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往事
冯昭道:“大概八年、还是九年前,我只记得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我偷偷溜出偏门外,就看到巷子的雪地上有一个奇怪的道人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字,当时觉着,他写的字真好看呢,要是我也能写出这样的字,该有多好。
我跑过去,问他,‘老道儿,我怎么没见过这种书法。’
他告诉我说,‘小丫头,你当然没见过,这是贫道自创的颜体,创了数年还未成功。’”
冯晚一脸崇拜地望向冯昭。
冯晚道:“我写的颜体,是颜道长所创。那一天,我站在那儿,看他写下许许多多的字,到底是五百个还是六百个,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告诉我,说他悟出的就这么多,其他的还得再参悟。”
冯晚似恍然所悟,“我记得姐姐总爱从偏门溜出去玩,原来不是玩,你是不是还想在那儿遇到那位颜道长。”
冯昭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总觉得,他写的字,还在我家偏门的小巷里,只要站在那儿,我就能记得那些字来。那位颜道长真真是一位书法大家,可从那以后,我却再也没有见过。”
陶思娴面露感佩,“昭表姐就在雪地上见过一回,就能记下来,真是厉害。”
余家姑娘道:“若换成是我,我顶多能记住十来个,那可是五六百个字呢,昭表姐竟全都记住了。”
冯昭笑道:“我的记性哪有这么好,只不过当时是极喜欢颜道长的字,就觉得天底下的字,都没比他更好看的了,这才用了心。他写一个,我记一个,那天他写了许久,我亦看了许久。只是后来,我被陆妈妈给带回去,后来再溜出来,那巷中的雪地上,有了轮轮印,马蹄印,他的字再也看不到了,不知道是被夜里的风吹没了,还是被行人的足印糊去了,我当时就气得哭了……”
陶思娴道:“要我说,昭表姐记下的不是那些字,而是那书法的风格,虽然年纪小,但冯家乃是圣人门第,你能感觉出不凡,这才承袭了独有的风格。”
冯昭似陷在回忆里,“娴表妹是在宽慰我,没有颜道长雪地留书,就不会有我的《江城子》。”
陶思娴觉得冯昭品性高洁,如果换成旁人,就会随水推舟,说是自己的,可她一直说不是自己的,而是颜道长的风格。“七妹妹可是爱极了昭表姐的《江城子-代家母祭亡父》,真真写得太好了,凄凉婉转,催人泪下。虽不是昭表姐目睹表婶之苦,也写不出这样的名作来。”
“这首词……”她想说这不是她写的,她几斤几两她知道啊。
陶七姑娘不知几时又回来了,跟在后头的人群里,大声道:“昭表姐,你就别推了,若非感同身受,怎能写出此等佳作。我……从词里看到了表婶的不易,我……嘤嘤……昭表姐也太苦了,以前,皇城还传了那么多表婶、表姐的闲话儿,我……好羞愧,我竟然信了,嘤嘤,我对不起表姐……”
这是什么情况,陶七姑娘居然哭了,哭得很伤心,哭得自责羞愧,仿佛是她杀了誉国公,仿佛她是罪大恶极的恶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陶七姑娘一边默然流泪,一边用那独有好听的声音背诵《江城子》,脸颊上的两行泪泉令人动容,“我曾听闻,我们姑祖母曾屡劝表婶改嫁,可表婶一直未应,发愿要守在冯家。我现在才明白了,表婶对誉国公表叔的感情有多深,怕是当年,突闻噩耗,就想随他去了……”
“嘤嘤,我们对不住表婶,也对不住表姐,在你们孤单无助时,我们……我们竟因为表婶开铺从商,与你们疏远……嘤嘤……”
冯昭完全说不出话,这姑娘得多伤心啊,居然羞愧自责得哭成了泪人,难怪陶思娴说他们一房人最是清贵,不屑与名声、品行不好的人结交。
陶七是受了父兄熏陶,不就是一首词,竟能哭得这般惨绝人寰。
陶七姑娘一哭,贵女里亦有几个跟着抹泪,连冯昭也跟着哭了起来:“我以前只顾玩闹,没想娘这么苦,我……我真是不孝!”
陶思娴因受感染,立时就落泪了。
冯昭被搞得眼眶发红,不就是一首词,至于吗?她们为什么都哭起来。
陶七姑娘哭得抽抽打打,“恩爱夫妻天人永隔,年年祭日皆是断肠处,好……好让人心痛……”
汪琴想到冯昭在汪家受的罪,“呜哇”哭出声来,“我们汪家真是做得太过分了,竟然因为流言,那样伤害表姨母和昭表姐,呜呜,我以汪家行事为耻,呜呜……”
啊哟喂,这是要自省己过,为什么汪琴也加入进来了,还说以汪家行事为耻的话。
陶七姑娘指着汪琴,哭得颤微微地道:“你倒还有几分我们陶家人的高洁,与那些姓汪的不同,嘤嘤……我现在愿意让你唤我表姐了。”
汪琴拿着丝帕拭泪,“谁……谁稀罕了……我是真的觉得表姨母和表姐不容易,我……一直就知道汪家那样做不对……”
陶七姑娘娇斥道:“我……我本是你表姐,血脉至亲,焉是我们认或不认便不是的。”
你还知道呢,前头不是说不屑与汪琴为伍。
不远处,冯嬷嬷行了过来,看着一群姑娘在这儿哭,“姑娘们这是怎了?”
陶思娴福了福身,“我们在说昭表姐的《江城子》,没想表婶这么苦,令人难过得哭了……”
这些傻姑娘,居然因为一首词哭了,大娘子这是一举成名天下知。
冯嬷嬷道:“家主,我们得回府了,老夫人还在家等着呢。”
陶思娴拉着冯昭,“昭表姐四月初三一定来,明日我定将帖子送到府上。”
冯昭对众人道:“你们别待太晚,早日归家。”
“恭送昭表姐(晋国夫人)!”
冯昭带着冯晚、冯嬷嬷出得二门,上了圣人车,十二名侍女已在那儿等了良久,一行人出得明园,和来时一般穿街过巷。
自来奇事传千里,像冯家嫡长房这样的奇事,传得更快了,好些百姓都知道了冯家嫡长房的事,孤女掌家,招夫入赘,且还有一个晋国公的爵位。
第123章 怒罚
一行人进入大门,圣人车卸了马匹,由八个仆妇厮抬到了库房存好。
余氏在花厅里等着一双儿女。
那边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虽然女儿一举成名,无论是书法还是诗词,这可没有帮忙,是靠她自己的本事,本该欣慰,只是那圣旨却令她着恼不快。
为什么不能封女国公,太后不是答应了,竟是封了她女儿一个晋国夫人,她要的是女国公,是想告诉所有人,男儿能做的,女儿能做的,若女儿要做还能比男儿做得更好。
白泽书院重开,可是她一个做出来的,在这之前,冯家不知道,她是只动用了陶、余两家的姻亲,请他们寻得名匠大师等,而那明园非一朝一夕能成,七年啊,今日明园内的一切,是她倾尽了七年时间才成功的。
余氏阖上双眸,耗心耗力耗财,就是为了给她的女儿一个女国公,为什么不能,为什么?
冯晚、冯昭迈入花厅,见罢了礼。
余氏眸含怒火,“晚儿退下罢,我有事与你长姐说。”
“是,娘。”冯晚有些错愕,今儿她们姐妹的表现都很好,没有出错,也没有让人瞧了笑话。
“祭祀中途,内侍将你带走,这段时间,你做了什么?”余氏的声音带着怒意,更像是指责。
“回禀娘,我……我在天字居里见到了陛下,他给了我一份圣旨……”
冯嬷嬷与余氏静静地听着。
“那圣旨在关键处是空着的,封赏我的是‘一什么’,空了五个字的距离,在我子嗣之后又空了,是三个字距离,陛下身边的高总管,示意我将字补上。”
余氏起身,一声厉喝,将案上的茶器摆件一古脑儿推到地上,一声砰哩磅啷的翻滚,她直气得胸口起伏,“太后与他明明都答应了的,这分明是要我吃下这个暗亏,凭什么女子不能封国公,凭什么女子就不能入朝为官,竟要借我女儿之手来算计我?可恶!可恶!他是不是忘了,他是……”
“老夫人!”冯嬷嬷打断了余氏的话,指了指屋顶、天空,通政卫的耳目甚多,若是传出余氏对皇帝不满,就算皇帝再仁厚,必也容纳不得。
还好,打碎瓷器的声音,压下了不少余氏的声音,而现下天色未黑,她说的话应该不会被躲在暗处的通政卫听到。
没有她们婆媳的资助,就凭他,亦能登上帝位。
是她的婆母陶氏劝说了太后,将他寄在了名下。
现在他得势了,就可以反口。
当年,他可是答应过婆母的,只要他登基,就封昭儿做女国公。
可现下,他变卦了,他返悔了。
晋国夫人,晋国夫人……
余氏很生气,觉得她们婆媳、冯嬷嬷三人努力这么多年,全都付之流水了。
冯昭此刻才知道余氏的谋划,女国公、女子当官……
我的个妈呀,她娘比她还像现代人,居然想改变女子的地位。
她现在已经被惊得回
余氏被提醒,周围一片静寂,竟似如深夜一片静,静得恐惧、害怕。
余氏快速地寻找补救之法,就算有怨恨,但她不能流露,“你为什么要将那首词写出来,为什么要写?我需要别人的同情?我不需要!我不是告诉你,只要不是你十二岁时写的江城子,写什么都可以,你为什么不听?”
“你是冯氏嫡长房的长女,是冯崇德之女,你祖父、你父亲何等英雄,身为他们的孙女、女儿,可以缺男人,可以缺银钱,但不可以缺气度,更不要别人的同情、可怜!你可真好,竟与一帮子贵女在那儿哭,我怎么生了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冯昭目瞪口呆,先前不是气皇帝耍了她,这会儿又骂她写了那首词,什么十二岁时的《江城子》,她为什么不记得了,这可是苏东坡的《江城子》。
女强人的世界,她不懂。
这变脸的速度也太快了。
冯嬷嬷忙道:“老夫人就别生气了,夫人已经写了……”
“让她到外头跪着,给我长长记性,我们嫡长房最不缺的就是同情和可怜。”
冯昭回来就被罚跪了。
还被罚了不许吃饭。
余氏坐在一堆破瓷器中,静静地回不过神,她们努力了这么多年,就是想为天下女子开辟一条不同的道理,可皇帝轻而易举就给折了。为什么不能封她女儿一个女国公,只要封为女国公,就能在朝里谋得一官半职。
晋国夫人……
他们冯家嫡长房根本不需要,她要的是女儿进入权力的中心,有她婆媳两代人的积攒财力,人脉,定能让她女儿成为一代女相。
可,全泡汤。
冯嬷嬷陪着余氏,静坐在侧,大气也不出。
她与余氏的目标是一致,当年来到冯家嫡长房,陶氏便给了她一个冯家族中姐妹的身份,还记入了冯氏宗祠,为她正名正身,她是感激的,就算她死了,她的灵牌也会供入冯家嫡长房,受冯家嫡长房后人拜祭。
冯晚听说因为姐姐的那首词,老夫人罚了冯昭。
当即带了侍女过来看,没想到,母亲性子这般骄傲、刚烈,竟不要世人的同情、可怜,因为那词太悲伤、凄凉,大发雷挺,还罚了姐姐。
余氏看到了冯晚的衣摆,厉声道:“婉华,休要替你姐姐求情,否则你跟她一起罚跪。”
冯晚默了片刻,索性提着裙子一并跪到冯昭身边,低声道:“姐,我陪你。母亲太霸道,不就是一首词,有什么不能写的,竟要因这个罚你……”
没看那些人都感动了,说姐姐的文采好,可母亲要罚,竟正在气头上,什么话儿都听不进去。
姐妹并列跪在花厅外头,府中上下先是错愕,而是了然,然后对晋国夫人将十二岁以余氏处境所写的《江城子》传出去,余氏以不需世人同情、可怜为由,严惩冯晚。
不是跪一会儿,而是让姐妹俩跪了一宿。
冯昭、冯晚的乳母送了斗篷和蒲团,姐妹俩就跪在外头,冯晚困乏在依在冯昭身上打盹,冯昭依是跪得笔挺,她若不撑着,妹妹就要睡到地上。
誉国夫人罚女的消息,通过通政卫传到了宫里,不仅皇帝知晓,连太后也知晓了。
沈太后道:“誉国夫人为何要罚冯昭?”
第124章 补救法
皇帝答道:“说是冯昭将她十二岁的一首《江城子》写在明园的书法示才亭里了,她觉得冯昭落了她面子,还说不需世人同情、可怜。”
他知道,事情绝不会如此。
沈太后也觉得不像。
当日,孟氏与余氏入宫,她斥走了左右,余氏与她说了一番话,竟说要给冯昭请封女国公,太后当时就吓了一跳,可余氏说,到了此辈,冯家嫡长房就两个女儿,难道要因为她是女儿身就不封赏了。
太后当时觉得很有道理,当即就应了。
可是事后,经身边的嬷嬷提点,越想越不对,女国公,除了汉高祖皇后吕氏为了挑恤皇权,故意给自己的胞妹封了女国公,历朝历代就从未有过。这事要是成真,满朝文武都不会答应。既然封了女国公,那嫡长房无儿子,是不是可以封个官爵,像越国公、安远候、新宁伯一样领个实职。
领了实职那就是女官,且官位还不能太低。
太后听了嬷嬷一分析,当即吓了一跳,觉得余氏此人城府太深,竟然想要女子为官。
高祖皇帝行事霸道,不容质疑,这也造就了沈太后是个性子温婉,以夫为天,以夫为纲的性子,一想到余氏的目的,她就觉得余氏太厉害。
当然,这只是她私下与身边嬷嬷议论,是不是真还另说,冯家嫡长房没儿子这是事实啊,两代男丁都是为了皇家而死,这封赏也好,恩赐也罢,总是要给的。
太后想到高祖皇帝,想到他无数次地对她念叨冯然,说冯然当年在攻打皇城时,代他死得惨,也时那时,高祖才知,他的嫡兄、弟弟们容不得他,一心要置他于死地。
冯然不仅是高祖的知己,亦是他视若兄弟的手足。
高祖对冯家嫡长房一脉抱有极深的愧疚,沈太后更不愿将嬷嬷的猜测说出来,那到底是空穴来风的话语,不值一提,她宁可相信余氏是贤惠良善,是天下女子的表率。“这余氏的性子太要强,与禄国夫人像!若不坚强,也撑不起冯家嫡长房。”
冯然这一脉,人丁单薄,只一个独子、一个独孙儿,偏独子没了,独孙儿生下来不久就夭折,反观冯焘、冯熹两房人,人丁兴旺。
皇帝自是不提他算计了余氏母女一回的事,太后答应封女国公,他可没答应。他不能违背规矩,又不想落人言,只能借冯昭之手,他是瞧冯昭知进退,便赏了冯晚一个“婉华县主”,有这身份,冯晚就算嫁到婆家,也不会有人小瞧。
皇帝道:“冯、陶、余三家不愧是前朝书香名门,昨儿冯昭乘圣人车得遇了朱先生,还与朱先生说了话。”他便当成趣事一般讲给太后听。
太后一听完,看了看旁边的嬷嬷,瞧你乱猜测的什么,冯昭有此见地,定是余氏教导出来的,还说什么女国公、女官,你怎么不说女皇帝啊,分明就是多事,还害她担心了几天。
“这冯昭说得真是不错,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匹妇更有责。匹夫之责在社稷,匹妇之责在培育优秀的后代子嗣,这孩子是个好的。”
皇帝连连附和,“朕算是明白,她为何要拿钱建皇城女院了,是个懂事的。”
太后默了片刻,打消了之前女国公的诸多猜疑。
那嬷嬷听到皇帝的话,也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实在是她认得冯冰娥(冯嬷嬷),以她与相识几十年,这冯冰娥就不是个安份的,常说女子怎么了,哪里不如男儿的话,若不是相貌平平,一旦给她得到机会,她就能翻天。故而,嬷嬷这才多想。
太后道:“说了这半晌,那首惹恼誉国夫人的《江城子》到底是什么,竟是惹得她罚了冯昭这丫头。”
皇帝与身后的高总管使了个眼色。
高总管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不相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先帝没了,在世时对沈太后百般呵护,更是信任有加,在高总管的轻诵声中,太后就似看到先帝躺在孤零零的坟墓,而当年大婚、婚后的幸福,再有如此又余她一人,听着听着,泪如泉下,待高总管诵到“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嬷嬷连忙递了帕子过来。
皇帝道:“不曾想那孩子十二岁就能写出此等词赋,但是个颇有才华的。”
太后拭去眼角的泪,“哀家听人说过,说禄国夫人生前曾要誉国夫人改嫁,可她不愿。誉国公离逝时,她才十九岁,若不是夫妻恩爱,又怎会固执如此……”
她说余氏,便又想到自己,眼泪又涌了出来。
皇帝道:“听说昨儿在明园,因着这首《江城子》惹得不少贵女哭了一场。唉……没想这余氏倒是个情深意重的。”
太后道:“既然余氏拿定主意不再嫁,她又重建白泽书院,功劳不小,陛下就再赏她些什么罢。”
皇帝想了片刻,“贞节牌坊?”
太后愣了又愣,太祖、高祖可都不赏此东西的,直说这东西害人不浅。“立书作传,以示旌表,将冯家嫡长房婆媳、父子的事都传扬下去,他们寡母孤女委实不宜,也给那等不长眼的看看,她们是我皇家、朝廷护着的人。”
“儿子谨遵母后懿旨。”
太后摆了摆手,“你国事繁重,保重身体,且忙你的罢。”
她不想理皇帝了,只想一个人想想高祖皇帝,这首江城子也写出太后的诸多能感受,却不能言明的思念与情怀,她觉得,这不是冯昭在写余氏,也是在写她自己。
待皇帝一走,就对一个宫娥道:“朝露,你记下这首《江城子》了?”
“是,太后,奴婢记下了,写得甚好。”
“你再诵给哀家听听罢。”
于是乎,叫朝露的宫娥一遍遍地诵,太后在那儿抹眼泪。
若是冯昭知道,这古人还真是感情丰富啊,昨儿有陶七姑娘,今儿有太后娘娘。
第125章 可怨
皇帝听说议政殿那边的小朝会,有人说冯家嫡长房目无君王,太祖皇帝、高祖皇帝的旨意搁在家里几十年,若不是昨儿祭祖,他们都不知道那事。
如果有这圣旨,他们怎么可能将冯家大房、二房传成商贾、猎户等。
冯崇文抱拳一揖,朗声道:“不宣扬开,是当年太祖皇帝许了禄国夫人,高祖皇帝亦许了誉国夫人,说他们一介节妇,生活不易,不愿给她们徒惹事端。”
两代皇帝都许了,你们有意见?
对寡妇封了一品夫人,膝下子女能年幼,难道就能和其他贵妇一样入宫、参宴,或是走下窜门,对于世家贵族,对节妇的要求还是有诸多的约束。
陶家有人在朝为官,轻咳一声,“拿冯家嫡长房有旨厚封而不张扬,以此说道的,都是嫉妒冯家嫡长房。世袭罔替的晋国公爵位,是禄国公、誉国公父子浴血沙场用命换来的。而禄国夫人、誉国夫人承先祖遗志,心系百姓,德与其位,乃当世女子之楷模,当进行旌表。”
群臣正议论,皇帝就遣了高总管来传口谕,令礼部、翰林院著书立传,旌表冯家嫡长房父子、婆媳。
这是流传千古,也是最高的嘉奖。
而此刻,余氏与冯嬷嬷正站在冯昭姐妹的跟前。
余氏严肃地问道:“可知错了?”
冯晚正睡得香,一听这话,立时睁开了眼睛,“娘,姐姐再也不敢了。”
冯昭心里暗道:我没答应你什么啊?
“我罚你,是你不听母亲的话。早前,你执意要嫁入汪家,看你吃了一场苦,我不忍心罚你。可是昨儿,你又执拗,将那词写出来,我不得不罚。昭儿,娘只你们姐妹两个,是真心盼你们好。”
冯嬷嬷忙道:“夫人、县主都快起来。”
冯昭拉着冯晚起身,腿跪得木了,险些跌倒,陆妈妈一把将她扶住,陆妈妈识不了几个字,对于冯昭写什么,她还真是不懂。
余氏道:“都回去歇着罢。”
昨儿给她的打击够大了。
为什么不是女国公呢?明明太后都应了,既然太后应,皇帝那儿也会通过,却是晋国夫人,他们家要这么多的夫人作甚,她们想要女国公。
二人看冯昭姐妹离去。
冯嬷嬷道:“老夫人,你……你看秘室的事……”
原本气馁的余氏,立时眼皮一跳,她的婆母还在秘室藏有东西,说冯昭能够打开,到底是什么?说不定是婆母有后招,弄不好她早就猜到了。
余氏立时精神大作,“九姑母说得是,那里还留有秘密呢,回头就让冯昭取出来。”
*
冯昭回屋后,吃了羹汤便歇下了。
睡到午时分,被红梅唤醒。
她睁着惺忪的眼睛,还以为回到现代了,正在大学里读书,偏生教授发的卷子全是古篆文字,她竟识不得几个,正着急,醒了。
“夫人,夫人,老夫人唤你过去呢。”
冯昭应了一声。
金桔道:“夫人,六公主的帖子送来了,请夫人与县主参加明儿的游园会。”
冯昭道了声“我省得了。”
她愣愣地看着窗户处,轻纱飞舞,四月的天气转暖,正是游春踏青的好时节。
可就是在这个四月,有冯晚的劫数。冯晚便是踏青时被劫走的,待将人寻回时,已被糟践,还以为她已经想开了,谁能想到,在过了大半月后,突然自尽身亡。冯晚一逝,母亲就病到了,身子一天不如一天,拖到今年十月便亦跟着去了。
而彼时,她因为过继的事,与二房、三房闹得很不快。
冯晚是死在这一年四月十六那天夜里,冯昭没由来的觉得害怕,这些日子与冯晚朝夕相处,她已将冯晚视若真正的妹妹。
冯晚性子单纯、善良,她不想也出事。
记忆片断里,劫走冯晚的不知是谁?
但她本能地觉得明园的游园会最好是不去的好。
可六公主相邀,这是李贵妃之女,也是当朝最受宠爱的公主,得罪了她,这是自找不快。
整好衣裙,冯晚到了余氏的寝院——静心堂。
余氏正在用午食,“还没吃罢,你陪我一起用些。”
冯昭坐到桌前,余嬷嬷取了一套餐具,冯晚道:“小半碗即可。”
母女俩用罢了午食,又用茶水漱了口。
余氏道:“还记得上回我与你提的,你祖母留了一些东西给你,今儿我陪你取出来,可好?”
冯昭“嗯”了一声。
母女俩相携而行,余氏牵着冯晚的手,“昨儿的事,可还怨娘?”
冯昭摇头,“你是我娘,娘做什么都是为了我好。”
“你能明白就好,我儿只需平安快乐的活一生就好,那些人言,你不必放在心下。你自小,我就当成男儿教导,男儿能做的,你也能做,便是三夫四侍,娘也支持你,只愿你好。”
冯昭觉得很头疼。
余氏自己一生只守了冯崇德一人,却要她三夫四侍,简言之就是养面首。她做不到啊,她受的教育不是这样的,同时和几个男人……
啊,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不嫌乱么,何况她对那种事并没有感觉,原身留给她的那方面记忆就是寥寥可数,尤其是身中寒毒再不能生后,与汪翰同榻的机会一只巴掌都能数过来,而每次汪翰过来陪她,必是有事相求。
余氏进了宁心堂。
这里是禄国夫人陶氏生前所住的寝院,立有一个老妇人迎了过来,“拜见老夫人、夫人!”
余氏道:“将东屋门打开罢,昭儿过来取禄国夫人留下的遗物。”
老妇人应了一声,取了钥匙,打开东屋,里头很干净,所有的东西、摆件,都照着陶氏生前模样摆设,字画、瓷瓶、书籍一应俱全。
余氏对身后的余嬷嬷道:“在门口守着。”
“喏。”
这里曾是陶氏的寝房,从花厅穿过小厅就能进入寝房,小厅里摆设有长春瓶、矮几,临窗更一张暖榻,在寝房外头放了一张小榻,这是守夜的丫头、仆妇住的地方。
迈入卧室,紫檀木床、窗前的书案,中间隔断的屏风,一应俱全,可见陶氏也是个饱读诗书之人,书案前还有三本书,是话本子。
她生前喜欢看话本子,冯昭的记忆有的,曾经的冯昭也是因为陶氏的缘故,也喜欢看话本子,不仅是她,便是冯晚也有这爱好。
但余氏不喜欢话本子,说这东西写得太假,打发时间即可,不必当真。
第126章 秘函
余氏指了指摆放紫檀衣橱的地方,“昭儿,你能打开。”他打开了一扇衣橱的门,用手一拨,出现了一个机关,这是个像罗盘状的东西,脑海里涌现陶氏生命尽头,教她玩罗盘的情形,她当时拿的便是这罗盘,上头刻了十二生肖纹。
冯昭走近,寻着记忆,这里拧了一圈再回到虎上,在旁边的突出处按了一下,耳畔传来祖母的声音:“没错哦,昭儿真乖,昭儿的祖父属虎,昭儿的父亲属龙,昭儿也属龙……”她心潮起伏,这可是古代,居然弄出了像现代密码锁一样的东西,虽然足有盘子大,已经很厉害了。
只听咯答一声,衣橱壁嘎嘎一响,下面出现了一条通道。
余氏取了火捻子,点了屋里的灯,撑着灯率先迈入通道。
里头很黑,行了一段路,听到了一阵水流声。
余氏道:“你祖母给我们留了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她是个顶顶厉害的人。当年,嫡房人分家,因我们是嫡长房,给分了五成,二房、三房各得二成五分。
你祖母带着你父亲不远千里来到皇城,她买宅院、置田庄、开田铺。短短几年时间,就让我们嫡长房的家业翻了几倍。
现在二房、三房的在皇城的产业,泰半都是那时候你祖母给置下的。也因为这个原因,他们一直在暗中帮衬我们长房。虽然我们长房无男丁,他们却不敢有半分轻视。”
“我嫁入冯家,你祖母视我为女儿,教会我如何看账簿,如何经营,如何打理,她是我婆母,更是我老师。我们相处得很好,我与你祖母的感情,比我亲娘还亲。”
这一点,冯昭信,在她记忆里,有许多祖母与母亲相处的画面,有时候她们还会开一下小玩笑,也会打闹,这是别人家婆媳没有的。甚至于父亲逝后,祖母有一段时间还替母亲相看男子,想替她挑一个最后的冯氏男子进来,那份用心,是真的当成了女儿。
眼前豁然开朗,是一间偌大的石室,周围有水从上头滴下来,落到石室旁的水潭里,嘀答,嘀答……
石室的中央有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只锦盒,在锦盒的旁边,放了一页纸,只得一行字:昭儿,那锦盒是我留给你的。
虽未署名,可冯昭知道这是陶氏的笔迹。
不应该多写几句,怎么才一句话。
余氏当即抱了锦盒,似抱住了最重要的东西,她就知道,以婆母的精明,肯定还有后手,“好了,好了,这是你祖母留给你的,我先上去了,你不急,慢慢上来啊。”
“娘……”
祖母是留给她的啊。
可余氏不管,只抱了盒子就走。
石室的一边有一张暖玉床,上头挂着鲛纱,帐顶悬着一枚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锦衾、枕头都极美。
看到这暖玉床,冯昭觉得很是困乏,昨儿一宿未睡,果然承不住,她躺到暖玉床上,这床果然很暖,触手生怕,人躺在上头不多时就暖和了,想来就算是冬天,这里也是暖和的。
迷迷糊糊间,她沉沉地睡去。
记忆的海洋里,她又忆起了一个片断:
她坐在清心堂的偏厅里,母亲拉着她的手,“寿娘,镇国公府替你妹妹保媒,说的是高家二房的七公子,你是姐姐,觉得这亲事可做得。”
她只想着如何拢住汪翰的心,哪有心事管妹妹,再说那不过是庶女,“不是娘有相看么,你说好,那便好。”
原来在记忆里,妹妹冯晚还是与高进议亲了。
可为何,最后嫁给高进的并不是冯晚?
母亲笑容温和,“昭儿,你去祖母屋里转转罢。”
她母亲指着她小时候玩过的罗盘,要她打开,她照着记忆里做了,走在那小道里,竟道不出的熟悉,母亲来到了一间石室,率先抱走了锦盒,而她则想看看除了这锦盒,还有没有其他值钱的东西。
墙上摸摸,水里看看,床上翻翻,除了那锦盒,果真什么也没有。
难不成,祖母将最好搁到锦盒里了?
可盒子被母亲抱走了!
她当即出来,待她赶到清心堂时,就听里头凌乱的声音,是冯嬷嬷:“大太太,大太太!大太太……”
她加快脚步,正要进去时,却见空中掠过了一道黑影,她以为是刺客,进入母亲的内室,却发现母亲呕出一滩血,衣襟、衣裙上皆有血渍,冯嬷嬷正扶着母亲,眼里全是惊恐。
“怎么回事?”
“秘……秘函!高祖皇帝的秘函……被……抢走了!”
冯嬷嬷说完这话,颤微微地调头往外冲。
冯昭记忆归来,倏地坐起身,余氏是看了锦盒里的东西才吐血昏迷,而之后冯晚的自尽身亡,只是加重了她的病情。
她不敢细思,祖母说给她的,可母亲却抢了去,她必须阻止母亲看里头的内容。
在记忆里,那日冯嬷嬷慌乱逃离后,就从冯家嫡长房消失了,冯昭后来再未见过她。
拿定了主意,冯昭出了密室,将祖母的衣橱恢复了原样,出来时,径直往清心院而行。
只听一声刺耳的:“老夫人!老夫人……”
这声音带着惊恐,意外。
与冯昭刚忆起的片断一样,只不同的是称呼。
“娘!娘!你怎么了?”
冯昭加快了脚步,空中掠过了一条黑影,看这柔美的身影,应该是一个女子,“刺……刺客!来人啊,有刺客!抓刺客——”
冯昭下意识地知道:这不是刺客,而是通政卫的人,冯家嫡长房竟埋藏了一名通政卫的暗线,即便是寡母孤女,也在朝廷的监视之下。
这身影似曾相识,她来不及细想,提着裙子冲进了内室。
冯嬷嬷搂着已经昏死过去的余氏,地上一滩血,衣襟、裙摆亦有血渍,这样的场面,竟与冯昭记忆里一般无二。
“来人啊,快来人,老夫人昏倒了,快请郎中,快——”
冯昭一阵高呼,走近母亲跟前,却见冯嬷嬷抖抖索索地道:“是秘函……高祖皇帝的秘函……”
冯嬷嬷仿似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转身,飞野似地狂奔而去,这里不能再留,那封秘函被通政卫的人抢走了,她做的事,皇帝也知道,肯定容不下她。
她不想死,她刚做了皇城女院的副山长,她还有什么事要做。
第127章 真相
冯晚听说母亲昏倒了,带着罗妈妈、丫头赶到清心堂。
冯昭与金桔等人已将余氏扶到了榻上。
余嬷嬷掐着余氏的人中穴。
冯昭道:“金桔,快去二门催催,郎中怎还没来?”
金桔应声离去,一路小跑。
冯晚奔到榻前,“姐,娘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昏了。”
“我来的时候,看到刺客了,一眨眼就不见了。”
“娘受伤了?”
“娘吐血昏迷了。”冯昭更改了她的说辞。
冯昭道:“余嬷嬷,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老夫人从禄国夫人的寝院里抱回了一只盒子,说是禄国夫人给她留了东西,她很高兴。令人将冯嬷嬷请了过来,还令奴婢在外头守着。可没一会儿,就听到冯嬷嬷在呼叫……”
冯嬷嬷只说了“高祖皇帝的秘函”,其他的,她什么也没说。
为什么不是早些忆起来,如果早点忆起来,她可以事先进去,再拿走那只盒子,到底是怎样的秘函,竟让余氏看后吐血昏厥。
不多时,郎中来了。
冯管家立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
众人让开一条道儿,郎中是与冯家交好那家医馆的坐堂郎中,他诊脉之后,取了银针扎穴,冯昭识得这些穴位,是为了刺激患者,有提神之效。
余氏悠悠醒转,冯晚连唤数声“娘”,坐到榻前,“娘,你好些没?我和姐姐可都吓坏了,娘……”
冯晚是真的害怕,她的亲人少得可怜,如果娘有个三长两短,她和姐姐可怎么办。
余氏看着榻前的两个女儿,尤其是冯昭神色里无法掩饰的忧色。
余嬷嬷道:“有劳郎中给老夫人下方抓药,老夫人这是……”
郎中看了看余氏,似有忌讳。
冯昭道:“妹妹陪着娘。”
她随余嬷嬷与郎中来到小厅,早有侍女备好了笔墨,朗中低声道:“老夫人是激怒攻心伤了心脉,再也受不得刺激了,需平心静气地调养。”
余嬷嬷道:“不应该呀,之前老夫人挺高兴的。”
郎中诊的脉便如此,她提笔写了方子,“着人去抓药罢。”
冯昭与余嬷嬷点了一下头,余嬷嬷掏了一只荷包出来,“有劳郎中了。”
郎中会意,提高嗓门道:“老夫人是忧虑过重,情深不寿,你们要多加开导。”
言下之意,是她想念早逝的亡夫了。
余嬷嬷道:“来人,送郎中。”
忧虑过重,情深不寿,要多加开导……
这些都是鬼话,也是骗外头的。
高祖皇帝给祖母的秘函里,到底写了什么,为什么余氏看过后会吐血昏迷。
“娘……”冯昭唤了一声。
余氏在屋子里搜索了一遍,那匣子不见了,想来那秘函也不见了,问道:“冯嬷嬷呢?”
余嬷嬷道:“我令人去寻冯嬷嬷。”
冯昭起身用热水帕子给余氏拭脸,又认真地给她拭了双手。
而去素心院寻冯嬷嬷的人回来,禀道:“回老夫人话,素心院并没有冯嬷嬷,已经令人在府里寻人了。”
余氏近乎呢喃自语地道:“寻不到了!寻不到……”
冯昭知道一些,但具体的却不晓得。“晚儿,你去给娘熬药,娘这儿我来陪着。”
“是,姐姐,你多开导开导娘,娘还要等着抱嫡长房的孙儿呢,可不能因思念爹爹,就抛下我和姐姐。”
冯晚什么也不知道,还真当余氏是因为思念冯然才病倒的。
都想得吐血了,这是积了多少思念。
一天病一点,今儿是发作了。
冯晚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余氏有气无力地道:“你们都散了罢,我与昭儿说说话。”
冯昭坐在榻前,待屋里的下人退去,余氏才低低地沉吟:“你祖母……是和杨国舅一样……”
杨国舅对外说是病逝,实则是被高祖皇帝逼死的,高祖皇帝要他死,他不敢不死。而陶氏竟是一样的死因,故意让自己病倒,然后再死去。
冯昭电光火石前,忆起八岁时,祖母教她玩罗盘,那时候,祖母就接到旨意了,却拖了大半个月才逝去。她是舍不下孙女的,还想看孙女长大,可她活不到那时候了。
冯昭的眼眶一红,“为什么?为什么?”
“女国公的谋划,他知道了,他容不下,他不许任何人挑恤……”余氏泪如泉涌,“是我害了娘,是我害的,如果不是我,她不会死。是我将冯嬷嬷带回来的,是我……”
冯嬷嬷总是说“男子可以做的事,女儿也能做到”,她想要女子做官,她想巅覆这个规矩。
她们实在太天真了,皇帝不许,她们就什么都不是。
那封秘函言辞犀厉,训斥陶氏不配为冯然之妻,信里要陶氏永远安份,还说皇家会庇护冯昭、冯晚顺遂长大。
陶氏便是收到这秘函,选择了“病逝”。
而今天,余氏才知道了真相,当即急怒攻心,想她们婆媳为这天下做了这么多,不求名利,只求一个能给女子的机会,可皇帝不许。
“你爹……他……他不是战死,是被人刺杀而亡。”余氏的声音很低。
这一天,她知晓两个极大的秘密。
“你爹支持的是魏王……”
魏王,德太妃之子,当今皇帝的弟弟,他性子、为人更像太祖,很是豪爽。
若冯崇德支持魏王,而陶氏、余氏婆媳却支持了德弘帝,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德弘帝派人杀了冯崇德便在意料之中。
余氏没有细说更多,但她却知道,冯昭明白了,也猜到了所有的真相。
余氏之愧,是愧疚陶氏之死;二是愧疚,丈夫冯崇德之死。
给冯家长房这么高的荣耀又如何,她最敬重的婆母,她最爱的丈夫已经没了。
而两人的死,多少都与她有些关联。
“假的,全是假的……”余氏悲凉地说出几个字。
冯昭捧住了余氏的手,“娘,人活一世,仰头,无愧于天地;低头,无愧于良心。莫问前程有憾,但求余生无悔。那两桩事,是娘对前尘往事的遗憾,却不是你的错。历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世道如此,世事如此,娘又何必为之自责、感伤。
娘与祖母之缘,虽为婆媳,却情同母女。黄泉碧落,若是祖母知晓,也甚感欣慰。
娘与爹爹一世夫妻,恩爱和美,若缘份未尽,总有一世,会在轮回之中再次相遇。
娘万万不可有轻贱性命之举,祖母最后的日子,是盼着看我和妹妹长大成人,嫁人生子,娘要替祖母、父亲看这人世,他们都不曾见过的风光。”
第128章 帝王心
余氏怔怔地望着冯昭,“你和离之后,越发会劝人,真难相信,你会说出这番话来。”
“以前吃了嘴笨的亏,就想练得嘴皮利索些。”
余氏粲然一笑,“你说得真好,你如今是家主,嫡长房的家业也该交给你打理。”
“娘,你要早些好起来,还得手把手地教我呢。”
余氏不语。
她想活,可是会让她活。
她知道了不得的秘密,她不该告诉冯昭,不应该说的,即便没明说,可冯昭已经猜到了。
冯晚与碧烟熬好了药。
冯昭接过药汁,一匙又一匙地喂余氏,就像小时候余氏喂她吃药。“妹妹,明日的游园会就别去了,娘病了,夜里我守着娘。白天,你来服侍照应。”
余氏道:“我不碍事,你留在家里陪我就好,婉华想去,就让她去罢。”
冯晚忙道:“娘,你病这么重,我怎么能去游园会,我不去,我在家陪着你。我回头写信给陶家的思娴表姐,让她代我和姐姐向六公主赔礼。”
就算没有余氏生病,冯昭已经拿定主意,不会让冯晚去。
从她涌起记忆片断里,她知道,冯晚被劫,与高进的桃花有关系,但不知道这朵桃花是寿春郡主,又或是旁人。
若是旁人,这就太令人可怕了。
因为这人谋害了冯晚后,又谋害了寿春郡主。
寿春郡主是生下一子后病逝的。
余氏吃了汤药,姐妹俩扶她躺下。
冯昭回了明月阁,留冯晚在那儿照顾余氏。
她坐在案前,默了一会儿,给陶思娴写了一封,说余氏病了,她们姐妹要留在家里侍疾,不能参加游园会,请代她们姐妹向六公主赔礼。
*
她伏案写信的时候,被通政卫夺走的秘函与锦盒已经出现在德弘帝的案前。
陶氏竟是高祖皇帝下秘旨赐死的,真是没想到,高祖对冯然念了一生,竟是赐死了她的妻子。
而后面藏着的几封冯崇德给陶氏的家书,冯崇德反对陶氏婆媳支持大皇子德弘帝,说德弘帝仁厚纯善,不如魏王有明君风范,还赞魏王对外能开拓疆土,治服北辽,而对内能驾御群臣。
他派人刺杀冯崇德,虽是做得隐秘,但家书浮现,又被余氏看过,余氏肯定能猜到冯崇德的死是他做的。
冯崇德胆大妄为,竟然说他不如魏王,委实可恶至极。
德弘帝一封又一封地看完,多是母子间珍贵的家书,并没有其他异样。
“来人!”
大殿上跃下一个黑影,“陛下,臣在。”
“章济,你说誉国夫人对陶氏之死、冯崇德之死知晓多少?”
新宁伯只露出一双眼睛,从头到脚是一片劲装的黑。
这匣子是他埋在晋国府的暗线送来的,他没有看,立马就呈到了德弘帝的案前。
德弘帝沉声道:“处理了罢!”
这是要杀余氏?
这就是皇帝,即便冯家有隆恩,但他若容不了,就得死。
“在余氏看到盒子前,还有谁见过?”
“冯冰娥当时在她跟前。”
“人呢?”
“已经处理了。”
“好——”
德弘帝合上匣子,用手轻叩着龙案,“让她死得体面、自然些,别惹人猜疑。以防万一,还是查查,她是不是告诉了旁人,有或没有,都尽快处理。”
“臣遵命!”
新宁伯应完,人已消失在大殿。
德弘帝令高总管搬来一只火盆,连盆带信一并置入其间,火苗一跳,烧得越来越旺。
*
四月初三,冯昭姐妹因余氏病倒,并未参加明园游园会。
转眼过了半月,余氏却依旧不能起床,夜里还时常咳嗽,太后听闻余氏生病,特意派了太医来诊脉,吃的是从太医院的药。
姐妹二人,冯晚侍奉白天,冯晚侍奉晚上,姐妹轮回,又有丫头帮衬,倒不算辛苦。
余氏的内室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味儿。
余氏看着她们姐妹时的眼神,越来越不舍了,她知道自己这病好不了,是有人不想她好。她一早猜到,府里会有通政卫的暗线,千防万防,关键时候还是没有防住。
冯昭习惯了通宿通宿地习练书法,既可以照顾母亲,还能练字,字是写得越发的好了,更有了她独有的风格。
四月初十八,这对冯昭来说,是个难忘的日子,在记忆的今天,冯晚自尽了,所以她决定,今儿她得打起精神守在这里,即便是白天,也不离开清心堂。
“姐,你昨晚又一宿未睡罢,我来。”冯晚一过来,就熟络地接过了活儿,碧烟、红云先是备水,她就捏了帕子给余氏擦拭。
“姐,娘昨晚咳疾好些了吗?”
“略好些了。咳了三回,吃了陶家送来的蜜丸子就止住了。”
冯晚道:“希望今天府里不会来客,这样姐姐就不用因为陪客要忙碌了,近来姐姐都瘦了。”
冯昭笑了一下,“不要紧,这些都是世交、姻亲,不是与我们交好的人家,也不会来探娘。”
余氏唤了声“昭儿”,她吃力地抬了抬手,以前吃回春堂的药,还见好,可自打换了御医,便一日沉过一日。
冯昭走到榻前,余氏伸手拉住了冯昭,“果真是瘦了,都没肉了。”说这话时,余氏的眼里掠过泪光,她就要死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她却不能与女儿们道别。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陪在她身边几十年的余嬷嬷是通政卫的人。
冯昭发现手里有一个纸卷,心下微惊,难不成家里已经不安全。
余氏道:“昨儿我咳疾犯了,你一宿没睡,回去歇着罢。”
冯昭柔声道:“娘昨儿没睡好,回头睡一会儿,想吃什么,告诉晚儿,她会吩咐大厨房预备。”
余氏笑了,笑得凄楚,因为咳得厉害,她近来甚至都没有胃口。
冯昭退出清心堂,身后跟着陆妈妈、碧桃等人,她走得匆忙,避开身后人的视线,却见那纸卷上写着“只能信家人”。
这是什么意思?只相信家人,家人只有她们三个,就连陆妈妈也不能相信了,母亲想告诉她什么。
冯昭加快了脚步,往明月阁行去,“陆妈妈,吩咐人准备香汤,一会儿许有人登门探望。”
第129章 余氏仙逝
趁着沐浴的间隙,她展开了纸卷,这竟是一封陶氏写给她的信。在纸卷里还有一个红纸条,边沿泛白,似有人时常触碰,红纸上写着“萧家太阳冯家月,日月同辉天下兴。”
这是余氏从陶氏留下的匣子里取出的,当时放在最上面,原有信套封着,上头写着“孙女冯昭亲啟”,余氏想着,这信是写给女儿的,她就收到了枕头底下,没想到,它却得已保存下来。
孙女寿娘:
你看到此信时,祖母已不在人世。不要为我悲伤,你要牢记祖母的叮嘱去做两件事:第一件,不得贪恋嫡长房爵位,过继冯氏子孙入嫡长房袭爵;第二件,我为你制的庚帖,并不是你真正的生辰八字,你亦不必问是何时。当你看到六十年前那位玉虚子的卦相,你就明白祖母的心意。你是嫡长房最后的嫡脉,什么都是假的,唯你平安一生远胜荣华富贵。寿娘,远离皇城,找一个真心待你的普通人,平平淡淡度一生……
冯家月,陶氏修改了冯昭的生辰,也就是说,她就是那个冯家月。
这才是亲人间的真爱,为了她,可以放弃所有。
陶氏也好,余氏也罢,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抵过皇权、皇帝的谋划算计。
外头,传来了碧桃的声音:“夫人,要加热汤了。”
冯昭快速将纸揉成一团,沾湿了水,快速塞到嘴里。
碧桃又道:“夫人,要加热汤了。”
“进来。”冯昭装成从旁边取点心吃的样子,咬了一小口,碧桃提着木桶,往浴桶里汇了热汤,“夫人,老夫人的病可好些了?”
冯昭将头枕在桶沿上,并不接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咀着嘴里的纸,母亲给她传了“只能信家人”五个字,而祖母留下的遗言又要她远离皇城,母亲的病不简单。
碧桃抓了帕子,为冯昭挫洗起来,“姑娘,近来你都瘦了,夫人那是心病,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你可莫累坏了!”
冯昭依旧不说话。
碧桃与冯昭一起长大,情份不浅。她又继续道:“老夫人吃的药,姑娘都要细细地察看才放心,姑娘是怀疑府里有人对老夫人不利?”
冯昭道:“拿回的药,我细细察看后才交给余嬷嬷……”
余嬷嬷,若是清心堂那边出事,最容易下手,又最不能被人发现的便是余嬷嬷,因为她是余氏的陪房。
母亲说只能信家人,是因为她发现余嬷嬷都不可信。
冯昭没再继续说下去,余嬷嬷为什么要这么做?
外头,传来红梅急促的声音:“夫人,夫人,老夫人病危了,你快过去。”
冯昭一声惊呼,从浴桶里跳了出来,三两下套上内衫,取了中衣往外跑,身后的碧桃取了外袍追在后头,将外袍给她裹在身上。
清心堂内,冯晚正唤着“娘”,上上下下所有人,都一脸哀痛。
内室里,余氏大口地喘着粗气。
冯昭走近,抓住了余氏的手腕,脉搏奇快,快到极致,是会要人命的。
余氏喘着粗气,用眼睛看了看,余氏身边的碧罗会意,取了一只盒子过来,碧罗道:“夫人,老夫人说,这盒子交给你了。”
“匙……匙……”
碧罗又从枕下摸出一串钥匙。
余氏眼神示意,一手抓住冯晚,一手将冯昭的手合到一处:“好……好儿的……回……回太原……”
冯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余氏的意思,是要她们姐妹离开皇城回太原。
冯晚唤声“娘”,哭道:“娘,我和姐姐都听你的,你一定会好起来。余嬷嬷,快,快请太医,请太医!”
“爵……爵位……过……过……”余氏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想呼吸,可是咽喉却似被堵住了一般。
余嬷嬷立在屋里,低垂着脑袋:姑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杀你,我全家都得死,只有你死,他们才能活。待你死了,奴婢就来追随你,到了地下,再向你陪罪……
冯昭若未看祖母的遗书,很难知晓母亲的意思。“娘,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让我们给你过继一个儿子,让他承继爵位,你……放心!”
余氏呼吃呼吃地呼救,拼命地挣扎着,她不想死,她的两个女儿还未寻到依靠,可是,她活不了。她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痛苦。余嬷嬷跪在榻前,冯晚扒抱着余氏的腰身,而冯晚立在冯晚的身后,她看着余氏,在痛苦挣扎中窒息而亡,没错,余氏看似病死,却是中毒太深,也至呼吸过来,窒息而亡。
一声轻哼,余氏的身子一挺,待不再挣扎,冯晚呼天抢地唤着“娘!娘——”
余氏咽气了!
冯昭重重跪下,“娘——”
外头,冯管家悲怆的唱出:“誉国夫人仙逝了!”
大周德弘五年四月十八巳时四刻,誉国夫人余氏殡于平阳巷冯府。彼时,送给冯家的御赐“晋国府”匾额还未挂上。
不到半日,誉国夫人病逝的消息,整个皇城上下尽知,二房、三房的当家夫人纷纷前来探望,可待她们过来时,发现府里的灵堂已在前院搭建起来,各处的人有条不紊地忙碌着,各施其职,祭奠用的东西,灵堂上已经预备齐全。
冯晚侍疾半月,原就体虚,余氏一死,亦昏死过去,请了太医,只说是悲伤过度,需得好生将养。
冯昭是见过世事的,吩咐了各处管事、仆妇,要她们用心办差。
她将从母亲手里接过的匣子锁好,跪在灵堂里烧着冥纸。
她一直预感到不好,记忆里的今天,那逝去的是冯晚,而现实中,逝去的是余氏。她莫名地觉得有些害怕,她怕冯晚也会如记忆里一般,于十月离去。
她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为什么不能改变冯晚的命运。
冯氏人丁兴旺,尤其是二房冯焘,膝下嫡子、庶子六个,再育孙子辈,仅嫡孙便有十一个,庶孙更是二十多个,两房很快就派了来帮忙料理后事的叔伯、太太。
冯昭吩咐了碧烟、红云、罗妈妈服侍好冯晚。
她则在四月二十日这日召集了两房家主。
第130章 过继
对于余氏临终所说的事,府里的下人并未传扬出去,两房也不晓此事。
“三房的大叔父、二房的大叔父,今日我说两件事,第一件:我娘遗命,让我请辞晋国夫人,另荐过继子承袭爵位。”
两房人面露兴奋之色,晋国公的爵位,但要大周在,这爵位在。
但他们不知,这是大周皇家承诺冯然后人的,即便过继了,也不是冯然的血脉。
皇家要不放过谁,只有千百种的理由和藉口。
冯昭凝了一下,“第二件,待七七之后,我会与妹妹婉华扶棂回太原祖籍守孝。另,平阳巷冯府,留下太多我与妹妹的回忆。无论继嗣子是谁,这里都是我和妹妹的家,我不会给任何人。
届时,若朝廷敕造府邸,或是要继嗣子自行建造,若是后者,我会另赠两万两银子。嫡长房的家业,我会从里面分一份给婉华做嫁妆,剩下的取出半数分派给二房、三房,另一半留给未来的晋国公。过嗣那日,我会交接清楚。你们两房各荐三个人出来。”
二房、三房各三个名额,而相看了谁,还是冯昭说了算。
“在这期间,两房人不要来打扰我和妹妹的平静生活,我若图利,就不会让出爵位,毕竟世间最可靠的,抵不过儿子。我只盼这个继嗣来的兄弟,他日能护佑吾妹婉华,莫让她被婆家欺负。”
冯崇礼迭声道:“这是自然,就算没有过继,你们俩也是冯家嫡长房的嫡亲血脉,没道理由外人欺了去,即便是她的婆家也不行。”
冯昭与陆妈妈递了个眼神,“这是我与朝廷写的文书,就劳三房大叔父呈递皇帝陛下。冯昭一生,无心儿女私情,唯愿余生游历万里山河,感悟颜体书法。”她一抬头,头上的孝帽一落,露出了披肩的短发,她竟已削发为道,做了女冠。
两房的人连连惊讶。
孟氏悲从中来,冯家出了一个天姿出纵的女儿,却这般就看破红尘了,“寿娘,你这是何苦啊……”落音之时,冯晓已扑了过来,蹲在脚下,哭得不能自己:“昭姐姐,我知道你苦,被恶人辜负,又遇大叔母仙逝,一时想不开,可你怎么出家了,昭姐姐……”
两房叔伯恶狠狠地看着周遭下人,却见陆妈妈、碧桃等人一脸惊愕之色,冯昭竟是连他们也瞒过了。
冯昭扫过众人,神色淡然自若,“叔伯们勿须责怪,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这浊浊红尘,尔虞我诈,我实在是累了、乏了,倒不如就此清静、干净。”
她顿了一下,依旧平静如陈述般地道:“四月二十六酉正,我娘的棂柩出殡送往城外明月观停棂。”
她看了母亲留下的匣子,才知道城外的明月观竟也是嫡长房的。
只要她不说有多少东西,旁人也不知道。
冯崇礼道:“大侄女,这过继嗣子,是要年纪比你小的?”
还得与她是辈的才成。
若是年纪比她小的,三房冯崇文膝下,只一个冯景达到要求,三房还有小二房、小三房、小四房、小五房,他们那儿还是有嫡子的,庶子嫡子肯定不合适,这样算下来,便只小二房有两个能达到要求。可除了冯景天资不错,这小二房的两个嫡子都扶不上强。
“我已是出家人,只要他能护我幼妹便可,比我年长,我也不在乎的。”
冯崇文听了这话,觉得将冯显过继也不错,一则冯显早已成亲,孩子有好几个,二则他能撑起来。
冯昭道:“宫里陛下那边,两位叔伯怕是得打点好了,我承诺会本着公平公正来挑选嗣子,最优秀者为未来的晋国公。叔伯们还有什么想问的?”
“没……没了。”
冯崇俭道:“大侄女,那个……那个,到时候能多挑一个不,大房人丁太单薄了,要不多挑一个,也记到你爹娘名下,呵呵……”
嫡长房有多富有,他可是知道的,二房最优秀的儿子是他的嫡次子,现在不在乎年纪比冯昭大,他更有信心了,可要说天资和三房的比起来,还是差了一截。
冯崇礼喝斥道:“没听说过继嗣子过继几个的,这是乱了规矩。到时候我们都听大侄女的。”
“多谢各位叔伯体谅,近来辛苦叔伯、叔母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一家人。”
过继两个,到时候嫡长房的产业就落不到他们身上,过继一个,还能分一份,嫡长房有多有钱,他们可是知道的,光是四大直隶府的铺子就很赚钱。
二房有几个姑娘聚了过来,“昭姐姐,我们都晓得,你心里苦,真恨不得能替你分担一些。”
冯崇文道:“都散了。”
他率先领了儿子、媳妇去前头的灵堂。
冯昭起身去明珠阁,冯晚病了,病得昏昏沉沉连做饭都在喊娘。
冯氏族里的几位姑娘过来瞧过,每次她不是在吃药,就是在睡觉,若是醒着时,亦是不停地抹泪。
冯昭问了冯晚吃药、吃饭情况。
碧烟如实答了。
大娘子要过继嗣子,往后,她们的去处就难说了,但冯晚身边的人,是会跟着冯晚去高家的,冯晚已经订亲,因母亲病逝,需得守孝三年。
余氏这一死,冯晚就成丧母之女,若未订定,婚事更艰难。
冯昭探过冯晚,出来时,就见明珠阁外头立着几个族里的嫂子,对着她笑得真诚甜美。
“嫂嫂们找我有事?”
“府里办丧事,叔伯都有事做,兄弟们又在灵堂守着,我们几个是来找妹妹领差的。”
冯崇礼、冯崇文已进宫,将她的请爵奏疏呈交皇帝,现在更有上好的理由,说誉国夫人殁了,而冯家嫡长房没个摔盆捧灵之人,需尽快过继一个嗣子,封其为晋国公,请皇帝陛下应允。
两房的人已有人选,冯崇文把三个儿子的名字都写进去;冯崇礼自家两个嫡子与胞弟家的嫡子。两个老狐狸压根没想由冯昭来定,而是要请皇帝定人选。
到时皇帝定下人选,既不能说冯昭的不是,更能杜绝两房人因爵位撕破脸,一切矛盾都能没了,可以说皇帝的意思,不服众也得服众。
第131章 秘闻
在他们看来,冯昭毕竟是个小丫头,没想连番打击,就要出家当道姑,这可真是让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好。
三个嫂子的丈夫都是名单上的,但想到分嫡长房产业,少不得要讨好冯昭,她手松一点、紧一点,那就是一大笔钱。
冯崇文、冯崇礼兴致勃勃地入宫拜见皇帝。
皇帝接过请爵的奏疏,尤其看到上头“万念俱空,看破红尘”等字眼,气得他几乎要暴跳起来,当即抓起奏疏给撕了成了几块,勃然怒骂:“臭丫头,冯然、冯崇德就她一个嫡脉后人,她要出家当道姑?朕看哪家道观敢收,谁收她,朕就拆谁的道观?”
冯崇礼吓得胆颤心惊,大气不敢出。
冯崇文壮着肚子,“陛下,这……誉国夫人仙逝了,四月二十六要出殡停灵于清风观,没个捧灵牌的实在不成。冯昭那孩子也是被迫无奈……”
“过继嗣子?你们也想吧?啊!”要说不想,他可不信,“你们俩是不是要我大周亡国,啊——”
皇帝扯着嗓子一拍龙案。
他是吃了炮杖,怎么火气这么大?以往那个仁厚君子呢?
冯崇礼嘀咕道:“怎么又扯上大周亡国,好似大周兴亡都系在冯昭一身……”
高总管也被皇帝吓了一跳,要誉国夫人死的是他,可誉国夫人死了,他又有些懊悔,尤其昨晚通政卫偷了冯昭的一页手书,竟是一首看破红尘的诗词,去意已决,皇帝先是赞冯昭才华不俗,乃是奇女子,还颠颠地拿了手稿去给太后看。
哪知太后看罢,却仿若天都塌了,原来,萧、冯两家还有一个秘史“萧家太阳冯家月,日月同辉天下兴”。太后直呼,“万万不可让她出家,若她出家,你就成大周的千万罪人!”
皇帝今儿在琢磨如何哄好冯昭,偏他两个叔伯送了继嗣子请爵的奏疏。
这丫头连爵位都瞧不上,荣华富贵皆可抛,一门心思要出家。
冯崇礼一嘀咕,冯崇文立时忆起那个传言,在太原老一辈里,知晓的都是七十岁左右的冯氏老者。他亦是听父亲说过两回,但没往心里去,这会子见皇帝着恼,小心翼翼地问道:“陛下,那个日月同辉天下兴的预言,不一定就指的是她吧?”
皇帝愤愤地瞪着冯家兄弟。
他抬了抬,气哼哼地一抬手,示意高总管来说。
高总管看看左右,“你们都退下罢。”
高总管见众人退去,留下的就只得四人,再有的便是这大殿里藏着的暗卫,皇帝怕人行刺,毕竟他登基虽有仁厚之名,也杀过皇族兄弟,最是怕死。
高总管拂尘一挥,“六十年前,曾有世外玉虚子道长入世,途经太原,适逢太祖皇帝与杨皇后大婚,玉虚子到萧家吃了一杯喜酒。为示道谢,替太祖皇帝相面,道‘太祖皇帝龙章凤姿,乃是真龙天子’。”
太祖皇帝萧冲十六岁成亲,那时候还只是一个少年,此人就能看出他能当皇帝?这是萧家秘闻,冯家兄弟从未听过。
高总管轻咳一声,“太祖皇帝只当是戏言,笑问道‘道长以为,在贺喜人当中,谁为相为将?’当时有冯家姻亲李家公子同来,又有太祖同窗杨国舅,更有冯家嫡长子冯然,他指着李家子弟道‘他之后人出文臣’,又指着杨家公子道‘此人是你舅兄,他日可为武将’,他再用手指一点,指着冯然道‘萧家太阳冯家月,日月同辉天下兴’,对太祖与冯然道,你二人各将这句话写一遍给我瞧看。”
冯家兄弟听得这等秘闻,越发凝神频息地聆听:六十年前的事,全给那人说中了。杨无病乃第一代镇国公,说是一代名将,一点不为过;想来李公子正是李相的父祖一辈。
高总管道:“太祖皇帝与冯然执笔写下这一句,玉虚长道长瞧过之后,哈哈大笑,说,冯然唯一独子,而其独子唯一嫡脉孙女。”
冯崇礼惊得目瞪口呆,连这也算准了,六十年前,冯崇德还不知道在哪儿,便是冯昭更没影儿了,可人家便已经算到,“大堂兄,这真是神仙下凡啊!”
“玉虚子道:此女若不堪为后,她后人必得姓冯,定出六位皇后,其中有三,之一为大兴皇帝之后,再一为力挽狂澜之后,之一为中兴皇帝之后,冯之六后能延萧氏天下之国运。冯家女子尊如月,日月同辉天下兴。天下可兴,天下大安……
当时,太祖皇帝问曰‘若此女做不了皇后,亦无后嗣当如何?’他答:大周不足百年而终。”
冯崇文听到这儿,心儿一擅,神仙批命,全都准了,皇家不敢不信,他们赌不起,皇帝厚封萧家嫡长房,不是嫡长房的功绩,而是因为这段神仙批命的秘闻。
皇帝气哼哼地道:“她想出家当道姑,哼,门都没有。你们拖着她,待朕再想想,不给冯家嫡长房生下男丁延续血脉,朕灭你俩全家!”
换成哪个皇帝知晓此事不可为,也得灭人全家,这冯家嫡长房前头人丁单薄,似乎后劲很足啊。六位皇后,全在这一脉的后人里头,大兴、力挽狂澜、中兴,这是说明六位皇后里会有三位乃是名垂千古的贤后、圣后。
冯崇文默了又默,皇帝认准了玉虚子的批命,所以才会如此生气,觉得冯昭是要毁他江山,他哪里会乐意。“若冯昭能为皇后,又当如何?”
皇帝气笑了。
她当皇后,她是和离妇,虽有皇子纳寡妇为妾,可这正妃、侧妃却不允许,别说皇后,便是妃位都不行。
高总管沉吟道:“玉虚子……”好像没说。
皇帝默了片刻,他自认没有这个可能,冯昭怎么可能做皇后,他看重的几个儿子几似都有嫡妃、侧妃,后宅没她的位分。但万事无绝对,答道:“若真如此,便是冯昭之子承袭嫡长房,再从冯家子里挑一人婚配。”他冷笑两声,“她做不了皇后的。”
如果不是她嫁过一回,还真是不错的人选。
唉,这事儿就不想了,还是让她先育子嗣要紧。
第132章 相信预言
皇帝摆了摆手,“过继请爵之事,休要再提。此事切莫张扬,若敌国听闻,徒生事端。”
冯崇文应了一声“是”。
兄弟二人退出御书房,交换了眼神,当即回到平阳巷冯府。
待二人回来,两房的兄弟子侄都围了过来。
冯崇俭追问道:“大哥,陛下定谁了?”
“谁也没定。”
“为甚?”
冯崇文怕他不知深浅,“陛下只认誉国公的血脉,旁人的一概不认,坚持要大侄女留下血脉。还说如果冯昭未留血脉子嗣出家,就灭了我们两房。”
明明说的是你、我两家,什么时候要灭我们两房。
众人吓了一跳。
“为什么只认禄国公血脉,我们也是忠义候后人,是冯家人,哪里比不得?”
冯崇礼道:“陛下把奏疏都撕了,将我们俩狠狠训斥了一顿……”
往后交好嫡长房,能出六位皇后,难怪大周皇帝要保冯家嫡长房共享荣耀尊崇,原来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江山。
六位皇后,呃,呃……真多,历史上也没哪一家出这么多的皇后,但皇帝信了,且确信无疑。
而此刻皇帝还在琢磨,如何对付冯昭。
臭丫头,自削头发当道姑,这等事,她也能想得出来。
“高伴伴,你说这事怎好?”
为皇帝解忧,乃是总管太监最高职责。
“回陛下,待七七之后,你令太后下懿旨,将她妹妹婉华县主召入宫来,说太后怜她年幼丧母,愿亲自教导。这丧母之女,婚事艰难,有了这道懿旨,再无人拿此说话。又能令天下夸赞。”
皇帝微微颔首,臭丫头现下最在乎的就是这个妹妹,爹娘都没了,家里只姐妹俩相依为命,这主意好。
皇帝沉吟道:“她要扶棂回太原,暂且由她,届时,她要嫁妹,总得入皇城,届时要接人可以,先带着晋国公来,朕将她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冯旦,哈哈……”
和他斗,她还嫩了些。
高总管想说,冯昭这辈是日字辈的,这名儿不对,看皇帝正高兴,也不予提醒,皇帝说什么名儿那就是什么名儿。
冯晚昏昏沉沉睡了五天,直至第六天病情好处,能下地行走,坚持要到灵堂跪灵,冯昭劝不住,只得吩咐罗妈妈等人小心照应。
四月二十六出殡停棂,因余氏要葬回太原墓园,按理余氏无儿子,是不能葬进去的,但是余氏功在天下,又封了誉国夫人,冯家并没有人拒绝。
捧灵牌的经冯崇文、冯崇礼商量,定为三房的嫡次子冯昆,冯昆夫妻乐得不行,只当是皇帝示意,要定他为嫡长房做继嗣子。
冯昭、冯晚跟着他身后,从冯府出来,一路上有世交、姻亲设的灵棚。在灵牌、灵柩经过时,遥遥拜祭,待出得城门,城外亦有学子、文人、当地里长、乡绅等组织的祭棚。誉国夫人乃当世奇女子,重建白泽书院,开放明园,还曾数次捐赠银钱给灾民,乃是真真的大善人。
一路到了清风观,将灵柩停放在清风观事先准备好的房间,冯昭付了香油钱、法事钱等,一出手便是一万二千两,请观中的道长做一场法事。
当年,冯崇德也是在这里做的法事,冯昭一直以为余氏是认为这里的法事做得好。现在才知,这清风观是冯家嫡长房,只是她不明白,祖母、母亲为什么会在城外建一座道观,说不得大,但亦不小,足有三百亩的面积,且清风观还有自己的山林、田地。亦意味着,道观名下还有佃户,道观的道人们不愁吃喝。
冯家人丁多,编成三组在灵柩堂轮值,冯昭得暇时,便领着红梅、金桔二人在道观里走,待走到后山的悟禅院,她放下了脚步,这里有山上流下的山泉,而这水滴之音,还有鸟语之声,竟与她在自家秘道地室里听到的一模一样。
她闭上双眸,反复地回味,不错,她当日与母亲进入地室,听到的水声、鸟声,还有那依稀可闻见的气息,全是这里的,也就是说,那地室的外头正是此处。
如此狭长的地道,当时她和母亲走了许久,从平阳巷冯府到这儿,弯弯曲曲足有十二里,但若是直线最多四里路,她记得地道折过两次,但很明显,那是很笔直的地道。
心头已是惊涛骇浪,如果平阳巷冯府与这里相通,那么这道观于祖母定有特别的意义。
之后两天,冯昭一有时间便在悟禅院周围打转,周围不是花木园地,便是几树茶树、菜园子,不像有地道,唯一的可能,便是在悟禅院里有秘密,可三座悟禅院,正中有并排的三间屋,两侧是皆是七间屋子,观中道人悟禅都在此处。
地室的出口,究竟在哪一间悟禅室,因是道人们的寝室,冯昭不好进去搜索。
在清风观连做了三天法事,冯家女眷、叔伯、帮忙的兄弟们方才陆续回皇城。
冯昭坐在马车里,对着骑马的冯崇德道:“大叔父,你们三房的三个人选……”
“我们三房人丁不如二房多,你问二房罢。”
他策马扬鞭,径直奔往前头。有了皇帝摊牌,他哪敢打主意,再不听劝,便是自寻死路。为了冯家昌隆,他现在巴不得冯昭能早日诞下后人,皇家表明态度,只认冯然的骨血为后人,过继的不算。
冯昭看着后头,对着冯崇俭打招呼,冯崇俭骑马近前,“大侄女,有事。”
“二叔父,二房定了哪几个过继人选?”
“啊,啊,我们家没有,你问你礼大叔父。”
冯崇俭也曾追问过冯崇礼,冯崇礼让他赌咒发誓,方将那日的事说了。
大哥都告诉他原由,他不打主意。
冯崇礼心里连连叫苦,还好坐了马车,问他作甚?
全往他这推,他得怎么说。
冯崇俭跟在二房的马车前,低声道:“大哥,大侄女在问人选,这要怎么说啊?”
冯崇礼夫人对这兄弟近来的举动很是不解。她都催了几回,可兄弟支支吾吾,却久久没有定下名单,是前让冯昆捧灵,这小子还真当是他,虽然故作谦逊,但得意之色难容。再后来,他们感觉到,二房、三房根本没听名单,且冯崇文、冯崇礼、冯崇俭都在拖诿,故意不提此事。
第133章 渣男
冯崇礼道:“太太要不与大侄女乘一个马车,你开解开解她。”
“你们俩兄弟是不是有事瞒我?”
“你是二房大叔母,好好开解她。”
二房大叔母正待下去,后头马车上的大余氏已经下来,她是冯崇俭的太太。与誉国夫人是堂姐妹,虽比誉国夫人年长十来岁,也是众多妯娌里头与誉国夫人走得最近的一个。
大余氏上了冯昭的马车。
冯昭道:“二叔母,三房放弃,你们二房定谁?”
大余氏轻叹一声,“这些天看你难过,我们就没告诉你,你写的那份奏折,被皇帝给撕了,连你两位叔父都被狠狠训斥一通。说他们得多不尽责,让失了父母的侄女看破红尘。你若存这份心思,我们两房都不会落好,哪敢再生他意。”
皇帝斥骂了,他们两房的人不敢再打这主意。
“皇帝管天下雨,还管人要不要出家当道姑?”
“反正你当不成,大侄女,好好在家将养着,若遇难处,你递话。”
冯晚眼神切切,“姐姐,你要出家?”
这么大的事,冯府竟无下人议论。
冯管家当年好,在他看来这就是一阵风,冯昭是出不成家的。
冯昭道:“这不是因身有爵位,对我们姐妹孤女来说,如同一只肥羊进入虎狼之地,是我们自保的一种手段。”
冯晚将信将疑,狠狠声道:“姐姐若丢下我,我……我也不活了。”
“傻孩子,说什么呢,你不是答应娘,要活得好好儿的,你是要娘死不瞑目。”
冯晚咬了咬唇,心下无尽委屈,姐姐不想好好活,她又何必如此,她们一家人,要死一块死,要活亦一起。可嫡长房里,现下就只得她与姐姐两个人了。
大余氏道:“寿娘,你心里什么都明白,怎么把头发剪了?”
“我断发明志,以前种种随母去,今后种种如断发重生。往后冯昭定要活得不负爹娘生养我一场。”
大余氏凝了又凝,不知道她说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委实因为余氏守节,少与这几房的人走动,不,是余氏很忙,她手头有那么多的铺子,忙得不可开交,都没有窜门访亲的时间。“真是胡闹!”
冯昭道:“古有割袍断义,今有我断发明志,这有何不可。”
“你尽说歪理。”
皇帝竟未应旨,真是愁死她了,不是说了让他们两房人去打点关系,这是未打点通环节。
大余氏拿出一个簿子,“你看看,这是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七七陪同你们姐妹去清风观拜祭的安排,你和你妹妹,逢七拜祭,不能同往,这是规矩,你们得错开来。
族里的意思,二七、四七、六七你们都不用去,我们二房、三房派日字辈的子侄去拜祭。三七你去,五七婉华,七七再你带嫡出子侄拜祭。
扶灵还乡的日子请清风观道长看过了,六月十二寅是个好日子,你将随行的人都挑好了,这一回去,便是三年……”
冯昭道:“我会安排的。”
马车轧轧,刚入城门不远,就听到一个深情的声音:“昭儿!”
谁?谁在唤她?
大余氏挑起一角,是一个着素袍的年轻男子,清瘦文弱,头上还绑了条白布条,一身戴孝模样。
冯晚眉头紧锁,“他来作甚?我姐姐早和他没干系。”
冯昭这才知晓,唤她的人是汪翰。
汪翰立在马车外,痛心疾首,深情款款地道:“昭儿,誉国夫人仙逝,我感同身受。我知你悲伤难受,还得节哀才好,你还有我。小胡氏已送走了,她迷不了我,你离开后,我才知道……”
扑啦——
冯昭抢了冯晚手里的茶壶,揭开壶盖,将茶水扑到汪翰身上,他头上顶着茶叶,身上尽是茶水,道不出的狼狈。
冯昭因在守孝,身着一袭白衣,道不出的清丽脱俗,因先侍疾,后母丧,下巴微尖,却多了一股令人心疼的怜人之姿。她冷冷地直视着汪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回去在你寒潭好好照照自己的影子,想想你有何能耐高攀冯氏女。”
她重重撩下车帘,在记忆的片断里,她丧母之后不久,他借着酒醉与守孝的她有了夫妻之实,偏回头就斥她失德、不孝,重孝在身还勾他。
便是那一回,她就怀上了,中了胡秀秀算计落胎,偏他还说得义正言辞“这孩子没了好,若是生下来,是你母孝之时怀上的,于他、于你的名声也不好。”
这分明是胡秀秀对她的算计,就算她没了孩子,她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胡秀秀伤她如此,就算真被他赶出去了,这事儿也没完。
汪德兴得晓冯昭封了晋国夫人,没影的儿子是晋国公,心思活泛了,尤其是圣旨中“世袭罔替,与大周皇家共享荣耀尊崇……”太吸引人,由不得他不心动。
不仅他动心,胡氏亦是一样。
胡氏看胡秀秀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要不是胡秀秀作妖坏了他儿子的大好姻缘,他未来的孙儿是晋国公,说不定他儿子已封晋国公。
既然冯昭容不下胡秀秀,他们把人送到庄子上,偏汪翰想着自己受了一场皮肉苦,怎么也不乐意处置胡秀秀,只说待这事淡了,待他哄好了冯昭,再另想法子。
胡氏想保胡秀秀,即便她恨极了,也狠不下心。
汪翰更是宠她得紧,依旧视为心坎上的人。
他自认魅力无边,只要服软说几句好话,哄回冯昭,待过上“恩爱夫妻”,冯昭放松戒备,他与胡秀秀再谋将来。
汪翰被淋茶水,立在那儿,看到街边的几个学子正在偷乐,这几个也是奉了各家长辈之命来“结识”冯昭的。
李相如长身一揖:“晋国夫人,闻誉国夫人仙逝,你悲痛欲绝,断发明志,斩断前缘,只为活得更好,相如在这儿颇是感佩。”
冯晚面露讶色,“姐姐,有人知晓你断发的真正含义,这人知你,懂你。”她挑起车帘,看着这一袭浅蓝袍男子,“姐姐,你若招他做姐夫,也挺不错的……”
生得俊朗,气度比汪翰强多了,至少不像汪翰那般虚伪。
第134章 匣子有秘密
大余氏瞧了又瞧,低声道:“李丞相胞弟,李家老夫人老来子,最是狂傲不羁,最不受管束。”
冯昭不愿与李家人结交,不为旁的,过往几十年两家无来往,自冯家崛起后,李家方有了松动。余氏仙逝,李相府派了公子过来拜祭。
李家只是面子情,若真要修复,必得李相过府拜祭。
他们亦只是做做样子,根本不会真心相待,既是如此,她又何必真诚,应付对应付罢了。
“司马相如李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李十七公子对出来了?”
她的声音不低,马车外头又有好几个公子、学子,只听有人朗声道:“上官无忌杨无忌彼无忌此亦无忌。”
上官无忌乃是前朝的一位名臣,杨无忌乃是第一代镇国公杨无病的胞弟,在随太祖征战天下时战亡。
冯晚挑起车帘,看到那人,道:“姐姐,是高七公子。”
“想与他说话,且大大方方的,你与他原是未婚夫妻,不是旁人。”
冯晚面露羞涩,笑着道:“进哥哥,听说你进白泽书院了,你真厉害,自己就考进甲班了,恭喜恭喜,本该送进哥哥一份贺礼,可是我们家……”
这段时间,家里忙得跟什么似的,冯晚依旧关注着高进。
高进望着冯晚,因近来削瘦,颇有几分我见忧怜,这是他的未婚妻,与冯昭是完全不同的美,冯晚更为纯洁柔和,甜美可人,而冯昭则是犀厉英武,明艳张扬。
有人说,晋国夫人颇有其父祖遗风,性子坚毅又骄傲。
高进长身一揖,“晚妹妹,进有礼了。”
冯晚道:“我和姐姐要守孝三年,往后不好见你,七七过后,我们姐妹要扶棂返乡……”
冯昭微阖着双眸,这个傻丫头什么都跟人家说,要换成旁人,指不定多想。
高进道:“晚妹妹节哀,不过三年之期,我等你。”
冯晚尚未长开,但看她眉眼,三年后风华定会更盛现下,对这个未婚妻,高进还是欢喜的。冯家乃是百年世家,出了誉国夫人母女这样的奇女子,想来冯晚也不会差。
母亲在家里还说,幸好他们订亲早,若是晚上一些,就不定能订给他了,言辞之间颇是满意。
高进今日得见冯晚,对这门亲事亦更是满意。他原想着,冯晚有其长姐一半风华,他就知足,今日一瞧,倒觉得冯晚甚好。
大余氏问道:“可要二叔母留下陪我?”
冯昭道:“二叔母家里亦有好几位兄弟姐妹,且下月还有娶新妇的。孙儿们亦有好几个,哪里走得开身。”
“可我不放心你和婉华。”
“我们姐妹若有事,定会令仆妇小厮去传话,二房离我们又不远。”
大余氏悠悠轻叹了一声,“也是难为你了,既然你不要我陪,我就随你叔父回城西了。”
“二叔母保重。”
冯晚见大余氏下车,正有三分伤愁,被冯昭拥在怀里,“晚儿别怕,你还有姐姐,长姐如母,我就是你的支柱、靠山。”
“姐……”她轻唤一声,任由冯昭拥着,姐姐的怀抱就和娘的一样温暖。
娘没了,但她还有姐姐。
往后,便是她们姐妹相依为命了。
冯昭姐妹归来,冯管家已拾掇出了清心堂,花厅上摆放了余氏的灵位,每日早晚,会在这里给余氏烧冥纸。清心堂旁处摆设依旧。
姐妹俩在烧纸,冯管家便立在一旁禀报府里的事。
“老夫人仙逝,各家的祭礼簿子都整理好了,其间有不少送礼金,都造了账簿交到账房。还有一些祭礼器皿,已经送到了库房了。
嫡长房名下的田庄、铺子一切正常,禄国夫人、誉国夫人选的庄头、掌柜都是极好的,没一处乱子。”
冯昭默了片刻,“这些日子,府中上下都辛苦了,你告诉账房,从账上多给仆妇下人多支两个月的月例,这是我赏他们的,他们尽心,我心中有数。”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操手静立在旁的余嬷嬷,只这一眼,余嬷嬷心头一个机敏,她原想在夫人出殡便轻生追随而去,可是看到乖巧可爱的孙儿,她舍不得死。
誉国夫人猜到是她下毒,可晋国夫人未必呢。
这嫡长房家资厚,几代主子待下人都不错,日子好过,她为什么要死。
冯昭道:“余嬷嬷回头留意些,七七后我与县主要回祖籍,需得添买些会武功的侍女,若是几大牙行手头有这样的好手,叫他们给留下来。”
果然,晋国夫人不知道她下毒,余嬷嬷心头一松,这是分了差事给她,她到底是府里几十年的老人,夫人还是会用她的,笑应道:“不知夫人这次准备采买几个。”
“县主身边两个,我身边两个、四个都使得。”
冯昭近来看似寻常,实则留意着余嬷嬷,说余嬷嬷是通政卫的暗人,她不信,余嬷嬷的的纪比余氏长两岁,又与余氏一起长大,她的爹娘老子都是余家的老仆,只能说,她是被通政卫胁迫了。
通政卫办事,不可能花大笔的银子来收买她,只能是要胁她。
可是,这个要胁她的人,必是潜藏在府里的通政卫暗人。
那天她看到了黑影,必是女子,身姿灵敏,动作极快,是一个少女,为什么母亲看了祖母留下的匣子,立时就会有人出现,抢了匣子。
那匣子里有太多的秘密,余氏便是因为知晓了秘密被害死的。
“冯伯回头拟个回乡随行名簿给我,我过目之后再订下。这次回乡需带几个管事,府里各处的管事、掌柜可调配得过来,若是调配不过来,就从外头采买吧,多看几家,人一定要厚道老实,办事可靠。”
冯管家应了一声,将手头的簿子放到案上,“夫人看看账簿。”
冯昭道:“冯伯事多,你保重身子,我们姐妹初掌府邸,还有许多不懂的地方,还得劳冯伯指点。”
“夫人哪里话,有什么事吩咐一声,老奴告退。”
冯管家退去了。
他是冯家的老仆,祖上从前朝时就服侍冯家,就连冯这姓氏,也是陶氏给赐的。
第135章 打发丫头
余嬷嬷道:“老夫人去了,清心堂这边的丫头、仆妇,夫人打算如何安置?”
“你是清心堂的老人,且说个章程给我听听。”
害死她母亲,这件事没完,只是她初掌家,母亲又去得突然,这才让她措手不及。
但她会很熟悉起来。
余嬷嬷想了一会儿,“碧罗、红英、金钏、银钗是清心堂的大丫头,年纪都不小了,碧罗、金钏十八,红英、银钗亦有十七,该许人了。”
她刚落音,就听一个声音道:“嬷嬷,从少拿我说话,我是老夫人养大的,老夫人没了我只想继续服侍夫人,我不想嫁人。”
说话的是金钏,她从外头进来,看着余嬷嬷的眼神,带着一股愤然之色。
冯昭道:“金钏若当真不想许人,就不许了。”
余嬷嬷叹了一口气。
“你把另三个唤来,我问问他们的意思。”
“是,夫人。”
不多时,碧罗、红英、银钗过来了。
余嬷嬷将话重话了一遍,三人眼里神色各异,很快就垂下了头。
冯昭道:“一个个地说。”
银钗嗫嚅道:“夫人知晓的,我是家生子,我的亲事,夫人不做主,便是我爹娘老子做主,无论是夫人还是我爹娘总是为我好的。”
神色里俱是娇羞,她们也想许出来,她们是誉国夫人身边的大丫头,就算是许给铺子掌柜做媳妇子,而这些掌柜都是小富之家,家里都置有丫头仆妇服侍,亦是极好的。
红英不好意思,人未说话,脸就红了,连耳根都红透了,“我都听夫人的。”
碧罗凝了又凝,很似为难。
冯昭道:“怎么了?是有相中的人了?”
银钗道:“夫人,碧罗姐姐找到失散的亲人了,当年卖的死契,可现在亲人寻来了,听说她长兄还是秀才呢。”
“哦,这是家里要凑银子赎她回去了?”
碧罗重重一跪,“还请夫人开恩。”
冯昭吐了一口气,“我心里有数了,在我回乡前,你允她赎身归家。”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
碧罗叩了几个响头。
冯昭道:“近来机警些,别让我娘的钱盆断了火。”
“是,夫人。”
四人退出花厅。
冯昭看着几人离开的背影,是她,那日白天看到的黑影女暗人是碧罗。
谋害了她娘,便想自谋良缘离开了,冯家养了她十年,便是这般容易的,若不是她卖死契,是怎么也做不得大丫头。
在冯府,因是誉国夫人的大丫头,哪一个不是学会了读书识字,识账簿,这便是许多小家碧玉都学不到的。
外头,一个仆妇恭敬地道:“禀夫人,伶姑姑来了。”
冯昭道:“让她进来。”
伶姑姑迈入花厅,看到正中案上供奉的誉国夫人遗像与灵牌,再看冯晚正专心致志地焚烧冥钱。
冯昭道:“伶姑姑可回家瞧过九姑婆了?原说回去瞧干孙子住两日,我娘病了,她都没回来,以九姑婆与我娘亲厚的样子,这可不该?是不是九姑婆病了?”
冯晚听到这儿,“九姑婆这回出门得可真够久的?”
伶姑姑从安乐伯府出来就往冯府来了,原想早过来的,可又想着府里事多人杂,还是等一切上了路再回来,若是给府里添乱,她不忍心。“夫人、县主还请节哀,这是奴婢为老夫人抄写的经文。原想早些回来,可陶宜人劝阻了我,说姑娘们早学上道,若是放松了,怕就废了。”
陶宜人在拉拢伶姑姑,想请伶姑姑在冯嬷嬷跟前说好话,替汪琴觅一段好姻缘。
碧烟接过伶姑姑挑写的经文。
伶姑姑持了香烛,跪在遗像、灵位叩头敬了香。
待她起身后,她又道:“出伯府前,陶宜人提了老夫人为几位姑娘保媒的事。”
冯晚道:“陶家亦有好几位在皇城做官的,五房、嫡长房都有人在,她不是该找娘家帮忙。”
伶姑姑道:“原也是能找陶家帮忙的,可……可是,陶宜人担心这边已经开始捉磨了,怕两头重了。”
冯昭苦笑了两声,“哪有什么两头重了,陶家能帮汪琴寻人家,可人家凭什么帮汪诗、汪词寻。汪家的名声太差,就算陶宜人是嫡房太太,这偌大的皇城,愿给她面子的可不多。我祖母乃是陶家人,我在汪府受了那么大的罪儿,因着这儿,也万不会搭手。”
她直白的道破,冯晚连连点头,甚是认同。
伶姑姑站不是,留不是,浑身如同有毛虫附体,这位夫人可不想老夫人那般八面玲珑,竟半点不给人面子,这可让她如何接话。
余嬷嬷讥讽道:“夫人,这事我知道,这是陶宜人求了老夫人帮忙,老夫人也确实应过此事。你愿意帮就帮一把,不愿意就搁下,那汪家的人,不过是一群卑贱人,你给面子,他们算人;不给面子,就只当是一群苍蝇。”
这一位说话更难听。
冯晚乐了,“还是余嬷嬷说话顺耳。”
冯昭道:“俗话说,父债子偿,母亲应了陶宜人,我却不能不帮,这是诚信。余嬷嬷,明儿你找几个官媒、私媒都寻摸一遍,挑上几家好的,我再派人打听打听,若是打听实了,再回陶宜人的话。”
在记忆里,陶如兰是那种自扫门前雪的人,只管着自己母女好过,她不信陶如兰不知道胡秀秀与汪翰之间的算计、迫害。汪琴在记忆里嫁给了一个酒楼商人为嫡妻,过得甚是不错。后来陶如兰竟在胡氏眼皮底下又怀孕了,直怀到五个月胡氏才晓得,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而那时,她已经去了自己的陪嫁庄子养胎,是生下了儿子才回到汪府,而这名唤汪文的儿子是汪德兴最小的儿子。
冯昭死时,陶如兰与汪文都好好的,那时汪德兴已逝,汪文被分家独过,陶如兰跟着儿子另立门户,又有汪琴的银子支持着,过得很是顺心自在。
如果,陶如兰没在夹缝里生存,想来现下已经怀上了罢。
只是她数年未怀上,要么是没中毒,要么是中毒得了化解之法。或者说,是暗里与胡秀秀达成了什么协议,否则,胡秀秀可不会给她解毒。
第136章 失踪
余嬷嬷道:“晋国府寻的亲事,哪有不好的,他们还不得上赶着示好。”
“就说是我给一门远亲家姑娘寻的亲事,将汪家是情况坦然告诉她们。汪家可欠着我们府一大笔银钱呢,我们离开皇城前,得把这笔钱给结了。”
余嬷嬷哪有不明白的,汪家拿不出钱,那就与商贾结亲,商贾定会愿意迎娶伯府千金,肯定会出一大笔聘金。
“夫人放心,老奴这便出府打听。”
“你去罢,寻定了人家,便告诉对方是哪一家的姑娘,也免得误会了。”
“是——”
伶姑姑现下辩不出冯昭的本意,她会伸的手,但除了因为守信,更是因为汪家欠了她一笔钱,她得把钱拿回来。
伶姑姑代陶宜人感谢了一番,方才退出去。
她在安乐伯府很受器重,因为他们知道冯冰娥便是她干娘,因着这儿,连汪家其他几房的太太们都送了她礼物,近来可得了不少赏赐,得有千余两银子了。
陆妈妈进了清心堂,福身禀道:“夫人,宁心堂那边拾掇好了,照着你说的进行了修缮、装修,你的嫁妆、陪奁亦都搬过去了。”
冯晚抬眸,“姐姐要搬到宁心堂去?”
“这次回乡,祖母的遗物全得装成箱笼带回去,娘的清心堂且照着原样留着。回头使人去伶姑姑问问,冯嬷嬷几时回来?若不回来,素心院我们就不留了,另安排人到那边守着。”
余嬷嬷又应了一声,唤了清心堂的大丫头来,分派了一番,方才散去。
余嬷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去伶姑姑家探冯嬷嬷的事给交代给碧罗,她领了两个小丫头,带了马车过去,刚出来就碰到伶姑姑,伶姑姑索性让汪家的马车回府,上了碧罗的车。
碧罗在糕点铺子前买了两包点心,又在杂货铺子买了茶叶、糖块包好。
“伶姑姑,你有多久没回去?这回可真奇怪,老夫人忧思过重,吐血昏迷那天,冯嬷嬷便说要回家看孙子,还说要去寻什么偏方。她说你们家附近有一个游医,对这种疑难杂症颇是擅长……”
那游医的事,是伶姑姑告诉冯嬷嬷的,当时母女俩只是闲如鱼得水,伶姑娘当即信了。
“人称麻九,本来是姓麻,又爱赌,摆了一给人看诊的小摊,有人来时就看诊下方,诊脉费倒也不高,十文、二十文都有,遇到有钱的,他能变着方儿地宰上一回。上次有人富商太太有头疼的毛病,硬是被他糊弄了二百两银子。
他还说什么,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不过我家附近,有个头疼脑热,都喜欢请他出手,这医术还是极不错的,很靠谱。”
冯嬷嬷的失踪,她可是安排好的,先是让宁心院的茉莉站在偏门“送”冯嬷嬷出门;再是碧桃“闯见”冯嬷嬷出门;后是余嬷嬷“知晓”冯嬷嬷雇了一辆外头的马车走,说什么府里老夫人病了要用车,不好用了,索性花五十文雇一辆。
碧罗点了点头,认真地道:“难怪冯嬷嬷要出府请人,这游医本事不错,尚若早些请回来,幸许老夫人就不会……”
伶姑姑这会听了,反倒不安,冯嬷嬷与老夫人感情最好,怎会去家里请游医就没消息了。
不多时,到了伶姑姑家。
碧罗带着两个小丫头下来,“冯嬷嬷,冯嬷嬷……”
伶姑姑的小女儿跑过来,“我姥姥没在?”
“出门了?去哪了?”
小姑娘道:“姥姥都有好久没回来了。”
几人立时面露讶色。
同来的小丫头道:“怎会不在,好些天前,冯嬷嬷说要过来给老夫人请麻九游医去瞧病,好些人都看到的呢。”
伶姑姑心头警铃大作,“怎会失踪了?这样算下来,恐怕大半个月了。”
碧罗道:“伶姑姑,我们府里近来有多忙,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是还能休沐,怎么才发现冯嬷嬷没在你家。老夫人、夫人多看重冯嬷嬷,现在人不见了,你要我们怎么交代?”
碧罗在这儿倒打了一靶,丢下买的糕点、茶叶,气哼哼地道:“在这四下再找找,一个老嬷嬷怎会走丢了。”
伶姑姑的心早乱了,一个大活人不见了,且失踪这么久,定然是凶多吉少。
她拉了一个相熟的小丫头,看碧罗带着另一个四下寻人,“你再说说,老夫人是如何病倒了,当时都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头说了余氏吐血昏厥,冯嬷嬷惊慌失措地从清心堂奔出来,对她身边的丫头说,要回来寻麻九游医去瞧病,当时有谁谁可以作证等,又是坐了一个怎样从外头雇的马车,冯嬷嬷还很体谅地说了不用府里的车,怕府里请郎中、跑腿用,她用了,府里就少了一辆得用的马车等等。
伶姑姑听到耳里,越发觉得不得劲。
难不成老夫人吐血与冯嬷嬷有关,她是故意支开小厮同往,好自己逃走?
冯嬷嬷要逃走,老夫人大病,这其间肯定发生了大事,而老夫人病倒前冯嬷嬷在旁边。
伶姑姑重重地坐下,冯嬷嬷要不是逃了,便是已经死了。
碧罗装模作样地在伶姑姑家附近寻了一圈,没发现人,就问伶姑姑要不要报官。
“不,不,不用报官了,我回头再问问我义姐,许是在她那儿。”
她知道,肯定不在的。
冯嬷嬷不会再出了,若是逃,是知晓了不该知晓的事;若是死,那便是有人杀人灭口。
老夫人年纪不大,才三十二岁,她不该这样病逝的,说不定连老夫人都是被杀人灭口的,伶姑姑想到深处,后背已是一阵冷汗。
碧罗道:“夫人姐妹要回祖籍,要问冯嬷嬷,她是住两个女儿那儿,还是住素心院。无论住哪儿,每月的月例府上照旧送来。”
“我先去义姐家问问,有了消息,再与府里回话。”
晋国府要派月例,前两回倒是交给了伶姑姑的义姐手里,可时间一长,觉得有些不对劲,便说要亲手交,见不到冯嬷嬷不给,这件事,到底不了了之。
冯昭是知道冯嬷嬷已经不在,即便有了府中上下的说辞,她却将碧桃、余嬷嬷、碧罗、红云、素心院的红花五个人给联系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