殷勤的机会。

    怏怏站了会儿,刚准备回房,忽然苏绶跟前的长随吴综却又来了,说是苏绶传苏缵去问话。

    吴综是苏绶的心腹,苏缵一想,便以为苏绶定然是被徐氏所说服,要找苏缵去确定自己从军之事了。心下大快,飞快回到房里,打发侍棋去打听动静,而后捧着书本假做用功,心思就如同那热锅里头飞蹦的黄豆,再也没有一刻能停得下来。

    只要苏绶开了这个口子,苏缵也答应,那他从军这事就成功一半了。即使常贺那边有事要他办,他也定会勉力办成。实在办不成,那没了这茬还有下一茬,他认识那么多官家子弟,还能没个机会么?总归他能凭本事给自己谋条出路便成了!

    苏缵到了苏绶书房,只见苏祈也在,还以为他闯了祸,忙问:“怎么了?”

    苏祈眼神示意他问苏绶。

    苏绶道:“祯哥儿的事你知道多少?”

    苏缵纳闷:“他不是成天读书研习?还能有什么事?”

    苏绶鼻子里呼出一声冷哼,然后便指着苏祈:“把苏祯在外之事全跟你二叔重复一遍!”

    苏祈便把早前苏祯与荣家起冲突之事,以及昨日之事他与常贺的交往,全数禀报了一遍。

    苏缵气得指尖发冷:“他竟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也不问过我,就在外头四处找人给自己打算?”说完他就掉头要往外走。

    “站住!”苏绶唤住他,“你慌什么?”

    苏缵指着外头就要怒斥:“他都要造反了!”

    苏绶却不着急,慢吞吞坐下来,而后双目看向他道:“如果没有常家撺掇这一茬,你会不会答应放他去从军?”

    苏缵又愣住。遂道:“大哥意思是?”

    “如果没有常家这茬,不是不可以让他去试试。即使如今常贺有挑拨离间的嫌疑在,苏家自然不能明知是坑还往下跳,但你我也不必这么急着翻脸。”

    “那该当如何?”

    “你还是先应着他吧。余下的我自有分寸。”

    苏缵满腹的迷惑,但苏绶已经在摆手让他走,还交代他:“方才祈哥儿讲的这些,不要外露。”

    他也只能听了。

    待苏缵走后,苏祈走向苏绶:“父亲方才为何不让儿子把常贺交代苏祯办事那段说出来?”

    “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苏绶换上严肃脸,“你去常家,是你姐姐安排的?”

    苏祈点头:“是我姐让我去的。她还让我仔细观察常家呢。”

    “她为何让你观察常家?”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事实证明,听她的没错,可不就让我逮着了苏祯与常贺的勾当。”

    “那她,知不知道常贺要祯哥儿打听的是什么物事?”

    “她不知道吧?她怎么会知道?常贺说得含含湖湖的,我也没听明白。”

    苏绶听闻若有所思,随后也摆了摆手:“你也退下吧。”

    苏祈听话地走了。

    屋里一派安静,苏绶坐了会儿,然后打开暗格,又取出了那枚色泽暗沉的物件儿在手里摩挲。

    暮色渐深,尚未点灯的屋子就像是包裹在一团巨大的阴云里,只有那枚金属制就的物件,在廊下挂起的灯笼光下泛出一点微弱的亮光。

    “老爷,”吴综掌了两盏灯进来,“该用饭了。太太为您熬了汤,正传好了饭在房里等您呢。”

    突来的光亮驱散了黑暗,阴抑的气氛一扫而空,屋亮的瞬间,苏绶已经把那物件儿掩埋在手心里。

    “知道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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