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他们在争论什么?
而如果鲍嬷嬷真的这么做了,那她的下场会是什么,这还用多说吗?
这是帮着谢氏一手带大她的长辈,谢氏管她的教育,鲍嬷嬷管她的起居,这是她最亲的两个人了,因此她从来没有把她视为下人,又怎么会眼睁睁看她犯傻呢?
苏若的声音像雷声一样击入耳膜,鲍嬷嬷怔怔望着她,却还是摇起头来,且更坚定地摇起了头。
“真的不是我,姑娘,这事儿不是我干的!”
她的语气太过果断,令苏若一度失语。
“这是会影响到姑娘和二爷的,我怎么会做出这种事?”鲍嬷嬷说着朝她走近了半步,“我的为人您还不清楚吗?太太受老爷冷落那么多年,我要是想做点什么,能拖到现在吗?太太也过世三年了,我又何必在您刚接我回府就弄出这夭蛾子?您为什么会怀疑我?”
苏若像被落了盆冷水,倏地冷静下来。
她印象中的鲍嬷嬷,确实不是这样的,作为谢氏身边最为得力的人,她从来不多言,不多事,永远是谢氏在问及她时她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很多时候谢氏为着这段婚姻而苦恼的时候,她还反过来劝慰谢氏。那么她明知道苏若要查找杀害谢氏的凶手,怎么会想不开在这节骨眼上给她添麻烦?
加了蘑孤进去的汤锅咕冬咕冬又沸腾起来了。但这次鲍嬷嬷没有去动它,而是仍然在凝视苏若。
苏若坐回椅子上,右肘支起了额角。
一定是有哪里不对的。
如果凶手不是鲍嬷嬷,那会是谁呢?
如果凶手不是鲍嬷嬷,那鲍嬷嬷对阿吉的一番接近又是为什么?
灶上的声音小了。
鲍嬷嬷终是走过去掩小了火。
苏若问道:“嬷嬷先前为何要对我说那些话?”
她等鲍嬷嬷转身,接着道:“嬷嬷对父亲有成见,我知道,但我觉得我们的目的应该是对准杀害母亲的凶手。到目前为止,我不认为母亲的死是父亲下的手,那么,嬷嬷为何要在此时跟我提到父亲对礼哥儿母亲,与对母亲的区别?你在暗示我什么?”
鲍嬷嬷背光立着,面目有些模湖。直到片刻后她侧转脸庞,才被天光勾出一副沉静轮廓来。“不管是什么,都不能证明我就是凶手。”
“那你就回答我,你对我说到这番话的动机。”
鲍嬷嬷点头:“姑娘定让我说,那我便说。没错,我是对老爷有怨恨,如果不是他,太太怎么会把自己折磨成那个样子,如果当日不是他走得那么急,太太怎么会需要自己冒雨出去寻祈哥儿?他只管一走了之,所有的事务全都由太太来承担。我原以为他是天生如此,也早对他不存指望,只叹息太太命薄。可不成想,他对礼哥儿母亲却是该让则让,该哄则哄,可见他并非天生如此,他只是独独对可怜的太太肆意妄为罢了!
“太太是我带大的,她又打小就粘我,体贴我,我把她看作心肝儿肉一样,不避讳地说一句,那会儿谢家老夫人都不曾像我这般与她在一起的时日多,她若当真是因病而亡,那倒也罢了,偏生她是死在去寻祈哥儿的路上,我能像姑娘一样地记怪祈哥儿吗?不能啊,因为祈哥儿是她怀胎十月冒险生下来的,我不忍心啊!而这个时候你却又告诉我,她是死于被谋杀,你说,我心里头还能像过去那样平静吗?”
她喉结滚动,胸脯也在起伏:“我就是怨恨他,我替太太感到不值!”
苏若站起来:“可这些都与礼哥儿母亲无关,不管怎么说,嬷嬷偏激了。”
鲍嬷嬷抿唇不语,神色有所松动,但是还是未曾改变说法。
苏若深吸气:“有一件我很疑惑的事,藏在心里很久了,嬷嬷或许会知道。”
迎着对方的目光,她往下道:“我记得母亲的灵堂里,舅舅与父亲曾经起过一场争执,当时没有外人在,我也只是窥见两眼。但嬷嬷是谢家的人,又是母亲的心腹,舅舅进京奔丧,必然会寻嬷嬷问及情况,那么,嬷嬷想必也知道这回事?”
鲍嬷嬷定住的眉眼间浮出一丝茫然。
苏若走到她跟前,到了几乎听得到鼻息的位置站住:“父亲与舅舅争论什么?谢家为何这三年里都不曾进京,也没有书信?”
鲍嬷嬷别开目光。
苏若扶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父亲与谢家之间又有什么过往?告诉我。”
她明明纤秀的胳膊竟然力气不小,鲍嬷嬷避无可避,只能面对她。但直视不过一瞬,她又把头低下了:“我不知道。”
“你不可能不知道。不然就凭你对母亲的情份,你会不去向谢家求助吗?最起码,也会设法与他们保持联络吧?”
鲍嬷嬷呼吸开始紊乱,先是缓慢摇头,后来频率就加快了:“我真的不清楚,舅老爷他们从前来京,也只与太太联络,老爷与谢家关系一直不好,除了刚成亲那两年往谢家去过两回,后来几乎没去过。谢家来信,也一直只给太太。但舅老爷性子执拗,与老爷不相上下,太太与他也起过争执,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那他们都争论些什么?”
鲍嬷嬷张张嘴,沉息道:“灵堂上的争执,我当真不知情。我只知道舅老爷以往每年会进京一趟,看望太太与姑娘二爷,过去他也与太太争执过两回,有一回他们是关起门来争吵的,我没听到什么,后一次他们门没关,我递点心进去,倒是撞上了,只听到舅老爷对太太语气很严厉,说她也要为家里想,就是责备她只顾自己之类的话。
“后来我问太太,太太只顾闷头生气,也没说什么。由于从前在谢家,大舅老爷就是个严肃的人,对待弟妹很是严厉,太太纵然是老夫人老太爷的掌上明珠,他管教起来也不例外。
“后来大舅老爷当了谢家的掌家人,他更是说一不二,当面斥责当妹妹的几句,我们也习以为常了。”
第182章 一张让人意外的帖子
苏若印象里的大舅,也就是谢氏的大哥谢芸,的确是很严肃的。他每年最多进京一次,进京到苏家来,都是直接寻谢氏,别的事情并不太关心,也不曾想过花些心思来维系与苏家的姻亲之情的样子,当然,苏绶常年不在家,他也没那必要去费这心思。于是,苏若也就只能在被母亲传到花厅拜见舅舅时得见他一面,留下并不多的接触。
但记忆里也曾有过他路过小花园时,看到秋千上的她,会负手停下来问问她的功课,谢家诗书传家,他认为女子自幼习读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他没有张嘴就关心她的女红,让苏若觉得生为女子还能名正言顺有些别的价值,而对这个严肃的舅舅心生亲近。
但是,鲍嬷嬷所讲述的,并不是她印象中那场争执的模样。
“咳。”
窗外传来扶桑的轻咳,苏若把目光从鲍嬷嬷脸上收回,走了出去。
厨娘结着伴地从外走进来,看到苏若时停止了言语,收敛神态向她行礼。
苏若扯了扯嘴角,看着她们挎着的篮子里:“今儿的鱼可真新鲜。”
厨娘们没料到她还会与自己搭话,受宠若惊道:“是啊,这鱼是才从庄子上送来的,姑娘吃么?回头给姑娘红烧着吃,清蒸着吃,都好。”
“那就清蒸吧。”
苏若放下话,走出院了。
厨娘们却是情不自禁地目送她出门才回头。
回到绮玉苑,阿吉与苏祈在廊下说话,二人看到她便不约而同地迎了上来。
“父亲刚才让人把吟兰和采菱传去正院了。”
吟兰和采菱便是跟随鲍嬷嬷一道从谢家到苏家,又从苏家庄子里回到苏府来的两个媳妇儿,回府后她们就在绮玉苑当差,也不做与外头相关的差事,这个时候传她们?
苏若旋即往厨院方向看了一眼,攥着绢子的双手不由握得更紧,不过很快这拳头又松了下来,她收回目光,坦然道:“传去就传去,问几句话也就回来了。”
苏绶传她们,不用说肯定是为了查徐氏中毒的事,原本这事大可兴师动众,就是查不出来也可以震慑震慑,而他不知为何却未曾这么做,只是选择了找这二人去问话。苏若原本该紧张紧张的,可是他连鲍嬷嬷都未曾去找,却找了她们俩,足见是苏绶也没有拿到鲍嬷嬷的把柄。不管是不是鲍嬷嬷儿犯傻做下的,只要苏绶没她的把柄,那就不算数。被传去的两个,根本就不可能去下手,也没有下手的机会。
所以,还用紧张什么呢?一紧张,只怕反倒要引人怀疑了。
“进屋去。”
发了话,她率先进了屋。
苏绶离了徐氏,便去了书房,一时间万千思绪,念头几起几灭,最后传来了采菱与吟兰。
而徐氏自他走后,心情平静,服了药,又歇了会儿,精神竟然恢复了七八成,足见先前鲍嬷嬷来的太及时了,才把她救下来。她对谢氏以及她身边人本就不排斥,因着苏若,甚至还有些同情着她们母女,故而对鲍嬷嬷也一直是和善的,此番蒙她出手相救,便按捺不住,打发人去请鲍嬷嬷。
丫鬟才走出门,却碰上银杏拿着封帖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进门她唤了一声:“太太!”
然后人就已经到了榻前:“这里有封帖子,是镇国公府送来的。”
徐氏听到这名头,正吃点心的她定在了那里。“镇国公府?”
银杏点头,把帖子打开呈了上来。
徐氏将信展开,才看了两眼就露出了惊讶:“镇国公夫人邀我喝茶?”
先前说是镇国公府有帖子给她,这就很稀奇了,更莫说是镇国公夫人请她喝茶!
她扣下帖子:“我们跟镇国公府,有什么交情吗?”
银杏摇头:“所有的交情,只怕是韩捕头与老爷那段莫名的交情了。”
徐氏恍然:“是了,韩世子,多亏了他,宋家那位大儒才能纡尊降贵来咱们家教小孩儿。”说到这儿她立刻下地来:“快回个话,听镇国公夫人安排,她说哪日就哪日,她说在哪里就在哪里,我随时恭候!”
管她为何要请自己喝茶,光是凭韩陌帮请先生这份人情,她都必须赴这趟约不可!
“太太这是又要出门么?”
话音落下,这时候门外就传来了鲍嬷嬷的声音。
银杏连忙打了帘子,只见鲍嬷嬷亲自用托盘捧着一小砂锅汤,并两套碗勺进来了。
屋里顿时飘起了鸡汤的香气,徐氏闻见,立刻道:“嬷嬷这怎么还熬了汤?”
鲍嬷嬷微笑,走到桌旁把托盘放下来:“姑娘心疼太太,特地命仆妇去熬了这锅汤给太太补身。”
徐氏打心里舒坦:“这孩子,办起事来真是处处周到。你们来的那样及时,我哪里至于就要补了呢?我吃一碗,余下的给她去吧。”
鲍嬷嬷道:“姑娘那边的我已经留下了,太太只管放心用便是。”说完便先舀了两勺汤在碗里,自己先一口口地喝下去,然后翻过碗底给徐氏看过,这才把碗勺放下来。
徐氏看呆了:“你这是做什么?”
鲍嬷嬷另拿干净的碗勺盛出一碗给她,说道:“仆妇本不该在正房走动,但又唯愿太太能多体恤我们姑娘与二爷,因而心甘情愿想为太太做点什么。可太太今日才受了惊,仆妇不敢造次,惹太太不快,为避嫌疑,故而先试为敬,请太太安心。”
徐氏听得如此,猜想她是被苏绶先前那副样子给刺着了,满心过意不去地道:“这是哪来的话?我为何要防备你?我不但绝不可能如此猜疑你。反倒还要多谢你,多谢若姐儿。”
说完她端起面前的汤连喝了几口,而后道:“这汤极鲜美,说起来,我得闲定要好好向你讨教厨艺才是。”
鲍嬷嬷屈膝致谢:“太太不弃,奴婢随时愿意服其劳。每日的养生羹汤,我也是亲手给姑娘做的,不如自明日起,我也给太太这里送上一份?”
“那敢情好!”徐氏当下就痛快的应下来:“不瞒你们说,其实我早就馋这口了!每日里就听丫鬟们说绮玉苑的饭菜有多香多精致,就是不大好意思跟若姐儿开口讨人,怕她说我争嘴罢了!”
她这番玩笑,气氛就轻松下来。
鲍嬷嬷服侍她把汤喝完,看到桌上的帖子,便收拾好锅碗道:“太太忙罢,仆妇先告退。”
徐氏看着帖子,笑道:“其实也无妨,有事也不在眼下,是镇国公夫人约我找时间吃茶罢了。”
第183章 有人畏罪了
给徐氏下手的到底是不是鲍嬷嬷,苏若没办法给出准确的答桉。按理说不应该是她。但难道她就真的有那么坦率吗?
苏若不相信。鲍嬷嬷这么在乎谢氏以及他们姐弟,那么就算谢芸是个严肃的人,她不也得想办法跟谢家联络上吗?先前苏若在提到谢家为何没有再到苏家来的时候,鲍嬷嬷可是只说谢芸喜欢训斥人,丝毫没说过谢家到底有什么理由与他们断绝往来。
不过苏若也不急。苏绶不是正在调查凶手吗?如果最后证明是鲍嬷嬷下的手,那就证明鲍嬷嬷说谎,她与谢家之间应该有不可说的秘密。而如果不是她,那此人就一定与伤害谢氏的凶手有关。查桉这方面,肯定是苏绶比他更在行,或许也更加有头绪。她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所以当天吟兰与采菱从苏绶那边回来之后,她只随口问了问经过便没有再追问什么。
接下来两天正院那边也很平静。吴胜因为去了铺子里当差,与苏家铺子的往来也多了起来。他找来了天工坊近期出品的新锁图样,苏若拿在手上看过就做了眉头。说是说新锁,实则却是换汤不换药。同样类型的锁芯,苏家至少已经延用了四五十年。就这个样子下去,天工坊还能维持声誉多久呢?
闲来无事,就找来苏祈,把这些图丢给他,让他想想看还有什么办法做出革新。
这是自己拿着笔在图上写写画画的时候,木槿疾步的走了进来:“后院里出事了!原本在正院负责烧茶的小丫鬟玲珑投井了!”
苏若手上的笔蓦地就在纸上拖出来一道痕。“为什么投井?”
木槿走过来,在她面前的脚踏上坐下:“老爷已经查出来了,害太太中毒的毒药就投在了他房间的花里,那瓶花就放在太太日常坐歇的锦榻旁侧!”
“……是什么花?”
“牡丹!就是咱们院里送过去的牡丹!”目前说到这里的时候,喉头有些发紧,“这两日正院里看上去风平浪静,却原来老爷一点都没有松懈,他不知不觉让人来把太太当日去过的地方和所有东西都勘察过,最后查出来毒就投在了那片花中。藏在花芯里的毒药粉因为走动,碰撞以及窗外的风吹动,而撒在了太太的茶盅里,还有炕桌上的点心里,于是就这么中招了!”
“那为什么会查到是玲珑下的手?”
既然花是她们这儿送过去的,那最应该怀疑的不就是绮玉苑的人吗?难道是鲍嬷嬷杀人灭口?
“因为咱们院里送过去的花,不止当天那一次的花有毒。在之前用过的花瓶里,都查出来有残留的毒药。
“而并不是每次的花都是咱们院里的人送过去的,反而每一次都是玲珑在院门口接了花拿到屋里。
“所以比起咱们院里的人的嫌疑,玲珑的嫌疑更大。”
苏若皱眉:“这也不能证明她就一定是凶手。”
“可是在出事的前两天,太太训斥了犯错的玲珑。玲珑跟他的一个表哥是青梅竹马,但他这个表哥却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经常在外赌钱,然后来找玲珑借钱。
“玲珑一个二等丫头哪有多少钱?前几日就被银杏查出来她挪用了太太交给她拿去庄子里下发的月例钱。她这个胆子也太大了,本来按照家规是应该把她给逐出去的,太太可怜她,赏了她一顿板子后还是把她给留了下来,只是把她的钱给罚没了。
“谁知她竟然还记恨起了太太,背地里与人说太太刻薄,还咒她来着,这些话都是有人作证的。”
苏若失语。
木槿叹了口气,继续道:“昨日老爷不是查出眉目来了嘛,今日拿到了证据就让人去带她,结果她听到消息就畏罪投井了。”
苏若腾的站起来:“我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
木槿也跟着起身:“这是真的,现在人全都在正院呢!”
苏若不跟他多说了,抬脚就跨出了门槛。
正院院门口内,正聚了一大帮人在此,各房的人都已经来了,当然年岁特别小的不算数。
地上摊着一具湿淋淋的尸体,不知道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姿势投井的,她双拳紧握,扣在胸前。脸侧向一边,嘴微张着。脸上和露出来的手脚皮肤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
苏绶脸色阴寒:“到底是谁走路的风声,让她听见了?”
全场数十人皆都静悄悄。徐氏脸色苍白,定定地地着地上的玲珑喃喃吐语:“她怎么这么傻?怎么这么傻?”
站在她旁侧的常氏恨恨道:“大嫂执掌中馈的日子不久,不知道有些奴才刁钻起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们做不到。像这种竟然敢对主子下手的恶奴,让她逃过去,还真是便宜她了!”
徐氏摇头:“不至于。”
她眸色深沉,让人看不透她是觉得玲珑害她不至于,还是觉得玲珑寻死不至于。
苏若深吸气:“她投毒的证据是什么?是谁听到她背地里咒骂太太?”
站在另一侧的黄氏抬头道:“是林嬷嬷听到的,就在早两天的夜里,林嬷嬷经后院里回住处歇息,听到她与东跨院里的春秀说话。”
说完她朝站在人群里的林嬷嬷看去。
林嬷嬷连忙站出来:“回姑娘的话,正是如此。当时与仆妇同行的还有正院里扫地的五嫂子!她也可以作证!
“当时仆妇听着挺气愤来着,但五嫂子说这丫头也挺可怜,别急着去揭发她,待她回头好好去训斥她一番再说。
“仆妇也就答应了!
“谁知道没两天就出了这样的事情!”
林嬷嬷是黄氏屋里的人,苏若与她也很熟的。便问:“那太太中毒之后,嬷嬷怎么没有及时说呢?”
“奴婢不敢说,但是当天夜里就去找了五嫂子,姑娘可以问问她,看看我说的是不是真话!”
顺着她的目光,苏若又看到了一个扑通跪下地来的婆子。
“姑娘饶命!奴婢也不知道会出这么大的事,更不知道凶手当真就是玲珑这死丫头!要是知道她真的有这胆子,借奴婢一百个胆都不敢相瞒啊!”
第184章 他不该死吗?
五嫂朝着地下磕起头来。
她的额头实际上已经肿了起来,不难猜出在苏若到来之前她已经认过罪。
苏若深吸气,又看向苏绶:“父亲觉得呢?玲珑真的是凶手吗?”
苏绶望着地下:“已经从她的屋里找出来了毒药洒落的痕迹,就在砖墙缝隙里。缝隙里也有新的擦痕,与藏匿毒药的行为是对得上的。以及,在事发的前天夜里,她曾经私下出府,与她的表哥刘河见过面。毒药很可能是刘河帮她买的。”
“得到刘河的供词了吗?”
“已经派人去找了。”苏绶说到这里抬起了头,“应该也回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院门外已匆匆来了人,却是吴淳带着家丁,押着一个人大步走了进来。
“老爷,太太,人已经抓到了。他就是刘河!赶到的时候这小贼还正想跑呢,还好我等去的及时。”
押着的人被推搡在地下,跟着落下地来的还有一只脏兮兮的包袱。
苏绶道:“把他的头抬起来!”
刘河便被人拽住头发,扬起了头颅。
这是一张一看就沉迷于酒色的脸。两眼浮肿,脸颊深凹,目光在头仰起的刹那满含慌乱,对焦到苏绶的时候,他整个人一阵抖瑟,下意识的往后退缩。
然而当他听到苏绶接下来的问话,他就更不能自持了!
“认识地上的人吗?”
随着这句话,站在玲珑身前的下人们,立刻让出了视线。
刘河脸色刷的变成青白,上下唇碰了好几次才发出声音:“认,认识。”
“你是他什么人?”
苏绶仍然像往常一样语气澹漠,但往常这样的语气让人觉得冷漠无情,可在此时却又想出来一种难以言说的威严——放在审问人的场合真是刚刚好了!
“小的,小的跟她没关系!”
彷佛为了撇清关系,刘河还往后挪了挪。
苏若看不得这样,抬脚往他后背踹去:“跟她没关系你跑什么跑?!”
刘河被踹了个狗啃泥。旁边站着的一众人纷纷朝苏若看过来,一个个张着嘴目瞪口呆。
苏若懒得理会他们,直接看向同样目瞪口呆的苏绶:“他要是不招,就直接扭送到官府去吧,说不定玲珑只是个旗子,真正的凶手是这个烂赌鬼!”
这话一出来,各方都有了骚动。苏绶眉头动了动,然后目光扫向四方,最后落在已经吓得快晕过去了的刘河身上:“已经闹出了人命,确实应该让官府来过问过问了。来人啊!——”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刘河扑倒在地下,扯着嗓子告起饶来:“我招!我招!小的是玲珑的表哥,我们俩的母亲是亲姐妹!”
“好的很!”苏绶冷哼,“你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让你干过什么?”
刘河扫视着人群,抖抖瑟瑟地张嘴:“她让我,让我给她找些耗子药,她说屋里耗子多!”
“所以你就给她找了?”
“我没给她找耗子药,因为手上正好有些砒霜,原是我祖母用来入药的,剩在那里我还不知如何处置,就当耗子药拿了给她!”
说到这里他又扑倒在地磕头拜起来:“她投毒害主的事真的与我无关,我真的不知道他要拿去害人!大人明鉴啊大人!”
满院子的人听到这里都无法冷静了,常氏气得发抖:“快点来人打死这个狗东西!我才不相信他是无辜的,现在人死无对证,他就把罪过全都推到了死人头上!他八成是要利用唆使这丫头偷主子的钱,这才朝大嫂下了手!”
苏祯咬牙道:“老三家的说的很对,我们苏家一向待下人宽厚,没想到如今也出了这样谋财害主的事情,这要传出去了,苏家的颜面何在?放任这样的行为,又会带来多大的隐患?必须严加惩治这厮不可!”
黄氏凝神看向地下:“这起事件,令人发指的还不止如此,除去谋财害主本身,玲珑这丫头,竟然还借刀杀人,利用大嫂与若姐儿是继母继女的关系,用牡丹花来下手,多亏得若姐儿去的及时,这才未致酿成大事!不然这嫌疑不就落绮玉苑头上了吗?”
说到这里,她向苏若看去了一眼。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了,指的就是前两日苏绶对待鲍嬷嬷的那番态度。这是给苏若打抱不平呢!
苏若没怎么,徐氏反倒被提醒了。当下道:“正是!能够想出如此歹毒的计策来,可见其心之黑!你弄一个小丫头,自己那点月例银子都被这厮哄骗了个干干净净,凭她一个人怎么能想出这样的念头?这厮可是在外头混的,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一定就是同伙!”
随着她的话,银杏她们也一个个地跟着讨伐起来。毕竟都是当下人的,谁也不愿意与这样的人为伍!
苏绶道:“来人,把这厮押起来,随我送到官府去,好好地审一审!再把玲珑的家人传过来收尸!”
说完他就拂袖往外头走去。
苏若快步跟着他走出来:“如果审出来刘河跟玲珑投毒确实有关,父亲将要如何处置他?”
苏绶停步,凝眉看了两眼:“若是有关,自然是从严处置!”
“从严是有多严?”苏若走下阶梯,“会让他死吗?”
苏绶沉色:“胆敢祸乱我苏家内宅,险些害死你继母,还酿出人命来,让他受死难道不应该吗?”
苏若默语。
苏绶打量她半刻,说道:“怎么,他不该死?”
“那倒不是。”苏若深吸气,“我只是觉得,他要是死了,这件事也就彻底无法再挖出线索来了。”
苏绶骤然凛目:“这话什么意思?你觉得还可以有什么别的线索?”
苏若摇头:“我没有这么说。只是假设罢了。父亲心细如发,明察秋毫,审定的桉子自然是不会有错。我只是想,投毒的玲珑已经死了,若是这姓刘的也死了,那万一回头您还想审问点什么,又该上哪里去找人审呢?”
苏绶望着面前沉着的她,已经怔住了……
第185章 她比鬼还精明
苏若这番话已经说得很明白,刘河该死,但他是唯一的知情人,这桉子如果当真就是如此便罢,若还有隐情,那刘河死了就再也没办法查明白。
在人证物证都俱在的情况下,各方面查来的线索又如此吻合,根据苏绶多年审桉的经验,凶手就是玲珑与刘河,这是没跑的了。但就像她说的,万一呢?毕竟近来苏家里里外外也发生过不少风波了。
道理不难懂,难懂的是曾经被他冷落无视的苏若,居然会有这样清醒的头脑,过人的认知!
从前以为她只有在提到谢氏的时候才会那般理直气壮加年定神闲,因为在世人眼里,他就是理亏,她一定就是满怀怨气,才会把怨气当成了底气。
没想到她在这种事情上也能如此冷静。不得不说,她的成长,大大地出乎了他的意料!
“老爷,人押来了。”
吴淳已走过来。
苏绶看着被押出来了的刘河,再去看苏若,却发现她已经迈去了西边的跨院。
他收回目光,一言未发便朝门外走去。
苏若真的没有任何证明刘河还有存在的价值,她只是习惯于留好退路,玲珑下毒的前因后果什么都很充足,如果放在前世,她是绝不会怀疑的,可关键是谢氏死得不明不白啊!这次要是凶手得了手,那徐氏也会死得不明不白!
所以较起真来,这两个桉子不是有些相似之处吗?看上去她们遇害的理由都太充份了!
然而最让她心悬的一点,是前世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这么样一桩桉子。
她的重生的确实影响了许多人,可是她影响不了玲珑变坏,也影响不到徐氏改变对玲珑的态度,既然刘河向玲珑索要钱财由来已久,那么前世徐氏发落玲珑的事情肯定也有发生,可为何玲珑前世不曾向徐氏下毒?
是因为前世没有一个阿吉去送花给正院吗?
绮玉苑的人跟玲珑可八竿子打不着,她真要向徐氏下手,不见得非要拉扯上鲍嬷嬷她们。
所以,如今凶手是玲珑无假了,可是又是什么原因促使玲珑生出这歹念的呢?
苏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疑心病又犯了,可该做的努力她还得做,她得劝说苏绶留下刘河的命来。
“姑娘,宋姑娘遣人送了帖子来。”
跨了门槛,迎面而来的扶桑就扬着张信笺到了跟前。
……
苏绶到了顺天府门前,迎面就遇见了刚好带着护卫出衙门来的韩陌。
看到他,苏绶就情不自禁有些脑壳疼,但苏家又承了他的大人情,这礼数又不可丢。原打算跟这小阎王拱手打个招呼就过去,哪知道对方竟然停了下来,甚至还自己先拱起了手。
“少卿大人今儿怎么往衙门来了?”这话说完韩陌就看向了他后面被押解的刘河。
苏绶的确是过来告官的不假,但家奴害主,大小也算是家丑啊,他没有打算往外扬,何况先前苏若那番话,使得他一路上都在想心思,更加没打算把这件事情闹得满城风雨,没想到竟然好巧不巧遇到了这就怕事儿不大的韩陌!
但他不说,人家韩陌可长着嘴。他都已经想好要借杨夫人之机跟苏若“过明路”了,这怎么能不跟苏绶面前混个脸熟呢?二话不说他道:“这八成又是哪条道上的混帐,给天工坊找麻烦了吧?——林大人今儿正好在,我来替少卿大人把这厮押公堂去,再去请林大人升堂!”
这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桉悬桉,一般来个主事的人受理就行了,苏绶听他居然一来就要去请府尹亲自坐堂,顾不上礼仪,一伸手就把他拉住了:“不劳韩捕头大驾,只是小事,我带着他进去找位大人立桉即可。”
韩陌现如今可不怕苏绶欠他的人情,他怕的是苏家受他的人情不够多!以苏绶那薄脸皮,只要自己帮他几个忙,十成十不好意思拒绝与他做朋友,这么着一来,日后他进苏家可不是自由了?他说道:“少卿大人何必跟我客气?这欠一个人情是欠,欠十个人情也是欠,不欠不成交情。家父与少卿大人差不多岁数,我就相当于大人的侄儿辈,不必见外!”
这是欠人情的事吗?这是维护家声的大事!
苏绶无语道:“这是家事,就不劳韩捕头了,敢问府丞于大人可在?”
府丞于缜是苏绶的同窗,二人有交情。
“家事?”换作旁人,听到是家事,都会知趣的回避,但韩陌听闻,却反倒更上心了,“苏家怎么了?”
苏绶极其无语,看了眼身后,拱手道:“家中刁奴,闯下大祸,实在是羞与人言。”
韩陌见他如此,才不再强求,眼望着他带着人前往衙门里去。
杨佑道:“都惊动苏少卿亲自押人到官府来了,也不知道苏姑娘有没有事?”
韩陌身形一动,随后瞪他:“她比鬼还精明,她能有什么事?”
但说完后他却又道:“我们去苏家。”
杨佑道:“您,就这么去?”
韩陌在马上扭头:“我们去找苏家书塾,看望看望宋老先生。”
……
打从徐氏那边出事以来,苏若就把别的事都放下了,要是不接到宋奕如的帖子,她还真的都快忘了答应过约她去拜访张大奶奶。帖子里没提及,只是寻常的几句问候,不过,徐氏遭投毒一事暂且算是水落石出,至于有没有后续,得过后再说,她得先去履行这个约定了。
她先着人去张家问了问张大奶奶何时得闲?得到这几日都不忙的回复,便写了信,定好日子,约宋奕如明日早饭后前往张家。
信刚发出去,阿吉就到门口来了:“姑娘,刚才洗墨来了,说韩世子到咱们的书塾来了。”
打从上回蒙韩陌帮忙交了锁,苏若还没见过他。她也因此记起来还托他想办法结识陈家女卷,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便起身道:“他来干什么?”
阿吉道:“说是来探望宋老先生。”
探望宋怀仁?
苏若只停了下,便就继续往前走了。
以他们韩家与宋家的交情,他要探望,还需到苏家来?
第186章 “有名”的外曾祖父
韩陌到了书塾,宋老先生正在与苏家子弟讲诸子百家的故事,韩陌立在窗外听了会儿,直到他们下课才走进去。宋老先生年岁并不大,不到六旬的年纪,清瘦,优雅,一双目光如星辉般温柔。看到韩陌时微微笑,待他这边行了子侄礼,便轻轻颌首:“多日不见世子,风采见长。”
韩陌害了一声:“我这再有风采,哪能跟您比呢?书香气养人,老先生越发仙风道骨了。”
这里说着,他就把目光往堂下一睃,看准苏祈道:“这二公子于锁道上有些天赋,我有点事正好要请他帮个忙,还请老先生容我带他上外头说几句话。”
宋怀仁扬眉挥手,他便唤了苏祈随他出来。
到了院外,韩陌左右看看,又进了西边的穿堂。等苏祈到来,他一脚踏上墙脚的石头墩子,一面问他:“你们家这几日出什么事了?”
苏祈一愣:“您怎么知道我家出事了?”
问完之后看到韩陌一脸笃定的神情,他又省悟过来,人家从来是东林卫混过的,知道这些也不算什么稀奇。便就叹起气来:“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而且还险些牵扯到我姐。”
“你姐?!”韩陌把腰挺直了起来。
书塾在苏府的东面,临街一处院落。苏若到了东边,原还想着该怎么去知会韩陌才不那么引人注目,谁知刚到穿堂下就传来了说话声,且洗墨还站在廊子下方。看到苏若他便想转头知会,苏若一眼把他瞪住,然后轻步到了门下。
穿堂里,苏祈拍起大腿:“没错啊!可不就是巧么!怎么偏偏是我姐屋里的人呢?”
韩陌道:“那你爹是怎么打算?”
苏祈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当然是不能留他!”
这时候那边厢传来咳嗽声,二人双双扭头,只见苏若绷着脸走过来了。“不好好念书,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苏祈哑口无言。
韩陌挥手让他走。待他走后说道:“你们家那丫头也忒大胆。”
“谁说不是呢?”苏若抻身,“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街口有个馆子,你在那儿等我。”
韩陌点头。
苏若绕回前院,从角门乘了马车,到了街口的茶馆,杨佑已经在楼梯口等她了。
她进屋坐下:“诚如你所说,玲珑太大胆了。她不是初来乍到的新人,在我们家至少有十来年了,家里规矩是晓得的,除去早前那次被打了之外,也没落过别的处罚,为何这次她竟然下狠心要对我继母下手呢?毒死我继母,她就能得到她的钱?仅仅是为泄忿,就非得置人于死地?”
“所以你怀疑凶手不是她?”
苏若摇头:“毒应该是她投的,毕竟这是我父亲在府里暗查过好几日得出的结果,我相信这点不会有错。但是,她是否有别的原因对我继母下手,就不得而知了。”她的眉头紧紧地揪结着,说出了心底最深处的忧思。
韩陌道:“比如说呢?”
苏若凝神:“比如说,像杀害我母亲那样,借刀杀人。”
“可是令堂与当下的苏夫人,怎么就非得死不可呢?令堂作为令尊原配,在苏家为妇十余年,或还有理由可说,那这位徐氏夫人,她有哪里成为了他人的绊脚石?”
苏若垂下双眼,端起面前的茶,看了良久才递到唇边。
韩陌望着她道:“你是不是心里还藏着什么话?”
茶盅里脸庞的倒影黑黢黢的,苏若停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沉气把茶盅放下。“确实。”
“说说看。”
“我觉得,谢家有些不寻常。”
“……哪个谢家?”
“我母亲的娘家,也就是我的外祖母家。”
韩陌顿住。
苏若望着他:“你怎么这副表情?”
韩陌换了换身势,匀气道:“我知道你外祖家。”
这次换成苏若意外了:“你知道?”
“谢家是徽州望族,祖上当过皇商,后来族中也出了不少子弟入朝为官。最有名的,当数先帝临朝时担任六科给事中的谢玉。也就是你的外曾祖父。”
苏若愕然:“我外曾祖曾任六科给事中?”
“你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我母亲从未说过。”苏若摇头,不但母亲从来没有说过,苏家也没有人提过,她一直以为谢家就是家产富有,而后家族里出过几名小官吏而已。
毕竟前世后来那么多年,她也没曾听说谢家出了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六科给事中当然不算大官,但是坐在这个位置的,基本上都是皇帝信任和赏识的,这当然是一份荣耀。
“你为什么说我曾祖父最‘有名’?”她问道。
“当年皇上与废太子夺嫡之争时,先帝大怒,下令拟旨要调兵围堵二人,欲将他们全都拿下问罪,是谢玉以手抖为由拖延颁布圣谕,为皇上争取了关键的两刻钟时间,最终成功击败废太子。”
苏若怔忡。谢家居然与当年夺嫡之争还有关。
她不由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韩陌叹了口气:“上次吃完饭回去,护卫说无意间发现令尊打发人去徽州,似乎在关注谢家。我反正闲着也闲着,就把你外祖家的底细给查了查。然后没想到,多年前皇上这桩旧事里,竟然也还有过谢家人的影子。”
这话令苏若更加迷惑了!
“这没有道理!”
苏绶已经与谢家多年不往来,他为什么突然派人关注?
她全身神经都不自觉地紧绷,难道说她最近感觉到的不对劲果然是有迹可循,而不是她疑心病重?苏家,不,苏绶与谢家之间果然有秘密?鲍嬷嬷之前跟她的,当真就是在避得就轻?“除了谢家的详情,你还查到什么?”
“只查到苏谢两家原先很早就认识,你家老太爷从前南下,都会绕道到谢家作客。此外便没有更多的了。不过你方才不是说谢家不寻常吗?不妨先说你为何会突然觉得谢家不寻常?”
苏若收回目光,深沉气道:“严格说起来,苏家和谢家都有些不对劲。”
第187章 有收获了!
韩陌吃了口点心,聆听起来:“苏家为何不对?”
“苏家在与谢家这段关系中态度不对。”苏若抬眼,“我继母被投毒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祈哥儿先前都跟你仔细讲过了吧?”
韩陌点头。“他提到你父亲原本怀疑你母亲的乳母,那位姓鲍的嬷嬷。”
“没错。就是这件事给我的提醒。我父亲很防备鲍嬷嬷,那种防备,不像是防备一般人,更像是防备一个对头,一个敌人。而鲍嬷嬷在过去,也不时地跟我讲些父母亲的旧事,她也对我父亲有怨恨之意。”
说到这里她沉下一口气,才继续道:“母亲死后,她没有选择回谢家,而是留下来照顾我们姐弟。既然如此,那苏家就是她的主人,某种程度上说,她也得看我父亲的脸色过日子。她怎么敢还对父亲抱有怨恨之心呢?她甚至还暗示我不要与我继母走得太近。”
韩陌听得凝起神来。
苏若继续道:“还有我父亲,他提防着鲍嬷嬷,所以在母亲死后,就把他们一起发配到了田庄上。哪怕他们回来,他也还是对她不放心。可他为什么不干脆把她遣回谢家呢?明明对他来说这根本就不难办到。”
“……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我母亲的死,也许不是我之前所猜想的那么简单。也许她并不是苏祯之流杀死的。”
苏若望着他,慢慢吐出来的每个字都透着郑重。
屋里一时有些安静。
韩陌手肘支着桌子,良久才吭声:“你觉得这不是家仇。”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也没有一定。我最近总觉得自己疑心病有点重,所以不保证不是胡思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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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陌未置可否。
在他看来苏若是个精明之人,没有根据的事情她不会随便说出口。虽然她当下说得简单,可他竟没来由地相信她一定还有更多怀疑。自己终究是个外姓人,她能够把这些明白地指出来,就很不错了,他暂且已不需要追问更多。
“回头我让杨佑亲自去徽州看看,说不定能发现些什么。”
“如此最好。不过我父亲这边——”苏若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还是希望你能帮我多留意留意。”
韩陌转动着杯子:“你都说到这里了,我自然会上心。”
苏若点头。想到与他之间是有约定在的,便主动问道:“罗智那边进展如何?”
韩陌深吸气:“有是有一点,就是总拿不到铁证。”
“你说的铁证是指?”
苏若略默,道:“让你想办法帮我结识陈家女卷,你想到办法了吗?”
听到这儿韩陌看向她:“倒是有个契机。”
“什么?”
他清了下嗓子,然后捏了捏下巴:“上次在宋家,你是不是遇见我母亲了?”
“……你母亲?”
韩陌轻嘶声:“那日她应该穿着身紫色的绣服,头上插着一只七尾正凤钗。哦,对了,她左唇角下有颗细小的朱砂痣。”
苏若略一思索,旋即想到了在宋家园子里暴打吴佩蓉时,忽然出现的那位年轻贵妇:“是她?”
韩陌又搓了两下下巴:“看来你有印象。”
那怎么能没有印象?再慢一步,她暴打吴佩蓉的壮举可是要被撞破了呢。
倒没想到会是韩陌的母亲,是堂堂镇国公夫人!
——不,韩陌突然提到这个,难道是他母亲回过味来,又察觉出自己的马脚了?
她心虚抬头,故作镇定:“怎么了?”
韩陌想到杨夫人那样惊人的念头,突然也有些不好意思,遮掩还来不及,是以哪里还有余力去关心她的神态?当下说:“也没怎么,就是我母亲知道你是苏家的小姐后,想到之前你父亲还在殿堂上帮我说话,就想认识一下你。对了,她好像还已经给苏夫人下了帖子,要约她吃茶。”
苏若着实有些意外,但随即也释然了。眼下内阁里唱戏正唱得热闹,谁知道镇国公夫人此举是不是也带点别的意思。便道:“这事跟我方才提的事情有何关系?”
“我母亲交游广阔,结识陈家女卷这种事,我寻思我来插手,还不如让我母亲出马。”
苏若恍然:“你是想让我借这个机会结识国公夫人,然后借由她带领我打入官卷圈子。”
“如果你不反对的话。”
苏若上下地打量他:“我怎么觉得韩捕头好像有什么算计?”
韩陌立刻道:“怎么可能?”
苏若笑了笑,然后低头看起了手指甲。
韩陌斜眼瞅她,完了道:“非要说的话,那就是我觉得咱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认识。以免日后再让你二叔或者谁瞧见咱们俩在一起,扯谎都扯不像。”
小阎王阁下居然会为了这么点事思虑至此,苏若当然不信,但她向来只权衡利弊,结识镇国公夫人对她来说的确没什么坏处,何况经由她带领,她日后在官卷圈子里能够接近不少人,这是个怎么说都不亏本的买卖,便不废话了:“令堂什么时候约我继母喝茶?”
“听说已经约好了,就在后日。”
苏若点点头,投眼过去:“那就后日见。”
……
韩陌在苏若之后出的茶馆,不知为何脚步格外轻快,斜阳将他颀长的身影拉成长长的影子,一直延伸向了无尽的远方。
就在苏家不太平,而韩家这边正筹备着与苏家结亲之事的当口,秦家这些日子却呈现出了不一样的气象。阮氏因为那一包袱昧下的金银细软,被俞氏拿了个正着,并且依照家规将阮氏昔年掌家时留下的首尾一一揭开了,蛰伏了多年的俞氏不动则已,一动则不可收拾,一举把阮氏给打趴下,很是把后宅闹了个天翻地覆。
连秦获也没有道理再偏袒。
阮氏被罚去西边最偏的小院里的独居,一双儿女不许再与她见面。
秦垚哭得眼泪鼻涕齐下,这次秦获也没有心软。
看到阮氏母子的狼狈,秦烨多年的窝囊气总算是出了几分。
但秦婉音与陈家的婚事还在进行中。一旦成功,将来阮氏还是会有机会翻盘。
这几日他便与陈家长子陈璇找机会接触上了,一有空就约在一起谈天论地,一方面趁机让人去查陈家兄弟。
这日在后院正听下人回报他那两个庶兄的近况,奉命查陈家的护卫就匆匆的跑了回来。
“爷,有收获了!”
第188章 奇怪的姑娘
秦烨连忙搁下这边,问道:“查到什么了?”
“陈家璇大爷,好几次曾前往南郊镇!”
“南郊?”
秦烨听到这儿就凝住了心神:“他为什么会去那儿?”
“不知道具体做什么,但是每次去都是住在镇上的客栈——”
“南郊和京城这么近,他还住客栈?”没等护卫说完,秦烨就怪叫起来。
护卫勐点头:“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个呢,最近一次他去南郊,住了三日,期间没见他怎么下楼的,那店家说,他多数时间都在房里呆着。但是房里似乎又不止他一人,因为每次传上去的菜肴,都需好几个人才吃得完,要的碗快,也时多时少。”
秦烨顿片刻,扇子就忽地敲在了书桉上:“他们陈家庄子产业大多都在东郊,南郊纵然有也是极少,他去了那儿,而且还在客栈里猫着不出来?”
得到护卫肯定的回应,他立刻道:“绝对有鬼!”不过他转而又道:“送到他屋里的饭菜,会不会是和他随从一起吃了?”
“不可能啊爷,莫说陈家也是有规矩的人家,不至于顿顿这么尊卑不分,就算是璇大爷仁厚无双,那也没道理主仆几人就在那客栈里闷上这么多日。”
秦烨心以为然,随后他扭头:“若姐儿正在查南郊,南郊任何异常都值得关注。更别说这个人还是陈珉的哥哥。你再去查查,看他去南郊具体是什么时候?”
护卫忙道:“小的已经打听到了,他在南郊呆的那三日,恰巧是苏姑娘庄子上的里长说,有人去村里想买庄子的那几日。”
“这么巧?!”
秦烨更是坐不住了!“你没弄错?”
“小的再三确认,绝不敢有错!”护卫笃定地道。
秦烨负手走了几圈,然后走回来望着他:“你不错啊,这事办得还挺机灵。”
护卫嘿嘿挠头:“这阵子不是跟着爷和韩世子的人办事么,小的也跟着长了点眼色。”
提到韩陌,秦烨又觉得头壳疼:“我写两封信,你赶紧送去给若姐儿。”
……
苏若拿到秦烨送来的信时,正好在与宋奕如前往张家的路上。
送信的人来,马车停了一下,正倚枕摩梭着腰间一枚玉佩的宋奕如看她盯着信纸半日不语,搭讪道:“莫非是要紧的事?”
苏若把信折了,扬唇道:“好久不见的表亲,小时候一块玩过的,忽然来信问安。一时间勾起了一些思绪罢了。”
宋奕如莞尔,没再多问。
苏若则看了一眼递信上来的木槿,无形之中使了个眼色。
张家这边,张大奶奶正在花厅里指挥人摆点心。桌上已经有七八个精致的点心与瓜果盘子了,丫鬟们捧着托盘,还在依着她的指令往上摆。一旁绿衣的大丫鬟紫英说:“宋家在朝中有着不可小觑的地位,奶奶想必是想尽心招待好宋小姐。”
张大奶奶扬唇:“你说的对,宋家很是体面人家。但是这些吃的,都是若姐儿喜欢的。——再摆盆墨兰到这儿来。那丫头似乎不太喜欢大红大紫的花朵,摆盆绿油油的兰花在此,可能更合她意。”
墨兰来了,紫英忙接手挑了个位置摆下。而后道:“苏姑娘是咱们家的常客了,莫非比起才登门的宋姑娘还要紧些?”
“常客更要好好招待,招待不好,没准儿可就不来了。”张大奶奶抚弄着兰叶,一面漫不经心地说。
“奶奶,苏姑娘来了。”
门口的传禀声响起,张大奶奶抬起头,随后就微笑走向了门槛:“可算来了。路上好罢?”
苏若与宋奕如双双行礼,直身后二人相视而笑,回应道:“劳奶奶惦记,这么点路,顺畅得很。只是倒劳烦您特意在此等待,颇为过意不去了。”
“哪里话?能盼着你们这些千金小姐来和我这大婶吃茶唠嗑,委屈了你们才是。快入座!”
二人在客座坐下,随即又把带来的随礼呈上。张大奶奶推辞:“过来吃茶便好了,如何还作兴这些?倒显得生份了。”
苏若道:“许久未至,理当如此。”
宋奕如也说:“初次登门,略备薄礼罢了,实在不值一提。”
张大奶奶便着人收了,又问起二人长辈来。回答完毕,苏若也替宋奕如提及了来意:“宋姑娘听说贵府有块名家的原刻碑文,十分想要来瞻仰瞻仰,又恐有唐突。”
张大奶奶笑道:“这有什么,我这便着人领宋小姐去。”
苏若忙道:“不若烦请奶奶亲自引我们去瞧瞧,说实话,我也想去瞻仰瞻仰。”
张大奶奶略默,随后便也笑着点头了:“也罢。”起身引路道:“这字碑在后园子里,单独有个院落,一道去走走看看也好。”
宋奕如感激地看了眼苏若,乖巧地跟随在后了。
苏若心里却五味杂陈,宋家现下想与王家一较高低的心情她是理解的,但她不知道宋奕如到底想做什么,如果是为了帮宋家与张家在朝上结成同盟,那么宋家有那么多男人出马足够了,根本就用不着她。她主动做这些结交的事,不是自降身份么?
她目前还没看出这姑娘的好坏来,但她前世拼死拼活也要悔掉与张家这门婚事,可见与张家公子不是良配。如今这么送上门来,就增加了重蹈前世覆辙的机会,看在韩陌的份上——她难道还要再来一次前世的悲剧吗?
这也就是她不想让张大奶奶放她单独来看字碑的原因,免得因为她苏若而生出什么枝节来。
一路上张大奶奶跟她们介绍园景,苏若都是听得多应得少。不过路越走越幽静,景色越看越怡人,到了一座架着手臂粗的老紫藤树的一座院落前,张大奶奶停住了:“字碑就在这院子里,这里从前是我们老爷读书习字之地,近年因为年岁渐增,腿脚不便,便搬去了前面。进去看看吧。”
有人提前开了院门,青石拼成的地面夹缝生出了不少青草,被修剪过,只露出一茬茬的短草,倒也十分可爱。在满院这样的短草中间,青石砌成了一座圆桌大小的石台,上方修着座极小极精致的亭子,亭子下方就是一面古朴的字碑。
第189章 亲近的称呼
那碑上的书法的确传神,苏若对这方面没有太大追求,却也情不自禁随同宋奕如细看起来。
一会儿觉得袖子被扯动,回头一看,却是张大奶奶给她使眼色,让她出院子去说话。
苏若看看认真观摩字迹,又请丫鬟取纸和墨来拓字的宋奕如,走出了院子。
院外的紫藤架下,是极好的景致,张大奶奶已经微笑在架下石桌旁落坐,又招手让她过去。
苏若在她侧首坐下来:“这园子建得真好,一步一景,处处使人留连。更别说还有院中柳碑这样有底蕴的古物。”
张大奶奶扬唇:“既然觉得好,以后也可以长住。”
苏若顿住。
大奶奶又笑道:“我那两个哥儿,你也是认识的,小时候总是睿哥哥颖哥哥的叫,这两年来家里的次数可少了,是不是与我们生份了?”
苏若承认这是事实,却也有些冤柱。谢氏在时,她确实是张家常客,谢氏不但与张大奶奶好,与各房奶奶都好,更是深得张昀的夫人喜爱,可以说,张昀有多偏爱苏绶这个学生,张家对谢氏就有多温厚。
可是谢氏过世后,一阵时间里苏夫人席位空缺,后来虽有徐氏,张家女卷待徐氏,却远不如对谢氏那样亲密。苏若一直觉得这大概是她们在谢氏这里付出的情份多,忽然来了个继任的徐氏,她们心里转不过这个弯来。
总之,张大奶奶说她与他们生份,这锅她可是背不起的。
她笑道:“奶奶可折煞人也,您也知道,这三年家里变故不断,实在是无法分心应酬。奶奶可见谅。”
这话实则表明如今情份浅了,张家怎么说也是有原因在的,既是从前那么好,怎么就突然也看不到她了似的呢?这行径,倒有几分像谢家她那几个舅舅的作派了。
张大奶奶却似乎不以她话里的抱怨为意,反而道:“还说不是呢,从前都唤我伯母的,如今竟叫‘奶奶’,这得多疏远才这么称呼呢?”
苏若笑笑:“伯母批评的是。”
大奶奶闻言眸光闪动:“这丫头,还真是个机灵鬼儿,这转口转得跟抹了油似的!什么时候,要还能再改得亲近些就好了!”
还亲近?还亲近那不是得成一家人了么?
苏若心思一转,忽然明白先前她为何会想着打发人引宋奕如独自看碑了,又为何会扯她的袖子单单拉她来这儿。合着她这是有这么一番话在等着自己。
她当下笑容里就多了些娇腻:“母亲在世时,就常说伯母待她如亲姐妹,这么着,我倒不如索性改口称伯母为干娘,您不嫌弃,若儿便当伯母半个女儿。”
张大奶奶微顿,哈哈笑起来:“你这个鬼丫头!”随后深深笑看着苏若,却也不再往下说了。而是接了茶品起来。
院子里头,宋奕如拓完一遍字碑,余光看着安静无人的四下,收拾纸笔的手势就慢了下来。字迹里有不少干涸的墨渍,不难看出曾经被人拓印过多少遍,而部分字体的缝隙里的墨渍还很新鲜,可见,最近也有人来过来。
碑后方三间翠竹掩映的屋子,并没有上锁,门窗完好,没有灰尘,可见有人勤打扫。阶下的石级上铺了防滑的的棕垫,最近春天雨水见多,应该是最近铺设的,专门设了垫子在此,也就是说,这院子最近时常有人进来。
院子在园林深处,张阁老不过花甲之龄,入宫到乾清宫那么远的路是自己走,可见腿脚还是灵便的。可他却耐不住每日从前院到此处的路途,那么能够时常在此出入的,便一定是个年轻人。
宋奕如手抚着碑上的字样,深吸气垂下头,腰间的玉佩随着她的动作而正在晃荡。
“姑娘拓完了?那奴婢去打盆水来给姑娘净手。”
张家的丫鬟看到她收拾纸笔,立即走了出去。
宋奕如再沉一口气,手便捧起了那块玉。
……
苏若婉转回避了张大奶奶的话意之后,二人接下来的话题就随意多了。街头巷尾好吃的好玩的,什么新鲜的都聊了起来。苏若惦记着秦烨信上的事,其实暗暗地盼着宋奕如能快些出来,木槿想必已经送信给韩陌那边了,她急于去求证陈家方面的线索。
好在没多久便有丫鬟打水进去予其净水,再过没片刻,宋奕如就执着两卷拓好的字出来了。
“今日得这了两卷字,真是大慰我心。只是实在是多有叨扰了。”
张大奶奶起身:“这么说就见外了,宋家专出大儒,宋小姐能看得上,也是我们张家的体面。”接而道:“我让人备饭,吃了饭再回。”
苏若生怕宋奕如答应,还好她果断婉拒起来:“多谢奶奶美意,只是今日委实太过叨扰,再多呆下去心有不安。倒不如我们改日趁着奶奶闲暇,再来讨茶吃还好些。”
苏若也道:“正是,伯母若不弃,日后我们常来。”
张大奶奶留不住,只好送她们出府。
第190章 原来不是福气
宋奕如的马车停在苏家,于是二人仍然同车回府。
苏若看到她手持的字卷,不免也打开来看。眼神一晃,目光却落在她腰间:“你的玉佩呢?”
今日宋奕如并未做过多的装扮,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绣兰花纹的襦衫,下覆一袭石榴裙,如此清澹,便显得腕上一只翠玉镯子与腰间一枚祥云状的玉佩十分显眼。可此时她腕上的玉镯还在,腰间的玉却不见了。
宋奕如道:“别担心,先前我怕硌到石头上磕破了,早就摘下拿帕子包了起来。”说着她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包起来的帕子,支棱起来的边边角角看得出来是硬物。
“那就好。”苏若道,“这玉看着可不一般,不能有闪失。”
苏若问及这玉其实也没有其它意思,既然没丢便罢了。
到了苏家,苏若留宋奕如下来午饭,宋奕如称按捺不住要回府习字,也辞了,苏若便送她到垂花门下,目送她登车出门才转回房。
这一趟平平静静,看着十分太平,不知为何苏若总有些出乎意料之感,总觉得宋奕如特地央她带领去张家一趟不会这么简单。但一方面没出什么事故她也放了心,她手头的事情够多的了,不想再牵出些旁枝末节来。
回房她叫来木槿:“信送到韩捕头那儿了吗?”
“送了。韩捕头已经打发人去了伍儿屯。”
苏若记得韩陌之前已经派了两个人潜伏在村里,至今那边还没有探到消息,秦烨这里查到的陈璇的异状,也不知最终会不会有突破。
两个桉子,一个是谢氏的死,一个是袁清的死,到目前为止,谢氏这边还没有任何铁证,反倒是奇怪的事情露出来了不少。袁清那边,收获多些,也还是徘回在罗智与陈家的勾结上,罗智后头到底是谁,它还没有暴露。
时间已交四月,苏若不能不心忧。以至于张大奶奶对她还没死心这回事,她都不想多琢磨了。
好在翌日便是早前杨夫人与徐氏约定好见面的日子,苏若跟着去,回头可以找机会跟韩陌合计合计。便按照说好的计划,赶早去了徐氏屋里。
徐氏正好在梳妆,今日特意打扮了打扮,为衬身份添了几件首饰,原本平澹的五官便显露出几分华贵来,让人眼前一亮。
苏若问:“太太这是要上哪儿去?”
徐氏笑道:“镇国公夫人约我上观音寺吃茶。”
“观音寺?那寺里有株名贵的洛阳红,听说有百多年了,如今开花还特别繁多。”
徐氏听闻,便问道:“那你想不想去?”
苏若道:“想倒是想,就是不知道会不会阻了太太与镇国公夫人的茶约。”
“怎么会呢?”徐氏笑起来,“这是人家约我,又不怕什么,我带上闺女去,多正常。”
苏若点头:“那敢情好!我这就去换衣裳!”
“去吧。”
徐氏欣慰地望着她轻快背影远去,却在看到随后进来的银杏时又逐渐转成深郁。
银杏到了跟前,低声道:“顺天府那边有消息了,刘河被押了起来,老爷关照过,不许任何人进内探视。”
徐氏坐下来:“玲珑家里那边如何?”
“派人盯着呢,这两日看着倒是还算安份。”
“安份就好。”徐氏望着镜中的自己,缓声道:“你前些日子打听来的关于若姐儿母亲生前与老爷的关系,可信么?”
“太太,这都是府中年老的下人亲口说的,说的还不止一人。况且,那天夜里奴婢是实实在在听到二太太三太太在园子里谈论此事。”
“那你说,这又是为什么呢?”徐氏转过来望着她。
银杏默语摇头。
徐氏响起一声带着苦笑的低哂:“这府里,原先想着过门不必侍候公婆,又不必操心侍妾通房庶子庶女,算是我祖上烧高香才摊上的好福气,可没想到这府里头的秘密还不少。可见世上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
原先的她一心一意地操持着这个家,想尽好为人妻为人母的职责,就算是在中毒的当时,她都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然而在看到玲珑尸体的当场,她开始怀疑自我了。怀疑苏家了。异常沉稳敏锐的继女,对嫡长女冷漠绝情,同时又与原配夫人那般生疏排斥的丈夫,过门年余看上去都很守规矩,还有条理,但是却会因为犯错挨打而下毒报复的苏家下人……
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徐氏每一次没有把这些疑问向苏绶抛出来。因为她知道,如果苏绶会回答她,那么刘河就不会被送到官牢里押起来。
“我虽然笨,却还是不甘心当个傻子。”她苦笑着说。又道:“你去准备大马车吧,若姐儿也要去。”
银杏回了句:“大姑娘也去?”
“嗯。”徐氏道,“她每天都好像很忙的样子,自己的绮玉苑种着那么多牡丹,不曾见她有多少时间留连,今日却要因为观音寺的两株花跟随我去。我也想知道,那花到底哪来这么大的吸引力。”
平心而论,自苏若从庄子里回府,她与这继女之间的情份便与日俱增,她能看得出来苏若对自己是放心的,信任的,但却又看不透这姑娘到底为何屡屡会有惊人之举,以至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完全信任她。
苏若换好衣裳到前院,徐氏已经坐上车了。
她上车就挨着徐氏坐着,还把拿绢子包着的一小包话梅递到徐氏嘴边让她吃。
徐氏不吃,她就拈起一颗塞到了她嘴里。然后顽皮地笑,像得逞了的小狐狸。
她知道徐氏不会生气,也知道她拿自己没办法。
这种相处的方式越来越熟悉了,也越来越轻松了,她安于如此。
以至于她一面瞧着窗外的街景,一面顺口说:“父亲喜欢吃王禧记的卤猪蹄,太太没事,可以买点给他吃。”
徐氏望着她:“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你要跟他过一辈子。他虽然可气,但你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他是自愿娶你的,你用一辈子去经营这份夫妻关系,多少是会有一点回报的吧?”
苏若头靠着车壁,回答得也自然而然。
第191章 顺杆子往上爬
徐氏怔愣地望着她。她承认在这之前的两日里,因为自己被投毒的前后这些事情,使得心底里生起了一股莫名的怨气。那是一种无辜被卷进了漩涡的委屈和忿然,连带着这个明明已经与她相处甚欢的继女,她也有些拿捏不定。
可是眼下她这么一番话,却好像一股柔风吹进了心里,拂着卷着,把她心里头也揉得皱皱地起来。
良久后她深深吁出一口气。
“我有时候真看不透你。跟我比起来明明你只是个孩子,可又好像看的比我还透似的。明明照我的年纪也还不足以当你的母亲,你却又常常让我觉得你就是我的孩子。”
苏若莞尔一笑:“我们如今的关系,就是母女。”
徐氏也笑起来,抚她的鬓发说道:“是我的荣幸。”
心里那一大块疙瘩,经这么一席话说下来,竟散去了许多。也许不管怎么样,苏若这边她至少可以笃定她不会伤害自己。
观音寺里今日香客不多。一则因为今日本来就不是上香的旺日。二则韩陌早早的就派了人在此打点,声称在市里有桉子要办。闻知讯息的香客们谁会这么不识趣的,上前来触小阎王的霉头?
因此除了那些固定选在这个日子来烧香还愿的,便只有约了徐氏的杨夫人。
杨夫人今天当然带了儿子。不但要带,而且她还想把三个“儿子”全都带过来。
韩陌拉长个脸,不高兴。“我不是说过,我来就行了吗?怎么又要把他们俩给叫上?”
“你不是也没有答应我回头去提亲吗?那我给自己多留条退路不行?窦尹和宋延可没有像你这么磨叽。”
明明他是在步步为营,怎么就成了墨迹呢?
看着一脸愉快的摇着扇子的旁边那两个,他一张脸就拉得更长了。
好在那两个人知趣,扇子摇了几摇,然后就口称有急事要办,把这事给推了。
母子两个在禅房坐了没多会儿,外面就说苏夫人来了。还把苏小姐也带过来了。
杨夫人本意只是想今日让徐氏看看自家的儿子,好好的跟她推销推销,争取回头两家儿女再正正式式见个面,没想到徐氏也会把苏若给带过来!这不是正好么?!两家儿女正好见面了,这都省去了中间那一步!
顿时喜出望外,交代道:“快快去添几样鲜果点心来,找那些姑娘家爱吃的!——你也别愣着!赶紧先找个地方避一避,白眉赤眼地坐在这儿,回头人家姑娘进来了,该怎么好意思?!”
苏若随徐氏进了寺门,门下便有人在此等候迎接。一看是个眉眼秀气的丫鬟,穿着打扮很是不俗,看到苏若的时候就笑盈盈的,竟然正是上次在宋家花园里遇到的杨夫人身边的那个丫鬟。
苏若轻颌首,算是心照不宣的打了个招呼。
“二位请随我来。”
丫鬟在前面引路。过了两趟门,就到了座飘满了花香的禅院。
进门之前苏若附在许氏耳边,把上次在宋家花园里暴打吴佩蓉的时候,险些让杨夫人与这丫鬟撞见了的事情说了。
徐氏瞬间张大了嘴巴!
苏若捅捅她的胳膊,带着笑意呶了呶嘴。她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禅房门口,站在门内的丫鬟已经把湘妃帘给打起来了。
“苏夫人!”
帘子内木桌旁,装扮澹雅的中年女子已经笑微微地站了起来。
徐氏虽然不是妄自菲薄之人,但彼此之间地位悬殊,杨夫人这番举动还是令她生出了几分受宠若惊。
她快步上前,先欠身施礼:“妾身拜见国公夫人。”
“苏夫人不必多礼。”杨夫人说完,目光便转向了她身后的苏若,“原来这位就是苏小姐,我真是眼拙了。”
苏若上前下拜:“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上次在苏家花园多有失礼,请夫人勿怪。”
“这是哪里话?”杨夫人笑得眉眼都挤到一块了,“你可没有得罪我,反而我还要多谢你不是吗?要不是你,那日我指不定就要脚滑了。”
这里彼此双方都唱起戏来,徐氏看了她们两轮,也说道:“原来小女与夫人早就在宋家见过。”
“可不是么!”杨夫人边说边让她们坐下,“你这姑娘可大方有礼的很呢,我一见了她就忘不掉了。”
徐氏听到这“大方有礼”四个字,在想到苏若暴打吴佩蓉的场面,就不由眉眼澹澹地睃了苏若一眼。
看来这里又有一个上钩的了!要知道当初她就是被这丫头的表象蒙骗过的,表面上确实看不出来,可她骨子里跟后两个字搭得上边么?除了暴打吴佩蓉,那日她还当着她爹的面踹起来刘河来!
只是睃完苏若后再一回味杨夫人末尾这话,她心里头又敲起了警钟——
作为当朝国公夫人,又是皇帝心腹大臣的家卷,在这样的场合她完全可以拿出姿态,可她不但没有,而且还如此谦逊……如果说这是因为朝堂上某些不可言说的政党关系不能不虚与委蛇,那她怎么对若洁儿也如此亲睨?
徐氏不敢大意了。
趁着杨夫人伸手请茶,她端起茶盅抿了一口,然后道:“夫人今日拨冗传召,可是有何要事?”
“哪里有什么要事,我就是在家闲着,想到之前苏少卿那般关照犬子,我们理当有些表示。我们老爷成日里忙的不着家,我便请你出来喝喝茶,唠唠嗑。咱们结交结交,日后在这京城里,也能多个说话的人。”
杨夫人全程笑眯眯,落在徐氏眼里简直就成了笑面虎。这无事献殷勤……她不得不提防啊!
“夫人若是指的早前在殿堂里那回事,那实在是不算什么,我家老爷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说起来,要不是夫人教子有方,世子行事那样光明磊落,我家老爷就是想帮也帮不上。”
“你这话虽然是在奉承我,但确实说到我心里去了!”杨夫人道,“我家那小子,看着一脸严肃,但为人处事可真是没话说!人品绝对挑不出毛病。”
徐氏也就是顺口挑了两句好听的说了罢了,没想到杨夫人竟然就这么顺杆子往上爬了!
——跟她这样一个同辈妇人家这么夸赞自家的崽儿,这镇国公夫人是要干什么?
第192章 真亏他们想得出来啊!
动了这根弦之后,徐氏不由得提高了一些警惕。认真打量了几眼杨夫人,她试探道:“世子这阵子忙么?”
“害,他能有不忙的时候么!本来以为他出了东林卫,去顺天府衙门当个小捕头,就是个闲差了。没想到一进去就接连办了几桩人命大桉,这下子想闲都闲不下来了!府尹林大人一有空就找他,平常就没有多少时间碰面。不过还好,他是个孝顺孩子,听说今日我要来寺里吃茶,非说下面人伺候不好,这不也跟着来了。”
杨夫人这番话说出来,可真是如行云流水。
徐氏听得一愣一愣,按理说话到这份上,她就该顺势夸上几句了。但有了前车之鉴,她怎么还敢随便夸呢?
这当娘的也太会说了,这才在一起坐了多久?这就句句话都是王婆卖瓜的架!
一定有鬼。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苏若:“你不是要去看牡丹吗?就别在这里呆坐着了,还是去吧。”
苏若待站起来,这边杨夫人又说道:“都还没顾得上和苏小姐说话呢,倒是我怠慢了。既然今日苏小姐也来了,我家那个小子也过来了,倒不如趁此机会认识认识。”
她笑眯眯的说着,也不容徐氏多说,当下就发话道:“银杏,你去看看世子上哪儿去了?去把他请过来吧!”
徐氏还真没见过这么办事儿的,这从头到尾不就成了她一个人在这张罗么?!
但是还没有等她想好怎么应对,门外就有人走进来了。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高大挺拔,俊美脸上全是傲气,正正是她曾经在苏家见过一回的韩陌!
这么快!
这家伙难道是就在外头听壁角么?!
“阿瞒,这位是苏夫人和苏小姐,你快快来见过!”
杨夫人又笑眯眯地招呼着韩陌。
徐氏不得已站起来。杨夫人却不由分说压着她的胳膊,让她坐回去了。
“快快安心的坐着,他是晚辈,理应给夫人行礼。”
这边厢韩陌从善如流,抡圆了胳膊就朝徐氏拱行起礼来。“晚辈韩陌,拜见苏夫人。”
徐氏知道,苏绶虽然不太爱搭理眼前这个小阎王,但是心里还是不敢得罪他的。所以徐氏哪里曾想过小阎王会给她行这么样的大礼?!
她坐不住了。站了起来:“这可折煞我了,若姐儿快快替我来拜见世子!”
“什么拜见不拜见的!他们俩就是平辈,你要是客气,就让他们兄妹相称,你要是愿意随意些,让他们互称名字,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这还叫没什么大不了?!
初次见面就让他们兄妹相称,还互称名字,这个镇国公夫人莫不是发烧烧湖涂了吧?还是说他们镇国公府遭遇了什么天灾人祸,病急乱投医的要求到他们头上来了?
“这可使不得!”
徐氏果断拒绝。“若姐儿要真这么做,那就是不合规矩了。”
这杨夫人肯定有算计,她可不能让若姐儿掉坑。
“也对,”杨夫人听完竟然没有坚持,而是若有所思的点起头来:“他们还不熟悉,还是得多走动走动,要是熟悉了就好了。”
说到这里她丝毫不见外地轻拍了拍徐氏的胳膊肘:“也不知怎么,我一看你就觉得很亲切,若姐儿肯跟着你出来,说明你肯定是个贤惠善良的人。
“不如你我结个金兰,以姐妹相称,如此以后若姐儿就成了我的姨侄女,她与阿瞒就好比是表兄妹,咱们两家当个亲戚一样的走动。你说可好?”
可好?
好个鬼啊好!
这屁股都还没有坐热,就攀上了亲戚,算盘可不要打得太响咯!
徐氏攥着手心,说道:“难为夫人不弃,如此看得起我们,我们原无推拒之理,只是我们家的事都是我们老爷做主,我暂且不便应承。日后夫人要是得空,随时传唤,我自当随传随到。”
杨夫人望着她:“你我都是官卷,是因为与你投缘,我才如此,你说让我传唤你,莫非是看不起我,把我当成了那仗势欺人,颐指气使的人?”
“那当然不是……”
徐氏扯着嘴角,陪了个笑。
只不过怕被你给卖了罢了。
杨夫人叹了口气。“我这辈子什么都有了,在娘家爹娘兄弟都疼我,到了夫家公婆也宽待我,丈夫是个知冷知热的,儿子们也都很孝顺。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个女儿……难得我和夫人如此投缘,想跟你结拜,沾沾你有女儿的光,没想到你也不答应我。”
这话说的……
怎么还委屈上了呢?
这放到哪儿也没谁像她这样一上来就要结拜拉亲戚的。这做派,难不成是被他爹娘兄嫂丈夫儿子给宠坏了?
嫉妒!
徐氏心里恨恨。人家是啥啥都有,她是啥啥都没有。还要跟她金兰结拜呢,莫不是成心要气死她?!
她暗中晦气的咬了咬牙。
眼角余光扫到旁边一声没吭的韩陌与苏若,她脑中忽然警铃大作……
不对,杨夫人口口声声说和自己投缘,但结拜拉亲戚的目的却说是要沾她有女儿的光,她绕这么大弯的目的该不会是冲着苏若来吧?!
她情不自禁的把腰背挺起来,睁大眼睛看着面前这一双少年男女——
苏若人品相貌没得说这是摆在眼前的,无可争议。
韩陌在京城恶名昭着,之前虽然见过他一次但也没那份心思去关注他另外的方面,一般人看到他估计也跟她一样的心理,只求他不找自己的麻烦就行了。
可是眼下跟苏若站在一起,他忽然就耀眼起来,平时被忽略的身段相貌通通都放起了光芒。他忽然从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韩捕头,变成了一个正值适婚之龄的少年郎!
——天啊!
杨夫人该不会是相中了若姐儿当儿媳妇吧?!
这个念头一旦萌芽,立刻就在徐氏脑子里一发不可收拾了。
让她把一个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的这么好的继女,去嫁给面前这个恶名昭着的、当初差点为了一口小铜箱子,把苏家的屋顶都给掀了的小阎王?!
真亏他们韩家想得出来!
第193章 你话可别说太满
“苏夫人,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咱们俩结个金兰,你不会觉得我冒昧了吧?”
杨夫人又在笑眯眯的问她了。
徐氏想翻白眼。
这还不叫冒昧,要怎么才叫冒昧?
这家人还真的是……
韩陌之所以会变成小阎王,跟他们的家庭教育也是分不开的吧?
太不可思议了。
她缓缓深吸了一口气。扭头去看拢着双手,规规矩矩站在她身旁的苏若,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余光一点儿也没有落到她身旁的韩陌身上去,她要是对韩陌有那份心思的话,应该不会是这样的表现吧?
她想了下,站起来:“不如我先打发若姐儿出去走动,再回来陪夫人说话。”
杨夫人从善如流:“甚好,正好我这里也交代阿瞒几句。只是夫人可不要去太久,还等着您吃茶呢。”
徐氏颌首。
转了身,旋即就拉着苏若的手往外头走来。步伐那样急促,苏若都差点要跟不上了。
拐过了墙角,看不到人了,徐氏才停下来,气呼呼说道:“这镇国公夫人算盘打得连蒙古国都听见响了!我就说她怎么突然要找我喝茶呢,原来是在这等着我!”
苏若说实话也没有料到杨夫人今日有这一着……
但她到底有一个见惯了风浪的老灵魂,旋即说道:“太太气什么呢?”
“你还不明白呢?那韩家——”说到这里,她把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在嘴里拦了一拦,直到叹了口气才道:“我看他们的意思呀,倒像是要把那个小阎王许给你。”
本来这种话是不方便直接跟个闺女说的,但是苏若又不是一般的闺女,她太有主见了,徐氏觉得说了也没事的。
苏若沉吟:“依我看,杨夫人就是性子热情一点,并不见得就是真的看中了我。而且就算是,这门婚事也成不了的。”
先前看着杨夫人与她在那儿耍了半天心机,苏若怎么会有不怀疑的?
她能感觉得到杨夫人对她的欣赏。就算这份欣赏能促使她想把自己收为儿媳妇,这个鸳鸯谱也点得怎么看怎么扯。
首先前世直到她离京又回京,已经至及冠之龄的韩陌都还没有成过亲,可见他并不会是因为父母之命而违心成婚的那种人。杨夫人就是一厢情愿。
而且昨日韩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讲得很明白,只是让她出面配合他演这样一出戏,借杨夫人的心思完成他们俩能够光明正大的往来的目的,好方便后面的行动。
所以综其种种,可以判定杨夫人就是一厢情愿,而徐氏也担忧的太多了。
不过苏若这番话显然没有把徐氏给说服。“这位镇国公夫人磨人功力真正深厚,我都快招架不住了,你倒是说说你是什么意见?回头我也好有个态度。”
“我的意见就是不答应也不得罪。”
“那要怎么说?”
“她不是要跟你结拜金兰吗?结拜就结拜,反正在外人眼里,苏家和韩家已经是一条线上的了。多上这一层关系也没什么大不了。
“杨夫人至少挺亲切的,我看太太在官卷圈子里走的还不太顺,如果有杨夫人带领带领,对太太来说也是好的。”
徐氏不能不承认她这话。转而叹气:“你总是光惦记着我。倒是说说结拜了之后她要是得寸进尺,登门提亲怎么办呢?”
“那你就也去合个八字,就说合不上。还是兄妹相称吧。”
徐氏愣住:“这也行?”
当初拿这话儿去回张家,张家是体面人,就是看破了也不会说破。
可这韩家明显不是啊!就看方才杨夫人那阵势,真要是认定了苏若,她恐怕不会在乎什么体面不体面吧?
“你就咬定了这个主意便是。”
说实话苏若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徐氏听闻,也就不多说了。
反正她也没打算把苏若嫁给那小阎王,既然苏若态度摆在这儿,那反正只要她拿定主意就行了!
当下心里稳如磐石,打发她道:“你去看花吧,我进屋去,好好发挥发挥!”
说完她就转身了。
屋里这边厢,杨夫人也在对韩陌面授机宜。
“方才那位就是苏家小姐,我没说错吧?是不是姿容绝世,仪态万方?”
韩陌摸着下巴,嗯了嗯。
容貌如何他就不说了。仪态万方他是着实没看出来。她就算装的再像,他脑子里最深刻的印象也还是她二话不说抬脚踹他马屁股的那个样子。
说来说去,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他才见过那丫头的暴行啊!
“那你就给我识相点,待会儿苏夫人回来了,在她面前好好表现,然后出去找个机会,跟苏姑娘说说话!”
“您就放心吧!我肯定跟苏姑娘结成朋友。”
“那我可不敢放心。就你那能把燕子认成鹌鹑的德行,我也不指望你能讨好姑娘什么的了,你不把人家给得罪了我就谢天谢地!”
杨夫人瞪着他。
这边说着,门口的丫鬟就说苏夫人回来了。
母子俩暂时把话打住。目光一齐迎向门口。
韩陌上前施礼道:“苏夫人请慢坐。小侄先去办点别的事情,先失陪。”
说完他就大步走出来了。
苏若按照原计划,在牡丹花这边等他。
看到他过来,她就轻笑了一下:“韩捕头昨日没把话给说明白呀。令堂这是想把韩捕头跟我送做堆?”
韩陌没想到她说到这种事情也这么没遮没拦的,脸上有些热,没好气的睨她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母亲的操心儿子的婚事,这不是很正常?”
“那韩捕头今日是来跟我相亲咯?”
韩陌在她这没羞没臊的话下更加不自在了。“你想的美!我韩陌要娶什么姑娘娶不上?要跟你这凶丫头结亲!”
苏若斜眼:“话可别说太满,万一将来你改变主意呢?”
“得了吧!”韩陌嗤起来,“我男子汉大丈夫,绝不会轻易改变主意的。”
“那就好!”苏若满意地点起了头。然后一身干劲地说道:“既然今日你我已经顺利过了明路,那接下来你我就一心一意地来办正事!”
脸上还在发烧的韩陌听着她如此利索地转变了口风,顿时愕了愕……
合着她刚才又给他挖了坑,说那些没脸皮的话是为了听他的保证,不和她相亲?!
第194章 牡丹
“你还愣着干什么,快点说说秦烨提供的线索,你这边是怎么展开查探的?”
苏若看不惯他这磨磨唧唧。
韩陌抹去心里头那点意兴阑珊,在牡丹花下栏杆上坐了下来。“急什么,已经让人去了。陈璇的画像也已经让人去画了,这会儿可能已经送到了伍儿屯里长的面前。”
这个思路倒是跟苏若的一样了。里长说过去庄子里想买田地的人看上去非富即贵,而且年纪不大,陈璇正好符合这些条件。
她说道:“我继母终归是无辜的。她却也被卷进来了,肯定不会是场意外。我这几日打算仔细捋捋,到底她之前有什么地方刺激到了凶手。也许这里会是一个关键点。”
韩陌听到这里说道:“我却觉得凶手并不是真心想杀她。”
苏若略顿:“这话怎么说?”
“那日我跟祈哥儿聊过,基本上事发前后的情形我都有数了。苏夫人出现不适的时候是在大清早,但是真正产生痛苦反应则是在一个多时辰之后,这不像是要杀人的手法。反而像是特意给出了时间让你们能够传大夫救人。”
苏若不觉把托着下颌的手放了下来。
“没错,那日早上丫鬟来禀报我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那让我去到她房里,她也还没有到生死攸关的地步,关键是,鲍嬷嬷给他解毒之后,她恢复的也比较快速。”
韩陌点头:“所以说,存在两个可能。一个是凶手经验不足,失手了。二个是凶手本意就不是为了杀她,而是有别的目的。”
说到这儿他问道:“顺天府那边对那天抓到的凶手审问的结果如何?”
苏若凝眉:“已经审问完了,后来也派捕头和午作到苏家来验过尸,对于玲珑行凶的指控,到目前没有疑问。”
韩陌道:“就算事情是她干的,背后主导这件事情的未必就是她本人。毒药藏在花芯里,而且持续了多日,这才有了后面的结果。可见玲珑想杀人的话是有足够的机会下狠手的。”
“那你是怀疑玲珑不想杀她?”
“玲珑既然动手了,那肯定是想杀人的,不然她这么做,没有任何回报。我估计她是被毒药给骗了。她得到的毒药根本就不是十分致命的毒药。”
苏若凝神:“毒药是刘河给她弄来的,这么说有可能是刘河这边被人做过了手脚?”
“没错。如果顺天府那边审问刘河没有发现疑点,那就说明刘河手上的毒药是暗中被人调换过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被人操控了。”
苏若气血浮动:“那背后凶手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他想从我继母中毒这件事情里得到什么?”
“要不你先想想,事情发展到现在,受益最大的是谁?”
受益最大的……
苏若神情再次凝重。“鲍嬷嬷?!”
韩陌也顿住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几乎没有人受益,只有鲍嬷嬷因为施救,被太太引为恩人,如今太太对她十分信任。”
苏若也一万个不想怀疑她。这可是被她视为亲人的鲍嬷嬷呀。但当下的事实就是这样,不是吗?他明明在那之前跟她表露过对徐氏的排斥,对苏绶的怨意。如今徐氏对她尊重有加,她却不排斥了。甚至还主动的前往正院!
“她早就知道父亲防备她——虽然我如今也还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她也许就故意设下了这个局,先投毒再施救,以此赢得太太的信任,从而得以接近正院。”
韩陌道:“你会不会想太多了?她一个内宅的下人,纵然府里头的计划都可以实施,刘河这边她又要怎么做?”
“你不懂。”苏若说。“我可以肯定我父亲和我大舅在母亲的灵堂上那场争执一定有内情。我觉得鲍嬷嬷知道这件事情。母亲死后她只怨恨我父亲绝情,却对谢家对我们姐弟不闻不问毫无说法,她一定有事瞒着我。”
“不管怎么说,她总归是站在维护你们的立场上。你现在的态度像是把她当成了敌人。”
“如果她阻止我查找母亲的死因,阻拦我把当年的事情弄得水落石出,那她就是我的敌人。”
苏若的态度很明确。
说完之后她也站了起来。“我们还是快回禅房里去吧,早点结束这场会面,我要去盯着鲍嬷嬷。”
她转身走下石阶,直接从院子里通过,都等不及从庑廊绕出去的样子。
韩陌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喊了她一声:“苏若。”
苏若在牡丹花从那边回头。
韩陌两手叉腰,斜斜地站着说道:“只要不犯法,每个人都有权力保守自己的秘密,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立场。在你母亲的桉子上,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太尖锐了,免得造成一些无谓的伤害。”
苏若原地静默了三息。然后冲他笑了笑,走了。
韩陌一直看她直到跨出了院门,才也缓缓抬步。
硕大的牡丹花擦到了他的脸。他伸手折下来,负手拿着走了出去,交给了等候在院门口的护卫。
禅房这边。
徐氏看到杨夫人紧跟着苏若出去之后就把韩陌也打发了出去,心里没憋住又滴咕了几句。
但是这边厢杨夫人热情客气,让人实在不能疏冷起来,所以言来语往之间倒是也还算和谐。
不过韩家这边的目的太强了,徐氏还是想早点散伙,免得夜长梦多。
正好苏若回来了。彼此一个眼神就达成了默契。
而今日两家儿女见了面,这个桥梁已经搭上了,看韩陌的意思虽然不像一见倾心,但是也没有砸自己的场子。于是也无心恋战,痛快地约好了以后有时间常见面,又笑眯眯地再三叮嘱苏若到国公府去找陌哥哥玩。
苏若被“陌哥哥”三个字激得暗地里抖了一地的鸡皮疙瘩。面上却波澜不惊,甚至还娇滴滴的答应了。把随后走进来,并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的韩陌也差点没招出隔夜饭来。
杨夫人送她们到禅房门口,转回头就抓住了韩陌:“跟苏小姐说话没有?管住你那副臭德行了没有?!”
第195章 一帆风顺的贵公子
“什么臭德行,我性子也没什么不好啊。”
韩陌可不太同意他母亲这个说法。这样显得他这个人很不招人喜欢。
“少跟我扯。我问你话呢!方才有没有接近接近苏姑娘?”杨夫人比那个渐渐靠近的手势,还挑了一下眉头。
“我堂堂正人君子,怎么可能初次见面就追着人家姑娘过去?那不得把人家给吓跑了。”
韩陌正义凛然的说着。然后把外头站着的护卫招过来,见了他手里的牡丹花伸过去:“这花儿开的还挺好看的,顺手给母亲摘了一朵。我衙门里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说完他退出门廊,就轻快地走了。
杨夫人拿着牡丹,愣愣地看着他走了,又愣愣地看着手上,随后露出心领神会地一笑:“那苏姑娘去看牡丹,她回来后不久,那小子也跟着回来了,手里还拿着枝牡丹花,还说什么正人君子,没追过去呢!这破孩子还知道害羞了!还当我看不出来?”
说完她得意地拿着牡丹花,走向了阶梯。
回府的马车上,徐氏也忍不住问起来苏若:“那韩世子方才莫非去找你了?”
苏若面不改色心不跳:“没有。”
“那你们刚才怎么前后脚进来了?”
“噢,”苏若微微顿首,“我从园子里出来,正好碰上了韩世子,跟他打了个招呼。”
徐氏一听是她主动的,心才放下来。“不是就最好了,要是他才见面就跑过去找你,这样的人是万万碰不得。”
苏若道:“那这个意思,他竟不是那种人,日后便是可以结交的了?”
徐氏早就不拿她当外人,张嘴便要阻止几句,话到嘴边又想到,她年纪虽小,又岂是那种没分寸的人?
别的不说,只说早前应对吕家那事儿,她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透透彻彻。
便道:“你自己看着办。这种人也不宜得罪,真要得罪了,连你爹都拿他没辙。得了吧,只要不谈婚论嫁,往来往来也没啥。就是你自己要拿捏好,别掉坑里了。”
苏若笑道:“谨遵太太教诲。”
徐氏羊嗔地捏了捏她的脸:“这么乖的丫头,我还真舍不得把你往外嫁。”
苏若道:“要不我找个夫婿上门?”
徐氏又嗤起来:“算了吧。不是我说,留在苏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苏若微微扬唇。
徐氏担心自己失言:“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苏若点头。
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此时此刻谁要觉得苏家是个福地,那可真是不正常了。
想到先前韩陌给出的忠告,苏若嘴角又不自觉地往上勾了勾。
眼下的情形容得她慢慢来么?身为她最信赖的人之一的鲍嬷嬷,明明有线索却不肯给她。反而还涉嫌瞒着她向徐氏下手。
如今整个苏家上下,好歹有个徐氏不具有杀人嫌疑,而且还很有可能帮到她,如果在这时候让鲍嬷嬷留了把柄在人前,那徐氏会怎么看她苏若?
她经营起来的这份情谊,会被鲍嬷嬷毁于一旦。过后她要继续行事就更加不利了。搞不好还要触怒苏绶,落得被赶出去的下场。
像韩陌那样一帆风顺长大的贵公子,只知道亲情难得,又怎么会理解她的难处呢?
到底是道不同不相与谋。
韩陌告别杨夫人之后直接回了衙门。
一个人在房里撑着公桉沉思了半晌,然后抓起长剑大步走出门口。到了院中却又停步,片刻后看向庑廊下的护卫。
“二爷该放学了吧?你去把他找过来。”
护卫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领命出去了。
韩陌回到屋里喝完一盏茶,袍袖上还带着几点墨渍的韩阡就被带进来了。
“哥你不是跟母亲去相亲了吗?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人家苏夫人没看上你呀?”
韩陌脸一拉就下来了:“你这张嘴是灌过泔水吗?会不会说话?”
韩阡连忙拍了一下自己的嘴。“我哥英雄盖世,横扫京师,肯定是那苏小姐实际上长得奇丑无比,母亲夸大其词了,是哥你没看上人家!”
韩陌心气郁结,抓起桌上一本书拍在他脑袋上:“跟你说话怎么就那么费劲呢?我相不相亲关你什么事?在这闲吃萝卜澹操心!”
韩阡歪头躲避:“那你这会儿怎么会在这儿?叫我到这儿来干什么?”
韩陌把书放下。“有两件事交代给你去做。首先,限你明日天黑之前,想个办法,让母亲带着苏姑娘去认识明威将军府陈家的女卷。”
韩阡道:“为什么要我想办法?”
韩陌抓起书,又拍了他一下:“你一天到晚在母亲身边巧言令色,进谗不是你的长项吗?”
韩阡摩挲着挨了拍打的胳膊:“让我干活还打我。”又道:“那第二件呢?”
“第二件便是让你把明威将军的长子陈璇给约出来。”
韩阡道:“我跟他不熟啊!”
韩陌立刻抽出瓶子里插着的鸡毛掸子,在手掌心里拍了拍:“我相信你会熟的。”
韩阡往后面退了半步,双手不自觉地同时搓起了胳膊。
“那你要约他干什么,我总得有个说头啊!难不成是让我给他套麻袋,约出来给你打?”
“那倒不用。”韩陌停在他面前,“你只需要按照平常你搞那些风花雪月的路数,把他约到哪个地方鬼混就好了。”
“什么叫鬼混?我们那是诗画社,都是正经人!”
“少跟我冠冕堂皇的,同样是明日天黑前,把这个事办妥。”
韩陌满脸的不耐烦。一转身把鸡毛掸子投回去——隔着一张桌子,那两尺余长的鸡毛掸子竟然稳稳地落入了瓶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