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游骑女兵
原计划,明溯想弄上一条护庄河,环绕所有新建的庄子,断了直道,用圆木钉成的吊桥连接内外,吊桥横跨护庄河,让庄内的居民方便在需要的时候进出。遇到危急时刻,吊桥会被吊起,这样即使贼人来犯,也只能从这两条狭窄的通道攻了进来,否则便要自己搭建桥梁。这样,只要在各个庄子中驻扎上少量的乡勇,便足以抵抗到大队人马来援,不仅如此,即便是任何一个庄子不幸被贼人所乘,一时之间,贼人也难以像原先在西山一样,大摇大摆地套上车子,尽数劫掠一空。
按照明溯的设想,这条护庄河至少要挖上七八十步宽,五六丈深,与邻近的大河连了起来,如此,除了御敌之外,还能够起到涝时排水、旱时灌溉的作用。然而,商议的时候,其余人皆未有反对,惟有那刘元起一再阻挠。理由很简单,庄为里之属,里为亭之属,亭为乡之属,乡为县之属,县为郡之属,郡为州之属,州为国之属,如此封闭阻塞,私相部署,岂不为国中之国,独立于里、亭管辖之外,况且断了直道,公私往来之人通行均须经由庄中,更有私设关卡之嫌。总之,就一句话,如果这么做了,那将来未免会私心滋生,不臣之意蔓延。
明溯也是气急败坏,被那刘元起弄急了,索性撂了句“现在还有多少人把朝廷当回事儿”,便扭头怒冲冲地出去了。留下众人面面相觑,护庄河的好处显而易见,可是明、刘二人这么一较劲,问题上升到了“不臣”上去了,就没谁敢公开表态支持明溯了,于是,好好的一桩关系民生治安的大好事情,便这么不明不白地流产了。
此后,明溯又提出了建烽火台和兵站的建议,最后跑到刘元起口中,亦是落得个“贼子野心”的评价,那郭贵也是有心缓和二者的矛盾,便悄悄地向明溯介绍了一下刘元起的背景来历。原来此人乃是中山靖王之后,虽家道中落,贫为田户,却不失其志,屡作惊人之言,兼之好武成习,颇有侠名,王重等人便有意与其结交,论为兄弟。当初众位兄弟论资排辈时,本来是按照武力强弱排那次序,可典、王二人排罢,此人却对其余诸人论道:“我辈既为兄弟,如为排名比试,万一有个错手,岂非伤了感情。”众人深以为是,又因其祖上贵为皇族,不忍驳了其意,便按照年龄依次排序。此人年长,故排在众人之首,仅次于那典、王二人,是以为“刘三兄”。
言罢此人,郭贵又劝道:“诸庄新建,破费之处亦多,那护庄河、烽火台、兵站,无不耗费甚巨,不若暂时先搁置一二,待有了余钱之后再行考虑。”
明溯先前听了那“中山靖王”四个字,心中突生想起一个奸猾了得的人物来,心中浮思翩翩,一下子定不了主张,于是,便顺着郭贵的劝说言道:“却是我自己考虑欠周,此事暂且不提罢了。”
其时,明溯倒是想起了另外两个人物,张飞和关羽。关羽是个关西贩运枣子,四处漂泊,天下之大,料也难以寻找,然那张飞,却是个正经人家,有家有产,如果能够寻了过来,却是一个极大的助力。打了主意,明溯找过那见多识广的葛权问了一下幽州涿郡在何方,结果葛权翻了半天眼睛,才回了一句:“主公,老夫也不知那涿郡究竟在何方,但既然有了幽州这一线索,自可慢慢探寻。”这不是典型的废话么,明溯心中气不打一处来,责问道:“众人之中,以你履历最为丰富,为甚连一郡之地都不识得。”
那葛权也是没好气地回道:“主公,天下之大,即便是本州之地,穷我夫一生十之**终难到达,况且是那幽州。”
“没到过不代表没听说过撒,有那地图,速速找来与我查阅一番。”
“地图?没有。”
“连个地图都弄不到,好歹你也是做过三老的人。”
“主公,你这就是为难老夫了,那地图素来保存在州郡之中,是为军事要密,老夫怎么能拿到。”
“……如此,那是我错怪你了,你且下去,日后但有机会,应寻找那巧妙之人,逐一勾画地势,以为备用。”
“喏。”
葛权应声出去了,明溯跌坐在地,苦恼万分。原来这个时代的地图都是军事专用,那自己要是出了已吾,如若没有向导,岂不是东南西北也不识的。正苦恼间,胡敏出来,言道:“小小地图,何足道也。”
明溯精神一振,忙问道:“你有法子弄到州郡府中那地图。”
“没有。”
“既无法子,装神弄鬼做甚,赶紧下去替我准备点汤水过来,洗洗弄弄,好早些上床歇息。”
一片红晕飞上胡敏的腮帮,恼羞地言了一句:“你这人也太不正经了,我跟你说正事呢。”
“正事……正事便是洗净了屁股上床等着,一会赶紧先造个小人儿出来。”明溯嬉皮笑脸地言道。
“不跟你说了……你还想不想要那地图了?”
“想,当然想。可是现在最要紧的还是造人。”
“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理你了。”胡敏羞急,转身欲入屋内。
明溯腆着面跟上去,咸猪爪乱摸,口中却是问道:“老婆有啥办法可以教我。”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别叫我老婆,都快给你叫老了。”胡敏抗议了一声,言道:“没有地图,你可以让人去画嘛。”
“画地图……”明溯眼前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虽然笨了点,却很实用。然而,派什么人去画,倒是很难抉择,自己手下这帮汉子,让他们打打杀杀倒是可以,真要让他们行走四方,描绘地图,估计拿回来自己也认不出来。
胡敏倒是善解人意,见明溯苦恼,遂提了个建议,让明溯去找些精于女红的妇人,出去将地形勾绣在布上,以后如果发现哪里有所偏差,便拆了那段线,重新绣上一回便是。
这个办法可谓是奇思妙想,一举解了明溯绘制、修改、保存三大难题,唯一的不足则是妇人出行多有不便,得找个合适的由头,稳妥地将此事安排下去。
不过,这事儿也不急,就算找来合适的妇人,也得先培训培训,熟悉规则要求,方能胜任,于是,也不心焦,只是坏笑着将面前这个大功臣横抱了起来,一把摔倒了床上,阴阳调和了起来。
自从那菜地里胡天海地了一回之后,明溯发现自己凝滞了好久的内息渐渐又有了一丝冲动,运转起来更为迅猛,便是那最大的石碾,眉眼不动,便能轻易一手举起一只,丝毫不觉力竭。暗暗回想了一遍自己那雪天的变化,虽不晓得原理所在,却也清楚妇人有益于自己修炼,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效果越来越弱,那胡敏本是处身,延续时间更为持久,时至今日,对内息的影响却要远远超过谷中二女。正思考是否再去找上一女试验一番心中所得之时,下面的胡敏却是觉得那话儿渐渐地疲软了下去,往上一望,却发现明溯早已神飞九霄云外,气急败坏,抬腿便是一记膝顶,把个明溯直掀到地上,自己哼地一声,裹紧了被子朝内生那闷气去了。
明溯心知自己不好,忙上去和声劝解,胡敏却是不理,只是把一双玉肩隐藏得更深。半响,二人皆觉无聊,一阵倦气袭来,都睡了过去。
晚饭时分,明溯饿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之间伸手一摸,却发现里面空空,胡敏早已醒来,不知去向,便爬了起来,随意抹了一把脸,出去找钟大寻那吃的。
西山东南角的一个院内,胡敏正在带着十余名妇人围住钟氏兄弟,明溯到时,钟二手背上已经多了几条血印。
“你这是在做什么,还不给我回去。”明溯不悦地叱道。
“为什么其他乡勇定时有饭吃,我们就没饭吃。”胡敏不依不饶。
“谁少你的饭了。胡闹。”胡敏身为明溯的妾室,按例由独立三队单独开小灶供应,此时,她在这边起哄,肯定是为了旁边那些妇人。此时明溯脑子清楚得很,尽管钟氏兄弟委屈得说不出话来,他还是一眼看出了真相。
“夫人想让我们按军需供应这些妇人的食用,大人未发下话来,我等不敢擅自做主。”旁边一个伙头兵插言道,他便是独立三队的旗手,也是个伍长。
这个伍长的为人明溯很了解,闻言更是心头恼火。此时,胡敏却上前瞪了一眼那个伍长,责问道:“她们都是我的人,凭什么不能按军需供应?”
“这……”面对胡敏的刁蛮,那个伍长选择了战略性退缩,不为其他,只为全庄的主事人此时便站在这里,孰对孰错,自有他来分辨。
“回去吧,此地为乡勇食用供应之地,你若是想施舍些米粮,回头我让钟队正他们送了过去。”
“谁用他们施舍了,我们也是乡勇,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吃饭。”
“你们……乡勇?谁批准的。”
“我!这些都是我新招的游骑队乡勇。”
“简直是胡闹。”明溯衣袖一摆,便欲往外行去。
“这些都是女红的高手,我下午刚招了过来。”胡敏却是不慌不忙在后面说了一句话,明溯不由止住了脚步:“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那也不应编如游骑队,你可以跟我商量一下,重新定个队名。”
“那配马吗?”
“不是游骑队配什么马。”
“那不就是了,没马骑,你靠双腿去丈量那么多州郡?”
“你以为是斥候,一人骑着一匹马,出去兜一圈,便完成任务回来了。”
“即便是不一定骑马,也得熟悉一下如何骑马才是,这样出去也得多上一二逃生的手段。”胡敏却是丝毫不肯让步。
小不忍则乱大谋。明溯想了想,妥协了下来:“需要开垦的地方太多,我只能配上五匹驽马给你……”
“五匹就五匹……大人都认可了我们游骑队的身份,还不快准备晚饭去。”生怕明溯反悔,胡敏赶紧把事情给落实了下来,毫不客气地指使起了钟大。钟大却不肯动身,依然望着明溯。
“嗯,你就去准备吧,以后参照其他队中一并供应。”明溯吩咐了一声,顿了一下,又言道:“士卒吃饭应在高级将领之后。这样,你先给我准备点晚饭,等我用完了,再供应胡队正她们吧。”
这却是为钟二报适才那一抓之仇了,闻言,伙头军们笑颜逐开,应了一声,哄然散去各自准备了,留下胡敏气呼呼与一众游骑“女兵”按照这个新制订出来的规矩,无奈地站在一旁闻着香气,肚子里咕隆直响。
第77章 儿童团长
其实,此时明溯麾下,胡敏率着这一支游骑女兵虽然另类,却实在算不得奇葩,虽说一堆女兵坐在阳光下面,排队等着骑马的阵势,确实勾引了不少火热的目光,然而,更为奇葩的却在操场的另一边。
此时,楚门正领着七八十个鼻涕虫慢慢地沿着场边练习着折返跑。折返跑是乡勇们每日必修的基本操典要求,但是对于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来说,要求却是过于高了一些,只因为他们身体的平衡性还未开发出来。往往一个急剧的转身之间,便是七八个娃儿脚下不稳,晃悠着倒在地上,然后,陈业、孙尚等人赶紧冲了上去,小心翼翼地扶起这些小不点,拍拍身上的灰尘,把他们又放入了跑道,就像那信佛持斋的人们放生初生的小动物一样。
小家伙们却很坚持,即便是摔得鼻青脸肿,也丝毫没有泄气,慢慢地,一个个适应了这种动与静闪电般的结合,转身之间,愈发自然起来。
明溯来到场边的时候,正好一个小家伙因为动作过猛,脚下一个急刹不住,一头栽进了场边的小溪中去,正待唤人上去救捞,那小家伙却突然从水中浮出了脑袋,远远地望了一眼已折返到终点的同伴身影,深吸一口气,双手一合,一个猛子往前扎了下去,再出现的时候已经到了溪边。
明溯慢慢地走到了溪便,蹲了下来,向那小家伙伸出了一只手,那小家伙却毫不领情,稳稳地从水中一步一步地行了上来,飞快赶上了伙伴的队伍。望着自己身边往后延伸的一长溜水迹,明溯尴尬地笑了笑,收回来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转身进了场地。
毫无疑问,楚门从四乡八里寻回来的这些娃儿都有着过人的毅力,长期生活在仇恨之中的他们身上,有着同龄人难以企越的刻苦和坚决。亲人的伤亡,无尽的痛苦,让他们过早地承担起生活的磨难,对于摧毁他们亲情挂念的贼人,不管是想念中的,还是亲眼目睹到的,一切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是那么的刻骨铭心。这些心头蒙上复仇阴影的娃儿无疑将会成长为明溯手中一把锋利的直剑。
见到明溯过来,楚门停下了指挥,迅速奔了过来,一个干净利索的横臂击打胸部之后,大声地禀道:“全县之中因为贼寇或者战事丧失父母的孤儿全部集中在此,我代表他们感谢亭君大人的慈悲。”
“在操场之上,没有亭长,有的,只有曲长,这支队伍的最高军事长官。”明溯微笑着纠正了他的习惯。
“是,曲长。”看得出来,奔波了近半年的楚门身上一脱公子哥儿的懦弱和犹豫,闻言,立即顺着话音,干净利索地纠正了自己。
明溯转向那帮惶恐不安的娃儿,仔细地一个个瞧了过去,及至注意到了那个落水的小家伙时,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回头问楚门:“你刚才说他们是什么?”
“禀曲长大人,他们是孤儿。”楚门以为明溯适才耳背,声音故意增大了几分。
“不!”明溯咆哮道:“他们不是孤儿,从今日开始,他们便是我手下的士卒,是我们的亲人,更是你楚门楚队正率领的儿童团。”声音稍微和缓了一些,明溯继续言道:“从今天开始,我便授予你们羽林称号。”
旁边乐进从怀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一面纯黑色的旗帜,拔起旁边一支白蜡杆,套在上面,双手高高地举起,肃穆地向前行至楚门面前,低沉地言道:“楚队正,请接旗。”
楚门愣了一愣,继而欣喜若狂地行了一个军礼,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过去,要知道,此时全曲之中,只有三面旗帜,独立三队是一面,各队月考后不停地交接的也是一面,此时,作为这群乳臭未干的娃儿头,楚门手中又是一面。
旗帜虽然制作得极为简单,却是代表了一种荣耀,一种精神,场上诸多操练着的队伍都停了下来,一道道羡慕和嫉妒的目光扫了过来。楚门狂热地将那面旗帜高高地数起,往队伍中间走了三四步,突然,一个原地转身,重重地顿了一下足,犹如一座遮风挡雨的大山,就此立在了羽林队的前面,嘶哑地喊道:“请曲长训话。”
明溯也不客气,将腰间屠龙拔出,伸出左手,轻轻地一拉,顿时血涌入注,乐进忙从身上掏出一块丝巾,欲要上前包扎,明溯却止住了他,面朝那帮惊惑不解的娃儿,慢慢地将左手伸了出去,一条血痕从手心渗了出来,一颗颗像血红的珍珠一样滴到地上,又渗入了泥土,消失不见。“这是什么?”明溯询问的眼神扫过每一张稚嫩的面孔:“谁能告诉我。”
“是血。”一个娃儿壮起胆子答道,见有人带了头,队伍中顿时嗡嗡一片,纷纷响应。
“你说这是什么?”明溯转向楚门。
认识明溯已经大半年,自认为对他已经有一定了解的楚门自信地答道:“这是一种精神,为了目标不畏生死的精神。”
“对,这是一种舍生忘死的精神。”明溯赞赏地点了点头,随便,野兽般地吼道:“这更是一种耻辱!”
“耻辱?”楚门不解地问道,此时,他突然发现直到今日,其实他还是不懂明溯,自以为很是聪颖的他,思维却一直跟不上明溯的跳跃。
“耻辱!”明溯坚定地言道:“父母亲倒在敌人的刀戟之下,我从你们哀痛的脸上,看到了耻辱两个字;亲人宝贵的生命丧失在贼人的杀戮之中,我从你们畏惧的脸上又一次看到了耻辱两个字;血与火的交织中,顺着地面快速往前流淌的,依然是刻在你们脸上的耻辱两个字。面对敌人的屠刀,”举起了手中的长刀,鲜血顺着刀锋慢慢地流了下来,明溯厉声地喝道:“除了耻辱,你们还能做什么!”
全场静穆了片刻,那个落水的娃儿懦懦地言道:“我们要报仇。”
“对,就是报仇。”明溯重重点了一下头,右手垂下,却狠命地将左手握成了一个拳头,向天挥了一挥,喝道:“血与火的耻辱必将用敌人身上千百倍的血来洗刷干净,血债血还,为了亲人。”
“血债血还。血债血还。血债血还……”全场席卷过一阵雷鸣般的悲呼。
明溯很满意自己的动员效果,将屠龙插入腰间,回身接过乐进手中的丝巾,拼命地按在左手,顿时鲜血浸透了过去,烈烈的阳光照耀之下,很快,丝巾暗红斑驳,上面厚厚地结了一层血痂。
“乱起杏花落,贼平梧叶飞。顿忘三伏暑,竟解万山围。大将伤流矢,诸军曳血衣。先登不如此,焉得凯歌归。”仰望群山巍峨,明溯苍凉地吟道。一直以来,明溯在众人心中不过是一个曼戏人生的半大孩童,一个运气较好的游侠之辈,即便有些才气,也是下里巴人,上不得台面,此时,闻听此磅礴之作,诸人无不震撼,那自小也读了不少诗书的夏侯淳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紧忙上前言道:“请大人为此诗留名。”
明溯闻言不禁一个踉跄,适才胸中波澜顿起,突然忆起此诗方能应景,哪里还记得原名是甚,见众人期盼,便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是后世哪个不得志的官儿所作,名称甚长,其他却甚么都想不起来了,于是沉吟了一下,言道:“且记为甲子前闻贼有感罢。”
半日之后,明溯这篇《甲子前闻贼有感》已然传遍二十四庄,众人无不诵吟。在众乡勇的狂热之中,加上葛权等人别有用心的煽动,郭贵、夏侯淳等人不待明溯同意,便将这支乡勇队伍命名为“先登军”,旗帜则是就此取才,拿了明溯那包扎伤口的血丝巾,镶了个黑边,便高高地悬挂在了高台之上。至此,这一只队伍方才算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军魂。
身为始作俑者的明溯却是不知道这些事情,此时,他正躺在床上,额头覆盖着一块凉井水拧过的布巾,双颊通红,眼睛紧闭,胡乱地说着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强撑了这么久,明溯早就疲惫不堪,那天,又一时冲动,割破了掌心,流了如此多的血,铁打的人儿,顿时倒了下来。
二十四庄的灵魂突然不管事了,一时之间,大家很是不能适应,幸好那胡敏也甚是泼辣,临危授命郭贵、葛权、夏侯淳、葛建等人全权支配一应事项,又使了曹仁快马加鞭赶去那湘县延请先生推崇的名医张机过来诊治,自己则与乐进寸步不离地守在明溯身边,清酒擦身,凉巾敷额,蒲扇轻摇……想尽了办法为明溯降那高烧不退的体温。
三日之后,张机赶了过来,见自己素来看重的后辈倒在那里,张机心中也实在不是滋味,这个倔强的家伙,自己让他跟在后面悬壶济世,救得一二紧急之人,他偏偏要逞强去挽救那万民于水火之中,现在终于病倒了下来,哎,等他醒了之后自己还应好生劝说一番才是。
张机心中微微一叹,将那开好的药方交由曹仁出去配了过来,自己却是随意地在周边走动了一会。这一转,顿时他的心中顿起波折,平整的庄道,整齐的院落,干净的溪水,虽然满面焦虑却是忙忙碌碌中的众人,还有那集中大小解的“厕所”,覆盖了青石面板的水沟……这一切都让张机感到了新奇,就像那日闻说蒿素一样,张机心中又一次对这个充满了神秘的创造力的少年起了好奇。
第78章 兵器上门
张机回来的时候,明溯已经爬起来了,虽然脸色依然苍白,却是很兴奋地与一个满手老茧的老农在那聊着。
不知道那人与明溯是什么关系,因而张机也没有先出言呵斥,只是围着二人转了一圈。这一转,发现了一些怪异之处:这个老农的胳膊与大腿等粗,由于天地炎热撸起来的袖管外面露出一块块腱子肉,随着动作,那些腱子肉不停地张开,收缩,十分自然地重复着同样的过程;老农的小手臂上布满了一个个深凹的褐点,垒成一片,似乎是被什么东西连续不断是烫出来的产物;讲到兴奋之处,老农伸出那厚实的手掌,挠了挠发髻,顿时,一片片铁屑子往下掉落。看到这里,如果张机还不明白这是一个铁匠,那他四五年的县令就等于是白做了。
此人正是邑西里口的邰铁匠。此时,邰铁匠正兴奋与明溯讲解着他的发现,原来前些日子,他在邑西的后山之中制作木炭时,意外发现了一些精铁的原石。按照邰铁匠的说法,含量超过三成的已经算是上等铁矿了,而后山的一几块原石,拿回去一炼,粗粗一匡,大概得到了六七成的精铁。在痴迷炼铁的邰铁匠眼中,那已经不是精铁,而是惊喜,比发现一座金矿还要令人兴奋的惊喜。
可惜的是,后山似乎出了几只山魈,后来邰铁匠几次上山,原石一片没能带了回来,每次都是只见林间几道影子飞快地掠过,接下来自己就被打晕了过去,幸好那些山魈并不喜好伤人,只是,等他醒来的时候,自己又到了前山脚下。数次三番,皆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心痒。开始,邰铁匠并不信邪,有意邀了几位里中猎户一同前往,可最后还是结果依旧,而且,这伙山魈似乎对于人类一再侵入它们地盘感到恼火,后面的几次,猎户们虽然身上零件没少一块,却总是被弄得鼻青脸肿,将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出门见人,最后,随便那邰铁匠以多好的兵器相诱惑,任谁也不肯上当伴随上山挨打了。
无可奈何,邰铁匠只好把主意打到了同里的明溯头上。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娃儿,自从去年掉了一次茅坑之后,智谋顿生,运气大增,先是遇上了贵人当了亭卒,后来去了县城一趟便成了求盗。除夕那天连亭长都倒贴上门来拜访,可是,还是没能阻挡住他的狗屎运,西山一把火,更把他直接烧上了亭长的位置。此后。虽然足足过了大半年官儿没再升,可是这手下的乡勇数目却是见天疯长,清明过后,短短的二个多月,肩扛背挑,手搬脚踩,竟然硬生生地在西山废墟旁边又整出了二十三个大小模样完全一样的庄子,掌管的精壮之士足足过了五千,一举凌驾于周边各亭里庄之上。这时候,邰铁匠放着这么好的资源不来借用,那便是脑袋瓜子进水了。
好歹上次自己那把屠龙把人家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最后还连半个大钱的酬劳都没要支付,刚开始听到邰铁匠借人去山里的时候,明溯倒是没有犹豫,正想答应下来。这时,突然耳边听到“后山”两个字,心中不禁一阵咯瘩,原因无他,后山的那些“山魈”是些什么东西在装神弄鬼,他心中比谁都清楚。要不是同出一个里,任邰铁匠和那些猎户有十条命,也早被见惯了血腥的典韦等人给杀得个一干二净,说不准此时骨头已经可以拿水冲冲,直接拎出去打鼓了。
后山的秘密是万万不能和外人说的,但是那个地方有什么宝藏倒是可以先利用一二的,于是,明溯就打起精神,就那样懒洋洋地依在床上与邰铁匠拉起了家常。明溯那是什么脑子,何况是以有心算无心,三下五除二便把邰铁匠那点小心思给摸得一清二楚。闻听后山发现了精铁原石,明溯的病顿时好了一大半,这几天,高祖内功无时不刻不在悄悄流转,修复精神,只是这五劳七伤却是比那肢体的外伤更难调修,因此才耽搁了这许多的时日。本来就在快要好转的关头,邰铁匠这一个好消息送了过来,明溯久郁心中的一口浊气一下子便冲了出来,顿觉浑身舒畅,恨不能马上出去跑上两万米的折返方才舒服。
后面便是张机所见到的场景了。闻听二人商议之事,张机也是极为兴奋,要知道精铁打制的农具要比粗铁打出的耐用不止一倍,如果能够将铁矿全采了出来,尽数打上犁头、锄头、耙子等农具,那么到明年开春,每人至少可以多开上数十倾荒地,如此一来,不谈已吾,便是陈留,甚至是他那长沙郡,顿时都成了鱼米之乡,想到这里,张机也是心动不已,恨不能明溯立即就点上数百乡勇,入那后山,清剿了山魈,大起炉火,广发农具,造福万民。
不小心回身看到张机激动的神情,明溯心中不由一阵嘀咕:那张机虽然与自己也属世交,此时不会听到这么大的一个精铁原矿,便心动得欲要鸠占鹊巢吧。亭长不与县令斗,想了想,明溯索性打了个哈欠,慵慵地又往后面一躺,满是疲惫的言道:“你不会忘了我是个病人吧,此时身体疲软,又怎么能带人去与那凶恶的山魈斗呢。”
先前,不仅是邰铁匠激动地忘了来时明溯还躺在床上,一副病怏怏的样子,便是那张机,适才闻听这么震撼的消息,一时之间,也忘了明溯这个病人本来应该静养休息。闻言,二人面上均露出尴尬的歉意。半响,邰铁匠呐呐地言道:“如此,我便再等上几日。”
那张机却是瞋目叱道:“气血虚亏,岂是几日便可。依吾观之,总也得月余方能下地。此后,还得再休息上三五个月才能做点重活。”明溯心中不由暗暗开心,有个医生帮自己掩盖,总胜过自己千言万语,这下,总归有个合理的借口拖延下去了,且等自己准备周全再去应付那邰铁匠诸人吧,毕竟现在风声已经走漏了出去,如若不能想上个完全之策,精铁矿被郡州收了过去倒还是小事,万一那谷中诸人都曝了光,自己等人也只能亡命天涯,做那无根之浮萍了。
然而,还不待明溯乐好,那张机又义正词严地言道:“精铁原矿,关系民生,如若这么耽搁下去,岂不是要误了两作农时,不如汝吩咐下去,点上七八百乡勇,本县……吾这便代汝走上这一遭。”
闻言,明溯差点一口气接不上来,急得在那连声咳嗽,乐进却是知道其中内情,见状忙上前谢客:“我家主公身体虚弱,适才又说了那么多的话,邪风冲体,不若二位先随我下去休息一夜,明日再议此事。”张机本来还准备逞一把强,可是这边才搭上明溯的脉搏,那边明溯便拼命地将那丹田气息四下乱冲,顿时张机的面色也变了一变,言道:“如此奇异脉象,实属生平未见,吾也得好好思量一下,该如何用药。”言罢,便紧忙出去指挥那曹仁先将炖好的药汤倒了,等他定了主意,再另外对症下药。
送走了瘟神,明溯忧心忡忡地召来了郭贵等人,好是一番商议。最终,还是那葛权心毒,言道:“左右顾虑,不若今晚便由文谦偷偷进去,一刀一个,岂不稳妥。”明溯大急,这二人与其关系且先不论,单就那张机张仲景的医术,可是错过了这店,便得再等个数百年才能遇到个差不多的,前世的一些记忆又无法对诸人解释,于是,急忙以“杀官恐遭人疑”的借口否决了这一方案。乐进送完张、邰回来,恰好见诸人为难,便言道:“适才我观二人皆非恶相,其一人为民,一人为工,此亦是好事,不若我等商议商议,好生利用一下,不定能起到一石二鸟之计。”乐进方才在旁边观得仔细,其实邰铁匠是见物心喜,若是能够将那精铁尽数起了出来,供他练手,自然是乐在其中,至于张机,则是身在其位,心忧其民,但凡有了法子,暂且拖延过去,等西山兵强马壮之时,他又能奈得许多。明溯点头称是。
次日清晨,那张机又急忙过来诊断了一番,自去苦思冥想如何救治。不多时,邰铁匠在乐进的引导下来到屋中,见其进门,明溯一个骨碌从床上跳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窗外的张机是否注意屋内,然后,上前紧紧握住那邰铁匠的粗手,诚恳地言道:“我一直叫你大叔,今日也不瞒你,那后山并无山魈,实为我的手下暗暗潜入其谷中。此前考虑倒也不是为了甚么精铁,只是我等在其中发现了燃石和其他一些有趣的东西,此次大叔又发现了精铁原矿,如果能利用得好,倒是可以为诸乡勇配上几件上等的兵器,也能保家卫里。”
第79章 认个亲叔
那邰铁匠眨巴眨巴了半响眼睛,方才消化了明溯所言:“你是说那些山魈是你手下扮作的。”
“对。要不然哪有山魈不食人的。”明溯却不肯松手,只把一双诚恳的眼睛望着邰铁匠。不为其他,只为一旦其有了变化,便顾不得那许多关系了,只能痛下杀手,掩盖谷中一切。
“如此,那我可以去采矿了?”
“可以。”
“那就劳烦哥儿支应一声,也好便于我等。”
“这个倒是不忙。我想问大叔一声,你采了那矿准备打造什么?”
“这……我还没想过”之前一直把心思放在怎么清剿山魈上,邰铁匠一时之间也没来得及考虑之后的事情。
“大叔见我乡勇气概如何?”
“颇为雄壮。”
“能驱除贼寇、护卫乡里否?”
“应该不难。”
“只是我有一事为难。”
“甚么事情?”
“乡勇虽多,却是缺少合手的兵器。”
邰铁匠再是大条,此时也明白了过来:“你是想要我将那精铁打成兵器,装备你等?”
“嗯。”
“这倒也合适。”邰铁匠想了想,又为难地言道:“打造兵器不难,只是律法规定,我等匠户不得私自打造兵器,如若批量生产,须得向郡县报批。”
“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甚么好主意?”
“反正大叔孤身一人,不若将那工具搬至谷中,由我的手下专门开采矿石,大叔炼制,岂不好过那千辛万苦搬了石头翻山。”
“你是想把我作为专用匠人?”
“话到这里,我也不瞒着大叔了,谷中之事关系我身家性命,若是大叔不允,我也只能冒犯了。”
反正到哪里都是打造铁器,邰铁匠想了想,言道:“若是你能答应我三件事情,任你千山万水,我也随你去行上一回。”
“大叔请讲。”
“这头一件,便是所有打造的事情随我安排,你等不得插手。”
“可以。”
“这第二件事情,却是要你帮我找几个帮手,也就是徒弟吧。”
邰铁匠要收徒弟,自己手下的铁匠岂不是越来越多,这是个稳赚不亏的买卖,明溯也不犹豫,爽当地言道:“二十四庄之中,大叔看中哪一个,我便将他送与大叔为徒。”
“第三件却是件难事……”
“有何为难。”
“我一身痴迷打铁,从未婚娶。”
“如此,我便在庄中为大叔择一良配,即日成亲,也能传宗接代。”
邰铁匠闻言,匆匆止了明溯的话头:“妇人就算了,我浑身铁屑,只怕哪家妇人嫁与了我,三二日便受不了跑了。”
明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邰铁匠,心中暗暗嘀咕:倒不是嫌弃你身上脏,只是,不知哪家妇人,能经受得起你这头暴熊的折腾。心中思量,口中却是言道:“如若大叔不肯娶亲,我便为大叔去庄中择一机灵之辈,延为子嗣,方合人伦。”
邰铁匠却是不肯接话,只把那一双眼睛的溜的溜地围着明溯上下打量。见状,明溯不禁郁闷地言道:“难道大叔却是看上了我。”
见明溯主动讲开话头,那邰铁匠倒是好说了:“我也不要你延为我的子嗣,只是要麻烦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儿?哪怕是那天上的月亮,山上的雪莲,只要我能采到的,任凭大叔吩咐。”好不容易拐到个醉心打铁的工匠,明溯心里早就兵器成排,兴奋异常了,此时,见那邰铁匠并无强迫自己过继到他膝下的想法,却是轻松了几分,话中不禁带上了一丝俏皮。
邰铁匠倒是感觉明溯这样说话很合自己胃口,咧嘴一笑,言道:“你父母健在,又无兄弟,若是让你过继与我,你肯定心有不愿。我也不愿为难于你,只是看你颇为顺眼,却是想收了亲侄儿,也算有了个后。”
“亲……侄儿?”
“对。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明溯欣喜若狂,本来就是喊大叔的,以后也不过便是少了个大字,便能拐回来一个死心塌地的良匠。那邰铁匠的手段他可是见识过的,等闲乡间匠人哪有那等手艺。不谈其他,便是那屠龙出炉之日,种种神奇,由不得明溯不信,小小的邑西藏龙卧虎,说不准这便是一个隐世的神匠,送上门来让自己收了。
明溯心中浮思翩翩,那边邰铁匠倒是等得不耐烦了,追问了一句:“如何?”
“叔,从此你便是我亲叔。如此可行?”明溯忙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言道。
“有你这声,叔日后便将传家的手艺尽数拾了起来,便是那十大名剑,说不准也能帮你炼出一两把出来。”那邰铁匠也是欣喜若狂,自己打造出的东西自己明白,能让那把神奇的屠龙主动认主的主儿,日后还能等闲得了?左右也是打铁,不若趁征兆未显,早点跟这个娃儿先攀上交情,日后也能要风得风,想多少铁便能送上多少。无论如何,这次自己却是最大的赢家了,还多亏了自己经验老道,眼光毒辣。
“得了,叔,你就别吹了。十大名剑我倒是不要,现在缺得却是五千人的兵器。”都唤叔了,明溯索性也不见外了。
“小小的兵器还能难得倒你叔么。”约定成交,二人也都轻松了下来,明溯赶紧放开了邰铁匠,不,应该是邰叔的手,挥手让那乐进出去守住了门,二人在里面好一阵嘀咕。
半日之后,张机好不容易想出一个稳妥的方子,正待出去吩咐曹仁去准备几味药材,先吊住明溯的性命,不曾想,还未抬脚,那边明溯却是挽着那邰铁匠,神高气满地从屋内行了出来,哪里还有半丝病人的气象。
三天之后,明溯从谷中回来,得知张机却是还没有离去。想想这个年代的人讲究真多,病人都好了,还得等主人家回来当面拜别,于是很歉意地前往张机住所准备邀其一起在周边游玩一番。
一见到明溯,张机便兴奋地冲了上来,紧紧握住明溯的手,连声问道:“汝是如何做到的?”
明溯一头的雾水,旋即明白张机是觉得自己痊愈太快,高祖内功这种**自然是不能说的,于是便绞尽脑汁编了个故事:“我小时候进山砍柴,无意中发现一颗丹红的小果子,便摘了吃了下去,顿觉一股热流从腹部升起,全身火烫,全身衣服都烧得个一干二净……”
“后来呢?”张机急切地问。
“后来……正当我疼痛欲死之时,突然旁边游来了一条大白蛇,大概七八丈许。你也知道,如果我不与之搏斗,便要饱了那蛇腹……”
“吾晓得,吾晓得,汝赶紧将那要紧之处讲来。”张机急得都快出内伤了。
“我滚到东,那蛇便又游到东,我让到西,那蛇又扑到西,我往那山谷滚去……”明溯本来还想编个几万字的故事的,结果旁边张机拼命地跺脚,把他思路全扰乱了,只得赶紧进入结尾:“那蛇裹了我身,渐渐我透不过气来,便也甚么都不管,只是把面前一段拼命地咬住,狠狠地将那蛇血往下噎。”
旁边乐进也很好奇,便插言问道:“是不是蛇血中和了那丹果的毒性?”
“你咋就这么聪明呢。”明溯正愁编不圆了,听到乐进此言,猛地一拍大腿,言道:“可惜你猜到了开头,却没猜到结局。那蛇血也是热性,怎么能中和丹毒呢,倒是我五内俱焚之时,突然发现身上泡了那蛇血之后,任是再怎么破损也能慢慢恢复过来,于是便也就心安了下去,慢慢地等那火毒过去。”
“后来呢?”乐进的兴致被彻底调了上来,倒是那旁边的张机,此时瘫在旁边的井架上,眼见只有出气,没有入气了。
“后来大家应该都知道了,要不是熬了过去,我怎么能活生生地站在这里讲故事。”这次明溯倒是没卖关子,索性一下子揭穿了谜底,得意洋洋地一边回头一边言道:“这也是我为啥恢复那么快的缘故……”话没说完,却发现张机早就晕在地上,彻底人事不省。
“听个故事,也能听睡着,什么人啊。”听众少了一个,明溯顿时兴趣怏然,懊丧地往那屋中行去,刚到门口,身后张机悠悠醒来,有气无力地问道:“那朱果与蛇血两样,和那蒿素又有甚么关系?”
“蒿素……我说蒿素了吗?”明溯惊诧地问旁边的乐进。
乐进也是莫名其妙,仔细回想了一下适才的言语,回道:“想是没有吧。”
“我就说嘛,好好的喝了蛇血,也不过是火上加火,哪里还用得上蒿素。”明溯郁闷地摇了摇头,一本正经地问那刚起了半个身子的张机:“难道张大人以为我刚才的故事不够精彩,欲要加上那喝完蛇血腹泻不已,于是,便服用了蒿素,立马生龙活虎起来?”
张机翻了个白眼,“汝汝汝”地愣了半响,却什么话也没说得出来,喉咙里一口浓痰卡住,竟然就这么生生地又被气晕了过去。
第80章 优胜劣汰
张机走了差不多旬月了。
这老儿临走之前那贪婪的目光到现在都让明溯毛骨悚然,突然,明溯有些后悔自己编了那么个狗血的故事出来。那天狠了狠心割了腕子径直放了小碗血,张机赶紧宝贝似的用皮囊收了起来,然后,又端着拿空碗意犹未尽地望着明溯的手腕,要不是乐进在一旁虎视眈眈,估计这老儿该扑过来再划拉上那么一道大口子了。
也不知道这老儿回去用自己那碗血能琢磨出什么来,明溯使劲摇了摇头,把那噩梦似的眼神强行驱逐出自己的脑海。
今天又是月考的日子,邰叔已经搬到了谷中,按照原先的计划,也该为谷中添加点矿工以及铁匠学徒了。
明溯柱刀稳站在台上,一阵疲乏的感觉如潮般涌了上来,哎,不到一月的时间,先后两次大量失血的滋味委实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以后,要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能再这么折腾了。
操场已经扩充到了百余亩大小,整整齐齐地分成了三块,一小片山坡下面,两块平整的场地隔溪相望。
曹仁正带着先登左营驻扎在台子旁边,溪水后面,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曲五部二千人分列身后,其中第一部甲、乙两曲分别是由原来的长刀、剑盾二队扩充而来,蔡进作为其军司马,算是曹仁的直辖嫡系了。其余四部军司马分为夏侯渊、黄旭、钟大、孙尚,平时独立操练,战时或演习时须受到曹仁的辖挚。
本来曹仁已经授了贼曹,然而上任不到月余,却又缠着明溯要求回去带兵,毕竟到亭里做那三五个人的小头目,哪有统帅百人驰骋操场来的威风。本来明溯倒是不想放他回来的,然而此次扩军,手下实在拿不出来像样的将领,无奈之下,只得让曹仁兼了那左营长官。
按照此时的官职,一营之长应为校尉,排在高级武官序列中将军、中郎将、校尉三级之末,分掌南北之军,隶属京师直管。校尉只比中郎将略低一级,品秩为比二千石。甲子之前,东汉杂号将军封得比较少,校尉也算是一个有实权的军职,本朝初期设置的长水校尉、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射声校尉、中垒校尉、胡骑校尉、虎贲校尉等八大掌军校尉。到了此时,已然省去了中垒校尉、胡骑校尉、虎贲校尉,替之以前军校尉、中军校尉、后军校尉,其中,以中军校尉为诸军之首,前军校尉选拔勇壮之士,后军校尉则掌管粮食辎重,先前的长水校尉、屯骑校尉、越骑校尉、步兵校尉、射声校尉已经沦为了中低军职,至甲子之后,典军校尉等一系列新兴力量的出现,更将其打入了低级将领的行列。
明溯自然不会和灵帝刘宏去抢什么军职任命权,当然了,就算他在小小的邑西弄出几个杂号校尉出来,也只不过徒增笑话,惹来官府正规军队平叛。所以,明溯索性将曹仁任命为了营长,一营之长,倒也恰当。至于军司马以下,自然还是按照原来的官职体系来任命,毕竟这个时候的基层头目大多是选拔自民间,整个稀奇古怪的名称,回去也无法向乡人吹嘘不是。曹仁倒也不介意自己是该叫校尉还是营长,反正二千人到了自己手上,有兵领,哪怕叫他个乌龟王八蛋,除了难听点,其他也都是可以接受的。
右营营长自然是由夏侯淳充任的,其手下五部,分别由苏平、曹洪、郑可、钟二、陈业等人充任,游骑、长弓二曲构成其直辖嫡系,军司马为苏平,其余人等地位参照左营安排。话说各部的长官人选,明溯却是经过好生一番思量的,最终定下来的安排方式是庄丁夹乡勇,名将配亭卒,也算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钳制,倒不虞哪个将领长久领了军去能拥兵自重。
此时,右营的二千人马正整整齐齐地排在台前原先的操场之上。其实,明溯手下,除了左右二营,还编了个独立纵队,等同营级,实际却只有千人编制,此时亦是精神抖擞地立于高台一侧。
独立纵队由原先的长戟兵、茶水兵、伙头兵、暗军以及后加入的儿童团——羽林五部组成。纵队长曹纯虽然地位与曹仁、夏侯淳相同,实际能够指挥得动的止有依然执掌军纪的长戟曲以及新增出来的长枪曲。
这时候的茶水兵已经不再需要端茶送水,打扫操场,他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跟在张机推荐来的一名老中医后面学习战地包裹、救治,明溯已然承诺了他们,什么时候那老中医认为他们基础技艺能够出师了,什么时候明溯便授予他们医疗兵的专有称号,其中技艺精湛、进步迅猛的更有提拔为军司马、曲长等军职的机会,反正陈、孙已经分别调到了左右二营,该部高级长官暂时空缺,明溯也不介意用一个部的长官职位,千金买马骨,挖掘出几个专业人才出来。
至于伙头军的军司马则由那日明溯前去家访的伍长提拔上来担任,其兄弟五人,现在有四人在军中,要不是明溯强制止住,说不准这一家狂热的六个男人尽数都要入得军来。暗军的军司马依然是由葛权充任,除了本部人手,伙头军也要受到葛权的辖挚,这样,葛权手上便有了两支人马,一支专司外围刺探情报,另一支则利用送饭闲聊等一切机会暗地打探一些不和谐的声音。
楚林那支儿童团倒是很难选拔基层将领,壬曲的曲长暂时先由那个冲入河中的少年担任,癸曲则临时空缺着,毕竟是帮娃儿,将来谁更出色,一时半会也看不出来。癸,北方主水,旧曾是夏桀的本名,原本明溯是准备将那少年任命为癸曲曲长,寓意是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勇武坚毅的将领。不曾想,任命之后,那少年却是寻了上门,一再央明溯将其改任到壬曲。这个年代的文字以小篆偏多,夹着一些象形的写法,壬字看上去像一个人挑着担子,那少年选择壬曲,心中自是有着极大的抱负,左右没有其他人选,明溯也不忍驳了少年心意,遂从了他改了过来。
茶水兵临时由葛建兼着,明溯心中最佳人选自然是张机,可人家现在是一县之令,自己势力没发展到一定程度,贸然招揽,只能是自取其辱,不说还能留得三分情面,以待日后慢慢谋之。
至于羽林,这支从小就培养起忠诚的娃娃兵,全军第三面军旗的执掌者,明溯没有理由让其他人担任军司马,所以只能亲自兼了一回,也算是自己的亲兵了,至于楚门,明溯授予了一个假司马,平素负责当好这帮少年的保姆。乐进除了亲卫,其他也无甚事做,明溯便发明了个名称,教习,专司教导少年的武艺军略。按照明溯的想法,以后军中各营、部均要安插羽林系的人手进去,一方面是为了能够让这些少年尽快地成长起来,另一方面也能更好地将队伍紧紧地抓在自己手中。
此次军中将领调整,原先的百余人的乡勇队伍扩充到了五千人,自然基层以上军官尽数选用了经验老道的乡勇充任,升得最快的自然是曹仁与夏侯淳,这两位原先的屯长一举升到了营长的位置,手下由原先的数十人一下子膨胀到了二千人,至于曹纯,虽然职务从独立一队的队长升到了纵队长,看似升幅最大,但是手下只能掌管长戟与长枪二曲四百人。茶水兵虽然编成了一部,其实也就是百余人。伙火兵那一部倒是增加到二百人,也是缺编近一半,区区半部一曲人手却要承担起五千人的吃喝拉撒,还要兼管后勤,自然是压力极大,何况按照传统,这帮人除了一天三顿的准备,还得勤练刀盾武艺,毕竟那面刀盾兵的旗帜可是传承了下来,于是,明溯便交给了娃娃兵们一个任务,便是帮助伙头兵洗锅涮碗,既能感受生活的艰辛,又能尽快熟悉全军情况、了解后勤管理,还能分担一部分伙火兵的压力,一举四得。此时的娃娃兵已经不全是楚门所带回来的孤儿,明溯从二十四庄的穷苦儿童中又择优选了二三百名,除了数十个机智灵活又有些鸡鸣狗盗之类特长的被葛权挑了去暗军培养,其余均充入羽林之中。
其实,原先的乡勇也不是完全都留了下来,几个豪绅之子一直未能按照操练要求完成指标,此时整军过程之中,明溯根据历次月考的记载,毫不留情地清了出去,上次捱了板子的那个里长之子,自然也在清退的行列。以前,这些人总是推三阻四,恨不能立即就能以不合格的名义打了回去,然而,此时见到昔日同侪均有所长进,有的甚至还能掌管上一部之人,心中自是百感交集,酸甜苦辣咸,样样均有。就在昨日,还有那里庄之主托人携带重金,欲前来游说明溯,希望能够网开一面,哪怕留下他们族内的子弟当个伙头兵,也是心甘情愿。对于送上门来的财物,明溯自然是来者不拒,可惜,最终人还是没能留了下来。这几个人的清退,通过新老兵卒之间口口相传,已经成了全军的反面教材,不少新选入的乡勇心中皆暗暗警醒,千万不能触犯了军中规则,最终落得脸面全无的下场。
除了这些不合格的乡勇,此外,有一个人也格外的失落,那便是原先负责全曲操练的曲副,刘元起。眼看众人皆有了合适的安排,自己却还是委身亭中做一名小小的亭卒,刘元起自是心有不甘,数次拉上郭贵找了过来,欲要在军中谋上一官半职。然而,前面几次忠孝仁义的伪君子形象,已经在明溯心中留下了极差的印象,军中自然不可能留下与自己不同的声音,尽管此人身手了得,与典韦也是素有交情,明溯还是忍痛割爱,托辞以“亭中不可缺少精干之人支撑”回了过去。三番五次之后,那刘元起也是心灰意冷,便又想出个幺蛾子,径直来向明溯请辞了亭卒,明溯自是不允,这个与那刘鼻涕虫同宗的家伙可不能轻易放走,哪怕是放在自己手下清扫马肆,也总比送给未来的对手做个强援要好。
第81章 半大小子
应该说各部人马均已编制完成,除了暗军人数不受限制外,其余基本框架已经定了下来。
明溯满意地望着台下五千人马,微微向侧后颔了一下首,乐进将手中棒槌猛地砸在了大鼓之中,随着鼓点的加剧,各部人马按照既定的规则开始了演练。
今日虽然是成军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的军演,但是诸人却是格外的认真,原因无他,若是哪个得空稍稍向那远处山坡上一望,便能发现一群十五六岁的半大小子挤在那里,足足有上千人,与高台遥遥相对,一起审视着诸人的操练情况。
前些日子,选拔乡勇时,二十四庄群情激昂,盖因明溯定了个征兵的年龄范围,十八至四十之间,年老的人自然留在家中专司耕作,如若全部选了过来,那么明年的军粮就该成了问题,至于那些还不满十八岁的少年,除了一些十一二岁的被择优选进了楚门的羽林壬、癸两曲,其余一些年岁稍大的却是儿童团嫌大,正式乡勇又小了点,于是一个个纠缠着征兵的老人,死皮赖脸地想要选入军中,有的甚至虚假报了年龄,却被葛权一个一个地又拎了出来,划去了名字。
那葛权老谋深算,可谓是人精一个,明溯与他商量征兵之事时,便提出了暗暗访问、掌握实情的建议。暗军的隐藏人手遍布二十四庄,葛权自然对众人情况了如指掌,一众少年想要蒙混过关,自然比登天还难。每个热血少年心中都深深地埋藏着一个英雄的梦想,无奈之下,众少年相约来到明溯这儿,联名上了血书,请求编入军中。一个非正式的军队,能够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尤其是这些热血沸腾的少年,可是明溯未来几年的生力兵源,自然不能随意处置,冷了众人的心。于是,明溯考虑了一番后,给了那些少年一个机会,即是每次月考时,他们可以前来参观,帮助自己挑选出其中不遵指令的乡勇,逐一代入。
有这么多双眼睛在场边挑刺,不由得诸人不努力上阵,打起十二分精神,把那队列、阵型细细地演上了一遍。尽管如此,还是有那三五个惫懒之辈被少年们挑了出来,明溯给他们二次机会,单独在全军面前操练了一会,发现确实是前期没有下那苦功,此时动作僵硬,指令不熟,于是便按照少年的年龄顺序,选了几人顶了进去,一时间,众少年欢呼雀跃。那几个惫懒的乡勇在万余道鄙视的目光之下,灰溜溜地回了各庄,又被家人谴责了一番,自此要么是痛改前非,立誓下次应征必然会挽回脸面,要么便是灰心丧气,从此一蹶不振。
月考结束,游骑曲又一次夺了第一。待明溯宣布完成,随着一阵欢呼声,那二百人、六百匹马如一条长龙,席卷过场地,直奔高台而来,到了高台之下,肃立不言,那一部军司马苏平却是一骑绝尘,后发先至,驰到队伍前面,一个漂亮的勒缰,顿时那马人立而起,双蹄一顿,硬生生地刹在了原地,打了几个响鼻,便不再动弹。明溯心中暗道,众人之中以游骑最为气势冲天,奈何后面对那青龙山的用兵,游骑曲却是空有一身马上功夫,也英雄无用武之地,甚是可惜。
想到这里,明溯不由暗自叹息了一声,伸手从乐进那接过镶边旗帜,走到台前,苏平也是配合,见明溯并不下来,心领神会地一个翻身,迅猛地从马背上长身而起,单脚踩鞍,一个漂亮的金鸡独立,顿时高过了台面,顺顺当当地接过了那面旗帜,也不下马,只是收回了一只脚,轻轻往下一跺,口中吆喝一声,身子微微前倾,便站在马鞍之上随马全场奔了一圈。见主将英武,那游骑曲长招呼一声,武艺高强的老兵是有样学样,纷纷跳到马背上,人立奔驰,新兵则是或双手脱缰,或单手执兵,吆喝着竞相奔驰,有那胆大的,甚至直接在马背上玩起了换马技艺。一时之间,众人恍惚中仿佛来到草原,正在观看那鲜卑狼骑操练。
此次拿了倒数第一的却是那方才成立的长枪队。长枪最重基础之功,没个数年的练习,很难有所建树,明溯也不在意,只是鼓舞了几句,言道长枪毕竟不如其余兵器顺手,让大家不要气馁,熟悉后再来比过。
不想,明溯这一番话却是恼了后面山坡上观看的一名少年。本来因为年龄稍逊,未能替补顶入军中,那少年已是十分恼火,此时,见一帮比自己长了不知多少的长枪兵因为兵器不够纯熟,在众人面前丢了一次大脸,微忿之下,便持了一杆白蜡枝条冲了下来,拦了一个游骑队中的熟识之人,借了匹马,便往台前奔了过来。
见陌生少年手持兵器冲至台前,乐进自是拔了腰间长刀,上前护住了明溯。明溯倒是并不在意,此时见那少年双手持枪,目光专注,马儿奔驰之间,腰盘纹丝不动,心中暗惊此人武艺了得,倒也是欣喜异常,一时之间,也忘了追究其不敬之罪,问了一句:“台下来人是谁?”
葛权尚未上前回话,那少年却是将白蜡杆儿往地上一戳,生生地止住了马势,高声回道:“曲阿无名,见大人轻视枪法,特来请教一二。”
乐进叱道:“大人何等身份,岂是你一小儿能够挑战的。”
那少年却是冷笑不已,伸手一抖白蜡杆,挽了个碗大的花儿,勒马便欲转身,不想此时那壬曲少年曲长见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出尽了风头,心中忿怒,亦是抢了一匹马来,翻身绰枪出阵,大叫一声:“有胆的别走,先与我斗上三百回合。”
那陌生少年见有人上前应阵,便转身不动,单手握住白蜡杆,杆头点地,斜斜地瞥向那少年曲长,众人只见眼前一阵光芒反射,两个少年已经交手了数十个回合。少年曲长见自己两只手还没拿下对方单手,心中大怒,长喝一声,竟然舍了那马,飞身扑了过去,手中长枪在空中一记横扫千军,当作了棍棒,挥向那陌生少年腰间。那陌生少年也是臂力了得,此时见长枪扫来,空着的单手一捞一挽,竟然就将那枪夹在了腰间,手中白蜡杆儿顺势向前点了出去。少年曲长见杆尖已到面前,眼见已躲闪不及,索性空了一手,死命地揽住了杆子。二人稍一较力,陌生少年身下驽马吃不得劲,哀鸣一声便往前跪了下去,把个二人抛出了二三丈远。
二人均是一手执着自家兵器,另一手去抢对方兵器,在尘土里翻滚不休,不一会儿,两个兵器已经尽落陌生少年之手,那少年曲长顿时狂性大发,双手按地,低喝一声,对着枪尖便扑了过去。陌生少年本是一时争强好胜的心性作祟,自然不肯出了人命,便把双手往外一甩,将枪、杆分头砸出去三四丈远,空出双手去扭那少年区长的胳膊。此时,旁边诸人方才醒悟过来,忙手忙脚乱地拥了上前,分开了二人,各自扯到一边。
台上,明溯也是看得兴起,一时忘了出言阻止,此时见二人已被分开,遂使了乐进下去仔细盘问一二。乐进本是对那陌生少年不敬极为不满,此时上得前去,甚么话也不说,一把便揪住那少年的衣襟,欲要将其提了起来,不想自己身短,那少年却是身长了几分,拼了力气才提过胸口,发现人家屁股还坐在地上,顿时一张方脸涨得通红,伸了个手在前面是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那少年前面被乐进揪了个不留神,此时反应过来,满面涨红地欲要护住胸部,抬首间却见乐进愣了一下,灵机一动,双手半途转向,一搂乐进的腰身,头望后一仰,一个倒摔金钟,便把乐进重重地摔了出去。旁边夏侯淳离台子最近,见不是路数,眼神一瞟,手下曹洪、郑可等人各率亲兵一起抢出,按住那少年手脚,齐刷刷地喝了一声,默契地反手一抓一送,顿时将那少年抬了起来,迅速地翻了身,这次是脸朝下按在土中。
乐进本也自恃勇武,这才选择当了明溯的亲卫,此时见连一个少年都没拿下,急忙爬了起来,呸了几口灰尘,唰地一下便拔出了长刀,上前便待往那少年头上砍去,不想此时台上却传来了明溯的声音:“文谦且不忙动手……你们先放了他吧。”
那少年却不领情,双手一撑,便跳了起来,指着台上骂道:“一群大人对付我一个娃儿算什么本事,早知如此,我也不来投你这什么子破烂的军了。”
这句话可是把场中诸人都得罪尽了,一时之间,刀枪剑戟,铿锵作响,数千人面色不善地往中间逼去。明溯正歪着头看那少年有趣,此时也是笑了起来,戏谑地言道:“我便拿大军压你,你来咬我啊。”
“呸,咬你也太臭了。”那少年犹自不肯言语上吃亏。
第82章 曲阿小将
“你不咬,我可要来咬你了。”明溯大笑一声,手指一按,“锵”地一声,屠龙便跳出了半截刀身。
少年还未反应过来,一杆长枪已从台上踢到自己面前,他刚伸手接了过去,眼前惨厉的白光一闪,明溯已握刀和身扑了过来。小半盏茶的工夫,那少年手中的长枪已被击飞了三五次,每次那少年空了手,明溯便收住了屠龙,示意旁边之人将长枪送了回来。几次三番,那少年再也不肯相斗,待那长枪再送了上前,却不肯伸手去接,只是忿怒地瞪着明溯。
见少年已不肯再斗,明溯也不好拿着屠龙去欺负一个娃儿,便把刀换到了左手,空出右手去接过那长枪,身形一晃,脚下一个踉跄,便挽出一片枪花,点点不离那少年的脖近要害之处,却不肯下了死手,都是点到即止。那少年见明溯枪法展开,不由一愣,问道:“你这可是百鸟朝凤?”
“叼的个百鸟朝凤……这是那拨火的棒儿,你觉得如何?”第一次遇到个枪术高手,明溯也是一时技痒,一边说着话,一边将那烧火棍法诸番路数尽数演习了一遍,及至最后,那少年上下已无半分完整之布,数百个窟窿之中,雪白的皮肤依稀可见,却是丝毫未伤到身子。
那少年本与明溯有问有答,突然一阵凉风吹过,顿时感觉身上一凉,低头一望,顿时惊叫一下,涨红了脸,拔腿便往那坡后蹦了过去。
明溯正待令人追了上前,突然后面人群之中一阵喧哗,紧接着,葛权领着三五个暗军中人五花大绑地押了一人上前,明溯仔细一瞧,原来却是那亭卒刘元起。
此时,那刘元起灰头灰脸,被几个健壮之人架在中间,一路拖到台前,扔在了地上,却是双眼紧闭,甚么话也不肯说。
明溯诧异地看了葛权一眼,后者小声地上前禀报道:“此人先是在旁边窥视良久,见我军雄壮,又悄悄地离去。我心中奇怪,便使了暗军中人尾随,不想,此人离去后竟然不回亭舍,鬼鬼祟祟地直奔那郡县直道而行。我深恐其对主公不利,便抓了回来,听候发落。”
“哦,竟有此等事情。”明溯心中也是大惊,此前他未得官署指令,擅自招了这许多兵卒,已与律数相驳,如若这刘元起到郡中狠狠地告上一状,便是县中诸人再三掩饰,估计也是难以善了。想想后果,明溯的目光便冷了下来,低声喝了一声:“先带回去关上,等我回来再审。”
“喏。”葛权应了一声,自押着那刘元起往庄中去了。明溯也是心中有事,此时月考各个项目皆已完成,便也不再耽搁,吩咐了一声诸部照常操练,回身召了那一脸狐疑的郭贵匆匆也往庄中而去。
“刘三兄他叛了。”半日之后,明溯脚步沉重地行了出来,对院中焦急地转来转去的郭贵轻轻地说了一句。
郭贵的脚步一僵,慢慢地将头抬了起来,望着明溯,明溯平静地与之对视,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令明溯出乎意料的是,郭贵却没有为刘元起辩解什么,只是失望地垂下了头,沉默不语。
要知道,自己第一次见到郭贵前,便已在院中见过刘元起,即便是王重演习剑术前后,刘、郭二人看待自己的眼神亦是温馨无比,虽然那刘元起从未主动和自己表白过什么,但是其与典韦的感情想必也不比郭贵差到哪里去。虽然刘元起近来不为自己所喜,但是,要自己割舍这份传承过来的情意,忘记整勇备寇时的兄弟情深,感情上亦是无法接受。曾经有那么几次,明溯也曾想过将刘元起驱逐出西山阵营,左思右虑之后,还是放弃了。除了此人与那大耳的鼻涕虫甚有渊源外,己等长达半年之久的日夜亲近也是个重要的缘故。前几日,明溯还在反省自己对于刘元起的处置是不是过于严厉了,心中也暗暗思索过如何利用典韦的关心慢慢地将其收了心来,再纳入军中磨糙一番。
可现在,身边亲近的人慢慢地疏远了过去,甚至,还迫不及待地叛变了出去。这是来到这个时代的第一次,明溯很清楚,这绝对不会是唯一的一次,自己的根基尚浅,如果这一次处置失当,恐怕自己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威信,长达年余的努力全部会付诸东流。一旦身边的人接二连三地叛变,自己将再无回天之力。
此例不可开。明溯很无奈,理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然而,他却不能不去顾及典、郭诸人的想法。
“不若借三兄的一颗人头去收服五千颗忠心吧。”明溯还没有下决定,郭贵却是平静地言了一句。
“啊……”明溯惊讶地抬头望了一眼郭贵。
“我等如今已非轻侠少年,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直接关系到二十四庄数万人的命运,轻率不得。”郭贵无比失望和痛心,低头瞄着脚尖,却是无比坚定地言道:“我想,典大兄也会同意的。”
郭贵没有称典韦为五兄,而是按照之前的排行称呼,心中已然决定将这一段恩怨缩小到自己兄弟之间,不欲影响扩大。为了大部分人的利益,他只能舍弃刘元起这个变数了。
刘元起匆匆出逃,倒不是要去那郡县,乃至于州中搬弄是非。前些日子,有个刘元起的本家侄儿,唤作玄德,本在涿县编那草席,闻说其叔当了屯副,颇有才能,便来了一信,邀其一同去投那右北平郡的公孙瓒。那公孙瓒本是涿县县令,光和年间,边章、韩遂叛乱,朝廷从幽州征发三千精锐骑兵,并给予公孙瓒都督行事的符节,统帅此三千骑兵。公孙瓒率军到蓟中时,渔阳人张纯引诱辽西乌桓首领丘力居等叛乱,攻占右北平郡、辽西郡属国。公孙瓒当即以三千骑兵追讨张纯等叛贼,立下战功,升为骑督尉。后来,属国的乌桓首领贪至王率众归降公孙瓒,公孙瓒便又因功升为中郎将,封为都亭侯,进驻属国,此时声名俱威,一时无二。
事情便坏在这封书信上。刘元起本来倒也是一门心思想要重新融入西山的圈子,收到这封来信,心思便活络了起来。那公孙瓒本是都亭侯,又拥有一国之地,自己投奔了过去,想必再差也差不过亭卒,何况自家侄儿玄德据说与那公孙瓒亦曾有同窗之谊,有他推荐,自己也不至于像在这里一样明珠蒙尘。
本来刘元起就这么走了倒也没甚么事情,虽然明溯心中对其有所不满,但也不至于喊打喊杀,倒是这刘元起既然起了异心,一时鬼迷心窍,不知从哪里拉了个渠道,竟然与那青龙山贼人搭上了边,欲要趁西山征伐之际,借那贼人之手除了明溯及西山乡勇,以报自己遭遇冷落之仇,还能从那贼人手中得到一笔财富,日后到那右北平也算是有点基础。
“你将西山卖了多少钱银?”郭贵闯进去便是一句喝问。
与往日兄弟再次见面,已是天堂地狱之别,刘元起心中羞愧难当,埋首不言。旁边乐进自是奉上适才搜得的夹带,郭贵一目十行,草草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大怒。这刘元起不仅将己等商议的行军路线、部署尽数卖了出去,便连各部人马缺陷、二十四庄防守之处也尽是详解了一遍,最后更是建议贼人兵分三路,一路埋伏沿途谷中,待大军行入,便以巨石封了前后,用火箭引发盾牌起火,烧了诸人,第二路则佯攻小郭庄,引镇守后方的郭贵去救,第三路趁机取了西山,裹持妇孺财物而归,待郭贵追赶时,第一路依样再灭了郭贵,第二路则强攻小郭庄,除患务尽。
抛开立场不言,不得不赞赏郭贵这封密告深得兵法精髓,如若此次不是葛权精明,明溯出兵之日,便是自己与西山自取灭亡之时。好毒辣的连环计策,这便是平素忠孝礼义字字挂在嘴边的刘三,连自己兄弟也尽数算计了进去。郭贵看完,背后不由冷汗直渗,怒从心头升起,不待乐进反应过来,上前一刀已取下那刘元起人头,抱在手中嚎啕大哭了起来。
本来明溯已经与乐进商议了要以那刘元起诱其侄儿过来,一网打尽,不曾想郭贵冲动,还未得了吩咐便砍下了刘元起人头,明溯在门外望见,也是阻拦不及。此时本欲进去数说一遍,不想那郭贵虽然痛恨刘元起,却顾及往日情分,悲伤不已,于是便叹了口气,转身出院寻那惯使长枪的陌生少年去了。
西山诸庄虽然人多嘈杂,但对于明溯这个创始者而言,别说找个人,便是看中了一只麻雀,分分钟时间便会有成千上万的人放下手中的事情去张那鸟网。晚饭时分,那陌生少年已然被带到了明溯面前。
此时,那少年不知从哪里找了一身素白的洁净衣衫替了那千穿百孔乞丐装,两只皎白的手腕俏生生地露出袖底,格外让人感觉不出日间那野蛮的形象。明溯开始还以为手下找错了人来,上下一打量,但见那少年面上七八道煤灰印子横七竖八地尚未洗去,依稀能与那陌生少年形象对的上号,凝了凝神,慢慢地盘问了一番少年的底细。
原来那少年出身曲阿,打小随父亲习得一身武艺,尤其是枪法,更是浸淫了十一二年,曾经入山面对数十个贼人斡旋半日而不落下风,最终还挑了四五个首级而归。此人在东莱有一师兄,亦是身手不凡,此次因为琐事与家人起了争执,便偷偷离家出走,去寻那师兄,不想,师兄早已搬往别处,音讯难访。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少年东莱寻亲不遇,返回途中又遭了小偷,囊中羞涩,捱了几日饿后,正好晃到了西山地盘,见明溯以石碾征勇,便混了进来先填饱了几日肚子。
明溯见其叙述清晰,身世无疑,便也不再在意,挥手使那葛权端来一盘零散钱银,赠予少年作为盘缠,不想那少年上午输与了明溯,心中犹自不服,此时任是百般劝说,却不肯返回家乡,一再要求跟在明溯后面,学会了那神奇的烧火棍法再走不迟。手下多了个自愿的超级打手,明溯自然没有意见,只不过询问姓名之时,那少年却不肯以真实姓名相告,只是言道:“败兵不敢言名,你且唤我无名吧。”
于是,明溯身边除了乐进,又多了个曲阿来的无名小将。
第83章 探贼巢穴
这一日,明溯带着乐进、无名二人来到了霍山大峪沟。这里群山环绕,一水中流,万壑争流,峰峦环聚,林木阴掩,山道间幽静一片,偶尔能够听到几声鸟鸣。
转了几道山路之后,便是青龙山了,三人来到一座寺庙前面。明溯抬头望去,但见面前这庙三道大门迎道而开,迎面“慈云寺”三个鎏金大字人立其上,背后两座山峰合体而立,突兀而显,似若蟠龙,荫庇寺院。走至近前,透过大门,可见里面殿堂栉比、金碧辉煌,院中一座合抱的香炉熏得周身漆黑,依稀能够看出当年香客如云、纷至沓来的繁华景象。
如此六根清净之宝地竟然成了贼人的巢穴,明溯心中不由暗暗地叹了口气,示意身后二人将背上的瓜果取下,恭恭敬敬地捧在手中,自己三步一拜地往前行去。
甚是奇怪的是,三人到了那大雄宝殿面前时,仍未发现贼人身影,明溯一边装作好奇地欣赏着两边的钟楼、鼓楼、过厅,一边趁机偷偷地观察着四周的地形。这个寺院占地极广,约莫三四十亩方圆,几棵罗汉松树荫之中,隐约能够看到数十间黄墙青瓦的僧房。此时,那些僧房门户尽皆紧闭,旁边一扇小门半掩,门外别有洞天,隐约间能够望见后面的山峰。明溯回头望了一下,门外只有一条又窄又陡的山道,正是自己三人来时通过的那条幽静的小路,看来如若选择从后山攻击,便要先行从山涧之间探出一条新路来了。
三人一边四下打量,一边慢慢地将手中瓜果供奉在那香炉前面,取了一把细香,打了个火折子点了起来,遥遥向着殿中神像一拱,便插在了炉中。上完香之后,三人依照来之前的商议,进那主殿逐一瞻仰了一番,院中还是无人出来照应。
无名逐渐不耐烦了起来,张口便欲叫唤,明溯却是止住了他,想了一番后,从腰间掏出几块钱银,拿在手上,慢慢地往那罗汉松后行去。三人才走到僧房前面,突然一扇门响了一下,转头看时,却见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从里面走了进来,见了三人,不禁一愣,便大声喝道:“你等何人,竟敢闯我青……寺庙。”
“闻听此地有一名刹,我等前来敬香,为何不能进来?”明溯晒然一笑,一手持银,一手轻轻地摇动手中的羽扇,反问道:“倒是你,蓄发留须,鬼鬼祟祟地藏在这僧房之中,到底是何来路?”
“敬香……”那汉子狐疑地围着转了几圈,见三人遍身绫罗绸缎,显然非富即贵,便回头望了一下前院,依稀可见有香烟萦绕,心中大定,遂言道:“我,小僧乃是本寺俗家弟子,你等敬香已罢,可以下山去了。”
“不知本寺住持可在?”明溯却是不肯挪动脚步,径将那眼神溜溜直往僧房左右望去。
“不在。”那汉子有点忿怒,看了看乐进腰间的长刀和粗壮的手臂,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劝道:“本寺住持前些日子已出山云游去了,多日未归,施主可先行离去,择日再来。”
二人对话之间,明溯已经把四周打量了个清楚,院中除了这汉子,其他哪里还有其他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面前汉子胡扯着,明溯一边心中琢磨着,是不是先将此人拿下,绑回去好好盘问一下这伙贼人的底细。正想动手之间,无名却是突然上前禀道:“少主,小的内急。”明溯不知究里,便顺着话头让那无名自寻了地方解决。
无名左右看了几眼,没发现茅房的痕迹,便很急促地往那小门外行去,那汉子本欲阻拦,但见无名只是个娃儿,也便没有吭声。半响之后,无名施施然从外面行了进来,到了近前,背着那汉子打了个眼色,口中却大声地言道:“少主,既然那住持不在,那我等还是先走吧。出来时,老爷可是吩咐过了,这香火钱银不能随便给了旁人,以免污了净地,触恼了菩萨。”
一听有钱银,那汉子的眼神倏然一亮,上前拦住三人,言道:“虽然住持不在,但是本寺教导俗家弟子的师父却在,施主可以将钱银留了下来,小僧定代为转交。”
“你转交?”明溯上下打量了一下那汉子,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掂了几下钱银,抬头看天不语。旁边无名上前言道:“我家小主何等身份,这钱银怎可交与闲人转交。”
那汉子大怒,本待上前强抢,旁边那乐进已经将手柱住腰间长刀,眼神凌厉地瞪了过去。见状,那汉子也不欲吃了眼前之亏,连忙弯下了腰,讪讪地笑道:“有贵客上门,若是不奉上一杯香茶,岂不显得小寺无礼,诸位施主且随小僧前去云房小坐片刻,想必那师父也应该回来了。”
明溯歪着头看了一下无名,见其微微颔首,便装作很勉强的样子,将那扇子一指汉子,言道:“如此,你且前面带路吧。”言语之间,甚为傲慢无礼。
那汉子却是毫不生气,笑吟吟地在前面领了三人往右侧云房而去,到了门口,让了明溯等进去,自己往那厨房而去。那汉子还没走出几步,后面明溯淡淡地吩咐了一声:“这山野之地,除了些枯枝草叶,哪里还有什么好茶。你且随之去接点山泉水回来吧。”无名应声便也出了门。
那汉子本欲下点迷药放倒三人,闻言大惊,忙回身言道:“小寺用水便是那后山泉中挑来,不敢劳烦施主。”
“可新鲜?”
“今日晨间方才更换,新鲜得很。”
“如此甚好,你便去吧。”
那汉子大喜,应了一声,赶紧往那厨房方向而去。待其走远,无名紧忙上前低声禀道:“后门无人,但那山峰之上,隐约可见有刀光闪烁,想必定然放了暗岗探望。”
“这帮贼人倒是猴精猴精的,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明溯叹了口气,打消了原先抓舌头的想法。
“那汉子鬼头鬼脑的,估摸着茶水定有问题。”乐进谨慎地提醒了一下。
“这个我已经猜到了,且看他准备如何诓骗我等。”明溯却是老神道道,一点也不在意。
不一会,那汉子端着三碗滚沸的茶水上来了,果然如明溯所料,除了些枯枝碎屑,哪里还有什么好茶。明溯接过大碗,轻轻地吹了一口,嫌恶地言道:“好好的山泉水,偏要弄些下等之物污损了。”一边说一边用怀中掏了块蜀锦出来蘸了茶水去擦那靴边。擦完了也不收起来,就那么随手往地上一扔。
这一块小方蜀锦,寻常人家半年开度节俭下来也不定能够买上几块,可明溯却是擦了一下靴帮,便随手丢弃不要。那汉子见明溯如此大派,心中更加认定此人是个大大的肥羊,可惜此时其余贼人皆已下山做那无本钱的买卖去了,院中只有自己一人,看那随从粗壮有力,估摸着自己一人铁定吃不下来这笔买卖,心中更是焦急,便凑了上前言道:“要不小僧再去重换一碗上来。”
“算了,等住持回来了我等再来吧。”明溯斜斜地瞥了一眼那汉子,无趣地言道:“你这僧人六根未净,与你多言也自跌了我的身价。”无名在旁边也是应和不已。
三人出了山门,那汉子牙恨得痒痒的,却还是堆了一脸的谄笑,连声问明溯等人何时再来。明溯毫不理会,摇着羽扇一路看着风景优哉游哉就这么下山去了,乐进紧随其后,那无名却是鬼灵地扯过那汉子,言道:“如若你将那佛相案前珠子送我一串,我便劝说少主再来礼佛敬香。”
那汉子自无不允,忙回身去寻了串珠子,讨好地送到无名手中。无名一边把玩那串珠子,一边心不在焉地言道:“我家少主此去延津县中采购丝绸,三日后将回返经过左近,届时我定尽力劝说,但上不上来,可不是我能说了算的。”
那汉子一听丝绸便眼神亮了,忙拉住无名说了一通好话。不一会儿,无名便把那粮食数量、押运人数、具体路径全部被那汉子套了过去。眼见明溯渐行渐远,无名一副焦急的样子,甩脱了那汉子,远远地望着身影奔了过去,留下那汉子在原地盘算不已。
那边明溯三人下了山,大张旗鼓地往那延津行去,中间几次经过市集,专挑那精致之物采购了数件,小半日时间,沿途商家均知道有个出手阔绰的纨绔少年经过。
这边大群贼人返回寺庙,闻听错失了一只肥羊之后,纷纷懊丧不已,正骂骂咧咧间,那留下看家的汉子又将从无名口中套得的消息说了出来,众人顿时欣喜若狂,大小头领好生一番商议,定下了其中最适合伏击的一个山谷。
还是那个持锤的头领慎重,定下方案之后,又派了七八拨探子往山下访了一番。这一访,自然明溯一行的行径全部落到了众人耳中。山上贼人更是坚定了肥羊的概念,一个个磨掌霍霍,恨不能立即杀下山去,将那纨绔少年洗劫一空,再拉了上来绑作肉票。
第84章 百里奔袭
明溯此行倒也不是就这三人,其实后面葛权领着暗军众人扮作行人商贩已经混在了那霍山周围,贼人动向自然是一目了然。
次日,明溯绕了一个大圈,回了西山,便点起长刀、剑盾、长弓、山地四营千余人马,用过晚餐之后,由那曹仁带了反绕一个圈子,连夜奔了百余里,赶至贼人前日布置过的谷外山峰上潜了下来。此时,天气尚且温暖,夜间倒也不需搭建营帐。
第二日夜间,明溯又将其余三千余人手散派至霍山周边悄悄潜下,把住了各条大道小径。闻听此次是要剿灭那青龙山贼人,这些士卒一个个嗷嗷直叫,要不是那些贼人,他们那里会飘零他乡,如若没有西山,现在估计早就饿死大半了。群情激昂之下,虽然通宵蚊虫叮咬,搔痒难耐,但是众人却是生生地忍了下来,伏在山间,未曾现了影踪。
其实,那伙贼人也是十分精明,第三日清晨,鸡还未鸣,便有那十余骑人远远地奔了西山而来,停在远处望着那操场之中。鸡鸣三遍之后,西山庄中一队队兵卒鳞次而出,进退之间,操练有序,阵势不下数千人,旁边更有那游骑诸人,纵马驰骋,吆喝不已。那些人见无异常,便分了一骑径直回去报信。
其实,西山崛起之后,那伙贼人一直十分忌惮,但凡采取大规模的行动之前,必然会前来探视一二,这个规律明溯早就察觉,为免打草惊蛇,也就一直未曾使那游骑曲前往驱逐。
其实,今日晨间操练的兵马,除了游骑诸人,其他均为县中兵卒所扮。本来,按照明溯与邓元等人的约定,是由胡魁领了县卒五百合那西山乡勇一并前去剿匪,不曾想,形势跟不上变化,不待行动,明溯已经招了五千多乡勇,手下虽然操练时日少了一些,比不上那贼人素质,可贼人再强,也不过三二百人,终究架不过西山乡勇人多势众。邓元、胡魁也只好罢了先前心思,按照明溯前些时日的想法,连夜将县卒拉了那千余人马过来,替代了西山乡勇,像模像样地在那操场中摆了一回龙门阵。此时,场中指挥的郭贵、胡魁见贼人已经回去报信,相视一笑,也不再管那旁边梭巡的贼骑,顾自拉开阵势真刀真枪地把那帮县卒狠狠地操练了半日方才歇息。
那贼人回去报信的时候,明溯带着三十几辆大车已经慢慢地从延津方向往那霍山边上行去。沿途,不时有三两人骑马从旁边呼啸而过,把那些雇请来的车夫惊得一个个胆战心惊。要不是明溯出的银子足够他们跑上两三趟方能挣得,估计现在便已经跑了个一个不剩了。那些骑士也大多是附近无赖裹了上山,此时见车队中诸多面孔均是本地车行熟识之人,知根知底,也就更加放肆了起来。
这边车队慢慢地往前行去,那边青龙山中禀告不断。那持锤首领本是十分紧张,集中了全部人手就是不肯下山,正犹豫间,先是闻听西山诸人均未出动,心中已是大定,后来又接到手下来报,称那车夫并非军汉假扮,且那纨绔少年止有三人押车,更是轻松异常,便率人往那谷中而去。众贼人在旁边早听了个分明,此时见肥羊势弱,一个个吵吵嚷嚷,纷纷跟了过去,一时之间,谷中只余了那后山暗岗一处,便是那尖嘴猴腮的汉子,也按捺不住,提了把刀,也跟了上去,欲要亲手报那羞辱之仇。
众贼人快到那预先选定山谷之时,遥遥一骑赶来禀告,言称那三十余车已行至十余里外,四周官军均无出动痕迹,一切正常。
“太平静了。”那持锤首领皱起了眉头,襄平现在是什么环境,盗贼四起,世道不靖,远近闻名,这些人孤身入境,既未延请护卫,又未重金贿得郡县之卒随行,难不成他们以为仅仅三人就能安生走出这百余里。事出反常必有妖,即便是个雏儿,出门之前家中长辈也定有吩咐。那持锤首领回头问了一下身后一随从:“此人来路可曾探明?”
“这两日东南西北均有侦骑派出,最远的奔驰出百里,除了那延津方向有些痕迹,其余却是丝毫未有所闻,倒似这些人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那人也是郁闷,自己连续派出了二十余人,却只能查到些购物信息,便是那住店、用食信息都丝毫未得,委实有些愧对大头领的信任。
“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今日早上起来,那持锤首领先是被乌鸦淋了一头鸟粪,出发前又是一阵眼皮子乱跳,此时追问了一遍其余方向,又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自然是有所疑惑。左右想不出哪里不对劲,那持锤首领干脆让众人止住脚步,随意指了手下一人领了五六十人前往那谷中伏击,自己则带着大队往回赶去。
那持锤首领是担心老巢有失,倒也没有担心五六十号悍匪会拿不下一个汉子二个娃儿,不曾想,就是这么中途一变故,倒是让明溯所有的安排尽数落了空去。
明溯这一路上是百般花样,一会无名肚子疼,一会使了乐进去追兔子,一会看到旁边的景色秀美停下来好生观赏一番,总之是怎么能拖延时间怎么来,晌午时分,一行人车终于蜗牛似的行至那山谷之外。
见那山谷险恶,有车夫上来提醒明溯前去侦探一下情况再行,明溯却是鄙夷地呸了一声,懒散无趣地回道:“如此山清水秀之地,哪里会有贼人出没,你这个不懂风情的汉子,净是想着那些焚琴烹鹤,呔煞风景的懊丧事儿,莫不是又想偷懒了。还不给我赶紧上前,趁天黑之前赶到襄平城中,找个客栈住了下来。”那车夫一再抗议,甚至还挑明了“先前那几骑显见便是山中惯盗,有两个还是我们涧岗出去的”之类的话题,可明溯根本不买他的账。奈何人家是主家,说了什么便是什么,这一路上要停就停,想走便走,自己等人的意见也从来没有理会过,那车夫虽是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却也毫无办法,只得回了那车队之中将适才对话一一形容了一番。
众车夫嘀嘀咕咕地商议了一番,见这个公子哥儿一副不领情的架势,有车夫恨恨地言道:“这哥儿既然自要寻死,我等也便遂了他意,大家小心一点,有情况便先逃了命去。”正在此时,一个行路的老商贩挑着些绳头劣粉也到了谷前,见这边人众,便靠了进来,欲要一起过那山谷。明溯嫌恶地翻了翻那老商贩的物什,甩了甩手,示意那老商贩到后面呆着去,那老商贩却是不肯,苦苦哀求之间又拉扯了几下明溯的衣襟,被后面赶上的乐进挥了大拳赶出了百余丈路,犹自远远地吊在诸人后面。
明溯侧身谷边,假装欣赏山泉叮当,手中羽扇一摇一横,暗暗地从袖中拉出一只纸团。其实,适才那老商贩却是葛权所扮。明溯打开纸团,只见上面草草地用木炭划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仔细一辨认,原来葛权早晨发觉贼人半路分成了两批,大部又回了那青龙山中,小股数十人却是进了谷中,便伏在那第二个转弯之处。变化陡生,明溯一时也是有些失神,这个时代通讯不便,临阵变军已是不大可行,惟有按计实施,先灭了这小股贼人再去谋算那山上贼人。
车子行过第一个弯道之时,明溯悄悄地将腰间悬挂的铜镜拿到手中把玩了几下,几道白炽炽的反光映入两旁山峰之上,正是动手的暗号。那些乡勇虽然平时也有长途拉练的操练项目,然而前面一晚连夜行军,在那山地营的带领之下,一路穿山越涧,小跑前进,天明之前已经长奔了百余里,潜伏到了那两侧山峰之上。此后一日一夜之间,众人苦苦伏在山间,或坐或卧,大气不敢喘上一声,时间长了,终于周边的野物也慢慢习惯了这一群突兀闯入的异类的存在,此时林间鸟鸣虫叫,一丝也不似有人埋伏的迹象。
明溯心中暗暗得意,什么惊鸟走兽必有埋伏之类的军事常识,到了自己这个超前了近两千年的脑袋前面,尽数颠覆了概念。以时间换空间,融于环境的做法后世多有引用,然而在这个时代的人心中,却是神奇异常。山上埋伏的乡勇经过高强度的行军之后,又捱了那虫儿肆虐了好些时候,此时望上去均是疲惫不堪,然此时不远之处鸟儿跳跃,走兽饮水,自然得很,众人惊奇之下,心中对明溯的崇拜不由上升到了一个近乎盲信的境界,此时见明溯放了暗号,便有那山地之兵学那杜鹃啼声捏嘴尖叫了几声。
杜鹃啼叫传了下来,明溯心情大定,高声传令众车加速前行,径往那第二个拐弯之处行去,自己则与乐进、无名二人远远地与车队拉开了一段距离。
第85章 黄雀在后
这些车夫屡经贼掠,自然皆是圆滑异常。此时眼见第二道弯儿来的比前一道更为险恶,心中自是警惕性大增,个个神情紧张,密切留意着对面的动静,那边埋伏的贼人闻听车轮声才乱哄哄地持了刀棍拥了上来,还没等他们身影拐了过来,这边一众车夫听到前面有兵器撞击之声,便快速地跳了下车,纷纷往那后方奔去。
那股贼人到了车前,都还没反应过来。想到己等喊都没喊上一声,竟然已经打劫成了,不消说那赶车的车夫正四下散奔,便是那主仆三人,此时也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领头之人暗骂了一声胆小鬼,心中极度不爽,暗想此行的目标本是那主仆三人,当下只劫下了货物,人影却还没见着,也不知回了山后会不会被那大头领责骂。事已至此,再追出谷,估摸也难以寻得那逃逸的诸人踪影。无奈之下,众贼人也得先使出浑身解数,先把那乱走的车马圈禁了下来,乱遭遭地围成一团,与那牵马的贼人混杂在一起。
就在那领头之人连续劈开了七八架车上的遮掩,发现除了一堆轻飘飘的灰色石头和一些食用的菜油外,其余什么值钱的财物都没有找到,正咬牙切齿地思量是不是该分出一部分人马先冲了出去,去追那车夫和主仆三人之时,山上,郑可与那蔡进正在打赌,言道:“要不要赌一下,只要我一通火箭下去,那些贼人就会变成烤猪,根本用不着你手下长刀兵出手。”
作为最早跟随明溯的心腹,蔡进自然明白那些车中装着些什么,想想那些物什堆在一起燃烧产生的惊天热浪,蔡进一时竟然无言以对,一张黑脸憋得黯红。操练之中,夏侯渊曾经多次吃过这支长弓队层出不穷连射打击的亏,对于这个个人武力远逊于自己的长弓兵的缔造者,早已恨得牙根痒痒,此时,见其主动挑衅,便不敢示弱了跳了出来,反驳道:“如果那些贼人有人活下,你又待如何?”
“下次月考便算我垫底一次。”郑可自信满满:“若是你输了,也是同样。”
“成交。”二人重重互击了一下掌,斗鸡般互相瞪视着。
十余个呼吸之后,那领头之人望着漫天的火箭纷纷扑了下来,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手足无措,就那么愣在了拐弯之处。三五丈外的平地上,马匹哀鸣,火焰跳跃,不时有那火影嚎叫着从中间冲了出来,奔出十余步,不甘地倒在地上,慢慢地烧成一个人型。
明溯爬上山顶的时候,那围在车中的贼人已然烧得个一个不剩,声音渐渐地平息了下来。此时,堵在两侧谷口的剑盾兵小心翼翼地推了进来,慢慢地逼近火场,将那烧剩下的铁器、熟了的马肉,尽数收拾了起来。
“大人,夏侯司马他下次月考自愿垫底。”一见明溯上来,郑可眉开眼笑地上前邀功。明溯不明究里,哦了一声疑惑地望向二人,那夏侯渊面上变幻莫定,支支吾吾地将先前赌约又重复了一遍。看着垂头丧气的夏侯渊,明溯心中不由又好气又好笑,然而便是他本人,对于此次远程打击,己等毫发无伤,便放倒了五六十名贼人,也是满意得很。须知杀敌千人,自损八百,在那些茶水兵没有出师之前,自己手下这些人,能少伤一个便少伤一个,毕竟五六成的伤兵最后都因为感染无治最终熬不过去。若不是此等考虑,他也不会费尽心思使了那心腹士卒奔波了几个晚上,到那典韦诸人居住的谷中搬来了打量的油母页岩,又化整为零分批运往那延津县中找地儿储存了下来。
不费一兵一卒,便打了一场大胜仗,靠前指挥的曹仁也觉得脸上有光,然而未见一滴血,自己手下便预先在那后面的月考中垫了底,心中还是有点不甘的,便上来缠住明溯满口胡诌着为夏侯渊求着情。
麾下将领的争取,明溯自然不会搀和进去,于是便随口敷衍了两句,便待领着众人下山,旁边几名士卒却是喧哗了起来,原来那领头之贼人因为站在比较靠外,方才却未被火舌卷中,此时见剑盾兵尽数堆在那火场之中清理杂物,便从藏身的草丛中窜了出来,飞快地往那谷外奔去。见终于活了一人下来,夏侯渊顿时大喜,连声在那挥拳蹦脚,连声喊着自己赢了,把个长弓兵诸人弄得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那乐进倒是冷静,见状一把抢过旁边士卒手中长弓,拽过一支箭枝,喝了一声,将弓张了个满圆,箭镞瞄着那贼人的身影,微微移动,突然右手一松,但见那箭入流星,直入那贼人后背。那贼人原地踉跄几下,往前又行了三五步,终于无力地倒了下来,半响再无动静。
此人甚有大将之才。明溯回头看时,乐进正将手中长弓还了回去,面无表情地又站在自己身后,心中不由赞叹不已,对曹仁诸人言道:“每逢大事有静气,方为大将风度,你等还应多向乐进学习。”众人愧然受教,垂首称是。之前明溯已经数次想将乐进放了下去,独自掌管一支队伍,奈何那乐进就是死心眼,即便是兼了个羽林的教习,依然寸步不拉地跟在明溯后面,俨然一副保镖当上瘾了的模样。
“指挥与其说是一项才能,还不如将它当成一门艺术来看待,就像妇人绣花一样,不禁要掌握每个局部的细致和精确,更应准确把握全部的布局和节奏……”明溯混在队伍中,一边往前走着,一边细细地为曹仁等人讲解着自己所理解的指挥这门学问。后面乐进闷闷地插了一言:“主公应该将这些想法都记了下来,便于大家学习。”
“嗯,这个将领操练手册交由你来编吧。第一篇开首之语,便叫……”明溯想了想,言道:“指挥是一门艺术。”乐进恭谨地应了下来。
这个九弟甚么都好,就是跟自己生分了一点,毋论人前人后,一口一个主公,叫得自己甚是腻味。想想除了那次山谷之行,一众兄弟也未曾再无隔阂地聚在一起了,军中甚重上下之尊卑,这乐进久经熏陶,其他长进不小,却是这军中规矩与自家兄弟的关系,却还是一直没有甄别开来。明溯心中郁闷,不由地叹了口气,心中泛思起那日典韦跟自己扮着手指算馒头的情景,面容不由带上了一丝笑意。
刚成为士卒的乡勇见主公放着神骏的青花大骢不骑,偏偏与己等底层混在一起,心中不由一阵温暖,便是那曹仁等人,也是感觉又亲近了许多。却不知适才明溯是看了乐进那惊鸿一箭,心中后怕,又联系到了演义之中那落凤坡凤雏偏要骑那白马结果送了性命的教训,索性舍了那马儿代步,混迹士卒之中,也能求个安全。众人各怀心思,不知不觉,已经行至了青龙山下。那葛权早就使暗军诸人传了各部往中间收缩,此时已经全数聚在山前,黑压压一片,阵势倒是吓人得很。
贼人的战斗力在遇到黎民百姓之时可以显现得如虎入羊群一样,然而,此时遇到兵强马壮的西山诸人,却混若一个缩头的乌龟似的,任评那先到的长戟兵两百个大嗓门骂了一个多时辰,就是不肯出来迎战。
明溯望着那山道旁边树上新近钉上去的免战牌,呸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忿言道:“这伙贼人以为自己是什么。我们这是官军剿匪,不是两国争战。”
旁边一名新加入的乡勇见自己爱戴的大人不乐,心中恼怒,大步上前便欲摘下那面牌子,不想斜冲里一支羽箭突然从林中飞出,插入其左胸之中,顿时被放倒在了地上,眼见不能活了。与那乡勇同在一伍的几人顿时眼睛红了,一个个飞身跃出,直奔那木牌而去,林中箭枝接二连三地飞出,转眼之间,四人便尽数倒在了地上。那伍长原是最早的一批长刀队卒,此时尽显老兵强横,身中七八箭,犹自狂喝一声,蹦了起来,一把扯住那木牌,拉了下来。正当众人欢呼雀跃之时,林中突然飞出一根粗重的长戟,从背后插入,顿时将其钉在了地上。
那伍长扶着腰前的木杆,慢慢地将自己撑了起来,胸背间的窟窿贴着杆子擦了过去,血水入潮般汹涌流下,顺着杆身,流成一股血溪。众人张大了嘴巴,悲恸欲绝,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仿佛有千年之久,那伍长终于立了起来,空出一手,慢慢地将那免战牌朝着明溯方向送了过去,嘴角蠕动间血沫翻涌而出。明溯眼角一阵湿润,豆大的泪珠一颗颗顺着面颊滚了下来,想也不想,便往前走了几步,伸手欲要去接那木牌。见大人要蹈那险地,那伍长微微将头摇上一摇,嘴角一咧,扯出个生硬的笑容,然后脑袋一歪,就这么穿着长戟,立于地上死了,手中的木牌却还抓在手中,血水快速地冲刷过去,瞬间便将那免战二字掩了过去。
第86章 山道血战
明溯目呲欲裂,眼角,两行红泪溪水般涌出。
那老兵伍长的口势他看得很清楚,那分明是“报仇”两个字。
报仇,这仇是得报,不过不仅是伍长一个人的,一伍之人,西山横死的百余条人命的血海深仇也都还等着自己去报呢。
山谷反伏击首战告捷,曹仁诸人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不曾想,一个时辰不到,众人立马又遭遇到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只不过,这一次命运的天平显然并未倒向西山这边。
战斗是残酷的。撂在山道前面的五具尸体,用他们的鲜血为众人诠释了这一概念。兵器碰撞声响中,众人噙着泪水,缓缓向前推去。明溯反应过来的时候,左营甲乙两屯数百人已经呐喊着“报仇”在蔡进的带领下疯狂地冲上了山道,丛林中的贼人似乎被这群入了魔的士卒惊吓住了,两屯士卒已经冲出了百余步,却是一支箭枝都没有飞出。
就在明溯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数十支羽箭突兀出现在半空,迅捷地抛向山道。像秋收的粟谷一样,一瞬间,山道上放倒了一片士卒。
“举盾!举盾!”蔡进一边挥刀格飞掉一支支飞向面前的羽箭,一边大声指挥着。盾牌乱糟糟地举了起来,虽然经过数以百次的操练,但是真正面临着生死的威胁时,这些由乡勇转变而来的士卒还是显得有些惊慌失措。大部分士卒的盾牌还没举到头顶的时候,第二波箭雨又袭了过来,呼啸声中,又有十余名士卒倒在了血泊之中。
“先登!”蔡进声泪俱下,凄厉地将长刀指向前方,西山诸人被同侪的鲜血刺激得更加疯狂,多少次河流火焰中的行军操练出来的本能让他们暂时忘却了死亡,忘却了畏惧,在军司马蔡进的带领之下,一个个如同猛虎般,悍勇地往前扑去。
付出了三十几条活生生的生命之后,左营第一部终于冲到了第二道障碍前面,一道足足六七丈高的巨石应路而立,到这里,本就狭窄的山道被分成了左右两侧仅容单人侧身通过的两条小道。前面七八人互相看了看,随即分成了两个小组,鱼贯冲上了窄道。转瞬,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尸体往旁边山涧中跌落下去,好一阵子,才传上来一声声沉闷的声音。
蔡进见那狡猾的贼人躲在巨石后面,或捅或劈,转眼就送掉了自己手下数人的性命,无奈之下,只得立于石后,召过两名曲长,焦急地商议了起来。
那林间的弓箭手见这一波人已经冲出了自己的射程,便不再把目标对准他们,后面准备上前接应的左营人马立马被阻了下来。西山的人马顿时被割成了两个部分,蔡进带着三百余人无奈地缩在巨石后面,久久不能突破,后面明溯带着三千余人不甘地望着前面的士卒一个个地倒了下来,虽就隔着短短的百余步,却犹如鬼门关似的,就在适才的冲锋之下,又有数十个年轻的生命永远地留在了那段山道之中。
山道口,那名早已僵硬的伍长尸体犹自不道,依然死不瞑目地望着前方诸人。左右突破不了这道隐藏在林间的防线,明溯悲恸地望了一眼山坡上东倒西歪的尸体,挥手召过夏侯淳,细细吩咐了一通。稍后,数百名山地兵从人群之中退了出去,远远地绕了一个大圈,往那两边密密麻麻的的树林中钻了进去。上次扩军整编,明溯将原先茶水兵的优秀者挑选了出来,又补充了二三百名猎户子弟,单独编成一曲山地兵,并入了右营序列。此次百里奔袭,明溯也将其带了出来,原本是想在那山谷之中发挥作用,不曾想,到了此时方才能够用上他们。
半盏茶的功夫,树林中传来了声声凄厉的叫声,此起彼伏,不一会儿,那山地兵的一个曲长从林子里钻了出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远远地对着众人打了个手势,明溯这才松了口气。
这边明溯改变了战略,那边蔡进三人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依然未能想出一个稳妥的法子,左右已经冲到了这里,那就索性冲杀了过去。
于是,三四十名最是健壮的士卒被挑了出来,大喝一声,双目赤红地冲了过去。蔡进也混在这些士卒中间,冲到背面的时候,正好一个贼人用长戟捅死了一名士卒,来不及收回的时候,蔡进一声暴喝,将手中长刀劈了上去,立马将那个贼人半边肩膀削飞了去。山道陡滑,蔡进劈出这一刀后,脚下一个不稳,身体往旁边山涧中栽了下去,后面一名士卒连忙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前,一把挽住蔡进的左手,将他拉了上来。蔡进才翻身上了山道,却见一个贼人趁机将长戟伸出,那护着自己的士卒一个躲闪不及,小腿被捅穿了一个血洞,顿时脚下一软,面部朝上,面带不甘地摔了下去。蔡进忿然一刀横扫,那个贼人双腿齐膝而断,滚在山道上不断地哀鸣了起来。
望着那名士卒的身影越来越远,快速地消失在峭壁上的松树之间,蔡进脑海里一片空白。山道上一个贼人见有机可趁,挥刀对着蔡进冲了过来,此时,蔡进还在恍惚之中,一时之间竟然忘了躲避,就在那贼人手中之到快要劈到其脖子上时,旁边的士卒终于突破了封锁,包抄了过来。一士卒见情况危急,灵机一动,将手中长刀掷了过来,正中那贼人后背,那贼人顿觉胸口一阵剧痛,哀嚎一声,持刀之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那贼人难以置信地望着那段透胸而出的刀刃,慢慢地瘫了下去,旁边蔡进终于被这声哀嚎惊得恢复了神智,见一名贼人正握着刀倒在自己脚下,蔡进顿时觉得一团怒火滚过了心头,长刀一展,便扑上了山道之中。片片刀光带着凌厉的声音滚过面前,四五个贼人顿时从左边肩膀到右边肋下,个个断成了两截,都是同一种死法。
眨眼之间,蔡进直如地狱钻出来的恶魔一般,全身鲜血直淌,皮甲之上,不知哪个贼人的一截肠子晃晃悠悠地挂在蔡进搭扣之处,热腾腾地还冒出白气。后面山道上剩下的敌人见其神勇,惊慌失措地发出一阵惊叫,纷纷掉头往上面退去。
西山士卒追在这群溃退的贼人后面疯狂地砍杀着。贼人竞相逃命,不时有人在推搡中失足摔落进山涧,阵阵凄厉的嚎叫在涧中盘旋,上面督阵的贼人头目试图拦住溃逃的人群,却被拥在中间一起往上面飞快地退去。鲜血从山道上流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淌过了那道巨石,又分成两股血溪,往涧中跌落下去。
西山士卒攻势终于在三四百步之后缓了下来,这里临时被贼人用一堆杂乱的石头堵塞上了。前面退下的贼人纷纷爬了过去,躲在乱石后面,有那冒进的士卒刚刚翻了进去,便被后面挤得水泄不通的贼人乱刀齐下,顿时犹如一颗小石子投进了湖泊,片刻便没了动静。
一时间,双方隔着乱石由对峙了起来。那伙贼人也甚是奸猾,见西山士卒不再贸然攻入石后,便不时地挑那数十斤的碎石往外砸去,几名士卒躲闪不及,顿时被翻腾而来的石头砸中了腿部,哀叫着摔下了涧去。
眼见天色已晚,昏暗之间不慎被滚石砸到的士卒越来越多,明溯无奈之下只好命令鸣锣收兵。蔡进心有不甘地带着左营两曲人马缓缓地退到了巨石后面,留了七八名士卒在两侧监视着上面的贼人,自己径直下了山道去见明溯。
一见明溯,隔了数十步,蔡进便将长刀拔了出来,捧在手中,双膝跪地,慢慢地向前捱了过去。未得军令,便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率了几百名士卒冲了上去,结果枉送了这么多兄弟的性命,此时,蔡进是一门心思求死。
短短几个时辰,近百名士卒就彻底长眠在了这段山道之中,尽管灭掉那群林中弓箭手之后,明溯立马派了山地兵分头下到两侧山涧之中去寻找伤员,可最后,除了有三名士卒幸运地被峭壁间伸出的松树枝条挂住了皮甲,其余四五十具血肉模糊的尸体陆陆续续地被抬了上来。此战的惨烈远远超过了明溯的心理承受能力。要知道,如若不是前面恰好扩充西山,招上来五千余名乡勇,他手下开始也止有百余名乡勇。
面色沉重地一个个走过面前排成长长一列的尸体,明溯是欲哭无泪。不知是不是先前哭裂了泪腺,此时他已经没有了泪水,只剩下如火的仇恨满充着胸膛。不要说是蔡进,便是他自己,此时心痛得想死的心思都有了。
见明溯不理不睬,蔡进也不起身,双手高举着自己那把长刀,跪行在明溯身后。曹仁艰难地张了张口,却也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悲恸地将头埋了下去。那些此时静静地躺在冰凉的泥土上的尸体,此前都是他属下的士卒,甚至,这些人的名字,他也能一个个叫得出来。
第87章 再残忍些
漫长的寂静之后,明溯终于走了尽头,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地上跪着的蔡进。半响,上前一把揪住其衣襟,就这么生生地提了起来,凑到自己面前,咬牙一字一顿地言道:“你就这么想死?要死你也给老子死到那山道中去,不要在这丢了我们西山的脸。”说完,一把将其掷了出去,看也不看一眼,又蹲了下来,轻轻抚上几双犹自圆圆地瞪着的眼睛。蔡进在地上滚了几下,碰到一个树根,就这么蜷在那里,双手抱头,嚎啕大哭了起来。
先前巨石后面十几个还未丧命地贼人已经被押到了山下,一起提过来的还有几个躲在林中放冷箭的弓手。明溯慢慢地转到他们面前,冷冷地扫了一遍抖抖颤颤的贼人,回身对着黑压压的士卒低声喝道:“贼人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该怎么做?”
“杀了他们!”群情激昂,一片刀光剑影亮起。
“叮当”一声,明溯拔出腰间的屠龙,扔在了一名新招的士卒面前。那士卒恭恭敬敬地对着溢满鲜血的山道拜了一下,提起屠龙,对准面前一个贼人,眼睛一闭,便狠狠地劈了下去。刀落血迸,一个头颅滴溜溜滑到了一边,滚了几下,便停在了旁边一名贼人的脚边,那贼人吓得尿屎直流,忙跪倒在地,连声告饶不休。
明溯厌恶地扭过头去,指着一具断成两半的士卒尸体,冷冷地问道:“贼人如此残忍地杀戮我们的兄弟,我们就这么仁慈地送他们上路,岂不是便宜了他们。”
“残忍些!残忍些!”士卒纷纷以兵器顿地,低声地咆哮着。声浪卷过林间,一阵凉风吹了过去,那士卒大喊一声,上前拼命连砍了十余刀,把那死去的贼人身上砍了个血肉淋漓,几不可辨。
“能不能再残忍一些?”明溯却是还不满意,手指那血肉模糊的士卒尸体,转向场中诸人厉声高喝了一声。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顿时惊起了西山士卒心中的滔浪仇恨,众人一拥而上,刀砍剑刺,戟捅盾砸,片刻过后,场地中间只剩下十七八滩血泥散落在地。
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用过早餐之后,得到吩咐的山地兵陆陆续续地散了出去,明溯站在剩下的士卒面前,扬起手中屠龙,斜指山道,大声地问道:“敢不敢给我将那堆乱石给掀了?”
“敢!”数千人齐声高喊。
“蔡进!”明溯侧身对着左营喊了一声。
蔡进应声红肿着眼睛奔了上来,明溯将手中屠龙递了过去,回手一指那山上,淡淡地言道:“耻辱是要用血来洗涮掉的,不要让我看到你没有卵子的熊样。”
“左营一部”,蔡进恭敬地接过屠龙,回身嘶哑地喊道:“先登!”
“先登!”三百余条汉子如同野狼般长嚎了一声,跟着蔡进往山道冲去,脚步越来越快,几个眨眼便冲过了巨石,往那堆乱石扑了上去。
一个下来试图打探情报的贼人刚行至山道中间,突然石后数百人拥了上来,愣了愣便欲转身往上逃去,蔡进奋勇当先,几个加速便赶上了那贼人,屠龙洒出去一道七彩的光芒,狠狠地砍在那人的后背,锋利的刀刃全部劈进了那人的背部,刀光再现,那个贼人踉跄着往前奔了二三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上半身从中间分成了两半,慢慢地往两边挂了下去,随后,五六百只大脚接二连三地踩了上去,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乱石后面的贼人没料到西山士卒来得这么早,手忙脚乱地提着兵器紧张地挤到了石后,正待搬了碎石往下推去。不料,蔡进等人冲到那石堆前二三十步时,只听一声吆喝,顿时几排剑盾手抢了上前,密密麻麻地将手中圆盾迭成一片盾墙,后面数十名身材魁梧的士卒舍了长刀,双手抵住了盾边,顿时将山道护了个滴水不漏。
西山士卒摆出了这么一个乌龟的阵型,顿时山上的贼人心头一松,如此防御,虽是能够抵御碎石的冲击,但是也无法攻得上去,他们有乱石掩护,以逸待劳,这场较量总归是不用一直顶着盾牌的他们占了体力的上风。
西山的部署不尽如此。见左营一部已经撑开了盾墙防御,明溯将手一挥,郑可便率着右营长弓曲诸人猫着身子冲了上去,行至那乌龟壳后,郑可一声令下,顿时二百张长弓一起张开,二百支雨箭越过盾墙,拉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准确地落入那乱石之后,顿时将密集的贼人齐刷刷地放倒了一片。当贼人醒悟过来,乱哄哄地寻找掩体时,第二轮羽箭再次呼啸而来,笼罩住混乱的人群。五轮羽箭之后,乱石后面已经没有一个贼人能够站得起来,一个个躺在地上哀嚎连连。
五轮齐射是目前长弓兵的极限。第五轮羽箭飞出之后,郑可带着属下众人头也不回地往山下行去,蔡进却是一声怒喝,顿时盾墙散开两侧,长刀兵如潮水般从中间鱼贯冲了上去,不到盏茶时间,青龙山的第三道障碍全线告破,蔡进一改昨日的风格,稳扎稳打,突破乱石堆之后,派出数十名士卒上行数十步,防范上面的贼人俯冲,自己则领着长刀兵众人逐一梭巡贼人的尸身,见有那没有断气的便上前补过一刀,剑盾兵则忙着搬开巨石,清理山道,那些死去的贼人尸体则被一同扔进了山涧之中。
此时,山上剩余的贼人已经全部退入了慈云寺中,三道山门紧闭,院中不断有贼人搬来石块杂物,抵在门后。明溯不慌不忙地领着长戟兵行了上来,也不贸然进攻,却使了两名嗓门大的士卒,站在那台阶前面喊话敦促里面的贼人出来投降。不到两日时间,手下便缩水了一大半,而且多是精锐,那持锤首领恨得牙根都碎了,却是不敢开了山门出去迎战。双方隔着寺院山门,就这样僵持了起来。
其时,那慈云寺后山之中,似两条蟠龙交缠在一起的两座山峰之间,百余人顺着陡峭的崖间石缝,艰难地攀援而上。曹洪站在山脚一棵松树的阴影之中,抬眼往上望去,只觉得两峰之间的峭壁紧紧拢在一起,天空只剩下微微的一线,视线尽头,爬在最高处的几名士卒就像那一只只蚂蚁,在刺眼的阳光中不停地摇曳着。光芒闪烁,山风掠过,有那露出崖面的士卒就像悬挂在空中的葫芦,无助地随风摇摆,突然有一名士卒一脚踩空,下面一堆碎石哗啦哗啦地坠落而下,悬崖上面伸出一个脑袋,往下望了一圈。崖间众人的心都提到嗓子口了,一个个紧贴山壁,宛若壁虎似的,纹丝不动。曹洪猫在松树后面,双拳一搓,樶嘴学了声羊叫。那人正疑惑地四下打量,听到这声羊叫,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了几句,便又缩回了悬崖边的石头后面避风去了。
大半个时辰之后,最上面的几个人终于爬到了悬崖边缘,互相打了个手势,迅猛地翻身上了崖顶平地,往那石后扑了过去。几个眨眼的工夫,一名士卒走到崖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根长长的细绳放了下去,曹洪接住绳子,接上一根粗粗的麻绳,上面的士卒双手并用,快速地拉了上去。不一会儿,那士卒又冒出头来,双手交叉往下挥了挥,这是约好的信号了,说明上面已经绑牢,可以沿着绳子往上攀登。
曹洪是最后一个攀上山顶的,到了上面,众人差点忍不住捧腹大笑了起来。那曹洪本来白面无须,清朗隽秀,此时一路磕磕碰碰擦了上来,尘污满面,下巴也被碎石蹭破了一道寸许长的口子,可能是那临时准备的麻绳太过粗糙了,他的双手到肘都被勒得血印丛布。更为夸张的是,一阵山风吹过,曹洪突然觉得下面凉飕飕的,紧忙低头去看,却发现自己的穷裤适才被尖锐的碎石划拉出几个大口子,几块煞白的臀部在风中显得格外的招眼。
众人本想取笑一番,想到此地离那贼人老巢已然不远,形势危急,忙平息了心情,寻着那下去的小径,一个接一个地挨了下去。上山容易下山难,这下崖的小径其实就是些直上直下,打在石上的浅浅脚窝,由于背阳阴森的因素,许多石窝里面都长满了青苔,稍有不逊,便会滑落旁边的山涧,其险峻程度一丝也不比峭壁攀崖差上多少。
下了双峰,一道湍急的溪流从山涧中穿越而过,曹洪使了几名士卒前后寻了一遍,便发现上面有一处约莫只有半丈多宽,众人依次跃了过去,继续前行了三四百步,便绕到了那慈云寺的后面。按照明溯的说法,那僧房旁边,便是一道窄窄的后门。众人伏下身子,一名身手矫健的士卒贴地蹿了出去,借着郁郁的林木掩护,斗折蛇行,一会便摸到那青檐之外黄墙根下。
第88章 毒气破敌
那士卒悄悄摸到门边,透过缝儿,往里看了一眼,迅速回身又缩回墙角,伸开手臂,手指间紧闭,然后远远地对着众人指了一下,又收回向着自己的方向摆动了三下。
这也是约好的讯号。见状,曹洪食指往前侧下一指,事先排好的前三组士卒各寻掩护,迅速扑到了先前那士卒后面,一溜儿沿墙根蹲了下来了。
正当曹洪以为一切准备妥当,正准备发出讯号时,院中突然传来一阵咯吱咯吱的声响,先前那士卒忙探身过去,隔着门缝又往里一望,这一望,那士卒的面色立马变了。
焦急的等待之中,那士卒终于潜回了曹洪的位置,将院中的变化小声地禀报了一遍。这下,不仅是曹洪,便是那周边耳朵尖的士卒也一个个大惊失色。原来此时院中贼人被蔡进等人的英勇吓破了胆,杯弓蛇影之下,将库房里的几张四弓床弩搬了出来,架在院子中间,碗口粗的巨弩一枝枝对着四周,中间十余个贼人各持锋利的长刀,稍有风吹草动便待直接砍断后面的引绳。那士卒看时,正好六个贼人在合力绞动一部床弩的轮轴,众人不禁咋舌不已,六人齐上,这弩发射出去,得有多大的力道,六人奋绞,一弩****,恐怕这寺院的墙壁都顶不住吧。
根据那士卒的形容,院门方向,也有一部床弩四个粗壮的弩头虎视眈眈地候着,曹洪可不想自己手下的士卒被穿成人肉串,所以强攻入院这个方案只能废除了。
怎么样才能以最小的牺牲拿下寺院中的贼人,甚至是不战而屈贼人呢?曹洪急躁地围着隐身的那丛灌木转着圈子,半响都没想到稳妥的法子,遂恨恨地将手中揪着的那束野草甩了出去,低头伸掌满面揉动了一下,抹去额头的汗珠,恼怒地睁大眼睛往院门之处望去。
这一抹,却抹出了个问题。适才曹洪无意识地揪着那束野草,思索之间,却不知不觉将其在掌中揉成了一团,后来抹汗,又不小心将草汁带入了眼睛,顿觉眼前模糊一片,痛痒难耐,不一会儿,众人便惊奇地发现那曹洪涕泪齐流、喷嚏不断,吓得附近几名士卒紧忙扑了上去,也不管那尊卑,先捂住了曹洪,防止惊动了院中的贼人。
要说西山各部之中,哪支队伍最彪悍,不是威风凌凌的长刀兵,也不是擅长远程打击的长弓兵,更不是攻防具备的剑盾兵,或者那来去如风的游骑兵,而是眼前这一支,野物口中杀出来的、冰冷山泉中跋涉上来的、蚊虫叮咬中煎熬下来的——山地兵。这是一支凭着坚强的意志力,从辅助序列中逐渐成长起来的战斗队伍。
然而,彪悍不等于可以白白去送死。如果面对床弩这一大杀器,还是按照原来的套路直接往上冲进去,那不是彪悍,而是:傻愣。
所以,曹洪被熏得涕泪直流的时候,旁边众多的士卒皆是眼神一亮,有那熟悉杂草的便小声地介绍一番那物什。原来那草名为野薄荷,别名夜息香,多生于山野湿地河旁,青气芳香带刺激气味,医生常用于消火解暑、疏风散热,清咽利喉,农家也常采了泡水作为解毒茶水。
小半个时辰时候,干柴火堆满了寺院后门外面,一堆堆临时找来的野薄荷搭在上面,曹洪指挥众人又将那院外的干草堆搂了几大捧过来,塞在木堆之间。一名士卒掏出火折方要上前,曹洪一把拉住了他,努嘴朝地上示意了一下,有那会意的忙刀割剑拉,弄来一堆青苔杂草覆盖在上面,曹洪这才满意地让那士卒点燃了下面的干草,自己则带着众人避开了风向,闪到了那僧房后面。
今天的风向很好,火借风势,滚滚浓烟一会便笼罩了整个慈云寺上空。院中的贼人突然发现院后着了火,心中着急,长刀一挥,四枝粗壮的强弩****而出,顿时后门连着旁边丈余的一段围墙轰然倒地。曹洪等人闪得及时,倒是毫发无损,反是那浓烟本来是贴着墙往上吹去,这缺口一打开,山风劲吹,赤红的火苗卷着辛辣的野薄荷烟雾随即灌入了院中,弥漫到所有的角落。
院中三步之内,模糊难辨,那持锤的首领心中大急,连声高呼众人提防。这不喊还好,一喊现场一片纷乱,众贼人奔走相呼,一时之间,不知来了多少敌人,那弩阵中间的贼人更见纷乱,见面前奔过许多人影,心一横,便挥刀砍了下去。院中强弩四射,混乱之中,倒了多少贼人下来已无法辨认,院外明溯本来还坐台阶之上静候曹洪袭入寺中,不曾想,等了一个多时辰,喊杀声未起,倒是一阵灰蒙蒙的烟气笼住了整个寺院,心中正纳闷不知贼人又整出了什么奇异的阵法之时,突然听到“咚咚”数声巨响,转眼之间,寺院三扇大门夹带着牌楼、围墙一起轰然倒地,透过烟雾,依稀可以看到院中人影纷乱,奔走相呼,偶尔还掺杂着数声惨呼。
这一副景象显然超出明溯的算计,昨日攻山,西山兵卒已然埋尸青龙山近百人,寺内情况不明,明溯自然不会贸然将手下使入院中冒险,只得令那众人围成一个半圆,各持兵器,远远地高喊“投降不杀”。后院门外曹洪闻听前山呼声,示意了一下,顿时手下也兴奋地和着高喊了起来。
院中贼人早已熏得头昏脑胀,突然听到数千人齐声大喊,胆战心惊之下,有那些胆怯之人陆续举着兵器抖抖簌簌地行到外面。明溯、曹洪自是不会客气,但有那投降之人出来,立马令手下上前缴了兵器,押至一旁先看守了起来。
好长一段时间之后,火势逐渐转弱,浓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院里中弩者的惨叫声、来回奔走的慌乱脚步声也渐渐地平息了下来。西山兵卒前后两路涌入院中之时,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熏眼刺鼻的气味,大雄宝殿旁边,那持锤首领领着七八人背靠背堆成一团,满面惊恐地望着被串成葫芦的同伴尸体。
明溯大踏步进了进来,屠龙往前一指,厉声喝道:“抵抗者杀无赦!”身后众人轰然顿挫兵器,一时之间,灰尘四起,气势无双。那**贼人心底恐惧,忍不住往侧面让了几步,有那外围之人被吓得精神崩溃,转眼一看,自己这边只剩下寥寥几人,急忙“叮当”掷下手中兵器,向明溯方向飞奔而出,口中连声高呼:“我投降,不要杀我,不要……”话音未落,后面一道锤影飞出,顿时,那个贼人脑浆迸裂,面上犹自带着不信的神色艰难地往后转了一下,便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见贼人困兽犹斗,竟然敢于当着自己面杀了投降之人,明溯大怒之下,厉声喝道:“放箭。”转眼之间,二百支羽箭纷纷落下,那首领却是不惧,用力一扯手上铁链,收回铁锤,抡转如风,转眼便护住了头胸要害,旁边贼人却没这么好运,乱箭之下,纷纷倒地不起。
那贼人首领纵横襄平附近数年,大小数十战,即便是几经郡中万余兵马征伐,也从未折损如此多的同伴,此次遭遇西山士卒,两日之间,便输到姥姥家了。此时见一轮箭歇,那人怒吼一声,冲前数步,便将手中铁锤抡出,带着链子叮当乱响,直奔明溯面部而去。乐进等人正待抢出,明溯却是左手单手一竖,止住众人,右手将那屠龙往前一探,便勾住了链子,一旋一跳,顿时链子断裂,铁锤斜斜贴着肩头飞出五六丈,落于地上。
明溯得势并不让人,挑断链子之后,阔步向前,扬手便是一刀当头劈了下去,那贼人首领手中已无其他兵器,无奈之下只得双手持住链子,拼命地往上一挡。经过近一年的辛苦锻炼,明溯的气力估计已经可足以排进天下一流武将之列,这一劈,刀落链断,“叮当、咕咚”声中,贼人首领那颗人头带着半幅肩膀飞出三四步后,身体才慢慢倒了下来。不待那尸体倒地,明溯抢了上前又是一脚挑出,顿时,那贼人大半幅尸体高高飞起,刀光闪烁,血光乱迸,明溯转眼便横七竖八连劈了十余刀,一块块尸块带着漫天血雨从天而落,将其从头到脚淋得跟个血人似的。
此时,太阳初初升至半空,梦幻般的光芒映射之下,手持屠龙,威风凛凛踞于血泊之中的明溯寒着面,犹如天神下凡,又似那修罗再世,一时之间,气势如虹,看得场外诸人心情澎湃,那乐进激动之下,挥动手中长刀,高声呼道:“主公威武!”众人愣了一下,旋即,一阵雷鸣般的喊声惊起了无数林间飞鸟。
第一次被这么多人的士卒将领称之为主公,明溯心中也是激动不已,他缓缓地将手中屠龙往面前跪在地上的一众降贼头上一点,仰天如野狼般长啸一声,厉声呼道:“还能不能更残忍一些?”
狂热的呼唤声中,近两百个贼人顿时被疯狂的人潮吞噬了进去。
第89章 发战争财
杀降不祥,这句话是谁说的?至少到了明溯这里,虚仁假义是行不通的。
近三百颗贼首为明溯赢得了五千士卒数万流民的忠心,这些流落他乡的庄稼汉有朝一日拿起武器,突然发现原来那些穷凶极恶的贼人也有跪在他们面前飒飒颤抖摇尾乞怜的时候,那种复仇之后无比的满足感让他们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今日的这一切是谁给他们带来的。
西山奔袭诸人回到庄中,迎接他们的是盛大的凯旋仪式,有那胆大的小妇人见到队伍中间的英俊少年,一个个冲了上去将手中的丝巾、果点,甚至是刚从路边田间采来的野花,一股脑地全部塞在对方手中。那些年轻的士卒臊得满面通红,却犹自捧着零散物什,挺直了腰杆,雄纠纠气昂昂地大步往前行去。
队伍中间是百余副临时扎成的担架,一方方素色的粗布覆盖其上,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出下面盖着是一具具尸体。担架覆布这个新生事物也是明溯的发明。有那在队伍中间没有找到自家儿郎的妇孺老人从人群中冲了出来,扑在那担架之上,泪眼婆娑地揭开素布,一一寻着亲人的尸身。那些尸身或面目清晰,或血肉模糊,但毫无区别的是,每一具尸体都齐整地被带了回来。
有那寻到尸体的家人扶着担架哭天抢地嚎了起来,不一会儿,整个场中的喜庆气氛便被一股迅猛而来的哀伤远远驱逐了出去。即便是那亲人安然的,此时也是心有戚戚,面色沉重。有那悲恸欲绝的家人不断地摇动着担架,前后士卒尽管被晃得东倒西歪,却死死地抓住了手中的木棒,保证战友的尸身始终能够躺在那担架之上。是的,战友,只有一起经历过战斗,经受住了鲜血与死亡考验的同伴才能称得上真正意义的战友。
不离弃,不放弃!这是明溯战后的第一句话。这六个字与西山、先登四个字,将一起深深地刻在了士卒们的心中。有那担架之上,已经扑上了六七个人,可那负责抬着的两名士卒却还是咬紧了牙关,双膝微屈,全身发力,努力保持着那抬的姿势不放。
悲伤的气氛之中,十余名伤兵互相搀扶,蹒跚着行了上来。第一日那场战斗打得极为惨烈,几乎没有任何伤者生还而归,这些士卒身上,尽是第二日在那后山峭壁之间攀援时不小心滑了下去,被那锐利的碎石蹭刮出的伤口。曹洪双臂裹着素布,一拐一扭地夹在人群中间,后面是那百余名山地兵,各自双手都提着一个贼人的首级。
马蹄的哒,一匹青花大骢从后面疾驰而来。明溯赶到众人面前,勒住马身,翻身下了马,推金山倒玉柱般,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尘土之中:“我对不住大家,没有把兄弟们全部带了回来……”话未说完,已是哽咽得不能说话。
那兄弟五人的老大亦在战死之列,此时,见明溯跪在地上请罪,那老父亲连滚带爬,踉踉跄跄地扑了过来,对跪在明溯面前,哭喊道:“大人,我大子死了还有二子,二子死了还有三子……就算最后只剩下老汉一人,只要你招呼一声,我这把老骨头爬也跟你爬到战场上去。”话还是那番话,只是此时此境衬托之下,格外的显得肃穆苍凉,一时之间,场中哭声大作,便是那活着回来的士卒,也是双目含泪,小声地哭泣着。
三日之后,西山庄外的操场边上,树起了一座高高的石台,石台后面山坡上,百余个木碑整整齐齐地竖在一座座新坟前面。下葬的时候,明溯亲自主持,二十四庄老老少少尽数赶到现场,为光荣战死的士卒们举行了一场浩大的祭拜仪式。那石台前面,“英烈冢”三个鲜红的大字醒目地书于其中,字是明溯亲自题写的,虽不工整却是遒劲有力。这座英雄冢安排了人每天供奉祭祀,用明溯的话说:“战死的兄弟就在那石台上面望着我们操练呢。”
缺编严重的长刀、剑盾、山地三曲的人手已经补齐,那老汉剩下的四个儿子,一个选进了长刀曲,另一个进了剑盾曲接了其长兄的位置,其余两个,明溯好说歹说,老汉方才同意暂时先留在了家中。
葛权的暗军也已经补到了二百余名,按照与明溯商议的结果,祭拜一结束,葛权便领着那二百余名士卒火速赶往青龙山中。自己费尽千万艰辛打下的地盘自然不能随意便宜了他人,此后,慈云寺将作为暗军总部驻地,与西山完全隔离开来。
此次,西山数千人一起出动,自然瞒不过延津、襄平县诸乡各亭的耳目。邓元、胡魁对此早有决议,待众人返回之后,便遣了县卒各提了七八十颗贼首送往那二县,并附上书信一封,内书:“青龙山贼人四下劫掠,延津、襄平、已吾三县官兵合力,奋勇杀贼,歼敌于襄平、已吾两县交界之处,现各自杀得贼人近百。另有已吾县西位亭长明溯率邻近乡勇参与作战,亦取得贼人首级二十余具。”一家功劳四家分,明溯只占了个小头。那延津、襄平只马未出,便捞了一份天大的战功,自然是欣喜万分,也就瞒下了明溯带人私出地界的事情。至于那青龙山的归属,本来延津官府就无法掌控,此次得到这份战功,又靖了属地之乱,也就不再与明溯计较,权作还在零星贼人手中罢了。
光和五年秋,朝廷的诏书下来了,延津、襄平、已吾三县剿贼有功,各有封赏,其余两县不论,已吾县因人口增长迅速、治安甚好,且连续数年政绩考课上佳,故县长被擢为郡丞,位置仅次于太守,秩六百石,负责民政事务,县尉擢为郡司马,位于长史下面,秩四百石,负责具体军事指挥。其余县中诸人各有升迁,由郡中推荐。
本来县长是想留下来当个千石的县令的,奈何户曹那边一直没能过得了关。毕竟四月前后突然涌入的数千户并非自然增长,而是本郡中邻近几县原有的人口,如若将已吾提升一档,则其余诸县在年终考课中必会遭到弹劾。官场最讲究平衡,已吾是治得不错,可别的县官也得活下去不是,所以最后只能将县长提拔到了郡里,品秩一下子提升了一倍,也算有了个交代。
县中突然空下来两个位置,郡中也没有另外选人,郡守张邈很大方地将推荐权交给了新任的郡丞。结果不言而喻:原先的心腹蔡晔连擢三级,当上了县长,秩比三百石;邓元只升了一级,顶了县尉的缺;胡魁是郡尉的人,新任郡丞虽然郡里排名在都尉前面,却高处不胜寒,不敢恶了地头蛇,便荐了胡魁接了那贼曹的位置;秦寿填了啬夫的缺,不过再也不会留在县中协助民政事务,而是放归直阳乡中任了实职,那大棘乡的啬夫则由杨简回去接了,也就是说蔡晔持续了七八年的“乡官县用”的历史终于终结了,一下子腾出了两个乡里主官的位置来,也算是一种变相的扩编模式。
按照郡中的平衡结果,游徼由延津县卒中一名资深军侯转任,狱史则由此次剿贼中“功劳显著”的襄平县白庙乡三老前来接任,市令一职则被长史为他小妾的娘家兄弟要了过去。最让人无奈的是,居功甚伟的明溯此次却是甚么都没捞得到,倒不是新任郡丞没帮他说话,其实,就在那郡中定议之时,不仅是郡丞,便是那郡中都尉、长史皆是对其治政、缉贼的才能赞赏有加,奈何太守张邈不知怎的,偏生对明溯没甚么好的印象,直接一句“此人一年数级,不合了规矩”便堵住了众人进谏的口子。
经历了上次亭长郡管的事件之后,明溯早就看得很开了,看来无论哪个时代,都是一个德性,无论你多有能力,最后还是比不上家世显赫。东汉末年,宦官弄权,世家搏弈,有背景的都在坑爹,没背景的也大多认了一堆下面没了的干爹干爷爷,明溯那是无爹可坑,又不想拿钱银去砸倒上官,只好踏踏实实在基层做个小官儿算了。
其实,明溯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此次讨伐青龙山贼人,除了几万颗民心,清点贼脏时,明溯整整在那慈云寺的地窖之中清点出粮食七万余石,钱银三十五万余两,那筑成了块儿的黄金,撂成了堆儿的珠宝奇珍更是不计其数。这个时代,刀剑戟都是些寻常兵器,稍微好一点便是那上等桑木心儿打磨成的良弓,那贼人窝中单是长弓,明溯就抄出了四五百副,其余大黄弩、床弩等珍稀的兵器也收获了足足数十部,其余盔甲、皮甲粗粗一数竟也有上千具,看来以前与官兵的争斗中,这帮贼人除了尸体没搬了上去,其余能搜刮的尽皆剥了个精光。
第90章 屯兵开矿
天下的买卖,最赚钱的莫过于战争财了。明溯一边喜滋滋地盘点着此次的收获,一边鬼画符似的列了一份清单出来。
长弓兵的兵器这次算是凑齐了,那些劣质的猎弓、短弓以后就留给楚门的儿童团练手用吧;算起来,自己手中的弩也有不少了,该是单独列出一个亲卫弩曲出来,就放在独立纵队编制下面吧,这个曲长明溯心中早就有了人选,乐进便是一个最好的人选,想想以后自己的亲卫清一色的强弩配备,明溯不由得兴奋得哼了起来。刀剑戟枪,山地兵的飞爪短刀,邰叔就能打造,用材尽是谷中的精铁,自然没必要再去购置那劣质的民间货色。其他换装都没甚么问题,目前最短缺的便只有战马与盔甲、盾牌三项了。
算起来,自己手下的游骑已经编成了一曲。明溯考虑了一下,以前是手中没钱,心中不敢去想,这次反劫了一次贼窝,整回来这么多钱银,自然得全部换成战马,不是二百匹,而是整整一千三百匹。游骑以后每营各设一曲,平时可充为斥候、传令,战时则用作正规骑兵,因而尽皆按照了一人三马的标准配置,余下的一百匹则分给军中将领代步。
至于之前零零散散购入的驽马,此次换了下来,全部并入茶水兵、伙头兵。
那些茶水兵正在学习医术。未来的医护兵,可都是明溯的心头肉、掌中宝,轻易折损一个都要心疼老半天,这还不得配上座驾随时准备逃离战场。
伙头兵那边人少事多,现在是本地作战,以后若是长途征伐,这粮草供应便是一件大事儿。这个时代的辎重运输多是人推肩扛,速度缓慢。兵马未行,粮草先动,后勤供应决定了一场战争的最终胜负,于是,身兼辎重、炊事二责的伙火兵在明溯麾下,便从普通的辅兵一举抬升到了等同亲卫的待遇。
除了这几只队伍,还有一支游离在西山序列之外的队伍还得配备上马匹,那便是胡敏一时兴起捣鼓出来的游骑女兵。不过这些女兵并非正式作战士卒,明溯计划在将来购置的驽马中挑选出一些健壮的分了下去,反正也不指望她们能够像那些汉子一样冲锋陷阵。
全军之中用得上盾牌的,便是左营的剑盾、游骑,右营的刀盾、游骑,一共四曲八百人。游骑的小皮盾还是比较实用的,扩编之后,只须令那后勤人员购买牛皮回来,再延请心灵手巧的木匠、皮匠仔细绷制便是。那剑盾、刀盾所用的木盾委实是破烂了一些,若不是结实程度不够,此次也不会在那山道之山又被砸伤了十余名士卒。见识到了盾墙超强的防御效能之后,明溯决意砸锅卖铁也得将铁盾配备到那两曲中去。打造铁盾可不是普通的精铁都能符合要求,明溯合计了一下大概需要,便直接开出了一份十湅精铁的采购清单。
其实,这个时代的兵卒大多身着布甲,明溯之前有了四具重甲,十具轻甲,二百余具皮甲,主要装备了游骑兵,此次又斩获了千余具各式盔甲。带长甲裙的锁甲、链甲自然被挑了出来专供曲长以上的军侯将领配备使用;轻盈小巧的轻甲则交与了暗军,他们擅长潜伏侦察,装备了过重的盔甲反而会影响动作;至于那些普通的盔甲款式各异、长短不一,装备起来颇有些杂牌军的感觉,明溯想了想,还是忍痛割爱,将之尽数分配给了茶水兵、伙头兵,反正这些士卒平素很少有机会直面敌人,不管披上什么,只要能挡去箭枝就可以了。
剩下的皮甲除了装备新增的一曲游骑,还有些富余,明溯准备大批量购进一批熟牛皮,全军作战序列尽数装备上皮甲,护住那要害部位。
每次一闭上眼睛,一个个战死的身影便在明溯脑海中不停地变幻,一会是那胸插长戟的老兵伍长,一会是那无力地挥动长刀的新兵,一会是那摔落山涧的士卒……这些可亲可敬的士卒面对贼人的长戟、刀剑、箭枝,甚至是磨盘大的碎石时,毫无畏惧地冲了上去,用自己单薄的布衣去硬抗,用自己的血肉去承受。毫不客气地讲,每一件战利品都是他们用自己的鲜血去拼回来的,明溯又怎么能不为活下来的士卒安全着想呢。
三日之后,秦寿看着面前一张长长的清单,一张肥硕的脸顿时垮了下来。几乎是带着哭腔,秦寿扯着明溯的衣襟言道:“六兄,吾现在只是个乡官,到哪里能弄来这么多物什。六兄就放过小八吧。”
“得了,那新任的市令到现在还没上任,邑南市中的老大还是你,跟我装什么装。瞧你那副猪样,还小八呢,依我看,王八倒差不多。”明溯毫不留情地回了一句,拔脚便欲往外行去,此次到县中要办的事情甚多,他可没空在这与秦寿扯皮。
“可是大伙儿都知道吾改任了直阳乡中,这赊账怕是无人答应。”秦寿不肯松手,紧紧地拽住了明溯。
“哦,我差点忘了。”明溯把背上的包裹解了下来,“啪”地一声便砸在了地上:“这些钱银你先用着,不够再来找我拿。”
“适才我是有急事要办,不小心忘了此事,倒不是有意要赖你。”不待秦寿回话,明溯又警告道:“你可不要随意去坑我的钱银,若是不然,我那五千兵马,哼哼,你知道后果的。”
“知道,知道。有钱什么都好办,六兄且把心放回那肚子里。”见了钱银,秦寿便放开了明溯,紧忙解开了那地上的包裹皮儿,一摞摞黄澄澄的金块整齐地排在包裹之中,看得他眼睛都直了。
此次,明溯轻骑入县,那些繁重的钱银都舍了,尽挑了这些金块拿了一些先带了过来,虽是数量不多,价值却着实不菲得很。秦寿自然识货,也就不再与明溯鼓噪,背了包裹,径向市中寻那交情深厚的商贩下单去了。
到了官府,守门的衙役见是县长的嫡系,也不通报,直接放了明溯入内。见了邓元,明溯把西山兵卒重新编制情况叙述了一遍,又与邓元商议了一番日后的打算。太阳落山的时候,明溯揣着一份任命文书出了县城赶回了西山。
那封文书中,邑西里长俞生被任命为西位亭的亭长,主持西位一应事项,明溯保留郡里任命的假亭长一职,但不再涉及亭中事物,待上报朝廷后另有重用。
原来,邓元觉得明溯那兵马本就招眼,此次又要扩编,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亭之乡勇规模,便建议明溯舍了那亭长的职务,退而求进,改任了铁官,麾下士卒尽数划为铁奴编制,这样任是哪一级上官前来核查,都找不着丝毫纰漏之处。左右此次县中已经安插进来了几个外人,铁矿一事不采便罢,一旦开采,难免会走漏风声,何况那铁官不属地方编制,直属少府所辖,也少了许多闲话和杂事。
少府,始于战国,秦汉相沿,为九卿之一。掌山海地泽收入和皇室手工业制造,为皇帝的私府。前朝诸侯国与郡县亦设有这一机构,民间为区别与中央,俗称“小府”。诸侯王、郡太守的收入,除正式俸禄外,有一部份是以公家产业所得供私人使用,郡国小府掌管着这些产业,县中小府则主出纳,主饷粮。
到了本朝,世祖光武帝允冠百王,集权中央,遂废除了各地的小府设置,少府仍为九卿之一,专司征收山海地泽收入和管理手工业制造,掌宫中所用服御诸物、宝货、珍膳等。东汉在出产盐的县,置盐官,负责管理盐场、盐矿,征收盐税;出产铁的县置铁官,负责冶炼、铸造;在手工业发达的县置工官,负责管理工匠、征收工商税赋;在水产发达的县置水官,负责管理渔场、征收税赋。以上这些官吏不隶属于州国郡县,直接隶属于少府,属于中央派出机关。
邓元这是准备跳过张邈,直接为明溯谋取一个比较高的位置,明溯心中自无不乐。于是二人议定,派那郭贵携带重金珠宝赶往京都,贿得张让、郭胜,进言推荐明溯为本县铁官。反正这次剿灭青龙山贼人所获甚多,明溯也是来得容易,去得大方,索性决定先行换了那对自己死心塌地的俞生去任亭长,自己则解脱出来,与郭贵并作一路赴京都打点,也能熟悉一下沿途的风土人情,增长点见识。闻听明溯的打算,邓元心中也是痒痒的,然而此时,作为一县长官,未得传召,不得私自脱离辖地入京的规矩尚在,邓元一个初上任的县官儿,也不敢随意违了法令,惹那言官弹劾,于是,只得无奈地吩咐那明溯多带些土特产回来慰籍家中诸兄弟。
临走的时候,其余胡魁等人也是紧忙赶了过来,奈何二人早有决议,诸人只得眼巴巴地送别了明溯。临别的时候,众兄弟那口是心非的不舍劲儿让明溯忍俊不住大笑了起来。虽然明知道大家是羡慕自己自由自在,能往那京都一行,但是明溯心中还是为众兄弟的情谊暗暗感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