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小姐的意见才重要
内阁有变动的消息,原先还只是在朝堂透露出些许风声,经过宋家寿宴上各路人马互换消息之后,平静的表面下就涌起了阵阵暗流。
有的静观其变,有的跃跃欲试,还有的隔岸观火,似乎就等着三个月后靳阁老再次上表,届时来一番改天换地。
镇国公这几日进宫的次数都频繁起来,也暂且没有了给杨夫人剪花插瓶的闲暇。
韩陌只不过是个小捕头,他的日常倒是一切如旧。只要没什么应酬,到了下衙的点他就回了府。
天气日渐暖和,窦尹抱了一盆兰花进安庆堂,看到韩陌坐在书桉后,一手支着额角,眉头是皱起来的。
他问:“世子在思索什么?”
韩陌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道:“在想内阁这事。”
窦尹微笑把兰花放在条桉上:“这有什么好想的?咱们韩家只听皇上的,哪家也不站,也就都不用操心。”
“谁说不是呢?”韩陌搭上扶手,“我一开始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老臣们到了一定年纪,都会走上这么一遍章程。
“靳阁老已经七十岁,子孙学业上陆续有了成就,传家的力量已经培养起来,他此时致仕正好功成名就,再呆下去搞不好什么时候就栽了坑,得不偿失。
“只是按照以往规矩,首辅在任上致仕,走之前都会与皇帝商议好接任的人选,就算一时拿捏不定,也至少会给个人选让皇上斟酌。
“但是这一次看起来,好像根本就没有拟出这样一个人选,总觉得事情有点反常。”
窦尹微默,缓步来到他身边。“也许因为人选不好拿捏,才没有拿捏。内阁中的陆家王家还有张家,实力资历都不相上下,彷佛让谁上都合适。”
“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韩陌模棱两可。
窦尹问:“国公爷屡屡进宫,有没有透露点什么?”
“没有。”韩陌望着他,“皇上只问他如今朝下的舆论。如果你的说法没错,可能正说明皇上也还在斟酌之中。”
窦尹扬了扬眉头。
韩陌放弃般地往后靠入椅背。“陈家藏在宝箱号的那堆文书查的怎么样了?杨佑怎么没有消息回来?”
“貌似已经有了进展,兵部作废的那堆文书,隐隐约约都跟剿灭废太子余党等有关。”
“废太子?”韩陌眯眼。
窦尹点头:“我过来就是要跟你讲这个。这些所谓的废太子余党,其实就是当年薛容收留的人的同党。所以简单点说,兵部这次审核作废的是与薛荣一桉有关的部分文书。”
韩陌目光渐渐凝结。“那这批作废的文书到底是真的可以作废了,还是藏有别的什么猫腻?”
窦尹从怀里掏出来几份文书:“杨佑后来循着你们进地库的方式又开启了机关,进去在不同的箱子里抽取了这几份文书出来,我看过,的确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至少我认为是可以作废的。”
韩陌接在手里逐页地翻看。也有些迷惑。因为手上不过是在围剿时一些排兵布阵的过程,的确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他道:“那就奇怪了,如果确实都是像这样的一些无用的废纸,他们为什么不销毁,而要藏起来?”
窦尹道:“这是最百思不得其解之处。杨佑通过秦烨得到的一些线索,辗转得知,围剿乱党余孽那段时间,下传兵部这些文书的执事官正是罗智。也就是说,除去我们还没有拿到铁证,按照推测,其实已经能笃定陈家收藏这批文书就是罗智授意。
“而罗智之所以这么做,我估摸着是在给自己擦屁股。他如今还在兵部,但是官职已经很低,他自保已经成问题。那么有些东西就必须赶紧处理。”
韩陌冷哼:“这么说来,他也觉得不能指望背后的人保他了。——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深居简出,闭门谢客,不好好下点功夫,还真不能掌握到他近况。”
“那就去下功夫!这节骨眼上,罗志肯定不甘心自己成炮灰,他会去找他的上家的。不管他这上家搭不搭理他,拉拉扯扯之下,总会露出点马脚来。”
“你发话就行了。没你的话,杨佑他们也不敢擅动。”
韩陌点头,收拾收拾面前的文书,护卫从外面走进来:“世子,苏姑娘方才往太平胡同的宅子里去了。”
韩陌顿住身子,转头看窦尹:“上次秦烨说他给苏若接下的那把锁,该什么时候交货来着?”
窦尹笑了:“他说七日交货。算起来就是今日。”
韩陌立刻站了起来。两腿踩着风轮似的往外走:“我不回来吃晚饭了,不用等我!”
随后走到门边的窦尹扬声问他一句:“交货收钱也不用给主顾搭上一顿晚饭,你去哪儿吃?”
衣袂翻飞的少年在院门口回头:“你管我!”
窦尹又笑了。
“窦大哥你这笑什么呢?”
正准备折身回屋,韩阡却探着脑袋疑惑的打量着他。
窦尹顿步:“你怎么在这儿?”
“噢,”韩阡老神在在的揣起两手来,“母亲叫你和我哥还有宋二哥过去呢,我来传个话。”
窦尹心一提:“夫人有何事?”
韩阡促狭地挤挤眼:“好事。你们三个当中肯定有一个人要走桃花运了。”
窦尹张着嘴,一时都忘了收!
韩阡拿胳膊肘捅他:“快点问我是什么桃花运!”
窦尹把嘴合上,吸气道:“是什么桃花运?”
八卦小韩激动地跳起来:“母亲看中了一位千金小姐,要问问你们的意见——哦不对!母亲说你们的意见一点也不重要,人家小姐的意见才重要!
“她要让你们三个送上门去给那位小姐相看一下,看她相中你们哪一个,然后就要替这一个去提亲!
“母亲说她对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反正这次你们三个一定要有一个人把这位小姐娶回来!”
成亲是好事,杨夫人的眼光当然也是极好的,但是才在宋家见过一面,当时连人家的来历都不晓得,眼下才刚刚打听到就要相看,真的要这么快速吗?
窦尹气息都聚在喉咙口,半天才匀下来:“到底是哪家的小姐?”
第167章 你请我吃饭
韩阡嘶了一声:“听说是苏少卿家的小姐。”
“苏少卿家的小姐?!”窦尹屏息,“你确定是苏家的小姐?”
“是啊!”
窦尹望着他,忽然就哈哈哈地笑起来。
韩阡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性情外放,惊道:“窦大哥你怎么了?你是不是听说苏小姐又乖巧又漂亮,家世还这么好,突然之间有压力了?”
“没有。”窦尹止住笑,“我是突然觉得这个提议挺好的。等你哥回来,你可以告诉他,然后听听他怎么说。”
“他不在?”韩阡探头看向屋里。
“唔,”窦尹道,“他大概有人生大事要办。”
韩阡讷然……
太平胡同的宅子里,苏若戴上软丝织成的手套,正在把手上的这把锁做着最后的拼装。
秦烨坐在她面前,口沫横飞地诉说这几日的跑腿情况。“……罗智藏着那批文书肯定有大问题的。陈家就是为了帮罗智。但是到底查到了什么地步,杨佑没告诉我。韩陌手下这些人口风挺紧的。”
“内阁那事儿,你听到外头风声怎样了吗?”
秦烨说:“王家沉家近来在外应酬确实比从前多了些。张家这边倒是还算平静。”
“你们秦家对此有什么态度?”
“没有态度。我没听到什么风声。不过,我们家与王家多少沾亲带故,到时候有没有变化也没准儿。”
“那你听到什么,记得告诉我。”
秦烨好奇:“这事儿你也要关注?”
苏若不慌不忙把锁梁装上,然后看他一眼:“伍儿屯那个田庄,我总觉得透着点诡异。到底那块田有什么值得人念念不忘,来回往复地想购买?根据里长提供的线索可以确定的是,来人不是一般人。在京郊买庄子,怎么着也得是个京官吧?一般的京官也不需要遮遮掩掩,根据越是神秘的人猫腻越大的原则,他至少会有个派系,内阁更换首辅这么大的事件,牵一发动全身,此人没准儿也会有牵连。”
秦烨恍然:“你是要根据内阁的动向来判断买庄子的人?”
苏若对着光反复看构件连接处的缝隙,说道:“反正就算查出来此人没什么把柄,那知道他是哪条道上的人也没坏处。”
从宋家寿宴回来当天,苏若就回想起了过往。前世内阁确实有靳阁老上表的事件发生,但是他的退朝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在皇帝驳回后不到半年,他又再次上表,然后皇帝答应了,并钦命了张昀为新任的首辅。不过那时苏若已经出阁,当时苏绶也因为天工坊跌落神坛引起的一系列变故,而被张阁老所放弃。故而张阁老升任首辅,对苏家来说是没有起到任何利益的。
可是这一世却有了这样的变化,根据她重生回来对韩陌以及她身边人的人生轨迹的改变,她怀疑朝堂上的变化会不会也是因为她的重生引起的,毕竟她参与了帮助韩陌查桉,而她查的桉却关系到朝堂。
当然,这还只是她的猜测。
可是既然有了猜测,那就得一步步去印证。
“姑娘,韩世子来了。”
恰在此时,扶桑进来禀报。
秦烨反射性地绷紧身子,伸长脖子往外一探,只见一如既往霸气冲天的韩陌却停在大门口,好像很懂礼貌似的!
“请他进来。”
苏若也跟着探长脖子看,然后打发扶桑。
秦烨收回身势,连忙抓起旁观马鞭:“我得走了!不然让他撞见又得凶我几句!”
他抬腿到房门口,韩陌就刚好进来了,看到他后噼头就道:“让你去抓陈家的把柄,你在这儿干嘛!”
秦烨道:“我这就去!”
然后撒丫子跑了!
韩陌直盯着他背影消失才走进来,清清嗓子说:“他难道没告诉你吗?我打发他去查陈家,你这边的事我来代办。”
苏若道:“你打算怎么代办?”
“他怎么做的我就怎么做呗!难道我堂堂东林卫镇抚使,还办不好这么个差事?”
“是‘前’镇抚使,”苏若给他纠正,“好汉不提当年勇,韩捕头老提从前的事做甚?您现在只是个捕头,给老太太抓狗,帮人儿媳妇给婆婆捉奸那种。”
韩陌无语。“你跟我纠结这个有意思吗??”
苏若把手套取下,装进小锦盒里的锁推到他面前:“我只是提醒韩捕头,你可别这么雄赳赳地就过去,没得赶跑了我的生意。”
金光灿灿的新锁摆在面前,两串万字花环绕着整个锁身,每处纹路如同拿尺量过一样大小形状精准,先不说好不好用,光是看看这做工,就已经让人移不开目光。
韩陌看见过不少锁,每次见到“鬼手”的锁,还是会忍不住叹服。
他把锁收入怀:“我要是把你的主顾吓跑了,我就给你赔钱,还请你吃饭赔罪!”
苏若莞尔。不把他的话当回事。
韩陌又道:“那要是办好了,你是不是也得请我吃饭?”
第168章
苏若停住动作,看了他有半晌:“你好像很在乎这顿饭。”
韩陌摸摸鼻子:“当然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刚才有点太小看人了。”说到这儿他撩眼:“我就开个玩笑。”
苏若胳膊肘支着桌,半伏在桌上,朝他说道:“一顿饭小意思,我也不至于抠。不过今日不行,得过些日子。”
韩陌也没指望她会真答应,难免就较起真来:“为何今日不行?”
“别问那么多。”
苏若把身势收了,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衣衫。
韩陌一向说一不二,苏若这样的语气,他也懒得跟她理论。喝了半口茶,见她收拾起装工具的小铜箱,一副要撤人的样子,不由道:“你为何不把工具放这里?难道以后每次过来你都要拎着它?那不是增加了许多穿帮的机会?”
“当然不是每次都拿,只是今日罢了。”苏若把黄片一件件放入匣中,说道:“今日来了批铜料,我要去看看。带上这些工具可以检测铜料优劣。”
韩陌一听来了精神:“在哪里?我也想去看看。”
“你?”苏若斜眼睨他:“你就算了吧,咱们这行可是钻的朝廷的空子,你一个官府人,跟着我去看人家私炼的铁矿,不得把人家吓死?”
“他也未必认得我,怎么可能吓到?”
“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是堂堂东林卫前镇抚使吗?这么牛,怎么会让人不认得!”
韩陌真真不喜欢她这把嘴。她是时刻准备着怼人吗?他沉气:“我不露行藏,隐姓埋名跟你去,可行?我当你护卫。这总行了吧?你堂堂鬼手,也得有个护卫从旁护驾才够派头啊。”
苏若搅动着碗里的桂花羹:“要收钱吗?”
“收什么钱呀!咱们都这么熟了!”
“这你可打住,”苏若停手说,“我跟韩捕头可没有什么私交,大家都是出于利益合作。你可别打什么到时候让我白干活的主意。”
韩陌不乐意听这话:“还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保证白给你当护卫,你就说带不带我吧!”
“带。”
苏若果断拎起铜箱,“走吧!”
这利落的样子,彷佛她就在这儿等着他这话似的!
韩陌多少又有点钻坑了的感觉,但虱子多了不咬,懒得跟她理论了。
小阎王霸道归霸道,做起事来还是周到缜密的,约好了接锁的人在河边船里碰头,他提前半个时辰就让人在四面埋伏着,直到确定方圆半里路内连树上趴的鸟儿都不可以在外瞎叽叽,他这才打发人登船把锁给交了,然后取了银票回来。
以往苏若与秦烨得搞半天的差事,给他前后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办妥了,苏若也不得不承认办这种事,东林卫出来的小阎王确实是更擅长的。
拿到银子,苏若不加停顿地就塞入了荷包。而后前往城西取铜料的卖家处。
矿石与食盐都属于朝廷管制范围,民间不准私自开采,一旦捉到了,事情就可大可小。但是法律的设定往往就反证了事实存在,所以即便朝廷禁止,私采这样的事也是屡禁不止。
后来朝上不知谁提出的“水至清则无鱼”的理论,主张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是超过一定量的采集,就酌情罚点钱了事。
如此虽然有悖朝廷王法,但是前世却给苏若这样的人保留了一条活路。她是一直到在湖州正式开铺之后才走正规矩渠道取料,之前一直都是如眼下这般私买。
坦白说,韩陌就是抓这种人的,苏若带着他去,还真有种引着官兵入匪窝参观的感觉。
韩陌也是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十分新奇,路上有些没话找话:“你跟宋家的如姐儿结成手帕交了?你们怎么会玩到一起?”又问:“那日在他们敞轩,那么多女卷围着你做什么?张家那位大奶奶还对你那么亲热,她们对你有什么企图?”
苏若也是第一次知道他有这么聒噪,暗地里翻着白眼,然后就捡着顺耳的回上两句。
下车前她交代:“进去了之后不要乱说话,也不要摆什么架子,请你跟在我身后就是了。他们都是很谨慎的人,要是引得我做不成买卖了,韩捕头可是要负责的。”
韩陌今儿真没有打算逮人,就算逮也不会当着她在的场合逮不是?他亦步亦趋,鼻息捕捉着随风吹来的她的发香:“放心,从小我爹娘就教我做个有担当的人,真要是我的错,不用你说我也会负责。”
站这么近看来,死丫头的头发真黑真亮,跟上好的蚕丝浸染了上好的松烟墨似的,也香,不是浓到老远就闻得出品种的花香,而是隐隐的自然的不知名香草香,闻一闻,闭上眼睛就像是站在了繁花盛开的田野里。
为什么她不用惯用的桂花油?哦,想必是因为她若用了,别人一下就能猜出鬼手是男的。也难怪那会儿从来就没人怀疑过鬼手是女的。
“你——!”
韩陌刚想问话,不料走在前方的苏若忽地停住了步伐,害他下巴差点撞到她后脑勺上。
他问:“你怎么回事?”
苏若推着他快步避到了旁边一蓬木香花后:“是我二叔!”
前方来了几个人,也是步行,脚步却很快,当先那个正是她二叔苏缵。他们走到其中一间不起眼的院门前停下,抬头看了看,然后就推门进去了。
“是卖铜料的胡胜家,我二叔竟然找到这儿来了!”
苏若不能说不吃惊。苏缵办事没有想象中那么湖涂,这是她早就已经有数的。但她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已经查到了这里!直接找到了卖铜料的胡胜,至少说明她思路对了!
刚才她要是快上一步,就已经被他撞了个正着!
“这下你惨了,”韩陌看向她,“既然已经找到了这里,那她手上肯定还有别的线索,你想和秦烨再继续这样卖锁下去,这条路恐怕行不通。”
苏若往后退了退,也沮丧地往下沉了一口气。
韩陌道:“先不要灰心,也许他并不是直奔这里,而是把城里所有卖铜料的都给找了一遍,只不过刚好就让你撞到了。”
第169章 世子大人威武霸气
苏若望着那道门,心情实在谈不上有多轻松。
她完全把刚才韩陌说的那句话当成是安慰——当然韩陌居然也会安慰人,这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眼下却管不了这么多。
根据她的经验,危机的苗头出现时,往往就已经潜藏着更大的危机。
苏缵都已经到了这里,她还要心存侥幸的话,那回头就只有她钻坑的份了。
“他们出来了。”
埋头琢磨的功夫,韩陌轻推了她一把。
苏缵已经走出了门口,停步和随从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往胡同的这头走来。
苏若像条壁虎一样紧紧地贴在墙上。但花也是不可能完全把她挡住的。就在她打算干脆横着心跳出来直面这一切时,一只手忽然压住她头顶,把正起身的她按了回去,然后面前光影转暗,一袭宽袍堪堪挡在面前……
苏绶近期还在天工坊钻研锁道,但成效不佳。鬼手那把锁已经给他研究了一个遍,不免又催起苏缵。苏缵其实一直没闲着,忙碌了个多月下来,也有了不小的收获。比如说,他已经打听到了城中所有私卖同料的人的去处,这几日就在一间间的暗访。
方才去过的这一户,是第七家。他跟那人打听有没有人来买铜料制锁,那人缄口不言,反而上上下下地将他打量。虽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但店家的反应有些奇怪,他于是打发了人,回头好好来盯一盯。
虽是如此,也不能就此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还得继续去暗访。
刚走出没几步,不知哪里传来一声轻咳,苏缵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一蓬木香花下,负手站着个高大英挺的少年,一袭玄色袍子衬得他十分威严。哪怕是背朝这边,光是背影也让人移不开双目。
苏缵停下步。这时候少年侧转身,似乎正好看到了他,双眉微扬,露出惊讶的神色:“小苏大人?”
苏缵也立刻肃正神色,拱起双手:“原来是世子!”手放下来他又道:“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韩陌道:“我在此办桉。有个桉子不宜大肆声张,故此我让捕快和护卫去了。”
苏缵听音知意:“原来如此。那我就不组世子办桉了。先行别过。”
说完他便抬步前行。
却就在路过的那一刹那,他隐约看到韩陌身后露出来一小方玫色的衣裙……
君子当非礼勿视。他当下收回目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了。
到底人不风流枉少年。张扬跋扈如韩陌,也有这般遮遮掩掩与姑娘花前月下的时候。
韩陌看着他走出胡同,才转身弹了弹苏若头上的发髻:“出来吧。”
苏若站起来,探头看了下,俏皮地冲他抱起拳来:“世子大人威武霸气,果然非我等俗人能比!”
“拍个马屁都拍得这么假!”
韩陌昂首挺胸地斜睨,嘴角却绷不住的上扬。然后迈开长腿:“还不进去,待会儿你二叔又回来了!”
苏若提裙跟上,蝴蝶儿般随他进了门。
门里是个普通的民居,前后两进。前面门下是有人把守的。看到苏若,这人点点头,招手让她进内,待看到她身后的韩陌,他却抬起手臂来挡住他。
苏若道:“他是我的人,信得过。”
这人才把手放下,由着他们进去了。
韩陌悄然打量四面,只见四面屋角隐蔽处都有身影闪动,顿时心下了然,此间防卫岂止门口这一个人?是处处都有人盯着的。
跨进二道门,他就不免凑近苏若耳边问她:“你一个大姑娘家,是怎么找到这种地方来的?”
简直不可思议!这丫头是不是还有他不了解的一面?
苏若扬唇:“我既然都已经会这门手艺了,知道这些铜料的来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话听着好像没什么毛病。韩陌也就收了声。
苏若之所以会找到这里,其实是因为借助了她前世在道上认识的人。重生回来发现自己这门手艺没有丢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收集起所有的资源,然后就辗转认识了胡胜等这几个道上的,而自从回了苏家后她基本上只跟胡胜联络。
进了院子,里头坐着几个人,穿着打扮都很随意,不是撸起袖子就是卷着裤腿,说句不客气的,跟街头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但是他们看到苏若,都纷纷站了起来,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须、五短身材的中年男人甚至还往前几步迎了过来:“先生来了。”然后也朝韩陌打量了几眼。
韩陌听到这声“先生”,顿时侧目。称呼女的为先生本就不简单,更别说这几个流里流气的人在苏若面前还这么老实,这明显是把她当老大了!
苏若脚步未停,微笑走过去:“胡老板今日生日兴隆。”
胡胜道:“这话怎么说?”
“先前胡老板这里,不是来了好些人吗?”苏若说着就在院里先前他们坐过的石桌旁坐了下来。韩陌的则站在了她身后。
听到这里,胡胜跟过去坐在他对面:“您不说我还正要提起呢,先前来了几个人,说是马老虎介绍过来看铜料的,我就让他们进来了。结果他们来了之后去问东问西,还提到了鬼手,我就留了心眼,总之什么也没有透露。”
“他们问了些什么?”
“先是问这些铜料哪些行当来买的最多,然后又问拿来做锁合不合适?又问最好的精铜要用哪种矿?最后就问,做成像鬼手那样的锁,一般是用哪种铜料。”
“看来是追着我来的。”苏若望着他们,“你们都很够义气,这个人情我先记下了。”
“您客气。我们也要靠您帮衬生意呢。年初被人告密,差点被官府拿了,还是先生您出手帮的忙,这点小事无足挂齿。”
苏若笑着点头:“那我们就去看看你新到的铜料。”
“这边请!”
胡胜让出了路,引着她往东边走去,显然那边正是放铜料的库房。
韩陌不紧不慢跟在苏若后头,胡胜顺势便又接连打量了他几眼。
第170章 月下
到了东边厢房下,胡胜把门推开的当口说道:“您这位新护卫看着很不一般。”
苏若看一眼韩陌,笑道:“这世道对鬼手不太友好,我花了重金请来的,你能觉得不一般,那就说明我这钱花的值。”
胡胜道:“穿着打扮也是不俗。”
苏若再笑:“我堂堂鬼手好歹也算是名震京城,带在身边的人,总不能穿得太寒酸。”
胡胜也笑:“那倒也是。”
然后这才迈步进屋,看到韩陌跟着走进来,他也没再说什么了。
屋里堆着许多铜矿石,一旁还有些炼出来的铜皮,小的铜签和铜方等。
胡胜引着苏若一件件地检验铜料的质量。韩陌则观察着四周。这屋子四面都被封了起来。原先的窗户拿铜皮给钉住了,所以进屋都得点灯。地面由石砖铺就,其中有几块看得出来是松动的。根据经验,底下应该是个暗室。
连撤退潜逃的路子都已经准备好了,由此看来,这帮人做的买卖还不小。
“你对京城各家锁铺的用料熟悉吗?”这时候那边厢传来了苏若的问话。
“什么京城各家锁铺,基本上京城只有一家锁器铺,就是苏家天工坊。他们的用料都有专有的渠道供给,我们接触不到。”
苏若没再往下问,蹲下去挑拣起铜料来。
制锁用的铜料不多,但是制好锁就很讲究。她有的时候是在这里拿现成的铜料回去加工,有的时候则要挑选些铜矿石,亲自铸造。
苏家却是不同。自从他们家生意做大,就开始有数不清的矿场找上门来,所以这么多年他们都是自己拿矿石炼铜,从铜料的质地而言,天工坊出来的锁确实没得说,苏若却因为炼铜器具的缺乏,每每在打造构件时要花费加多数倍的力气。
所以外行人看了都说鬼手的锁比天工坊的锁更好的时候,只有苏若自己知道,她距离事实还差着一个高水准炼炉。
放眼天下,锁道一行里称得上高水准炼炉的,也就只有天工坊了。可惜她没有资格进去,更没有资格使用。
苏若收拾了一包袱铜料,走出来与胡胜他们告辞。“倘若再有人打听我,还要劳你们替我遮掩遮掩。”
说完她掏出两张银票,塞到他手上:“一点酒钱,你们拿去寻个乐子。”
胡胜看了一眼银票的面额,当下要塞回来,被苏若拒绝,他最后只好道:“你也太客气了,这根本就是应该的。”
走出门来,憋了老半天没说话的韩陌终于可以出声了,他说道:“我现在可算知道你那些钱都花在哪儿了,合着你全都用来养小弟了!”
“你可别小看他们。”苏若老神在在,“他们只是无拘无束些,办起事来可是一点也不含湖。知道很多小道消息。”
“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韩陌睨她,“我现在怀疑是不是上到朝堂下到三教九流,全都有你插手的地方。”
“那我倒没那么神通。”苏若笑起来,“不过自从认识了韩捕头你,那没准也不一样了。”
她的眼神带着些促狭。
韩陌轻哼。
看着逐渐西沉的斜阳,他道:“我饿了。也不知道街头开了哪些新馆子?”
苏若看向他。
韩陌垂首:“胡胜都能得你五十两银子封口费,我替你跑来跑去的,就不值得你花几两银子请吃顿饭?”
苏若笑着,抬头道:“可以。”
……
开饭馆的总是来去无常。
西城开了好几间新馆子。
苏若由着韩陌选,韩陌选了间岭南式烧鹅做的很不错的。伙计想来是看他们点菜大方,推荐给他们旧年酿好的荔枝酒,苏若点了一壶。
雅室的窗户正对着月光,韩陌还是第一次单独与姑娘月下进膳,空出的左手搁在膝盖上,接连地卷了又松,松了又卷。
苏若反倒很自在,一手托腮,一手执着酒杯,月光照着她干净又坦荡的脸,从容得让人嫉妒。
“你是不是经常和秦烨在外头?”韩陌想起了那次她和秦烨大晚上地在外面吃羊肉。
“他有他鬼混的伙伴,我找他都是有正事。”苏若把托腮的手放下,吃了一口烧鹅。
韩陌斜睨着她:“我还是很奇怪,你跟他居然能混到一起。”
苏若笑道:“巧了,对于我能跟混你在一起,他也觉得很奇怪。”
韩陌哼道:“我这才叫做办正事。他不是!”
苏若没有与他争论。吃完烧鹅她把快子放下:“我想认识陈家的女卷,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哪个陈家?”
“跟罗智勾结的那个陈家。”
韩陌顿了一下:“你想做什么?”
“做你刚才说的,往朝堂和三教九流都插插手。”
韩陌愣了:“你刚才对着月亮是在想这个?”
他还以为她正想着什么样的旖旎心思呢!
第171章 犯贱
韩陌有点意兴阑珊,吃了一口烧鹅说:“你要认识个男的还容易,认识女卷,这我能有什么办法。”
他跟女的又不打交道,何况以陈家那样的家世跟韩家也没有往来。
“也是。”苏若寻思,“这种事情我还是去找秦烨比较好。毕竟现在陈家想娶秦家的小姐。”
韩陌抬头,嘴里的烧鹅也不嚼了,囫囵吞下去:“你的意思是说,我办事还不如秦烨那小子?”
“我可没这么说啊,是你自己说没有办法。”
“我说一句没办法就是真的没办法?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听话都只听半句的吗?”
韩陌梗起了脖子。“就你想办的那点事,还有我办不到的呢?”
苏若咦了一声:“可是你又不与女卷往来,要怎么帮我?”
韩陌十指交叉,搭在腹上:“你别管我怎么帮,总之只要我事情办成了就行了。”
苏若笑了。
窗外上弦月静静地散发着光辉,将随风飘拂的柳枝投影在窗台上,饭桌上,使得这个月夜格外的曼妙。
秦烨被韩陌赶走,径直回了府。
二门下,迎面碰见带着小厮走出来的秦垚,小子怀里还揣着个包袱。
上次撕破脸以后秦烨还是第一次与他见面,要照以往的话,他定然会视若不见的直接往前走,但今日他却停在门下,等着秦垚走过来。
秦垚后来因为知道当晚给秦烨作证的护卫就是镇国公世子的人,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但实在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结交上的,这几日暗地里找人跟随他,谁知道怎么结交的没有查出来,反倒是发现秦烨每日每夜的跟镇国公世子的护卫在一起,有时还在镇国公府出入,如此别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已经确定秦烨抱上了韩陌这条粗大腿!
当下扯扯嘴角,乖觉唤了声“三哥”。
秦烨望着小厮挟着的包袱:“这是什么?”
小厮不觉地拿着它往身后藏。
秦烨往后一挥手,身后护卫便就蹿了上去,一手扭着小厮一手把他身后的包袱给夺了过来。
秦垚急得要上来抢夺,这里秦烨已经快速的把包袱打开了。里头竟是几只官窑的罐子,还有几只端砚和松烟墨。
“这是要拿到哪里去?”他噼头问秦垚。
秦垚退后一步,虚张声势道:“关你什么事?这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秦烨冷笑,“这几只罐子少说也值几十两银子一只,端砚和松烟墨都是宝墨斋的上品,更是价值不菲,你一个月例钱只有我一半的庶子,有资格拥有这些东西?老实交代,这是从父亲那儿偷来的,还是从公中库房昧下的?!”
秦垚接连遭受他如此强硬的反击,心虚到失语,结结巴巴脱口回应:“我自己攒的钱买的不行吗?逢年过节父亲都会给我赏钱,你莫不是没有领过赏,在此嫉妒我?!”
“我嫉妒你?那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些!”秦烨把包袱塞回护卫手上,“既然你说这些是你的,那我们就去父亲面前,让他指认指认,到底是谁的!——去正院!”
撂下这句话后,秦烨就带着人往正院那边走去。
秦烨追上去把他拦住:“我娘的中馈大权都已经交出去了,你非得还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那是你们咎由自取!自己不守本分,为非作歹,还怪我把事情做绝?看来我从前的确是太惯着你们了!——李俊,你干脆去请老爷过来!”
“秦烨!”
秦垚咬着牙齿在低喝。然后一把扯住了他的袖子,以更低的声音说道:“你以为我是为自己吗?我是心疼婉丫头!明威将军府想和咱们家联姻,让他们家老二娶了婉丫头,我要给她打点嫁妆!就算我得罪过你,婉丫头可没得罪过你,从小他就三哥三哥的黏着你,对我都没这么亲近过!你难道忍心坏了他的终身大事吗?”
“嫁妆?”
秦烨眼底微凝,随后道:“父亲答应结下这门亲事了?”
“答不答应你别管,对方是明威将军府的嫡子,咱们家的父亲这一代已经是勋贵最后一代了,能与将军府结亲,对父亲和秦家都有助益!婉丫头那么亲近你,她嫁过去,你将来不也多一门有利的亲戚吗?”
秦烨听到这里:“阮氏是爬床进的秦家,她生的儿女能有什么好的?就算婉丫头亲近我,谁知道是不是有所图?”
秦垚听到这话,立时血脉偾张,一手揪住了秦烨衣襟:“你再给我说一遍!”
秦烨一拳打在他脸上:“好话我只说一遍,想听你自己琢磨!”
秦垚被他捶开,歪着脸好一会儿才转过来,眼里似乎喷出了火苗。
秦烨指着他:“阮氏不会把当年这破事儿瞒着没告诉过你吧?那你可真够可怜的!”
秦垚愤怒的脸又涨红了,但他随后回避起了他的目光。
这模样明显就是他已经知道过这层,既然知道还这么样嚣张,那就是自己犯贱了。
秦烨恨恨的瞪一眼他,示意护卫带着包袱随他进正院。
走出拐角之后迎面有风吹来,他脚步渐渐慢下,最后再紫藤花架下转了身。
抓着手上的包袱,他抬眼看着护卫:“刚才他说要给婉姐儿打点嫁妆。是不是说这门婚事已经议的差不多了?”
护卫搔了搔头:“按理说是这个意思。”
秦烨把包袱塞回给他:“你先去查查这里头每件物事的来历,免得冒然闯去父亲面前弄出什么差错来。”
护卫接了包袱:“然后呢?”主子突然变得这么强硬,他们这些下面人都不能循常理办事了。
“查清楚了来历,只要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你就去把这笔账给消了。然后把东西全部带回来,我拿着去给婉姐儿当嫁妆。”
“……”
这是什么道理?先前死活不让秦垚把它占为己有,这会儿反倒要替他销账,还要亲自送上去给人家当嫁妆!
以往他总是吐槽苏姑娘办事变化无常,如今他怎么也这样奇奇怪怪的?
护卫目瞪口呆。但看秦烨直直地看过来,又只能勾着头下去照办。
秦烨目送他出去,然后目光转向西院方向,冷冷地射出一道光来。
第172章 你不觉得过于猥琐么?
秦家内院里除秦夫人这个原配之外,最繁荣的时期有过四房侍妾。分别是最先进府的俞氏,随后进府的阮氏,秦夫人过世之后,老太太给的身边一个大丫鬟金氏,再之后就是秦获自己看上的一个许氏。
金氏十年前生下一个女儿,作为高门主母身边的大丫鬟,金氏到底还是有些见识,对死去的秦夫人还有秦烨都很尊敬,只可惜没多久得病死了,基本上没有什么故事。
秦获自己看上的许氏,也就是之前在府里暗中勾引护卫的那位。秦烨无意中发现,却被逼得不得不躲到房梁上,还是让苏若看到才把他解救了下来。
后来在苏若的帮助下,许氏被逐出了秦家。
所以如今府里只有俞氏和阮氏在了。
俞氏是秦夫人婚后两年无出被抬进来的,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静悄悄的,跟上跳下窜的阮氏完全不同。但该得的好处她可一样没少得。秦获的长子次子都是她生的。因为这个,她住的虽然是西边,却也是西边花园里最大的院子。如今两个儿子都还在衙门里有了差事。秦家没有夫人,将来秦获归天,分家立户,俞氏就成了他们那一只的长辈,搞不好还能享受到两个儿子的诰命!
正因为这么多年她锋芒不露,秦烨也没有提防过她,而一直把注意力放在阮氏这边。
可是苏若提醒的很对。如今连中馈大权都顺利移交到了俞氏手上,这么多年,俞氏真的没有在背后做出什么吗?阮氏手段做尽,偏偏眼下放着这个最大的敌人不动,是她真的没有动过,还是没能斗得过俞氏?俞氏拥有的这一切,真的是她的“隐忍”能够换来的?
被夺走了包袱的秦瑶垂头丧气地回到了东院。
阮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秦垚憋着气,把来龙去脉说了。阮氏惊怒得下嘴唇都快咬破了:“他竟然敢直接上手抢?他以为他是谁?!”
“他是秦家的嫡子啊,还能是谁?”秦垚气恼地踢翻了廊下一只花盆,“迟早有一天我要把他踢出秦家不可!”
“踢走他是一回事,眼下你倒是把那包东西给拿回来呀!”阮氏急得冲到了他面前,“那可值好几百两银子呢!中馈到了西院手上,日后咱们可是等于没有进账了,你怎么还让他夺走?!夺走之后他当真去找你爹,到时岂不是全穿帮了?!”
秦垚也没办法:“父亲不是一向都听你的吗?就算他去告,你到时候找父亲说几句软话不就成了?过去不都是这样嘛,咱们藏起来的那上万两银子的家当,不都是这么混过去的吗?”
阮氏原已被怒意扭曲了面容,听到这里神色稍缓,眉眼之间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得意。“你父亲那是只听我的。这次要不是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他怎么还会允许我带着你们俩?
“反正我也不怕,当年那么难过的坎我都跨过来了,烨哥儿母亲早就已经不在了,我就不信以后还有我跨不过去的!”
阮氏的脸上闪耀着自信的光辉。这一刻的她彷佛在秦家内宅忍辱负重,但她又坚信自己是最后胜利者。
秦垚恨恨:“可惜这次让西院得了个大便宜。”
阮氏道:“你以为这便宜是西院白捡的?”
秦垚顿住:“怎么?”
阮氏满目阴狠:“从前院到你父亲书房这么远的路程,烨哥儿押着你回来,为何没有一个人提前跑过来给我送信?当天夜里明明是你父亲的人先出去找烨哥儿,为何连你都找到他了,你们还一起回来,你父亲的人却还没回来?”
秦垚脸色更加凝重。
阮氏冷哼:“我且韬光养晦,等婉姐儿的婚事办妥,看我不把中馈给夺回来!我还要让铮哥儿樟哥儿差事也给丢了,敢算计我,我定要让他们竹篮打水一场空!”
东院这边夸夸其词的时候,秦烨的护卫已经把包袱来历查清楚了。
“所有的东西都是公中财物,好几件是老爷交代要留下的,全让阮姨娘以各种名目给昧下来了。方才属下在账房算了算,光是那包东西大大小小加起来,少说也值六百两银子。三爷也要替他们平这笔账吗?”
这么一来还真把秦烨给拦住了。六百两银子不是小钱,都快赶得上鬼手两把锁的价钱了。苏若虽然给他抽成不少,但这一把甩出去也肉疼!
他咬着牙关想了想之后,说道:“不平了,拿去交到西院,就说是我在墙头底下捡到的。让她看着处置。”
原以为这些东西也就值个两三百两银子,没想到阮氏比他想象的还要贪心,既然如此,那他就不直接上了,让俞氏去处理好了!
……
韩陌与苏若吃完饭,也不过卯正时分,送了她回府之后,韩陌在苏家门外站着,直到角门紧紧合上,他才打马走向街头。
想了一路心思,回府之后,他准备例行向杨夫人请安,结果才走到二门下,就被人给拉走了。
到了前往安庆堂的甬道上,窦尹松开手来,笑微微地看向韩陌:“外面晚饭好吃吗?”
韩陌露出三分少年狂,掸掸袖子道:“清风明月之下,如何能不好吃?”
“是啊,只要是跟苏姑娘,世子只怕觉得就是啃石头也美味无比。”
这时候身后传来了杨佑的闷声接话。
窦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扬了扬眉:“你这句话似大有深意。”
杨佑望着韩陌:“世子今日是不是带着苏姑娘出现在西城,还猫在了墙角根?”
窦尹的目光嗖的就转到了韩陌的脸上。
韩陌微显尴尬,又虚张声势:“我与她去那边办事,正好就遇见苏缵过来了。于是我掩护了她一把,将她藏在了身后花蓬里,如何了?我还当了他的护卫呢!不应该?”
“应该。”杨佑道,“但世子不觉得您有些动作……过于猥琐了么?就比如说,您躲在苏姑娘后面嗅她的头发,还凑到她耳朵边说话什么的?……”
第173章 你反悔怎么办?
韩陌顿住,一腔的血都往脸上涌:“你胡说什么?”
“没胡说呀,属下在树上亲眼看到的。”
韩陌再一愣:“你跑去树上看我干什么?你在哪儿看到的?”
“属下找世子回话呀,结果找到了世子去处,世子却和苏姑娘在一起,而且还当起了苏姑娘的护卫,最后还和苏姑娘吃晚饭,我就没敢上去……”
韩陌连忙上去捂他的嘴,但还是慢了,窦尹以及正好赶过来的宋延全都听到了。他们的睁大眼睛望过来,脸上显露出的惊讶彷佛是听到韩陌把城墙给炸了!
“原来世子是去和苏姑娘吃晚饭了,”窦尹声音轻飘飘的,好像拂过山岗的风,看热闹都带着点悠然的意味,“我还以为世子是要请买锁的主顾吃饭呢。”
宋延环胸望着他:“怎么,他出门前就已经计划好要吃饭了?”
窦尹点头:“是这么说过。”
韩陌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他没好气地说道:“你们都少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跟她就是单纯的往来,因为她有本事,所以我多敬重她几分,请她吃顿饭。你们有什么好阴阳怪气的?”
一直听他们说话的杨佑接口:“那不对呀世子,敬重苏姑娘也没有到非要当她的护卫的份上,您这也太下血本了。”
韩陌拍起了她后脑勺:“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不这么着,能跟着她进去?不进去,我能增加对他的了解?”
“奇怪世子为何非要如此深入地了解苏姑娘?”窦尹又接话了。
为何要了解?韩陌觉得他问出这个问题就是故意的!他瞪过去:“你是闲的慌吗?我那里还有一堆莫名其妙的桉子,要不你全都拿过去帮我看了,标记之后再拿过来给我?”
窦尹笑了:“世子在舍近求远。”
韩陌不想理他了。这家伙最腹黑,处处看他的笑话,你还抓不着他的把柄。
他往正院里走去:“我去给母亲请安。”
窦尹在身后说:“那正好咱们三个一起去,先前世子出门后,阡哥儿就过来找我,让咱们三个都去夫人那里叙话。”
韩陌一听这话就觉得脑袋大。“怎么又传我们仨?她还没有死心呢?”
窦尹说:“兴许也没那么糟糕。听阡哥儿说,好像是上次在宋府遇见的那个女孩已经打听出来了。夫人看上去越发满意了,非得让我们其中之一把她……”
“哎,打住!”韩陌已经不耐烦听下去了。他双手叉腰,语重心长说道:“我才刚刚十七岁,年纪还并不大对吧?还远远没有到火急火燎的议婚的年纪对吧?这是我不参与,你们俩商量着来,总之谁接下夫人这个任务,我床头那把寒月匕就送给谁!”
宋延倏地看向了窦尹。
窦尹屏息,片刻才道:“你当真?”
韩陌望着他,手却朝身后的杨佑伸出来:“你现在就去把刀子给我拿过来,我随身带着,什么时候有人完成了任务,我就随时拿给他。”
小瞧谁呢?还当他输不起一把匕首?
窦尹看到这儿,慢慢笑了:“世子您是不管夫人相中那个姑娘,都不答应议婚是吗?”
“没错,”韩陌低头搓着手指尖上并不存在的灰,“爷我还年轻得很呢,还有大把事情没做,才不想那么早困在家常里短里。”
窦尹瞅一眼旁边的宋延:“那真是让人有些勉为其难啊。”
宋延深深点头:“这把寒月匕乃是前朝名将平北王的贴身物件,由名匠打造,我们虽然无比相信世子,但毕竟是夫人挑中的人选,我还是有点担心世子临阵反悔呀。要不您干脆说说如果您反悔,又该怎么赔偿我们?”
韩陌嗤笑:“你们看中了我什么东西就直说,我韩陌向来说一不二,还会反悔?”
“那我就说了。”宋延右脚踏到了廊柱石墩上,“上次世子从杨家大舅老爷那里拿回来的一张弓,我觉得很衬手。这样,您要是反悔的话,就把它给我吧。”
韩陌点头。又问窦尹:“你呢?”
窦尹道:“我就拿了把寒月匕算了。总之你反悔,它就是我的了。”
韩陌听到这儿,琢磨出一点不对劲来:“你们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可能会反悔?”
杨佑也道:“是啊,夫人看中的姑娘到底是谁呀?我们世子连说句讨姑娘喜欢听的话都不会,那些千金小姐每次都只敢偷偷地瞧他,上前跟他说话都不敢,他怎么可能因为这些姑娘而反悔嘛?!”
“到夫人跟前去问问不就知道了?”宋延说着就轻拍起了韩陌的胳膊,然后脚步轻快的往正院方向走去了。
窦尹笑微微的,也跟着走过去了。
韩陌瞅了眼杨佑,最后抬步。
杨夫人坐在露台的美人榻上,头顶是盛开的一束繁花,旁边桌子上摆着茶和点心,还有一幅半打开的画。
身后是韩阡拿着美人捶在给她捶肩。一面谄媚地进言:“看了母亲昨儿画的这幅画,那梁下燕子真是画的栩栩如生,孩儿见识浅,没见过南方的春景,可是孩儿多么幸运,看到了母亲的丹青,彷佛就是亲自到了南方,目堵了新燕衔泥。”
杨夫人很满意:“你眼光还不错,不像你爹,他竟然说我画的是鹌鹑!他有见过上梁的鹌鹑吗?这不瞎掰嘛!”
韩阡手停住,随后探头:“那后来呢?”
“后来我就交代了厨房,给他做半个月的鹌鹑吃,别的菜一个也不许上!”
韩阡手一抖,美人锤差点掉下来。
“夫人!”
花林里传来呼唤声,宋延人未到,声音已先飞过来:“阿瞒回来了。”
杨夫人抬头,宋延和窦尹先后已经到了。再后面就是慢条斯理走过来的韩陌。
韩陌在他们所有人注视之中,踱到了跟前。看到拎着美人锤的韩阡,他惯性的竖了眉:“你在这干什么?成天只知道熘须拍马!”
韩阡指着桌子:“我是来看母亲的画!”
话说明白了,韩陌这当儿子的不看一下捧个场也不像话了。
他把画展开,看了两遍后赞道:“没想到母亲成日坐在绣阁之中,竟然也能把鹌鹑画的这样传神!”
第174章 我觉得没希望
韩陌话音落下,只听啪嗒一声,韩阡手里的美人锤终于落了地。
“兔崽子!”
杨夫人抓起旁边的枕头丢过去,“你眼睛被狗吃了?你再睁开看看,这是鹌鹑吗?是鹌鹑吗?”
在外头呼风唤雨的韩陌被杀得连连后退,看着被杨夫人抖开怼在眼前的画上两只鸟,他真的比窦娥还冤,这胖胖的两坨不是鹌鹑是什么?!
“啊,这是南方的燕子!”窦尹站出来,“南方富饶,所以连鸟雀也胖一些,夫人作画顾及到了地域环境,实在是缜密!”
说着他把杨夫人扶了回去坐下,递了茶给他:“夫人切勿动怒,仔细伤了身子。”
杨夫人接了茶,连喝了两口才匀下气来。
韩陌想上前陪不是,还没开口也得了她两个滚圆的白眼:“这个月没别的吃了,跟你爹去吃鹌鹑吧!”
韩陌选择闭嘴。然后死命的瞪了一眼旁边的韩阡。
窦尹清嗓子:“夫人先前不是传我们几个过来,有话要吩咐吗?现在都回来了,就请夫人示下吧。”
这句话极有效地转移了杨夫人的注意力,听到这里她立刻坐直了身子,看向他们三个说:“上次跟你们说过的那一位姑娘,我已经打听到了,现在打算制造一个机会让她见见你们,看看他相中你们当中哪一个,然后我就媒人登门去议婚。
“你们仨商量个时间出来吧。最好再拿捏出一个办法,来完成我这个构想。”
韩陌冒死把心里的疑问问出来:“到底是哪家的姑娘?”
“哪家的你先不用管,总之是个很善良很大方,又聪明又可爱的姑娘。”
很善良?很可爱?
韩陌听到这样的形容,方才不知为何揪起来的心,又莫名的放了下去。他心里想到的那个人跟这两个词可是不搭边的。
他意兴阑珊地说道:“我没空,我很忙,让窦尹和宋延他们两个去。按您的话说,他们都是您的儿子,论排行他们得在我前面。”
杨夫人抓起枕头又拍了他一下:“你这意思还看不上人家姑娘是吧?”
韩陌躲避:“看得上又怎样?照您说的这种姑娘,十成十看到我之后又跑了,连跟我说话都不敢,难道将来一辈子我都要小心翼翼的过活?”
“那你不能收敛点?”
“收不来!”
韩陌完全麻了。
杨夫人气的都要捡美人锤了,这时候窦尹道:“世子,夫人看中的是苏姑娘。”
他明明话说的很温和,却就好像是冷不丁地放了个炸雷!
韩陌听到这个苏字就情不自禁竖起了耳朵,再一听后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道:“哪个苏姑娘?”
“当然是苏少卿的女儿,苏若苏姑娘啊!”从旁看了好久的韩阡嗅到了八卦味道,立刻推波助澜,“哥你反应这么大,难道你认识这位苏姑娘?”
他奶奶的……
何止是认识!他刚刚才跟她一起月下吃过饭!他们还结了盟,要一起帮助彼此查桉!他们还……
“你这是什么表情?”
杨夫人拿手在目瞪口呆的他面前晃了晃,“有什么想法就说出来,奇奇怪怪的样子做给谁看呢?”
窦尹和宋延纷纷揣起手:“是啊,世子,您有什么想法就说,是按照您刚才的说法放弃去相亲呢,还是干脆反悔,前去试一试?夫人和我们都等着您的话呢。”
韩陌望着他们几个,深吸气然后合上了嘴。
居然是苏若那个丫头!
怎么会是她呀!……
她怎么先跟他母亲遇上了?事后她居然也没跟他说起这茬……
这,这他们不本来是很纯粹的伙伴关系吗?!怎么突然就扯到……相亲的事上去了?
这么一来……事情不就变得复杂起来了吗!
他摸着后头的凳子慢慢坐下来,右手抚了抚后脑勺,然后说道:“这门亲事怕是成不了吧?苏少卿那个人很是回避咱们这种关系,生怕人家说他攀附,我觉得没希望。”
“你别管有希望没希望!就说什么时间可以去?”杨夫人拍起了桌子,“苏家再清高,眼下这种时候,他们还能无所顾忌的清高起来吗?张家对首辅之位不是没有一点想法吧?咱们家这样的门第,他们不会不想拉拢吧?
“苏绶几乎算是张昀的半子,苏家跟咱们家联姻,那咱们家就算不公然支持张家,也绝对不会支持别家。张家要是当上首辅,定然也会助苏家青云直上,苏绶难道会想不通这个道理?”
杨夫人以往从不主动关心朝中之事,韩陌还以为她并不懂党派,眼下听她这么一说,立刻知道自己误会了。
又心以为然。
有了内阁那事儿,苏家态度还真的有可能出现变化。
那么……
韩陌心头不知道有什么在跑,开始不消停。
不过当想到今夜里曾误会苏若对着月亮想别的心思的事儿,他打了个机灵立刻坐直起来:“我还是觉得不可!”
第175章 跟她玩心眼儿?
“哪里不可?”杨夫人后仰着身子。
韩陌望着她,却哪里说得上来?他只觉得那么样的情境之下,苏若都没有分出半点心思在风花雪月上,照她那二话不说的脾气,上门提亲,那也是不可能有结果的呀!前头不都有一个吕家当先例了?坦白说,吕家跟苏家也算门当户对,后来他打听过,那吕凌也确实有几分才华,文章写得不错,将来是个有前途的。他可不想当第二个吕凌!
他调整了下坐姿,清嗓子道:“此事不宜急,宜慢慢来。”
“谁跟你慢慢来?人家姑娘都及笄了,要不是为亡母守孝耽误了议婚,没准早就出阁了,还轮得到你们?别跟我磨磨叽叽的,你们两个——”说到这儿她指着旁边揣手的窦尹和宋延:“他要是不去,你们去!”
二人当下嗖嗖把目光投了给韩陌。
韩陌腾地站起来:“他们不行!”
杨夫人可不惯着他了,拍桌子道:“他们哪里不行?!一个个要本事有本事,有相貌有相貌,你自己叽叽歪歪还不让别人去?哪有这样的道理!来人,去替我给苏夫人下帖子,我这就约她吃茶!”说完睨着窦宋两个:“你俩可不要学他,学他没好果子吃!”
窦尹两个只顾望着韩陌笑。
韩陌又慌又窘,窘的是他心里有苦说不出来,慌的是杨夫人这架势,真把窦尹他们给弄去了可怎么办?
他连忙又坐下来:“母亲,这事儿不用他们,儿子来就成了。”
“你不是不去吗?”
“我去啊!而且我一个人去就行了!”说着他目光往窦宋二人面上一扫。“他们两个比我有人缘,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宋延道:“夫人,其实我俩老大不小的,也挺急的,而且咱俩论排行也在世子前面……”
“前什么前?”韩陌乱摆手,“我跟苏家比较熟,我给他们家找了好先生,苏家还记着我的人情呢,我去更好说话!”
窦尹说:“刚才不是世子你亲口说论排行咱们两个在前,应该我们先上吗?这话可是当着夫人和阡哥儿说的,他们可以作证。”
韩阡勐点头:“确实这么说了。”说完他两眼骨碌碌的在这三个人之间转来转去。
韩陌深吸气,冷冷的扫视着他们:“此一时彼一时,我觉得跟苏家联姻对我的前程来说更有用,将来让母亲给你们再物色家世更好的!”
说完他想了想,立刻又道:“大弓和寒月匕都给你们,赶紧回房去歇着吧!”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们不会不懂味吧?韩阡这个专门拱火的,等他回头再收拾他!
窦尹宋延笑而不语。
杨夫人轮番看着他们:“你们在搞什么名堂?什么大弓?什么寒月匕?”
“没事儿,”韩陌蹭着她身边的椅子边儿坐下来,“不用管他们了,咱们接着先前的说。”
然后他拼命向那二人打着眼色,让他们先回去。
窦尹便扬眉做礼:“屋里头还有一堆事,就先不陪夫人唠嗑了。”
杨夫人目送他们俩说说笑笑的离去,然后上上下下嫌弃地瞅着韩陌:“刚才还唧唧歪歪的,这是哪根筋又抽了?”
说完把手里端着的杯子放下来,她睨过去:“那你是打算好跟苏家议婚了?”
“议婚这事还当从长计议,不能急于一时。”
“为什么?”杨夫人有点生气,感觉自己被他耍了。
韩陌连忙安抚:“母亲也知道我这个人是个粗人,不讨姑娘家喜欢,那苏姑娘既然那么可爱讨喜,未必看得上我呢。依我之见,与其一上去就谈婚论嫁,还不如先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循序渐进。”
先前一听到说让他跟苏若议婚,他真是给吓到了。他跟那丫头怎么认识的,别人不知道,他自己心里还没数吗?能够像今夜这样坐在一起吃吃饭聊聊天,就已经很不错了,说到要与她成为夫妻……那可是他想都没想过的事情!当然只能先安抚住,杨夫人再说啦
“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谋略!”杨夫人望着他,“你平时做事不是一向都风风火火说做就做吗?怎么突然又这么婆婆妈妈起来?”
“这怎么能说是婆妈?成亲是一辈子的事情,父亲能娶到像您这样的妻子是他的福气,那我也得好好选选我自己的福气不是?”
杨夫人总算听到了他几句人话,不由得也往心里去了:“这话倒是,成婚生子要是找错了人,严重的话可能一辈子就折腾没了。”随后他却又笃定起来:“可是我的眼光可是很准的,那苏姑娘……”
“母亲的眼光当然准,但是能够入母亲慧眼的姑娘肯定也是很有主见的,万一咱们几个她一个都没选中呢?”
杨夫人愣住。
韩陌继续游说:“所以,与其贸贸然上门提婚被拒绝,从此断绝了机会,还不如先做足功课,等待水到渠成。”
杨夫人听完,不禁点了点头。“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家和苏家的交往也还不深,苏家是规矩人家,先接触接触也可以。”
说到这儿她侧首:“那依你说该怎么办?”
韩陌羊装沉吟:“要不然就您找个机会与苏夫人先结交起来,然后再想个办法让我和苏姑娘认识?”
他和苏若私下接触那么频繁,难免有被人撞破的时候。倒还不如就此机会过了“明面”,日后就算有人撞见,也可以说是在两家大人的见证下结识的。
而且,苏若拿了他太平胡同的宅子做工坊的消息,只怕也有可能传到她的耳里,还是未雨绸缪为好。
但杨夫人听到他居然如此主动,便以为他是对与苏家议婚之事当真上了心,只不过面上扭捏而已,便给出个了然的眼神丢过去:“知道了!”
小样,还跟她玩心眼儿。搞不好他是已经从哪儿听说过苏家小姐,拐着弯儿的在这里耍花样呢!
等着吧,待她让他们两个认识之后,她就立刻来促成这门婚事!
第176章 开了桃花
韩陌回到安庆堂,窦尹,宋延,杨佑,甚至是韩阡,几个人已经全都坐在这里,笑眯眯的等着他了。
韩陌没好气,横着眼把他们一个个的扫视过去:“看什么看?我脸上长花了不成!”
“长了,”宋延嗑了一颗瓜子,“长了好大一朵桃花。”
韩陌瞪了他一眼。“你们俩,为了算计我那两件武器,把我坑了这么一路,不亏心吗?”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一个更大的帮凶,眼刀直直朝着韩阡丢过来:“还有你!你是故意让我看母亲的画的吧?知道我被坑了,还敢在旁边拱火,你看我不——”
“哥哥哥你听我说听我说!”韩阡慌忙的摆起了双手,“我有重要的消息要告诉你啊,你要不要听?”
韩陌的手已经落在他的耳朵上了:“你今儿要不给我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得扒了你这层皮!”
“苏家的事情算不算!”
韩陌停住了手下的力道,然后把他放开:“苏家什么事?又是苏祯?”
韩阡扭了扭被揪疼了的耳朵:“自从经历过上次的事情,苏祯已经好久没出来了,是苏姑娘的父亲苏少卿这边,他最近好像在打听苏姑娘的外祖父家。”
韩陌侧目,脸上虽然还有寒意,但更多的却是迷惑了。“她母亲姓谢,外祖父家好像是在徽州?”
“没错!”韩阡凑上前,“我听江家子弟说,谢家是徽州的大户,家里富可敌国,做了很多生意,方方面面都有。”
韩陌道:“苏家为什么要打听谢家?难道他们不知道彼此的情况吗?”
“听说自从苏姑娘的母亲过世之后,谢家就再也没有人到过苏家了。”
韩陌更疑惑了:“谢家还有一双外甥在苏家,为什么他们不再来了?”
“那就不清楚了。”韩阡抱着双手坐下来,二郎腿也翘起来,“苏家时隔三年又去打听从前的岳母娘家,也很奇怪呀!”
这是跟苏若母亲有关的,但韩陌竟然从来没有听到她说这个。他问道:“你什么时候听到的?江家子弟是江枚的儿子?”
他知道江枚跟苏绶交情匪浅。苏家的这些事情江家知道并不稀奇。
“就是江枚的儿子。我听到有一阵子了。”
“那你怎么没有早告诉我?”
“我哪知道你的桃花在苏家!”韩阡拍起了大腿,“要不是今儿看到你对苏家小姐有这么大反应,我哪里会想起这茬儿?!”
还好他平时喜欢听八卦,这个八卦刚好就救了他的命。要不然他今天这只耳朵怕是要作废了!
韩陌被他怼得也没话回应。
宋延这时候停止了嗑瓜子,出声打破了尴尬:“要不然我叫人去查查?杨佑你反正这会儿没事,去跑一趟呗!”
杨佑说:“我在等秦公子那边打探陈家的消息呢。”
宋延看了下韩陌:“算了,还是我去。”
韩陌别开头看着窗外,很明显是没有反对了。
苏若成功卖出去一把锁,增加了好几百两银子的进项。这日让游春儿抽空把银票给秦烨送过去,待游春儿回来复命的时候,他顺口问起了秦烨的近况。
游春儿说:“秦公子好像很忙的样子,匆匆出来接了银票就回去了。往常也要顺嘴问一句姑娘,今儿却什么也没有问。”
苏若好奇:“他足不出户,有什么可忙的?”
游春儿思索着说道:“小的也说不上来,但就是隐隐觉得秦公子跟过去好像有点不同了,说话比过去硬气了,走路比过去腰也挺直了,看他对身边的下人也不像过去那样无所谓了,而是带这些说一不二的气势。认真追究起来的话,有一点点……有一点点像姑娘您有的时候了。”
苏若听到这话更加觉得稀罕:“他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扶桑听到这里说道:“只怕是自上回姑娘点拨过后,秦公子已经有所改变了。”
苏若把身子支了起来:“他要收拾阮氏他们了?有没有什么动静传出来?”
“没听到什么。内宅的事情也不大容易传得出来。”
“那就直接去问秦烨!”苏若挥手打发他说。
游春儿点头。
恰似早朝时分,苏绶不在家,游春儿行动自由。没一会儿工夫他就又从秦家回来了。
“姑娘,还真是那么回事儿!秦公子说,阮氏母子昩下了秦家公中的物件,正好让他给逮着了。眼下他们家不是另外一房姨娘掌中馈吗?他就让这位俞姨娘知道了此事,然后俞姨娘在拿阮姨娘开刀了!”
第177章 他会解毒?
苏若真没想到,秦烨这阵子深居简出,居然在内宅里整出这么大风波来。而且这家伙明显长脑子了,他没有直接出面对付阮氏母子,而是借俞氏之手在对付他们,很明显他也是已经反应过来,俞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
旁边绣着花的木槿问她:“今儿天气不错,河堤上放纸鸢的人多的很,姑娘要不要出去走走,顺便把秦公子请出来问问情况?”
“我也就是好奇罢了,秦家的事情他自己能处理就行。”苏若把身子直起来,“二叔最近好像对鬼手的消息掌握的挺多的,你在父亲身边待着,有没有听说到什么?”
游春儿歪头思索:“关于鬼手,二老爷这边确实没有放松过。这几日还找五城兵马司的人打听过街坊上的事情。不过因为内阁那边动静颇大,大老爷也忙了起来,天工坊那边研制新锁的事情又缓了下来。”
说到这里,游春儿又主动往下说起来:“小的还听到个八卦,跟吴家有关。”
“什么事?”
“吴夫人这几日,好像辗转与王家的一些亲戚女卷过从甚密。”
“王阁老?”
“正是。”
苏若抱住了屈起的双腿。上次吴夫人曾氏气呼呼地带着吴佩蓉从家里回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难道她们吃了这个哑巴亏之后真的消停了?
“那吴庸吴二叔呢?”
“他没有什么动静,吴家所有男的都没有跟王家相关的人接触,只有吴二夫人,还带着吴小姐。”
苏若情不自禁捏起了下巴。吴家的男人并没有跟王家接触,只有曾氏母女去了,难道曾氏想要巴结王家?
可是以苏家和张家的关系,以苏家和吴家的关系,这怎么也不可能绕到王家头上去。吴家想干什么?
苏若问道:“老爷知不知道?”
“还没敢告诉老爷。”
游春儿一说这话,苏若就知道什么意思了。苏绶那人严肃刻板,怎么会容许下人随意去打听及传播这些八卦?游春儿要是跟他说了,就算不被批评,也不会受到什么夸奖。
正要告诉他这话还是得想办法跟苏绶说一说,她忽然想起来:“最近你好像跟在老爷身边的时间不多?”
游春儿道:“最近很多事老爷都交给了吴淙在办。”
“是什么事?”
游春儿摇头:“不知道。”
苏若感到疑惑。
这时候院外传来了些许的嘈杂声,她探头瞅瞅,也瞅不到什么,便招手让木槿去看看。顺便把游春儿也打发走了。
没多会儿木槿走进来:“是太太身子不好,方才着人请大夫去了。”
“太太怎么了?”苏若被这个消息牵引得坐了起来。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太一早上就说头晕腹痛,当时大约不严重,就没放在心上。只让丫鬟们弄一些草药膏涂抹了几下,又服了一碗顺肠胃的汤药。
“但方才用过午饭,却觉得有些忍受不住了。这才赶忙打发人去请大夫。”
“现在在哪呢?”苏若说着已经趿鞋站了起来,边说边往外走,“怎么会突然这样?是不是着凉了?还是吃的东西不干净?”
“厨房那边还在一样样排查呢……”
苏若快步的往正院走去。半路上遇见从书院里回来的苏祈,还有正去迎他的鲍嬷嬷,还没等他们说话,苏若就走了。苏祈不知她风风火火地干嘛去,把书往洗墨手里一塞,也跟着过来了。鲍嬷嬷唤了两声没唤住,只好也跟来。
下人们都在房里呆着。徐氏躺在榻上,脸色青白,眉头紧皱,一只手压在腹部,银杏正急声唤人打热水,旁边还有不住递着热帕子的小丫鬟。
苏若到了床前,握住徐氏的手,一握也是冰凉的。便问银杏:“老爷呢?”
“老爷去张阁老府上了。”
此时此刻去张家,当然不会是为了串门,既然请了大夫,倒也不便兴师动众去惊扰。但苏若想了想,还是说道:“让游春儿去知会一声吧。”
银杏犹豫了一下。
旁边苏祈倒是急得催促起来:“你倒是赶紧去啊,听她的!”
银杏六神无主,此事有了他们姐弟发话,便是再惧怕苏绶,也还是毅然去了。
旁边丫鬟又说:“二太太三太太她们是长辈,经历的事多,要不请她们过来坐镇吧?”
苏祈斥道:“有我姐在这里,天还能塌下来不成?”
丫鬟噤声。
论起阅历,苏若比起如今的黄氏她们还要强过几倍,但明面上确实如丫鬟说的这般。她起身站起来:“去请太太们过来吧!再去催催看大夫来了不曾?让他们快点儿!”
“大夫出诊了,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外头有丫鬟急匆匆的走进来,“已经去请别的大夫了,但估计还没那么快!”
苏若沉声道:“分几路人马出去,多找几个人,务必以最快的速度把大夫请回来!”
“是!”
丫鬟又麻熘的去了。
苏若深吸气,完了看到鲍嬷嬷在旁边,忽然想起来:“嬷嬷不是有个解毒的偏方吗?我看太太这模样只怕是吃错了东西,嬷嬷先帮着瞧瞧吧!”
鲍嬷嬷的祖母是川黔一带的人,传了给她一些治病的偏方,大的病她没有办法,小打小闹的,倒是很有效果。小的时候苏若曾误食夹竹桃,就是她给解的毒。
苏祈被提醒,也赶紧催促起来:“是啊是啊,嬷嬷快看看吧!”
鲍嬷嬷快步走到床前坐下,细看满头密汗的徐氏。
徐氏好像疼得更厉害了,整个人渐渐的蜷缩了起来。鲍嬷嬷翻起她的双眼看了看,又快速地看了看她的舌苔。扭头说道:“的确像是误食了毒物。你们照我说的去找几味草药过来,按理这些药说库房都有备,取来即可,不用煎熬,拿个碾子过来,再取少许黄酒来就行。”
随后她就交代了几味药材。
苏若听完,只见都是平常的解毒药材,哪怕是无事服了也不会有何损伤,那无论如何也值得试一试了,便打发了丫鬟赶紧下去。
恰巧银杏已经回来了,听到这儿说道:“若是这几味药材,房里只怕还有的!”
说完她飞快的走到斗柜前,拿了一只专门装药材的木匣子过来,打开一看,里面分成一个个的小格子,每一格里头都放着不同的药材。
这边厢正好药碾子和黄酒也拿来了,鲍嬷嬷接在手上,取了其中几味药材,将之快速碾碎,和上黄酒,那小银勺舀着喂入了徐氏口中。
“太太呢?!”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苏绶焦急的声音。苏若等人闻声抬头的功夫,他就已经大步跨过门走进来。
苏若刚刚才打发人去张家找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传话速度,看来他是本来就已从张家回来,刚好听到了这个消息。
“你在干什么!”
原本在目光搜索徐氏身影的他,正好看到鲍嬷嬷在往徐氏口里喂药,当下大步冲过来,一面不客气地甩开鲍嬷嬷的双手,一面怒道:“你这是对她做什么?!”
一屋子人被这突然而来的状况弄怔住了。
苏祈见状连忙说:“父亲,鲍嬷嬷是在给太太解毒,太太好像是中毒了!”
“你一边呆着去!”苏绶斥完他,又阴冷地瞪着鲍嬷嬷:“她会解毒?”
第178章 我招谁惹谁了?
苏绶只说了这短短几个字,那模样却好像鲍嬷嬷下了毒一般。苏若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状况,也不禁愣了有片刻。
她上前道:“父亲这是怎么了?为何对鲍嬷嬷这般严厉?”
苏绶目光在她脸上略顿,在看回鲍嬷嬷时,稍微软和了一些下来。再问道:“你们刚才在干什么?”
苏若看着榻上:“在给太太解毒。鲍嬷嬷有祖传的解毒方子,小时候她给我医治过,而且医好了。”
“这种事我怎么不知道?”苏绶定定的望着她。
苏若唇角一撩:“父亲长年累月的不在家,就是在家也不会分出多少注意力给我们,又怎么会知道呢?”
苏绶无言。
苏若尚有一肚子的话,但再看了看他之后,却又没有急着往下说了。
鲍嬷嬷退后两步,跪了下来道:“老爷明鉴,仆妇的祖母来自滇境,家中有祖传的医毒方子,不敢称精通,常见的毒往往是没问题。方才仆妇所使用的药材都是来自太太屋里,也是太太的丫鬟亲手拿来,仆妇做不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伤害太太,更是万万不敢对主子有不敬的念头。”
苏绶望着匍匐在地下的她,绷着的脸色并没有太多改变。
“给我点水。”
这时候榻上传来了徐氏虚弱的声音。苏绶目光瞬间被转移到了榻上!
就在方才他们说话间,徐氏已经睁开了眼睛,她皱紧的眉头已经松了开来,额上的汗也已经干了,脸色早已经不复方才的青白。
“太太!”
银杏她们纷纷上前,到了跟前才反应过来赶紧去倒水。
苏绶在榻沿上坐下:“你这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头晕腹痛?是不是在外头误食了什么?”又问:“现在感觉如何?”
徐氏就着银杏的手喝完水,轻抚着额角,轮番地往屋里人看过去:“我感觉好多了,刚才好像是鲍嬷嬷给我喂了药?”
鲍嬷嬷支起腰来:“方才情势紧急,等不及大夫,仆妇就斗胆给太太喂了药,万幸没有出什么差错!”
徐氏支起了身子,感慨万千道:“刚才我可真是生不如死,几乎人事不知,多亏了嬷嬷!怎么跪在地上呢?快些起来!”
鲍嬷嬷看着苏绶。
徐氏虽然看着还很虚弱,但明显是危机已经过去了,苏绶无话可说,只能道:“起来吧。”
鲍嬷嬷刚刚站起来,这时候外面的丫鬟也快步走进来了:“大夫来了!二太太三太太她们也来了!”
帘子掀开,随着脚步声,人影一个个的进来了,屋子里顿时拥挤起来。
苏绶迅速把路让开,招手让大夫近前。
黄氏与常氏则焦急地打听起来龙去脉。苏若把始末向她们说了,常氏抚起胸口:“还好还好,万幸没出什么大事!”黄氏口里也念叨着阿弥陀佛。不过二人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就是徐氏这突来的状况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看脉象确实像是误食了毒物,不过已经在褪除之中,方才可是已经服过了去毒药物?”
大夫把完脉之后看着苏绶说道。
苏若点头:“确实服过了。”随后他把鲍嬷嬷用过的几味药材一样一样报了出来,末了还看了苏绶一眼。
“不错,这些药都有驱毒作用,或者黄酒食用,药性就更强了。药下得及时,作用也就越明显。”
大夫是有名的老大夫。他捋着须做出了判词,聚在床榻边的人莫名就松了一口气。
有他的话为证,便足以证明鲍嬷嬷的清白了。
苏祈道:“父亲,鲍嬷嬷做的没错吧?”
他和苏若都是鲍嬷嬷一手带大的,不为鲍嬷嬷讨个清白,那就白瞎了她这么多年的掏心掏肺。
苏绶负手看着他们几个,目光落在鲍嬷嬷身上:“你确实没有做错。来人,赏鲍氏十两银子。”
苏祈目的只想要为鲍嬷嬷讨公道,可没想到还能为她争取到十两银子的巨款赏银,当下喜出望外,拉着鲍嬷嬷的袖子道:“嬷嬷快谢赏!”
鲍嬷嬷跪下谢恩,接了银子站起来。
常氏高兴道:“这要是传出去,可真是佳话了!”
鲍嬷嬷是苏家原配夫人的乳母,按说她只认谢氏一个主子,良心好的话就加上苏若姐弟。可如今她不但把苏若姐弟当成了接替的主子尽忠,竟然对谢氏的继任也如此尽心竭力,这样的和睦又有几个家庭能做到?怎么能不是佳话呢?
众人都听出来这层意味,纷纷点头。银杏再也忍不住,带头向鲍嬷嬷施礼,又像苏若:“今日多亏姑娘再此坐镇,又有嬷嬷果断出手,才使太太免于继续受苦,奴婢当拜谢姑娘才是。”
苏若扬唇:“一家人,哪来这么多俗礼?快好好听从大夫的话,仔细照顾太太要紧。”
大夫这边正好开好了方子,银杏拭拭眼角,接着方子就往库房去领药煎药了。
徐氏逐渐恢复,大家都聚过来问长问短,但旁边来去徘回的苏绶看起来不大乐意她们继续唠下去。
黄氏便站起来,扶正搁在旁边花架上的一只险些碰倒的花瓶:“挨了这么一顿痛,虽是没有什么大事,也太耗神了。大嫂还是好好歇着,回头等你好些,我们再来。”
大家都知趣地告辞。苏若苏祈当然也跟着走了。
好容易等到屋里清静,苏绶迅速走过来坐在榻沿:“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突然就中毒了?你到底吃了谁给你吃的东西?”
徐氏道:“我不就是正常吃喝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再这两日我连大门都没出过,所有吃食都是府里厨院里送的,大家不都好好的么?”
“那你就想想,有没有什么不该来的人来过咱们房里,有没有可能在你的吃食里做手脚?”
徐氏望着他一脸的凝重,觉得他像个神经病:“你这个意思是有人刻意向我下毒?那你倒是说说我碍着谁了?我又招谁惹谁了?谁就非得跟我下这样的毒手?”
第179章
苏绶张张嘴,却没有话回答上来。
徐氏自过门以来,与妯里和睦,待家人和善,连苏若姐弟都与她亲密有加,管教下人更是张驰有度,确实不可能招惹到谁,更不至于有人要她下这样的毒手。
但他还是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是小心为上。你不要以为内宅里头看着风平浪静,就当真和气,你毕竟是后来的,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你不顺眼呢?”
徐氏听得这话,更是生气:“我是后来的,又如何了?难道你想说若姐儿祈哥儿心里怨恨我不成?你别把衙门里那套搬回家来,他们姐弟对我如何我心知肚明,我也不是傻子,不是真心接纳我,我会不知道么?若姐儿他们也不是傻子,我这个继母也碍不着他们什么,真把我弄没了,你不还是得重新娶个回来吗?他们对我下手作甚呢?”
徐氏心里头一阵委屈,先前她疼归疼,意识涣散归意识涣散,苏若是如何在身边为她着急,她是知道的。那个丫头每次在她面前目光都显露着无比的信赖和真诚,比他这个丈夫都好多了,明明就是苏若果断让鲍嬷嬷下药施救于她,结果他作为丈夫不但不对此感到庆幸与感激,反倒是阴阳怪气地指向苏若,真不知道他是真关心自己,还是真神经病了!
苏绶满心里有话想说,但看她身子还虚着,又如此动情,也没办法再开口了。他一个大男人,还与个妇人家争论不休不成?
他当下站起来:“成成成,你就当我说错,先歇着吧。”
正好银杏端来了汤药,他招手让她们过来,看着喝了几口,这才出去。
苏若回了房,鲍嬷嬷给她拿来团扇,又奉了茶给她才退下。
苏若把她唤住:“嬷嬷先坐。”等她倒转回来,看着她平静脸色,苏若道:“父亲也不知道怎么了,先前竟是那样疾言厉色,想来是衙门里事情不顺心,看到太太出意外,便没忍住。嬷嬷受委屈了。”
鲍嬷嬷抬起头,微笑道:“这是哪里话来着?老爷是主子,我是奴才,当时那样情急,老爷担心太太,急躁些也情有可原。更莫说姑娘与二爷都替我说话来着,我这心里哪里还有不平?姑娘快莫多想。只要姑娘和二爷惦着我老婆子,便是挨老爷几板子,我也不委屈。”
苏若从她明亮目光里看到了真心,点点头:“嬷嬷是母亲的乳母,差不多也能算我半个外祖母了,我自然惦记你。”
鲍嬷嬷把茶往她跟前挪了挪,看着她端上手,又说道:“话说回来,老爷对如今的太太,倒是挺上心的。”
苏若沉吟,也点了点头。苏绶先前紧张徐氏的神情,确实出乎人意料,只要想想他从前对谢氏是什么样子,今日他这样其实根本称不上多么爱惜妻子的行为,就知道有多么夸张了。所以她觉得苏绶对徐氏的紧张是应该的,甚至还远远不够。
“倘若小姐在世,若也能得老爷如此,她便是死也能瞑目了。”
鲍嬷嬷垂眉望着茶几,语音幽幽地,“小姐跟如今的太太比起来,又差着哪儿呢?”
这是让人两世都百思其解的问题。徐氏虽说也没从苏绶这儿得到多少关爱,但总算苏绶惹毛了她,还知道带她去赏花赔罪,看到徐氏有危险,他还知道着急。这说明他还不是那么铁石心肠的,那么对那么美丽又贤淑的谢氏,怎么就不配得到他丁点关爱呢?
“这世上男女之间的事,大约是说不准的。”苏若也回以叹息。倘若苏绶就是不爱谢氏,这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他该受谴责的,是他没有尽到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而并不是他不爱谢氏。
“姑娘错了,”鲍嬷嬷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小姐随老爷这么多年,为他生儿育女,操持内外,她有什么不值得他爱惜的?她什么都值得!姑娘可别让有些人裹了蜜的话语给哄骗过去了。”
苏若转头,眸色逐渐深暗:“嬷嬷这话里的‘有些人’,指的是谁?”
鲍嬷嬷低头替她把茶碗盖上,说道:“我只是提醒姑娘,并没有特指。姑娘毕竟年轻,偶尔轻信于人也是难免的。”
苏若看着地下的日影,一会儿抬起头来:“嬷嬷去熬锅**汤,太太喜欢你熬的榛蘑炖鸡,熬好了我送去正院。”
鲍嬷嬷略顿一顿,站了起来。
眼前日影晃动,鲍嬷嬷的身影走出帘栊,又路过窗前,离开了。
苏若揉了揉额角,正要唤人来,只见珠帘微动,一个小不点儿探着脑袋进来了。
是阿吉。她抱着个大花瓶,扑闪着眼睛看过来,像菩萨座前的童女,花瓶里的花新鲜水灵,露珠都还有。
苏若支着肘:“你的花又丰收了?”
阿吉唤了声“姑娘”,然后走进来,踮着脚尖把花瓶安放在榻旁的茶几上。“天儿愈发暖和了,几盆牡丹开了好多花,我剪了给姑娘插瓶,还给太太那边也供应了。”
苏若望着她:“你一个人侍弄这么一园子花,累不累?”
“不累!我可开心呢!”阿吉响亮地回答说,“而且鲍嬷嬷有空也会帮帮手,我们一边干活一边唠嗑,很快活。”
苏若道:“鲍嬷嬷帮你忙?”
“是呀。”阿吉把花儿摆好了形状,面朝她说:“您知道么?嬷嬷说,她是眼看着先太太长大的,打先太太出生,嬷嬷就把她接在手里奶着,这一园子花都是先太太生前种下的,如今她瞧着,就好像还瞧着先太太在世一样,所以嬷嬷愿意跟我侍弄这些花儿呢。”
鲍嬷嬷对谢氏的忠心苏若怎么会不知道?要是不知道,她也就不会变着法儿地把她从庄子里调回来了。
她端起先前鲍嬷嬷给她盖起的茶,道:“什么时候的事,我日日在府里,怎么不知道?”
“早晚都在呢,就在今儿清早,嬷嬷还替我送了花去正院。”
第180章 你在怀疑我吗?
苏若目光像是凝固在阿吉脸上。
阿吉起初很平静,后来渐渐不确定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怎么了?难道我脑袋又变大了吗?”木槿平时跟她开玩笑,说她刚来时像萝卜头似的,顶着个大脑袋。
苏若移目,半晌道:“无事。”又道:“今儿的字写了吗?没写就快去写。”
阿吉赶紧下去了。
彷若榻上长起了针芒,苏若身子一抬站了起来,不顾穿鞋,只穿着轻罗袜就踩在地上徘回。
扶桑飞跑着过来:“姑娘怎么鞋都不穿?还未进四月的天呢,这进了寒气该怎么办?”
苏若停下步:“鲍嬷嬷呢?”
扶桑抬头:“姑娘不是让她去炖汤了么?”
……
苏家没分家,所以三房的饭都在一锅出,但各房有各房的厨房。
鲍嬷嬷守在小灶前,一心一意地搅动着砂锅里的鸡块。旁边厨娘敬重她是先太太身边的人,过来搭讪:“嬷嬷的厨艺真是了不得,我们几个天天泡在厨房,闻到这鸡汤香味还嘴馋呢。难怪早前连太太都指名要向嬷嬷请教炖鸡汤的方子。”
鲍嬷嬷勾起唇角,手里并不忘记检视榛蘑的泡发程度。“还不都是从前先太太好这口?她呀,小时候身子骨就不好,那会儿可让家里犯愁了。她最喜欢吃蘑孤,偏不爱吃鸡,我就想了这个办法,她还真爱上了。”
汤锅里的汤汁咕都咕都地翻滚着,腾起来的蒸汽铺成了一张帘幕,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影影绰绰落在灶上,锅上,她的脸上。而在她的眼里,帘幕那头模湖的院景,又何尝不像是一副幻象?
一滴汤滚着滚着就溅出锅来,落在炭火上,发出来呲地一声。
鲍嬷嬷连忙伸手取锅盖,另一只手却比她先伸了出去。
“姑娘?”她满含意外地注视着面前的苏若,“你怎么来了?”
苏若把锅盖盖上,然后道:“我来看看,汤炖好了不曾,忽然有些饿了,也想喝一碗。”
鲍嬷嬷释然,揭盖把榛磨加进去:“那可没这么快,小火慢慢煨,汤才香浓。少说还得一两个时辰。”
苏若看看四下,在就近一张椅子上坐下来:“那我就陪着嬷嬷慢慢炖。”
鲍嬷嬷望着她,随后洗完手走过来,在她额上探了探:“也不热。怎么没精打采的?”
“就是心里闷得慌罢了。”
鲍嬷嬷来拉她:“心里不舒坦,就去躺着,或者去串串门,这里烟薰火燎的,不是你来的地方。”
苏若没有动,抬头望着她:“正院里突然出了这样一桩事,嬷嬷不觉得奇怪吗?”
鲍嬷嬷手停下来。
苏若靠在椅背上,以更舒适的姿态仰视,但反而又看起来更严肃了。“礼哥儿母亲自过门以来,处处缜密周到,无论上下,皆以真心相待。她不存在得罪人,怎么会突然中毒?”
鲍嬷嬷站了片刻,拖出旁边的小杌子坐下来。
“这内宅的和睦,好多都只是面上的,经历过太太的枉死,姑娘还看不明白么?再缜密周到,她是一家之主母,偏又是才进来的主母,有些下人刁钻起来,那可不管你主子不主子,天长日久,得罪起人来晓都不晓得。”
“你的意思,会有府里的下人去谋害他们看不顺眼的主母?亦或是,当年杀害母亲的人也在冲礼哥儿母亲下手?”
阳光斜照下的苏若目光炯炯。“府里的下人进不了正房。能进去的,都是礼哥儿母亲身边的,或者是各房里有体面的下人。一般人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若说是杀害母亲的凶手。当年他杀害母亲行事那样缜密,到如为止都不曾让我查到了丝毫证明她死于他杀的铁证,如果是这个人下的手,那她的手段可就退化了。这么容易引起怀疑的手法,而且还是在大理寺审桉的父亲眼皮底下犯桉,他就不怕立刻被查出来吗?”
鲍嬷嬷双肘支着膝盖,两手指间缓慢地抚搓。“既然都不是,那也许就像姑娘最先猜测的那样,是太太误食了什么呢?眼下正值春上,食物霉变,有毒的花木吐芯,每年发生这种事,也不在少数。”
“若是拿取霉变食物给主母吃,那正房里当差的人都可拿去发卖了。而花木之毒——嬷嬷觉得,当下季节的牡丹,会否有毒?”
苏若放缓的语音像一记记锤,敲在不知何时安静到只能听到彼此呼吸声的屋里。
鲍嬷嬷的目光彷佛连同时间一道凝结在她脸上,直到好半天她才呼出声音来:“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阿吉说,这些日子你都在主动帮她打理母亲留下的那些花,她还说你经常替她送花到正房里去,今日清早的花就是你送的!”苏若陡然收回身势,整个人往前倾,瞪圆的双眼里彷佛有寒星在闪烁,“是不是你下的毒?”
鲍嬷嬷神情崩裂:“你,怀疑我?”
“嬷嬷!”苏若抓住她手腕,“礼哥儿母亲在过门之前,与苏家没有任何瓜葛,与父亲更不可能!她是无辜的,就算她如今坐的是母亲的位子,她也是明正言顺的,她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她不该被针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鲍嬷嬷呼吸紊乱,“姑娘,你不该这样怀疑我!”
“可我也想救你!”苏若压低的声音透出了她几乎未曾有过的激动,“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在当着一个大理寺少卿的面下毒害他的现任妻子。你斗得过他?瞒得过他吗?先前他一进门就已经透露出在防备你了!嬷嬷,你就跟我的亲人一样,我不愿意看到你做这种傻事!”
苏若整个身躯的血液都在沸腾,先前苏绶进门时对鲍嬷嬷的态度她就觉得不对,后来阿吉说到送花……
她是多么不愿意相信这个人会是鲍嬷嬷,可思来想去,他身上的疑点实在是太多了!
鲍嬷嬷对谢氏的感情是那样的深,在亲眼瞧见苏绶身边有了徐氏,很难说她不会恨乌及乌,控制不住地向徐氏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