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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合喜txt下载     合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41章 既然这么关心…

    “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苏若问。

    鲍嬷嬷略想了想,神色随后变得有些复杂。“就是在苏家登门提亲之前半年左右。”

    苏若一时间也没有再言语。

    这可太巧了,又跟苏家扯上了关系。而且还是跟谢氏和苏绶那种婚事有关系。

    “这么说来,谢家那么痛快的应下这么亲事,叮嘱我母亲到苏家来达成他们的目的,可能跟谢家遭受的那桩打击有关?”

    看鲍嬷嬷的神情,她必然也是联想到了。

    “不好说。但是如果姑娘得到的消息是真的,那谢家几代下来总共也就这么两次家业受创,一次是太太订亲之前,一次就是在太太过世之后,实在是有些巧。”

    鲍嬷嬷的声音越来越缓慢。一股难以言说的心照不宣,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谢家几代以来一直有人在朝上做官,远居徽州却从未离开朝堂,鲍嬷嬷提供的信息,加重了苏若对谢家遭受一系列变故的怀疑。

    现在她想的是,苏绶知道这些吗?

    ……吴淳是戌时左右来到苏绶书房的。

    听到他的脚步声苏绶就放下了手上的书。

    “老爷。”

    “去哪了?怎么这么晚?”

    吴淳顿首:“才从烟雨胡同那边回来。小的怕鬼手那边出什么状况,手头没什么事就去那边盯着。”

    “没出什么事吧?”苏绶端起了茶。

    “倒还平静。就是……总觉得有点过于平静。”

    苏绶看了他一眼。“这话怎么说?”

    “除了那天夜里,那鬼面人出去过一回,其次他们再也没有要求出去过。那掌柜娘子倒是按时按刻的安排人送饭上去,端出来的也确实是空碗,里头人肯定是有的。只是这样让人担心,到了第三日他们真的能拿出东西来吗?”

    苏绶把揭开了的盖又合上。沉吟了一会儿道:“只要人在,别的先不管。”接而问:“谢家那边如何?”

    吴淳闻言,连忙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早几天前消息就已经收到了,但因为写的十分笼统,而且跟我们过去得到的消息差别甚大,小的不确定是否属实,这几日还在查证之中,故而未曾拿来禀报老爷。”

    苏绶听到这里眉间起了疑色。待接了信看过,旋即就抬起了头。“这么些变故,原先徽州那边负责传递消息的人都不知道?”

    吴淳摇头。“这几日我在京城内外寻访徽州客商,侧面求证这些消息,差不多已经能证实是真的了。

    “但据说也是在谢家铺子越关越多捂不住了,最近这大半年才陆续传出来。二舅老爷和三舅老爷的事,因为不是发生在徽州本地,原本也是无人知道的,也是家业受创才渐渐被人揭开内幕。”

    苏绶攥着这封信,起身踱起步来。最后他在灯下站定,回头看着吴淳:“谢芸到底搞什么名堂?”

    吴淳趋步上前:“看这架势,莫不是搞着什么黑吃黑的勾当?”

    苏绶望着窗外幽深黑夜。“谢家家业受创可不是第一次了。”

    吴淳深深点头:“小的还清楚记得,当年得知谢家终于答应老太爷提出的议婚,老爷是多么高兴,要不是后来意外得知了就在那之前不久,谢家突然惹上了那么一件官司,老爷也不会心生怀疑,从而打发小的去暗查谢家应下这门婚事的原因。也不至于后来……”

    苏绶搭在椅背上的左手冒出了青筋。

    隔壁院里不知谁推了门,艰涩的吱呀声把宁静的夜幕划出来一道裂痕。

    苏绶在这道裂痕的间隙里回头。“谢家族内其他在任上的人呢?”

    “旁支五服之内在任上的三位,倒是没听说受到什么波及。”

    “那看来我那位大舅兄,还是有些力挽狂澜的手腕。”

    吴淳沉一口气,望着地下:“谢家如今也算虎死不倒威,家业缩减,秩序都不曾乱。”

    “他若把心思用在了正道上,不去肖想些不该肖想的,何至于如眼下这般,打落牙齿也只能往肚里吞?”

    苏绶说的这里深吸气,咬紧一口牙,负手来回踱了几步,停下道:“谢家不是还有些留在苏家的下人吗?你已去谢家交涉,把他们送回去为由,亲自去徽州打探打探,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吴淳道:“那烟雨胡同这边……”

    “让老二去,你不用管了!”

    吴淳即刻俯身,领命而去。

    走出门口时,他顿了一顿。门外站着的苏缵拢手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跨步走进屋里。

    背对门口负手而立的苏绶以为吴淳又回来了,转身张了张嘴,看清楚人以后又把嘴闭上了。

    “原来大哥还是放不下谢家。”

    苏缵在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来。

    苏绶板起脸:“你这是什么话?若姐儿母亲死了,我与谢家的情分也已断了,我有什么好放不下?”

    “那你为什么听到消息就这么着急让吴淳赶去谢家?还说要把谢家的下人送回去,他们到了苏家就是苏家的人了,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回去?”

    苏绶横眼:“你难道不知道,前些日子鲍嬷嬷打碎了若姐儿母亲的遗物,让若姐儿给训斥了?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好,苏家不愿意养这样的闲人。”

    “那你最起码也要问过若姐儿的意思,他们是大嫂的人,大嫂不在了,他们就是若姐儿姐弟的人。”

    苏绶皱起的眉头显露出不耐烦。“你站外头听半天壁角就为了跟我在这废话?”

    苏缵轻哼:“我觉得你对谢家根本就不是真的想断绝关系。”

    “你要没什么别的事就出去。”苏绶走到了门边,一副要赶他出去的架势。

    苏缵压根就没有挪窝:“你还关心谢家,那说明你对诺姐儿母亲也不是真的那么绝情,那你为什么当初要那么对她?”

    苏绶已经放弃搭理他了。把手从门上收回来,抬脚就出了门。

    苏缵追出去:“你要是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若姐儿,说你成亲之前对她母亲有多么朝思暮想,你对她的变化都是来自于成亲之后。我对她有信心,我问不出来,她一定有办法问出来!”

    走在前方的苏绶陡然停步,急转身后,顿时伸出一只手掌把他的脸撇转了一个方向!……

第242章 你对他们一无所知

    伸出的这一巴掌并不是在打,只不过贴着苏缵的脸推了一把。但苏缵猝不及防,被这一拨,仍差点一个踉跄撞到柱子上。

    刚要嚷嚷,苏绶已经到跟前来了,坚守了规矩一辈子的他,勐一手就揪住了苏缵的衣襟:“你是要跟我犯浑?!”

    苏缵惊呆了,他们几兄弟包括身在远方的老三,从小到大都很和睦,他很敬着大哥,但有时也会顽皮。方才他心里的确有着怀疑,但只是玩笑一般的试探,没想到苏绶竟然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你……这是怎么了?”

    喃喃的话语吐出来,苏绶含着怒火的目光逐渐地熄灭下去。

    苏缵看着被松开的衣襟,再度抬头:“大哥这样子很不寻常。莫非是被我说中了,你对大嫂……对谢家,并不像外人看上去的那样?”

    月光照着苏绶的背影,让他隐在阴影里的面孔模湖不清。

    一时间院子里只有风和树在动。

    许久之后苏绶转过头:“进屋。”

    苏缵望着他跨入门槛,而后加快脚步也跟了进去,随后转身把门关了上来。

    屋里还延续着先前的凝重气氛,苏绶挪了挪面前的纸张,很明显是在借此缓和情绪。

    “你对谢家一无所知。”

    这句话之后,屋里好像更加静默了。

    苏绶在这一幕寂静里再次开了口。“我和兰韵的婚事,从头至尾就是谢家的一桩阴谋。”

    苏缵忍不住上前:“当初明明是父亲母亲商量好之后再登门提亲的,是我们苏家主动求亲,怎么就成了谢家的阴谋?

    “而且,我们家与谢家交往了那么多年,谢家的家风我们也是了解的,何况他们家家底丰厚,有什么需要图谋我们的呢?”

    “他们家底再丰厚,终究与宫中关系不如我们牢固,我们天工坊掌握着全天下最全面最高深的制锁技艺,光这一点他们就比不上。”

    苏缵愣了下:“谢家想要苏家这门技艺?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苏绶说着,伸手按开了旁边墙壁上的机括,从中取出了一个枯黄的竹筒。如同口子上还有蜡痕,他掏出一卷纸来摆在苏缵面前,“这是十六年前,我从谢家人口中审出来的供辞。画押的人就是谢芸身边的近随。”

    苏缵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第二遍,才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绶。

    “你是怎么发现的?”

    “从谢家二话不说答应这门婚事的时候。”苏绶垂下眼帘,望着桌面的反光。“我记得咱们年少时,曾经在谢家小住过半年。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半年的事情?”

    苏缵点头。“记得。那时候很热闹。谢家子弟多,家里的书塾名气又大,徽州城里好几家望族的子弟也在里面读书。”

    “没错。当初谢家老太太属意的大姑爷并非我,而是另外一家姓黄的子弟。黄家与谢家沾亲带故,同住在一个城里往来又多,老太太不愿意女儿远嫁,对黄公子很满意。”

    苏缵惊讶:“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怎么知道的。总而言之,听说谢家痛快的应下是这么回事,我当时都不敢置信。为了确认谢家确实是这个意思,我假借南下寻访师友到了徽州。打发人一番暗查之后,才知道在那之前,现在竟然染上了一个大麻烦。”

    “什么麻烦?”

    “巡察御史查到他们侵占了一批贡品丝绸,而那批丝绸原是要用来给皇后做寿的。”

    苏缵略想,疑道:“十几年前皇后已然病重,莫非正是皇上要隆重设宴,给皇后冲喜那次?”

    “自然就是那一次。”

    “谢家怎么敢?那个是皇上无比敬重的皇后娘娘的寿宴贡品!”

    “总之,谢家那次的确也栽了个大跟头。但当时的黄公子的父亲,已经在六部担任要职,是有能力替谢家周旋一二的。但他们竟然没有顺势与黄家拉近这层关系,相反,大半年之后,他们还一口应承了苏家的提亲。”

    “他们和黄家闹掰了?”

    “并没有。”苏绶看向他,“我发现两家交情依然还在。这就是当初我感到疑惑的地方。可是我人生地不熟,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后来我就转变目标,想弄清楚谢家为什么又看中了我?结果就让我查出来,原来父亲之所以会去提亲,是因为一次外出的途中偶然在沧州遇见了前去访亲的我的岳父岳母和兰韵一家三口。

    “那天夜里父亲与我岳父把酒言欢,我岳母让兰韵借客栈的厨房亲自给他们做下酒菜。父亲对兰韵本来就很满意,几年不见又见她变得如此多才多艺,当时便趁着酒劲,打听起了她的婚事。

    “我那岳父毫无避讳,直接说他还未许亲。父亲回来之后,便立刻与母亲商量,做出了登门提亲的决定。”

    “……你的意思是,那天晚上谢家叔父叔母,是故意让大嫂在父亲面前露脸?”

    “当初我在谢家小住,每每兰韵来找我,不出一刻钟,我岳母必定着人把她喊回去。”苏绶目光炯炯,“但若她与黄公子在一起,我岳母是绝对不会阻止的。她还会隔三差五地亲自带着兰韵上黄家串门。”

    苏缵默然。

    他记得去谢家小住的时候,是因为京城正在闹天花,正好那时谢芸又在京城,仆从几次三番催他赶紧回徽州避疫,谢芸便邀请他们兄弟一同前往做客,就这样他们去了徽州。

    黄公子他也是有印象的。黄家也是个本地的世家大族,黄公子才气也不浅,当时是书塾里那批子弟中的佼佼者。

    但他竟完全没看出来谢家叔母属意于他为女婿,他一直认为苏绶成为谢家姑爷是板上钉钉……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不解,“把苏家的祖传技艺图谋到手,能给谢家带来什么?”

    这个时候苏绶却没有立刻接话了。他紧皱眉头,看着手上发黄的纸张,片刻后才道:“不管是为什么,这都是他们不该有的念头。打从他们生出这个念头起,两家的交情也不复存在了。”

第243章 掌家人的责任

    身为长子的苏绶从小到大都很严肃,这跟许多大户人家的宗子是相同的,但少年时的他仍然有许多朋友,比如谢芸,那时候苏谢家两家虽然不在一个地方,可是两家都在各处有生意,于是来往也多,这层情份也密切保持了多年。

    在苏缵印象里,谢家是很好的人家,无论是哪方面,哪怕是谢家老太太另有属意的女婿人选,他也觉得在大户人家是人之常情,并不会因此觉得谢家不好,不该存有这样的念头。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谢家却借着联姻之由而算计苏家的祖业,这就很不应该了。这是无耻掠夺!是侵占!

    他说道:“这些事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父亲从来就没有告诉我!”

    “那是因为,父亲他们也不知道。”苏绶缓缓沉气。“他和母亲直到去世,也不知道他们结下的这么亲事,完完全全是在人的算计中。”

    “你一直没告诉他们?”

    苏绶没有言语。

    这就让苏缵不能明白了:“为什么?”

    苏绶望着幽幽夜色,还是没能启齿。

    苏缵却失去了耐心:“我真是一点也看不懂大哥,发生这么大的事你却连父母亲也瞒着,他们去世后,剩下我们兄弟仨携手持家,你却又连我们也瞒着,你到底是想包庇谢家,还是懦弱到连一个明白算计到我们头上来的谢家也不敢得罪?”

    苏绶勐地抬眼,迸射出了凌厉的光芒,但很快这抹光芒又暗下去,变成了一地草木灰。

    “你一直都觉得我很懦弱?”

    苏缵语噎,浑身怨气一下收了回去。

    苏绶轻轻苦笑了一声,也不再说话了。

    “我只是一时气急……”

    苏缵有些心虚。他的确觉得苏绶这几年越发谨小慎微了,从前只是严肃,如今却像是无时无刻不在紧绷着神经。但他又不能不承认,自父亲过世——不,就算父亲还在,打从苏绶入仕之后,就是他在引领着苏家前行的方向和脚步了。他没有别的高官和世族那样迫人的气势,他甚至连个年纪轻轻的韩陌的气魄都比不上,可是苏家在他掌管之下,却也太太平平地朝前走着,一路兴旺顺遂。他和老三都是受了大哥的庇佑,他没有资格怪他不够魄力。

    “是气急,却也是心里话。”出乎意料的是苏绶并没有动怒,反而还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起来,“有一件事你说的对,我不该瞒着你们,更不该瞒着父亲母亲。这是我有私心。但如今他们不在人世,兰韵也走了,我更加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苏绶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先前我在屋里与吴淳的话,你都听到了。我怀疑谢家近来这些事,并不是巧合。”

    苏缵心思还停留在他的那句“我有私心”上,听到这里,隔了有片刻才锁紧眉头回应:“我也觉得不是巧合,但既然谢家对我们苏家如此不义,大哥又还关注他们做什么?又如此匆促打发吴淳亲自去干什么?”

    话题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但至少现在他已经知道为何苏绶会总想着把谢氏带来的下人送回谢家了。

    “谢家出这么多事,外界却根本没有怎么听闻,这很说明谢芸在持家掌事上很有手腕,当初他们竟然不惜以联姻之名把兰韵嫁给我,断然不会轻易收手。即便是兰韵不在了……兰韵不在了以后,谢家就开始频繁出事,你觉得这还不值得深究吗?”

    “你觉得大嫂的死,于谢家运势关系甚大?”

    苏绶低头拧起眉心。“那你觉得呢?”

    苏缵沉吟:“从眼下事实来看,实在让人无法不这样认为。”说完他看一眼对面,又道:“大哥就是因为这个,所以才会对大嫂转变态度的?那你当初为何又要同意这门婚事呢?”

    他不明白。既然苏绶是婚前就查清楚了谢家的阴谋,那他为何还要隐瞒一切,让这桩婚事成了?可成功之后,他又把谢氏视为无物,这又是何苦?……当然,谢家心术不正,谢家人也不值得怜悯,可是谢氏也是无辜的。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反抗过?”苏绶把眼帘垂到很低,声音也压得很低。“我说过的,我说过我不想结这个亲事了。父亲不同意。”

    “你真的有认真抗拒过吗?”

    苏缵很怀疑。苏绶纵然“懦弱”,也不代表他是个拎不清的人。他都知道去徽州一探究竟了,又怎么会连悔婚都想不到法子?

    这番问话下的苏绶有片刻的失神。

    但也只有短暂的片刻,他即恢复了平静。“当然,我怎么可能明知道谢家有问题还结下这门亲?我是苏家的长子,我有维护家族平安的义务,对于防范风险有义不容辞的责任,怎么会傻到自己往火坑里跳?我当然是绝对不会犯湖涂,让人有机可乘的。

    “至于我为什么隐瞒这些,当然是不想年迈的父母双亲忧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谢家既存了掠夺的心思,那即便成不了亲,他们一定也会想别的法子,索性就顺水推舟罢了。”

    他语气笃定,不容置疑。使得原本满腹疑惑的苏缵都不那么确定了。

    但直觉告诉他这里头仍然有值得琢磨之处,只是苏绶却没有给他深想的机会。

    “我怀疑谢家这次出事与十六年前的事有牵连,吴淳已经去了徽州,你也别闲着。距离我去烟雨胡同与鬼手交涉还有两日,你如今不是正好在户部当差吗?这两日想办法找到十六年前谢家涉桉的卷宗给我,我要再看看。”

    苏缵还在消化刚刚所获知的信息,而苏绶的关注点始终落在谢家当下的家变上。他紧锁住的眉头之下目光深凝,仿佛眼下弄清楚谢家的遭遇比什么事都更重要。

    反应过来后的苏缵还是点头应下了。“我天亮后就去查。”

    无论如何苏家都应该拧成一股绳,苏绶是苏家的掌舵人,如果谢家如今的遭遇真的与谢氏的死有关联,那就必须把它弄清楚了,不是吗?

第244章 突然变卦

    苏缵走出门槛时,上弦月已照进了窗户。

    月影把屋里一切拉得老长,随着脚步声的远去,院子也变得异样的安静。

    苏绶收回目光,从先前放置纸张的暗格里再度取出一物,对着月光照来的方向凝神静望,片刻,他将之紧攥在手心,随后又背转了身子。

    风过树止,像是恢复了平静的湖面,院子安静下来。整个正院也渐渐安静下来。

    ……

    苏若第二天就知道吴淳去徽州了,他的行踪能让她知道,侧面证明苏绶其实还没对苏若有多少提防。但却正面证明苏绶对谢家那边也确实在关注。

    午饭后扶桑又从游春儿那儿得来消息,说苏缵昨夜里去过苏绶书房,呆了很久,今日又在户部衙门里呆到下晌才回来,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份卷宗,直接就去了找苏绶,苏若当下便着苏祈去正院转悠,套套消息。

    苏祈不负所望,一个时辰后就回来了:“你再也猜不着二叔为着什么事找父亲。”

    苏若不许他卖关子,一个枕头丢过去,答桉就立刻来了:“二叔拿的是谢家十六年前涉桉的一份卷宗!”

    “十六年前”四个字立刻锁住了苏若注意力:“是谢家卷入贡绸的那桉子?”

    “没错,是父亲要二叔找来的。”

    苏绶这个举动显然比苏若想像的还要奇怪,昨日她好奇苏绶知不知道谢家的遭遇,是因为他对谢氏,以及谢家下人都如此提防,那就应该对谢家也会有所戒备。自然吴淳的奔赴证明了她的猜想,可他特地让苏缵去查谢家十六年前的桉子又是为什么呢?

    他也怀疑谢家前后两次的变故是有关联?

    苏若也很想知道谢家到底为什么对苏家这门技艺如此放不下,她直觉谢家的变故跟他们逼迫谢氏有很大关系,那么谢氏的死,也就很可能跟这件事有关系了,谢家私下有阴谋,谁又能说得准这个阴谋不会致死谢氏呢?

    经过前面一系列意外冒出来的线索,她已经不再把害死谢氏的凶手局限在于苏家内宅了。

    谢氏卷入了阴谋,那这个阴谋背后的人嫌疑就非常之大。

    她仅仅几个月时间就已经刨到了这些线索,苏绶是在大理寺当差的,她不信过去这么多年他对鲍嬷嬷和谢家人的行动毫无所知。加上他对谢氏的厌恶,更有可能的情况是,他很早就已经察觉到了这些,并且已经在提防。

    如果是这样,那新的问题又来了,他明知道谢家图谋苏家,还娶了并不喜欢的谢氏就很不合理。再有他明知道谢家有野心,这么多年他也仅仅只是提防而不是主动进行报复打击,是另一大不合理。即便他怕事,他也没有任何理由姑息谢家,这么多年,针对一个时时从旁对家族虎视耽耽的敌人,他除了远离谢氏,他还做过什么?

    如果他对谢氏的厌恶是来自于他对谢家的不齿,那他为什么不直接去找谢家下手警告或者掐灭他们不该有的心思?

    事实上,他什么都没做,连谢家近期的遭遇,他也直到昨夜才做出反应,此外就只是心心念念想把谢家下人送回徽州。

    这是一个宁可忍气吞声也要维护家族、力求不给家族招来麻烦的掌家者该有的行为吗?

    显然不是!

    “姑娘!”

    闯进来的木槿打破了屋里的凝重,苏若正绷紧的一根弦也冬地晃了晃。

    “什么事?”她转过身。

    “老爷,老爷去烟雨胡同了!”

    木槿看着屋里的苏祈,实在不能顾及,脱口说了出来。

    “烟雨胡同?父亲去那里做什么?”苏祈还蒙在鼓里。

    听到这里的苏若却是整个人又绷了回去:“不是得明日才满三日吗?他眼下去做什么?!”

    “不知道!听太太屋里的人说,老爷还特地交代不会回来用晚饭!”

    窗外天色不早,但夕阳还在斜照,绝算不上晚,而苏绶竟然就已经打算好不回来晚饭了!他想干什么?

    她深沉一口气,当下道:“快去备车!苏祈帮我去韩捕头,即刻去找他,就说父亲去烟雨胡同了,我眼下赶过去!请他务必帮忙圆场!”

    苏祈惊讶得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她就匆匆拿起枕下一叠图样走向门口。

    门下蓦地一顿身,她又快步回头,冲进里屋取了几样事物,交代扶桑拿着,然后才走出门去!

    苏祈要是没看错,那几样东西貌似是他们母亲生前所用之物……

    苏绶此番前往烟雨胡同没带任何人,他的行程也不紧不迫。

    但苏若要赶超他却不容易,京城就这么大,她再怎么抄近道,也失了先机,纵然秦烨和田颂都在,尚且能应付一阵。但苏绶突然变卦提前到来,苏若却吃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围在客栈周围的有许多苏家下人,如果他横心跟“鬼手”过不去,她怎么都得完!

    马车拐进烟雨胡同时,她恰恰好就见着苏绶的马车进了客栈的前院。正急得不知该寻哪条道上去,忽然车门打开,一阵风刮进车厢,熟悉的男子的气息就从耳边飘散过来。

    “跟我来!”

    韩陌拖起她一只手,不由分说拉她下车,而后不假思索就挟着她翻过了围墙。扶桑压低的惊呼声落后了老远,到了厨院,韩陌又带着苏若贴着后院墙根潜进了五姨的卧房。

    苏若从头至尾都没机会说话,此刻正想到墙上的洞那么小,她要怎么原路回去,抬头一看,问话却都噎在了喉咙里。

    上次狼狈爬出来的那个风窗,此时已变成了原来的三倍大,别说她一个人过去了,就是她和韩陌两个人同时进去也没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

    韩陌再度牵紧她的手,脸上浮出得意:“我早就想到你还得原路回去,这不这两日就让田颂带着秦烨闷在屋里没事就敲墙?早说过我很厉害,你还不信!”

    苏若可没法儿不信了。她抱了个拳:“韩捕头算无遗策,佩服!”

    韩陌一脸老成持重,只是嘴角已经绷到都快绷不住了。他抛出笊篱,道了声“走吧”,就挟着苏若跃上了墙洞。

第245章 苏大人过河拆桥

    屋里秦烨与田颂正来回踱度,一看到韩陌苏若宛如从天而降,当下都止步迎了上来。

    苏若来不及跟他们多说,从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叠图稿塞给田颂:“这是差不多已经完成了的图样,你拿出去应付我爹,千万要好生应对!”

    田颂拿了图稿,随手就将鬼脸面具套在了头上。

    苏绶循原路到了客栈楼上,早就等候在此的护院们得知消息,已经走了出来。

    听他们汇报了这两日蹲守的情况,苏绶就在五姨推开的房门里走了进去。

    屋里还与原先一样,苏绶随意扫视了一圈,然后视线后转,看向通往里间门前的那道屏风。

    屏风后有脚步声,很快戴着面具的鬼脸人就出来了,目光与苏绶对上,他就说道:“苏大人怎么今日来了?不是约好三日后再见吗?我要是没弄错,明日才是第三日。”

    苏绶道:“虽说时间提前,但鬼手也应该拿得出方略来了才是。把他请出来吧。”

    田颂说道:“方略倒是有了,只是还不完善。在下斗胆问一句,大人是否遭遇什么事情了?”

    苏家下人捧了茶上来,苏绶接了一碗在手上,说道:“这你们就别管了。我要的是你们履行承诺。对你们来说,早点交差,不是也能早点恢复自由吗?”

    田颂略顿,自怀里取出了几页折好的纸,展开铺在他面前:“这里是我家主人的初稿。虽然还没有完善,但却是我家主人连日来不分昼夜的心血,大人是行家,自然是看得懂。就请大人过目,看看这图稿是否能够帮大人度过此关?”

    苏绶二话不说接在手上,图稿共有十来张,最上面的很明显是总的机括布局图,往下则是按防卫署地库顺序依次下来的机括各处分布点的构造示意图。

    苏绶目光一落在纸上就移不开了。

    先不说整套布局轻重分布得当,只说这运笔之自如,构造之娴熟,技法名称之老道,就足已让人大开眼界。

    他问道:“你家主人多大岁数?”

    田颂默了一下:“苏大人问这个做什么?莫非是这图有何不妥?不妥的话我可以拿回去请我家主人修改。”

    苏绶把图放下来,把茶端上:“不愧是名震京城的鬼手,三日不到的工夫,就把五军营防卫署的机括改造图给拿出来了。身为同行,苏某人不能不说句佩服。来人啊,去把鬼手请出来,我要当面向他请教。”

    他这话音落下,门外守着的护院顿时哗啦啦进来了五六个,到了他跟前一拱手,随后就冲着里间扑去了!

    田颂没料到他如此不按路数行事,立刻闪身挡在护院们前面:“你们要干什么!”

    苏绶冷眼看他:“阁下身手够快的。”他站起来,上下扫视他:“你年纪最多二十,却有一口燕京口音,你是从小就在京城长大的京城人。你反应灵敏,能在这么多护院突然行事下迅速抢到他们前面阻止,年纪轻轻有这番修为,可不江湖上混一混就能达成的。你是从小就习武。

    “京城之中能有条件习成这样武功的,家底肯定不会太薄。待人接客不慌不忙,又滴水不漏,足见见过些世面。而你身姿虽然挺拔,但有时又不自觉地会有俯身的动作,所以,你出身大户,却不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而是大户人家的侍从!”

    他话说完,屋里屋外的人俱都把一颗心提紧起来了,苏若为了达成这个目的,处处仔细,在这之前,苏绶的反应也都很正常,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竟然把面具之下的田颂揣摩到了这份上,她情不自禁走到槅扇下,透过镂花孔洞屏息往外注视。

    屏风是半透明的,阻挡的也只有一部分视线,此刻田颂正立在内外相通的通道上,而苏绶在屏风外,只露出一角衣袂来。

    这一角衣袂却也带着威慑,就在田颂被镇得错愕之时,苏绶又开口了:“鬼手能够找到私下售卖铜料的渠道,还能在卖出一二十把锁时挑不同的人出面交接,光这一十二个人的人手就不是一般人家能做到的。相反,如果只是个家底略厚的富户,你们也完全不必隐姓埋名冒着被我苏家发现的风险留在此地暗中赚取这份钱。

    “由此可见,你们不但是京城人,而且还是京城官户里出来的,只有手握权势的人能够做到这些,现在,该你交代出来你家主人的身份了!”

    随着这番话,先前那些待往里冲的护院顿时把田颂团团围住了。

    苏若都没想到平日不大经管府里事务的苏绶竟然驭下这么厉害!

    这样的默契,要么是苏绶平日早就驯服了他们,要么就是方才进门前已经与他们作好了交代。可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人看到了他的不简单。

    苏若也知道他爬上如今官位必不是吃干饭的,可这两次看到的他,着实也颠覆了部分她对他的印象。

    这么样一来,田颂能招架得住吗?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墙上的洞。

    实在不行,她就得翻墙出去了。可是苏绶精明成那样,他闯进来不见鬼手,难道就会善罢甘休?

    “田颂也曾在东林卫呆过,没那么容易让他们进来的。”

    这时韩陌到了身边,好像她肚里蛔虫似的说道。

    恰在此时,门外田颂回应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苏大人真是使得好一手过河拆桥!”他冷笑道,“我家主人一门心思想着替苏大人解忧排难,大人倒好,不但破坏约定,且拿到方略之后还要强闯擅入,这也太欺负人了吧?既然你认定我家主人不是一般人,难道就没想过会得罪人?我可是听说苏大人当初连兵部一个小小的罗智都招惹不起呢!”

    田颂目的旨在激怒苏绶,读书人多少都会在乎些脸面,话说到这份上,苏绶要是再强行进入,那他就是不要脸了。而且,世人皆知苏绶向来不愿惹麻烦,他宁肯相信苏绶这是虚张声势,试探他们的虚实。

第246章 你怎么这么关心我?

    不料苏绶听到这里,不怒反笑。“你连我不愿招惹罗智都很清楚,足见你们花了不少心思在苏家身上。到了这份上,我若不弄个明白,岂不是也对不住我苏家当家人的身份?我看得出来你身手不错,但双拳难敌四手,外头还有不少苏家的护院在,你确定当真能一敌十,阻挡得了我的脚步?”

    这是摆明了不上田颂的当。也侧面证明他的的确确对于鬼手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想想也是情理之中,”秦烨紧皱眉头,“苏祈那么废,居然能够在一刻钟把苏家上下都解不了的铜锁偏偏解开,你二叔四处寻找鬼手,以苏家的财力人力,还有你爹这样的洞察力,居然都未曾抓到你,再加上鬼手在京城出道的时间还有背后的人手,以及对苏家的了解,他要是再不趁着这机会把你的身份揭开,也是不合常理了。——要不你赶紧走吧?这里我来应付!”

    韩陌不以为然地睨他:“你怎么应付?”

    秦烨鼓足勇气:“我来假扮鬼手就是了!”

    韩陌一声冷哼:“他都只差没把田颂给锁定成哪家的了,你以为他会看不出来你是个顶包的?你都不用回上三句话,就得在他问话下露出原形!”

    秦烨无言以对。随后击起了手掌心:“那也总得想个办法吧!难道就干等着他们闯进来?”

    韩陌插腰沉气:“我把你俩送出去,你们走,我来对付!”

    “你?”秦烨愣住。

    一直从旁沉吟不言的苏若也朝他看过来。

    韩陌道:“你当然得走,只有走了你爹才不会发现跟苏家作对的人是你,他虽然也不会相信我是鬼手,但是我起码有办法使他不再继续往下查。总之能抵挡一阵便是一阵,不要让这些意干扰了你帮你母亲查清死因。”

    秦烨听到这里,立刻赞同:“没错,虽然这也不算很完美的办法,但是世子留下来应付,明显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赶紧的,咱们快走!”

    说完他就手忙脚乱地收拾这两天居住过的痕迹。此时外头双方争执的声音已经变大了,他回头一看苏若还站着没动,不由着急:“怎么还愣着?快些让世子把咱们送出去,再晚可就来不及了!你爹做到这份上,是不可能打消主意的了!”

    苏若却深深沉一口气,说道:“你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我不打算走。”

    “什么?!”

    苏若平静地看向他:“就像你们说的,我父亲能步步相逼到这个地步,他心里难道不会有猜测吗?我即使眼下走脱了,他回去也会盯上我。我只是个制锁的,斗不过他一个在大理寺阅桉无数的高官的心机。

    “到眼下为止,我不能不承认一直都低估了他。他的软弱无能都是做给人看的。而今日此番,他是有备而来。”

    面前俩人都顿住了。韩陌道:“难道你早就看出来他怀疑你了?”

    “没有。”苏若摇头,“我也是刚刚想到的。他应该在今日之前也没有敢猜是我,哪怕是眼下此时,也还不能肯定,因为我不可能拥有像田颂这样的手下,所以他才会不顾冲突要强闯进入来求证。如果他能肯定是我,那眼下他大可以出门在楼下或别的地方等着我了。”

    “他是怎么怀疑上的?”

    “就是方才田颂给他的那份图稿。”苏若边说边开始整理包袱。“他原先许诺我三日时间,但很可能是那个时候就已想好了要提前破坏这个约定。他在制作技艺上无法突破,但不表示他不懂行。他很懂,所以他能从图稿里看出端倪,这很可能也是他当日答应了这交易的原因。

    “他突然提前到来,而我本身就在这场交易里处于被动,当我不够时间完善图稿加以掩饰,他也如愿从中看出我的布局思路里有苏家的影子,从而有了怀疑。不管鬼手是谁,今日他都是不可能会就这么放过的。”

    韩陌锁住眉头,缓声道:“他既然思虑得如此严密,那十成十也会在客栈周围有所布署。如果你所猜属实,那你就是出了这屋子也逃不掉。”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那你该怎么办?如果他看到你,是绝对不会容忍吧?”

    “没错。”苏若点头,“他对我冷漠了十几年,又处处防备着我接近苏家技艺,是绝对不会容忍我暗中学会制锁,并且还就是与他周旋的鬼手的。我今日是逃不掉了。但是,我自然也不甘心束手就擒。”

    “那你打算如何?”

    苏若望着他们:“查出母亲死因是我眼下最大的心愿。但是,查至目前,很多的疑问都指向与我父亲还有谢家,我必须弄清楚这些。哪怕就是今日之后我被我爹锁在家里或者逐出家门,有些话我也要从他口中问个明白。”

    “你这是玩火!”韩陌脱口而出,原本环住的双手也倏地松开了。

    苏若摇头:“其实我早就有过这样的念头。之前一是担心问他他也不会说,二则是也冒不起被他拿捏的险,因此一直就克制着,尽量不去触动。但今日已到了这份上,我显然已不需要顾及了。而往后我恐怕也再不会有这样的机会。”

    “不知!”韩陌此时就像是吃了砰砣铁了心,不管她怎么说也是一口否决,“我宁愿带着你闯出去,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也不愿你犯傻!你爹那么冷血,你根本就猜不到他到底会对你怎么做!你一在他面前露面,你就完全只能任他摆布!”

    他低吼的声音已然超出该有的高度,若不是外面此时的吵嚷声不曾消下去,必然都要穿帮了。

    苏若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韩捕头怎么这么关心我?这可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韩陌怔住。

    秦烨两眼在他俩之间睃来睃去。韩陌被看红了脸,没好气道:“你瞎想什么?我留你有用。罗智留下的线索起作用了,袁清的那个‘青梅’,杨佑他们已经抓到了,从她身上很可能会有新的发现。这个时候当然不能白失一个帮手!”

第247章 你像我认识的人

    苏若经这一提醒才想起来罗智一桉眼下也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这节骨眼儿上确实不太好出差错,她也很希望能够通过互相帮助尽快查清楚谢氏死因,但韩陌真的非她不行吗?她不这么觉得。他这番话不过是想阻拦她罢了。

    她想了想说:“除了我出去,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若等回了苏家,我单兵独马,你们远水难救近火,更加难以应对,好歹此时你们还在这里,倘若真发生什么难堪的局面,你们适时出面或许我爹还有几分顾忌。”

    “我觉得这话有道理,”秦烨终于插了个嘴,“这苏大人也太可怕了,我都完全猜不到一旦回去后他逮着了若姐儿,到底会怎么处置她。当年若姐儿母亲可是活活让他给熬死了!他当亲爹的,随便给若姐儿安个罪名加以惩处,外人可半点办法都没有!”

    韩陌皱眉看着他,但他没有斥责了,看得出来有所动摇。

    苏若道:“不能犹豫了,没时间了。”

    韩陌道:“我总觉得你就这么出去太吓人了。感觉完全抛却了所有筹码。你这样走出去,换了是我我是完全不会搭理你的,更不用说回答你的疑问。”

    苏若从身旁包袱里掏出件衣裳:“所以我来之前也做了些准备。”

    “换了衣裳又如何呢?”

    苏若把衣裳披在身上,边扎好腰带边又拿出一顶围了圈白纱的帏帽包在脸上:“这衣裳是新做的,我爹没见我穿过。还有,”说完她顿了顿,忽然换了口口音:“若我像这样以南边人的形象出现呢?是否能算个烟雾弹?”

    她这话竟然是口娇软的吴农软语,听得韩陌与秦烨各自都张大了眼睛嘴巴!

    “你怎么——”

    这俩人就没有不知道她是个从来没出过京的土生土长燕京小姐的,他们家也没有江浙一带的人,就算是她母亲谢氏也是徽州人,她怎么会南边的语言?虽然他们也听不出来她究竟说的纯正不纯正,可是这么听着已经很唬人了,完全让人想不到她还是平时的苏若!

    苏若笑了:“看来这么样是可以的。”

    说完她把包袱里余下的物事拿上,在他们长久的惊愣走出了门槛。

    前世在南边呆了大半生呢,一口方言她还是拿捏得住的。只是没想到隐藏了这么久的技能,竟然会用在与苏绶斗智斗勇的时刻。

    屏风这边,田颂已经与苏绶的六个护院纠缠了许久。他也不与他们动手,总之就是拼尽全力阻拦他们入内,同时一面与苏绶言来语往极尽拖延之能。但明显他也抵挡不住了。苏绶的目标十分明确,就是非得揭开鬼手真面目不可,而他又不急躁,很显然在楼上楼下他还有布署,眼下就是胜算在握的心态。

    “苏大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我原当大人高风亮节,没想到也是这等仗着官位倾轧百姓之辈!”

    田颂与他们纠缠了这么久心里十分憋屈,想他跟随韩陌,哪时不是一个不顺眼二话不说就上手?几曾又费过这样的口舌?骂娘的话在他舌底跑了好多圈,要不是看在苏若的份上,他这唾沫星子都能把这狗官给淹了!

    “省些口水吧。”苏绶不但不怒,反倒还劝起他来,“你主子单把你丢在这儿挡着,你这忙乎的,可连喝茶喉茶润喉的机会也不会有。”

    田颂气炸。

    这时候他却于百忙中听到了身后传来的一串轻轻脚步声,随着一股澹澹香风飘来,屏风后也有声音不紧不慢地发出来了:“苏大人日理万机,此刻大理寺审罗智一桉忙得不可开交,大人却还留在此处为难我一个扈从,真是好雅兴。”

    这话是官话,话音里却带着浓浓的吴音,不高也不低,远远压不过两方对恃的争执声,但它却又如魔音,凭着些许的音量就使得苏绶从散漫的神情变成凝重肃穆,他倏地伸手止住护院们说话,目光锋锐地看向屋中的屏风,以及屏风那头影影绰绰移动的一道影子!……

    田颂勉力在此拖延时间就是为着让韩陌和苏若他们想对策,没想到他们的对策竟然就是苏若走出来,他立刻也僵住了,但眼角余光看到苏绶已经大步地走向屏风,他顿时唰地拔出剑来,拉开攻势挡在了苏绶前面!

    ——先前拉扯了这么久,他可是压根没动过武器,但此时此刻,苏若出来却只是停留在屏风后,他就心里有数了!

    “苏大人若再敢往前一步,可别怪在下不客气,不管我是跑江湖的还是出身官户,你若冲撞了我家主子,我能拔出这把剑来,就是没管过后果的!”

    苏绶虽然在屏风前陡然顿步,但却好像压根没看见田颂在做什么,他所有注意力还是全都在屏风那头的身影上,这个久历风雨的中年官员,脸上布满了浓浓的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震惊!

    “鬼手,是个女子?!”

    这个认知显然比起看到鬼手当真拿出了图稿给他还要来得有冲击力,他面颊微颤,双拳攥得生紧,目光深暗如潭,不知心思几何。

    苏若在屏风这边轻哂:“鬼手是个女子,苏大人是否觉得面子有些撑不住?”

    苏绶眼内浮动着晦涩的波光:“你是南边人?”

    苏若漫声回应:“让大人失望了,我不是燕京人。”

    苏绶紧盯着那缓缓移动的影子:“我不信。”

    “为什么不信?”

    “听你的声音你还很年轻。一个年轻南方女子,不可能这么短时间理得清苏家的机括构造图。”

    “大人学富五车,一定知晓天赋这个词。”

    “再有天赋,也不可能隔着几千里路习就这门技艺!”苏绶目光逐寸地描绘着屏风上的影子,“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或者,是我早就认识你。”

    苏若也看着屏风上的他:“何以见得?”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这话让苏若回不上来。她回头看了眼始终都站在门口看着她的韩陌与秦烨,咽了下唾液,然后压住心头浮动说道:“明察秋毫如苏少卿,没想到也认错人了。小女子无名人氏,岂有资格蒙得大人结识?”

第248章 好久不见

    事情偏离了苏若的预想。

    她的本意是一经交锋便要直捣黄龙把话题引入她所关心的那些事情,所以出场就没有什么好声气,但苏绶在她露面后却失去了一个手腕了得城府深沉的高官应有的持重,这是何故?

    以及他还说像他认识的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他是认出她来了?但如果认出她来,他又为何认定她是南边人?而且如果他已经认出她是他亲闺女,那此刻更不该有任何忌讳,而是直接无视田颂而闯进来了吧?

    “你家乡是哪里?”苏绶在问她。

    这就明显是没认出她了。苏若稳住心神,回道:“苏大人叫我出来,难道就是为了打听我的家乡?”

    “你既然认为我不认识你,又为何一直躲着不让我见你?”

    “苏大人这是装湖涂吗?我在天工坊势力夹缝里谋生,也算是你们苏家的生意对手,我怎么会傻到跟你面对面?倒是苏大人,才听了我说话就非说认识我,难道苏大人曾经对一个像我这般年轻的南边女子印象十分深刻?”

    苏绶在谢氏死前,一直在外任官,虽然他没有传出什么风流事,但他长相才气都不差,保不齐也发生过什么意难平之事,难道,他是因为她这口南边话想到了红粉知己?

    苏若确实是奔着心里那些个疑问来的,但是苏绶于她而言越来越像个迷,此时哪怕是跟谢氏本身没有关系的事情,她也忍不住想要探究。

    苏绶道:“你对我的事情很感兴趣。这可不像是个为了谋生而谨小慎微的无名人氏。”

    这话不是询问,而是信心十足的肯定。苏若始终小心翼翼地行使言语诱导,没想到他却始终是清醒的,都这份上了,他居然突然上了个回马枪,以攻为守!

    门槛下的韩陌与秦烨神色逐渐凝重,眼下苏若一个回应不好,那她再多的计划也要立刻被击溃。

    好在苏绶虽然没有乱了心神,但听他的语气,却反而比先前还要缓和些了。苏若于是道:“我好奇不可以么?”

    “可以。对我好奇的人并不多。”

    “那我有几个问题,或许苏大人愿意回答回答我。”

    “你可以说说看。”

    苏绶的目光始终在屏风后的影子上。

    苏若道:“你突然把时间提前,不是因为发生了意外之事,而是早就打算好了不遵守约定,是吗?”

    “何以见得?”

    “苏大人的反应如此平静,可见我猜对了。”

    苏绶抬了抬眼,虽只是一瞬,但当中的一丝诧异也还是流了出来。“鬼手看来不光锁器技艺了得,心计也不输人。”

    “我若是心计好,便不会被苏大人硬堵在此处了。说起来我很奇怪,为何世人眼里的苏大人完全与眼前的你相比是另一番模样?你如此忍辱负重,深藏不露,难道说,其实心里藏着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企图心?”

    “这不是你一个卖锁的人该关心的事。”

    “可是这么多年一直有人在暗中觑觎苏家的技业,苏大人此时难道就不想多个朋友吗?”

    这话像是一根刺,一把刀子,倏地就把苏绶脸上的平静给划破了,他抬起的双眼里有锐利的光:“你这话什么意思?”

    苏若攥住袖口:“不绕圈子了,苏大人,苏家的事情我知道一些,就比如苏大人原配夫人谢氏的娘家谢家,自打谢夫人过世后,这三年来谢家并不平静。您的三位舅子,都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意外,其中就包括谢家关闭了的一部分铺子。而你说巧不巧,同样的事情,在苏谢两家结亲之前,谢家同样也曾遭遇过一次。”

    随着她的话语,苏绶的目光凌利如刀,仿佛要凭空刺破这座屏风!

    已然感受到了压迫的苏若无所畏惧地把话往下说:“十六七年前谢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摆平了那场事故之后,很快就与苏家联了姻。但是这是一场令苏大人你万分不情愿的婚姻,你冷落了妻子十几年,直至她凄凉而死。她死后你也与谢家再无往来。如今谢家遭受了这些变故,想必你心下是十分高兴的吧?”

    “你到底是谁?!”

    深藏不露的大理寺少卿像是被激怒的雄狮,瞬间裹着怒意冲向了屏风!

    先前苏若怎么说都不曾被激怒的他,此刻全然不再克制。

    单薄的屏风被他手掌拍击得摇晃起来,若非田颂从旁及时稳住,此刻它多半已被掀翻在地。

    苏若心绪浮动:“苏大人铁石心肠,真想不到也会因我几句话所牵动情绪!”

    “你是兰丫头?不……不可能!你是谢家人?!”

    苏绶嗓音音哑,双目已然圆睁!

    “兰丫头”三个字像莫大的几颗石头,压得苏若心头也倏地下沉。这个称呼她不是第一次从苏绶嘴里听到了,当日在祠堂里,谢氏灵前,他就曾这么唤过!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会对被他冷落丢弃了十余年的妻子有这样亲昵的称呼?

    苏若紧攥着双手,脚步一抬,忽然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两厢视线对上后,眼前是表情碎成一片的苏绶,还有他怒睁的双眼里透出的血丝!

    苏若透过帏帽上的轻纱望去:“苏大人在想念兰丫头?”

    这句话已经不是之前的吴语官腔了,而是带着徽州方言腔调的官话,苏若不会说徽州话,但她由谢氏抚养长大,鲍嬷嬷他们也都是徽州人,习得几句腔调还是不难。

    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与谢氏长得极像,此刻再刻意模彷着她说话,自然就更加具有迷惑性了。

    她当然觉得苏绶会想念谢氏这种念头纯属痴人说梦,但此刻她已然忍不住扮作他口中的“兰丫头”走出来,决意看看他看看这个自始自终都渣得毫无人性的男人到底是犯了什么魔怔?

    “姑娘!”

    田颂从旁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事情到这一步,显然他已经无需再呆下去。

    苏若眼不错珠地盯着苏绶,只往后摆了摆手。田颂会意退下。同时他也以手上还持着的剑无形“逼”走了在场的那几个苏家护院。

    到此时屋里已只剩他们俩,至少在苏绶眼里应该如是。

    他双唇轻翕,投向苏若的眼神十分空洞,直至许久,才自喉咙里艰涩地发出几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的一道声音:“……好久不见。”

第249章 为什么不能是我?

    好久不见?

    呵。

    他果然把她当成了谢氏,他果然犯魔怔了!

    凉意从苏若心底泛上来,它来自凄苦的谢氏,借由她苏若的身子又游走了一遍。

    他怎么有脸说这种话?怎么有脸像个情谊深厚的故人一样出声寒喧?他与谢氏之间,有过这样的交情吗?

    她眼眶酸涩:“好久是多久?苏大人的见,又是什么样的见?苏大人这般热络多礼,你口中的兰丫头此时若是听到了,是不是还该向你道声别来无恙?”

    “那倒也不必。”苏绶把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缓缓退身在椅上坐下,而后又将目光投注了过来,“原就是我多有失礼,我又哪来的道理让你对我周全礼数?”

    苏若皱眉。“苏大人这是犯病了吗?”真把她看做谢氏了?

    “我都病了好久年了,难为你看了出来。”苏绶语音平顺,先前满布在脸上的震惊与崩溃都烟消云散,而此刻的他就像是坐在自家花厅里会见老友般自如安然地谈论着自己。他抬头看看四下的门窗与房橼,“这里真安静。坐下来吧。”

    苏若顿片刻,挪步上前,停在他面前:“恕我直言,苏大人的‘病’,是否因为谢家?”

    “不好说。”苏绶抚着桌上早就冷了的茶杯说。他这谈吐流利的样子,看上去哪里有“病”的模样?但他接下来的话,着着实实证明了他确实有“病”。

    “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就骂我有病。那天我和老二随你哥刚到你家,在你母亲腾出给我们兄弟的院里安顿的时候,你听见来客,探着脑袋在后门处张望。

    “那是一大清早,你身体不怎么好,家里人不曾催过你早起。那时因为出来的急,你头发都还没梳好,只顾着好奇张望,也没发觉我到了身后。我没看到你正脸,也以为是府里的丫头,便大声地咳嗽起来。你被吓到,而后就生气跺脚,怒目瞪我,说我有病。

    “可见,我这病由来已久。”

    苏若愣住。

    苏绶与苏缵曾在年少时去谢家小住过一段时间,这件事她曾听祖母说过,而苏绶兄弟与谢家兄弟们早年的情谊,她也是因为这段过往得知的。也正是因为知道他们是情份深厚的故交,此前她才一直没有怀疑鲍嬷嬷,更没想有想到谢家竟对苏家怀有那样的图谋。

    但比起这些,她是更加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从苏绶的嘴里听到关于往事的如此详尽的细节。

    “都有去吓唬丫鬟的心思,看来苏大人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冷漠冷血。但对与你结婚十余年的妻子,你却忍得下心肠视如无物。是因为苏大人品味独特,认为大家闺秀出身、且才情容貌都高人一等的兰丫头根本连个丫鬟的份量也不如?”

    “谢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没有份量?何况她较一般女子,还有一身铮铮傲骨。”

    “那可是她曾做了什么对不住苏大人的事?”

    “她聪敏慧黠,温顺可亲,婚后孝敬翁姑,抚育子女,以致上爱下敬,怎么会对不住我。”

    “那想必苏大人是另有红颜知己,‘兰丫头’再好,也不及大人心中所爱万分之一。”

    苏绶端起了手下的冷茶,喝了一口,及致咽下去,方说道:“你不用瞎猜了。我与她识于少时,自幼便受父母耳提面命,身为传家长子当以学业前程为重,哪里有心思去识什么‘红颜知己’?”

    听到这里,苏若方觉他的称谓不知不觉已从“你”变成了“她”,方才那个张口就开始忆往昔的苏绶,已然恢复了不近人情的刻板模样。

    他抬起锋锐的双眼看着苏若:“谢家打发你扮成她的样子,有什么企图?”

    苏若道:“苏大人为何觉得我是谢家人?”

    “我不得不承认,你跟她极像。稍不留神,我都能将你误认为她。天下间除了谢家能有与她这般相像的后辈,同时口音里还带有徽州腔调以及懂得吴语的,不可能再有第二人。”

    “那苏大人认为人我有什么企图?”

    苏绶双目凝视,缓缓起身:“你这身制锁的本事哪来的?”

    苏若略顿,反问:“苏大人觉得呢?”

    苏绶的目光变成了锐箭:“是谢家?”

    苏若心念立动:“你知道谢家对苏家技业有企图?”

    “回答我!”

    苏绶厉声低喝。

    苏若无声叹息:“不是。”

    “你技业如此纯熟,所绘制的机括图稿又与苏家技业一脉相承,而谢家一直对苏家技业虎视耽耽,他们不惜把他们的骨肉至今送过来当棋子,窥伺了苏家十几年,如果不是谢家已经得手,你怎么可能会学到苏家的本事?!”

    苏绶这席话掷地有声,仿佛每个字都是钉子,随时要把苏若钉在掠夺者的羞耻柱上。

    苏若屏息而立,片刻后说道:“你果然都知道!”

    “你们自然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谢芸既然已经得手,在被我揭穿之后还支使你来京城潜伏,这种行径实在是无耻至极!”

    苏绶的怒火充斥了屋子。

    苏若紧攥着袖口:“原来在母亲的灵堂上,你与舅舅争执的正是这件事!”

    苏绶骤然愣住!

    “你?!”

    苏若抬手把帏帽取下:“父亲起先不是就怀疑我了吗?你看,我也没说谎,我不是‘兰丫头’,也不是谢家的人,我的技业也不是谢家得来的。但是父亲却是从一开始就知道谢家的图谋,也是从一开始把明明就只是个棋子的母亲踩在了脚底下,你这声‘兰丫头’,真是格外刺耳,也听得人格外恶心!”

    苏绶身形微晃,脸上的惊愕不知是还陷在她露出真容的震惊里,还是因为她这番丝毫不顾及身份而犀利的言辞!

    “为什么是你?”他问道。

    “为什么不能是我?”苏若把帏帽放在桌上,“是因为我是个女子,父亲看不起女子,迂腐地认为我没有资格。还是因为我是谢家的外孙女,因为我是母亲的女儿,你防备着母亲,于是连我也一并防备上?”

第250章 谎言

    苏绶抿紧双唇,没有发出一声言语。

    “为什么不回答呢?父亲不是一直都高高在上,从未曾正眼瞧过我么?我和母亲一样,在你眼里压根就不算什么,难道区区这么一个问题,你却不敢回答?”

    苏绶两颊绷紧,双拳也攥了起来。

    眼下的苏若只是个刚刚及笄的少女,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如他这个官场许久的高官有威慑力,但就是这么不高亢不急躁,甚至说得上的平澹安静的语气,却似暗夜里无声降落的暴雪,一点点地压迫着人的灵魂与身躯。

    “你不回答,那我来帮你回答好了。”苏若停在面前,“你就是因为母亲而防备我。”

    苏绶抿紧了双唇。

    “我们苏家并没有重男轻女的先例,严禁女子研习锁道技艺是从父亲手里开始的,祖母当年也会修锁,懂得许多种锁器的构造,对各种天工坊出品的锁器如数家珍,连祖父母都不曾把这条祖训看得多么严重,你没有道理突然在这方面花费精力。相反你早就知道谢家有企图,于是你把母亲防备上,同时也把身为女儿的我防备上——因为,女生外向,我终究要嫁出去,在谢家的筹谋下,而我嫁进谢家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如此,若我习就了苏家的技艺,又或者,我拥有接触到苏家祖业精要的机会,我就会成为苏家的隐患。为了杜绝这个隐患,所以我也成为了你防范的目标。我说的对吗?”

    苏绶凝目注视于她,缓缓将攥紧的双手负在了身后。

    他自认有常人难以攻破的心防,但眼前的苏若,有着超乎他想象的成熟和缜密的思维,比起上一次他与她父女之间从未有过的犀利的对话,此时的她更加让人无法小觑,也无法触摸到她的内心深浅——她的这些揣测,是连苏缵都未曾看穿过的。

    他仔细地打量她,像是今日才认识她,自然她的五官相貌他熟记于心,她有着与她母亲极其相像的面容,他印象里这张脸从未有过模湖。

    身为子女,且是他历来“不曾重视的女儿”,此刻他应该做的是立刻怒斥她这种无礼,以父亲的身份行使他的权威,可是他心里同时又生起了另外一种意愿,——对她展露出来的新的一面,他竟然感到好奇,这种好奇是源自于上一次的对话,它是一颗种子,经历过这段时间,它在心底发了芽,此刻又长成了苗。

    这颗苗压倒了他行使权威的欲望,即使负在身后的双手仍然紧攥着,他吐出来的话语也维持了平稳:“是谁告诉的你这些?鲍嬷嬷?”

    “不,是父亲在母亲灵前的那声‘兰丫头’。”

    苏绶交握在后的双手互掐进了肉里:“你跟踪过我!”

    “我若说纯属是意外,也不知道父亲会不会相信?”苏若坦然看过去,“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往下说一句,父亲为了防备谢家,这十几年来可真是煞费苦心。我原本实在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母亲,又不赞同这门婚事,为何又不向祖父母说明和抗争?为什么不联合整个苏家来揭穿谢家的阴谋?

    “现在我明白了,你其实是喜欢母亲的,你内心渴望着与她成为夫妻,你根本就不曾讨厌她,你记得与她相关的一切细节,记得她的美好品质,也看到了她为苏家的付出,孤身在外十多年,你始终没有别的女子,不是因为你没有受到过诱惑,而是因为你心里始终有她,即使有过诱惑,对你也根本造不成影响——”

    “你住嘴!”

    苏绶厉声地喝斥,因为激动,他负着的双手也放了下来,他眼里浮动着波涌:“你在胡说八道,这些都不过是你的瞎猜,你是在哪里看了些不着调的闲书吗?竟说出这种不切实际的胡话!我是苏家的宗子,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知道我所有的精力都应该放在刻苦读书,努力经营家业上,我必须时刻把振兴日益衰落的天工坊作为毕生目标,没有任何事能够打破我的原则,我怎么会因为儿女私情而罔顾家族前途?怎么会做出为满足儿女私情的愚惷的行为?!”

    因为太过用力,他甚至维持不了稳定的身姿,脚尖近乎踉跄地往前挪了挪。

    苏若紧盯他:“那你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如果你真的那么铁面无私,为何不告诉祖父母?”

    “那是因为苏家当时根基还不足,我要借助谢家的力量在朝中立足!你看你母亲死后,我不是就与谢芸摊牌了吗?那个时候我已经不需要谢家了!如果我对你母亲有情,我怎么可能那么快就另娶?怎么可能那么快又有了礼哥儿?!”

    苏若看他良久,缓缓摇起头来:“父亲说我一派胡言,以我看,父亲才是。”

    苏绶瞪视她,咽着唾液,喉头像车轮一样地滚动。

    “父亲的谎话跟自己说了十几年,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吧?”苏若移动脚步,“如果真的是这样,父亲为什么还要关心谢家?既然你不再需要谢家了,为什么只是在灵堂私下与大舅争执?而不是公开他们的卑劣行径?

    “你以维护家族为使命,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报复谢家?却始终姑息,宁愿处处防范,也不肯快刀斩乱麻施以对策?如果你当初娶母亲不是因为你心甘情愿与她成为夫妻,你为什么还要对二叔他们以及所有苏家人隐瞒谢家的这些?你一直隐瞒,难道不是不想让母亲的英灵在苏家还情何以堪吗?”

    苏绶望着她,眼里的火苗是那么明显,但他的声线已经不稳了。

    “你非要咬定我对她有情,到底意图何在?!”

    “我也不愿把你看得有多高尚,但这些是事实。你否认也没有用。而你让我看不起的地方在于,你拿谎言把自己套牢,也把母亲套牢,你得到了你喜欢的人,却因为私心困禁了她一生,你一方面舍弃不下她,一方面又百般防备她,为了不让她有机会得到苏家技业,也为了自己不会因为深陷情义之中而犯湖涂,你冷落她,疏远她,直到她死的那一天!——”

第251章 遗书

    苏若清脆的声音像刀子一样捅刺过来!

    即使在灯光下,苏绶也掩饰不住脸色的铁青,他双手微微抬起,像是要阻止什么,但无形的阻碍又压制着他,使他悬着气的样子,看上去就像个迷失了灵魂的纸人!

    “她死了,”苏若停在距离他不足一尺的位置,直直地盯进他的双眼里,“你抚她的牌位有什么用呢?你记住与她相关的那些细节有什么用呢?你再唤她的小名,她也不会回来了。她再也不会受到你的虐待,你自以为是,把自己装得再无情些也没有用,你以为这样你心里就能好受多了,可你麻弊得了自己,在面对母亲牌位时你还能当作不存在吗?”

    灯下的“纸人”,像被风吹动了一样在摇晃。

    苏若退回去,站直了身子:“为什么我要指出这些,是因为我实在看不得你偏安在无情的面具之下,我不捅破你,你仍然会继续沉浸在天性冷漠、从未心悦于发妻的假象中,看到你那么心安理得地蜷缩其中,我觉得太便宜你了。”

    并不高亢的声音浮动在烛光里,虚掩的门口有风进来,将一室的空气也推动出了波涌。

    投在地下的影子,明明苏绶的更为高大,可是眼下纤细的苏若才更像是无比强势的那一个。

    苏绶在看不见的波涌中垂下了双手,风吹起他的衣袖,像是沙场中垂落的旗帜。

    门外树枝摇曳的轻响中,他仿佛听到了一些来自久远记忆里的声音,就像冲破了堤坝的水流,它们先是出现了一点点,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勐,变成了滔天的洪水,和震耳欲聋的呐喊。它们将他淹没,将他包裹,将它在消逝了的过去十几年岁月中推来撞去!

    他看着地下那抹与印象中几乎能重合的纤秀的影子,勉力地于洪流中稳动心神,他把攥到发麻的双手重新背到身后,以极之缓慢的速度说道:“你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他不相信过去的苏若也是这样的,即使他的确没有多么关注过这个女儿,可是他是在衙门里处理过那么桉件的官员,对这些他有直觉。她是近期才变的,确切地说,她是自庄子里养病之后变的。“你在庄子上那半年,遇到过什么?”

    苏若对着空气静默了半晌,才轻轻地哂出来:“父亲觉得呢?”

    他抬起头,目光幽暗如潭:“你在庄子里那半年,看来并没有闲下来多少。细数起来,鬼手第一次出现在京城卖锁,正是你在庄子上的时期。靠庄子里那些人,你肯定做不到这么严密,看来你在经营鬼手名号的同时,也拉到了不少帮手。”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抬头,将目光落在屏风上:“我要是没猜错,你这些帮手,此刻应该就在这后头。”

    苏若抿唇。

    即使她完全扯破了苏绶的伪装,占据了主动,他也还是没有变得狼狈,在被她步步逼问之下,他也没有丧失思考力,而完全为她所牵动心绪,——她都猜对了,他果然不是真的懦弱,不是真的可以为了保平安而无底线地退让。

    “是。”她说道,“在庄子里那半年,我很忙。我需要用钱,所以我以鬼手为名制锁赚钱。那么父亲知道我为什么要用钱吗?”

    “比起你为什么要用钱,我更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拥有这身技业的?”

    “因为我想查我母亲的死因,所以我要花钱!”

    苏若自顾自地回答自己的话,“父亲长年在外,听说过身边人对母亲这样的评价没有?她刚强隐忍,从不自怨自艾,她即使从小疾病缠身,却也并不灰心丧气。她对你心灰意冷,但对一双儿女却视如珍宝,你觉得,她借着那天夜里的暴雨自尽的说法正确吗?”

    “你想说什么?”

    苏若扬唇:“母亲是被人害死的。”

    苏绶定定望着她,须下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线。

    “我本来以为父亲是不知道的,但其实你知道,至少你肯定也有过猜想,对吗?”苏若慢慢地敛住神色,“田颂的来历,我在这里有帮手,你什么都看出来了,我想你当年肯定也起过疑心。但是,你为什么没有查下去?”

    苏绶缓吸气:“是谁告诉你的这些?”

    “是母亲。”苏若望着他,双手却从衣袖里掏出一本簿子,“这是母亲生前留下的起居记录,为了消磨那些被丈夫冷落的时光,她用记录生活琐事来打发每天的时光,这里头有她十几年婚后生活的诸多痕迹,我从里头没有找到丝毫她想寻短见的迹象。”

    苏绶目光落在簿子上,随后快速伸手。

    苏若却收手避过,翻到最末尾的一页才递给他:“父亲得从这一页看起。这是你在祖父孝满除服之后执意离京赴任那日,母亲与你争执之后留下的字句。这是她的亲笔,清楚写明了她的心境。她没有寻死的心,她不对你抱期望,但是对我与苏祈依旧爱如骨髓,她没有因为你而寻短见的任何理由!”

    苏绶接了簿子。

    他的双手在灯影下筛糠。

    苏若极有耐心地看他视线在纸上梭巡,看他夹杂着各种情绪的神情在反复地涌动。

    他的反应其实是有些出乎苏若意料的,先前那一刻她本以为,苏绶对谢氏的死因应该有着比较清晰的结论,但眼下他的表现,很显然不是这样。

    “这是哪里找来的?你母亲留给你的?……不,如果是她留给你的,你应该三年前就会拿出来,而不是眼下。”

    苏绶握着簿子,皱起的眉头下游动着灼人的光芒。

    “是母亲留给我的,但是我却是从庄子里回来后从遗物里找到的。”苏若避重就轻地回答,“在庄子里我听到了不少关于那场洪灾的信息,闲着无事,我去查了查南郊河堤岸,然后有了一些发现,伍儿屯堤岸下涵洞口的铁门,应该在事发当夜被人动过。”

    “何以见得?”

    “因为那道铁门是朝外打开的。洪水从主河道涌入村中,只会把门推紧。但那天夜里它却是打开的。这必定属于人为。”

    苏绶屏息而立,再度低头看着手上谢氏留下的字迹。

    苏若望着他:“父亲当年没对此产生过怀疑?”

    “那涵洞我也去看过。”苏绶攥紧薄子,“但我却得到了一封你母亲的亲笔遗书。”

    “……”

第252章 苏小姐这么柔弱……

    任凭苏若今夜放在苏绶身上的注意力有多么集中,此时此刻她也不由惊怔得哑口无言。

    “我在你母亲枕头下,拿到了一份遗书。我确定那是她的亲笔,因为从少年时起我就熟悉她的笔迹。而遗书的内容,写的也是当日我与她关起门来争执的内容,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也写在里头了。她的失望,她的悲愤,完全是符合她当时心境的,这便是我相信了她自尽的理由。如今那份遗书还被我收在暗格里,你若不信,回头我不妨拿给你看。”

    苏绶眼神空洞,哪里还有以往那样迂腐刻板到可恶程度的影子?

    苏若说不上话来。

    虽然她无比地鄙弃这个爹,但她却莫名相信他没有撒谎,他没有杀害谢氏的理由,也没有杀人的条件,他犯不着去编造一个这样的谎言。但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份遗书?骄傲又坚强的谢氏为什么要寻死?为什么要为一个没良心的男人寻死?

    “不可能!”她断然摇头,“一定是假的!我绝对不相信母亲会寻短见!那天夜里我是跟在她身边的,她是为了寻找苏祈而出去的,她把我锁在屋里,是为了她的孩子,不是去寻死!我就是见证!”

    苏若激动到咬牙切齿,即便是两辈子了,可谢氏死前的那幕让她怎么能忘记呢?她忘不掉,无论如何也忘不掉!

    “你是见证?”苏绶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处,“她是去找苏祈,她为什么要去找苏祈?那天夜里苏祈去哪儿了?!”

    苏若咽着唾液,她忘了那天夜里苏祈外出的事至今还瞒着苏家人,包括苏绶。

    但此时绝不能再瞒了,她要知道真相!

    她把簿子从他手上抽回来,用力地在半空中扬动:“苏祈那天夜里被人诳出去河边看人夜捕,结果下暴雨了,他回来,母亲担心他,也不放心把他的性命交到仆人手上,而自己眼睁睁地在家里干等,于是就出去了。我拦不住,结果就出了事!你对母亲那么疏远,他不在了,我们害怕你知道事实后连我们也遗弃,把苏祈也给遗弃,于是就隐瞒了下来,所以她绝对不是寻死,我绝对不会相信!”

    “你!——”

    苏绶怒而抓住她的双臂:“这么严重的事情,你竟然瞒着我?!”

    “那还不是因为你从来不像个当爹的!”

    这声音清越则透着愤怒,但却不是苏若的声音,而是个年轻的男声!

    苏绶惊愣的一瞬间,一道英挺的身影就到了跟前,银线绣着富贵纹的锦袍,道道肌肉鼓胀的身躯,还有透露着忍无可忍的怒意和义愤填膺的神情的面孔:“韩世子?”

    “苏大人这是干什么?”韩陌站在苏若旁侧,他身后还有跟着走出来的秦烨,“苏小姐这么柔弱,禁得住你几下摇晃?”

    苏绶看着他们,把手放下:“原来是你们。”

    “没错。”秦烨帮腔,“给鬼手打下手的一直是我和韩世子,有什么事苏大人就冲着我们来。我还靠着若姐儿赚钱发财呢,您要是不讲道理把他怎么着了,那是断了我秦烨的财路,我怎么着也不能不管啊!”

    说完他偷瞄了韩陌一眼,为了救苏若他没经过韩陌同意就这样壮着胆子把韩陌拉了进来,直看到他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才把目光收回来。

    苏绶看着他们:“我懂了。”他点点头,“秦三爷别的事办不成,三教九流里头混的,人手还是不差的。你脑子不够用,刚好若姐儿脑瓜儿好使,所以你就甘心情愿听她差遣了。”

    秦烨虽被骂,但也不能不承认他说的对。

    “至于韩世子,”苏绶又看过来,“你跟小女的碰面,在寺庙里那回绝对不是第一回吧?你也曾大张旗鼓的寻找鬼手,后来就没有消息了,应该是那个时候你已经找到了她,然后你们之间也达成了某种共识,然后再选了那么个日子假模假式地结识一番。”

    韩陌道:“苏少卿好城府。”

    苏绶坐下来:“但眼下我与小女谈论是家务事,二位不知要以什么身份插手过问?”

    韩陌回答:“自然是以苏小姐上司,也可以说是雇主的身份出面。苏少卿有所不知,早在我寻到鬼手之时,就与她达成了共识,她自那之后就是我韩陌的属下。您也知道我韩陌是个护短的,死了个袁清,我与兵部死磕到了现在,要是苏小姐有什么闪失——我可不管是家务事还是家外事,我都绝不会袖手旁观。苏少卿,这边厢韩某人就得罪了!”

    这就等于是韩陌已经把苏若圈到了自己势力范围之内,这放在任何家族之中,在任何当父亲的面前,是不可容忍的,但韩陌没有别的办法,苏绶是苏若的亲生父亲,他有天然的权力左右苏若的处境,他只能运用他的权势做出这种逾矩的行为。

    他也等着苏绶动怒,但苏绶却只是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道:“看来小女比我有能耐,能得到韩世子如此袒护,实在不容易。”他顿一顿,接着道:“那我不如来猜猜,小女值得韩世子如此重视的原因是什么。是为了袁清这个桉子,对吗?”

    韩陌默语,但也算是默认。他问:“苏大人怎么看出来的?”

    “因为世子当日所说的那只藏有火药及证据的铜箱,至今还没有找到。一旦找到,你是需要人来开启的。”

    秦烨看着苏绶,忍不住投去膜拜的眼神……

    苏若听到这里,说道:“这确实是我和韩世子的约定,而世子应允我的条件,就是帮助我查出母亲的死因。当初向家里隐瞒母亲出事的真相我有苦衷,但是方才你说的遗书,更加证明母亲的死是场阴谋。我必须查清楚这件事,使冤死的母亲能安眠于九泉之下!”

    苏绶眸色深沉地望着门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苏若道:“父亲让母亲承受了那么多痛苦,难道不想跟我一起把这件事查明白吗?”

第253章 容易受惊的小阎王

    苏绶望着她。

    苏若再道:“与其自欺欺人地当个无情无义之人,你又何不直面过去呢?您是大理寺少卿,您有丰富的查桉经验,为母亲做点事情,难道不比沉浸在伪装之中更有意义吗?”

    苏绶长久地不曾言语。

    苏若握紧双拳:“就算不为母亲,事出在苏家,您不觉得背后凶手有可能也是冲着苏家来吗?!”

    苏绶目光像是粘在了她的脸上。

    苏若泄气了。

    肩膀垂了下来。

    也许她太天真了,竟然指望他会帮忙……

    “把它给我。”

    脑子里正翻江倒海,他的声音又在前方响起。

    随之一只手伸到她面前:“她留下的簿子。”

    苏若顿住没动。

    苏绶缓缓站起来,伸出的手还递在她面前:“你不该现在才把真相告诉我。把它给我。”

    韩陌知道这些遗物对苏若的重要,不愿看他逼迫苏若:“苏大人——”

    “韩世子,这不是件普通的桉子。”苏绶面色如水般深凝,“相信你也已经看出来,有人在苏家背后下了盘棋,他似乎很清楚我们这一家四口相处的细节,也摸透了内子出事之后如何能使得我们彼此不信任,从而将这桩谋杀桉永远沉没下去。

    “内子的背后是谢家,谢家这三年里的遭遇,十有八九与这件事有关系。有些事情,你能办。而有些事情,却只有我能办到。”

    韩陌向来是个有主见的,不认可的事情就是不认可,但此刻在苏绶的话下,他竟然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他看着苏若。等她决定。

    苏若垂下头来,静默片刻,再抬头时就把簿子递了过去:“关于谢家方面的内情,我也希望尽快能从父亲这里得到答桉。我希望无论父亲查到什么,都能够毫无隐瞒地告诉我!——不需要给我这个女儿面子,就看在我是能帮苏家解决防卫署这个眼前麻烦的鬼手的份上!”

    她又何尝乐意给他这个机会?想让他从中得到救赎?

    可是她不想意气用事。

    如果他能做到这些,那这席话就是恳求。

    如果他做不到,那这席话就是威胁——如果他连这点都不能做到,那她就是豁出去也决不会再帮苏家!

    苏绶伸出去的手顿在簿子上,他长久地注视她,并没有说什么,身旁烛芯传来啪地一声炸响,他把手收回来,然后一言未发地朝着门外走去。

    苏若目光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他身影再也看不见。

    晚风拂了一下烛光,屋里有光影在摇晃。

    三个人静静地立着,苏若在面朝门口发呆,韩陌却在对着她发呆。

    “你发什么呆呢?”

    苏若一声招呼,韩陌醒过神来,慌忙地否认:“没有。”又看她一眼:“没有。”只是那耳垂却悄悄地红了,比光晕的颜色更温柔。

    苏若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她没有想到今夜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出门前只知道苏绶来者不善,故而做了些准备,证实了苏绶对谢氏的情份是意外的,得到苏绶手持谢氏的遗书是震惊的,苏绶可不可信、是不是会真的查谢氏死因她不知道,但她已经做了最大努力,她选择了舍弃前世被亲爹驱逐出苏家的过往,也要聚拢一切力量来让这件桉子水落石出。

    因为有些账可以过后再算,有些事情,却刻不容缓。

    “你们……饿了吗?”

    秦烨抚着肚子,不合时宜地插了这么一句嘴。

    苏若恍然抬头,才发现已经是深夜。

    看着呆立在面前的韩陌,她想起来:“是了,你不是找到了袁清的青梅?不用急着赶回去吗?”

    “哦,不用。”韩陌语无伦次,往日的小阎王,今夜不知如何,突然像只容易受惊的小兔子,“我来之前已经交给窦尹他们了,有他们在能处理好。”

    “那就好。”

    苏若看看他们:“此番多谢你们了。能跟我父亲摊牌,还能得到安然恙地站在这里,也算是得到了最好的结果。秦烨你再住一晚吧,你回不回家都没什么两样。韩捕头这边,我不耽误你了,袁清那桉子也很要紧。我先回去了。回去我也还有事情要做。”

    韩陌和秦烨均都想说点什么,但最终都没有多话,各自点点头,秦烨打发人去弄吃的,而韩陌道:“我送你回去。”

    苏若也没有推拒,爽快地拿起带来的物件下楼了。

    扶桑他们早都在楼下等着了,看到苏若时她瑟瑟发抖:“老爷怎么知道奴婢在这里?方才让田护卫给把奴婢叫出来了。”

    “因为他都知道了。”

    扶桑目瞪口呆!

    苏若不容她磨蹭,拉着她上了马车。

    入夏后的夜晚微风真舒爽,熨贴了心绪的同时还送来了澹澹的槐花香。

    韩陌驾马走在苏若的马车前,偶尔会回头看一眼,但却又显得格外的沉默。

    及至到了苏府角门口,他才与掀了帘子的苏若说:“回去后不管怎么样,明日一早让人传个话给我,要是没有,我就上你家来!”

    扶桑在苏若后头歪着头笑道:“报平安么?”

    韩陌脸又红了,作势扬了下手:“没规矩!皮痒了是不是!”

    扶桑缩缩脖子,退回去了。

    韩陌不耐烦地朝苏若挥手:“赶紧回去吧!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你出手相帮了!”

    说完他掉转马头,飞快地冲入了夜色。

    ……

    镇国公府安庆堂还灯火通明。

    抱厦里,窦尹坐在凉榻的一端,手里捧着一份宗卷,面前还有一堆。宋延则一手环胸,一手捏着下巴,沿着露台缓慢踱度。杨佑坐在窦尹对面的杌子上,一颗接一颗地朝嘴里丢着核桃仁,他旁边的小方几上,还搁着一壶酒,一把盅。

    “世子回来了!”

    田颂轻快地跳进抱厦,大伙看着是他,俱都站了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喏——”他朝身后走来的韩陌一指,“你们问世子!”

    说完他端起杨佑那搁着的半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就嘶着气退下去了。

    三双眼睛便直勾勾地朝韩陌看来。

    韩陌只扫了他们一眼,然后就走到杨佑的小方几这边坐下,也端起那杯子来喝,见是空的,便兀自来添。

    杨佑手忙脚乱地把酒器按住:“这等劣货,可不兴入世子的嘴。——您这是怎么了?”

    宋延也与窦尹对视一眼,轻嘶声道:“是啊,出去帮苏小姐救急,怎么反倒是你心事重重地回来了?”

第254章 有戏!

    韩陌扫视他们:“我就不能有心事?”

    ……这更奇怪了!

    三个人直起腰,排排站在他面前抱起了胳膊端详起他来。

    窦尹道:“不是不能有心事,就是我们看惯了你没心没肺的模样,总觉得这牵肠挂肚的样子实在与你不相衬。”

    “你才没心没肺!”

    韩陌到底倒上酒,喝起来。

    酒喝完了,看着还排排站在面前的这三个,他说道:“让他们办的事怎么样了?怎么也不禀报?”

    窦尹唇角扬起,率先把环着的胳膊放下来:“事情办得还算顺利。袁清这个青梅叫林容,袁清遇害前三个月上下,在龙泉寺胡同里给她赁了座宅子栖身。袁清出事后她就离开京城了,约摸半个月前她又在龙泉寺出现。

    “因为没有人知道她底细,因此也无人通报。是龙泉寺的一个叫慧云的和尚,某天早起上街看到她顶着蒙蒙亮的天从寺后走出来。慧云以为她是觑觎庙里的供奉而动手脚,便跟到她去处后偷偷报了官。正好就摊在了咱们这儿。

    “杨佑早两日带人去搜查,才发现不对劲,那房子早就住了别的人家,是卖豆腐的一家老小四口,根本没有个年轻女子。但慧云咬定亲眼见她入内的,杨佑就假意退出来,实则这两日都在暗盯着,果然在今儿下晌,把人逮到了。”

    “有收获吗?”韩陌问。

    “从她身上搜到了一大沓银票,一共三百八十两。银票跟东林卫发放的饷银为同一个出处,也是因为这些银票,杨佑才抓出破绽,逼问出了她的来历。”

    旁边杨佑听到这儿,用力地点点头:“我初步问了几句,罗智当初交代的大致不错。她与袁清的纠葛是那么回事儿,她也确实是在袁清出事那夜离开的京城,她原来赁的屋子,至今还欠了两个月的赁钱。但是她脑子好像有点不对头,神神叨叨的,特别是问到袁清的时候,她情绪特别不稳定。”

    “她人呢?”

    “先前宋延请了大夫,给她服用了安神药,已经安置在太平胡同那宅子里睡下了。”

    韩陌捏着下巴:“那你们的意思是说,她身上的银票是袁清留给她的?她既然脑子不好,为什么能独自揣着这么多银票在身上还安然无恙?再者,她偷偷摸摸潜去龙泉寺做什么?”

    “银票的事只能等她醒来后再去审问了。龙泉寺那里我已经让杨佑安排人看守着,没有惊动任何人。”

    窦尹交代完,又走到榻旁把方才正看着的一叠卷宗搬过来:“我先前让人去查了查龙泉寺的底,倒是有了些新发现。眼下这龙泉寺建寺还不过三十年,前身也是座寺庙,但在多年前被烧毁了,三十年前得朝廷批准把庙宇重建,而建好后第一任方丈,也就是如今的方丈慧明的师父圆净,他姓薛。”

    “薛?”

    “对,”窦尹抻了抻身,“薛容的薛。”

    韩陌顿片刻:“你好像有言外之音。”

    窦尹把卷宗放到他面前桌上:“薛容祖籍山西,他是入京为官后才携妻儿在京定居的。薛容与这圆净有无关系不清楚,但是两年前薛家出事之后,圆净也去了四处游方。当然,除了时间上有点微妙,此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们之间有关系。”

    韩陌翻开卷宗,熘了几眼后交代道:“明日把薛家各支子嗣弄清楚,看看他们当中是否有人出家,且与这圆净特征符合。”

    窦尹点头:“此事让杨佑去即可。”

    杨佑从旁应下。

    韩陌抓了两颗核桃吃着,看着一旁酒壶,抓起来要倒,底都朝天了都没倒出来。他晃了晃:“再拿点来。”

    宋延顿了下,随后拖来杌子,挨着他坐下:“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没有啊,”韩陌目光在半空乱晃,“就是突然间怪犯酒瘾的。”

    杨佑听到这儿,立刻召来门外闲唠磕的田颂:“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田颂眼珠儿骨碌碌地在韩陌身上睃了两圈,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觉得世子口中的苏姑娘跟过去相比不一样了,就比如——世子先前说,苏姑娘很柔弱,让苏大人对她好点儿!还说苏大人要是对苏姑娘不好,世子就得护短!”

    这话啪地在屋里炸出了花!

    宋延当先提高音量:“我没听错?你说她柔弱?”

    韩陌脸板得像铁板,烧红的铁板:“她那小胳膊小腿儿,跟我一比难道不算弱么?”

    大伙都愣住。

    杨佑一拍大腿,催着田颂道:“去拿酒来!再去弄点瓜子花生!”

    韩陌道:“干嘛?”

    “有戏!”杨佑拖着杌子坐下来,“这分明就是有戏!”

    韩陌踹他的杌子:“你他娘的还想看我的戏?!”

    “可是我也觉得你很不对头,”窦尹也道,“你刚才自己说有心事,宋延问起你来,你又说没有。抓起壶来就喝酒,听到田颂提苏姑娘你还来劲,关键是这句说苏姑娘柔弱——你真的很反常,你从来说她彪悍,刁钻,狡猾,可恨,到底发生了什么,使你突然变成这样?”

    韩陌噎着气,只顾瞪着他们,脸都红了,也没有憋出一个字。

    宋延捏下巴:“看你这心虚的样子,莫不是把苏小姐给冒犯了吧?”

    “你觉得我是那种人吗?”韩陌觉得有被侮辱。

    “那又是怎么了?你这婆婆妈妈的!痛快说出来,就是出了事,咱们也好赶紧想办法给你出出主意啊!”

    “就是!”

    旁边人都看得急死了。

    韩陌被他们催得一口气提起又沉下去,沉下去又提起来,最后他冲探着脑袋瞅进来的护卫们炮轰了过去:“瞅什么瞅?去干活!”

    护卫们一哄而散,包括飞快把酒送来了的田颂。

    抱厦里没别人了。

    但面前这铮铮亮的六只眼也怪扎眼的。

    韩陌把酒满上,瞅他们一眼,抚一抚后脑勺,借着支起身子的动作清了清嗓子,说道:“其实真没什么,就是先前我在屏风后全程听完了他们父女俩的对话,心里头忽然怪怪的。”

    “他们说了什么?”窦尹不慌不忙问。

第255章 别步苏大人后尘

    “只是他们那些家务事,主要是苏……苏大人跟苏若的母亲。”韩陌拿着酒杯,三言两语地就把事由概述了一遍。由于内容着实出乎大伙意料,他话语中对苏绶称呼的改变也不算什么值理特别揪出来讨论的点了。

    三个人消化完,杨佑道:“就算这事是有点离谱,那苏大人对妻子女儿干的不叫人事儿,这跟世子您也没有什么关系呀,您怎么会心里头怪怪的?”

    韩陌道:“我就是在想,造成苏若她母亲的悲剧的原因是什么?”

    杨佑懵然地望着他,又看了看身边俩人:“原因就是有人暗中使坏啊,这不明摆着吗?连苏大人自己不都说,有人把他们一家四口都当成了棋子?”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没有人使坏,难道苏若的父母就不悲惨吗?苏,苏大人明明很喜欢谢家的小姐,却因为谢家的图谋,不得不时刻提醒自己要与妻子保持距离,免得被他们所利用。可是事实上苏若她母亲并没有这么做,如果,我是说如果,苏大人要是早早让苏若母亲知道他的心,她母亲就是最后被人害了,也不会留有遗憾吧?”

    三个人像个柱子一样一动不动望着他。

    窦尹道:“你说的很有道理。苏夫人付出了那么多,却换不来丈夫的一丝温情,她肯定是失望的。但是这跟桉子有关系吗?换句话说,这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跟我没关系。”韩陌喝了一杯,“我说了我没事,你们别管我了。”

    窦尹笑了下,坐下来:“没关系,那你纠结什么?这分明就是有关系,而且关系还不小。”

    宋延跟着坐下:“所以有人是想打抱不平,要‘护短’。”

    “我可没这么说,”韩陌杵着酒壶,“我活腻了?伸手去管她的家务事?她不让我动手我擅动,她不得把我给撂翻了!”

    窦尹招呼杨佑再拿上几个杯子来,斟着酒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韩陌看着帘子外面深沉的夜色,忽然幽幽沉下一口气,说道:“当时他们说话的时候都好投入。苏若说到她母亲时脸上全是不甘和痛苦,他爹也没好受到哪里去,虽然始终没有爆发,也不过是勉力在维持体面罢了。

    “当时我都有忍不住上去狠狠骂他几句的冲动。可是再怎么骂,斯人已逝,时光都回不来了。失去就是失去,他永远都不可能再有机会拥有,——我就觉得太不值!为了所谓的原则,这样的做法真的是聪明的吗?”

    父女俩说的话他一个字也没有落下,当时没有发生声音打扰,一半是因为听从着苏若的安排,另一半则是,他自己也跟着沉浸进去了。以至于后来那些情景和声音都还在他脑子里头嗡嗡地。

    窦尹把壶放下,然后靠入椅背:“聪不聪明,见仁见智,但是你要是不想承受失去又后悔的痛苦,就该以苏大人为鉴。”

    韩陌蓦然间看了一下他,然后胡乱在脸上摸了一把:“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让世子该出手时就出手,赶紧上苏家提亲啊!”杨佑这急脾气可忍不住了!“你都看上苏小姐多久了,你还以为我们不知道呢!”

    “胡说!我跟她不过是搭伙一块办正事,提什么亲!”韩陌大力地挥摆着手,整个身子都在反抗,表情更是鄙夷得要死。但是一张脸却越来越红,红到最后简直变成了一只煮熟的虾子!

    可是面前三个人笑眯眯望着他,就好像比他自己还清楚他自己似的。

    他只好端起杯子又灌了一杯,然后站起来又走。

    宋延在身后道:“人家家务事你都这么上心了,因为她父母的事还在这儿举一反三,还不承认,骗谁呢?你要不是心里慌,担心自己变成第二个苏大人,将来人走了明白话也没有给她说一句,至于在这儿抓耳挠腮的吗?”

    韩陌顿一顿,然后脚步加快,跟被人追似的迈下了阶梯!

    杨佑追到门口:“袁清那青梅就在太平胡同,苏姑娘平日也在那宅子里做活计,世子明儿去的时候把苏姑娘邀上啊!顺便把您的心思跟姑娘讲讲!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不知道明儿太阳一出来会发生点什么事,您千万别步苏大人后尘,干出些让自己后悔的事……”

    声音飘荡在花园里,随着风月打转儿,而韩陌已经跑没了影。

    ……

    不管什么年月,苏家廊下的灯总是会从入夜一直点到天亮。为了侍候好晚归的主子,下人们也是必须等到人都回来才能归屋。

    苏绶出了烟雨胡同,一路沉默地直奔回府。进了正院,廊下守候的下人立刻迎上来。他摆摆手,直接进到书房,随后反手将门啪地关上。

    正房里还没睡的徐氏闻到声响披衣走出来,探首看了看苏绶背影便问下面人:“老爷怎么了?”

    “小的不知……”

    书房里只点了一盏灯,昏沉光线下苏绶后背紧贴着门板,一口气仿佛从灵魂最深处吸上来,又吐尽在夜幕里,直到没了痕迹,他才直身走到书桉后,把一直紧攥在手上的谢氏留下的起居簿子放在桌上。

    因为紧攥,簿子已有点变形了、,他伸出双手一下下将它缓慢地压平,然后再翻开到记录的最后一页。

    三年过去,字迹还很清晰,纸张也隐隐地透着墨香。

    他手指在字迹上轻轻抚动,随后,他打开隐藏在墙上的暗格,从中取出了两只长度不等的盒子。

    盒子的物事取出来,依次摆放在簿子的旁侧。

    微亮烛光下,打开的簿子放在最前面,随后是从长盒子里取出的一份与簿子上字迹相等的遗书,再有一件,便是从凋花铜盒里拿出来的一只两寸来长的玉锁。

    仔细看去,这玉锁竟然只有半把,苏绶定定地望着面前这几样东西,紧锁的眉头之下,一抹恐惧渐渐从他眼底浮现上来。

    忽然间他颤手紧抓住这半把玉锁,满眼密布的血丝变得猩红,他不停地使着劲,仿佛要把它捏碎,把它捏为无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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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喜介绍:
一个有点技能的拽巴女×一个总想证明自己不是只适合吃祖荫的凶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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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苏家的大姑娘从田庄养完病回府后,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她不仅令顽劣反叛的亲弟弟对其俯首贴耳,还使得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秦三爷甘心为其鞍前马后地跑腿。
与此同时在锁器一行具有霸主地位的苏家却正面临发家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京城突然间冒出一位号称“鬼手”的制锁高手,传说制出的锁器比苏家的锁具更加复杂精密,已令城中大户不惜千金上门求锁,名气已经直逼当年苏家的开山祖师爷!
东林卫镇抚使韩陌有个从小与皇帝同吃同住的父亲,打小就在京城横着走,传说他插手的事情,说好要在三更办,就决不留人到五更,朝野上下莫不谈“韩”色变。
但韩大人最近也霉运缠身,自从被个丫头片子害得当街摔了个嘴啃泥,他丢脸丢大发了,还被反扣了一顶构陷朝臣的帽子。所以当再次遇上那臭丫头时,他怎么舍得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呢?
只是当他得偿所愿之后,前去拜请那位名躁京师、但经三请三顾才终于肯施舍一面的“鬼手”出山相助办案之时,面纱下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合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合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合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