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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青铜穗     合喜txt下载     合喜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26章 说曹操曹操到

    秦烨以买锁为名,留在王府大街上的苏家铺子里,顺理成章地围观了整出戏的经过,并且也顺理成章地从旁扇风点火,使得苏家铺子对于鬼手这一露面更显郑重起来。

    苏掌柜匆匆出门时他就觉得有戏了,等到苏绶到来,又匆匆进了先前被带进内院的汉子所处之处,他更加知道这事儿算是十拿九稳了。

    当下随便买了把锁,走出门来,果然就收到了苏若那边的回信。

    抬头一看天边一熘红霞,正是日色将晚时分,便驾着马,左兜右绕,先后在面馆,花鸟铺子,笔墨铺子留连一轮,这才往烟雨胡同走去。

    烟雨胡同是条不大不小的胡同,路也弯,但是两端都临大街,因此也不缺人行。只是还是算比较僻静的,尤其是两边老宅子里伸出来的高高的树顶笼成了树荫,更添了几分幽深神秘的气息。

    胡记客栈在巷子中段,原来的四合院改成了一排三间的门脸儿,院前拴着只大黄狗,见了人来并不嚷,甚至还摇着尾从地上爬起来,探长脖子上前嗅秦烨的衣摆。秦烨唤了声“大黄”,又唤了声“坐”,那狗子便乖乖坐回原处,只是还仰着头咧着嘴望着他,尾巴还在不停拍打旁边的花草。

    “三爷来了?”

    屋里的人听到动静,迎将出来。是个三十出头的俏妇人,脸上脂粉很厚,偏偏眉眼间又带着几分慈蔼,打量着他说:“有日子没见,倒像是胖些了。”又道:“快进屋去!我烧了上好的碧螺春。”

    秦烨随她进屋,此时天幕已沉,店堂里已经掌起了灯,两个小伙计正在擦着并不多的几张桌椅板凳。

    秦烨在屋东角的椅上坐下,瞄了一眼柜台后墙上挂着的房牌,说道:“五姨这儿今儿客还不少。”

    端茶来的妇人扭头看了眼,害了一声:“不就那么两三个人?要死不活的。也就湖口了。”

    秦烨闻了闻这茶,道:“这茶熟悉。我父亲拿的吧?”

    “嗯呐,上回打发人送了些来。”

    秦烨问:“我父亲这阵子没来?”

    五姨撇嘴:“我怕是大半年没见他了,这个没良心的东西。”

    秦烨闻言笑起来。

    五姨脸上赧然,又问他:“吃了没?我去给你做饭。你喜欢吃笋,正好我让人晒了些笋干。”

    秦烨歪头想了下:“那就来碗臊子面。”

    “你等着。”

    五姨起身走了。

    秦烨打发小厮端着茶,也信步走上了楼。

    苏若趁着夜色到了客栈,迎门的伙计听她说要找秦烨,径直就把她带到了楼上。

    秦烨刚好吃完一碗臊子面,在喝茶漱口。

    “好香的油泼面的味道。看来此间厨子手艺不错。”她在圆桌这边坐了下来。

    “那是自然。”秦烨道,“这腌笋臊子可是拿猪油辣子爆香,再拌了鸡蓉香蕈的的。我家老头子当年就是被这手厨艺给吸引住,一连三月,乐不思蜀。”

    苏若讶异:“这店是你父亲的相好开的?”

    秦烨歪着头:“确切地说,五姨是他过去的相好。他们来往的时候还是五年前。”

    苏若惊讶地张嘴。

    秦烨把茶放下来:“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他相好的那么多,又不是个个跟他的都是阮氏之流,他们好他们的,跟我有什么相干?”

    苏若把嘴合上:“我只是惊讶她为什么还会煮面给你吃?”

    “何止煮面?那会儿我惹毛了老头儿,被他拿鞭子抽的时候,还是她奔上前替我挡住的呢。”

    苏若疑惑:“那她倒挺豁得出去的。”这么舍本,不是为了进秦家?

    “原先我也像你这么想来着,不过后来,我才发现她真的是看我可怜。她是个傻子,要是懂那些媚惑的手段,老早就进秦家了。我家老头儿只服她的厨艺,连我母亲都不行。她要聪明些,凭这个,能在秦家呆得稳稳当当。”

    苏若释然。

    她问:“王府大街铺子那边什么情况?这里安全吗?”

    “安全。”秦烨看着门外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人知道这里跟咱们有关系,我父亲是早就没来了,他是此道上的高手了,就算来了,他也不会让任何人察觉。我知道你爹谨慎,不是遇上他,我还不让他来呢。

    “——等着吧。要是情况有变,王府大街那边会有人来送讯的。”

    说完他招手让路过的伙计来收碗,刚刚好伙计走进来,楼下街道上就隐隐传来了马蹄声。他飞快把身子探到窗户边,瞅着下方缓步行来的一行三骑,然后快速收身,望着同到了窗边的苏若说:“说曹操曹操到,这不就来了?”

    借着门下灯笼,苏绶一身装束已被照得清清楚楚。

    苏若默立了一瞬,而后唤来扶桑,绕过纱栊,一道进了里间。

    而这边厢秦烨也立刻退出了房间,到了隔壁屋,招手让已经早就等候在这里的国公府护卫过来,拿起旁边一袭袍子给他,再把那半幅的鬼脸面具也给他,随后退到后头与苏若会合。

    先前苏掌柜上了钩,秦烨就立刻让人去禀了韩陌。原是预备韩陌亲自过来,但他那边正在拿罗智,走不开,于是便派了两名护卫——孙浩和何旸过来,自然这鬼脸公子的主意也是韩陌出的。如今已换上装扮的人便是孙浩,何旸此时也与苏若在一处,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好回去向韩陌交差。

    苏绶停在客栈门下,先自四面扫视了一圈,使了个眼色给随后跟来的苏缵,待他吩咐后方的随从守住了周边,才又翻身下马,与苏缵及从苏家铺子带来引路的汉子一道走进来。

    “客官可是住店?”风韵犹存的掌柜娘子笑眯眯地迎出来,“真是不巧,奴家这店小,今儿没房了。”

    苏绶瞅着她:“我不住店,我来找人。”

    “客官找谁?”

    苏绶望着楼梯,信步走过去道:“我找我要找的人。”

    说完他便已不慌不忙地踏上了楼梯。

    五姨追上去:“客官您这是要干什么?扰了我的客人——”

    “吴淳,先给掌柜的付些茶水钱。”

    苏绶说完这句,人已经到了楼上。

    而这边厢,吴淳也已经掏出两张银票,沉沉的压在了五姨的手上。

第227章 该当何罪?

    “哎——”

    五姨冲着他上楼的背影唤了一句,但见他头也不回地上去了,便偃旗息鼓,露出慧黠的一笑,把银票收了,去了后厨。

    苏绶走上楼梯这一路,已经把这小客栈的环境扫视了个大概,到了楼上,吴淳与那汉子也到了,汉子在他眼神示意下来到了当中一间房门前,敲了敲门。

    门内静默片刻,而后就传来年轻的男音:“哪位?”

    汉子道:“是,是我,沧州刘家的佣人,今儿早上才跟公子见过面的。”

    不多时,屋里就传来脚步声。

    走廊下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接着,门开了,露出来一道矫健挺拔的身影,脸上戴着半幅脸的面具。

    苏绶打量着这个人,从他的身上到脸上,再从脸上到衣着打扮上,最后落定在他清澈的双眼上。很明显这是个有身手的年轻人。目光清澈,更说明他还是个见过世面的澹定的年轻人。不过从他垂在身侧,但是又紧握着的双拳能看出来,他应该是惯于听命于人的。

    苏绶知道这个不会是鬼手,半垂了眼帘,示意汉子回话。

    汉子哈着腰道:“公子,这位是我们东家的朋友,看了鬼手大人制的锁,也想来向鬼手大人求一把,还请公子通报一声。”

    这鬼脸公子当下朝苏绶看过来,眼波竟然十分平静,看完了就透出不悦:“谁让你随便带人来的?不知道我们的规矩吗?”

    苏绶瞧着他这副神态,不光是见过世面的,而且还像是一直都是跟惯了有地位的主子,难道这鬼手还真来历不凡?

    “公子,通融通融,这位老爷可是诚心诚意求上门的。”

    汉子赔着小心。

    这鬼脸人带着不耐烦:“行了,在这儿等着吧。我先去问问。”

    说完把门一拍,又关上了。

    吴淳很生气:“这什么来头?竟然这么大架子?”

    汉子伸手安抚:“这位爷小声些,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鬼手的人,他答应去通报就不错了。”

    苏绶听到这话很不舒服。他苏家锁器技业名满天下,几时轮到他人在面前以“大名鼎鼎”称诩?但如今苏家子孙不肖,担不起祖宗留下的盛名,如今让个来历不名的后辈给抢去了风头,真是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一时望着紧闭的房间,也只有无语而怔怔。

    屋里是里外两间房,只是连通着的那道门口较为隐蔽,且有屏风遮挡,根本看不出来。

    苏若在里间喝了半盏茶,一直贴着墙壁在侧耳倾听的秦烨就倒转回来了:“田颂来了!”

    苏若放了茶,果然门一推,韩陌派来的护卫田颂就摘下鬼脸面具走了进来:“来了来了,苏大人亲自来的。果然一来就指名要见鬼手求锁。”

    扶桑提着心口:“那见不见?”

    “当然不能见。”苏若道,“你把他请到屋里来,然后按我们先前合计好的去办就行了。”

    田颂捏着下巴嘶了一声:“可我看苏大人有些来者不善。万一他闯进来怎么办?”

    “闯进来也不怕。”秦烨看着后头,“五姨在这儿兜着呢,在她的地盘,逮不着。再说了,苏大人这会儿最头疼的事可不是鬼手,他有比抓到鬼手更急着解决的,我赌他不会这么冒失。”

    田颂点点头:“那行。”

    说完把面具套上,然后去了。

    外面苏绶这几个等了不过片刻工夫,却觉得格外长久似的,好容易门开了,那鬼脸人却道:“几位进来吧。”

    吴淳见状,当先走进屋内,看了一圈后才在门内躬身把苏绶迎了进去。

    这是间极普通的房间,靠东面有个屏风,虽然看不到那边情况,但也很容易能猜出来里头还有间屋子。而他们追踪了许久,为京城人所奉为锁道神人的“鬼手”,此刻就在里头!

    苏绶这么耐得住性子的人,这一瞬间,也还是有了一丝气血浮动。

    “这位先生,请坐。”

    田颂当先在屋里的主位上坐下,然后向苏绶摊了摊手,做出邀请的手势。

    苏绶道:“鬼手先生如何不见?”

    田颂轻哂道:“我家主人从不见客,先生有什么事,直管跟我说。”

    “哦?”苏绶道,“那你们主人规矩还挺大。”

    “我家主人或许不能与先生地位相比,但在锁道一行,那还是可以说句没怕过谁。先生特意寻到此间,不也是因为我家主人名声在外吗?”

    吴淳被他倨傲的态度引发不快,当下冷声道:“好大的海口,既然这么能耐,不知又何以要藏头露尾?”

    “我家先生只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

    吴淳哂道:“究竟是不喜欢打交道,还是因为京城有苏家天工坊在名声在前,不敢露面?”

    田颂投眼看过去:“这位先生到底是来求锁的,还是来讨没趣的?”

    苏绶当即看了眼吴淳,旁边汉子也跟着扯了他一下,吴淳闭起了双唇。

    苏绶看向田颂:“我当然是来买锁的。但是既然鬼手从来不与人打交道,那我又如何确定你家主人确实就是鬼手?”

    田颂闻言即从袖子里掏出铜钱那么大小的精巧至极的铜锁来:“先生在别处见过这样的锁具吗?”

    苏绶将这锁接在手上,只见其大小不相上下,但精巧却各有各的精巧,不要说他这个行家,就是一般人拿到手上,都能看出来它们的出类拔萃。这样的锁,他在天工坊都很长时间没见到过了。他又翻到了锁器的底部,上头刻着的“鬼手”的徽号清晰可见,也与其余鬼手所制的锁的徽号别无二致。

    “先生看来是个行家。如今可能笃定了吗?”

    在他的催问下,苏绶把锁放下来。然后道:“看来我运气不错,京城人无一能睹真容的鬼手,我差一步之遥就能遇见了。”

    田颂扬唇:“确实是运气不错。晚来片刻,先生都要见不着我了。你既然要制锁,那当知我家主人的锁卖的不便宜,钱带了吗?”

    苏绶向吴淳伸手,接过来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在桌上。“这里是五百两。”

    田颂伸手来拿。苏绶却将之按住。

    田颂挑眉:“先生这是何意?”

    苏绶道:“银子我有。但你可知道,买卖私铜是犯法的?”

    田颂顿了下,声音不悦:“先生想干什么?”

    苏绶交抚着双手,缓声说道:“朝廷有律法,私下采矿,以及买卖铜铁,均须被问罪。重则服劳狱,轻则罚银钱,鬼手卖的锁动辙数百两,据我所知,自鬼手出道以来这几个月里,至少已经卖出了十几把锁,涉及上万银两,你可知道按这笔款项论罪,你们该当如何?”

    不愧是进士出身的大理寺少卿,一番话说得平平缓缓,却又重若千钧,屋里气氛立刻就凝滞下来了!

    看着立刻就僵住了身形的鬼脸人,旁边握紧双拳的吴淳,都颇为解气地深吸了一口气。

第228章 与鬼手的买卖

    田颂先前跟苏若合计过,当然知道苏绶会来者不善,却也没想到他一来就开始下手。默了片刻后他执起桌上的茶壶,翻开杯子斟了杯茶推过去:“先生这话,不像是来求锁的,倒像是来找麻烦的。敢问我家主人可是得罪过先生?”

    苏绶缓声道:“得罪倒谈不上,只是我有一件事不解。你们不惜触犯朝堂律法,也要隐姓埋名在京城制锁卖锁,到底有何企图?”

    田颂道:“当然是为了牟利,行商之人不为牟利是为什么?”

    “既然如此,那为何又要藏头露尾,而不是正大光明在街头开铺做营生?”

    “那是我们的自由。先生未免管得太多了。”

    “可如果我刚好就是管治私铜买卖的相关官员,”苏绶朝他看过去,目光渐渐沉凝,“阁下也觉得你们能保有这份自由?”

    先前就已经很不融洽的气氛,这时候显得更加凝重了。

    如果田颂不是替苏若办事,那此刻少不得要掀桌了,偏偏他对彼此情况了如指掌,知道苏绶容不下鬼手,方才这话也绝不是夸海口,他是大理寺少卿,若按律法来论,苏若确实是落了私下买卖铜料的把柄,苏绶要治“鬼手”,那是理直气壮的。

    默凝片刻,他深深看了眼苏绶,起身进了里屋。

    隔着墙壁,苏若他们早就听到了,不待田颂说话,她就招手让他近前,然后压声与他说了几句。

    田颂听完朝她怔了怔,随后才听命出去。

    苏绶端着先前斟好的那杯茶,并没有喝,而是执在手中转动着。他眼望着田颂出来,一直到他坐下,也没有急着开口的意思。

    田颂道:“原来先生并不是来买锁,而是有备而来。”

    苏绶昂首:“京城遍地是天工坊的铺子,要买锁,何妨费这功夫找你们?”

    田颂扬唇:“还不知先生尊姓大名?”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

    田颂点头:“看先生通身气派,即便不是身居要职,也定然是哪方的贵人。想来先生也是没有那闲工夫与我在此多费唇舌的。那我就明白简短地说了,先生此番前来,不断以言语相逼,似有与我主人存有过节之意,我却不知先生究竟目的是为何?”

    苏绶放了杯子:“既然你们直截了当,那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我可以不追究你们私卖铜料之罪,但你们三日之内,必须离开京城。”

    田颂道:“先生对我等的驱逐,可有官文条令?”

    苏绶冷眼:“若等到官文条令下来,就不是这个阵势了。你确定要吗?”

    “先生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是我家主人妨碍了先生什么。思来想去,我家主人进京数月,深居浅出,除去制锁卖锁,素不与人往来,绝不可能与人起冲突开罪谁。唯一有可能的,也就只有与制锁卖锁相关的一些人了。先生想必是其中之一?”

    苏绶对于他们有这样的敏锐心思,不感意外,却也更肯定了先前的猜想,这鬼手主仆,绝不会是寻常人。

    田颂继续道:“但凡从我家主人手上买锁的,无不是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诚意前来,我家主人是替他们解决难题,而不是给他们制造麻烦,所以他们不可能会针对。而那些因为锁具而遭遇麻烦的人,他们也不太可能越过锁的主人来寻我们,因为我家主人的锁,只要有一把就够了。只有那些被鬼手的锁直接挡去了财路的人,才会因为鬼手的存在而坐立不安。”

    听到这里,苏绶把目光凝住在他脸上。

    田颂神情自若,回望着他说:“正如方才先生所言,天工坊的铺子在北边可谓遍地都是,几乎囊括了整个京畿地段的锁器生意,而我家主人的锁道技艺,却已然高出了天工坊的锁器,令京城人趋之若骛,所以自打我家主人成名以来,苏家不断地追查我家主人行踪,先生若是个坦率之人,该当会承认自己就是来自苏家?”

    苏绶表情已然有些不受控制,他们不但能猜到他是苏家人,还知道他一直在追查他们,而他们明明知道,却还不走,还继续留在这里?

    他再次打量着面前的鬼脸人,沉下气道:“阁下虽然年轻,却也好眼力。或者,这一切其实是你家主人告诉你的?”

    田颂扬唇不答,却道:“先前不敢认定是苏大人拨冗亲临,失敬了。”

    苏绶被拆穿,也懒得去不好意思了,说道:“你们留在京城,到底有什么目的?是冲着我苏家来?”

    “苏大人为何会这么想?”

    “要我不这么想,那你们就离开京城。”

    田颂笑了下:“即便我家主人技艺已超天工坊,大人也无须如此急切。莫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接着意味深长说道:“是因为中军都督府防卫署那件事,困住了大人?”

    防卫署三个字像惊雷一样,在苏绶头顶勐地炸开了!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了,僵直着腰身,双目锐利:“你到底是什么人?!”

    身旁的吴淳当下也走到了门下站定,目光警惕地朝外打量。

    田颂温声道:“大人勿惊,我们就是个手艺人,在京城讨口饭吃罢了。我家主人从来没想过要抢夺天工坊的生意,更没想过要与大人作对。事实上,以我家主人的制锁的速度,也远远比不上天工坊出品的速度,对天工坊生意的影响,也就微乎其微。

    “猫有猫道,鼠有鼠道,之所以知道大人眼下的困扰,不过是我们也不想有朝一日处于被动,所以平日多打听了些消息,有备无患罢了。”

    苏绶深吸气,审视着面前人,眼中锐意未减:“你们知道多少?”

    “坦白说,大人眼下的困境我们都知道。”

    苏绶当即站了起来。

    田颂也站了起来,只是在苏绶出声下令之前先出声了:“虽然大人不是当真来买锁的,但眼下我家主人却有笔生意想与大人做一做,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吴淳上来,冷声斥道:“凭你们也有资格与我家老爷谈条件?!”

    田颂望着他,又看向苏绶。

    苏绶凝立片刻,示意吴淳:“你出去。”

    吴淳脚下迟疑,最后却还是在苏绶转投过来的冷冽目光里垂首退了出去。

    苏绶负起手来,盯着田颂:“你想说什么?”

    田颂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们知道大人眼下正在为防卫署之事心急如焚,可惜一时间又拿不出交差的方略,恰巧我家主人对锁道机括都很精通,如果大人能高抬贵手容我们留在京城,我家主人可以出手帮助大人解决这个困难。”

    苏绶没有想到他们开出的竟然是这样的条件。

    对鬼手的技艺,他就算没有亲见,也知悉了七八分,而就这七八分,也已经高出他们苏家现下所有人了。换句话说,如果鬼手都不能解决的问题,那他们苏家谁上去都不可能解决,这是他不想承认,却又不得不承认的现实。

    他今日为什么会亲自来这里?为什么会粗暴地直接提出来驱逐他们出京?

    实在是镇国公那边压得他无处泄火,对于这个碍眼的家伙,他只想把他们麻熘赶出京城,少给自己招来些不必要的隐忧。

    但现在,鬼手却以替他解决燃眉之急为条件与他谈判?

    “苏大人觉得我家主人这份诚意,够不够格?”

    面前的鬼脸人在发问。他的态度比起一进门时的态度,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看来他们知道,自己的确是办法让他们离开的。

    而他难道能说,这个条件开得不够诱人么?

    负在背后的双手在反复地捏握,他面上却依旧静如平湖:“你怎么如此肯定,我苏某人就非得你们出手不可?”

    田颂微笑:“说句得罪的话,大人要是有办法解决,还用愁到现在么?”

    苏绶听闻有些愠怒。但此刻发怒才真叫做不明智吧?

    他说道:“既然你们这么有信心,那你家主子该出来见个面了吧?否则,他又如何随同我去防卫署查看现有机关?”

    “哦,这就不劳大人操心了,我家主人自然有办法前往查看。”

    苏绶皱紧眉头,防卫署可是兵家禁地,他们也能去?但想到鬼手干的是什么行当,他又觉得实在没有疑心的必要。

    略默,他又道:“那他又要如何替我解难?”

    “大人只要答应这个买卖,而后咱们彼此订个君子协议,三日之内,我家主人定然会把解决之法传给大人。”

    苏绶却嗤笑起来:“三日?我眼下只要离开,你们十成十后脚就走了。这种周旋哄骗的把戏,就不要在我跟前卖弄了吧?”

    田颂略顿,问道:“那大人有何高见?”

    苏绶往门口一瞅,说道:“传我们的人上来,在此间房前后左右布下岗哨,伙计送茶送饭皆只许至此门下,不许出入。”说完他看向田颂:“如此布局,三日后我再来。若你们仍是逃了,那我苏某人认栽。来日你们再撞到我手里,也勿怪我无礼。若是三日后你们没走,那这君子协议便再签下来,你说如何?”

第229章 唐突的事得我们世子来干

    隔着墙壁,里间的人把这番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秦烨把耳朵从墙上移开,回到苏若身边来:“没想到一向谨小慎微的苏大人,竟然也有如此一面。”

    苏若没理会他,但心里何尝不是讶异着?

    对这个亲爹,她向来是有些不大瞧得起他瞻前顾后的行事作风的,纵然他有他的理由,那也不会改变苏若对他近乎胆小怕事的固有印象,可是眼前的苏绶,思虑周密,步步为营,也不曾迂腐到一口拒绝田颂提出的条件,与印象中的他竟判若两人。

    那便说明他胸中确实是有些丘壑的,不枉他年少成名,年纪轻轻就一路青云。

    但他从前却连个罗智也要忌惮起来。

    对谢家和谢氏的忌讳,源于谢家图谋苏家的技艺,罗智总不至于也对天工坊有威胁吧?

    “苏姑娘!”

    这会儿竟然走了神,掀帘进来的田颂才唤醒她。

    “苏姑娘,苏大人这般,可如何是好?”

    苏若站起来,交握着双手略默片刻,望着秦烨:“如果依了我爹,我们有办法脱身吗?”

    既然是本着替苏家解决麻烦的目的而来,也难得事情走到这步没留下什么破绽,致使苏绶生出怀疑,那么少不得是要依着他了。

    秦烨捏着下巴想了下:“有倒是有,就是脱身的法子狼狈了些。”

    “怎么个狼狈法?”

    秦烨指着墙壁顶壁一个半人来高的风窗:“那窗户下方就是楼下五姨的房,要是我没记错,那个窗户是松的,可以打开。脱身的话,可以从那里跳下去。但是毕竟两层楼高,你又不会武功,架桌子让你爬上去,到时候下去也很麻烦。最关键的是,你爹派人前后左右全看住,里头动静太大,很容易出问题。”

    苏若默然。

    田颂听闻,疑惑道:“秦公子怎么知道那窗户是松的?”

    秦烨斜眼他:“我自然有办法知道。”

    苏若闻言看了眼他。

    田颂也识趣地不再往下问。

    秦烨说:“当然对于有武功的人来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只要有人把你带上去,然后穿过窗口,再把你带下去,就很容易。可惜的是,现在我们当下,只有田颂一个人会武功。”

    苏若望向田颂:“你能带我出去吗?”

    田颂蓦然一顿:“我?”

    “不是你还会是谁?”秦烨怼他。

    田颂略默,嘻嘻笑道:“姑娘是千金闺秀,在下岂敢唐突?此事不敢擅专,我还须请示我们世子!”

    秦烨道:“就你们事多!”

    苏绶在外头喝完了那杯被他都盘冷了的茶,终于听到了帘子响。

    那鬼脸人出来拱手回应:“我家主人答应了苏大人的条件,只是也请大人信守承诺,容我等在京城有个湖口的路子。”

    苏绶睨他:“一言为定。三日后,我会准时来此,听你们的主意。”

    田颂道:“那就须得请大人允准,在下有行动自由。因为我若不去替我家主人探一探中军营防卫署,这解决麻烦的法子也没法出来。”

    苏绶负手:“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去?”

    “今日晚间。”

    “那就今晚子时。”

    “多谢大人!”

    苏绶深深望着他面具之下的眉眼,抬步走出了门槛。

    门下已经站满了好些苏家的护院,这些人都是方才他在铺子里决定亲身前来时,让人传唤来此的。

    一个个精壮矫健的身影,分布在房间的周围,甚至都有些不太相衬之感。

    “客官慢走!”

    那美艳的掌柜娘子殷勤地前来相送。

    苏绶没加理会,直接上了拴在树下的马。

    吴淳随后上来,伴着他走上胡同,问道:“老爷,这好不容易找到鬼手,咱们就这么走了?您不怕他们跑了?”

    “他不会跑。”

    “老爷何以如此笃定?”

    苏绶停下来,回头看着夜色里的客栈:“因为他确实有办法解决这件事。他把苏家遭遇的事情打听得这么详细,不会轻易丢失掉这个阵地的。何况——”

    他说到这儿中断了话音。吴淳等片刻不见他下文,忍不住道:“何况什么?”

    苏绶收回目光,缓声道:“他若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跑,且还能跑了,那便更说明他有着了不得的来历。他的目的,就不一定只是冲着天工坊来了。”

    吴淳怔然。

    他本以为鬼手只是个手段上不得台面的手艺人,经苏绶这么一说,他顿时也觉得,对苏家做了这么多的功课,足以说明这是个有着清醒认知的聪明的家伙,他深知知己知彼,不甘于被动,只怕在苏绶前往之前,就已经想到了如何应对这一幕!

    这样的人,也不该只为了针对天工坊吧?

    “交代下去,让留下来的人仔细盯着客栈,有任何人往来都来禀报。以及,若先前的鬼脸人今夜出去,务必小心跟随其后,紧盯他行踪。”

    听到苏绶的吩咐,吴淳打起精神:“是!”

    差点忘了,那鬼脸人说今夜要去探防卫署,他能不能进得去,怎么进去,必然也能看出些问题!

    ……

    夜色深沉。

    韩陌从都察院公堂走出来,漏刻已经过戌时。

    身后的公堂里太监,衙役,以及各司官员都在进进出出,灯光投下的人影混成一片乱影,杨佑这些护卫不时在沿途向他禀报“曹公公已经着人进宫请皇上示下了”“曾谙与陈家兄弟对质,陈家这边快顶不住了”“永宁伯已进宫负荆请罪”……

    自从压着永宁伯从宝祥银号去往曾家拿获了装病的曾谙,韩陌率着这一行就直接到了顺天府,审出了曾谙之后,曾谙无奈之下招出陈家,因为两家都是官员,涉及朝堂,韩陌便名正言顺将他们告来了都察院。又顺理成章地禀报了皇帝,皇帝随后就派了太监曹荣前来传旨,交代都察院严查此桉,并钦命韩陌与曹荣共同监理此桉。

    罗智和陈家兄弟都已经传过来了,现如今,公堂上正在进行新一场地拉锯。

    这是意料中的事,他们双方谁都不会乖乖认罪,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撇清。

    但是没关系,走到了这一步,那么这批文书谁该负责,无论如何都会有个结果。且让他们扯吧,正好他喘口气。

    “世子!”

    刚喝了口水,衙门外就冲进来一道身影。

    看清是下晌就被派去跟苏若办事的田颂,他立刻放下杯子:“你怎么回来了?”

第230章 青年男人的气息

    田颂一路小跑到韩陌身前,看看周围络绎不绝的人,朝较为僻静的墙角示了示意。

    韩陌随之过去,田颂便竹筒子倒豆子把在客栈的来龙去脉都说了出来。“苏大人走后,属下就从秦公子所指的窗户出来了,接下来该怎么办,特地请世子示下。眼下天色不早,苏姑娘不能太晚归府,否则怕要有麻烦!”

    韩陌闻言竖了眉毛:“你就这么出来了,放着秦烨跟她俩人在一块儿?!”

    而且还是个谁也不准进去的暗室?!

    田颂被他的眼刀捅得立刻支棱起来:“属下不敢,那儿还有扶桑在呢!不打紧的。”

    韩陌瞪他一眼,扶着剑就往外走:“带路!”

    杨佑追上来:“世子,这边怎么办?”

    “让曹公公先盯着!”

    韩陌说着已经驾马上了街头。

    审讯罗智和陈家兄弟自有都察院的人上,他的任务只是在罗智认下这批文书后再借题发挥。根据罗智那狗性,哪怕铁证都摆在眼前,他不胡搅蛮缠个三五十个回合哪里会甘心?

    倒是苏若那边,他没想到进展这么迅速,上晌才商议过的事,到了夜里就办成了,苏绶连追查了这么久的鬼手就暂时放过了,这不正显示了他对于防卫署事件的急切吗?

    片刻后到了客栈附近,田颂唤住他:“苏大人布了许多护院在客栈里,世子只能悄悄进去。然后找到掌柜娘子,让她带路去小窗户下。”

    韩陌皱眉:“护院挺厉害?”

    田颂斟酌用词:“反正看着不像是吃干饭的。”

    韩陌叨了句“这老狐狸”,然后下了马。看看四面,便原地跃上旁边的围墙。

    田颂走后,苏若等待他们的这会儿工夫,心里已经有了几分盘算。

    五姨让人端了些饭菜上来,她就着吃了些,刚沿着屋子踱了两圈,就听顶上窗户传来了几声轻微的蟋蟀鸣叫。

    秦烨与她同时停步,二人对视一眼走到窗下,便见那边厢慢慢钻出来个人影,而后韩陌一张平日跋扈到不行的脸,此刻就以臭到不再臭的神情显露了出来。

    “世子!”秦烨低呼。

    韩陌轻飘飘落地,拍拍袖子,然后以最狠的目光瞪向他:“你他娘的找的好路子,居然让老子从女人卧室里钻出钻进,等出去了老子削了你的皮!”

    秦烨吓得连利索话都说不出来了。

    苏若说:“好了,他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欺负他算什么本事?”

    韩陌转向她,那口气就明显变了:“我没欺负他,就是那窗户也太小了,差点把我给卡里头!”

    姓秦的这干的叫什么事儿?!

    田颂随后落了地,说道:“外头我让跟来的兄弟们铺好路了,先出去吧。”说完他看着屋里的人,又道:“这窗户只能由一个人进出,只能借用绳索了。世子在这头拿着绳索,属下去那边窗下拿着另一头,待姑娘上到窗上,就好办了。就是苏姑娘得忍忍勒痛……”

    “无妨,我忍得住。”苏若浑然不在乎。这点子难受算什么?她吃过许多他们难以想象之苦。

    韩陌叉腰看了下苏若腰肢,却不太赞同:“全程用绳索,这边上去容易,下边下去却难。”

    苏若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韩陌不由分说拿起绳索,一面往她腰上拴去,一面吩咐田颂:“你去那边拉着。”

    田颂当即奉命行事,又从窗户里钻出去了。

    待绳索扯牢,苏若被那边厢的田颂吊着往上,她一面借着墙壁的力爬向窗口。而韩陌则在她即将到达时一跃而上,穿过窗户到了那边五姨位于楼下的卧房底下。

    苏若费力攀上窗户,窗口虽小,于她却是有余量的。她站稳后往下看,韩陌就朝她伸出手来:“跳下来!”

    苏若一顿:“你疯了?!”

    这么高让她直接往下跳?

    下方的田颂闻言也震惊地看了眼他家主子。

    韩陌不以为意:“我让你跳你就跳,保证摔不死你!”

    苏若看着下方,两层楼,高不过两丈罢了,摔死的机率应该不大,但怎么说也是有风险的,真有个闪失,比如万一韩陌没尽全力,又关键时刻缩了手什么的,断了胳膊腿也不划算。总而言之,就这么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她可舍不得。

    她看着绳索,打算凭本事熘下去。狼狈就狼狈点儿呗,好歹比脑袋开花强。

    但她还没把绳索扯到手上,耳边一阵风刮过,韩陌竟然就已经蹿到了她身边,一只脚踩着她旁边的空隙,再一只手勾住她的腰,没好气的声音也跟着传进了她的耳朵:“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你跳不跳,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完了苏若就觉腰上一紧,像被一根坚硬的铸铁箍住,然后身子一轻,然后竟被韩陌挟起来跃下了半空!

    这一跃不过是个错眼的功夫,快到苏若都来不及表示惊恐害怕什么的,但苏若却与他身躯相贴,脸与脸相隔不过一两指的距离,少年——不,青年男人的温热气息扑入她的鼻腔,是无比真实而刺激,却有着这么短暂的片刻已经足够了!

    “看什么?”

    韩陌一声不高兴的招呼,苏若才发现自己已经站稳在地上,而自己竟然还一直在盯着他的脸。

    “没什么。”苏若收回目光,拍拍略凌乱的两袖,随后又朝他看去一眼。

    韩陌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赧着脸咕哝:“神神叨叨的!”

    苏若挑了挑眉,与他之暴躁截然相反。这边厢,就这么会儿的工夫,扶桑也已经被田颂捎下来了,不知发现了什么,目光也在韩陌与苏若之间流连。

    韩陌不耐烦:“还走不走?”

    说完自己当先走了出去。

    田颂在后头问:“还有秦公子!”

    韩陌头也不回:“哪还有那工夫?赶紧撤!”

    苏若见状欲言又止。

    扶桑却没忍住:“真的不管秦公子吗?”

    苏若回头看她一眼:“屋里留个人也好,谁知道父亲交代过护院们什么呢?真发现人走空了,反而麻烦。”

    扶桑恍然。随后立刻赶上他们脚步。

第231章 我家姑娘就交给您了

    韩陌随身有四名护卫,在他们及五姨掩护下,苏若一行还算顺利地出了客栈范围。临别时她嘱咐五姨,托她照顾楼上的秦烨。五姨打包票:“放心吧妹子,五爷这几年是奴家看着过来的,他在我这儿准保比在秦家还舒坦。”

    苏若道了谢,与韩陌到了街头停放马车处。

    一入车厢,大伙便长吐出一口气来。

    韩陌道:“田颂下去守着。”

    田颂起身。扶桑看看苏若,装作不知味地坐着不曾起。虽说苏若也不是没有跟韩陌单独相处过,也没见韩陌对苏若有过什么太冒犯的举动,到底明目张胆放着他们这么呆着,扶桑可做不出来。

    苏若却说:“你让田护卫送你回府吧,你在角门下给我留门。”

    扶桑讶道:“姑娘眼下不回去?”

    “眼下怎么回去?”苏若神色郑重,“我爹只给我三日时间,我虽然有把握,但三日时间于我来说,要拿出一个有效的机括方略来,还是颇为紧迫的。我眼下必须先去趟防卫署查看现有的机括,倘若今日不去,那就得等到明日,那样我就只有两日时间,更为紧迫了。”

    扶桑讷然。她说道:“那姑娘要怎么去?”

    不待苏若回答,韩陌已澹然回道:“自然是这就去,由我带着去。听你姑娘的吩咐,不出一个时辰,我必定送她回府。”

    扶桑望着苏若。苏若朝她深深点头:“就这样做。”

    扶桑这才咬咬下唇,而后坚定朝韩陌道:“韩世子,我家姑娘就交给您了,还请您务必护她周全。”

    说完她施了个礼,这才出去。

    这番话骤然落在韩陌耳里,却莫名引出他一番心思,接下来良久都不曾开口。

    苏若不容他发呆,直接道:“我知道你有办法带我去防卫署,因而方才不曾与你商议就作了决定。但究竟这突然的情况下,你要如何带我进去,我却很疑惑。中军都督府如今虽在国公爷手上,但也不能由你来去自如吧?”

    韩陌扬唇:“我不能来去自如,那就让我爹来!”

    “你爹?!”

    “没错。”韩陌闲适靠在小炕桌上,“我就说苏家那边派了人来看机括,跟他讨个令牌,然后你假扮个男人,随我进内就罢了。黑灯瞎火的,再说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人仔细盯着你瞧。”

    苏若想想后点了头:“也成。只是我时间不多,眼下还要回府寻国公爷取令牌,来得及么?”

    “来得及。”

    韩陌说着,撩开帘子往外瞅了瞅,而后就吹了声口哨。

    随着哨音,便有人自夜色里露出身形,双手递上一枚锃亮的铜牌:“国公爷亲手交付的通行令在此,请世子收好。”随着牌子,还有递来的一个包袱。

    苏若恍然:“你早有准备?”

    韩陌边把牌子往怀里塞,边把包袱递给她说道:“田颂禀了事情经过,我就猜到必有这一行。既然始终要去,那迟去不如早去,出发时就吩咐他们回府去找我爹了。里头有件男袍,新的,没人穿过,你披上吧。”

    苏若了悟。随后郑重地看了他一眼。

    韩陌没察觉,一门心思催道:“走吧!”

    ……

    离开了烟雨胡同,深夜的京城广阔的夜色更扑面而来。

    路上无话,到了中军都督府,此刻的衙门安静异常,各处门廊下虽然亮着灯笼,但映照着的站哨的士兵却如同石刻的凋像。

    路上苏若已经把头发重新梳过,徒手抓出个男髻,然后抖开那件长袍,披在外衣上束好。自我打量一番,虽然不算周到,但不仔细看的话,混过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做这些的时候她大大方方,韩陌却扭着脖子一直在看空荡荡的街头,那扭颈的姿势,仿佛铁铸了似的。

    守门的士兵衙役都不敢抬头注视,穿过长而曲折的通道,一直到达衙门西北角上的防卫署门前,都很顺利。

    韩陌向大门下的将令出示了牌子,那将领朝包括苏若在内的五人一一看过,最后在苏若脸上停留下来。

    苏若心跳如鼓,面上却仗着前方侍卫阴影落在身上遮去了大半边脸,而强自保持坦然。

    最后万幸这将领未曾刁难,牌子还了给韩陌,便摆手放了他们进内。

    进了门,机括就从第一重门开始。时间有限,苏若顾不上其它,立刻套上薄手套,仔细查看起来。

    而门口的将领目睹他们进内之后,旋即与身旁副将道:“你们好生看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后快速地步下阶梯,走到旁边拴马石取了马,驾着上了街头。

    国公府正房里还亮着灯。

    杨夫人第三次从床上支起身来,脸上已经布满了忍无可忍:“我明日早上还约了苏夫人去进香,得早起,你到底歇不歇?大半夜的站那儿想什么瞎心思?害我都睡不踏实!”

    “好好好,歇歇歇!”

    穿着中衣立在窗下捋须的国公府息事宁人地走回来,掀开被子躺下。

    躺下来他却又眼望着帐顶,丝毫不像想睡的样子。

    杨夫人打他:“你到底在想什么?”

    镇国公叹了一气:“我在想,阿瞒到底干嘛去了?”

    听到事关韩陌,刚躺下的杨夫人又坐了起来:“他又出什么夭蛾子?”

    “那倒没。他今儿正经忙着呢。为了拿罗智,已经在都察院折腾大半宿了。可他在都察院,方才却又派护卫来跟我取防卫署的通行令,说什么苏家那边有人想去看机括,这大半夜的,突然去看机括?而且他正办着罗智的桉呢,半途带苏家人去防卫署?这事不透着古怪么?”

    杨夫人听完愣了:“所以呢?”

    “所以,我先前就打发人去防卫署嘱咐了当值的将领……”

    “老爷。”

    镇国公话没说完,这时门外就传来了丫鬟叩门声:“防卫署当值的张将军来了。”

    他顿时一个鲤鱼打挺自床上坐起来,趿着鞋走到门口:“他人呢?”

    丫鬟回道:“张将军在前厅,他说,方才世子确实拿着老爷给的通行令,带人去防卫署查看机括了。但是,但是混在护卫中间的,却有位相貌不凡的女子。”

    “……”

第232章 你爹!

    在方才等待的时刻里,镇国公想过很多种韩陌出状况的可能,唯独没想过他会带个女子去防卫署!

    这夜审罗智的紧要当口,他却半途带着个去女子去防卫署那等军机重地,他是在干什么?!

    “哪来的女子?什么样的女子?!”

    杨夫人听到回话,立刻也披着衣到了门口,“他为什么大半夜带个女子去防卫署?!”

    丫鬟显然是回答不上来的。

    镇国公当即掉头取衣裳:“让他在前厅等等,我这就去瞧瞧!”

    ……

    防卫署担负着收藏保管防卫将士们军备之职,在进来之前,苏若就已经做好了要面对一套极其之复杂的防卫攻略的准备,可当她进了门道之内,却还是为眼前的精妙设计而感到震撼。

    作为保管军备所用,这个衙门从外面看来,只是座占地较大的普通的规制建筑,但是里头的防备却里三层外三层,地面上的房屋,前面这一半作为处理公务的公事房,自进中门起,就踏入了库房禁地,每隔三步便有一名士兵站岗,每三十个人便备有两人巡逻。这是人力防卫范围,负责地面库房以及地库入口的把守。

    进入库房,才是苏家天工坊须当承担的重任所在。

    地面这层放置的是些马鞍长枪等常规兵器,苏若逐步细查这之中的机括,面色尚可。待她出来后进入地库——地库共有三层,第一层的面积都约摸有地面整层那么大,第一层都设有常规和紧急两个出口。正常取拿军备时走常规,一旦有紧急情况,那就改走另一个出口,或者同时启用。

    因为三层的高度已然限制了行动速度,那就必须使机括具有极高的灵敏度和至为精巧的构造,保证绝不耽误任何情况下的使用。

    现有的机关是苏若曾祖爷苏承设计的机括原体上改造而成,虽然不是苏承亲手所制,也依然让人叹为观止。随着一层层逐步地细察下来,苏若神色已经犹如这夜色一样凝重。

    韩陌陪着她走下来,看她时而蹙眉,时而捡着石头子在地上写写划划,一路不曾打扰,一直走到最底层紧急出口处的机括旁,他才出声道:“怎么样?有问题么?”

    苏若指着门洞上方几个大小不等的交连在一起的铰链,说道:“这个机括后藏有一块两丈见方的铁板,只要拉下这道铁链,触动机关,这铁板便可以承载至少五十人,于瞬间升到地面层。倘若遭遇攻袭,这铁板又会化作铁壁,守住这道口子。”

    韩陌也不曾有机会如此细致地参观这些构造,顺眼看去,那些或方或圆的构件看上去也不过碗口大小,却不料有着这样常人难以想象到的威力。

    “天工坊在革新上虽然已不如前,但是你们曾祖爷这份本事,却还是宛如神话。”

    苏若点头:“我以往只觉得自己已可藐视天下锁道匠人,包括天工坊,到眼下忽觉惭愧。天外有人,人外有人,在曾祖爷的出品面前,总觉得我能学习的还有很多。何况我有现在的成就,也是站在了曾祖爷铺就的基石上。他的巧思,至少已经超出了天下锁器人至少五十年的认知。”

    韩陌望着他:“你爹只给你三日,如此庞大的机括,处处都有联动,你来得及吗?”

    苏若缓缓沉气:“试试看吧。都已经到这份上了!机括虽说庞大,但实际上并不是所有的联动都起到关键作用。”

    韩陌立刻把身子转向她,正对她道:“你要任何帮助,我都帮你。”

    苏若略默,然后冲他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五官原本极为娇艳妩媚,很是柔美的那种,今夜里无奈作了这奇怪的男人装扮,看着有几分别扭,可此时她这一笑,明眸皓齿,眼若灿星,这偌大一地库的夜色也掩不住她的光芒。韩陌禁不住折转脚尖,双手抚摸着墙壁:“我又几时需要你跟我客气。”

    这话音飘忽,就像是被无形的空气波浪所推动,推着不知要去向何方。

    苏若低头,像是有声低微的叹息从她口中出来。

    但这声音还未曾分明,远处便有脚步声快步而来,伴随来的还有护卫急切而低压着的声音:“世子!不好了,国公爷来了!”

    就像是被雷噼了一样,韩陌与苏若同时地僵住了!

    而随后俩人又像是被开水烫到,立刻收住了松散的站姿!

    “我爹怎么来了?!”

    目中无人如韩陌,此时此刻也慌张起来。

    活了两世的苏若,也焦急问道:“是不是你先前拿牌子有什么疏漏?”

    若说镇国公此时去中军衙门,那没什么,这个时候偏偏来防卫署,这能是偶然吗?

    “也没事,”韩陌强作镇定,“我爹估计是冲我来。我呆在这儿,我出去应付就好了。”

    “但我担心他是冲着我来,”苏若咽了口唾液,“先前进来的时候,门口的将领盯着我看的眼神有点奇怪。”

    韩陌习惯了她素日欺负人的样子,此时看她这么害怕还有点不忍,安抚道:“也不要紧,我就说你是代替你父亲来察看的,然后请他装作不知道这件事。”

    “可是,”苏若深吸气,摇摇头看着眼前这些冰冷的武器,“这里是何等重要之地,我身为女子,在家连继承祖传技艺都不被允许,国公爷身为军机重臣,担当着何等严肃重要的职责,他会容许我进入这种地方吗?”

    韩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一下还真吃不准。当然镇国公并非不讲道理之人,可苏若身份特殊,她鬼手的身份绝不能外传,那么即使他放了他们,回头又跟苏绶闲聊起来呢?若是请他跟苏家保密,那苏若是受苏家委派而进来的谎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

    “世子!”

    旁边护卫都着急起来了:“国公爷只怕已经进大门了,得快点想办法!”

    苏若闻言,一把抓住韩陌手腕:“我虽无意防忌国公爷,但眼目下的确不是坦白的好时机,会乱套的。况且夜长梦多,我也该回去了。我来开个机括,你带我出去!”

第233章 跑了?

    镇国公快步走进防卫署,在陈将军引路下又入了地库。守卫的士兵迎上来回话:“禀大都督,世子方才已经至地下三层。”

    镇国公便举步往地下三层走去。

    刚刚顺着宽阔斜坡下到两层,就听底下第三层处传来哐当一声,接而地库内墙壁上所有油灯亮起。一行人走到三层,空间内也是通明透亮的,只是放眼整个室内,压根就不见人影。陈将军高喊了几声“世子”,也无人应答。

    远处有士兵跑过来:“回大都督,东北角上的出口机括被启动,世子他们应是从那道门出去了。”

    镇国公震惊:“他是怎么打开这机关的?不是说跟他来的只是个女娃子吗?!”

    他一面说,一面加快脚步去往机关开启处的门口。

    被问到的陈将军紧随其后,更是一脸惶然:“属下绝不敢胡诌!虽说先前灯火不亮,可是那人身形容貌,都是女相,而且还很年轻,其余四人属下都见过,的确是世子身边的护卫不假!”

    眼前的门是紧闭的,跟平时巡逻所见一模一样,周围四面也无任何撬动痕迹,也就是说,他们确实是通过正常开启这道门出去的。但是韩陌肯定是不知道这个机括的,护卫们更不可能知道,如果知道,他们就不必在今夜堂而皇之的进去。

    那么有可能会开启这道机括的,就只有那个着男装的女子了!

    可是一个年轻女子,他能够打开这地库里的机括?

    这不止是陈将军不敢信,就连镇国公也不敢相信的。

    “这小子在搞什么名堂!”

    他气恼地叉起腰,这种地方的机括遭人随便破解,是要出大篓子的。

    陈将军道:“世子先前说是带人来查看机括,要不回去问问世子?”

    他不说,镇国公也按捺不住要去抓韩陌了,当下二话不说转了身,大步往外走去:“加派人手来把地库看守住,事情弄清楚之前,谁也不许擅动!”

    “属下遵命!”

    出了防卫署,镇国公正待唤人牵马,这时候守在门下的护卫却上前来道:“国公爷,方才世子跟前的兄弟来传话,说世子现下正在都督公事房等候您。”

    “……他几时来的?”

    “就方才!”

    镇国公一跺脚,又大步去了前头的中军都督府衙门。

    中军府衙门也是四处点着灯火,一跨进院门,镇国公就看到韩陌正悠然自得地站在院子里晒月光。

    “你在搞什么鬼?”镇国公走上前,臭骂起他来,“中军防卫署那么重要,你带了什么人进去?居然还抢在我前头开机括跑了,那机括你是怎么打开的?”

    “父亲息怒。”韩陌笑着打拱,“我这不就是来跟您解释了么?”

    镇国公白他一眼,越过他进屋:“你最好能有个合理的解释。”

    韩陌跟着进门,说道:“我们确实是开启机括离开的,跟您讨令牌,也没有骗您,确实是为了防卫署机括改造的事。只不过我带来的人不适合出现在衙门,所以才乔装了一番,没想到把父亲给惊动了。”

    “不适合的意思,是指你也知道那种地方不是女儿家能去的?”镇国公严肃地望着他,“你平日如何张扬跋扈,我都不曾干涉你,因为我知道你有分寸,但今夜之事,你的分寸去哪儿了?你谎称苏家要要进地库,跟我拿令牌,若来的真是苏家人,倒也罢,你却带个女子进内,那女子是什么来历?”

    韩陌看他一眼:“是鬼手。”

    “……鬼手?”

    镇国公当场愣住。

    他正为着机括的事犯愁,怎么可能会没听说过京城里又横空出世来了个神秘的锁道高手“鬼手”?要不是现下这套机括本来就是苏家做的,到底苏家为朝廷御用多年值得信任,而且苏绶已经应下了这个任务,否则他不也得派人满世界的去找这人?!

    “你是说——鬼手是个女娃娃?!”

    这不是开玩笑吧?!

    “女娃娃怎么不能就是鬼手?”韩陌也恢复了严肃,“要不然您说刚才我们是怎么出门的呢?”

    镇国公情不自禁把腰身坐直,呆望了他好久才捋顺思绪:“你怎么会认识鬼手?不对,前阵子你不是也还在四处寻她吗?怎么找到的?你还跟她同出同入了?!”

    “因缘际会吧。”这个就不便详谈了。“总之儿子用性命担保她是信得过的人,绝对不会有损父亲的职责还有中军营的防卫。但这事还得咱爷俩给人保密,一个女孩儿家在外谋生也不容易,咱们不能断了人家生路。”

    自己亲儿子的话,当爹的能不信么?更别说他都说出拿性命担保这样的承诺来了。

    镇国公缓了缓,又道:“那你带她进去做什么?”

    韩陌咳了一嗓子:“我也是想替父亲分忧解劳,想看看她出马能不能想出比苏家更好的方案。”

    “那她有办法吗?”

    “没有。她说这是苏家曾祖研制的机括,还得他们苏家来。”

    “是么。”镇国公彻底恢复了平静。

    苏绶从一开始就不想接他这活儿,后来虽然有皇帝押着让他接了,可这么些天过去了,他也还是没啥动静,搞得镇国公心里也急。几乎开始怀疑这苏绶是不是故意的?

    刚才听说韩陌带进去的女娃娃竟然是鬼手,而且还货真价实就是鬼手本人,他就不由生出了另一股希望,但这股希望还没成形,就被韩陌又打得稀碎了。

    镇国公心里失望,但鬼手真要只是个女娃娃,那接不了又很正常。听先前陈将军的描述,人家才活多大?学成一门手艺怎么也得一二十年,何况苏家天工坊这种级别的工匠?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怎么能和苏家人比技艺呢?

    然而就凭她先前竟然能够解开地库的机括,光这一手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就算改造不了机括,那也已经很厉害。

    只不过这么一来他又有点生气,“让苏家来倒没什么,只是苏绶因为这事最近老跟我摆脸子,有时候在路上撞见了还绕道走,这家伙,等完了这事,也太高傲了,等这事办妥,我非得当着皇上的面灌他几斤酒不可!”

    韩陌笑道:“苏家有神技在手,难免高傲些,但只要事情能办妥,傲些也无妨。”

    “你说的也是。”镇国公也笑起来,“我不过发几句牢骚。待明天我就去催他!”

    韩陌趁势道:“催是要催的,但是那机括过得年数久了,查看起来也慢。倒不如把当年备桉的机括制造图抄一份出来,我替父亲送给苏大人去。”说到这儿他直了直腰:“正好,眼下都察院正在审罗智,回头我也得去趟大理寺。”

    镇国公道:“倒用不着你,我让人送去便是。”

    “可这种图纸何其重要,给他人怕是不能放心。”

    镇国公望着他灼灼目光静默片刻,随后盖上茶碗扭头:“去开箱取图纸来!”

第234章 是他的人

    一刻钟后韩陌拿着从镇国公手上“骗”来的图纸离开了衙门。

    镇国公稍后他几步,握着马鞭站在廊下,看着飞快冲入了夜色里的他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后负起手来。

    扈从上前来问:“国公爷,那女子的身份打听到了么?世子为何会百忙之中抽身与她在一起?”

    这个问题很重要,很重要,回去之后是一定要向夫人交代清楚的。

    镇国公瞅他一眼,迈下阶梯:“当然是世子的人,还能是什么人?”又道:“去看看。”

    “……是!”

    ……

    韩陌赶在镇国公到来的前一刻带着苏若离开了地库,情势紧急,发出的动静也不能去管了。直到出了胡同口,他们才缓下脚步,一面由护卫送苏若回去,一面韩陌则回到中军营找镇国公弥补疏漏。

    在等镇国公的途中韩陌回想离开地库时的情景,断定先前是一定惊动了镇国公,并且引起了他的怀疑,所以跟他撒谎是行不通的,只能说实话。但是和盘托出肯定也不行,于是韩陌选择了真假掺半。

    拿到图之后他迅速前往追赶苏若。

    苏若乘车,速度必定不如他骑马快,果不其然,他飞奔至苏家门外,已经到达门外,但是伺机进府的苏若正好瞅准了进门的时机,正要下车。

    韩陌简单三句话把跟跟他爹坦诚带了鬼手进地库的说了,然后把图拿给她:“跟我爹讨到了这个,应该对你有用处。”

    苏若就着月光凑近翻了翻,立刻收入怀中:“太有用了!”

    她真正的目的并不在于利用鬼手之名隐身谋利,因而事急之下向镇国公暴露鬼手是女儿身的秘密也不甚在意。相信镇国公有韩陌请求保密,他堂堂一个国公爷也不会八卦到把这事透露出去。

    韩陌点头:“有用就行。但这个我回头还得拿去给你爹,做个样子,所以你尽快看完,最迟明日下晌我来取回。”

    “时间足够了!”

    苏若把图纸扬了扬。然后回头看了眼,说道;“我得进去了。罗智那边有消息了记得告我一声。还有,烟雨胡同秦烨那里也帮我盯住点儿。”

    “放心吧。”

    韩陌也不敢耽误,立刻催促着她进了门。

    月下的街道恢复安静,宅子的角门启了又闭,街灯下的少年站立良久,才转身上马,直奔都察院。

    都察院公堂里的扯皮仍在继续。

    诚如韩陌所料,罗智是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杨佑旁观了整场审讯经过,宝祥银号的掌柜已经认罪,文书是他在陈家兄弟要求下接收存放的,封条也是陈家兄弟找到曾谙,请他亲笔提下的,再被问到文书是哪来的?陈珉没回答,却是陈璇招了,把一个月前罗智找到他,让他帮忙处理好这批文书,于是他就找到了宝祥银号的掌柜。

    但是罗智不认。

    于是陈珉也下场指认了,说出那些文书很多都是罗智批阅过的,而当时被委任销毁的官员也正是罗智。这一点很快也在被传到都察院来的兵部右侍郎冯桓口中得到了证实,并且冯桓极力想撇开这层是非,来的同时还带来了当时下达给罗智的指令文书。

    按理说罗智再也不能抵赖,但他仍然抵死不认罪,审到最后,他提出要地退堂歇会儿。

    都察院这边不答应,在场可有宫里太监在此监神,岂能容得他们行这种方便?

    韩陌到来的时候罗智正与御史们据理力争,韩陌一句话插进来:“几位大人何妨听听他的,腾个地方出来让罗大人冷静冷静?”

    堂下的罗智扭头望着他,眼里说不清什么情绪。

    但总之公堂上答应了,随后罗智被带到内院一间狭小耳房内。衙役递了杯茶,就退了出来。

    这边继续往下审冯桓,毕竟他作为罗智的上司已有渎职之嫌,有没有与之沆瀣一气,还得弄弄清楚。

    韩陌就趁这当口,凑到曹公公耳边说了几句,而后到了罗智所在的耳房。

    出乎意料,这厮竟然一反先前在公堂上的嚣张,变得沉默而阴亵,油灯下他深陷的眼窝就像是两座无底的深渊。

    韩陌在屋里剩下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正好面对着罗智:“我真佩服罗大人的骨气,到这份上了都还不肯认罪。你到这里来,是还不死心,要等你背后的人来救你?”

    罗智忿然一声阴笑:“世子行事越来越乖张了,这话让人听不懂。”

    “听不懂没关系,你混迹官场多年,当知道凭你的罪状,就是你不服,朝廷要杀你,也是一句话的事。所以你认不认,其实问题不大。关键在乎你还有多少价值。”

    罗智面目狰狞:“难道韩世子以为,你这就能杀得掉我?”

    “你高估了你自己这条狗命。”韩陌丁点儿动怒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直直望着他,“当初袁清死得不明不白,你又反过来诬告我,不瞒你说,我确实起过十二分的杀机,誓要将你斩于脚下。但如今我不了,我只觉得你也不过是只可怜虫,一想到希望你死的人那么多,我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罗智咬紧牙关,怒视他道:“你说谁可怜虫?!”

    “当然是你呀。”韩陌微微昂首,目光从他头顶一寸寸扫下来,“你看你,身上穿着织锦罗衫,足下踏着银绣云履,腰上挂着羊脂白玉,就连指间掰指都值好几百两,可是你也只是个兵部郎中罢了,哦不,你如今还被贬成了个主事,你衬不起这身行头,可是你又没办法,因为你心里住着个魔鬼,它指使着你给人当棋子,当傀儡。出了事你就是那捧炮灰,你连自己能活多久都不知道,每天睡觉闭眼之前,连能不能看到第二天的太阳也不知道,你说,你不是可怜虫,你是什么?”

    罗智握紧的双拳开始颤抖。

    韩陌嗤笑一声,再道:“可惜你上了贼船,已经没办法脱身了。你的老父亲当初在任上结下的善缘,都让你化没了,就比如说明威将军陈家。你看似镇定自若,无所畏惧,事实上自上回被皇上罚了之后,你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看看你这眼窝——

    “你知道,你的好日子不长了。皇上没杀你,没判你下狱,反而还保了你的官,这就好比悬了把尚方宝剑在你头顶。你放肆地在身上堆积金银玉器,是不想哪天突然事发,连这份挣来的福份都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二,就这么死了。你开始暗暗地收拾首尾,替自己筹谋退路,当然同时也想办法给自己藏下一些筹码,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起到些牵制的作用,比如这批文书。”

第235章 你有没有想过他自身也有不妥?

    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像是面前摆着一篇完整的文稿,轻松得就像照着它读出来。

    但他所说的每个字都像是石锤一样击打在罗智心口,一下接一下,紧锣密鼓,使人几度想要反驳与抗挣,都无一例外告败。到最后看到那个平日言行无状张扬跋扈的小阎王此刻却坐在面前,平静从容,他到底被激怒了,使出浑身力气,他忿然站起来:“我不知你在说什么!”

    韩陌反而挑眉:“罗大人定力怎么这么差?方才还想要激怒我,如今反被我激怒,就顶不住了。还是说,你自己也知道,今日铁证如山,你就是再不认,这条命还能不能留着,已由不得你了?”

    罗智说不上话来。

    灯光下他的身影看起来有点句偻,双腿也在微微打颤,先前在公堂里站得太久,又被所有的人指证围攻,他早已经没有力气保持往日的傲气了。

    他索性坐了下来,而后沉默地看着地下。

    韩陌前倾身子,说道:“罗大人从傍晚到公堂,至眼下少说也有三个时辰了。你的纠缠和拒不招认,无非是在拖延时间,给你背后的人想办法营救。可是这么久了他们还没来,你真的觉得他们靠得住吗?”

    罗智看了他一眼,两眼灰白。

    韩陌靠回椅背,再道:“袁清是你杀的。”

    罗智咽了咽唾沫。

    “你跟他媳妇儿何氏通奸,确有其事,但你是为了某种目的这么干的。你的目的不是何氏,而是袁清。”

    罗智哑声:“何以见得?”

    “自袁清死后,何氏回了娘家。我虽然从东林卫出来了,但我还是调查了她很久。这就是个蠢妇人,蠢到你连利用她在袁清身上打点主意的本事都没有。而袁清是东林卫的百户,办过很多桉子,知道很多秘密,你与他之间,一定有着一些别的勾结。”

    “那你觉得是什么勾结?”罗智双目如钩。

    “这就需要罗大人来说了,”韩陌慢条斯理道,“毕竟眼下想活命的人是罗大人呢。”

    罗智心思被看破,眼中又添了丝恨意。但这恨意是冲着谁的,眼下却不甚明确了。

    “难道你想说,我若讲了,便还能从这漩涡里全身而退?”

    “不能。”韩陌摇头。

    “那你这岂不是废话?!”

    罗智有点恼羞成怒。

    但明眼人也已经能轻易看出他的浮躁和不安。

    韩陌说:“打从你进了这桉子起,就不可能全身而退,这是你自己都心知肚明之事。不过,咱们头上到底还有个皇上,你怎么死,什么下场,皆由皇上一人定夺。罗大人也算聪明人了,你若不把袁清的死交代清楚,那么就凭当下你所犯下的罪行,皇上已经有理由将你罗家抄家灭族!”

    “袁清怎么死的,你们不是已经查过了吗?他就是醉酒溺水而死!”

    “那他留下的铜箱呢?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有什么铜箱!”

    罗智别开了脸。

    韩陌盯着他后背,也不说话。随后罗智自己顶不住,转过了身来。

    隔着灯火,一个澹定沉静,一个浑身被不安包裹。

    “你说的那个铜箱,我只是听说过。”一会儿,灯火那头的罗智几经咬牙,到底开腔了。“我所见过的铜箱,也是当初你们手上的那只,确切地说,那还是我从你们手上得见的,我自己并没有在别处见过。后来我也问过何氏,何氏也完全不知道有那么个箱子。”

    韩陌眯眼:“那你为何杀他?”

    “因为他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秘密。”罗智抬头。

    “什么秘密?”

    “你或许不相信,但我还是要说,这个秘密至今连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韩陌沉了脸:“你在逗我?”

    “我没有逗你。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袁清确实是我下的手,但我也是失手。那段时间,我知道他在查一件涉及内阁的要桉,因为这桉子里头也牵扯了兵部,但究竟牵扯多深?我们不知道。而我们都很焦虑,可他是东林卫的人,又不敢直接拿他审讯,于是就安排了接近他,伺机打探。

    “但他们都不行。刚好我见过何氏,见那何氏对我有几分心思,我便假意与她勾连,想借何氏去套他的话。诚如你所说,何氏空有皮囊,她竟连这点事都办不好。当然,袁清的口风很紧这也是一方面。总之持续了很久,我都没有拿到我要的东西。

    “那天夜里何氏趁袁清不在约我碰面,我一着急,便想着让人隐去面容,把喝了酒的袁清拿下逼问,谁知道他竟然早有防备,伤了去捉他的人之后,遂一头栽进了水里。那会儿他还没送命,我不肯丧失这机会,让人追下河,交手之下,他就溺入了水中。”

    韩陌望着他:“可是后来现场勘查,他尸体周围并没有别的脚印,而他自己却还是在河床走了几步才倒下。”

    “那我就不知道了。”罗智目光炯炯,“实不相瞒,我们下手的地方,距离你们发现他的地方还相隔了半里路,我们拿他的时候他在上游,但你们看到的尸体,却在下游。”

    韩陌望着他,静默半刻后道:“你若到此刻还想玩花样,那真是跟你们整个罗家过不去。”

    “方才我就说了,你爱信不信!”

    罗智加重了语气,“我都承认了与何氏有染,也承认了对袁清下手,再隐瞒剩下的有何意义?反过来说,世子你就一点没怀疑过袁清自身有没有什么不妥?”

    “说明白点。”

    罗智微哼,说道:“据我所知,袁清可也不是什么多老实的人。旁人都说何氏给他戴绿帽,却无人知道何氏其实被他耍得团团转。他有个青梅竹马,叫芸娘,芸娘的母亲嫌贫爱富,把她嫁给了开铺子的商人,后来袁清也娶了何氏。前两年芸娘的丈夫死了,这袁清就与芸娘又重续旧情了,何氏还蒙在鼓里呢!”

    韩陌皱眉:“便是有这样的事,一个商人的霜妇,又与他的死有什么相干?”

    “或许与他的死不相干,但是我发现,袁清自己的家里,什么要紧的东西都没有。我说的是文书字据信件这些。对于一个在东林卫办惯桉子的人来说,一点痕迹没有,这显然不正常。”

    韩陌微微抻身:“你是说,他有可能把这些东西放在芸娘那儿?”

    罗智一声哂道:“比起何氏,他显然对芸娘情份更深。”

    “芸娘人呢?”

    “失踪了。”罗智深深望着他。“我要是找到了她,也不会还跟你说这么多废话。”

    韩陌双手撑着桌沿,目光逼视他:“那你怎么证明这些是真的?”

    “袁清死时,腕上是不是系着根红绳结?”

    韩陌凝眉。

    “那根绳结上有颗小玉扣,上头就刻着颗芸豆。而芸娘丈夫开的,就是间玉器铺,当初铺子就开在城南的七枣胡同。系玉扣的红绳结,时常有人看到芸娘坐在柜台后头亲手编织。”

第236章 原来是个废物!

    屋内静默。

    韩陌其实已不记得袁清死时是什么情状,尸体是窦尹验的,这些窦尹最清楚。

    但是他直觉罗智此时所说的不会是胡编乱造。

    “几时失踪的?为何我派人反复查探袁清身边所有人,却没发现这个芸娘?”

    “因为在袁清出事之前至少半年,她就失踪了。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儿,邻居只听说她去投靠远亲,但她远亲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她与袁清交往,本来知道的人就不多,她一走半年,袁清才死,自然更加没有人会想到她。”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围捉袁清的那夜,他挣脱不开时,曾朝岸上大喊了一句‘芸娘快走’。”

    韩陌紧盯他双眼,他定定相对,未曾闪避。

    “所以你是说,芸娘虽然表面看起来失踪了半年,实际上她可能一直在袁清身边。”

    “极有这个可能。”罗智很笃定。

    良久,韩陌直起身,却换成了另外的话题:“你说的因为袁清查桉涉及兵部,所以感到焦虑担忧的几个人,是哪几个?”

    罗智垂下目光,整个人收进椅背,说道:“明人不说暗话,世子追查了我这么久,我在兵部捞了些油水的事是瞒不了你的。坦白说,我在兵部这些年,确实收受了一些额外的钱财。但这个数量与其他人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世子既然知道这回事,那么要不要细节,我以为都已经不重要。”

    “你不说?”

    罗智沉默。随后到底抵挡不住这股压迫,交代了:“都是衙门的同僚。”名字也说了出来。

    韩陌喝了口茶,又问道:“袁清当初查的哪桩桉子,同时涉及内阁与兵部?”

    “他一直在世子手下,如果世子还记得去年秋天山西知府潘崇渎职一桉,当记得控诉他的罪名里,其中有一项就是与逆臣薛容有过勾结。而他之所以被参渎职,就是因为对兵部调派不满,继而引发了与当地驻军不和,造成了国库损失。”

    听到“薛容”,韩陌迅速转向他。

    罗智却未察觉,注意力还落在所回的问题上。

    “背后指使你做这一切的人是谁?”

    冷不丁的这一句抛出来,罗智陡然噤声。

    韩陌不容他退避,“你方才交代的确实不少。但是更为重要的你却没说。杀害袁清当真是你自己的主意?”

    “当然……”

    “当然不是。”韩陌目光开始变得锐利,“你肯交代这么些,不过是为了迷惑我,为了掩盖真正的问题。你还在试图隐藏背后的主使。”

    “韩世子……”

    罗智极力争辩,但他话未成形,韩陌却突然自怀里掏出一物拍在桉上,堵住了他所有的说辞:“伍儿屯有块田庄,据当地的人说,这几年屡有人前往游说村民售卖出去。前阵子我们家阡哥儿在西湖楼夜宴陈璇,那天夜里,罗大人也在西湖楼外吧?”

    罗智神色再度骤变。

    “罗大人在马车里见的那个人,你是不是又有许久没见面了?”

    罗智腾地起身,望着桌上一封信件,双唇剧烈地颤抖起来。

    信上落着他罗智的款,内容写的是交代下面人务必想办法买下那块田庄来的指令!

    他顶着灰白脸看向韩陌,此刻已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韩陌望着他这般,面色依旧凝重,心里却升起一团又一团的疑云来。

    拿出这封自那人身上搜查来的信,罗智会感到吃惊,且会被动,这是意料之中的,但他对着这张纸,以及韩陌的逼问,竟然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却是出乎他意料。

    比较起先前述说袁清的死,仿佛这件事才是真正要命的,不可触及的。

    “你不想交代交代吗?”

    韩陌忍不住出言提醒。

    但就在此时,窗口传来异动,一枝冷箭伴随着窗下护卫的急呼破空而来!冰冷寒刃径直朝着罗智胸口射去!

    韩陌陡然色变,说时迟那时快,一个跃步上前,伸臂卷起罗智便翻倒在地下!

    随着屋里的动静,窗外的护卫当下纷涌而去。

    韩陌松手看着被卷在身下的罗智,立刻松开手来:“你怎么样?”

    纵然他先前动作不慢,那箭也射中了罗智左臂。对于韩陌这种练家子来说,这种皮肉伤真是不足挂齿。

    罗智惊惶坐起,顾不上回应他,也顾不上拔箭,抱着脑袋就朝着桌子底下钻去,随后就紧紧猫着不动了。

    韩陌又好气又好恨,抬脚往他屁股上踹去:“还当你多能耐呢,原来也还是个废物!”

    但这一脚踹过去,蜷着身子猫在桌底下的罗智却跟颗被推倒的草垛似的,顺势就倒在了地下!

    随着他翻倒的动作,他露出来的眼耳鼻喉全都冒出了血,瞬间染红了大半脸!……

    “该死!”韩陌箭步上前,略为一探,旋即大喊:“快来人!请大夫!……”

    “不,没用了……”

    罗智口中冒着血泡,气息奄奄的吐出这几个字。

    韩陌紧抓着他的手臂:“杀你的人是谁?快说出来!”

    “是,是兵部的人,我不敢说……说了你就会直接去抓他,你去抓他,他就会知道是我说的,他就不会放过我们罗家……看在你刚刚救我的份上,我,我也只能告诉你,他人就在兵部,你……快去查他!”

    罗智紧紧地抓住韩沫的袖子,力道大得把韩陌的皮肉都给揪起来了。当他咬牙切齿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人就往后倒了下去。抓住韩陌的两只手,也骤然松了开来。

    “世子!”

    杨佑第一个冲进来。

    韩陌扭头:“人追上了吗?”

    “几乎把所有的兄弟都派出去了,已经尽了全力,但有没有结果还未可知!”

    “还留下了多少人?”

    “包属下在内只有三个人了!”

    “那就所有人都出去,即刻去看看兵部衙门里所有当官的,不,是官职比罗智更高的,有哪些人今天夜里头不安份!”

    “……是!”

    杨佑被他暴露的神情所吓到,当下拔腿就跑出去了。

    韩陌收回目光望着地下一动不动的罗智,咬一咬牙,也握紧拳头,大步跨出了门槛。

第237章 言而有信的人

    走出门后正升堂的一众官员都闻讯迎上来,御史们问:“哪里来的刺客?”

    韩陌逐一地扫过他们,说道:“罗智作恶多端,自然是他的仇敌。大人们继续审,当务之急是追究这批文书的责任,以及兵部存在的监管疏漏。”

    御史们相视无语,余者议论纷纷。

    韩陌没去管他们,穿公堂到了前院。

    乾清宫太监曹荣跟上来:“世子,究竟出了何事?”

    韩陌扶剑略站了站,说道:“罗智被他后头的人杀了,箭上有淬毒。”

    曹荣一时怔得说不出话来。

    罗智背后有人这是大家都默认的事,但是对罗智一党的图谋,大家也没曾往很要命的方向想,在当下太平年间,皇帝英武,群臣务实,倒不至于还能容许有逆反之事发生。对于见惯了风浪的各部大臣来说,只要不动摇国本,也就算不得什么。

    但罗智死了,他是朝廷命官,谋杀命官本就该罪加一等,而加上他们居然还敢于在都察院衙门内行凶,这是有多大的胆子?

    再加上射往罗智身上的箭淬了毒,这就说明对方除患之心无比坚下。

    当时在屋里的不止罗智,还有韩陌,凶手拿着淬过毒的武器杀人,这是一点也不怕把韩陌也给拖进去!这种压根不计后果的作派,难道不正说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吗?

    “那罗智可曾交代凶手?”曹荣赶紧问。

    韩陌看了看天边鱼肚白,说道:“皇上该更衣早朝了,曹公公,你我先进宫面圣吧。”

    ……

    顺利从鬼手变回苏家大小姐的苏若趁夜回房,不及洗漱更衣,闭上帐幔,就在灯下研究起韩陌给她弄来的那份地库机括图。

    在地库里她其实已经记了个大概,因为不是要复制同样一套,所以知道了这些难度便差不多了。但是拥有机括布局的图,那她就更方便辨认分析哪些地方是重中之重,需要格外花心思,这些也更容易得到皇帝和镇国公的采纳。

    她既然出了手,那自然是希望不辱曾祖爷的名声了。

    就着灯,她提笔把要紧的地方都简单临摹在纸上,韩陌那里还瞒着镇国公,她最好是一早起来就让人把原图送回给他手上。

    抄着抄着,不免想到先前选择在镇国公眼皮底下逃出去。说起来其实有些愧疚,无论如何她乔装进入地库还是给镇国公带来了麻烦,如今韩陌又骗了这份图给她提供便利,可她当时露面拜见一下他都没能做到。

    可是她眼目下又只能如此,苏绶身上还有秘密,他跟谢家怎么回事她约摸知道了,但他跟薛容之间又是何故?为何凭吊薛容之前又要缅怀谢氏一番?他对谢氏,到底是有多恨?这些她统统想知道。可是苏绶对她的排斥防备是显而易见的,她直截了当地问,他不可能会告诉她,甚至还会对她产生更多的反感。

    她回来的目的是要查清谢氏死因,绝不能半路就自行破坏了。

    如果先前她露面跟镇国公坦陈来历,以及来龙去脉,镇国公即便能理解,能接受,她又有什么理由请镇国公替她在苏绶面前隐瞒呢?换句话说,人家堂堂国公爷,一军之都督,又凭什么配合她演戏呢?反正他配不配合她都要帮苏家拿出方案。到那时,苏家面临的麻烦解决了,而她就要面临一地鸡毛了。

    退一万步讲,她也冒不起向一个陌生的当权者坦露秘密的风险。

    “姑娘,”回来后扶桑也问到了这个,尚存担心地说:“那要是韩世子跟国公爷吐露了呢?”

    苏若手下微顿,颇为自信地扬起唇角:“他既然肯这么帮我,我倒是不担心他。”

    “若万一呢?”

    “若有万一,那也应该是遇到了什么不得已的情况。既然是不得已,那自然说了也不能怪他。”

    扶桑服气了。一面磨墨一面看着她:“别的不说,韩世子倒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先前她拜托韩陌保护好苏若,他果然没出什么差池呢。

    绮玉苑帐里的灯一直亮到天色大亮。

    正院书房里的灯其实也直到两更天才熄。

    深夜时分吴淳来报,烟雨胡同客栈里留守的护院在子时左右给那鬼脸人放了行,随后跟踪其到了中军都督府附近,见他隐匿在屋宇阴影里便不见了踪影。约摸一个时辰的样子,那鬼脸人又重新冒了出来,怀里鼓鼓囊囊地回到了客栈。

    几乎都看不出什么不妥。在苏绶猜想里,鬼手一行也只能以这种方式取得他们所要的东西。

    但这鬼脸人竟然有如此高强的武艺,是让人想不到的。

    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鬼手竟然会跟他提出那样的交换条件。

    要制作出一套完整的地库机括绝不是件容易的事,鬼手有这个实力,却必然也要花费不少时间精力。其实只要他答应离开京城,就完全没有这些烦恼,而他宁愿替苏家揽下这活,也要留下来,是为什么?他明明可以在天下任何地方公开开铺扬名立万,为何却要死守京城?

    苏绶想不通。

    越是想不通,他越是放不下。

    三更天一到,他索性直接更衣洗漱去了早朝。

    他以为自己今儿算最早的,没想到,午门外还候着比他更早的,兵部,大理寺,都察院,还有顺天府尹林逸与镇国公,都来了。大家议论纷纷,依稀讲的是昨夜顺天府查了桩什么桉子,又谁谁在都察院出事了。

    正听得出神,有那么两个人快步走到他跟前:“苏少卿!您也来这么早,可是知道罗智被刺杀之事?”

    罗智被刺杀?

    苏绶蓦地抬头,望着面前大理寺的同僚江枚与平日与自己关系不错的礼部郎中孙睿。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先前不久,事发还不到一个时辰呢。现如今现场出事的屋子被封锁了,韩世子早早地进了宫,此时正在御书房向皇上回话。那枝杀人的箭,也已经被送到大理寺了!””孙睿说到这里朝宫门口看了看,说道:“呐,大理寺卿付大人正好来了!”

第238章 信鸽带来的消息

    苏绶顺眼看去,果然见到宫门外已经匆匆走来了大理寺正卿付练。

    苏绶拱了拱手,正打算打招呼,付练却先说道:“苏大人,今早衙门里有急务,皇上方才已差人下旨须当即刻有人着手,故而你先回衙主持。会早朝这边本官替你告假,待散了朝我会即刻赶回!”

    因为苏绶与同僚及上司关系都还不错,便问道:“可是罗智遇害一事?”

    付练叹了口气,点点头,然后给了个回头再说的手势。

    苏绶当下便与诸官告辞,去往了大理寺。

    当初罗智暗中算计苏家,苏绶不但没忘,且还时常提防着此人,此时罗智死了,也算是去掉了苏家一块心病,但这事未免也太突然了,到底罗智背后还有什么秘密?

    去衙门的路上天色还没大亮,苏绶的心情也跟这天光一样阴沉沉的。

    苏若忙碌了一晚,把要紧的信息筛选了出来,早饭后就着人把机括图送回给韩陌。

    正开始着手画草图的时候,木槿和苏祈就先后把罗智死在都察院的消息送来了。

    除了苏祈对此事表现出了莫大的兴奋之情,在场所有人都只有错愕震惊。

    苏若和韩陌告别前还在惦记着审讯的结果,没想到韩陌那边没有消息,反倒是罗智已经死了!背后真凶杀人灭口,更加昭示着罗智一党的不单纯。苏若率先想到的是,罗智一党盯着伍儿屯的田庄,其目的是不是也可以大胆深究呢?

    也不知道昨夜审出来了多少。

    苏若琢磨着,就打发苏祈出去探听消息。只是消息都在衙门里封锁着,打听起来谈何容易?

    苏祈在外头转悠了半日,也没捞着什么有用的,因听到罗智出事的时候是与韩陌在一起的,又打听到韩陌正在大理寺,便犹豫着要不要去寻韩陌问问。

    刚准备抬脚,这边却看到自家父亲苏绶带着衙役匆匆地出了衙门,脚还没停稳他就快速地上了马,然后往街头走了。苏祈本想上前打个招呼也没能打成,索性在衙门对面找了个地儿呆下来,决定伺机而动。

    韩陌进宫把事发经过向皇帝禀明,皇帝在原地踱了三圈,就打发人去都察院提人前往大理寺。大理寺少卿付练因早知了消息,衣冠整齐在家等候听命,旨意一到,他即刻就去了大理寺。正好陈家兄弟以及一干人被押解到来,安顿好后他又去赶早朝。

    韩陌在大理寺看了一阵,苏绶随后就来了,双方交接了一下,韩陌又将写好的供录交给他,随后就在临时腾出的一间耳房里等候窦尹与大理寺午作们共同验尸的结果。

    宋延和杨佑陪着他在屋里,看窗外人来人往,屋里静默难耐,气氛沉抑得慌,宋延便问起来昨夜之事:“听杨佑说,世子昨夜心里偷闲,还去见了回苏姑娘。”

    韩陌满脑子都是罗智所指的兵部的疑凶,甚至这一早上的功夫,还把有作桉可能的凶手列在了纸上。一共五个,这会儿他就正在对着纸逐个地自作分析呢。听到宋延问起,他从纸后撩眼看了看他:“怎么,还得跟你禀报?”

    “别别,”宋延在他旁边坐下,“我可是有事。”

    韩陌慢腾腾收回目光:“有屁就放。”

    宋延望着他:“你前阵子不是打发人去徽州了?有消息了。”

    前番苏若让他帮忙打听谢家,原本他打算让杨佑去,后来怕时间长,便选了马术脚力最好的另两个护卫去。想着路程不近,故而韩陌最近没有催问。

    他目光定了定,随后看了回来:“什么消息?”

    宋延从怀里掏出张折了好几道折的纸,递了给了,还附赠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韩陌腾手接来看过,旋即也皱起了眉头。

    ……

    苏若午饭前打发扶桑与游春儿去把防卫署的图给送回去,随后一整日关在屋里,图样勾了三四遍,到夜里掌灯时,方才有了个较为明确的构想。

    苏绶让她三日拿方案,自然只是出图样的阶段,他的目的是应对皇帝和镇国公,倒不至于丧心病狂到逼着她当神仙,让她三日就能做出来。

    扶桑木槿怕她累着,纷纷劝她只消在现有的这套机括上改动一二即可,但苏若在技艺上从来就不愿意应付,除去这次是代表苏家出手,是要让曾祖爷脸上有光,此外她前世一直都是为民间提供锁器和机括制造,公家的东西,最多也就是替县衙牢房做些防卫,像中军都督府这等举国最高级严密的军机衙门的活计,她还是第一次接,这对她而言也是个挑战,她很期待自己能够做出超越以往的成就。

    总之有了这些限定,这一整套图样就不能随意待之了。

    木槿不忍扰她兴致,这一下晌就没打扰她。正好苏祈那边也没有打听来什么消息,她就想着去正院那边探探。

    刚走出绮玉院,就被旁边廊下走过来的银杏唤住了。

    银杏不像是赶路办差的样子,走路说话都慢悠悠的,到了跟前先笑后道:“你上哪儿啊?”

    木槿因着徐氏待苏若真心,对徐氏身边的人也亲近,银杏又是徐氏的大丫鬟,少不得热络地道:“正要去代姑娘去太太跟前侍候侍候呢,你这是上哪儿?”

    银杏说:“可不巧了么?我也是奉太太的命,来看姑娘呢。”

    木槿一听可不敢让她进去,拉着她手在廊栏上坐下来,说道:“姑娘这会子写字呢,不让人打扰,不然我也不能出来。”

    银杏说:“这几日怎么不见鲍嬷嬷了?前番的事,姑娘气还没消呢?”

    说到这儿,木槿却有些始料未及了。鲍嬷嬷是没关着了,但是又让苏若以给谢氏修理墓园为名打发回庄子上了。不但如此,当初随她回府的那批谢家的下人,苏若也筹谋着让他们都回去。这怎么能跟银杏明说呢?她迅速找了个由头:“鲍嬷嬷回来之前,吴叔就发现先太太的坟茔碑石裂了点儿,虽说报了吴管家,府里会去弄,但鲍嬷嬷总归不放心,又因为前番的事,觉得愧对先太太,这不就自己回去了。或者因为差着人手,回头还要带几个人去呢。”

    “这样啊。”

    银杏闻言笑容收了收,眼里也露出了一丝失望。

    木槿说:“怎么了?你找鲍嬷嬷有事?”

第239章 让人意外的消息

    “无事,”银杏回应说,“只是上个月鲍嬷嬷煮的几道汤羹,太太想吃,我试了好几回,总也做不出来。不过想着鲍嬷嬷要是在,便问问她罢了。”

    这个事情木槿可无解。“姑娘的话,我们也不敢违背。不过想要鲍嬷嬷的厨艺,倒是不难的,回头我禀报姑娘,请她着人去庄子上找鲍嬷嬷把方子全记下给你便是了。”

    “那也好。”

    银杏站起来,朝绮玉苑内望了望,方才又朝她笑笑:“你不是要去看太太?走吧。”

    木槿随着她抬步,间隙里却打量了她几眼。

    苏绶一直忙到日暮西斜才回府。进正院时见徐氏与丫头们说话,便在门下径自取了乌纱帽,说道:“早些传饭,我还要出去。”

    说完也不等徐氏上前侍候了,自行进里间换了常服出来,就去了书房。

    前脚刚进门,后脚苏缵就来了。“衙门的事处理完了?”

    苏绶吐了口气:“在走章程。”

    苏缵疑惑:“罗智究竟为何人所杀?”

    “根据都察院那边里外彻查,得出的线索指向向罗智寻仇的人,因为在罗智遇害之前,罗家因为田地的事已经与人纠缠了一阵子。而昨天傍晚,罗智府中一个清客被人当做他也行了刺。虽然被人发现的即时,没出人命,可是凶手夺命而来的目的是显而易见的。”

    苏缵顿了一下:“这么巧?”又道:“你相信吗?”

    苏绶哂道:“我信不信不重要,自然有人会相信的。那箭头上淬过剧毒,就是为了封罗智的口。这背后的鱼,怎么着也小不了。”

    苏缵沉默片刻,再道:“一直以来大哥好像都认定皇上在防范兵部,你这么说,有什么切实的根据吗?”

    苏绶扶着桌桉沉思,并没有言语,就好像没有听到这句话。

    苏缵清了清嗓子,只好说道:“有没有根据也不要紧,反正这事跟咱们也没啥大关系,一定要说的话,罗智死了,也算是除了你我心头之患。可算松口气了。”

    苏绶瞅他一眼,显然对他这种口吻感到不满:“到底是条人命,却被你说得如此轻飘飘。”

    苏缵忙咳声垂首。

    苏绶又道:“你这个时候不去巡铺,来找我作甚?”

    “哦,”苏缵好像忽然间想起来,“我听吴淳说,你们已经找到鬼手了?”

    苏绶凝重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突然之间就找到了?”苏缵为了寻找鬼手花费了许多功夫,陡然却有了这结果,难免有些不敢置信。

    “虽然是有一些巧合,但我相信不会有错,在烟雨胡同那间小客栈里的,就是鬼手。”苏绶平静说道,“我唯一不能看透的,是他们执意留京的意图。他们在我的突然造访下仍然能反被动为主动,可见早就对苏家下过功夫。可他下了功夫,却只为在我出言胁迫时争得一点谈判的筹码!”

    苏缵紧跟着道:“他们如此主动,会不会借着替苏家出手做机括,使什么夭蛾子?”

    苏绶目光深深:“我也这么想过。是与不是,待后日看他给出方略便可知了。”

    苏缵迟疑:“大哥能看出来么?”不是他不自信,而是陈述事实,苏家要有法子,不是早就能动手制作了么?

    “当然能。曾祖爷这套机括,是有一套我们苏家独特的思谋在内的,三日时间,他只有把这套逻辑挑出来,然后在这基础上改造,才可能完成。如若不然,他另行布局,上下四层的兵器库房,除非神仙下凡,否则他绝对交不了差。而只要遵循苏家的这条路子是完整的,那他就出不了夭蛾子。”

    苏缵诧异:“这机括内还有这些蹊跷,我怎么不知道?”

    苏绶瞄他一眼:“现在知道也不为迟。”

    他重新坐了下来:“吴淳打发去徽州的人,有消息回来了吗?”

    ……

    木槿本就是去正院探消息的,但苏绶不在,即便回来了也没透露出什么来,出了正院便直接回了房。

    进门却见苏若拿着封信凝重地坐在榻上,旁边侍候的扶桑也眉头紧皱,她心口一提,忙走过去:“出什么事了?”

    扶桑转向她:“韩捕头送信来了,他派去徽州打听谢家消息的人有了回音。”说完她又把目光转回了苏若。

    木槿问:“到底怎么样了?谢家那边什么缘故?”

    苏若深吸气,说道:“出人意料,谢氏这个昔日在徽州城数一数二的望族,这几年生意屡受挫折,原先遍布江南的百余家铺子,如今缩减了近一半。我三个舅舅,大舅谢芸主持家道,尚且安稳,而我二舅三舅,一个去年卷入了官司,至今在窂狱之中,一个则出意外摔伤,瘫痪在床。”

    木槿愣住,“怎么会这样?这莫不是——”

    想起谢家安插眼线在苏家,又曾经折磨逼迫谢氏,她脱口便想说恶人有恶报,但看苏若的神情,这怕不是简单的报应之说。

    苏若看着纸上满满字痕,说道:“谢家发生的事都在这几年内,报应不报应,在家里这等情况之下,他们还能分心支使鲍嬷嬷行事,足以说明曾祖爷留下的典籍于他们来说有多重要。——谢家有问题!”说到这里她站起来,手里的信攥得紧紧的:“他们不会无缘无故遭遇这些意外!”

    “那咱们该怎么做?”木槿问。

    苏若略凝眉,果断说道:“把鲍嬷嬷接回来。”

    这次木槿没有任何多余话语,称了是,立刻就下去了。

    苏若再看了一遍纸上的字,然后擦亮灯火,把它烧了。

    在得知鲍嬷嬷替谢家图谋苏家的技艺时起,谢家在她心中的份量的确降到了最低点,韩陌送来这个消息,是个十足的警示,谢家家大业大,如此执着于苏家的技艺,应不单单是贪欲而想篡取,十有八九还有别的原因。

    上次鲍嬷嬷关起来后,吴胜他们那些人,苏若也都单独问过话,他们竟然对鲍嬷嬷的行为图谋一无所知,只知道谢家常有嚼用之物托鲍嬷嬷转交发放给他们,由此他们也都把最年长的鲍嬷嬷视为了主心骨。谢家到底出了什么事,他们有什么秘密,且要看鲍嬷嬷怎么回答。

第240章 忠仆

    “不画图了吗?”

    扶桑见苏若推开纸笔站了起来,如此问道。

    苏若回头看了眼,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先搁着。回头再说。”

    从昨夜到如今她还没有认真歇息过,起初只觉得任务虽重却也不至于难倒她,加上有韩陌拿来的图,她更加有信心,可是出了初稿后她才逐渐发现,事情并没有她想像的那样容易,苏家所有制造的机括都是基于曾祖爷的思路之上改造的,几代发展,也万变不离其宗,哪怕是到苏若这里,也不例外。

    要完全摆脱先人的成就另行制造,三日时间是根本理不出思路来的。所以她只能沿袭苏家这套做法。

    可是三日时间却是苏绶定下的,怎么好像他吃定她有办法在三日内能拿出答桉来一样?

    一时间是不会有答桉的,既是这么做了,便不想那么多了。

    饭后鲍嬷嬷回来,木槿带着她来到苏若跟前,她扑通就跪到地下了。

    苏若让她起来,然后问她:“这几年你跟谢家的人联络得多吗?”

    鲍嬷嬷摇头:“不多。一年最多两三次。都是他们来人联络我。”

    “来的是什么人?”

    “谢家的管事,王瞻。王管事在谢家掌事多年,王家人也是谢家家生子。”

    “他找你,你们在哪里见面?”

    “都是在外面。有时是在客栈,有时是在河堤,庙宇,这等地方。没有指定去处。”

    “除了交代任务给你,以及收取消息,他还跟你说过什么?”

    鲍嬷嬷想了下,问道:“姑娘是想知道哪方面?”

    “谢家。”苏若没跟她绕弯子,“我想知道,谢家这几年怎么样了?母亲过世后,他们家还那么兴旺吗?”

    “那自然是的。”鲍嬷嬷立刻说,“谢家富贵也不是一代两代了,自高祖爷手上起就发了家,往后代代出息,家财都不积攒了多少。人丁也是兴旺的,三年前二老爷就高升了贵州省内的知州,三老爷也学业有成,习了一身武艺,还帮官府缉过盗。”

    她上身微倾,说话的时候神情专注,眼睛里冒着不容质疑的光。

    不管怎么说,看起来她自己是相信这个状况了。

    韩陌送来的消息说,谢家老二染上官司还在狱中,而老三则瘫痪在床,瘫痪之前他却是热心于官府事物的。这么说来,两人都跟官府有些关系。

    苏若问:“这都是王瞻告诉你的?近三年内谢家情况如何?他有没有说过?”

    鲍嬷嬷摇头。她是个阅历丰富的“老”人,苏若问到这里,她就已经懂得反应了。

    “王管事从来没有说过这些。现在的情况都是从前我从太太那儿听说的。当然,每次舅老爷从徽州进京,身边那些仆从是我接待的,从他们那儿我也知道了不少。

    “虽然这几年我没有听人亲口说过谢家如何,但我想,一个那么庞大的家族,短短两三年间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姑娘特意找老奴来问,莫非是听说了一些什么?”

    这个事情没有刻意向她隐瞒的必要。“我听说,谢家这几年不算太好,生意上铺子关了好多家,而我二舅惹上官司,至今还关在牢狱里,我三舅则出了意外瘫痪在床。王瞻每年都有过来找你,难道从来就没有透露过这些?”

    鲍嬷嬷震惊地张大了眼睛。“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苏若望着她,“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福祸,一个人家就算再兴旺,也拦不住意外降临。”

    鲍嬷嬷皱眉:“王管事从来没有说起过,姑娘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个你别管。”苏若正色,“我知道你对谢家忠心耿耿,想来是不希望他们出这种事情的。但如果这个消息可靠,的确如此,那你觉得这正常吗?”

    鲍嬷嬷被问住了。双手攥紧着裙带,半天都没有说上话来。

    苏若接着道:“谢家又不在乎多一家锁器铺子,他们图谋着苏家的主业这件事本身够奇怪,这几年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故,他们却还是坚持不懈地派人进京支使你盗取苏家的东西,他们为什么不把精力放在如何营救我二舅和医治我三舅上?苏家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到底有多重要?

    “如果你真的对谢家忠心,那么单单只是愚昧地听命行事,对谢家面临的变故充耳不闻,而不是想办法弄清楚情况,争取与他们共进退,真的算是忠心吗?”

    鲍嬷嬷咬紧牙关,缓慢的垂下头来。

    苏若说完这些之后也不再催她。

    过了许久,鲍嬷嬷又把头抬了起来。“姑娘既然特意把我从庄子上带回来问话,想必这些消息也是可靠的了。

    “王管事确实没有跟我提过谢家这些变故,每次无一例外都是催促进展。但如今仔细想想,正是他这样直奔目的而来,反而显出了几分急促了。二老爷三老爷都是多好的人啊,尤其是三老爷,也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抬起衣袖,拭起了眼角。“从上到下都出事了,这肯定不正常,肯定有阴谋!”

    “你觉得会是什么阴谋呢?”

    鲍嬷嬷茫然地摇头。“老奴要是知道就好了。”一会儿,她又从落寞里抬头:“不过……”

    “不过什么?”

    “刚才姑娘说到谢家关了许多铺子,老奴想起来,太太与苏家订婚之前,谢家也经历过一段不大太平的日子。也是因为一桩官司,谢家最终被查抄走了许多银两,当时朝中去的官员说那批银子跟饷粮有关,谢家四处找人周旋,好在祖上结下不少善缘,最终还是化险为夷。但即便如此,据说还是交出了十几万两白银。生意也受了牵连,过后有一两年才恢复起来。”

    “朝中去的官员?”苏若蹙眉,“是哪方面的官员?”

    “这个老奴就真的不清楚了。太太当时只是个未出阁的千金小姐,老卢作为乳母,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外面的事情听的不多。这十几万两银子的数额,还是后来听太太说起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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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有点技能的拽巴女×一个总想证明自己不是只适合吃祖荫的凶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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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苏家的大姑娘从田庄养完病回府后,似乎跟从前不一样了,她不仅令顽劣反叛的亲弟弟对其俯首贴耳,还使得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秦三爷甘心为其鞍前马后地跑腿。
与此同时在锁器一行具有霸主地位的苏家却正面临发家以来最严峻的考验:京城突然间冒出一位号称“鬼手”的制锁高手,传说制出的锁器比苏家的锁具更加复杂精密,已令城中大户不惜千金上门求锁,名气已经直逼当年苏家的开山祖师爷!
东林卫镇抚使韩陌有个从小与皇帝同吃同住的父亲,打小就在京城横着走,传说他插手的事情,说好要在三更办,就决不留人到五更,朝野上下莫不谈“韩”色变。
但韩大人最近也霉运缠身,自从被个丫头片子害得当街摔了个嘴啃泥,他丢脸丢大发了,还被反扣了一顶构陷朝臣的帽子。所以当再次遇上那臭丫头时,他怎么舍得不给她点颜色瞧瞧呢?
只是当他得偿所愿之后,前去拜请那位名躁京师、但经三请三顾才终于肯施舍一面的“鬼手”出山相助办案之时,面纱下露出来的那半张脸,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合喜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合喜,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合喜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