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缘行如往常一样尽快离开,一般这种情况,只要不加理会便好。否则走晚了或是分说几句,弄不好那家男主人会拎刀出来。
边走边吃着干硬的面饼,脑子里考虑着未来的打算。
之前买的种子已经种下,再过一段时间青菜会先成熟,混着杂粮应该也能坚持很长时间,再节省些吃,应该能吃到粮食成熟了。而现在这里的情况已基本上了解清楚,再化缘乞食作用不大了。
绕着镇子转了一圈,饼也吃完,这才施施然往庙里走,看天色似乎又要下雨,最后一段围墙那边明日天晴再修补膏吧!今日权当放假,忙碌这么长时间,也该休息一下,回去补个午觉,岂不美哉?
可惜,等看到修缮一新的庙门外伫立的青衣书生,缘行便知道这顿午觉是睡不成了。
“就知道你不在定是去混吃的。”那书生面白无须,一袭青色长衫整洁干净。他眉眼细长白皙俊朗笑起来十分有亲和力。
“原来是陈施主。”缘行微微一笑,上前招呼。
这人名叫陈念生,算缘行在这镇上的第一个熟人,和尚某次化缘便由对方接待,两人随意交谈一番,可能因为战乱过去时间不长,镇上的读书人极少,缘行好歹读过些经史子集,又精通佛经,两人竟是均觉投缘,顺理成章的成了朋友。
也是在对方这个本地人的帮衬下,寺庙的修缮工作才进行的如此顺利。
陈家说起来也不是坐地户,而是天下初定时举家搬来的,在此置了田地产业,算落地生根了。
“家父昨日自郡城回来,听说镇上来了你这么个妙人,非要见一见。”陈念生笑过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原打算今早来寻你,不过有些事耽搁,是否唐突了?”
“无妨。”缘行痛快点头,前几次交谈中,陈念生每每会提到自己的父亲,他家老爷子可是个很有趣的人,左右无事,去见见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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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陈念生重返镇里,缘行脑子里却不自觉想到自己探听来的信息。
要说陈念生父子来头不小,据说出身前朝名门,也不知是为避祸还是躲清静,这才举家来此。一到便成了镇上最大的地主,据说连郡城也都有产业,所以虽然入住不久,在本地却很有威势。
不过陈家主家人人丁不旺,自陈老太爷几年前病故后,只剩下陈念生父子,行事更为低调,完全是一副富贵闲人的模样,连自家的产业都很少过问。
当然,这些只是街头巷尾的传闻,缘行没证实过,也没心思去证实。
陈府门面豪华,占地极大。缘行一路跟着绕过九曲回廊,来到花园池塘边的一处凉亭中,那里已经端坐着一名清癯的中年男子,这人留着短髯,眉眼与陈念生极为相似,鼻梁更挺,显得更加英俊一些。若不是眼角的鱼尾纹,咋一望去倒好似陈念生的兄弟。
“父亲,儿子……”陈念生忙对中年人恭敬施礼,还要再说什么,却被那中年人挥手打断,视线在缘行身上打量一番,笑眯眯地道:“你就是新来的小和尚?果然好相貌。”
“缘行见过陈老施主。”缘行合十一礼。
“哎,施主就施主,叫什么老施主,我可不老。”中年人摆手,慢声道:“我叫陈若可,你叫我老陈就行。”
缘行愕然,转去看陈念生,却只看到后者苦笑摊手,面上满是无奈之色。
“见过老陈施主。”缘行从善如流,再次合掌施礼。
“老陈、施主。”陈若可砸吧砸吧嘴,半晌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个妙人,请坐,请上坐……”
缘行微笑着自下首处坐了,对方父子似乎也知他是出于谦逊,也并不在此纠缠,也在桌前坐下。
“听犬子说起,大师乃佛门真修,不知为何要到这种小地方来。又在哪座宝刹修行?”陈若可亲自倒了茶,递给和尚。
缘行离座恭敬接过,口中叹道:“真修不敢当,贫僧在天禅寺受戒出家,只是略通佛法一小僧,到此地也是暂时落脚,机缘一到,便要返回了。”除了可以穿越,连先天都不是的自己当然无法同本时代的修行者相提并论。
陈氏父子只以为他在谦虚,不过天禅寺并未听过,又见他叹气,只当对方不愿意提,便不再追问。
转而谈论起了实事,这方面缘行实在插不上嘴,只是静静听着,但他经过网络熏陶,偶尔说起一些观点往往另辟蹊径,更让父子二人刮目相看。期间免不了谈些妖鬼之事,什么郡城哪家闹鬼,请了哪里的法师上门解决之类,这方面是和尚最感兴趣的。听得聚精会神。陈念生见他感兴趣,又讲了自己小时候遇到妖怪,被过路的道人救下之事,可惜陈氏父子只是普通人,其中细节说得不清不楚。
等这次任务做完若还有时间,是不是去郡城看看呢?缘行思索着。
此时,一直乌云密布的天越发阴沉了,没一会儿,雨水淅沥沥落下来,这回亭中更有茶话会气氛了。
“你既然是云游的僧人,可有什么离奇的遭遇,不妨说来听听。”陈若可突然又将话头引向缘行。
陈念生跟着苦笑:“家父就这点爱好,喜欢听些离奇的故事。”
“那施主一定藏了不少的好故事。”缘行笑回了句,然后摇头遗憾道:“贫僧遭遇虽然离奇,但说出来实在无趣,实在不好出口。”
但他这么说,老陈反而更好奇了,忙要追问,还是陈念生不愿新结交的朋友为难,主动插嘴道:“实不相瞒,我父亲不仅喜欢听,还喜欢写。这次去郡城,就是为了看看上本书刊印的情况。”
“竟是大家当面,贫僧失敬。”缘行扬眉,这是古代版本的同行么?
“哎,老夫也就这点爱好,没什么的。”老陈被这么吹捧,果然得意。
陈念生凑过来,小声对缘行嘀咕:“其实没人看。”说罢,还挤挤眼睛,显然,这家伙也不怎么怕自己的父亲。想来也是,能让儿子朋友称呼自己为老陈的人,平时也严肃不到哪里去。
“胡说。我选题材一向剑走偏锋,专写些别人不愿写的,在书楼大红大紫做不到,可总会有人喜欢,怎会没人看?”老陈一瞪眼睛,不悦地翘着胡子不满道:“我这回可靠写书都赚到银子了。”
“您自己说,那些钱有您请画师话画图话费得多吗?够您喝两顿酒吗?”陈念生嗤了声,还了个白眼,继续挖苦:“您写得太慢,人家每月刊印一册,您呢?半年一本,谁有耐心看下去?”
老陈犹豫一下,喃喃道:“我听楼主说,还有读者打赏呢,若没人看,岂会有人打赏?”
陈念生依旧嬉皮笑脸地反驳:“那是您新书的选材实在太偏,读者怕您不写了吊着呢。”顿了顿,又加了句:“您写得慢不说,还越写越闷,没有别人写的看上去那般轻松愉快,时间长了,谁爱会看?”
“胡说八道,夸老夫写得好的多着呢。”这回陈若可竟然开始自称起老夫了。
但对于儿子,他的震慑作用明显有限。只听得陈念生呵呵笑道:“有骂的多吗?”
场面一下子安静,片刻后,老陈突然抄起一旁的凳子,挥手对着儿子砸去。
“您怎么还动手?”陈念生边躲避边大呼出声。
“搓到老夫痛处,还不打你个不孝子……”
最后,还是缘行提出了告辞,才制止了这桩即将发生的人间惨剧。
原来他眼看着雨越下越大,突然想起自己窗子没关,他买的杂粮若是被雨浇到可就没吃的了。
陈氏父子没有挽留,缘行呆着他们赠送的斗笠,一阵轻功往小庙掠去,可才刚出镇子,他便瞳孔微缩,停住了脚步。
只见,风雨中,一团庞然大物伫立于庙门前,在黑暗的环境里,那怪物显得格外巨大,带着闷雷一般的呼噜声,那双灯笼般的红色眼睛紧紧凝视着自己,仿若下一刻便会将自己吞掉。其身身周气流翻涌,落下的雨滴一遇到这些气流便四处飞溅,浑身毛发看不出何种颜色,但单只这股冲天的气势来看,这最低也是个先天级别的大妖怪。
单一个脑袋就比火车头大了吧?缘行惊惧地咽了口口水,这到底是个什么妖怪?
他连忙开启慧眼,然后,真就愣住了。
“吼”那怪物冲着缘行一阵咆哮,巨大的声浪下,树叶与泥土都旋转着冲向缘行。
缘行却是冷笑一声,一个闪身运用神足通到了怪物身后,接着抄手捞起一个白色毛茸茸的物体。
下一刻,一切异像统统消失,包括那个有着骇人声势的怪物。
“原来是个只会幻术的傻狐狸。”缘行将白色物体拎到面前:“你施法前不知佛家有天眼通的吗?”
不错,这竟是一只浑身雪白的狐狸。此刻正被缘行提着后颈,四肢与尾巴耷拉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可怜兮兮地看着和尚,似乎在求饶。
“公狐狸卖什么萌?”缘行将手中的狐狸好好打量一番,然后切了一声。
第一一八章 玄悟
第二日,陈念生想着昨晚缘行急匆匆回返的事,一大早便领着挑着粮食的仆从赶到小庙。
透过敞开的庙门,果见和尚正在院子里摊晒着一袋杂粮,他蹲在地上,一粒米一颗粟的挑着,将完好的散开,把那些发霉的找出来扔到一旁的簸箕里,半点不肯浪费。
陈念生刚接近,那边缘行便站起身迎了出来。
“陈施主好……”缘行合掌一礼,扫见他身后的仆从,不由一愣。
“想着你的吃食应该不多,家父令我给你送些过来。”陈念生呵呵一笑。
“多谢施主。”缘行感动,又是施礼,刚还在发愁以后的生计呢,这便来及时雨了,他上前从仆从的担子上取了两个袋子,掂量掂量,这下吃的总算足够,终于不必再出门化缘了。
“这是……”刚被引进门,陈念生便看到墙头的一只白毛狐狸,肚子被一条绳子系着,就这么悬挂在墙上。可能是见了生人,开始还跟死了一样垂头丧气的狐狸这时来了精神,呲着牙,四只爪子对着空气一阵抓挠,可惜身体悬空,任凭它如何摆出凶恶的姿势,在旁人看来,都显得蠢透了。
“一个调皮的小家伙,挂一天略作惩罚。”缘行已将粮食拎到屋内收好,出来见到这一幕也是一乐。
陈念生打量了那狐狸一番,没看出什么特别,可突然想起这和尚的神异之处,心中一动,脱口道:“这怕不是只妖怪吧?”他这边只是说说,他身后的仆人却惊惧地连连后退。
缘行瞄了眼白狐狸,又看了那面无人色的仆人,垂眸淡笑:“只是误闯至此的小兽,稍后便会放生出去。”
“那就好,我走了。”陈念生打了个哈哈,既然缘行收下粮食,他也算完成任务了,这地到底是传说中的鬼庙,他也不愿多呆,带着人往庙外走。
缘行有心留人喝口水,可惜这里连招待人喝水的碗都没有,只能带着歉意地将人送出门。
将人送走后,缘行盯着正对自己露出可怜巴巴表情的白狐一阵子,这家伙昨晚幻化成大妖怪唬自己,他险些被吓住了,只挂一上午的惩罚有些轻,还是晚上再放吧。
想到这里便不再理会,重新蹲回地上,专心致志地捡拾起粮食。他节省惯了,发霉的不能吃,不是还有完好的嘛?只需多费些功夫而已。当知,施主一粒米,大如须弥山。强盗施主舍身布施的粮食,可是很珍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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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因为有了人气,这座原本人们见了都绕道走的鬼庙,今日却是访客不断。
缘行刚将发霉的粮食分拣完,门口又传来动静,他好奇转头,却见一个挎着戒刀的高大僧人正好奇地打量着这座小庙。
“阿弥陀佛。”缘行愣了一下,忙口诵佛号迎上去,这僧人竟比缘行还要高一个头,未着袈裟,只一袭黄色僧衣紧紧贴在壮硕的身上,鞋子与下摆已有多处破损,满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阿弥陀佛,贫僧朝天寺玄悟,见过……”那僧人也在用铜铃似的眼睛观察缘行,犹豫一下,才合十道:“这位师弟。”
“缘行见过玄悟师兄。”缘行也是合掌施礼,将人引进小庙。
一进门,玄悟突然手握刀柄,眼睛死死盯着挂在墙上的白狐狸,片刻后才松手,轻哼道:“一个不成器的小妖,师弟抓住的?”
“只是误闯此地,略施薄惩罢了。”缘行眼皮一跳,方才刹那间,对方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强大,绝对是先天之上,比之前的桑梦玉强了不止一筹。
在这个偏僻小镇随便遇到个修行人便是这样的高手,只能说这世界的水很深。想到此,他更打定了低调的心思。
“恩。”玄悟点点头,便不再在意那只吓得浑身发抖的狐狸,将包袱放在门边,笑着对缘行道:“贫僧曾路过此地,原还是座荒庙,不想一年不到,师弟竟已将之修缮。我一路行脚疲累,不知可否在此挂单几日?”
“这……”缘行却是犹豫片刻才点头答应:“自无不可,师兄住下便是。”他倒不是小气之人,更不是怕条件简陋怠慢了人家,出家人在外哪来那么多的讲究?
自从佛法进境之后,他的感知变得格外灵敏,眼前这和尚总给他一种怪异的感觉,方才偷偷用慧眼看了,可是除了那身强横至极的气血,并没有其他的发现。亦不知这么一个大高手留在此地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真是赶路累了歇一歇吧?
不过转念一想又放下心来。他与这世界毫无瓜葛,人家就算有其他的原因留在这个小镇,总不会是来对付自己的,只要不做坏事,理他做甚?
况且,有这么个大高手当面,能请教一番也是好的。
玄悟见他答应,面上笑容更甚,将戒刀也放下了,用院中石槽里的水净了手,自顾自地走入大殿。
见了上面缺条胳膊的菩萨像,眉头皱了下,转头瞟了眼缘行,却没说什么,只叹了口气,恭敬地上香叩拜。
缘行也跟着拜过,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不满,心中却是一阵赧然,这泥像理应最先发愿修复的,只是他光顾着修缮屋顶和围墙,确实对菩萨显得轻慢了。
这座小庙只有两间房子,拜过菩萨,玄悟拎着行李,在缘行的引领下进了偏房。
房子被隔断成两间,进去先看到堆在一起的两个袋子和土制的灶台。拐进里屋更是空荡,只有一张残破的矮桌,墙边卷着一团被褥,连床都没有一张。
玄悟扫了一眼,将行李放置在另一面的墙边,倒是没有露出嫌弃之色。
缘行看了眼天色,已快到做饭时间了。
他这时可是货真价实的穷和尚,庙里能用的只一个陶盆和有两个缺口的破碗,连筷子都只用树枝代替,实在没法招待人家,便告了声罪,摸着怀里的钱袋去了镇上。
用最后一点铜钱买了碗筷和盐,又在回来的路上揪了几把野菜,才匆匆回到庙里。
也许真是累了,回来的时候,玄悟正坐在屋中调息,缘行不敢打扰,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开始准备午饭。
看着院中晒着的粮食,他犹豫下,还是没好意思让客人第一顿饭就吃这种变质的食物,用陈念生早上送来的米蒸了干饭,没多久,米饭的香气便发散出来。
惹得缘行都忍不住咽了口水,这些时日他不是吃杂粮粥,就是靠乞食度日,就算面饼馒头好吃,也是凉的,可好多天没吃热乎的干米饭了。
今天吃顿好的,他自嘲一笑,等米饭蒸熟,将陶盆从铁锅中取出来,重新添了水,等水烧开便能用斋了。
玄悟已从屋内走出来,靠在一旁笑看着,趁他加柴火的功夫问道:“我看缘行师弟功夫不弱,已接近先天了,不知是在哪座宝刹修行?”
“天禅寺。”缘行笑着回答,手中动作不停;“荒山野岭一小寺,想来师兄没听说过。”
玄悟仔细思索,真没在修行界中听说过这个名字,微微愣了一下,重新打量起缘行,先天高手的眼力自然非同一般,眼前这个缘行和尚气血充足且神光内敛,明显距离先天只有一步之遥,而且看骨龄还不足三十岁,修行界中有这般进境的人不少,但无一例外都出自名门大派,可人家只报了一个陌生的寺院名字,不知是在故意隐瞒还是真的天赋异禀,荒山野庙也能培养出这种天才?想到此,他不由目露惊疑之色。
这时水已经开了,缘行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将洗干净的野菜倒入锅中烫熟,又重新取出来拿盐拌了,算是齐活,总算可以开饭了。
不像一个人无所谓,既然两个人用斋,佛门的礼仪规矩便必不可少了,因为进食也是一种修行。各自盛好饭菜,两个和尚端正对坐,念诵《供养偈》后便默默吃起来,期间无一句交谈,连碗筷碰撞的声音都极轻……
第一一九章 淫贼?
吃了顿午饭,玄悟主动接过刷碗的活计,缘行并没客气,规矩便是如此,不劳动不得食。虽然第一次接待外来僧人,但他在外挂单过,出坡劳作实乃平常事。
晃悠到院子里,正看到可怜兮兮望着自己的白狐狸,想想便上前将绳子解开,将它放到地上:“你走吧。”
白狐狸一落地,先是抖了全身的毛,甩了甩尾巴便跑了出去,临出门时还没忘回头看了和尚一眼。
缘行根本没将这个当回事,放了狐狸。他来到后院开辟不久的小菜园里,弯腰除草,夏日里,草长得永远比蔬菜快,也不怕没活干。
缘行这边除着草,不知何时玄悟找了过来,见他竟然在后院种植了蔬菜,面色一变,念道:“谓诸比丘。当以乞食清净自活。不应以下口仰口方口维口四种邪命之食以自活命也……”顿了顿,又问:“师弟的老师未曾教过吗?出家比丘怎能耕田种植,伤了土中生命,岂不是罪过?”
缘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扭头看他一眼,笑了笑,只道:“因时因地而异也,我禅宗向来讲究自食其力,自耕自足。”
他虽然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可毕竟在七百多年后的因缘宗高僧处学习过一段时间,所以对此方世界的宗教发展并不陌生。因为妖物横行的关系,修行者地位非常高,自然也不会被当权者打压限制,所以并没有类似禅宗的流派出现。
可古老的制度传到一个地方总要因地制宜,不是一层不变的。黎朝的佛教可与原始的佛教有了很大的不同。最起码,在教义上同地球的华国一般,也融入了很多当地宗教的因素在里面。比之原始佛教已然不同了。
“禅宗……”玄悟喃喃念叨两句,感觉不是在敷衍自己,这才确定缘行真的出身自荒僻小派。
后者仍在低头忙碌着,根本没看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产生的变化。
第二日,因为经文的差异,两个和尚的早课分开各做各的。玄悟得知缘行没有吃早饭的习惯,竟十分诧异。要知这世间修行者大多以武入门,他便是如此。过午不食也就罢了,不吃早斋怎能熬过练武的消耗?
对此疑问,缘行也只是笑笑不答,他是不好意思说。事实上,就算在宝广寺挂单时,他的药膳也没停过,现在是没钱买药了。以至于武功上面竟有些懈怠,每日只能算舒展筋骨而已。
玄悟只以为他功法神异,便独自去了镇上的早点铺子用饭,缘行打扫好庭院才拎着半扇猪肉和一罐油返回。缘行脸色变了下,可也知道黎朝僧人没有必须吃素的规矩,实在不好多说什么,中午用斋时,强忍着恶心咽下干饭。玄悟见状,第二日也不再提吃肉之事,更不做了。
除了课业与生活习惯的些许诧异,这两个和尚相处还是挺愉快的,闲暇时经常在一起探讨佛法与武学。
在缘行看来,对方年纪大,阅历丰富。佛法虽不如后世的明光法师精通,但其出身宗门在经义方面的研究颇有让人有眼前一亮之感。武功方面自不必多说,人家乃先天,比之自己自然要强上不少。
而站在玄悟的角度,眼前的缘行师弟只阅历稍稍欠缺,于世间事物少了些了解。但他对佛法的见解十分独特。抛去那令人妒忌的武学天赋不说,最可贵的是机敏好学且天资卓越,假以时日,必为一代高僧。
就这样两日下来,双方均有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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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多了一个人,小庙的围墙修缮工作进展更快,到玄悟来此的第三天,终于彻底完工了。
今日阳光明媚,天气正好。
两人吃罢午斋,想着无事,便相约一起到镇上转转。
玄悟是真的在闲逛,缘行则与相熟的人闲聊,为的却是自己的任务。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大能转生在哪户人家,他这般瞎打听只为了提前知晓一些资料,待到异象发生时好最快做出反应。
随便遇到一个修行者竟也是先天高手,那任务描述中的大妖魔该是何等存在?
每想到此不得不紧张,咳咳!反正他打定主意,这任务能做便做,敌人太厉害就厚着脸皮要求金蝉将自己送回去。
恩,左右都是一刀,还不如爽快点,这整日提着个心过日子的滋味真的不好受。
这样晃悠了整个下午时光,两僧才慢悠悠地回返。
可刚出镇子没多久,便看见一大群人聚在自己庙门处,也不知发生了何事,闹哄哄的。
“阿弥陀佛,诸位施主来此所……”缘行疾走几步到了近前,合十询问,只是他话未说完,就有一只手出现在眼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喝问:“你这个秃驴做下这等肮脏事,还装什么假正经?”
这哪跟哪?贫僧老实本分,是真正经好不好?缘行一脸懵。指着他的是个黑瘦的年轻男子,一身农夫的打扮,衣衫下摆还占着泥点子。在他左右,一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均是粗布麻衣,皮肤黝黑,看着干净的一个都没有。
依他那良好的记忆力,见过一次的人总会有些印象,可面前这一圈人都很陌生,显是从未见过。
这就奇怪了,贫僧在此地念经吃斋,可从未离开过。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缘行和气的笑笑。
“误会?”男轻人冷哼一声,一把揪住缘行的衣领,一边拽着一边扒拉开堵在身边的人,几步到了后面的一辆牛车旁。
“这人你不认识?”他指着车上,厉声喝问。
“这……”缘行看着牛车上躺着的披头散发的女人,看她气息衰败,面色灰白,显是重病在身,可实在没有印象。
衣襟被揪得更紧,年轻人看他面露疑惑,立时大怒,另一只手握拳直锤他面门。
缘行摆头躲过,那年轻人更怒,又是两拳,甚至还用上了腿脚。
可缘行是何等身手,怎会让他得逞?攻击几次均告无功,年轻人怒极,年轻人怒极,大吼起来:“大家一起上,打死这个淫贼。”
其实不用他发话,在他攻击缘行的时候,身旁的一圈人便围拢上来,你一拳我一脚直奔和尚。
缘行叹气,稍微用力,扯下对方抓在自己衣领上的手,先前只想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而且这些都是普通人,他也不怕,才任人揪着。但这不代表自己就愿意逆来顺受的挨打啊。
正准备出手让对方冷静冷静。
突听一旁响起一声大喝:“佛门清净地,岂容尔等放肆。”
紧接着,一把戒刀闪着雪亮的寒光转着圈地灌入到人群外围的地面,刀身入地一半,落下许久仍在嗡嗡作响。
场面立时安静,是玄悟看不下去出手了。
第一二〇章 锅
玄悟那一刀的气场很足,之前还显得义愤填膺的男女老少竟无一人敢做声,随着他一步一步地逼近,人群也一点一点的散开。
玄悟合掌走进人群围城的圈子,先看了缘行一眼,见其衣袍虽然皱了一块,却并不显狼狈,才又转向之前一直非常激动的年轻男子,慢悠悠地开口:“阿弥陀佛,到底发生了何事,让众位施主如此激动?”可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牛车上突然响起了婴儿的啼哭声。
年轻男子先是重新将面前的两个和尚打量一番,等婴儿哭起来,神色变得更加的烦躁,愤愤道:“这位大和尚,你们庙里的僧人与我家小妹苟合有了孩子,这事儿怎么算?”在他眼里,已过四十岁的玄悟长得高大威严,与年轻白净的缘行站在一处,还真像两辈人,是以才有此一说。
“什么?”玄悟先是一惊,转头盯着缘行看了半晌,然后冷哼一声,对着众人一挥袖子:“休得胡说,毁谤出家人,这可是要堕入地狱的。”
那年轻人面色更显气氛,指着缘行道:“这和尚不守清规,坏了我小妹的身子,孩子都有了,我等怎敢胡乱攀扯?”
缘行也是一脸懵逼,自己活了两辈子,除了亲人,他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从未想过苟合这样的词竟会有一天被人安在自己的脑门上,还、还有了孩子?
他的视线忍不住顺着啼哭声落到了牛车。方才形势混乱,加之女人宽大的衣衫遮挡,还真没注意到身旁竟还有一个被破布包裹着的婴儿。
这是怎样的一个孩子啊?只露出大大的脑袋和一条干柴般的胳膊,眼还未睁开,只知嚎啕大哭,可那女人已无力气,只颤抖着抬手轻拍两下以做安抚,却是徒劳。
可能是察觉到他的注视,这时女人也费力地将脸转过来。缘行正看到她目中的绝望与哀求。
“未婚产子,诸位将如何处置这位女施主?孩子又会怎样?”缘行垂眸,暗自一叹,肃然道。
年轻男人还未答话,一旁的玄悟却是面露不忍之色,低头口诵佛号:“阿弥陀佛。”他行走在外多年,显然对民俗民风颇为了解。
缘行看到他的表情就感觉不妙,又扫了眼年轻男人,见他脸庞抽搐,似在强忍着痛苦,心中不由发寒。
果然,一旁人群中有个老妇人尖声道:“当然是沉塘,这小孽种也不能活。”
“唉,家门不幸,族中竟出了这等不知廉耻的女子,真是……”
“奸夫也不能跑,一并处置了吧……”
“哼……”不愿再听周围乱糟糟的议论,一声带着内力的冷哼自缘行口中发出,霎时,场面再次安静。
他上前几步,仔细观察车上女子,无一丝避讳。说是女人,其实若放在现代,就还是一个女孩子,大破天了能有十四五岁,长得又瘦又小,此刻面色惨白,嘴角青紫,头上长发也少了几块,露出半截胳膊上更有累累伤痕,应当遭受过非人的虐待与毒打。
那女孩见他直直打量自己,忙慌乱扭头。
“贫僧可以保证你们母子的安全,到底怎么回事,便在这里说吧。”缘行叹道,见到对方的惨样,先前涌起的一丝丝怒气很快消散下去,转为怜悯。
可就算他委屈自己承担了偷情的罪名,在这种封闭的民风与疯狂的氛围下,完全无济于事,除了让处境更加艰难外,救不了任何人。
所以,这个锅不但不能背,还应该尽快澄清真像,再想办法保全眼前这对母子。
女孩闻言身子一阵,又重新将头转过来,游移不定的目光在缘行面庞上略过,最后投向一旁的玄悟,嘴巴张了张,似在犹豫。
“还有何话可说?”人群中有人冷哼。
“对,将这两个奸夫**拉去……”说这话的一个老妇被缘行的视线扫过,在那平淡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中,艰难地咽了口吐沫,低头不再发声了。
而之前的那个年轻男子眉头紧皱,也发现了不寻常,因为眼前这个和尚太镇定,完全没有偷情破戒被抓的反应。
女孩听着周围的嘈杂,身子止不住地在发抖,片刻才似乎下了决定,咬牙点头:“我说。”话毕又问了句:“可是最近到了镇上的缘行法师吗?”这话却是对玄悟说的。
后者愣了一下,才苦笑摇头,指着缘行道:“不是贫僧,这位才是缘行法师。”
众人哗然,连人都不认识,显然不可能是与和尚偷情了。
那女孩挣扎两下坐直了身子:“我去年在村外采摘野菜,被一个过路的人……”女子用手捂着半边脸,好似豁出去了,声音比之前要大上很多:“我害怕,家里没有父母帮衬,哥哥又是个没主意的,便不敢与哥哥说,以为能悄悄瞒下,谁知莫名其妙有了。”
话到这里已带上哭腔:“我偷偷想过各种办法,但这孩子命太硬,怎么也打不掉,我骗哥哥说自己病了,最近一直躲在房中,谁知还不到七个月,这孩子便降生了,也再瞒不住,族里人与哥哥连着逼问,恍惚间听得有人在我耳边说镇里来了位会修行的缘行法师,有慈悲心肠,应能救我。昨夜又实在熬不过,所以才……”
场中寂静一片,只有女孩的哭声在庙前空地上回响。
那年轻男子面色变幻,一会儿红一会儿黑,半晌后一声不吭,低头牵起牛车便要走。
“且慢。”缘行一个闪身拦在他身前。
“对不住大师。”男人别过脸,闷声道:“我这就将人拉回去询问清楚,改日定给大师一个交待。”
“先将……”缘行怎能让他轻易离开,他走了,车上母子还能活吗?所以他没多考虑便将人拦下,实在不行,只能付之武力解决问题了。
可还未等他有所行动,一只手伸到男人面前摊开,上面竟是一大锭的银子。
玄悟冷冷地盯着男人,道:“你将妹妹拉回去,她焉有命在?不如卖与我师弟,这间小庙正缺一个打扫的下人。”
缘行闻言不由愕然,哪有和尚庙招女员工的道理?正要分说两句,玄悟回头小声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先将人留下再说。”
缘行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话来。这是两条人命,想想也没有其他救人的好办法,只能叹气沉默。
男人倒有些犹豫,玄悟上前一步,逼近他道:“你这当哥哥的,难道真忍心看着自家妹妹被族人沉塘淹死?”
“我怎会让人如此做?”年轻人怒睁双目,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妹妹,然后一把将银子抢过揣进怀里。
他也干脆,直接将牛自车上解下,兀自牵牛愈要离开,“既然给了银子,这丫头以后便不是我们沈家的人了,今后是死是活,再无干系。”有人在人群中出声,然后也自散了。竟连木板车与上面那对母子都留了下来。
缘行目送众人远去,回头看向车上的女孩,也许是因为得脱大难,面色竟比之前要好上一些,她怀中的孩子还在嚎哭着,女孩也明显没有经验,只是一个劲地摇晃哄着,仍旧无济于事。
“这……”缘行想了想,开口:“这是饿了吧?”
“这孩子不足七个月,我还没……”女孩整张脸涨得通红,狼狈地低下头去。
缘行看了眼她干瘪的身材,有些了悟,瞬间又觉得尴尬,忙咳嗽一声,转过了头。
“贫僧去想办法。”玄悟到底成熟些,见状叹了口气,一个闪身便消失不见了。
缘行则盯着他远去的背影陷入沉思,眉头轻拧着,很久才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想着不能让人一直在外面待着,走上前小声说了句得罪,将女孩连同孩子抱进了庙内。
到得自己与玄悟居住的房间,他将母子二人安放在自己的被褥上。起身时,袍子下摆已经沾上了血迹,显然,这女孩生产之后并未得到良好的护理。
然后,一和尚一女子留在房间里大眼对小眼,谁也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只能听着婴儿的啼哭声,慢慢等待。
玄悟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抱着一只母鹿回返。做妈的身子不便无法起身,两个大男人其实谁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一人按着挣扎的母鹿,一人抱着娃,折腾到天黑才将孩子喂饱。
孩子饱了,大人还饿着呢,缘行又去做了晚饭端给孕妇吃。
夜深了,玄悟再次动身,将母鹿送了回去。
缘行苦着脸,哄那小祖宗睡去交给他娘,才总算舒了口气。
今夜无法入房安睡了,缘行一边盘坐在菩萨像前等待玄悟,一边则在脑中思索,到底是哪个混蛋跟女孩提起的自己?蓦地,有道白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旋即苦笑,也不知当初放了白狐狸是对是错。对吧,这家伙给自己找了这么大一个麻烦。若说错,这可是两条人命,救下得多大的功德?
不过,等玄悟进入大殿,他已经不再纠结了,毕竟,与人命比起来,麻烦和声誉那些事,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两个和尚就这样打坐了一宿,第二日又是玄悟出面,雇了镇上一位妇人帮着女孩清洗了身子,又请了大夫来给她治疗伤势。
这个叫沈丫的女孩有伤在身不良于行。就算缘行有地方将人送走,暂时也不合适,只能先收留着。更何况他人生地不熟,谁会替他接手这么一个大麻烦?
没办法,只能将人留着。
可这样一来,镇外鬼庙里住进一个女人孩子的事自然就传开了,而首先受到冲击的,自然是身为“住持”的缘行和尚。
第一二一章 谣言
庙里住进女人孩子这件事情,缘行虽然一开始有些纠结,可沈丫母子实在可怜,这又毕竟在做善事,便也放下不想。
至于因为这对母子的到来,导致他与玄悟只能可怜巴巴打坐过夜的事,只能算是小困扰了。当然,如果孩子能安静些就更好了。
沈丫母子住进来的第二个夜晚,两个和尚又被孩子的哭声惊醒了。
缘行有些忧愁地看了眼偏房的方向,与玄悟对视一眼,均是叹气。
按理说,以他们修行多年的定力,就算坐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打坐入定也是寻常事,可在这时,竟是心不静。
那孩子哭得太过凄厉,且声音已然沙哑,可着实让人担心。
顾不上深更半夜出入女子房中是否方便的事了,缘行起身到了偏房门口,先是敲门,询问道:“施主,孩子可有不妥?”
过了半天,里面才传出弱弱的回应:“没,应是饿了,我正用大师留的米汤喂他。”
“若有事情尽管换我。”缘行轻舒口气,耳听着孩子哭声渐渐小了,才离开。
等他重新跌坐,那边已经没了动静。只是经过这么一番闹腾,眼下已经无心入定了,玄悟想来也是如此。
“既无睡意,师弟,咱们聊聊如何?”玄悟率先开口。
缘行闻言精神一振:“师兄这回想讨论什么?”要说玄悟在这里挂单已经是第五天了,期间两人切磋过武功,也讨论过佛学。
而相比已经先天境界的玄悟,缘行无疑是收获最大的,几次交流,明显等感觉到自己对武学与佛法精义有了更深的了解。
“前日师弟说起出身自禅宗,恕我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过,不知师弟可否替为兄解惑?”玄悟盯着对面的缘行,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缘行呵呵一笑,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当下将禅宗的理念讲了出来。要说他自从出家后,人变得闷了些,可一旦说起自己感兴趣且了解的东西,那精神头一下子就上来了。
口沫横飞长篇大论,不但说了几位祖师高僧的事迹,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公案故事。自然,因为穿越之事不能透漏,只能在讲述中隐去地名与时间。而他不知,经过这番遮掩,在玄悟眼中,他出身的禅宗更显神秘了。
而能让他记忆深刻的典故哪个不是妙趣横生?他这边说得投入,对面端坐的玄悟则是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有疑惑会提问,听到有趣的地方也会开怀大笑,而在听到类似于“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的偈语时,更是忍不住抚掌赞叹。
禅宗的典故与名人故事实在太多,缘行还没讲完,天边已然出现亮光,该做早课了。
“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见性成佛。师弟所言当真发人深省。”玄悟面露向往,接着却又变成犹豫,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出自小门小派,所学有限,时常因佛法不精产生困惑,不知师弟能否向贵派长辈引荐……”
这回换缘行为难了,这世上禅宗弟子就他一个,哪里来的长辈?好尴尬。
玄悟看了他面上的神色便知接过,未说完的话也不再出口,只遗憾一叹,站起准备早课,再不提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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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行很头疼,陈家提供的粮食虽然足够现在庙里的几人吃饱,可孕妇和孩子总不能跟着他们两个和尚吃素吧?这孩子毕竟是个早产儿,就算放到现代也不见得能平安长大,更别提营养缺乏的古代了。而且还是在母亲没有母乳的情况下,这孩子的命运显得更加凄惨了。
好在还能找附近带崽的动物帮忙,可是,当两天后玄悟孤身回返,只对他遗憾摇头的时候,缘行便知道,这条路也断了。
庙里一贫如洗,该上哪里找些有营养的东西呢?这里毕竟是古代,哪来的牛奶与保健品给孕妇吃?他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只有肉食。
可自己一和尚总不能到山里打猎吧?买?自己兜比脸干净,玄悟的钱在给了沈丫的哥哥和请大夫后,已经所剩无几,也是不顶事。
难道再去化缘?想想更不现实,这时生产力不高,可不是家家能吃上肉的,谁舍得拿来给和尚?
正自发愁,转机出现了。这日一早,他刚刚打开庙门,便看到台阶上摆放着一只已经断气的野鸡,他“咦”了一声,左右观瞧,没看到任何人影,也不知是谁放到这里的。
低头看了眼野鸡脖子上的创口,这不是刀剑造成的伤口,倒像是被什么东西咬死的,瞬间,他心中有了猜测。
略微犹豫就坐下决定,拎着野鸡转身回去交给了玄悟。
很快,鸡汤的香味儿充斥了这座小庙,只缘行受不了,呕吐数次后索性躲在庙外,直到味道散去才回返。
接下来的几天,缘行送会在门口捡到一具动物尸体,要么是刺猬,要么是野兔,当然,也不是每次都能做给孕妇吃,癞蛤蟆就不行。缘行若是还不知道谁将猎物送来的那他就真成傻子了。
“没想到还有售后。”他嘀咕了一句,接着摇头,运气内功对着周围喊道:“狐狸施主不要再送东西了,贫僧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的。”
不制止不行,动物为果腹杀生无可厚非。但这对母子既然住进了寺庙,就应由他照顾,白狐狸送来这些猎物,他缘行省事了,狐狸的杀孽却已造下。它虽通了灵智,可很多方面依旧懵懂,脚下这只癞蛤蟆死的就挺冤……
反正他话放出去了,也不知那只白狐狸听没听,缘行顾不得许多,拎起死蛤蟆的一条腿,到附近找了个地方挖坑埋了,念了遍《地藏经》才返回庙里。
这些日子,缘行不修炼的时间,除了整理后院的菜地,就是照料偏房中的母子,简直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宅男。
玄悟则不同,每日都会出去逛上半天,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说起来,他在这里挂单已经十多天了,缘行曾询问过,对方只说行走天下累了,打算歇歇脚。
缘行觉得这理由不靠谱,想歇脚,条件好的大寺院有的是,为什么要到这么偏僻的地方来?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他也不便过问。
今天也是如此,玄悟吃过午饭便没了踪影,缘行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出去一下午,谁知他给蔬菜浇水的工作未做完,对方竟早早回来了。
“师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缘行见他阴沉着一张脸,好奇问道。
“唉!”谁知玄悟先是叹气,然后深深地看着他,良久才道:“师弟也该去镇上转转了,你可知镇上现在到处都有关于你的流言?”
“流言?”缘行大惑不解,他一个初到贵地的穷和尚,有什么好让人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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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三人成虎,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因庙里住进了女人孩子,这件事情根本无法隐瞒,缘行其实早料到镇里会有些风言风语。
但他活得简单,认为只要自己立身正,六根清静,是不会被这些小节困扰的。而且事情早已对前来的大夫等人解释清楚了,感觉这事情也就到此为止。
但他想不到的是,开始时还挺好,镇民们真心佩服这两个和尚的慈悲心肠。可只几天功夫,关于缘行的风评就完全变了个样子。
不知从何处传出庙中的孩子乃是缘行亲生这样劲爆的消息,其中延伸出了数个版本的故事。
有说他从小就与沈丫两小无猜,后因家贫无奈出家,在山中又忍受不住寂寞,偷偷下山来找寻旧情人,两人干材烈火……
也有说他天生好色,在山上时因屡犯色戒,这才被师父赶下山,谁知正遇到水性杨花的沈丫,于两人干材烈火……
而无论何种版本,无一例外的,都将他怎么与沈丫偷情,如何瞒着人有了孩子,又使用见不得人的手段威逼利诱应付沈丫族人这样的事情,描述的是绘声绘色,仿佛亲眼见证一般。
期间不是没有看不过去的沈家村人出面解释,可人们总是倾向于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没解释还好,一有人解释,连阴谋论都出来了,包括玄悟给沈丫哥哥的那锭银子,也被传出了各种的说法。
这就恶心了,历来花边新闻是最吸引人眼球的,更何况主人公还是个受清规戒律约束的和尚。这下子,缘行的形象由有些本事的修行者,一下子沦为了人们口中的贪花好色的花和尚。
还不止这点,缘行刚到此地之时为了尽快完成任务,借着闲聊的机会向镇民们打听了不少信息,什么信息呢?
他这次任务可是给人“接生”的,自然要打听谁家媳妇怀孕了。他也知道这事好说不好听,所以做得隐秘。
可再稳妥的安排,也架不住有心人的推敲。于是他之前的种种言行被翻了出来,更加坐实了这和尚心思不正的猜测。
总之,缘行现在在镇上的风评,呵呵……
第一二二章
听着玄悟忧心忡忡地将外面发生的事情讲完,缘行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淡。
“师弟难道不生气?”玄悟看他一脸平静,不由大为好奇。
“既然已有谣言产生,贫僧便是有一千张嘴也解释不清,太过在意只会令自己苦恼,这又何必?”缘行呵呵一笑。
玄悟没想到会得到这番回答,如果说出这话的是一位大德高僧也不出奇,可面前这个和尚比他可小了十多岁,竟也修到荣辱不惊八风不动的境界?
摇摇头,说和做毕竟是两码事,他内心并不相信缘行真有如此修行。
第二天清晨,做过早课后缘行特意提前开了庙门,也许因为之前的告诫有了效果,今日没有无辜动物惨死,这才稍微放心。
“果然是那头狐狸?”玄武见他空手回来,不由挑眉。昨日缘行那番告诫的话,他自然听得清楚,只没想到之前送猎物来的还真是那只开了灵智的白狐狸。
“应是如此。”缘行笑着点头,回身取了扫帚。昨晚下了场雨,雨势不大,风却猛烈,吹进来不少的残枝烂叶。
玄悟也是感叹一声,然后开始为孕妇准备朝食。
这时沈丫已经起床开始洗漱了,虽然有伤在身又刚刚生产,但下地行走还是可以的,也好在这时候没有孕妇坐月子一说,着实让两个和尚方便不少,若不然单是洗漱如厕之类的事就够他们尴尬头痛的了。
打了招呼后,几人各忙各的,倒是互不干扰。
小庙平静,原以为今天又会这般无波无澜的度过,可孕妇刚吃完早饭,就有人来到庙门前,还不是陌生人,乃陈念生身边的书童。
“奉我家主人之命,邀请二位大师正午赴宴。”书童郑重其事地从怀中掏出一张大红帖子。
“赴宴?”缘行双手接过,打开帖子,上面没什么实质内容,只说天清气爽,请缘行与玄悟二人上门饮宴。他疑惑问道:“贵府最近可发生了什么事?”
“大师一去便知。”书童似乎知道点什么,先是摇头,然后眯眼一笑,显得很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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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中午要赴宴,时间便要把握好,既不能太早,也不可迟到。缘行没怎么经历过这些,好在玄悟行走天下多年,对这方面很是熟悉。
两人早早给孕妇坐好了午饭,放到锅里热着,并交待了一番。看着时辰差不多,他们才出了小庙,一路往镇里行去。
可能因为天气好的关系,今日镇上走动的人不少。、
两个光头和尚出现,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缘行还在。
惮于修行者身份与缘行之前的除祟功劳,表面谩骂嘲讽自是没有,可背后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还是免不了的。
可这般小声议论怎能逃过两个和尚的耳朵,闲话难听刺耳,便连修行多年的玄悟都有些变了脸。
可他反观缘行,表情只是轻微有些起伏,只一瞬便恢复了正常,行走自如,淡笑俨然,仿若四外的闲言碎语都不存在一般。
这时,玄悟才彻底相信缘行之前的话,怔望半晌,他才幽幽叹道:“为兄佩服,师弟好修行。”
缘行脚步一顿,接着赧然,他自然不是真修炼到心静如水看破虚妄的境界,到此地只为完成任务,一结束便回返,更无心将这座小庙发扬光大,自然进退无碍,显得无欲无求。
当然这话无法解释,只能笑笑应对过去。殊不知他这番反应,更叫玄悟刮目相看。
镇子并不大,没多久便远远看到了陈府。
缘行突然挑眉,只见此时陈府大门洞开,陈念生正带着小厮伫立阶上,冲着他们招手。
“二位大师可算来了,陈某已等候多时。”待他们走进,陈念生大声招呼着迎上来。
“阿弥陀佛,见过陈施主。”缘行与玄悟合十回应。
“斋饭已经备下,二位请进。”陈念生伸手虚引。
“可还有其他宾客?”缘行的视线往左右扫了扫,见街上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人靠近大门。
“客人只有二位。”陈念生呵呵一笑,领着他们进了自己院子。
“多谢施主。”走在石子路上,缘行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开大门迎客,这在古代已经是很郑重的事情了,今日陈家如此做,明显是在声援,怎能不叫他感动?
前方的陈念生闻言回头,不在意地摆手:“作为朋友自然要为你张目。”顿了顿,又笑着打量他:“流言伤人,和尚是否恼了?”
缘行则回以笑容,一语不发。
陈念生这时也笑了,不知为何,这两个人第一次见面就觉得非常亲切,交谈没几句便成了朋友,接触时间长了更觉得对方乃知己。后来见了老陈,竟也能相处愉悦。想来,这就是所谓的投缘吧。
正如帖子上说的,今日天气喜人,所以用餐的地方仍是之前的那处凉亭,果然,老陈已坐在首座。
几人寒暄一番,纷纷入座。整个午饭的气氛很是融洽,陈氏父子都是健谈的文化人,缘行知识储备量大,玄悟走南闯北见识广博,四人交谈甚欢。
席上只谈论民风民俗朝堂故事,半点不提眼下镇上的风言风语。
只在最后宴席结束前,老陈举起一杯酒,与缘行的茶碗遥对,漫不经心道:“出家人照顾孕妇到底不方便,你庙里的女娃和孩子也是个可怜的。不如稍后将他们送到府中,念生妻子已然有孕,这女娃将养好了,还能做个奶娘奴婢,不比呆在小庙中要好上许多?”
缘行大喜,心下满是感激,一个女人住在自己那里,是真的不方便。
他刚要答应,身旁的玄悟却是开口:“外面流言未散,此刻将人送来未免显得刻意,不如稍等几日。”说完这句,他转向缘行,劝道:“他们母子身子还未大好,小庙虽然离此不远,到底颠簸,万一再出意外岂不是你我罪过?”
缘行皱眉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便也默认了……
回来的路上,玄悟好奇询问缘行:“师弟陈府这般高门有着关系吗?他们竟会替你出头?”
缘行听了可这话,脚步一顿,转头深深望他,片刻后才笑道:“哪有什么关系?只是相处投缘,有过几次愉快的交谈。”
“这样……”玄悟点点头,表情淡淡,也不知信了几分……
第一二三章 乌鸦
回到小庙,缘行先将情况与沈丫讲了,提起陈府,附近的人应该都知道的。果然,沈丫只犹豫片刻便点头答应了,毕竟,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在和尚庙,她自己也不方便。
见她同意,缘行才出口气,说来惭愧,之前在宴席上无论是陈氏父子,还是他与玄悟很轻易将沈丫的命运决定了,这时才想起来要询问当事人的意见。
自己是不是也变了?难道是所处环境的关系?缘行暗自警醒,反思,决定晚课的时候多忏悔。
可不管怎样,陈府今日为他张目,又同意接这对母子过去,帮了他很大的忙,否则,单单一个营养问题就够头疼了。
到了晚课时间,他果然诚心诚意地发愿忏悔。
白日虽然受到了一番指指点点,但一个大包袱即将卸下,总还算心情愉快,这时打坐还早,便取出从陈府借过来的书籍,借着菩萨像前的烛光翻看起来,权当消遣了。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没有手机,更没有网络,又不可能去参与这个时代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娱乐活动,只能靠着书本与打坐打发空余的时间。好在他算半个古代人,这种生活已经习惯,倒是不觉得有多枯燥。
他翻看的这本书是本游记,记载了本世界诸多的奇闻异事,写法也很有趣味,才翻开几页,缘行便投入了进去。
只是玄悟却显得心事重重,看着低头翻书的和尚几次欲言又止。
看书的时候最烦被人盯着了,缘行叹了口气,将书本合上,抬头对着对面的玄悟笑道:“师兄到底有何事这般烦心?不如说来听听。”
玄悟面显纠结,缓缓道:“师弟,我见你年岁不大,竟已触摸到先天,不知习练的是什么功法。”停了下,才又继续说:“我这里有两套佛门秘法,不知能否同你交换?”
“师兄说笑了,您都已是先天,怎会看上我的武学……”缘行开始以为他在说笑,但见他神色认真,才收回笑容,呐呐地道:“我修习的是童子功与我派秘法,实不能外传。”
虽然对玄悟所说的佛门秘法很感兴趣,但方丈师伯传授菩提玉身琉璃功时再三告诫不可外传。虽然相处了十几天,两人也经常坐在一起谈武论道,可关于各自的出身与经历涉及的不多,所以,他算不上多了解玄悟这个人,怎能轻易答应?
听说是师门秘法,玄悟的眼神变的暗淡,按这方世界的规矩,一旦涉及到“师门”两个字,便是不可商量的。他知道自己所图无望,只能长叹一声,再不言语。
这时缘行也没有了继续看书的心思,跟着叹了口气,收起书本,开始打坐。
这一夜,便在沉默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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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两个和尚谁也没提昨晚的事。依旧分工明确,该干嘛干嘛。
只玄悟面色阴郁,做早课时竟少有的走了神。
缘行并未在意,只以为因为昨晚的事情惹得对方心情不快,但交换功法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人家想不开他也没什么办法。
给产妇送去了早餐,玄悟突然走到伺候菜园子的缘行身边,提议道:“师弟,一会儿咱们将女施主母子送到陈家吧。”
缘行直起身,奇怪地望他:“昨日师兄不是不答应,要等她身子养好再说吗?”您这主意变得也太快了吧?
玄悟尴尬道:“昨日是为兄想差了,你我现在一贫如洗,哪有什么东西给女施主补养?留在这里只是遭罪,不如送到陈家,想必他们看在你的关系上还能照顾一二。”
缘行低头想了想,他其实已不在意沈丫母子多留一段时间了,没补品,大不了再厚着脸皮化缘就是。
不过……
“还要问问沈施主的意思。”他说道。可不能再擅自替人做决定了。
其实问也白问,沈丫母子寄人篱下,命也是两个和尚“抢”回来的,自然人家说什么是什么。
事不宜迟,缘行赶去陈府沟通,顺便借了马车,玄悟则留在庙里给产妇收拾一应物品。
进展很顺利,产妇很快进了陈府,也没什么好交待的,在照顾人方面,人家可比两个和尚专业多了。
看时间尚早,两人便不着急赶回去了,脚步便不再急切。还没到午时,这季节又非农忙,街道上的人还不少。自然,两个光头和尚的一举一动都被镇民看在眼里。
他们眼看着和尚拉着马车到了陈府门前,有仆从自车上搀下一抱着襁褓的女子。也眼看着两个和尚送还马车后慢悠悠地在街上闲逛。
自然,其中年纪最轻皮肤最白,看着就不稳重的和尚避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一番。
“花和尚花和尚。”有一群小童跟在他们后面,手舞足蹈地大笑着。
缘行做恶狠狠状,猛地回头,这帮孩子立时惊叫四散。
看了他们慌张的样子,缘行完全不在意一般,反倒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似乎孩子骂的花和尚是别人。
“师弟真是豁达。”玄悟感叹。
“不过一帮孩子,有何可计较的。”缘行呵呵一笑。可能因为当过老师的关系,他对小孩子总有种莫名的亲切与喜欢。当然熊孩子除外,那只会令他头疼。
“昨日陈施主要帮你与镇民解释清楚,你怎不答应?”玄悟又问。
缘行笑容一滞,道:“谣言这种事,再怎么解释也是无用,还不如。”人们只喜欢自己愿意听的,你越解释说明越在意,你越在意人家也许传的越兴奋。反不如交给时间来淡化。
“师弟言之有理。”
“若世间道理都能讲得清楚,又何来诸多烦恼……”缘行心生感慨。蓦地,神情一变,身形瞬间消失不见。
玄悟也是一惊,他见多识广,这种瞬息而发绝不是什么轻功可比拟的。
神通。两个字在脑中划过。
再朝前望去,目光不由一凝。
前方街角是一方家铁匠铺子,不知怎么想的,老板将一些打造好的镰刀斧子之类悬挂在木杆上,充做招牌。
而此时,那招牌已然带着巨响声向下方街道砸下,激起阵阵烟尘。
“轰”的一声响彻整个街道,玄悟掠去的动作为之一顿。
他目的力惊人,亲眼看着身着灰袍的缘行在木杆倒下的瞬间出现在下方,亲眼看着他搂住面前的小童,也亲眼看着那些刀斧依着惯性劈砍在他的身上。
“缘行师弟。”尘土还未散尽,玄悟已赶到近前。这时街道两侧的人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大呼小叫一开始救人。
“贫僧无事。”一阵咳嗽响起,伴随着哗啦啦的脆响,一堆农具和碎木被掀开,缘行现出身影,怀中还抱着一脸茫然的一个小孩子。
竟然连伤都没有吗?玄悟看他衣服破了洞,可露出的肌肤不见伤口与血渍。脑壳上依旧锃亮,要知他方才可是亲眼看着一把斧子劈了上去。
神通,金身?他只觉得口干舌燥。
缘行却没有注意他的异样,将孩子交给吓得半傻的铁匠,又郑重强调了安全生产的重要。才在听到响动赶来的人聚拢之前,拉着玄悟离开。
“贫僧服了。”回到庙里,玄悟放佛第一次看到一般,将缘行上上下下好顿打量,感叹道:“师弟有这般修为仍行事低调,若不是发生此事,贫僧还真以为师弟只是个普通的佛门弟子。今日才知什么叫宠辱不惊,何为深藏不露,怎样算虚怀若谷。”
缘行:“这……”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过度解读?想要解释,谁知对方又开口,完全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贫僧错了。”玄悟面露悔色:“贫僧不该看你年轻便小瞧于你。更不该生了嫉妒之心,镇上的谣言贫僧很早就听说了,但贫僧不但没有替你解释,甚至在一旁推波助澜。阻挠你将沈施主母子送往陈府也没安什么好心思,只是想多看你几天笑话而已。”
缘行瞪大眼睛,不敢相信,他灵觉非凡,更有慧眼神通,大致能分辨出谁对他有主观恶意。可玄悟这种他却丝毫没有察觉,这是什么道理?
“我悟了。”玄悟长叹一声:“在先天二层徘徊多年,始终无法突破,师父令我云游。我一直以为他老人家是在嫌弃我在寺里三天两头与人打架。早先还心存怨愤,下山几年也愿不回伺奉,原来,因我心胸狭窄才致使修为难以寸进吗?”说着,他合十遥望西方,竟有泪水在眼眶落下:“师父,弟子今日终于明白您的苦心了。”
缘行:“……”您恐怕不是悟了,您是误会了。
“为兄这就回山侍奉师长。”言罢,玄悟快速回房,开始收拾行囊。
已缘行前所未见的超快速度打包好了行李,玄悟再次出现在他身前,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册子硬塞过来,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多谢师弟这些日子的招待,咱们有缘再见。”然后不待他做出反应便拎着行李纵身跃出围墙,几个起落就消失不见了。
缘行抬了抬手,可人家已经没影了。他怔了片刻,又低头看向手中的两门武功秘籍,低叹一声,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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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小庙中只剩下缘行一个和尚了,没了人跟他说话,还有些不适应。
不过他这人一向心大,郁闷了半日便放开心胸,恢复了往常模样。
至此,除了每日站在房顶观看镇子的气运变化,他该修行修行,该干活干活。
除了偶尔串门的陈念生与铁匠父子,他几乎没见过外人。无聊的时候,便研究玄悟留下的秘籍。
一个人的生活稍显苦闷,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但其实,时间才是最不抗混的。转眼,草木衰败,一片洁白掩盖了天地间的一切事物,竟已是冬天了。
不知不觉,他都忘了自己在这个世界待了多久,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就当是闭关修炼了。”缘行安慰自己,双手捧着一块木板出了庙门,将木板郑重地挂到了门框上。
“寒寺。”他后退两步,远远地看了,满意点头。
这块招牌是他无聊所做,字迹非是用刀雕刻,而是用手指在木板上写的。以他的功夫,手指搓破木头乃再轻易不过,只是要在上面如毛笔一般运转圆润地写字,且要力度均匀。这还是他苦心研究的成果,而通过这种训练方法,他在力道的运用上得到了长足的进步。
而之所以取名寒寺……
一个人,冷清清,大冬天,他买不起御寒的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来时的那件,后背、前胸已经补丁摞补丁了。可补丁再厚,也无法抵御寒风的袭扰。
虽说内功有成寒暑不侵,但冷热的感觉依旧存在。反正,他就是觉得冷。冷寺不好听,不叫寒寺叫什么?
令人郁闷的是,他等的异象依旧没有到来,也不知这种日子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许人家大能的时间概念与平常人不同,人家的很快、即将,咱也许得按年计算。
他内心不止一次地向金蝉吐槽,对方竟也是处于懵逼状态,这下可好,一点信息没有,只能干等下去。
冬天里,大雪小雪一场接着一场,寒寺的庙门出,不止多了牌匾,还挂上了对联,上曰:“芳林野鸟散,冷寺闲僧忙。”
“胡扯,你那里忙?”陈念生一次过来,对此对联嗤之以鼻。
“心忙。”缘行手捧茶碗,贫穷如他自是没有茶水待客,所以只有开水。
陈念生也不嫌弃,同样捧着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抿了一口,才道:“你真是念经念傻了,进京不比呆在这个破庙好吗?”
“不好,施主进京乃袭爵,贫僧进京就是挂单,哪有这里自在。”缘行摇头回道。
“自在?我看你是穷自在。”陈念生语气中尽是不满:“给钱都不要,活该你受穷。”
“施主所言有理。”缘行笑眯眯的说。他虽然当对方是朋友,陈念生也几次三番送来钱粮,可除了第一次的两袋粮食,此后他全部未收。一是感觉没必要,眼下他没有花钱的地方。二来,他终究要走,不知该怎么偿还欠下的人情。
“呵!”陈念生撇嘴,一开始相处觉得这和尚面容和善气度不凡,相处久了才能发现此人的惫懒。
“不知施主何时动身。”缘行问道。陈家低调这么些年,总算时来运转。年末新皇登基,第一个便恢复了陈家的爵位,这也就意味着只要回了京城,陈家便是朝廷的勋贵。
“怎也要等我孩儿降生,情况稳定之后再说。”陈念生露出幸福的笑容。对一个孩子的出生,他自然满怀期待。
“那也就这几日吧?”缘行点头。每次对方来次,都会忍不住谈起即将出生的孩子,他自然也知道陈夫人待产的日期。
“不管是男是女,只要平安就好。”陈念生面上笑容一收,他即将当父亲,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
“施主乐善好施,我佛会保佑的。”缘行双手合十:“孩子一定会顺利降生。”要知古代卫生条件并不好,生孩子可是一件大事。可惜他不是学医的,也没什么好的建议给对方,只能说些吉祥话了。
陈念生挑了挑眉毛,紧接着却又担忧地叹气:“但愿如此吧。”顿了顿,才又道:“也不知怎的,最近我出门总能遇到乌鸦,实不是什么好兆头。”
“乌鸦?”缘行一愣。
“是啊,最近镇上来了一群乌鸦,没事儿就在房头叫唤。吵的人心烦。”
缘行猛地窜出房间,然后一个纵深跳到房顶,慧眼开启看向镇子方向。
气运仍无太大变化,只是他转望四处,这哪里是陈念生口中的一群,镇子的东南西北四角都有这种黑色鸟类聚集不说,连外围的丛林里也到处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终于来了!缘行收回天眼,神色凝重……
第一二四章 蛟
陈念生见缘行面色肃然地从房顶落下来,有些不安地问:“可有不妥?”
缘行眉头紧紧拧在一处,想了想,问:“眼下镇里有几家妇人有孕待产?”只说说的什么猫狗猪之类其实只是玩笑话,在他想来一方大能转世,怎也要做个人吧?更何况,冬天也不是动物繁殖的季节。咳。
陈念生呆了呆,忙招呼书童进来,吩咐道:“你赶紧去打听,问问镇上有谁家媳妇有孕。”缘行虽然低调,可在他眼中乃是实打实的佛门高僧。在这方世界,修行人说的话绝对没人敢忽视。
书童得了嘱咐,飞也似地跑了。
陈念生吐出口气,心中仍觉不安,想再问问,转头却见缘行已经开始收拾细软。
“你这是……”
“贫僧随施主到镇上看看。”缘行用水将火塘中的火扑灭,将行李往身后一背。都这时候了,他哪里敢在庙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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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书童的动作很快,缘行关好庙门,与陈念生步行进了镇子没多久,他便气喘吁吁地跑来了。
“公子,小的找刘婆子问了,镇上有孕妇的就三家,可待产的只……只有咱家。”书童喘匀了气息,才磕磕巴巴地将自己的调查结果说了出来。
陈念生还没说话,缘行先咳嗽了一声,状似随意地问道:“施主回京后获封什么爵位?”说着话,他的视线却始终放在街边房头上成群结队的乌鸦身上。
陈念生一愣,犹豫下才开口:“这要到京城面圣后才知晓,不过家父推测,至少有个侯爵。”他实不知对方问这些做什么,不是不同他一起入京吗?
“侯爵……”缘行脸色却是青一阵白一阵,半晌后好似不认识一般地将他上下打量个遍,神情变得极为复杂。
“到底发生何事?”陈念生忍不住瞪眼,被对方这般看着,他只感觉心里瘆得慌,再联想到对方看到乌鸦的奇怪反应,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几分。
“天生异象,必有贵子降世。”缘行仰头望天,口中喃喃道。
“异象……”陈念生砸吧砸吧嘴:“就、就这些乌鸦?”虽然他也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对方口中所谓的“贵子”。可传说中贵人出生异象不是地涌金莲便是百花开放万鸟来朝,这一群乌鸦围绕算什么事?怎么想怎么不吉利好吧!
“乌鸦怎么了?乌鸦在道家可是吉祥鸟,有‘灵鸦’之称。”缘行斜眼看他。心里却想着过年时家宴上长辈们的谈话,看来出生时医院外面那群乌鸦真是冲着自己来的。
陈念生无语,如果说这话的人不顶着个锃亮的大光头,他还真信了。可现在,他只觉更加的不安。
看出他的忐忑,缘行脸上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亲切地拍了他的肩膀:“施主做好准备吧,‘大侄子’这两天便会降生。”只是,那“大侄子”三个字却说得极重。
陈念生:“……”虽然那句大侄子让他很高兴,可面前这家伙表情如此古怪,到底几个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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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鸦,土话叫“黑老哇、老鸦、老哇子、老鸹”。杂食,性格凶悍,行为复杂,一般在冬天混群游荡。
这种鸟智商很高,性喜恶作剧,不但爱偷东西,嘴也贱。如今来了这么多的乌鸦,至少几万只,镇上的人算倒了大霉,家中物品丢失不少,豢养的猫狗之类小动物也遭了殃,食物被夺不说,身上皮毛也缺损不少,乌鸦流氓恶霸的名声可不是白来的。
镇民们不堪其扰,也想过很多办法驱赶,却只是徒劳,这群乌鸦依旧越聚越多,缘行在陈府客房住下的第二天,镇上已经随处可见这种黑黝黝的生物。不少平民已经收拾细软,准备到乡下亲戚家避难。无他,不提民间传说中乌鸦带来的不吉利,单单那嘶哑的叫声就叫人不得清净。
缘行倒是睡得安稳,早课也没受任何影响。神清气爽地走到院子里,对着树上停着的几只乌鸦笑了笑。心中却在呼唤昨天一直无法联系上的金蝉:“侯爵、姓陈、出生时大群乌鸦道贺,你说,要来的大能会是谁?”
金蝉这回终于没有继续沉默,金色文字慢慢出现:“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就说为什么见了陈家父子贫僧总有种亲切感,感情真是前世的缘分。”缘行垂眸,浅笑依然:“这都是你安排的?”
“我对你的光头发誓,昨日之前,我真不知这次的任务目标是谁。你也知道,我没有生出灵智之前的记忆。有任务就接了。”金色文字出现的很快,完全说明的金蝉急切的心情。
“勉强信了。”缘行撇嘴。过了半晌,又在心中念叨:“可是,为什么是乌鸦?这究竟代表什么含义?”
“也许,是前世的牵扯?”
“牵扯几辈子?难道怀真是乌鸦转世?”缘行挑眉,突然又问了句:“贫僧的乌鸦嘴是否来源于此?否则怎会好的不灵坏的灵?”
“迷信……”金蝉只回了两个字。
缘行笑了笑,与对方停止了沟通,看了看天色,又重新返回房间。
别看他表面笑嘻嘻,其实心里非常的紧张,任务描述的大妖到底是何种程度的存在,他到此时仍没有具体的概念。
虽然向陈家借了不少杂学笔记观看,可这世界的文人与地球的古代问人犯一个毛病,用词随意且喜欢夸张,往往让人摸不着头脑。当消遣的读物尚可,想从里面找打有用的信息,呵呵。
据说在郡城官府或有名的猎妖人手中有详细的妖鬼品录,但之前陈家因为属于没落贵族,在郡城根本无人待见,到底无缘一见。
当然,缘行之所以将自己关在庙里,还不是为了努力提升自己?至于玄悟留下的两本秘籍,一个乃正八经的佛门功法,名为《守空掌》。十分玄妙,但这属于先天以上的功法,需要真气外放才能施展,上面记载的许多运力法门领悟起来格外困难不说,现在也根本无法习练。只能努力去参悟,结合过往所学参考印证,以期自身有所精进。可惜,半步先天到底还不是先天,任他苦修参悟,功力的提升仍旧缓慢得令人抓狂。
另一本叫《酒三千》,不知道玄悟从哪里搞到的,竟是部道家的法门。别看名字特别,这却是道门一顶一的内功心法,能从刚入门一直修炼到先天大圆满。
从名字中那个酒字就可看出,修炼这部功法有一个前提条件,那便是需要修习者从小饮酒,最后到达千杯不醉的程度方能称之为大成。
不愧是神鬼世界,什么样稀奇古怪的功夫都有,想来创造这门功法的道家前辈一定是个酒、酒神般的人物,如同酒剑仙那般的神奇存在。他曾暗自吐槽。
当然,缘行是不会去练的,一是有戒律,他也不喜欢饮酒。第二也无心废去自身功力改练道家功夫。再说时间也来不及啊,就算他是个酒鬼,练成也不知猴年马月了。
综上所述,面对即将到来的未知妖怪,他不心慌才怪。
正午刚过,有仆人传来消息,说家里少夫人发动了,公子请他过去。这是他早与陈念生约好的。
缘行精神一阵,快速向东跨院行去。这里果然乱作了一团,仆从们在正房门里门外忙个不停,房中女子的惨叫声一阵接着一阵,显是要生了。
陈氏父子则立在院中等候,即将当爹的陈念生满脑门的汗水,不停的搓着双手,显得格外紧张,见了缘行只点点头算打了招呼,接着又继续踱步,口中还念念有词。
老陈对于儿子的反应只瞥了一眼,不但不去劝阻,反而是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见过二位施主。”缘行合十施礼。
“和尚,送过去的袍子怎的不穿,是不合身吗?”老陈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他,见他仍是一副破衣烂衫的装扮不由皱眉。
缘行尴尬的笑了声,他不是不喜欢新衣服,而是怕浪费。
浪费什么?待会儿大妖过来弄不好要跑路,穿山越岭的,新衣服也变成了旧衣服,还不如穿这身对付呢。
想要解释几句,突然一声雷鸣响起,几人抬头望天,方才还算清朗的天空此刻竟然起了非常大的变化。
原本漂浮于空的白云在无风的情况下竟然聚集起来,已极快的速度凝结,随着云彩的增多,颜色越变越暗,渐渐成了密布的乌云。黑漆漆的一片对着镇子便压了下来。上面密布着条条电光,如蛇般游走。
大冬天竟然打起了雷,这种异常情况要么是那位要降生了,要么便是有妖怪来临了。
不管怎样,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想到这里,缘行开启慧眼,直向天空望去。接着却是神情巨变。
因为修为有限,他的慧眼看不透云层后的情况,但在电闪雷鸣中,时隐时现的黑色巨大的影子让他心头发寒。
“昂……”一声威严,奇异的吼叫响彻天地。
“这……这是……”缘行收回目光,转头看向陈氏父子。
“奇怪,大冬天打什么雷?”陈念生眉头紧皱:“不是凶兆吧?”
“胡说八道什么?”老陈斥责道:“这时候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不吉利。”
“是……”陈念生连忙点头受教。
难道他们没有发现云层上那么伟岸的龙状生物吗?缘行不免奇怪。
“凡人是看不到大妖显化的。”金蝉主动出现。
“这是什么?黑磷,蛇躯,有四爪,是龙吗?”缘行在心里问道。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世界,之前所见的玄悟已经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厉害的高手了,实在没想到竟然还能见到神话生物。
“是蛟。”金蝉回道。
“这可真……刺激。”缘行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他想说句还好不是龙,可蛟他也没见过啊。单看体型,他这个小虾米也不知够不够人家一口吞的。
“要不,咱走吧……”出奇的,金蝉主动要求放弃任务。
“再看看。”缘行耷拉眼皮,他承认自己是有点从心,可临阵脱逃并不是他的行事风格,怎也要见识一两招。
恩,他已经打定主意,见势不妙就抱着那位跑路,凭着神足通,不信这个什么蛟还是蛇的玩意儿能追上自己……
第一二五章 异象
天空中的鸣叫伴随着电闪一声声地响彻天地,传入普通人耳中只是轰轰的雷鸣,顶多声音大了些。
可缘行这种修行者听来则是另外一种情况,这高亢龙吟声蕴藏着威猛凶厉直压下来。那带着恶意的压迫感,让人不由得呼吸困难。
单是吼叫便有这般威势,神话生物果然名不虚传。
与他不同,其余人都是凡人,自是看不到天空的情况,陈氏父子抬头看一阵便收回了目光,在他们看来,之前镇上来这么一大群乌鸦就足够奇怪了,冬天打雷虽然罕见,此时却也管不了,要知房中还有产妇徘徊在生死边缘,那声声惨叫可比天上的雷声让人揪心多了,无论心里有什么心思,都不方便此刻露出来。
“怎的还不出来。”陈念生咬着牙,双手交叠揉搓,面色眼见得越来越难看,渐渐变成铁青色。先是乌鸦侵扰,缘行奇怪的反应,偏偏自己孩子即将出生,又发生这种有违常理之事,不由得他不多想。
缘行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想安慰几句,张张嘴又将话咽了回去,要是如实将自己的猜测告知对方,里面那孩子肯定会顺利出生,顺利成长,然后顺利弃爵出家并成为牺牲自己拯救世界的一代圣僧,估计他心肌梗塞都是轻的。
是的,依他的推测,这个转世的大能,极可能是前任佛门行走:怀真。
余光瞄到角落处一道身影,他微愣,然后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没想到沈丫也抱着孩子在旁观看,说起来已经好几个月未见,她面色红润许多,神态也不似过去那般畏畏缩缩,连怀中的孩子也长得白胖,显然陈府待她们不错。
他其实在努力回忆自己的记忆,可惜对怀真的印象只停留在神话传说之中,对其父母最后去处,出生时又经受过哪些磨难一无所知。
怀真安危应该无碍,否则怎么救世?只是陈氏父子与这府中数十仆从下人命运如何便不得而知了。连一对不沾亲带故的陌生母子都能照顾的这么好,陈家家风显然极正,陈氏父子也都是非常好的人。若真因大妖发难出了什么意外,那就太可惜了。
想到这里他突然神情一动,瞄了眼天上还在耀武扬威的蛟龙,心中询问金蝉:“难道这次任务的真实目的并不是保护大能,而是守护他的家人?你真没有得到其他的提示?”
“如果我不缺失一半功能,也许会有些其他信息,但目前只能被动接收任务,所知实在有限。”金蝉回答。
“那么该怎么发布任务?我也能做到吗?”缘行眯起双眼,他怀疑,这次任务就是怀真自己发布的,可他为什么不自己来处理,偏偏要拉上自己这么一个实力低微的小人物?
“天道运行自有其规律,谁知道任务怎么来的?可如果这次降生的真是怀真,依照他的能耐与性格完全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
“这有何用?历史还能改变不成?”缘行追问。
“之前不是讨论过?你不能改变你所在世界的历史,怀真亦如此。一旦成了佛门行走,你与怀真二人独自成河,牵涉甚大,若能改变,岂不乱了因果?”
缘行听明白了,他能到怀真世界的河上游扑腾,随意改变下游的历史走向。可一旦有怀真存在,那他就自动到了另一条河,这条河只属于他与怀真,甚至是上几辈子的存在,与蓝星的大雍一样,只能参与。想想也是,如果轻易可以改变过去,稍有变化,他缘行就不存在了。
金蝉继续说道:“怀真修为通天,宿命通知过去明因果,也许他看到了你的存在,才有了这次任务。也可能与他无关,乃天道自己选择。”
“我若任务失败呢?”缘行垂眸。
“看你自己,过去无法改变,但你能决定自己的未来。只要觉悟了,便能了生死脱轮回,再不受束缚。”
“命中注定,这可真是……”让人绝望。缘行苦叹:“怀真这般大能都没有做到,何其难也?”
“那是他自己的选择……”金蝉这句话,回应的很慢。
缘行身子一颤,看向产房的方向,神色复杂。
这段对话,发生在几个呼吸之内,时间自是极短,这时局面仍无任何变化。头顶依旧乌云肆虐,天空阴沉,光线暗淡。
可就在缘行目光投过去的刹那,突然有一道光自产房房顶穿出,直冲天际。瞬息间隐没在阴云之中,接着又是一亮,眼见得有金色波纹状光芒已产房为中心朝四外辐射出来,带着淡淡幽香。
这一异象,连场中的普通人都看到了,还没等他们做出什么反应,第三道光紧接着出现,这次的来源不是产房,而是众人的脚下,铺着积雪的地面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芒缓缓自地下上升,凝聚在人们眼前久久不散,波光浮动中竟然开始变化凝聚,接着幻化成了花蕾的模样,最后快速生长,朵朵莲花在半空开放。
无论怀着何种心情,面对这种平生仅见的异状,众人皆感震撼。
陈念生呆了半晌,下一刻便意识到了什么,快步地奔向产房。他身后,老陈手指捏着被揪下来的胡子也不知疼,只愣愣看着空中的金色莲花。他身旁的仆从们更是无人能保持冷静。
虽然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大场面,可缘行毕竟修行多年,最先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惊,抬头看向天上。
金色莲花经久不散,似乎成了指引,乌云越降越低,上面传来的压迫感越来越强烈了。
而就在此时,镇上的乌鸦们突然有了动作,它们在“呱呱”声中振翅而飞,黑压压一大片腾空而起,直入九霄。
“这是,打起来了?”缘行瞪大眼睛,目力所及,成片的乌鸦同时起飞,镇上聚集了不止一群乌鸦,数量已不是成千上万能形容的了,这一大片统一行动,那场面何等的壮观,黑压压盘旋于半空,时聚时散,整个镇子几乎完全被黑暗所笼罩,只有陈府因为金光没有受到影响。
他倒是有些期待,蛟的体型虽大,可乌鸦数量上占据绝对优势,而且身量小巧进退灵活。也不知两方谁能获胜。
“‘虺五百年为蛟,蛟千年为龙,龙五百年为角龙,千年为应龙’。这条黑蛟既能驾云飞行,说明已离化龙不远。周身雷鸣电闪守护,其鳞甲更是坚如钢铁,等级压制下,乌鸦的数量再多也无济于事。”金蝉的文字浮现。
“能拖延些时间总是好的。”缘行抿了抿嘴。
那边陈念生刚刚跑到房门处,便被反应快的下人拦腰抱住,任他挣扎也是不敢放手。
“片刻也等不了吗?”老陈这时候也清醒了,扔掉了手中的断须大声呵斥。依此世界的习俗,妇人生产时,男人是绝对不能进产房的。
陈念生这才稍显镇定,可面上的神色却变得格外急切。
缘行无心旁顾,只死死关注着天空的战斗,这可真是个大场面。
蛟龙被这么多的小东西围攻,任凭它身躯如何庞大,驭使的雷电如何威力惊人,面对数量庞大且灵活的对手,此刻也显露出了不耐烦与无可奈何。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争斗,不时有乌鸦被雷电击中掉落下来,但更多的却奋不顾身直迎而上。
“阿弥陀佛!”缘行忍不住口诵了佛号,虽不忍,可他无力插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接下来的等待,无论对缘行还是陈氏父子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好在没过多久,伴随着一阵洪亮的婴儿啼哭声,产房门被推了开,一婆子喜滋滋地报喜:“恭喜老爷公子,少夫人产下麟儿,母子平安。”
“哈哈”陈念生闻言,什么复杂的心情都消失不见了,大笑着地冲进了产房。
老陈也是,笑成了满足的模样。
而他们却没有发现,随着婴孩的哭声,原本浮于半空的莲花缓缓地汇聚一处,渐渐组合成了一道“卍”字图案,旋转着越升越高,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直直击打在云层上。
没有任何声响,只一击,方才还气势汹汹压下来的乌云竟然迅速溃散,片刻后便再无踪影。
“咦?天晴了?”等到阳光照下,陈府众人才惊觉,方才还阴沉沉的天空已然一片晴朗,乌云如出现时那般突然,消散不见了,只剩下天空的乌鸦,在镇子上空盘旋一周后,成群结队地朝远处飞去。
只有缘行紧锁眉头,因为随着云层的散去,先前传递下来的压迫感并未消失,反而越发的强烈,这预示着大麻烦即将来临了。
果然,就在陈府众人兴高采烈迎接新生命诞生之时,一道黑色身影出现在墙头,除了缘行,竟没有其他人发现这人的到来,仿若他原本就该在那里一般。
他体态匀称,乌黑的长发披散着,遮挡住了部分面容,只露出那颗红色的瞳孔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的半张脸。
这人、不,应该说这个妖怪,实是缘行平生仅见的最强高手,先前对方身处于空中,给人的压迫感就十分强烈,如今直接面对,感受更深了。
在看到那只眼睛的时候,缘行的身体下意识地便是一僵,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猎物,竟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第一二六章 专业背锅侠 缘行大法师
怎么说也算见识过大风大浪,缘行身子僵硬片刻便恢复过来,默诵了佛号,仰头正面向墙上的黑袍人。不就是个神话传说中的蛟吗?贫僧还佛门行走呢,诸天万界只此一家,不比你珍稀多了?
这时的气氛就怪异了,院中其他人兴高采烈地烧水的烧水,挂红布的挂红布,唯独缘行与墙上的黑袍人默默对视。
老陈也沉浸在长孙降生的喜悦当中,喜滋滋地嘱咐了一干下人后,正要招呼缘行进屋看看孩子,回头才发现异状。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墙头只有积雪在阳光中泛着丝丝点点的晶光。
开始一脸疑惑,但随即想到其修行者的身份,面色微微一变,紧张地小声问:“和尚可是看到了什么?”
缘行闻言一愣,眨眨眼,瞄了眼老陈,又重新看向墙头,那黑袍人仍高高伫立。难道普通人看不到化形的妖魔?
“来的只是一道神魂,凡人自然无法得见。”金蝉出现,解释道。
只一道神魂就有这么强的压迫感吗?缘行抽动嘴角,这该怎么打?
老陈见他不回答自己,依旧紧紧盯着围墙,直觉的更加诡异,忙冲身后招手。
紧接着,原本守护在院子周围的家丁护卫纷纷到了近前,将老陈团团围住,只是个个神色茫然,显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
黑袍人却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红色眸子一直投在和尚身上。
“某突破在即,前日闭关忽有所感,此地将出现未来之死敌,没料到是个小和尚。”它突然邪异地勾起嘴角,奇异的是,它嘴唇未曾开启,声音直入缘行脑海中:“看不出还有些手段,竟能将某的云破了去。某到要看看,你究竟何方……唔……”只是最后的话却变成了夹杂着痛苦的闷哼,紧接着身上黄芒一闪,瞬间没了踪影。
这什么情况?缘行大惑不解。
“方才的卍字符威力惊人,它本体一定受了重伤。”金色的文字快速掠过。
重伤?缘行扬眉,还待再问,眼角突然扫到一道光芒冲天而起,威势惊人。
“他们来了?”他神色一阵,来不及交待什么,挥手一招,一位家丁执着的长棍飞入手中,紧接着一个纵跃上了房顶,慧眼全开下瞄准了方位,飞快地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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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行很有自知之明,在镇上出现乌鸦异状时既然已经知道大能即将降生,怎能没有一定准备呢?
事实上,在住进陈府的当天,他便与陈念生有了一番长谈,因任务限制,不能将事实透露给对方,只言他推测出附近必有妖邪出没,恐怕会危及小镇。
于是当晚,陈念生的贴身书童便在几名护卫的陪同下去了郡城。
如今陈家得了圣眷,他们的求援郡城不可能不重视,而为了以防万一,缘行还特意加了些筹码。反正《守空掌》与《酒三千》都已经记得牢了,誊抄几分发出去也没什么大不了。这可是先天功法,不信那些修行中人不动心。
脑中念头纷杂,半空掠过的身形却完全不受影响,最后看距离还远,甚至用上了神足通。
只是,任他神通惊人,距离还是有些远了,虽然只用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赶到了镇外,但也只看到吓瘫了的小书童,面色发白的陈家护卫。
缘行看了眼地上巨大的爪印,问道:“妖怪呢?”
“不、不见了。”一名护卫连忙回答,顿了顿,又道:“那位剑侠与巨蛇打了一阵,似乎受了伤,也走、走了。”
“那位……”缘行一愣,吃惊道:“你们只请来一个人吗?”
这时,似乎因为他的到来,原本还躺在地上的小书童一下来了力气,坐起了身道:“小的赶到郡城,偏偏那里也刚闹过妖灾,镇邪司的捉妖师们损失惨重,不抬出陈家还好,一说陈家,人家根本就不愿意过来,只说是风闻太多,顾不过来,等真有妖怪再说……”因为还是害怕,说起话来哆哆嗦嗦的。
“怎会如此?”缘行不解,陈家可是勋贵,不至于一点牌面都没有吧?
“我家老爷曾、曾写书骂过镇邪司……”书童的声音越来越小。
缘行:“……”好吧,贫僧尽力了。想了想,他又皱眉问道:“你没将秘籍的事情说出来吗?”先天功法就没人动心?
“说了啊,可人家说《守空掌》都烂大街了,《酒三千》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太过难练,还、还有人骂咱是土包子……”书童呐呐道。
“土……”缘行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玄悟师兄,您可真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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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怪没有踪影,援军也跑了。
无奈,缘行只能带着几个腿软的人回了陈府。
虽然出了些奇怪的事情,可陈府的气氛大体上还算是热闹的。先去见了忧心忡忡的老陈以及只会傻乐的陈念生。
经过面色惨白的小书童绘声绘色的描述,陈氏父子也明白镇上来了一个大妖怪,在缘行的建议下,当即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实在顾不得还有产妇需要照料,准备即刻动身前往京城。
也就在这时候,沈丫抱着一个襁褓从产房中走了出来。
这就是婴儿版怀真了?缘行凑上前去,忍不住撇了撇嘴。可真够难看。
他见过对方留在卷轴中的影像,但刚出生的孩子哪有好看的?皮肤皱巴巴的,红一块黑一块,倒像是个小老头。
似乎感受到他的接近,襁褓中一双大眼睛缓缓睁开,接着缘行开始头疼了。
是真的头痛欲裂,脑袋里跟千万根针扎进来似的,坚韧如他都险些痛呼出声。
强忍着离远了些,痛感才稍稍平复。
他知道,定然是怀真身上有什么问题,当下也不敢接近,远远地站了一会儿,估计着家大业大的陈家要收拾好还需要些时间,便随便找个理由回房了。
“这是怎么回事儿?”刚关上房门,缘行就迫不及待地向金蝉询问。
“我遭受到了自己的攻击。”浮现在眼前的文字比之以往显得缓慢许多:“它还没有神智,根本无法沟通。”
缘行注意到中间那个“它”字,双眸微沉。
房中安静了片刻,缘行突然想起之前黑蛟说的那番话,当时因为紧张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冷静下来,里面的内容可是不少。
击伤黑蛟的卍字符乃佛家符号,代表佛的心印。当时在场明面上可只有自己一个和尚,对方不误会才怪。
“黑蛟认定目标是贫僧,怀真是否安全了?”他在心中问道。这样其实最好不过,黑蛟将自己当成死敌,那注意力便会放在自己的身上,那么怀真与陈氏父子便安全了。而被追杀,缘行是最不怕的,因为有金蝉在,随时可以脱离这方世界,黑蛟再是神通广大,总不能撕裂空间追杀他到蓝星吧?只是……
“贫僧算看明白了,这次任务明着接生,其实就是过来背锅的。”专业背锅侠缘行法师心里颇不是滋味儿。
金蝉罕见的用了个叹词:“唉……那你还要与陈家一同前往京城吗?”
“贫僧也不想,但别忘了,卍字符飞起之时还伴有婴儿的哭声,你肯定它没听到?”缘行低头微叹。
金蝉也是一阵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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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主人急切的催促下,陈府的下人以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辆马车,然后一众人等风风火火地出了镇子。天色刚刚擦黑,便赶到了邻镇。
缘行虽有心再继续赶路,可一帮普通人实在没有他这般的体力,再者里面还有个刚生产的妇人呢。
只能先找了客栈住下,缘行紧张地在左近巡视了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异样才稍稍放下心来,恩,想来黑蛟受的伤还没有好,那他们还有一些时间,等到了大城市,量对方也不敢造次。
只可惜,虽然之前被斥为迷信,但缘行这张嘴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被称为乌鸦嘴毫不为过。
他回了自己的房间,刚打开房门身子便是一僵,双目瞳孔一阵收缩。
房中榻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的身影。
来得好快!缘行忍住心头震撼,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说实话他是想转头就跑的,但对方怀中抱着的东西让他别无选择。
“这个想必就是陈府今天刚出生的婴儿吧。”黑蛟看也不看进屋的和尚,红色眸子只盯着襁褓中的孩子猛瞧:“长得还真可爱。”
缘行冷着一张脸,沿着他的目光望去,然后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是不是很意外?”
“可,这孩子只是仆从之子,根本不是陈家少爷。”缘行干巴巴地说了句。
“另一个丑孩子?某最近常看人间的话本,对人间事多少有些了解。小和尚是陈家的门客吧?知道你们这些人讲究什么忠义,没想到你一个出家人竟也是个心狠的,忍心将自己的孩子与主家的少爷偷梁换柱,你就不怕某真的上当吃了他?”
缘行无语,虽然知道不合时宜,心里仍忍不住的吐槽,您敢把看的那个话本名字说出来吗?说出来,贫僧拼着犯戒也将写话本的作者揪出来把腿打断……
第一二七章 它不同(一更)
一盏油灯发散着微弱的光芒,将一人一妖的影子投在墙上,随着火焰的跳动,他们的影子也跟着微微晃动,在这昏暗的室内,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黑蛟低头看向怀中,双臂轻轻摇动着,轻语道:“没想到,某之大敌,此时竟然还是这么一个好看的小崽儿。”小孩子的感知能力非常强大,按道理说被一只凶兽抱着,怎也要哭上几声。可不知黑蛟用了什么方法,他抱着的孩子偏偏睡得无比安稳,鼻子里甚至冒起了泡泡,恩,样子确实可爱。
现在的情况就复杂了,一方有恃无恐且实力强大,怀中还抱着人质。另一方实力低微不说,偏偏投鼠忌器。
缘行看了眼孩子,然后才道:“施主怕是认错了,这孩子可与您没有任何牵扯。”他是实话实说,真正有牵扯的此刻怕还躺在母亲怀里吃奶呢,这孩子要是被妖怪一口吞了,岂不是冤枉死?
“呵呵……”黑蛟不置可否,撇嘴道:“某跟了你们半天了,你竟丝毫未觉,一身修为更是不入流,那卍字符真是你这小和尚使出来的?”
“当然是贫僧的手笔,否则怎会是佛家的卍字符?”缘行垂眸,这时将敌意引到自己身上,才是最佳选择。
黑蛟轻笑一声:“那你又为何紧张?”
缘行这时已看开,恢复了往日的镇定,他语气淡淡地答道:“师门秘法,岂可轻用?阁下实力强大,贫僧不得不谨慎对待。”迫不得已,他说谎了。
“你是怕某伤了这孩子吧?”黑蛟之前还懒散地姿势变了,它坐直了些,饶有兴味地看着对面的缘行:“不过是一口的事,某不差这点血食。倒是……”说着,他勾起了嘴角:“你身上不但有某讨厌的味道,似乎还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吸引着某,到底是什么呢?”
缘行提神戒备,不知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不怀好意是真的。他双手合十,身上黄芒一闪随之隐没,竟是将内力遍布了全身,准备情况不妙便抢先出手。
黑蛟大笑着起身,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点,肉眼可见的一道波纹自他手指中扩散开来。
波纹无声无息,缘行神情大变,“砰”房门破碎,他整个人飞快向后退去,出现在了院子当中,躲过了波纹涉及的范围。
“轰隆”一声巨响,客栈房间在波纹触及的刹那瞬间解体,所过之处尽化作齑粉,大量烟尘弥散开来。
过了不久,灰尘在风中渐渐消散去,露出里面的情形。
这是客栈中的独立院落,这时房子已经不见了,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木头石块的碎片,反倒是黑蛟所立之地方圆几米范围内干干净净,连灰尘都未见。
缘行瞳孔猛地收缩,这妖怪太厉害了,看似随手一击竟有如此威力,这绝不是先天的内劲外放能达到的程度。
这时天还不算太晚,客栈中的人并没有睡下,自然听到了这里的动静,纷纷前来查看,包括陈氏父子。
与白日不同,黑蛟乃实体现身。众人只见院中一片杂院,缘行正与一位黑衣人呈对峙之势。
陈念生当下就要吩咐护卫上前将陌生人拿下,谁知还未开口,身旁传来一声惊呼,愕然转头,只见贴身书童面色惨白,整个身子已经朝地上瘫软下去。
“妖、妖怪……”这道已经破音的尖利声音却不是书童发出的,而是之前一同去郡城求援的护卫之一。
此言一出,场面立刻安静。
“聒噪!”黑蛟听到那声惊呼,不悦地朝人群看了眼,随后抬手,一道气劲直冲方才喊出声的护卫。
“你敢。”缘行见状大急,神足通发动,闪身到了护卫身前,手臂交叉,“轰”地爆响,他身上黄色光芒一闪而逝,看看挡住了攻击。
“咦?”轻咦了一声,黑蛟没料到自己的攻击没有见效,有些意外地挑眉,看向场中正呲牙咧嘴揉着手臂的和尚,道:“你这身子炼得不错。”
缘行冷哼,并未回答,这种时候再多说什么都是无用,不拼命都不行了。
“你们离开这里。”他眼睛死死盯着黑蛟,口中却是对着陈氏父子说道。
老陈和陈念生自然也看到黑蛟怀中抱着的孩子,嘴巴张了张,没说什么。从书童与护卫的反应看,里面的黑袍人应该就是白日袭击镇子的大妖,知道这时候多说什么都是无用,留在这里只能是缘行和尚的累赘。
小心翼翼地退出了院子,老陈到底见多识广,他长叹口气,开始分配人手,一部分尽快去求援,一部分立即通知镇上的人出门避难。
院子中,缘行依然揉搓着两条手臂,他虽然肉身强悍,方才也抵挡住了对方的攻击,可那力道仍叫他胳膊酸痛,过了很长时间才稍好一些。
可能在黑蛟想来,现在所有人都是他的口中猎物,便懒得去计较外面人的小动作,更没有继续对和尚发起攻击,说实话,这样的小杂鱼恐怕连他的鳞片都伤不了,还真没放在眼里。
“你打不过它。”突然,有金色文字在缘行面前闪过,是金蝉。
“那也要打,否则陈家这些人怎么办?这孩子怎么办?”缘行无奈地在心中回道。他脑子这时转得飞快,并不是在考虑怎么打败这只气焰滔天的妖怪,左右也打不过。他在想怎么才能将孩子救出来。至于他自己,有神足通和金蝉呢,他反倒并不觉得有多危险。
这时,正无聊打着哈欠地黑蛟突然顿住,眼睛微微眯着,嘴角翘起:“有意思,你身上那是什么?”可紧接着笑容顿住,皱眉喃喃低语道:“好熟悉,怎么会这么熟悉?”
缘行见状一愣,心中发问:“你不是说自己的存在现在已经没人能够察觉了吗?他又是怎么个情况?”
“它不同……”金蝉只回了三个字。
而那边黑蛟却并不给他们交流的时间,一个闪身到了缘行近前,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咬牙切齿的说:“你身上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缘行面色变了变,沉默不语。实则飞快地浏览着面前滚动的文字。
“你不是总是询问功德点做什么用了吗?你很快便会知道了,暂借你身子一用……”
黑蛟等不到回答,面色在一瞬间变得铁青,双目红芒大冒,大手直直向着缘行的脖子抓来:“告诉本座,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其语气之疯狂,竟显得歇斯底里。
然后,缘行便感觉脑子一痛,紧接着身体便不再听自己使唤。
“昂……”一声宏亮的吼声自他体内传了出来……
第一二八章 蝉者、禅也
缘行彻底成了一个旁观者,看着“自己”贴身与黑蛟战斗,各种匪夷所思的动作信手拈来。
他看着“自己”一个矮身,很轻易便从黑蛟怀里抢走了孩子。
看着“自己”双手朝空中一抛,将孩子稳稳地扔到了地上。
又看着“自己”振臂大呼,一道虚影浮现在头顶天空,龙吟阵阵中,渐渐凝实成一条角似鹿、头似驼、眼似兔、项似蛇、爪似鹰、耳似牛的金色巨兽。
而随着巨兽的出现,缘行的脑子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剧痛潮水般涌来,这种痛苦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简直连思考的余地都没给他留,没多久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眼前一片黑暗,想要活动下手脚,可这时手脚似乎都不听使唤了,又仿佛不存在一般,没有一丝的知觉,他想眨眼,却连眼皮都不听话了。欲惊呼,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心中呼唤金蝉,没有任何的回应。
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自己又瞎了?可为什么动不了呢?难道不只是瞎还被打成高位截瘫了?那眼皮又是怎么回事?是金蝉还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但为什么看不见了呢?
要说也怪,遇到这种事情换谁都应该惊慌失措才对,可他竟似连恐慌的情绪都失去了,内心一片茫然,异常平静,似乎,思考都变得费事了。
在这种奇怪状态中不知度过了多久,可能是几年,也或许是几分钟,反正他心中还没将那一堆问号捋出头绪呢,眼前突然闪过一丝光亮,接着白色的光芒倾斜而下,终于不再是一片黑暗了。
好大一颗光头。
缘行内心忍不住吐槽,似乎因为见了光,思维也跟着快了不少。
一双超级巨大的手当头抓下,很轻易地用两根手指将他拎了起来。
这个角度,正好看到光头的面目,可看到那巨人的样子,缘行在内心惊呼连连,怀真?
这光头的主人正是记忆中的怀真,只见他着看着缘行:“大功告成,如今你已有了灵智,既然再不是黑龙,总该换个名字了……”沉吟了片刻,笑着道:“蝉者、禅也,不食烟火、所求甚少,声即梵音、知了知了。你颜色为金,不如就叫金蝉吧!”言罢,竟然直接将缘行放置进自己的额头。
缘行明白了,他并不是出现了什么变故,而是进入了金蝉的记忆当中,既如此便放下心来,总归会清醒过来的。
金蝉对过往很少提及,问也不说,这回正好看看这家伙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只是,金蝉的记忆很是古怪,除了他关注的事物,周围都是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倒似在梦中一般,恩,这可不就是一场梦吗?
只是,眼前这些黑色火焰烧得太久、太久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多长时间,面前画面终于有了变化。
眼前再没有讨厌的黑焰,怀真似乎走到了外面,入眼处天地萧索,整个世界似乎只有三种颜色,蓝色的天,白色的云,还有一直延伸到视野外的枯黄沙漠。
唯一意外的也许就是脚下的这片土地,这似乎在一座小山上,山顶罕见地点缀着些许绿色。
整个空间安静异常,只有风吹拂沙砾的声音在回响。
这一站又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似乎因为是回忆或者梦的关系,缘行此刻对时间的概念也模糊了。
然后,面前终于有了变化,一白衣婀娜的女子脚踏祥云冲天而降,缓缓地朝这边落来。
那云彩在山头落定,女子一身白衣,长长的秀发衬着优美至极的体态,轻纱覆面,双某种却无半点波澜。只有眉间红如血的梅花图案闪着光,格外引人注目,只见她压着嗓子朝着缘行的方向道:“搬山化兵刃,焚海镇妖魔,这么多年了,此地仍是赤地千里寸草不生,可见当日战况激烈。怀真圣僧慈悲,为人间太平自愿以身镇压大魔,受魔火焚身二百余载仍能施展神通向小女子传信,可真是好本事。”嘴上说着恭维的话,但那语气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浓浓的嘲讽味道:“你们佛门中人不止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好久不见了。”一声叹息,从缘行所在的身体发了出来,显然是怀真开口了:“柔锦,这些年不知你过得如何?”
“柔锦?呵!你功德圆满了?去佛界前特意跟我告别么?”那女子皓腕轻抬,抚弄了被风吹乱的发丝,半响后道:“我过得不知有多快活,可不劳你姓陈的挂念。”
“一起走走如何?”沉默片刻,怀真发出了邀请,缘行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淡淡的笑声:“我想再看看这方天地。”
那叫柔锦的女子一愣,然后盯着他,双目大睁,眸中竟透露出惊慌且恐惧的情绪:“你、你真的要……”
出于看八卦的心理,缘行其实很想知道接下来怀真与那个叫柔锦的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画面仅此而已。
面前一恍,场景又变了,这是一处古怪的天地,明明能看到头顶的太阳,可周围的光线都好似隔了层膜似的混沌不明。
仍是一片寂静,这回,连风声都没有了。
缘行的视野跟随怀真,见他低下了头,双手合十道:“世间空苦,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他的声音低沉平和,大段的经文自口中念诵出来,几无情绪起伏。
可偏偏是这样的声音,传至外界渐渐宏大,最终振聋发聩,响彻天地,亦遍传了四方。
缘行听着这段经文,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可还没等到他心生感慨,突然猛地一阵,身子随着一道光冲天而起,他越飞越高,底下盘坐于地的怀真在他眼中越来越小,他耳听着宏亮的诵经声嘎然而断,这方天地恢复了之前的寂静。
他眼看着怀真带着笑容垂下头去,再也不动。
眼看着怀真的身体坚硬石化最后破碎崩裂,飞扬成点点金色火焰,瞬间又熄灭,再找不见。
光芒裹挟着缘行,在怀真刚刚消失的地方盘旋好几圈才不舍地往远处飞去,冲破了那层膜来到了外界。
色彩终于不再晦暗,变得鲜活许多。正下方正有无数衣衫褴褛的人朝天叩拜,满怀感激地念诵着怀真的名字。这无数的声音充斥在耳中,渐渐变得驳杂无比,再分辨不出了。
这道光芒的速度很快,身下的场景只是一闪而过,可偏偏,缘行的目光还是捕捉到一道蜷缩在墙后的白色身影,她抱着双腿,哭得像个孩子……
第一二九章 圣僧
这是要转世了?缘行的思维依旧没有时间的概念,只能看到四周光彩在快速流动。终于,冲破了层层云雾后,眼前的画面不再抽象,重新有了辨识度。
好熟悉的地方,这不是岛城第一医院吗?院子中和楼顶上那些黑点是乌鸦吧?这可比当初大舅舅说得夸张多了,起码上万只吧?虽不如怀真,可这排场也是挺大的。
缘行正自在心里自嘲着,谁知飞行半空的光芒突然停滞了一下,然后面前的画面晃动起来,稳定后,前方依旧是那家医院,只是乌鸦不见了踪影。
不,不是乌鸦不见了,而是光芒带着他到了另一个时空。
不由他多想,他的身体直直冲入了四楼某个房间,钻进了某个孕妇的肚子。
随着婴儿的哭声,缘行才再次看清楚这个世界。
耳畔传来无比熟悉的声音,还有隔壁床位收音机的新闻“再过一年,港城即将回归祖国怀抱,下面……”
听到这一切,他更加确认自己的猜测了。
所以,金蝉还是骗了他。
可是,当初怀真的神念为什么要带走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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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无阿弥陀佛……”
“圣僧慈悲……”
“圣僧……”
嘈杂的声音充斥在耳中。
缘行伴随着头疼慢慢地睁开了眼睛,但传进来的声音险些让他以为自己还身处于“梦”中。
视线模糊了好一阵,他才将眼前的情形看得清楚。
四外处处狼藉,一片废墟,大群男女老少正跪在自己面前,口中连连高呼着。
“你们……”他刚要开口询问,眼前却重新一黑,接着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头疼欲裂,缘行睁开了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面陌生的帷幔。
这是还在梦中还是又穿越了?他恍惚了好久才终于恢复了神智,强撑着做了起来,古色古香的装饰,这是古代吧。终于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他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依旧是之前那套补丁装,是回来了。
他轻叹一声,摇摇晃晃地下了床。
这时,外面天已经大亮,正要出去看看,房间门被推开了。
沈丫抱着一个水盆走了进来,看到站在地上的缘行,忙惊喜开口:“圣僧,您醒啦?”
“圣、圣僧?”缘行愣了半天,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又摸了光头,那无比熟悉的手感确认自己还是自己,而不是之前附身的怀真,这才放松下来,笑道:“沈施主说笑了,贫僧只是个普通和尚,哪是什么圣僧?”隐约想起这次昏迷前也被人称作“圣僧”,唉,他实在担不起这种称呼。
“圣僧慈悲。”沈丫却是没听到他解释似的,将水盆放下后扑通跪倒在地。
这可将缘行惊到了,长这么大还没人给他下跪呢,口中急道:“施主这是为何?赶紧起来说话。”
“多谢圣僧救了我家孩儿。”沈丫依旧跪着,仰头看他道:“先前蒙圣僧多次搭救,沈丫、沈丫……”到底是个农村丫头,磕巴半天也说话不出什么漂亮的感谢话,只能将头往地面上磕的嘣嘣作响。
“千万别……”碍于男女有别,这又是古代,缘行不好上前搀扶,只得避过了,连连摆手。
这时,房间内的动静显然已惊动了外面,一下子涌进来了一堆的人。
“原来圣僧真的醒了。”打头的是个老者,须发都白了:“感谢圣僧打退妖魔,挽救了本镇百姓……”说罢竟然也往地上跪了下去,这一下身后便呼啦啦跪了一片。
见此情形,缘行瞬间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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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许久,缘行才大概搞明白自己失去意识后发生的情况。
不是幻觉,金蝉真的化做了一条金龙,与黑蛟在镇子里恶斗了一场,在将半个镇子的建筑都化为废墟后,黑蛟终于不敌败退了,据陈念生说,它逃的颇为凄惨,估计短时间内不敢在人间作恶了。
难得的是,这次发生的妖难,因为缘行的关系竟然无人受害,连沈丫的孩子竟然也平安无事,龙蛟争斗那么大的动静,这小家伙竟然还安稳地睡着。
缘行倒是早有心理准备,黑蛟肯定被打跑了,否则自己也不会安全的活着,而镇民们更不会称呼自己为圣僧了。
出了这档事,陈家不敢耽搁,收拾一番便再次出发前往京城。
毕竟,这时还是建有镇邪司的大城要安全一些,京城更是首善之都,坐镇的高人无数,没有哪个妖魔敢在那里放肆。
虽然不像之前那般好像裂开一般的疼,可缘行脑袋瓜还是嗡嗡的,稍微活动一下便会有刺痛感传来,身子也虚弱得厉害。陈家要走,他自然要跟着。为此,陈家还特意腾出辆马车供他修养。
缘行也没有客套,毕竟以他现在的状态,像之前那般跟着赶路已然做不到了。如是过了两日,身体终于稍微好转,头也不疼了。
唯一忧虑的是,这几日无论怎样呼唤金蝉,对方始终没有回应,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好在,虽然联络不到金蝉,可他脑中的舍利在他呼唤时总会稍微振动一下,这说明对方还在,应该只是消耗太大暂时无法出来罢了。这便再好不过,无论这个世界再怎么高级,武技秘法有多玄妙,也不是自己的家,若金蝉真的无法醒来,他恐怕只能留在这个世界了。
车内躺了两日,放下心事的他也觉得够了。索性爬到车辕前,与车夫闲聊起来。
一阵冷风透过身上的袍子缝隙吹到皮肤上,激得缘行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虚弱的原因,竟耐不住严寒了。
他拽了拽前胸的补丁,陈家不敢再如之前般送袍子给他,怕坏他了苦修。
缘行开不了口去讨要,就只能忍着,谁叫他是“圣僧”呢?
晃晃荡荡地到了一处客栈时才是中午,因下一歇脚地较远,陈家决定在此停留一天,明早再出发。
分配好房间,总算能洗个热水澡驱散寒气。
缘行美美睡个午觉后便在客栈中闲逛起来,正见到陈念生夫妇抱着孩子看风景,他心中一动,走上前去。
“圣僧可是休息好了?”陈念生挑眉笑道,因为之前的朋友关系,他恐怕是这行人中唯一敢与缘行开玩笑的。
缘行笑笑不答,只看着陈夫人怀中的孩子发愣。
陈念生见状,连忙从妻子那里抱过孩子,递到缘行身前:“和尚可是看出了什么?”自己孩子出生既有异象,更有妖魔觊觎,未来成就应该不可限量。但做父亲的谁不想多听人说些孩子的好话呢?
这几日,陈念生没事儿便将孩子报出来给人看。这时候孩子已经张开了,完全不似之前那般皱巴巴的模样,小脸肥嘟嘟的,无比可爱,很是得了许多人夸奖。这回也不例外,虽然因着朋友的关系交谈无忌,但对方毕竟是神通广大能驾驭神龙的圣僧,得他一句好,可比旁人夸赞一百句强多了。
缘行伸手接过,可能因为金蝉沉眠的关系,这一次,并未发生上次那般头疼的事情。
看着怀中孩子与记忆中相似的眉眼,他却久久说不出话来,梦中怀真含笑坐化的一幕,总是在他脑海中浮现,挥之不去。
陈念生与妻子见状对视一眼,连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没……”缘行强忍住心头涌起的情绪,笑问:“给大侄子起名字了吗?”
“尚未,父亲说还要再想想。”陈念生摇头。
“今后如有缘再见,贫僧也能吹嘘一把,小时候抱过他呢。”缘行重将目光投在襁褓,屈指在孩子脸上蹭了一下,这孩子现在还没以后的威风,正一脸傻呼呼的冲他笑呢。
这句话在旁人看来,已经是极大的夸赞了。陈念生一脸满意地与妻子抱孩子走了,只留下缘行伫立原地发呆。
“自己占自己的便宜,可还行?”这时候,熟悉的金色文字终于再次在他眼前出现了。
缘行呵呵一笑,将双手如老农一般拢在袖中,慢悠悠地往房间晃,一边在心中问道:“自己与自己战斗,还将过去的自己打个半死,可还行?”
一阵沉默后,金蝉道:“原来你猜出来了。”
缘行不答,这也是他近两日才想清楚的,黑蛟最后那么疯狂,应该是察觉到金蝉灵魂上与他的牵扯,对方不知自己与金蝉来自未来的其他时空,可他还不明白吗?
“这次损失惨重,以后还要多攒些功德。”
“蝉者、禅也,不食烟火、所求甚少,声即梵音、知了知了。”缘行突然轻声念了这么一句。
这次沉默的时间格外的长,缘行都进入了房间坐回到床上,金色文字才再次出现:“你怎知这些?前世记忆觉醒了?”
原来,不是你故意放开记忆给我看的?看来之前脑中的碎裂声,还是让功德舍利有了破绽。
缘行眸光一闪,不答反问:“你骗了贫僧,蓝星的秦空根本不是怀真真灵转世。”
金蝉这此回答很快:“转世时我发现那个世界水很深,有意避开,没想到……神通不敌命数……”
“命数……”缘行喃喃念叨这两个字许久,才淡笑:“过去无法改变也就罢了,贫僧可不信命数这东西。”
“那就靠你勇猛精进了。”
“唉?你之前的用的是法术还是功法?还能用几次,贫僧能学会吗?”
“本命神通,你用不来。一次就够受了,除非功德足够,否则休想。”
“那是大威天龙吗?”
金蝉:“……以后少看小说。”
“你那招如此厉害,用了不少功德吧?”
金蝉不答。
缘行继续问:“所以,你到底贪了多少贫僧的功德?喂,你怎么不说话了?喂……”
第一三〇章 挂单报国寺
修整半日后,陈家继续南行,缘行老实地随队跟着,他不是很喜欢这个满是危机,随便来个武者都比他厉害的世界。
但他暂时无法回归,一是上一战金蝉损耗太大,竟然暂时无法打开传送门。
二来,任务并没有完成,所谓救人救到底,此地距离能人遍地的京城毕竟还有些距离,谁能保证中间不发生什么意外?
金蝉说这次已将那条黑蛟打怕了,伤不好绝对不敢再露面。
可缘行仍是担心,自己此时可谓底牌尽出后伤残体弱,万一黑蛟气性大,回来再给自己来那么一下……
好在,金蝉的推断是正确的,除了陈念生的妻子因产后劳累得了场病,旅途还算平安。
没几日,这群人终于抵达了大黎的京城,中京。
陈家底蕴丰厚,在中京自然也有宅院仆人,倒不必再苦哈哈地挤客栈了。
老陈第一时间进宫面圣,很快得了圣旨,陈家获宁水候的爵位,刚出生的怀真更被新皇赐下名字,陈卓。
卓者、高也,倒是个好名字。
如果叫陈祎,岂不是与自己三藏的花名更配?也许因为心情放松,缘行这时又起了吐槽的兴致。
幸好近几日金蝉在安心修养极少露面,否则非得骂上一句神经病不可。
既然任务栏上的信息显示任务完成了,那就说明怀真、哦,陈卓已然安全,不必担心被妖怪生吞,缘行提着的心总算放稳,只待金蝉恢复,便可以回蓝星去了。
刚回老宅定居,自需忙碌几日,便连主人也不得安生,例如陈念生,除了四处拜访外还要替父亲出面接待上门的亲戚旁支。
相比之下,无牵无挂的他是最悠闲一个。
所以安定下来第二日,他与忙得脚打后脑勺的陈念生打了招呼,一个人晃晃悠悠地出了陈府大门。
陈家乃是世家,京中宅子不但占地广大,位置也距离皇宫很近,门前安静,他随便选了个方向抬步边走,刚拐出巷子,便似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喧杂的声音一下子传入耳中。
许是因为临近大黎朝的元日,大街上弥漫著浓厚的过节气氛,大小商铺开始贩卖新酒美食,重新布置门前的彩楼匾挂。道边儿童肆意闹耍,道上人声鼎沸,车马杂沓。
上次看到这么繁华的场景,似乎过去好久了。
或许因为刚经历了场生死危机,再看到这番场景,竟然产生了怀念的心思。
缘行摸了摸自己的头,自从秀发稀疏以后,他似乎离世俗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总感觉自己与这样的氛围格格不入,也不知算好事还是坏事。
一笑后他重又打起精神,将陈府门前的牌坊名字牢牢记在心里,才乐呵呵地融入人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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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已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寺院叫报国寺,已屹立千年之久,期间涌现的高僧大德无数,寺里的藏经阁据说收纳了天下间大部分的经书秘法,缘行第一次到了武力值这么高级的世界,不见识一下岂不可惜?
打听着到了报国寺,如同蓝星与地球,这方世界的佛教已渗透到了民间生活的方方面面,报国寺历史悠久,又建立在城内,自然信徒极多,有此盛景自不出奇。今日更举行庙会,附近的善男信女小商小贩自然要到,更有许多人家来此采买。总之,这里人流拥挤摩肩接踵,单用热闹已不足以形容了。
缘行走马观花逛了一遍,看到不少见所未见的新奇物件与从没吃过的传统美食,两边贩卖小吃的摊位尤其受欢迎,不少夫妇牵着孩子驻留此处,哪里人多,说明哪里的东西好吃。
他在一家卖素食点心的摊子停了停,又悻悻地离远了。
贫穷果然能改变一个人贪吃的毛病。
跟着进香的人群进了报国寺,不过并没有进入佛殿叩拜,而是凭借着光头的便利往僻静处溜,果然看到了禁止香客进入了牌子。
“小师父……”缘行合掌,对门口扫地的小沙弥道:“敢问贵寺可接受挂单?”
小沙弥也就十三四岁,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缘行才回礼道:“本寺近日有事,目前已止单,还请师父见谅。”到底是大寺院出身,也可能是稀奇古怪的人见得多了,他对一身寒酸的缘行并未露出任何异样的神色,态度也算恭敬。
缘行有些遗憾了,如果这里不行,只能拜托陈家去镇邪司弄些功法回来了。
正要离开,谁知旁边有人叫住了他:“缘行师弟。”
他愕然回头,立刻露出喜悦的表情:“玄悟师兄,没想到您也在此。”
出声之人正是玄悟和尚,虽然曾在内心里吐槽过对方不厚道,可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见到个熟人还是让人感觉亲切的。
玄悟也露出高兴的神色,上前合十一礼:“阿弥陀佛,没想到在京城还能遇见缘行师弟,你来此是要?”说罢疑惑地看向一旁的小沙弥。
后者显然与之很熟,忙说明情况。
“挂单……”玄悟失笑:“这报国寺如今已人满为患,确实不接受挂单。”顿了顿,又道:“不过贫僧的房间有床位空着,我与知客说说,给你破例,师弟若不嫌弃倒可与我同住。”
“那敢情好。”缘行长出口气,说实话,陈家现在这么忙,他一个外人还真不好意思去麻烦人家。
说来也是巧了,玄悟刚有所领悟回山去见师父,他所在的寺院就得到报国寺的节后水陆法会邀请,于是便跟着几个师兄弟代表师父赶到了京城,几日前刚刚住下。
缘行暗叹声缘分,也将自己的近况说了,隐去了黑蛟的细节,只说跟随袭爵的陈家来此见见世面。
闲聊一番,约好下午再聚后,他才一路打听着找回了陈府,恩,京城太大,他路不熟。
辞别有些埋怨的陈念生后,缘行背着铺盖卷又一路打听着找到报国寺。
跟随早等候多时的玄悟见了知客,作了一番挂单的流程,缘行算正式入住京都报国寺了。
据说节后的水陆法会将非常隆重,甚至皇帝陛下都将亲临。所以寺内需要做的工作很多。
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参与其中,玄悟一行人虽是客人,却也要帮忙筹备,更别说挂单的缘行了。
竟是些杂活,搬运些东西或清扫打水之类,虽不繁重却比较占用时间。
所以缘行每次干活都很卖力,尽量早早完成好抽出更长时间到藏经楼蹭书看,倒也过得充实。
这时缘行也终于对这个世界有了更多的了解。
“这不对啊。”某日,他放下手中书册,在内心呼唤金蝉,等对方出现后,才道:“按上面所讲,这里最顶级的战力只有先天九阶,而且这种高手极为稀少,可先天九阶并不能飞行,与妖魔对战岂不是很吃亏?他们是如何坚持二百多年的?”他不免想到黑蛟,应该就是这本书中描述的先天九阶了,可人家能驾云,单单机动性就比人类强上不少,再多几个还怎么打?
而且,脑中闪现一道驾云的白色身影,在“梦”中,明明这里的大能都是会飞的。
“随着妖魔界的侵蚀,这世界的灵气会越来越浓郁,谁能保证以后的几百年人类高手止步于先天?而且你忘了还有怀真呢?佛门行走可穿行万界,弄些顶级功法还不轻松?”
一点也不轻松好不?缘行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之前将两本烂大街的秘籍视若珍宝,可被人骂成“土包子”了。
“那是你实力弱,见识短。”金蝉嘲讽道。
缘行:“……”好吧,我认。
突然他脑中突然灵光一闪,知道自己在这段空闲期该做什么了。
他扫视了周围的环境,这里是报国寺的藏经楼,占地很大,里面的书籍分门别类放置得满满当当,这还只是一层,据说再上一层还安放着一些顶级的武学秘籍。
可惜他一个外来和尚是不能上楼的。不过单单能够随意观看第一层书籍就让他很满足了。
更何况这里没有不许抄录的规矩。
说干就干,趁着天还没黑,他兴冲冲地跟经楼管事要了纸币,开始了抄书大业。
随着水陆大会的临近,寺内的气氛除了忙碌外又添了份紧张。
藏经楼放开限制,不再只是白日开放,不少僧人为了在水陆大会之后的辩法环节中扬名出头,选择到此通宵夜读。
缘行也是其中一员,但他对什么扬名一点兴趣都没有,旁人看佛家经典,他只对功法秘籍和一些偏门的经文感兴趣,每日到的最早,走的最晚,旁若无人的奋笔疾书。
有好奇地凑进观瞧,然后用一种看傻瓜的眼神瞄他,他也不在意,成天乐呵呵的。
他对扬名什么的没有丝毫兴趣,得到皇帝嘉奖有何用处?还不如面前这些来得实在。
不论佛道儒,先看名字,能引起他兴趣的先自己翻看一遍,感觉有用出的才抄录下来,至于蓝星存在的,或者一看描述就非常夸张不靠谱的一概不要。
所以几日下来,他积累的武功抄本不多,经文却是不少。
经文是给自己以后看的,自然越多越好,至于武功秘法挑几个有代表性的以防今后有不时之需,不必太多。
再说,毛笔字写的书都是大部头,抄太多怪沉不是?
第一三一章 邀请
几瓣雪花在风的带动下,打着旋儿飘进了敞开的窗子,落在一张写满字迹的黄纸上,可未等融化晕染开,便被一张大手轻轻拂去。
缘行掸落雪花,摘下了腕枕并揉搓着快被冻僵的双手,转头看向窗外,这里的冬天,可真冷。
为了充足的光线,除非下雨,藏经楼白日是不关窗的,这里自然暖和不到哪里去。
等着字迹干爽的功夫,缘行合上借来的经书,起身往内部行去。
走了几步,温暖的气息铺面而来,炭盆里上好的银骨炭冒着蓝幽幽的光,几个僧人正手捧经卷埋头苦读。
缘行轻手轻脚地绕过他们,将经书放回到原本的位置。
这时已将近中午,他回到桌前收拾一番,起身离去。
外面的雪纷纷扬扬,越发的大了,没多久便覆盖了院中的草木与道路,使庄严的报国寺多了分静谧。
中午随着众人吃了顿热饭,下午除了清雪,缘行还被分配到清洗帷幔的工作。
跟着几个沙弥将水倒入大盆中,冬天的井水,冰冷刺骨,与冻得呲牙咧嘴的几人不同,缘行身负内功,到没觉得多凉,只是古代没有肥皂等物,单靠皂角,未免吃力辛苦了些。
陈念生被一个知客僧引着到了这里的时候,正看到缘行卷起袖子蹲在地上奋力搓洗着,旁边的空盆中清洗好的布幔已经堆起老高。
“陈施主……”抬头看见来人,缘行微微一愣连忙站起身,甩甩通红的双手,在自己衣服上擦干才合十招呼。
陈念生微微皱眉,在他眼中缘行乃是神通广大的圣僧,却没料到在这里竟被分配做这种繁重的杂事。
当日在得知缘行在报国寺挂单后,他父亲可是特意递了条子给这里的方丈,没要什么寺中的职位,只拜托方丈对缘行照顾一二,做为圣眷正隆的新晋侯爵,这么点面子都没有吗?
斜睨了身旁苦着脸的知客一眼,他转向缘行笑着说道:“许久不见缘行法师,这次前来我可是有事相求,不知是否方便交谈几句?”
后者看了眼剩下不多的布幔,点头应了,与陈念生并行拐出了后院。反正没多少,谈完事情再洗不迟。
他们一走,方才还一脸尴尬地知客咳嗽了一声,挥手招来其余的沙弥,将缘行盆子中的活计分了。
“和尚在这里过得如何?”走在寺中石板路上,陈念生重新打量了缘行,先询问他的近况。
“这里不错,无论吃用,都是极好的。”缘行淡笑回道。他实话实说,报国寺的斋饭可口精细,种类繁多,既有武僧专享的肉食,也有供给文僧的素食。抄写用的纸笔比天禅寺用的讲究多了。油灯,炭盆,甚至日常用的香烛,洗澡的澡豆,在他看来用奢侈来形容都不为过。
陈念生张张嘴,原想说句干苦活也算好吗?想了想,飞快地转换了话题:“你要参加报国寺的水陆法会吗?”
“看情况吧。”缘行有些不确定,他是挺想见识见识,可惜来历不能与人说,就算凭借玄悟的关系,也只能在外围看看热闹,恐怕没有发表观点的机会。叹了口气,又问:“施主这次来,所为何事?”他可知道这段时间对方是个大忙人,尤其将近年节,这时恐怕是最忙的,来找他绝对不是探望这么简单。
“家中被重新赐了爵位,按规矩今年节前需到家庙祭祖,因先前发生了妖怪袭击孩子的事情,家父请了两位先天高手随行,可不知怎的,心中仍觉不安。”陈念生摊手笑着表明了来意:“这不,我特意跑来请你这位大法师了。”
缘行皱眉,摇头道:“说实话,贫僧实力有限,上次一战更受了伤,若再遇到黑蛟那等妖魔,根本无济于事。”他是实话实话,可也知对方肯定不相信,毕竟那晚金蝉的表现实在让人震撼。
“祖庙距京城不远,往返半日可到。”果然,陈念生只当他谦虚,反而继续劝道:“我见你在这里也只是干活,不如出门走动走动,权当散心也好啊。”其实,他也觉得父亲有些大惊小怪了,这里可是京城,就算再郊外也不是那些妖怪敢靠近的。可父亲交待下来,他不能不用心,否则回家会……咳!
缘行本准备继续拒绝,可突然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犹豫了一下,点头答应了:“那容贫僧准备几日……”倒不是他静极思动,而是真起了离开报国寺的打算。
到此刻方才明白,这里的佛门虽然修习的也算大乘佛法,却与缘行认知的有不少差别,他随明光法师学习已经是六百多年之后的事了,以至于之前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在这里不碰壁才奇怪呢。
说来佛法本一味,无关门户,各人修各法,修行观念有些冲突倒也没什么。
关键是报国寺这里的僧人与他的生活习惯差异较大,包括食物,作息以及待人做事的态度。
这些差别让他与众人显得格格不入,自然成了别人眼中的异类。虽没有受到明显的排挤,可背后的一些冷言嘲讽与轻慢对待还是避免不了。
就如今日,听一同做活的沙弥抱怨过,这些布幔在冬日前便已经清洗好了,库中更有许多的备用,根本无需再洗一遍。可偏偏以法会将开的名义,这种工作发下来了,而做苦活的只有缘行一个比丘,剩下都是些犯错沙弥来此受罚的,这还说明不了问题吗?
人是社会性动物,在这种环境下时间长了,万一抑郁了怎么办?
这些时日,他已誊抄的书籍不少,算一算也足够。所以,虽然居无定所且身无长物,缘行还是打定主意起单了。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还要留些东西在藏经楼,毕竟在这里取得了好处,总要有些回馈不是?
至于众人都期待的水陆法会,若那时金蝉还未恢复,来瞧瞧热闹,观摩一番也好。
将陈念生一路送到寺外,缘行只身返发现活计已经被做完了。
他没在意,问了管事并没有其他工作下派,他看天色尚早,便重新回到藏经楼,这一次不是誊抄,而是取了崭新的纸张,平缓心气后,开始书写。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