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章 各怀鬼胎
张温采取的是阳谋,他可以刻意的避而不战,甚至连续数日被那挑战的羌、胡杂兵穿着妇人衣物在营外嘲讽其懦弱,最终都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
可边章、韩遂二人就不成了。眼看军中粮草快要见底了,对面那个老乌龟却还是稳稳当当的缩在壳中,二人是寝食难安,焦虑烦躁。
就是在这样的局势之下,一个不速之客悄悄的闯进了二者之间的真空地带,而且与那半夜睡不着,烦躁得爬了起来领着一小队护卫就敢出来兜风的韩遂不期而遇在一片茂森的树林之中。
如果不是想抓些舌头回去问话,恐怕典韦、赵云,甚至是那乐进三人之中随便出个人,就能将韩遂这百余人团灭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幸好,老成持重的乐进提出了个抓舌头的建议,韩遂这才没有憋屈的、就这么无影无踪的消失在历史的舞台上。
本来就被迫加入叛军的韩遂一直不甘于居于贼下……或者可以这么说,韩遂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即便的从贼,那也得当个能说得上话的贼。
哪里像现在,明面上自己的地位排在边章之后,这已经足够让人沮丧的了,可实际上,就算是那边章,看起来前呼后拥,实际上能够执掌的也只有金城投靠其麾下的千余人而已,至于自己则是更为凄惨,直到现在也不过从边章嘴边挑到百余看不上的残羹冷炙——这些都是小事,现实的情况是,整个叛军足足十数万,宋扬、王国手中各三万,北宫玉、李文侯各自又执掌了足足四五万……算起来人数是不少,可边章那个名义上大头领与自己这个更为空头的二头领的直系手下加起来还没有一千五百人。
韩遂做梦都想能够有一大批手下,再占据一大片地盘,呼风唤雨,光宗耀祖一番。实在这个想法不现实的话,哪怕再接受朝廷的招安,将兵权交出去做个地位崇尊的富家翁也不失为一个绝佳的出路。
应该说,这个时候韩遂还没有多大的野心。所以,当典韦笑眯眯的为其指出一条明路时,顿时韩遂整个人都沸腾了起来。
典韦的话很简单:“手下没人,你不会……”一边说,典韦一边手掌侧翻,往下做了个“咔嚓”的动作。
见状,韩遂顿时一阵哆嗦,打着寒颤低声言道:“可是我这个二当家的是假的。”
“底层的士卒并不清楚这些花花肠子撒,只要那些知情的都……接下来这支部队还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别看典韦平素都是一副憨厚的面孔示人,可这蛊惑人心起来却是比那些口蜜腹剑的儒生都要狠毒。
在西山的时候,乐进早就见识过无数遍典韦的粗中有细,实诚之中孕育着奸猾的本性,因为此时在旁边听了也不觉得突兀。倒是那赵云,本来这一路上与之患难相共,都已经将典韦看成了邻家傻大哥一般,不曾想此时却是突然发现自己应该对其重新进行一番认识,当下一边旁听,一边背心里冷汗淋漓,暗自庆幸没有将自家的糗事尽数都出卖给他。
如果是一个儒生与韩遂来说这些话,可能他还会警惕一些。可是……韩遂一向也是极为自负自己的脑袋瓜子机灵,却是没想到八十岁老太婆倒被小娃儿给拌了一把,不知不觉就入了典韦的圈套:“边允的地位比我可要高上几分,如此做了岂不是为他做了嫁衣?”
“说你笨你还不信。”闻言,典韦却是不屑的撇了撇嘴:“你们这些文士就是麻烦,若是换了老子,早就一刀一个,全部都解决了,也落得个耳根清净!”说完,典韦恶狠狠的将手中双戟一个交叉相撞,火花四溅之中,其与韩遂二人那副诡异的神情显得无比的狰狞。
话说到这里,明溯基本都明白了城外那数万头插羽翎的奇装骑兵是从哪里拐过来的了。可是,明溯却还是觉得有一点想不通:“韩遂发动兵变,诛灭了其余诸多首领,接手了将近二十万的士卒之后还会继续听你的话么?”
“六弟这话有三处问题,”见明溯终于想到了关键之处,那典韦却是得意的扳起手指,一一卖弄道:“首先,我要纠正一下:现在已经没有二十万了,因为将近一半的士卒都意外丧生于火并之中……”
“火并?”还没等典韦卖弄完,明溯就紧忙打断了他的话。不是说韩遂得计回去诛灭其他人,独拥大军么,怎么还会发生火并这个明显有违于逻辑的事情。若是真有火并,就凭韩遂那百余人又能成就甚么大事情?
“事情是这样的……”随着典韦的叙述,明溯方才明白了典韦接下来要卖弄的第二件、第三件事情其实都与那次火并有关——或者说,正是因为后面两件事情的意外出现,方才导致了这场堪称是羌、胡史上单日最大伤亡的内部纷争。
虽然韩遂信誓旦旦的保证说,若是自己掌握了兵权,必将全力协助典韦诸人行事……当时,典韦告诉韩遂的是自己与治中从事程球有宿仇,这次是悄悄赶去陇县报复。
当然了,这种明显是在蒙骗三岁孩童的话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无论换了谁,只要不是那实在愚钝的人都会随便听听也就过去了。
典韦的手下皆是北地口音,韩遂本来就州府的人,联想到北地郡新任太守庞德与明溯的关系,韩遂顿时心中了然这定然又是一支想要火中取栗,或者说想在其中分上一杯羹的力量。不过这个都与他没有甚么太大的关系,毕竟自己马上就要掌控十数万大军了,只要能够捱过今晚这道关,拥兵自重的自己难道还会畏惧区区两万步卒?
二人可谓是各怀鬼胎,却都不点破,只是各自敷衍了几句便各奔东西了。放心的目送这一大群不速之客慢慢的消失在视线之中后,韩遂便火急火燎的赶回了大营,按照典韦教唆的那鸿门宴的做法连夜将诸多将领给请到自己帐中议事。
戏剧性的一幕就在韩遂召集诸人议事的过程中间发生了。典韦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给韩遂出了如此的龌龊主意,自然不可能坐视其做大,最终白白的为他人做了嫁衣。
就在将韩遂忽悠回大营之后,两道敏捷的黑影抢在他前头,迅速的扑向了同一个方向。
论身手,有了武力值丝毫不逊色于典韦几分的赵云一起出手,典韦的计谋便已经成功了一半。这就是典韦卖弄的第二件事情。
如果没有典韦的搅合,说不准当晚过后,韩遂便会一跃而为凉州最大的势力首领。可是,天不遂人愿的事情多了去了……正如那典韦与赵云悄悄的摸到了大营之中,随便逮了个舌头盘问了一番情况之后,便分头行动了起来。
赵云去找的是湟中义从胡两大首领之一的李文侯。按照二人商议的结果,赵云只需要将其击昏,随便找个地方隐藏起来,等韩遂发动之后再将其放出去,便大功告成了。
事实上,赵云也是第一次干这种月黑风高,激动人心的勾当,所以典韦的要求他是一丝不苟,严格遵照着完成了任务。
反倒是本来准备去找羌人首领合众将军王国麻烦的典韦却是不小心出了点差错。
当时,典韦悄悄穿越宋扬的军营,准备摸往驻扎其左近万余步外的王****帐时,天边突然有流星如火,长达十余丈,照亮了营中,最终落于宋扬帐后数十步远,其热气熏得周边的驴马受惊之下纷纷发出了叫声,顿时宋扬整个大营,连同其左右驻扎的边章、王国二人都被惊动了起来。
宋扬之所以起来作乱,便是因为信了张角那一套。之前鼓动了王国叛乱之后,却是因为北宫玉、李文侯的突然加入,直接摊薄了羌人的比例,无奈之下,只得选择了退位让贤,将整支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北宫玉。
之后,王国无形之中又慢慢的倾向了湟中义从胡,并与北宫玉、李文侯二人联手荐举边章、韩遂分别为一、二把手。如此一来,尽管兵权尚未交出去,可宋扬在军中的地位却是每况日下。
当年张角起事,便是靠着装神弄鬼。现如今,天上突然生了异象,而且老天似乎也十分眷恋自己,如此广袤的地域其他地方不落,偏偏就选中了自己的帐后。
眼看机会来临,宋扬顿时就起了心思,奈何闻讯赶来的边章、王国二人却是一致认为这是不祥的预兆。当下三人不欢而散,那边章随即便被韩遂派来的亲信给请了过去,王国却是觉得与不祥之兆相邻,恐有飞来横祸,于是连宴会也来不及去赴了,连夜喝令手下诸人拔起营帐,准备换一处远离灾难的吉地重新安营扎寨。
至于宋扬,则是被无法混入王****中的典韦灵机一现,直接闯入大帐之中,短刃加颈,就这么悄悄的控制了下来。
原先典韦与赵云的计划是找到当事人便立即击昏,可现在突然发生了变故,那宋扬营中士卒尚且奔走相号,安抚驴马,检点遗漏,甚至于韩遂派来相邀的使者还在外面等着回音,一时半会,典韦倒也无法将宋扬依样画葫芦的弄晕过去,毕竟这时候他没了声音,恐怕不待自己的计划实现,便早已被周边环绕的众人发现了疑点。
第662章 狼狈而逃
无奈之下,典韦只得一边挟持着宋扬,逼迫他隔着营帐发出一些安抚的指令,一边搜尽腹中所有的词语,添油加醋的将其正处于生死关头的情景描述了无数遍。
当然了,对于典韦的话,宋扬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的。只不过碍于自家性命掌握在对方一念之间,也只得无奈的按照其指令做出一些违心的事情来。
就在二人大眼对小眼的艰难煎熬之中,整片叛军的驻地都沸腾了起来。
韩遂心中对权力的贪欲最终还是战胜了理智,尽管因为诸多因素,那李文侯不在营中,宋扬正在收束所部,压制异象所引发的骚乱,王国更是迷信得连夜换地方屯扎去了,可韩遂却还是没有犹豫。
因为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边章竟然大意的孤身一人就赶了过来赴宴,至于那叛军势力之中最大的一股首领北宫玉,也不过就带了数百护卫。
本来韩遂还想再等等王国几人到了一起下手的,不曾想席间边章提起异象,暗暗表示了对宋扬的不满之后,那北宫玉当场就激动得拍了板,决定抢先一步对宋扬下手,将这个一直想夺回一把手位置的不安定分子消灭在萌芽状态。
这个时候,北宫玉完全有资格说这句话。尽管名义上的老大是边章,可叛军之中,李文侯与自己同出于湟中义从胡,历来同穿一条裤子,至于那王国,尽管是羌人出身,却是因为一直处于宋扬的压迫之下,前段时日早就对北宫玉暗送秋波,表示了效忠之心。
算算兵力对比,宋扬不过三万人,自己这一方已经足足十一二万,这实力完全就没有可比性……被边章说得耳根子发烫的北宫玉酒酣之时,当场派了自己的亲信赶回大营,传令围攻宋扬大营,准备一举将其缴械。
尽管动手的已经换成了北宫玉,可却是让那焦头烂额,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典韦长长的松了口气。
听到帐外连声的急报,宋扬心中再无怀疑,也不顾典韦手中那柄断刃还架在自己脖子上,当即膝盖一软,拜倒在地,连连磕了三个响头,发自内心的大声言道:“宗建谢过壮士救命之恩!”宗建便是宋扬的字。
不用多说,一边是四万多来势汹汹湟中义从胡骑,一边是虽然起初有些猝手不及,可随机却迅速动员了起来的三万羌骑,这一对阵起来,也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一时之间就在黑夜之中举着火把打了个难解难分。
本来北宫玉还想过去看看战况,顺带亲自督战一番的,可还没等他站起来,旁边却是冲上来几人,乱刀劈了下来,连同旁边的边章一起剁为了肉泥。
军营毕竟不比房屋,薄薄的一层牛皮毡子压根就隔不了如此惨厉的哀嚎声,那些北宫玉带来的护卫本来还想冲过来帮忙,却是一个个觉得头重脚轻,手心麻痹,原来都是喝多了韩遂的迷药酒了。
就这样,韩遂仅仅凭借着手下百人便解决了边章、北宫玉以及其数百护卫,顺利赶过去接掌了边章那千余人马。
“北宫玉叛乱,边章大统领不幸与之同归于尽,诸人随我杀敌!”韩遂在场边信口雌黄的时候,察觉此间情形不对的王国已经又带了所部兵马赶了回来。
都是自家人扭打在一起,王国也不知道究竟该帮谁,正在为难的时候,却是突然听说北宫玉反了,当即二话不说便统军冲了上前……帮助北宫玉所部人马了。
没办法,羌人就是实在,尽管对面就是同族,可自己毕竟与北宫玉交好,这时候可不能选错了阵营。
本来那些湟中义从胡正惘然不知自己明明是过来平叛的,为何突然又成了叛军,而且自家统领似乎与大首领整了个两败俱伤……不过好在有了王国这股生力军的加入,这些人尽管心中没了主心骨,却也手脚不停,打得顺风顺水了起来。
任是韩遂千算万算,却是万万没有想到王国竟然不分青红皂白的选择了与自己对抗。如此情形之下,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韩遂只得带着自己收编的那千余人马加入了宋扬一方。
一边是因为自家首领的身亡被激起了血性的湟中义从胡,一边是莫名其妙被进攻的羌族勇士,几乎每一次眨眼之间,便有无数的士卒迷茫的倒在了血泊之中。
韩遂到底是韩遂,能够以一己才华升迁到州府的就是与众不同。眼看“自己”这一方被两倍多的敌人压制着打,一直处于劣势,韩遂急中生智之下,便令周边的亲信齐齐的大喊道:
“羌人不打羌人!”
“调转兵器,一致对外!”
场面到现在更加纷乱了起来,一部分羌人因为自家统领王国已经表明了立场,丝毫没有受到蛊惑,反而更加勇猛起来,可更多的羌人却是因为对面的正是自己的同胞,而且很多人就是同一个寨子中的兄弟,此时一听到呼声,心中热血沸腾之下,当即便改旗易帜,加入了宋扬的阵营。
如此一来,厮杀到了最后,随着那一小批死忠分子纷纷倒下,场面便逐渐的明朗了下来。羌人对胡人,这是最后形成的战局。当然了,此时场中占据优势的已经变成了人口占了绝对优势的羌骑。
就在韩遂心中窃喜事态总算要平息下来时,场外变故陡生,却是又一支湟中义从胡杀了进来。
来人正是郁闷得刚被属下从角落里“找”出来的李文侯。
虽然说叛军诸路大军驻地中间都隔了一大段距离,可毕竟这边闹的阵势实在太大了,若是说李文侯的营地中间完全没有反应,那也说不过去。
可是,身为一营主事的李文侯自从入夜之后,便突然从自己的帐中失去了踪影。因而这边虽然打得热火朝天,那边却是揣揣然按兵不动,同时发动了一场地毯式的搜查行动。
鼻青脸肿、昏迷不醒的李文侯被找到的时候,旁边地上还写着一些文字。有那熟悉中原文字的士卒上前一看,却是“韩约要你三更死,你便活不到天明”十四个大字。
韩约便是韩遂加入叛军之前的名字。也不知道赵云是如何想出如此拙劣的离间计的,不过……他这计策竟然奏效了。
“韩遂老儿纳命来!”随着一身暴怒的吼声,李文侯一马当先,高举着拍锤便直奔韩遂中军所在而去,沿途无不望风披靡,就算有那极少数没有被其凶神恶煞的模样吓退的士卒,短短二三个回合之间,便被力大无穷的李文侯给扫得七零八落。
韩遂是儒生,性命攸关之际,怎么可能去逞那匹夫之勇。不待李文侯杀到面前,便拍马掉头往背后羌族大军之中退去。
不曾想,此时便是那先前还与自己并肩浴血奋战的阵营之中却也同时响起了一声似乎压抑了许久的暴喝声:“无耻之辈留下项上人头!”
兜了出来的正是宋扬。本来他早就看韩遂不顺眼了,毕竟有典韦的说辞在前,后面果然如同典韦所言,边章、北宫玉“同归于尽”了,尽管王国还活生生的在阵中蹦跶,可这时候宋扬心中已经再无怀疑。
不消典韦解释,他也清楚若不是自己先前营中的异象,让迷信的王国连夜拔营,误过了生死关口,恐怕此时也已经一起“同归于尽”了。
按照典韦的说法,已经有人赶去援救李文侯了,自己也是幸得其救助,方能逃得一难。本来宋扬就恨得牙齿痒痒的,只不过前面太过于紧张了,面对的压力又大,一时之间也无暇顾及到阵侧的韩遂。然而此时,可是韩遂自己送上门来的,宋扬一个激动之下,便也不顾对方此时正在与自己同舟共济,直接纵马杀了出去。
这下,顿时将韩遂给惊吓得魂飞魄散。怎么这两边都拼了命的想要来杀自己,难不成自己诛杀边章、北宫玉的事情泄露了。
按理说不可能的撒……可这种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大营之中,羌、胡交织,可谓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任是韩遂将所有的疑点飞快的在脑中都排查过一遍,都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典韦这个为其出主意的人提前出卖了他。
遇上了典韦,一向自诩老谋深算的韩遂可谓是彻底倒了血霉。事情最终的结局是:韩遂仓惶之间似乎没头的苍蝇一般,一头撞进了黑暗之中,再也不见踪影;那李文侯、王国合兵一起,正待向宋扬发起最后的总攻时,黑暗之中一道银光依稀闪过,紧接着先前还在大喊大叫的李文侯便一头栽倒在地上;剩下的情况便比较搞笑了,宋扬、王国这两个起初相依为命的羌人首领各自率领了数万羌骑、胡骑就这么摆开了阵势,准备大战一场。
尽管现在湟中义从胡人数上占了优,可毕竟他们的统领都已经相继丧命,此时在一个羌人的率领之下,任是王国与他们再熟悉,这心中也总是有些别扭的,至于那些羌骑,则是因为场中死伤最多的还是自己族人,同仇敌忾之下,这斗志却是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了起来。
就在双方即将再混战到一起时,黑暗之中突然又传来了无数的马蹄嘶鸣声……这次来的却不再是羌、胡之人。
第663章 迎风而下
司空、车骑将军张温持节统兵驻扎在右扶风一线,正愁无法迅速破敌,却不曾想当晚对面的敌营之中人马奔走相号,火光乱成一片,更让张温觉得疑惑的是那杀声竟然整整延续了大半夜。
本来张温还以为这是边章等人使用的疑兵之计,想要诱惑己等主动进攻,可观察了半夜,却是发现这阵势似乎不像是在操练,或者伪装甚么的。
看来叛军果然如同自己所料产生了分裂,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如此之快——无法得知现场详情的张温将那典韦、赵云推动的功劳全部归纳于自己身上之后,毫不迟疑的点起所部骑兵,令执金吾袁滂为主将,新近被刘宏扔到自己的麾下的破虏将军董卓、资深杂号荡寇将军周慎二人为辅迅速进兵赶往现场,意图玩上一把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一仗,尽管因为韩遂的逃亡,现场纯粹成了羌、胡之争,可随着袁滂领兵前来,却又演化成了政府军与叛乱军之间的争斗。
大敌当前,王国与宋扬二人似乎立马就忘却了先前还你死我活的紧张气氛,紧忙分成两列,牢牢守护住左右两翼。此时,叛军还有足足十万余人,那袁滂尽管统领的都是朝廷的精锐骑兵,可架不住人数只有对方的四分之一还不到。
不消说,这一次张温因为过于谨慎,错失了最开始的纷乱时期,最终只能暗自内疚,直恨老天赐予这个好机会之前没有预先通知一下自己了。
官兵虽然又退走了,然而接下来羌、胡之间又开始互相看着不顺眼了起来。倒不是此时心中的气势还在,而是地上正东倒西歪躺着无数族人的尸身,若是就此能够放下心中仇恨的话,那便不是悍勇鲁莽的边塞汉子了。
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王国、宋扬二人之间彼此看对方的眼神都有些不善,之前又经历过如此浩大的一场生死之战,现在想要他们推让对方为大首领,如此超出人正常的是非观的事情,那是自然不可能出现的。
接下来,典韦所言的第三个意外出现了。也不知道那宋扬是不是因为自身实力的确弱了许多,不想做无谓的牺牲,还是觉得都通侯这个爵位的威望要远远超出原先的边章。不待典韦绕着舌头将话说完,宋扬便已经极其爽朗的请求加入明溯的麾下。
“你确定此人不是假意投靠?”听到这里,明溯不禁郁闷的问了一声。尽管典韦就此为自己招揽了足足四万多精锐羌骑,可明溯却总还感觉有些不妙。
总不成羌人又想找个代言人,或者说是像边章、韩遂一般的傀儡吧?也难怪明溯会有此一问,毕竟之前这些人心中就一直打的如此如意算盘。
“真投靠也好,假投靠也好……”典韦却是显得有些没心没肺:“这到手的精锐,总不能放了回去吧。”
典韦的眼光一点没错,这些羌骑先后经历了叛乱,内斗,无论是武艺还是心理都远远比一般的士卒成熟,何况现在他们与湟中义从胡决裂了,自身又实力大减,最后生存的一片依托也已经消失殆尽,剩下的也惟有暂且选择托庇于明溯这个占据朝廷正统地位的侯爷麾下了。
“那个宋扬呢?”对于宋扬,明溯心中还是有一丝好奇的。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出现,无意之中改变一些局部的历史,这宋扬必然会在后世历史上抹下重重的一笔。
历史上,所有先后参与凉州之乱的势力,韩遂、马腾是因为最终选择了归降朝廷正统,依附于曹操,这才勉强支持了二三十年的反复经历。
反而是这宋扬,性子刚烈程度不得不令人钦佩。此人一生拒绝依附任何势力,直接跑回老家枹罕,自称河首平汉王,改元、署置百官据守三十余年,一直是朝廷的心腹大患。直到建安十九年十月,才被曹操手下的夏侯渊、张既征伐下来。
作为凉州之乱的始作俑者,宋扬在当时的威名丝毫不比自称天子的张纯逊色多少,所以明溯对其先前也作了一番充分的了解。
当然了,能够让明溯下功夫备好功课的,那都是准备作为将来的对手的,不曾想,现如今历史却是戏剧性的将这个在凉州称王称霸的宋扬给送到了自己麾下。
“现在已经被我打发回陇西了啊。”一听到这个,典韦顿时又兴奋了起来:“那宋扬要求加入六弟麾下,本来我嫌弃他的出身不好,可他非要送上一份巨大的投名状,我这才勉勉强强收留下来的。”
“投名状?”
“就是陇西、金城二郡。”
“两个郡?”
“对啊……六弟有所不知,那宋扬倒的确是个人物,都已经闹得如此模样了,他竟然在那榆中附近的葵园峡中隐藏了足足一万精锐。”看来典韦早已将宋扬的底细给套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如此,恐怕他也不会就这么放宋扬回去了:“现如今,盖勋已被张温推荐为朝廷的讨虏校尉,若是他离开得早,说不准连汉阳都会被一起拿下的。”
“那宋扬拿下三郡之地,还会再回来……你以为每个人都会想你如此傻?”闻言,明溯不禁脸上笑开了花。
这典韦精明的时候胜过鬼,可脑子不开窍的时候的确就是一根筋。目前看来似乎典韦将那宋扬手下四万兵马扣了下来,可他一旦回到老家,又有那先前隐藏的万骑相助,还不是要多少人便可以鼓动多少人,从此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
“六弟说得一点不错,那宋扬的确蛮傻的……赌咒发誓不谈,竟然还乖乖的吃下了我给的毒药,日后便只能每三个月找我要一次解药了。”
“毒药……解药?”对典韦也算是知根知底到了家了,明溯却是不知道他竟然还有这份天赋。
“其实,也不是甚么毒药……就是我身上的汗垢……六弟也知道,这连日昼伏夜出,连个澡都洗不上,身上的汗垢随便一搓便是一小团……”典韦期期艾艾的还没有讲完,旁边听得目瞪口呆,如听天书一般的诸多将领已是齐刷刷的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这一招也只有典韦这个天才方才想得出来——真是绝了!赌咒发誓在秦汉时期非常严重,等闲之辈都不会去刻意违背誓言。没想到这典韦竟然还异想天开的捣鼓出个“毒药”,如此一来,恐怕就算那宋扬想要玩甚么花样,都得认真掂量一下自己的性命了。
明溯也不知道是该表扬,还是批评典韦,反正人都已经先放回去了,现在说甚么都没有用了,还是先顾眼前吧:“令明不是与那张猛在边界对峙的么,怎么也跑了过来?”
典韦、赵云、乐进这一路阴差阳错得了便宜,除了赵云、乐进二人继续在原地统兵进逼汉阳、武都之外,典韦、庞德却是连袖赶了回来。要知道,这二人可不是同一路大军,能够遇到一起,如果自己没有猜错的话,恐怕此时武威已经被三面夹攻,拿下来了吧。
“师兄洪福齐天,有了典统领那四万羌骑往武威境内一拉,还没等我发力,那张猛便选择了投诚。”也不知道庞德是跟谁学的这一套吹捧,听得明溯身上的鸡皮疙瘩都快出来了。
“也算是个识时务的!”明溯感叹了一声,毕竟他也不是甚么也别好战分子,能避免伤亡达到目的那自然是最好的办法:“不过,你那话还是有些不全,如果加上寿与天齐,那就更完美了。”
“洪福齐天,寿与天齐……那不是——万岁了?”闻言,庞德顿时圆瞪着一对牛眼,满面兴奋的望着明溯。
其实,明溯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诸人皆是神情激昂。俗话说,拼得满腔热血,博取功名利禄,这些人选择追随明溯,虽然功利心没有那么强,可总也是对威望有着那么一丁点小向往的。
之前明溯一路从西山起身,直到现在的都通侯,神气是归神气,可却是一直没有开府的权力,除了庞德等寥寥数人之外,这手下的将军所封的大多都是连杂号都算不上职位。
假如明溯揭竿而起,成就了九五之尊,那么自己等人这从龙之功……其实此时,就连那被额外批准留下堂中的必勤格都是满面的憧憬之色。不过他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知道自己能够听到不该听的东西已经算是进入了核心层,千万不能得意忘形,一不小心将主公的大计给泄露出去,拖累得自己都没机会再上去一层楼了。
“别乱说!”见庞德连这等忌讳之语都说了出来,明溯不由沉声闷喝了一声,想了想,却还是不忍心去打消属下这帮人的积极性,于是便似是而非的言道:“若是真有弟兄们活不下去的那一天,我就算是当上一回又何妨?!”
“为甚么要等活不下去的那一天,现在……不是很好么?”庞德还是有些不解。
“时机未到。”明溯想的可不是高祖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遗训,只是一想到万岁这个词,他心中不由的浮起了一副瘦小的模糊身影。
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不会食言的!明溯在心中自言自语了一声之后,却是突然将脸往下一沉,冷冷对着那立于右侧,嘴角笑容最甚的必勤格:“若是本侯听到张掖境内有甚么不好的传闻,哼哼……”
“主公放心!属下甚么都没听到。”
第664章 民族事务
当世凉州第一名将、汉阳的盖勋去了朝廷担任讨虏校尉,张温等人被王国牢牢的阻隔在三辅地区,在本地素有声望的张猛为了生灵少受涂炭,又闻风而降了自己。如此一来,整个凉州如同那脱光了衣物的大姑娘一般,就等着在明溯整合起来足足**万精锐骑马的兵锋所指下飒飒发抖了。
张猛是因为腹背受敌,为形势所逼这才选择了投降。可等到明溯召见他的时候,却是发现外面候见的足足有七八人之多,敢情这次武威真的算是举郡而降了。
张猛固然不用多说,作为凉州三明的后代,明溯当场就给予必要的尊重。按照既定安排,凉州日后将由石韬负责主持工作,邓当负责协管军事,一见到张猛,明溯倒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重要却又适合张猛身份背景的职务:民族宗教事务管理。
秦汉时期是中国版图急剧扩张的时代,统治者普遍对于邦交、边陲部落事务比较重视,到了东汉,更是将原先的典客职责一并并入了大鸿胪的职责范围之内。从成帝时往后,无论是民族事务管理,还是诸侯封拜、觐见,甚至连郡国上书请示等都归大鸿胪直管。
政府重视民族事务本来是件好事,可这个编制到了地方,从州府一级往下都不再配备专职的人员,即便是偶尔有些涉及民族事务的,都是由一些从事临时牵个头,具体的决策还得上报大鸿胪裁决。
本来对于这些边塞民族,明溯一贯的主张便是能收为己用便收下来,若是不能,那便强势压下,这便是以剿为主了。然而,到了凉州,听说了凉州三明之间因为剿、抚产生了矛盾的典故之后,明溯脑中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那后世看似碌碌无为,实际上却和了无数的稀泥,避免了矛盾激化的一个部门:民宗局。
既然后世民宗能一直做到基层,那么自己为何不能在这矛盾重重的凉州尝试实践一番呢,反正有效果的话是皆大欢喜,没效果的话也不过就是浪费了一些人力而已。
当然了,这个任务到了张猛手上时,却已经又突破了民宗的一套,考虑到上头千条线,下面一根针的传统配置习惯,明溯索性将那统战部的职能在脑中盘旋了一番,稍许按照时代特征修改了几处说辞之后,便原封不动的一股脑塞给了那到现在嘴都没合上的张猛回去自己研究。
张猛本身就是凉州土著,祖籍敦煌渊泉,其祖父张惇曾任汉阳郡守,一向主张以仁政治民,其父张奂在武威担任郡守期间,一方面推行平徭均赋制度,减轻百姓徭役负担,另一方面大力革除民间陋习,移风易俗,深受百姓喜爱。
到了张猛这一代,自己接了武威郡守一职不说,就连那堂弟张邈都鸡犬升天,被荐举为张掖郡守,只不过运气颇差,一接触就丧命于明溯刀下。
对于张邈的丧生,张猛虽然有些伤感,可却也没有将仇恨记到明溯身上。毕竟两军相争,而且按照传闻所言,当初明溯可是孤身一人飞夺张掖的,如此情形之下,即便换了自己,恐怕也只能做出擒贼先擒王的决定,避免其余士卒在有心人的鼓动之下去做一些无谓的抵抗。
当然了,真正让张猛内心深处对明溯不再抗拒的却还是因为明溯授予了其凉州长史的职务。按照明溯的要求,张猛这个新任的凉州长史将负责统筹协调整个凉州的民族事务,促进各民族安居乐业,形成大融合的最终目的。
就算用大脚趾去想,张猛也知道自己即将从事的是一份必然会在后世历史上留下浓厚一笔的丰功伟绩。也是王八看绿豆,明溯本也是个无意的创举,却不曾想因此却是折服了一大良才,从此之后张猛便死心塌地的融入了侯府这一派系之中了。
与张猛一起等候明溯接见的其余诸人都不是泛泛之辈。那个与张猛明显很是熟识的中年人名为黄儁,此人是张奂的后任,当然就是张猛的前任了。
说起这个黄儁,倒也是个人才,先后在武威郡守的位置上做了十七八年。直到光和七年中,也就是黄巾起义爆发后,当时任凉州刺史的梁鹄征召其到陇县议事,此人却是因为郡中有要事处置,最终失期未能及时赶至州府报到。当时梁鹄准备上书弹劾他,将其治罪,后来却是因为盖勋为其说话,梁鹄这才作罢,不过却另外寻了个由头将其发落回乡反省去了。
这次与北地对抗,张猛亲自督军赶往了三郡边界,郡治不可无人坐镇,便请出了黄儁,不曾想却是一并落入了典韦等人的手中。
与黄儁一起落入典韦手中的还有三人,其中一人名为苏正和,本是凉州从事,先前在武威带队巡视,结果一并与那巡视组成员、来自州治陇县所属的汉阳郡从事辛曾、孔常二人被典韦包了个汤圆。
黄儁等四人是典韦在武威的收获,至于其余两个儒生模样的人物以及两个披甲的汉子则是那宋扬投靠自己时的战利品了。
两个儒生看起来毫不起眼,可明溯一追问来历,却是发现自己还真成了凉州的土皇帝。此二人,一个是前任酒泉郡守黄衍,一个是前任陇西郡守李相如,为何说是前任呢?盖因此二人被叛军俘虏之后已经归降到了宋扬,现如今已经被朝廷革去了官职。
至于那披甲的汉子,其中汉人模样的名为赵延,本是州治所在地陇县的城门校尉,当时护羌校尉夏育被羌族叛军包围在右扶风畜官,此人统领过去救援,却是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如今,赵延已经同样归降了宋扬,自然与那黄衍、李相如二人都顺理成章的变成了明溯的直系下属了。
异族面孔的汉子却是句就种部落羌人的首领滇吾,前面的七人是过来听候明溯安排,他却是作为统兵副将代表宋扬过来拜见认主的。
“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暂且先下去歇息几日。不过这老是闲着总也不是个事儿……回头本侯再考虑考虑,看看该给大家伙找个甚么位置。”现如今,明溯这欲擒故纵的手段是玩得更为高深莫测了。
诸人之中,除了那张猛已经明确为州里的三把手之外,其余几个可都还在眼巴巴的等着明溯赏赐个位置去做呢。当然了,此次拜见之前,大家还是有点小心眼的,任谁都知道明溯这是跑到凉州虎口夺食来了。
若是说明溯手头有大把大把的武将,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毕竟整个凉州抖抖拢拢,也就那么几个人正儿八经的能打仗,就算明溯手头没有预备的,自己等人也着实不是那块料。不过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这治理江山就更是难上加难了。明溯在天下的名声就是武力超群,大家也没听说过他手下有多少出色的治政人才,如此一来,自己这些本地通们也就有了大把的机遇。
应该说,见到明溯之前,大家心中还是有个相对高度的价码的。比如说那苏正和,本来还觉得自己这个凉州从事也算是德高望重,现在连乳臭未干的张猛都能当到了州里的长史,那么自己至少也不能低于这个……价码!
当然了,苏正和可以瞧不起张猛,却是无法忽视黄儁等人的实力。好在,那黄衍、李相如二人先前已经因为附贼被朝廷免去了官职,余下也只有一个黄儁能够在自己面前摆摆老资格了。
权衡清楚利害得失之后,苏正和抬眼望了一下黄儁,见其没有出头的意思,便紧忙往侧面闪了一步,迎面对着明溯微微一揖道:“不知侯爷是否准备开府?”
苏正和这话有三层涵义。
其一,明溯尽管是第一等的侯爷,不过这朝廷态度一向暧昧,此时明溯又趁火打劫,私自入主了凉州,若是明溯真想与朝廷对上,这开府培育亲信、提聚凝聚力是免不了的一个历程。
其二,明溯的行为说白了与先前宋扬、北宫玉等人的性质并无两样,只不过是占据了朝廷身份正统名义,比较容易得到支持而已,这个时候明溯如果犹犹豫豫,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准备好,或者说还没有足够的信心去与大汉政权对上。
第三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一方面是想抢个从龙的名头,另一方面苏正和也想趁机摸清明溯的真实想法,好决定自己是否死心塌地的为其效力。
苏正和给明溯出的是一个选择题,可是等明溯一开口,所有先前都竖直了耳朵等结果的诸人却是都当场怔住了:“本侯还需要在凉州开府么?”
说完这句话,明溯无比寂寥的轻叹了一声,却是摇了摇脑袋,便转身出了大堂,径自转回后院歇息去了。
“侯爷那是甚么意思?”半响,苏正和方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一无所得,便紧忙问旁边的张猛道。
“我也不知道,似乎是没有开府的意思吧。”论起这种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张猛还是嫩得很。
“不对……侯爷似乎是在其他地方已经开了府。”说这句话的是那赵延,作为州治陇县的城门校尉,赵延可是具有极其强悍的政治敏锐性。若是明溯没有开府,他手下如此多的猛将精锐又该以一种甚么样的组织形式给圈拢在自己手中呢。
第665章 凉州初定
赵延是从军事管理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那黄衍、李相如二人对视一眼,却是齐齐开口猜测道:“侯爷好像对凉州不大感冒?”
“对凉州不感冒?那为何又要跑过来抢地盘?”这等深奥的问题滇吾想不通,不过他也不想与面前这些无聊的汉人去讨论如此可笑的问题,便索性按照自己羌族的习惯性思维判断道:“我觉得侯爷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我们随便一听也就可以了……”
滇吾的话还没说完,突然发现四周的目光全部变得鄙夷无比,便恼羞成怒的抗争道:“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情,侯爷可没说瞧不上凉州……说不准他是想去那长安开府呢!”
滇吾也是口不择言,强词夺理的将长安给套在了明溯的头上。滇吾作为羌人首领,他不清楚长安在中原的意义,可其余诸人却是一个个心中明白得很。
闻言,除了滇吾之外,其余诸人皆是面容一变,狐疑的互相对视着,一时之间却是没有哪个人愿意出动开口。
张猛到底年轻,还是捱不过这种诡异的平静,于是便忐忑的开口问道:“洛……”
“慎言!”紧忙出声止住张猛这鲁莽之语的却是黄儁。毕竟是与其父子俩代交好,黄儁总不嫩眼睁睁的看到那个大逆不道的猜测从张猛口中传出吧。
这下,便是那头脑简单的滇吾也知道先前肯定有甚么地方犯了汉人的忌讳了,于是便虎着张脸,努力装出一副镇静的模样,心中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紧忙拐出了大堂。
若是触犯了眼前几人倒也罢了,可事关自家主公明溯……临行前,宋扬可是一再交代自己:见都通侯如见长辈,千万不能触犯忌讳,更不能胡乱说话、随意顶撞。想到这里,滇吾心中格外的后悔,暗自打定主意,以后一定要离这帮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儒生远着点。
就在一片表面上的平静之中,接二连三的战报从各个方向飞快的汇聚到了张掖郡府。
——九月下旬,宋扬奔袭陇西,只身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连下十八城,陇西全境降。同时,赵云、乐进兵困武都道,诱得上禄、下辨、河池三城兵马来救,乐进于半路设伏,一战而全郡震惊……武都下。
——九月下旬,夏侯渊、庞德兵克金城,与赵云、乐进汇合,三路大军齐逼汉阳。
——九月下旬,典韦等人西征酒泉、敦煌二郡,在前任酒泉郡守黄衍亲信随从的策应之下,三日拿下酒泉全境。
——十月初,西征大军越过玉门关,进入敦煌治下,冥安、广至、效谷、敦煌、龙勒五县同时大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
——十月中旬,西征大军尚未返回张掖、武威,与庞德部队形成对汉阳的夹击时,那朝廷却是突然传出了一道旨意:原凉州刺史杨雍因剿贼不利就地免职,由耿鄙接任。耿鄙上任后,当即征调了汉阳、安定二郡士兵备战,却是因为任人唯亲,专信治中从事程球,而程球自私贪婪,凉州的士人们都讨厌他。最终,一上任就想做出点成绩的耿鄙讨伐叛军失败,汉阳郡守傅燮在冀县城力战而死,耿鄙在转进陇西狄道的途中因军中内讧,被别驾从事杀死,手下军司马马腾见形势无法挽回,为了免除朝廷的追责便索性投奔了王国的叛军。
——十一月初,典韦、庞德合兵,十数万精锐兵临城下,新任汉阳郡守范津见事不可为,连夜带着亲卫逃之夭夭。
“南容在朝为郎时就与本侯交好,后来征伐黄巾贼人又曾合作多次……”望着面前约莫十二三岁,此时泣不成声的少年,明溯不由得一阵唏嘘。
南容是傅燮的字。傅燮本是北地郡灵州县人,本字幼起,因羡慕南容读《诗经》:“白王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要求自己日三省其身、谨慎言行、反思不足,并把“幼起”改为了南容。
面前少年为傅燮之子,名为傅干。傅燮遇难时,他恰好也在官舍之中。傅干知道父亲性格刚烈,仰慕古人高风亮节,于是劝说父亲:“皇帝昏庸,宦官当道,父亲都不能被朝廷所容。如今凉州已经被叛军所控制,我们无法抵挡,不如暂时先返乡后,再征募勇士,等有道的人出世,我们再来考虑拯救天下。”
话还未说完,傅燮叹气道:“别成,你可知我今天必须死在这里吗?正所谓‘圣达节,次守节’,商纣王这样残暴的君王,都有伯夷为他绝食而死,孔子都称赞伯夷是贤人。如今朝廷还没有商纣王那样残暴,我的品德能超过伯夷?乱世不能培养出浩然正气的人,我拿着朝廷的俸禄又怎么不替朝廷分忧?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一定要死在这里。你有聪明智慧,请努力加油。郡府的主薄杨会,就是我的程婴。”别成是傅干的字。
说到这里,傅干已是伏倒在明溯面前,哽咽着不能再说出话来,旁边的负责护送其返回故乡的杨会同样也是痛哭流泪。
先前明溯与那傅干叙说旧情倒也不是蒙他。事实上,在洛阳的时候,那个时候傅燮还是个议郎,素来与曹操交好,因而明溯也曾见识过几回。
真正二人有了交情的时候,还是在黄巾之乱后的战事配合之间有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感觉。与曹操、孙坚等人一样,傅燮当初被选拔出来,拜护军司马,派去东征军随左中郎将皇甫嵩出征。其中东郡系列战事中,傅燮所统领的北地郡子弟兵作战勇猛,连续擒获卜巳、张伯、梁仲宁等贼人三帅,一时之间其功劳之高远远超出了曹操等人。
不过因为傅燮为人正直,不肯拿钱银去贿赂宦官,被赵忠在刘宏面前进献了谗言,最终不过才任了一个安定郡尉。
“……别成可有其他打算?”明溯也不是个擅长安慰人的主儿,好不容易等傅干哭泣停歇了下来,方才又开口问道。
“侄儿准备返回北地,闭门读书,为父守孝,还望侯爷成全。”看来,来见明溯之前,傅干早就有了主张。
这个时代的少年不像那后世养尊处优,一个个却是早熟的很。见傅干都这么说了,明溯也不好勉强他甚么,便令那石韬手书一封,着北地留守的属下好生的照应一番傅干。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该结束了,不曾想那主从二人都已经踏出了门槛,肩负着傅燮托孤职责的主薄杨会却是突然回头向着明溯长身一揖,诚恳的请求道:“不知侯爷能够照拂一下的下官。”
“好的呀。”明溯正准备让石韬再手书一封,那石韬却是突然眉角一挑,似笑非笑的望着那杨会言道:“主公对我青眼有加,授予了协调诸郡事务的职责,如此一来,郡中事务便难免会有些懈怠,不知主薄大人可愿意暂且屈就五官掾属,待有了成绩后我也好向主公荐举。”
现如今,明溯占据凉州已经成了事实,杨会、傅干既然能摸到明溯面前,这自然也是属于心照不宣的人物。
石韬的话说不不清不楚,不过杨会一听立马就明白了:协调诸郡事务,那肯定就是驻守在州治陇县了。如此看来,石韬主要担任的正是自己刚被人赶出来的汉阳郡守一职,同时代行死去的耿鄙的刺史职责。
郡中事务,五官掾属……这些敏锐的字眼立马就被杨会给抓住了。不待明溯表态,那杨会却是突然折转回来,拜倒在地,口称主公一番,方才告罪说送完傅干回北地之后,便立马返回来任职。
“广元为何自作主张?”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将担子撂给石韬了,可像先前这般焦急的封官许愿的举动,明溯倒还是第一次在石韬身上见到呢。
说实在的,明溯这是单纯的询问而已,话说得极为的顺溜,一点也不带责问的口气。
或许是现在才觉得自己有些过于迫切了,竟然忘了照顾自家主公的面子,见明溯发问,石韬紧忙欠身解释道:“属下了解过了,那主薄杨会才能一般,不过因为有了傅燮这一托孤,现在在汉阳是名声无二……”
似乎是知道明溯问的为何将此人留在汉阳任用,石韬仅仅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会破坏干部任用回避原则的事情。至于为何仅仅给了个五官掾属,连那郡中长史一职哪怕是暂且空着,都不肯给杨会直接上任,这些就涉及到了用人过程中知人善用以及留有余地以便调动积极性的一些技巧了。
“原来是名士!”一听石韬的解释,明溯顿时就明白了。
两汉时期选拔地方官吏,最为看重的便是名声。毕竟此时通讯、交通都部方便,有个本地比较有名的人出面打点,地方上的人就算是想要作奸犯科,也要看上几分面子。
这就是见贤思齐,见不贤而自内省的示范引领作用。
本来,按照之前二人商议的结果,汉阳郡长史一职的最佳人选便是那前任信都县令、凉州名士阎忠。不曾想,这边石韬才提了个建议,还没来得及派人出去寻找,那阎忠却是已经不小心被王国、马腾等人给掳掠了过去,胁迫着担任了叛军首领,名义上正统率着各部与朝廷军队分庭抗礼。
第666章 鸟尽弓藏
现在阎忠正愤恨不已,成日里闹着小情绪,那王国、马腾对这个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宝贝疙瘩那又是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估摸着指望着将阎忠掳掠回来是暂时没有机会了。
所以,这个时候,石韬是本着宁滥勿缺的原则,只要稍许有些名气又有意向的,便先大包大揽地兜到手底下用起来再说,反正现在凉州百废俱兴,需要用人的地方多得很,不会白白的让这些人吃闲饭的。
也不知道是阎忠的主意还是王国的想法,就在叛军击溃汉阳守军,退入安定郡结庐为营的时候,马腾率领数万骑兵打着诛杀宦官的旗号直接入寇三辅,侵逼园陵。十一月中旬,刘宏连下数道密旨,着张温、袁滂、董卓、周慎连同诸郡兵步骑共十多万人,进驻美阳,全力保卫皇家园陵。
这马腾本是扶风人氏,此次无奈之下附贼之后,却是本着一己私利,想要在自己家乡父老面前耀武扬威一番。不曾想,却是因为这个小小的愿望,最终令得朝野震惊,刘宏更是暴跳如雷,几乎连从来离开过洛阳的南军五校精锐都派出来给张温助战。
没办法,都是马腾这个家伙见识太短,不小心犯下了个大忌讳。
古人最为敬崇鬼神,尤其对于自家祖先,寻常人家都是三日一香,五日一磕,更何况这传承数百年的大汉皇室了。
三辅在哪里?三辅就在长安的周边,大汉前朝四百年的祖宗,从刘邦他老子开始,又何止是八代之多,现在都一个个的埋葬在长安近隅。尽管因为王莽之乱,东汉政治中心从长安迁移到了洛阳,可刘宏不会忘了自家祖宗都在长安等待着自己这个不肖子孙去救赎呢。
若是刘宏此时再做个软蛋,那么不消刘邦从地下爬起来,单是全天下的儒生士子的吐沫星子,就足够将他的皇位湮没。
马腾此举可以说是捅了个天大的马蜂窝,本来之前还算是顺风顺水,朝廷大军更是进退有据,张弛有度,与自己“配合”得简直可以算得上天衣无缝。
结果,这份相安无事的宁静被马腾的一时冲动给彻底打破了。
张温那也是大汉有名的将领,之前不过因为这帮叛军没有折腾得太凶,自己也是年岁大了,不想回到洛阳去看那些死白脸小宦官的脸色,这才存了拥兵自重,能拖就拖的思想。
自家祖宗坟头都被叛军骑上面拉屎了,刘宏的心情自然不会很好。一日十余次下旨呵斥下来,连带着张温一张老脸也挂不住了。
刘宏给张温的命令是兵驻美林,可美林毕竟是个小地方,管不了如此多的兵马吃喝拉撒睡,何况按照刘宏的意思,这西征大军一定要打上一场硬仗,这才符合朝廷的利益需要。于是,张温与袁滂一合计,便将董卓、周慎两路兵马给派了出去。
用张温的话说:你董卓本来就是凉州的土著豪强,若是连马腾从你驻地前面经过,都不敢放个响屁的话,那甚么破虏校尉还不如让元固回来担任。
元固是盖勋的字,之前职务便是讨虏校尉,因为屡有战绩被张温大力推荐到朝中担任京兆尹去了,董卓这才有机会再出了一回头,接替了盖勋的兵权,封了个破虏校尉。
董卓本来就是个飞扬跋扈的主儿,只不过现在寄居于人下,想要发作也得看看主子的脸色而已。见张温如此不待见自己,董卓便发狠的在地上连顿三次足,最终想想还是选择忍了下来,直接转头出了张温帅营帐赶往那望垣驻地整顿手下士卒去了。
周慎毕竟是久在朝廷为官,这为人做事都比较圆滑。此时见董卓掉头气冲冲的出去了,他却是厚着面皮留了下来,悄声问了一番旁边侍立的参军事孙坚到底张温是何想法后,方才行了上前,缓声建议道:“叛军据守的城中缺少粮食,将从外面运入。我愿充领三万人,截断敌军的运粮道,司空统大军跟在后面接应,叛军必然会因疲惫饥饿而不敢应战,退回腹地。到那时,再合力围剿他们,就可以平定凉州。”
周慎可没有这般卓越的见识,其实这番话是交好的孙坚方才悄悄的教会他去说的。
闻言,张温却是稍稍一怔,目光从座下缓缓扫了过去,最终落在孙坚身上,见其一副老神道道的模样,立马就明白了并非周慎突然有所长进,而是背后有高人相助,当下心中更是不喜,当即嗔目怒斥道:“凉州平定之后又待如何?”
“当然是班师回朝……”周慎虽是圆滑,可这智商却的确有些先天上的不足。张温都已经快要将话题挑明了,只不过因为忌讳,这才留了半分,不曾想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整明白顶头上司的真实想法。
“哼!”毕竟不是自己的子侄,张温没必要去浪费口舌,更不可能破口大骂出甚么孺子不可教也之类的话来。只是失望的拿手向外挥了挥,示意周慎出去。
“文台……文台!”直到躬身退出了张温的营帐,周慎都没有想明白何时惹得张温不喜,只得低声在门外招呼孙坚出去询问。
被纠缠得着实没有办法了,孙坚偷眼看了一下正闭目歇息的张温,心中叹了口气,侧身闪到门边,低声说了“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十二个字,便闭嘴又闪回了帐内,任凭那周慎再是低声呼唤,也不肯再出去了。
狡兔尽、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这是太史公描写吴越争霸后范蠡的一段话。周慎一边嘀咕揣测着孙坚突然将范蠡给搬了出来是何用意,一边怏怏然的往外行去,却是在张温大营外面与挥鞭远去的董卓给撞了个正着。
嚣张跋扈的董卓自然看不上周慎如此一个小小的荡寇将军,不过紧跟其后的副将鲍鸿与周慎却是右扶风的老乡。鲍鸿本想就此别过,然而念及同乡之谊,临走时却还是忍不住点拨了一下周慎:“其实文台此言当年淮阴侯也曾说过一次,后面似乎还有一句……”
鲍鸿说完也是同样高深莫测的掉头远去,留下周慎一人独处寒风之中,不由得觉得全身如坠冰窖:敌国破、谋臣亡……原来张司空顾虑的是这个结果撒!
之前没有人点拨,周慎还一门心思幻想着如何在平叛上面获得一份天大的功勋,甚至于做梦都在与叛军进行着战斗。先后经过孙坚、鲍鸿的点拨,再看看张温的态度以及董卓那压根就不像是去打仗的游山玩水一般的架势,周慎就像遭遇到当头棒喝一般。
当然了,周慎并不是觉得张温等人的想法有何不妥,他只是为自己先前的幼稚由衷的感到后怕。处于这样一个朝代,又有哪个统兵的大将会不担惊受怕呢?
只要想想那剿灭黄巾之乱的诸多功勋的下场,周慎便明白了张温的良苦用心,当下也不再回去叨烦张温,只是整肃兵马,究竟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驻扎了下来,每日里观赏风景,杀良冒功,倒也不甚快乐。
至于那董卓,一直与鲍鸿二人统了三万兵马驻扎在望垣前线,这次被张温指桑骂槐了一番之后,心中着实有些恼火,却是赶了回去,迅速指挥大军北撤,准备让出马腾进攻的方向,让那老而不死的张温去正面迎接叛军冲击。
不曾想,马腾这厮打仗的时候足够勇猛,揣测敌情却是智力约莫可以归于零了。明明董卓北撤之前已经派人知会了马腾,说自己顾忌到同乡之谊,不想与其争斗,结果马腾却是自以为破敌的机会到了,置若未闻董卓书信之中提出的相安无事的建议,暗中鼓动自家老丈人统领的先零羌在望垣以北将董卓的三万大军团团围住。
马腾本是本朝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那马援乃是开疆辟土之虎将,在羌族人中威望流传久远,马腾也因而娶得先零羌首领之女为妻。
尽管马腾没有亲自出面,可董卓毕竟也是凉州厮混了数十年的老棍子了,这东家长西家短的故事又有哪个不烂熟于胸呢。尽管前来围攻自己的是先零羌,然而董卓第一时间就猜出了是马腾在背后搞鬼。
本来,按照董卓的脾气,这次无论如何也要给马腾一个深刻的教训,免得他得意忘形便忘了马王爷到底长着几个眼睛了。好在董卓军中同样也有一个出自于右扶风的鲍鸿,作为同乡,鲍鸿对于马腾的草包本性可是清楚得很,此时若是董卓一气之下,与那先零羌大杀一场,自己损兵折将不算,最终却是便宜了隔岸望火的张温。
鲍鸿好说歹说,才将董卓恨不能暴起杀人的心给平息了下去,奈何对面这帮先零羌人却是不懂汉人这么多花花肠子,无论怎么交涉,对方都严格按照马腾事先的交代,要求董卓无条件缴械投降。
无奈之下,董卓便托言军中缺粮,在打算渡河的地方筑起堤堰,假装要捕鱼充饥。然后在堤堰的掩护之下,悄然撤退。等到那些愚钝的先零羌人发觉后追击时,董卓早将堤堰决开,河水汹涌直下,堵住了追兵的去路。
至此,董卓几乎是兵不血刃的直接跳出了马腾的算计,“和平”回师扶风,就地驻扎下来,与美林的张温、周慎鸡犬相闻,遥相呼应,却是老死不相往来。
第667章 封官许愿
本来因为马腾的无知,折腾出了诸多的幺蛾子,最终却被善于打太极的张温以及那为了自身命运,不得不被动式的配合的董卓、周慎二人联合演习成了一场友谊赛。
刘宏的本意是想趁着祖宗蒙难、国耻当头的机会,调动周边诸郡兵马,一鼓作气将那凉州的叛军尽数剿灭,却不曾想这些源源不断送往西线的兵马,最终却成了张温等人扩充私人势力的一大良机。
其间,张温、董卓二人为争斗兵源,闹得上下级不像上下级,战友不像战友的琐碎事情明溯没有兴致去听,暗探报过来的另一个消息却是让他精神一振:在望垣之围中,先零羌统兵的竟然不是老首领,也就是马腾他丈人,而是一个年仅十岁的娃儿。
马超出现了!本来石韬还在吩咐下面的人再去打听一番此人是谁,可明溯一听这个娃儿具有汉、羌两族血统,顿时就是一个激灵从榻上蹦了起来。
这可是后世能够将曹操给堵在家中痛殴的人物,一想到马超的超强战力,明溯就觉得自己眼前直冒小星星。
“叔威,本侯给你个极具挑战性的任务,这任务的难度可是超五星级的……”明溯的话还没说完,旁边侍立的石韬已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没办法,每次明溯想要坑人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极其诚恳的笑容,看起来如沐春风,可经过了无数次之后,石韬心中深知:只要自家主公很真诚的笑了,那么接下来万事都要小心——务必小心谨慎的去应对!
不过此时明溯说话的对象却不是石韬。叔威是张猛,也就是原先的武威郡守,投诚之后刚被明溯任命为凉州长史的张奂之子张猛的表字。张猛这个长史的职责就是协调民族关系,建立统一战线,所以明溯自然而然就将一个看起来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交付给他了。
尽管明溯说得极为郑重,可张猛却是完全没有拒绝的意思。
开甚么玩笑,这可是主公第一次给自己布置任务,而且主公也说了,这个任务难度极高,其他人去做几乎不可能完成,只有自己亲自出马才能有一线成功的机会。见明溯如此看重自己,张猛心中早已是感动涕零,若不是性格上面一向有些内向,恐怕此时张猛早就如同大猩猩一般挥舞着双拳轮番砸打着胸脯表示忠心了。
“属下定然会完成……侯爷的吩咐!”尽管张猛内心深处已经将明溯当成主公看了,可碍于面子,他却是没有当场改口,只不过十分虔诚的语气已经完全出卖了自己的内心想法。
见张猛全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亢奋的真诚,明溯皱了皱眉头,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做得过了,想了想,却还是叫住了那已经走到门边的张猛:“那羌人蛮野无知,动辄便会杀人为乐,要不叔威还是先派个手下去探探路……”
“如此隐蔽之事,怎可假手他人!”见主公关心自己的性命,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可张猛却是个容易动真情的汉子,明溯越是这么说,他越是在心中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个重任完成好!
“……好的吧。”一时之间,明溯也不知道该如何与张猛去说,只是低声嘀咕了一声:“注意安全!”
“属下多谢侯……主公关心!”闻言,张猛脚下一顿,哽咽着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的毅然行了出去。
傻傻的张着嘴巴,直到那张猛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花楹之后,石韬才回过神来,愕然问道:“奉一个十岁的娃儿为凉王?”
“广元觉得不可能?”
“可能,可能……可能!”石韬说不清是哭,还是笑,没头苍蝇一般在堂中一边转悠,一边握拳叫喊了几声,却是突然转过身来:“说服羌、胡共同承认一个汉人是凉王——这怎么可能?!”
“广元莫非忘了这娃儿身上有一半的羌人血统……”
“可他的父亲是汉人,现在正在湟中义从胡叛军之中。”
“湟中义从胡、先零羌,再加上父亲是汉人,这不就是整个凉州百姓构成中三者利益的统一体么?”
“这也太荒谬了吧?”闻言,石韬顿时目瞪口呆。尽管觉得明溯说得完全没有道理,可却着实么有办法去批驳。事实上,那个主公称之为马超的娃儿的确能够与凉州绝大多数的居住人口都牵扯上关系,可这并不能构成其成为凉王的必然条件。
可想而知。尽管张猛家传渊博,在凉州本地也有着一定的威望地位,可当他与那些土著说起这个建议,恐怕无论是汉人,还是胡人、羌人都觉得他疯了。
没有哪个民族喜欢让异族来统治自己,哪怕那个人有着部分同样的血脉继承也不成。在两汉时期,可没有改善遗传基因这个说法,凡是血脉不纯净,混杂了外来因素的都会被视作为另类。从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来看,马超其实就是个跑到哪里都不受欢迎的角色,只不过因为其父亲马腾的强势地位,这才能够在先零羌占据一席之位。
当然了,即便羌人愿意承认马超的领导地位,那湟中义从胡也不会承认,毕竟此时其真正的统领还是王国。
然而,这些都不是问题。问题的关键是,明溯给张猛埋下了一个大大的钉子。说服羌、胡……这任务虽然艰巨,可却是还有一线机会,可马超若是真想当这个凉王,或者说:明溯真要将马超推到台前去当这个凉王,那么势必会遇到凉州几乎所有的汉人的阻挠。
张猛的任务难点目前看,似乎是在羌、胡,实质上最大的难度却是在同族人身上。可想而知,一旦张猛说服先零羌、湟中义从胡回来,再顺理成章的向凉州诸郡推出这么个娃儿……哪怕就是名义上面需要这个娃儿暂时在台前露一下面,所遇到的阻力都将会是空前的强大。
如果朝廷出面,或许还能推动下去。可明溯吩咐张猛的却是:“你们都是新凉王的手下,至于本侯……似乎从来没有来过凉州!”
这话张猛懂。明溯是不想与朝廷正面对上,这才推出个傀儡出来。无论刘宏是否会听到相关的传闻,可只要明溯不亲口承认,不在凉州公开露面,那么朝廷便只有捏着鼻子认了下来这个既成事实。
之所以选择马超,倒不是因为明溯想要招揽这个目前还是个娃儿的未来之星。明溯的理由很简单:马超是马腾的儿子,现在凉州的反抗势力就是湟中义从胡与先零羌……至于我们,充其量只能算是地下暗黑势力而已。
有这么高调的地下暗黑势力么?闻言,几乎所有的人都梦幻般的掉头打量了一番周边的环境。
这的确还是张掖郡府中,堂上端坐如故、侃侃其谈的正是刚刚拿下了凉州九个半郡的明溯,门外肃然挺立的尽是凉州一号精锐士卒——凉骑!
见过指鹿为马的,见过李代桃僵的,可任谁却都没有见过如此赤果果的栽赃。
“若是叔威此行顺利的话,那请封的上疏就由广元负责起草了——历史的使命就是让荒谬成为现实。”明溯高深莫测的总结了一句之后,却是堂而皇之的以那个尚未上任的新凉王的名义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命令。
北地郡守庞德是刘宏御封过的,明溯自然不可能越俎代庖,只不过明确了一下其兼任都尉,北地的长史则委任给了原凉州从事苏正和。
本来苏正和还有些过高的期望,可被明溯不冷不暖的晾了一段时日后,逐渐的也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当下也就不再有明显不切合实际的幻想,紧忙上前躬身应下了这个实职位置。
除此之外,便全部都是明溯自己的主张了。
州治陇县所在地汉阳郡守授予了石韬,毕竟有个名义上的凉王架在那里“主政”,石韬也不好走到台前,只得暂且接了个代行凉州刺史的职责。
凉州的都尉由邓当担任,长史早已任命给了张猛,至于那主动请缨的汉阳郡府主薄杨会则是任了石韬手下的五官掾属。
武都郡守夏侯渊兼任都尉,长史则是前任酒泉郡太守黄衍。
陇西郡守夏侯兰兼任都尉,长史是原汉阳郡的从事孔常。
金城郡守赵云兼任都尉,长史为前任陇西郡太守李相如。
武威郡守典韦兼任都尉),长史赵延,之前是州治陇县的城门校尉。
张掖代郡守必勤格,都尉陈业,长史则是原昭武县令,那个同样喜欢啃萝卜放屁的刘唐。
酒泉郡守无情兼任都尉,长史是前任武威太守黄儁。
敦煌郡守冷血兼任都尉,长史辛曾,与那陇西夏侯兰手下的长史孔常一般,原来都是汉阳郡的从事。
除了以上诸人之外,只有三个特别的地方任命没有发到当事人手中。没办法,此时这三个地方的主事人因为各自的缘故都不能赶到张掖郡治接受明溯任命。
其中最特殊的当属昭武县县令关羽。早在典韦等人过来之时,憋屈了大半年闲得蛋疼的关羽就整合昭武、会水、乐馆、麦氏、安弥五县兵马,匆匆忙忙赶去自己的临时防区张掖属国征伐居延胡人去了。大漠上通讯不发达,明溯也实在没有办法在那千余里的跨度空间之中将神出鬼没的关羽给找回来撒。
第668章 深藏功名
除了关羽之外,便是目前大部尚在叛军手中的安定郡。
安定是秦汉时期由陕入陇的必经之地。历史上,为加强管理和防务,汉武帝曾六次率群臣经由安定郡,过回中道,北出萧关,巡行边防。其中第五次更是在当时安定郡治高平县城接见了西胡月氏国的使节,接受他们献上的珍兽和礼品,即大如雀卵、黑如香椹的香四两,形如小狗、大似狸而色黄的猛兽一头。
由此可见,高平县在两汉时就已成为中西经济文化交流通道上的一处重要城池。明溯是典型的历史名城收集狂,一听说高平如此有名,甚至其中还出过大小月国的诸多美女,当即便毫不客气的指令乐进率军赶去占据了高平,顺带将遵义山一线以西地域都纳入了自己的防区。
高平以西本来就是荒无人烟的地方,乐进进驻之后,却是没有引发多大的骚乱,反倒是那凉州义从副营长滇吾的举动却是将安定的局势一下子带入了紧张之中。
滇吾本是宋扬的副手,率领了四万叛军中杀出来的羌骑。宋扬归降明溯之后,因为夸下海口,想要将陇西、金城二郡拿下来作为投名状,却只是取了陇西一地。
尽管明溯没有说甚么,可宋扬却是一个有气性的人。说白了,就是他心中总觉得自己说了大话,所以觉得其他人看自己的目光都有些讥笑的意思。
明溯却是没有这个想法。说实在的,在凉州诸人之中,尽管宋扬出身不显,又是从叛军阵营改投过来的,可明溯却还是十分的看重于他。
在石韬看来,这是因为宋扬孤身连下陇西十八城,无论是口才、根基或者是胆识、功绩都堪称凉州第一人。正因为这样,石韬一直建议明溯任命宋扬为凉州刺史,经历过这么多天的出头露面之后,他还是有些习惯那种背地里出主意阴人的角色定位。
然而,明溯一方面将宋扬吹嘘上了天,另一方面却是只字不提其后面的职位安排。本来,再是不济,宋扬好歹也是那支被明溯更名为凉州义从的主将,可是……任谁都没有想到,宋扬以没有能够如约拿下金城作为罪己的理由,请求辞去凉州义从主将一职时,明溯竟然想都没想的就这么答应了。
若是明溯就此重新任命宋扬一个职务,哪怕是仅仅一郡长史,倒也能够让大家稍许觉得平衡一些——从明溯对凉州的人事安排来看,凡是侯府嫡系的老人清一色的都是政军一把抓,唯一土著在地方官僚体系中占据了主导地位的张掖,必勤格目前还是个代郡守,原昭武县令刘唐则是因为与明溯有想同的爱好,这才当上了长史。即便如此,张掖的驻军还是全部掌握在最早追随明溯的老亭卒陈业手中。
凉州义从不可一日无主将,就在宋扬辞去主将职务的当天,明溯宣布对凉州义从进行整编,按照西山军制定为了一个独立营序列,编制五万,设营长一名,由凉州都尉邓当兼任,副营长一名,继续由宋扬原先的副手,句就种部落羌人的首领滇吾担任,不过其中一些重要岗位的军侯则是全部换上了追随明溯一路从洛阳杀过来的血屠军精锐士卒。
俗话说,将是兵的魂。尽管现在凉州义从只有五万余人,排成五个万人队有些缺角少行,可那些百战余生的老卒往前面一站,一连串相连的号令吩咐下去之后,顿时张掖城中最大的校场上面五条巨大的土龙翻腾而起,看的旁边陪同邓当一并督阵的滇吾好是眼花缭乱。
从军演开始到现在,邓当甚么部署都没有,只是将手中长刀往天上一举,断喝一声:“杀!”余下所有的队形队列、攻防走阵便全部由那些老卒统领着完成了。
同样到了最后,见观武台上的明溯满意的点了点头,那邓当却是霍然将手中长刀往下一劈,口中暴喝了声“收”,转瞬五条巨龙先是兜成一个太极,又缓缓的向两边散成了一支巨大的箭矢。
这种攻防蕴于一体的阵法,任是滇吾也算是和汉人军队打过无数次交道了,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兵还是自己族中原先那些兵,只不过将中层尽数更换了一遍,第一次拉出来演练就能达到如此震撼人心的效果。
久久张着合不拢的大嘴望着那些精神面貌焕然一新的族人,滇吾半响才迸出了一句真实感受来:“敢情我们以前那叫群殴,不叫打仗撒!”
这话一下子便逗的几乎所有在场的人笑成了一堆……除了宋扬。
若是说先前辞去主将职务之后,明溯竟然没有挽留一下时,宋扬心中没有想法,那是自欺欺人。能够拉起如此众多的人马出来造反,而且还能在朝廷十数万大军虎视眈眈之下活得那么滋润,宋扬的能力可见一斑,更何况先前在“说降”陇西的过程中,宋扬亦是将一些私人关系、隐蔽力量尽数都暴露了出来,诸人更加不敢小觑于他……同样,除了明溯。
就像那真龙没有必要与蛇比长短,凤凰没有必要与鸡比美丽一样,历史上能够纵横群雄之中,改元置百官,拒守陇西、金城三十余载的宋扬,又岂是需要用些许小事来证明自己的人物?
好笑的回头望了一眼那正板着面容,努力装着平静的宋扬,明溯突然侧身低言了一句:“这些人都是一时一地之人物,所以才会在意眼前的得失。大丈夫志在天下,宗建兄又何必为了一时得失将自己禁足在凉州一隅呢。”宗建是宋扬的字。
“志在天下,一时得失……”那宋扬本是心中暗生怨恨,突然被明溯这么一说,却是整个人都震动了一下,心神全部迷失在明溯的话中。
宋扬本是枭雄心性,所以当初才会鼓动羌人叛乱,之后却是因为种种现实局限性,无论是视角也好,立场也好,都短视的圈进了凉州这个大樊笼之中。
其实,若不是思维受到了局限,单是先前张温将其阻挡在三辅以西,只要当时叛军改向东南进军,经由益州,寇及荆、扬二州,恐怕就算是朝廷兵马人人都长了四个腿,一时半会也不要想追上精于长途奔袭的羌骑。
“宗建兄可有所得?”见宋扬一直处于失神状态,明溯等了一会儿,却又低声问了一句。
闻言,宋扬身形又是一震,似乎刚醒转过来一般,先是惘然四顾了一圈,等到转向明溯的时候,眼中却是突然精光闪烁:“不知侯爷志在何处?”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明溯抬手指了指天,却是打了个哑谜。
本来明溯的意思是想形容自己本来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些争端又与自己何干,现在的自己一边想着能够再次穿越时空,回到那二千年后,好生陪伴自己的妻儿老少,一边却是矛盾着这个时代带给自己的一些亲情和困惑……说白了,明溯现在比宋扬还惘然。
至少宋扬心中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权力,至高无上的权力,可明溯却是左右为难,无法抉择。当初在四通市中遇刺的时候,明溯还是年少气盛,在这个世间的牵绊还不是太多,所以当时借助杀人歌中的“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表达了自己想要脱离这个时代束缚的真实想法。
可如今,儿女双全,妻儿老少同样一个不缺的明溯若真是再次穿越回了二千年后……哎,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明溯喃喃自语了一声,却是满面黯然的摇了摇头,对那宋扬言道:“凉州十年之间对本侯有重要意义,若是宗建兄愿意的话,本侯愿意以半个辽东相换。若是宗建兄执意想要回凉州,十年之后本侯定然会还一个安定繁荣的凉州给你!”
“呵呵,先前侯爷都已经说了志在天下,我又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凉州呢……既然对侯爷有用,那以后就休要再提甚么归不归还的事情。”
换了其他人,可能觉得这宋扬口气也太大了些,不过就是取了个陇西,现在开口闭口整个凉州似乎都是他家的一般。不过明溯可不会如此想,虽然没有去刻意了解宋扬的情况,可明溯却是记得这个人一直凌驾于韩遂、马腾以及其他造反的人之上,可谓是凉州地方势力中最为显赫、最为浩大,并且延续最久的一支武装力量。所以,明溯并没有因为宋扬目前不过是寄居自己麾下的一个赋闲将领就轻视于他,反倒是有板有眼的将其视作为平等的角色商议事情。
“接下来,本侯准备离开凉州,往那益州地界一行,不知宗建兄有何打算?”
“忙碌了年余,天天提心吊胆,时时戎马生涯,这突然闲了下来,却似乎有了惰性,不若就陪侯爷往益州一行?”听这话,或许是因为韩约的突然叛乱,宋扬的确显得有些心灰意冷。
“如此甚好。本侯对凉州诸多事项不是很了解,这一路上恰好可以多请教请教宗建兄。”之前之所以说出自己的行程,明溯就是希望宋扬能够识趣的与自己一起离开凉州,毕竟这个人在凉州的根基太深,若是没有自己的坐镇,保不准甚么时候他就起了心思,到时候石韬等人就要吃闷亏了。
第669章 并不安定
好在宋扬虽然野心大了些,却是个灵窍人,此时明溯稍许一点拨,他便趁竿子爬了上来,倒是让明溯省去了撕破脸皮的尴尬。
理顺了宋扬的事情之后,明溯便召过石韬,细致的问了一番安定郡的情况。
尽管对于明溯将宋扬这一个主动投靠上来的将领突然转换成了客卿一般的人物,可石韬毕竟是见惯了明溯多次做事无厘头的,此时也只是诧异的抬头看了那风淡云轻、似乎甚么事情都与其无关的宋扬一眼,便详尽的将那安定郡的各方势力以及风土人情、险要关隘等等都一一禀报了一番。
说实在的,现在安定的情况还是比较复杂的。这个地方原先就是叛军的根据地,韩约突然发难之前,将近二十万的羌、胡叛军分头驻扎于临泾、彭阳、乌支、朝那一线。
时过数月,阎忠、王国在马腾的协助之下,本来已经打到了现郡治所在美阳县城,却被张温统军又逼回了阴密以西区域。至于那马腾,因为迫切的想着杀回槐里扶风光宗耀祖,其实主要是想救回自己留在老宅中的家眷,结果围绕着太一山、南山绕了个大大的圈子之后,也被张温给逼回到了乌氏南边的一片山谷之中,暂且的学那周慎过了起了明哲保身的隐世生活。
至于诸多势力之中最为强势的一方,也是明溯最关心的董卓,此时则是在美阳旁边鄂县驻扎了下来,成日里可着劲儿将自己麾下的士卒操练得嗷嗷乱叫,就是不拉出来好好的找叛军打上一场。
应该说,围绕着安定东部、右扶风一片,各方势力已经进入了短暂的一小段平静之中。朝廷军队不想打,叛军不能打,驻扎在高平的乐进、古怪不会去打……顾名思义,安定郡终于也安定了一回——若不是凉州义从在副营长滇吾的率领之下突然杀入了临泾,这个宁静的状态可能会至少一直延续到新年之后。
滇吾突然进攻临泾是个美丽的误会,这个误会的根源在于明溯地理知识的缺乏以及对安定的历史了解不够充分。
明溯向石韬了解安定情况时,正好诸人刚刚欣赏完了凉州义从的演练,当时明溯也是觉得自己麾下如此精锐军队只能作为军演使用,也着实有些浪费了,便随口吩咐了一句,让那滇吾率军暂且驻防安定原先的郡治所在。
石韬向明溯介绍时,将安定的历史顺带也介绍了一遍,明溯那些绕口的地名都没记住,只记得安定郡以前有个郡治处于交通要害,后来本朝初期,因为羌族大规模入侵,郡治便迁徙到了扶风境内的美阳“飞地发展”。
那美阳在扶风境内,明溯没啥性质,不过既然原先的郡治号称汉武帝连续去过六次的地方,倒是不能不重视一下,正好这四万多羌骑不能一直浪费在张掖,明溯便吩咐其赶去保护汉武帝驾临过的遗迹……也算是历史文化遗产抢先保护吧,免得遭受了甚么兵荒马乱的破坏——当时明溯心中的确就是这样想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安定郡历史上仅仅在两汉时期就曾经连续换过三次郡治所在。高平那是前朝西汉的郡治,东汉时期从一开始就改治了临泾县。
那滇吾不过是个句就种部落羌人的首领,让他去冲锋陷阵倒没有甚么问题,可要是让他去补习一个地方的县志……那还不如直接一刀砍了他的首级算了。
至于新近补充进了凉州义从的血屠军精锐,这些出身青、冀二州的汉子,当初追随明溯从洛阳跑出来之前,恐怕绝大多数人连凉州在哪里都没有听说过,更加不谈去了解其中一个叫安定的郡治历史了。
若不是安定这个名字实在太好记了,明溯治军一向又格外的严厉,说不准那些军侯三次两次一争论,都会将手下士卒带往长安感受一番旧社会的**以及新社会的花花世界了。
随便抓了个当地的老百姓逼问了一番之后,滇吾便统领着磨刀霍霍的凉州义从大摇大摆的开往了临泾县城。
此时盘踞在临泾县城的是王国手下一支湟中义从胡骑,约莫万人。凉州义从的前身羌骑与湟中义从胡骑在韩约……或者说是典韦挑起的那次火并中,可谓是血海深仇,恨比天高,单单是王国反水的一瞬间,就足足有过万的羌人战士猝不及防的倒在了胡人的刀下。这两支队伍撞到一起,不消滇吾发令,手下那些早就憋足了劲儿的士卒猛然发一声喊,便杀成了一片混乱。
四万对一万,一方是刚从张掖得到了补给,可谓是武装到了牙齿,另一方却是挥舞着简单锈蚀的兵器,这一仗的结果可想而知。
滇吾也没想到胡人如此的不经打。刚开始接触的时候,他还有些犹豫,可等到盘踞临泾的万余胡人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自己手下给歼灭了,顿时滇吾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
他奶奶的,早知道胡人如此不堪一击,老子早就冲上去干他们了!滇吾狠狠的往旁边地上吐了一口吐沫星子,手中粗大的铁锤一挥:“兄弟们,给老子去灭了湟中那帮杂种!”
战火迅速从临泾蔓延到了阴密、乌氏,等明溯得到乐进的三百里加急军报,连夜派人赶去前线召回滇吾时,王国所率领的七万多湟中义从胡人已经只剩下了不到三万,至于那马腾所统领的扶风乡勇军和先零羌卒,因为有着密林的掩护,仅仅损失了不到二成而已。
尽管如此,安定东部叛军的力量明显被削弱了下来,那驻扎在美阳的张温也不知道是打听到了甚么,还是有其他打算,竟然一反装乌龟的常态,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面对朝廷兵马的试探,实力大损的王国胆战心惊之下,连连让出了阴密附近一大片地盘,至于那以前被勒迫过去做“大头领”的前任信都县令、凉州名士阎忠抑郁之下,没几天就愤恨病死了。
至于那因为报仇心切,一不小心打破了安定、扶风之间均衡局面的滇吾却是不清楚自家主公到底心中是何想法,接到明溯命令时,还以为自己先前表现得太神勇了,主公这是准备召自己回去亲自褒奖一番,于是便自作聪明的留了一条继续进攻的军令下来。
这下子,安定郡东部彻底的鸡飞狗跳了起来,直到邓当带着明溯的指令,押解着灰头丧气的滇吾回到临泾,约束手下军队,并逐步退缩回了高平与新任安定郡守、都尉乐进、长史古怪会合,留出临泾与高平之间足足八百里真空地带给王国、马腾二人逃命,这才缓解了凉州叛军的窘迫处境,重新将战局又拉回了僵持的状态。
就在张猛奔波在安定与张掖之间,为了明溯所提出的那合纵连横的策略努力鼓吹时,马腾却是离开了乌氏驻地,悄悄的赶往了老家槐里。
在槐里约见马腾的是征西军的破虏校尉董卓,牵线的却是马腾的老熟人右扶风鲍鸿。鲍鸿本是马腾的同乡,又是董卓的副将。
也是明溯等人远处张掖,马腾、王国叛军又深处僻野,消息闭塞之下不清楚朝廷此时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尽管张温先前也捣鼓了一阵动静,将王国等人赶回了安定境内,可却是因为凉州寇贼未平,又得罪了中山相张纯,导致其与前任泰山相张举以及那乌桓大人丘力居等连盟起来造反,劫略蓟中,连续杀害了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手下聚集到了十余万人,最终刘宏大发雷霆之怒,下旨将其免职。朝中目前大将军还是何进,三公却是换成了太尉崔烈、司徒许相、司空丁宫等三人。
何进就不要提了,因为皇后何莲的因素,何进是绝对不可能与董卓尿到一个壶里去的。
其余掌权的三人之中,现任太尉崔烈当初虽是花了五百万钱买了个司徒,可骨子里却还是儒生的气概,其子崔钧更是当朝虎贲中郎将,中二千石的官儿,此等权贵人家,又是死抱着个气节不放,就算董卓想要去拉拢,也是不得其门而入的。
至于那许相本是许劭、许靖的族亲,奈何此人长期担任侍中与宦官互为表里,谄事张让等人,深为世人所不齿。除非董卓也加入张让一派,否则的话此人也不要想去拉拢了。当然了,现在为了自己的前途,董卓有的时候还会私底下去重金孝敬一番张让、赵忠二人的,只不过他的主要靠山还是董太后,对于这等阿谀小人,董卓还是有些看不上眼的。
算来算去,董卓觉得自己可能与那司空丁宫扯上线的可能性更高一些。
丁宫本是光禄勋,原先当过交州刺史,正是托人走了董太后的关系,这才说动刘宏将其从瘴气密布的交州给调回帝都任职的。
当然了,这仅仅是董卓心中的计较而已,此次他通过鲍鸿拉皮条与马腾私底下会面却是因为一个碍眼的人:参军事孙坚。
张温被免职了,本来最有希望接替其统兵大权的应该就是董卓,可是参军事孙坚却是上疏言道:“董卓平素气焰嚣张,口气很大,受召往往不能及时到达。司空亲率大军,威震天下,却多为董卓所欺,致使军心动摇,令难出辕门,未能一战而竟其功……执金吾袁滂清心寡欲,颇具威名,臣荐举其接任……”
第670章 各奔前程
董卓本是董太后的族人,孙坚的上疏还没到刘宏案前,这内容就已经迅速传到扶风。
董太后本来也是秘密使人去警告一番董卓,避免他过于交横跋扈,影响了前程,却不曾董卓因此却暗自怀恨在心,意图勾引马腾去除掉孙坚这个眼中钉。
马腾本来正愁着自己附贼之后一直处于挨打的处境,已经完全没有了出路,不曾想老天帮忙,董卓突然对自己抛出了个橄榄枝,顿时欣喜万分,紧忙感恩涕零的表态说坚决站在董卓的一边,竭尽全力配合董卓去掉这一隐患。
二者一拍即合,当场就议定了诱使孙坚出兵断绝粮道,大军埋伏一侧的主意。
本来,按照这次会晤,孙坚可谓是灾星临门,死活难逃一劫,却不曾想就在马腾回去厉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为新主子送上一份投名状时,那长沙的黄巾余党区星却是突然自称将军,聚众万余人,攻打郡县,起兵反汉。荆州刺史王敏刚刚经历了江夏兵赵慈之乱,属下得力的大将、南阳太守秦颉死于非命,无人能挑大梁,无奈之下只得向朝廷求救。
这个时候,刘宏正好无意之中看到了孙坚的上疏,当即想起了那孙坚本身就是剿灭黄巾的功臣之一,在江东素有虎将的威名,便颁下了旨意,着孙坚为长沙太守,进剿区星义军。
孙坚并不清楚自己逃过了一劫,到了长沙之后,施设方略,身先士卒,一月之间,即将区星军讨平,因其功得封乌程侯,从此平步青云,成了一方举足轻重的主政长官。
董卓尽管没能如愿去除孙坚,却是因为孙坚的离去,西征军群龙无首,在董太后的大力推荐之下,跃然成了十数万大军的统帅,同样也时身居要职,拥兵自重于洛阳以西。
这些情况明溯是在中平四年新年之后方才得知,当时,明溯已经准备启程前往益州继续自己的巡视工作,所以也没有过于重视此事,只是吩咐乐进等人小心防备马腾与董卓勾结起来反攻凉州诸郡之后,便施施然踏上了南下的旅途。
说来也搞笑,这次明溯南下的时候,身边已经不再是赵云或者典韦等一众得力将领,代而取之的是两个凉州本地的土著人物。
其中一个当然是那当初聚众作乱的宋扬,另一个却是令凉州众人尽皆跌破了眼球的人物。
这个人早已淡出了众人视线足足半年之多,却是明溯在巡视榆中时,无意间在民间查访贤良时给捣鼓了出来。
此人便是当初被典韦栽了一把,迫切的想要出头结果却悲剧的被羌、胡二族齐齐反了的韩约,也就是改名为韩遂的原凉州之乱的风云人物。
明溯见到韩约的时候,他已经是众叛亲离,穷苦潦倒得窝在榆中一个山村中担任娃儿的教书先生,胡子眉毛粘在一起,邋遢得就像那逃难数载的流浪汉一般。
韩约可不清楚明溯是甚么人,当时就连宋扬都不敢确认这个衰老的汉子就是当年曾经叱咤凉州的名义上的领袖之一韩遂,只是觉得二者名字相同,面容又有几分相似,便悄悄的提醒了一下明溯。
正在韩约自以为已经又改回了韩约的名字,就完全与叛军脱离了关系。可明溯本来就觉得这个韩约比较耳熟,一听到宋扬的提醒,立马确认了心中所想,便饶有兴致的问了一句:“既为韩遂,世上又何来韩约此人……文约兄何苦自欺欺人?”
这下,韩约当场就傻了眼。原来别人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撒,只有自己在这里掩耳盗铃,还自以为瞒过了天下英雄。
好在韩约也不是寻常之辈,虽然被明溯点破了身份,却是毫不畏惧,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光棍模样,直言是剐是杀任凭明溯处置。
“莫非文约以为本侯是个嗜杀成性的魔头不成?”见韩约一副闭目待戮的模样,明溯却是好整以暇的坐了下来,探手一指肃立门外的宋扬道:“连宗建兄都不再纠缠于往日的恩怨,文约兄又何必如此的放不下?”
“我……我,我不是放不下。”韩约憋了半响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接下来便再也无话可说了。
没办法,与当初呼风唤雨,将一众草莽玩弄于手心时相比,现在的韩约已经是身无所长,就算他此时心中还放不下当初的恩怨仇恨,又能拿诸人怎么办呢?
更何况,之所以落到如此下场,主要缘由也是自己对于权力的贪欲太过于强烈,以至于才会猪油蒙了脑袋,做出了那般天怒人怨的龌龊勾当,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凄惨下场。
“既然不是放不下,那就随本侯出去走走,也算散散心吧。”见韩约那般模样,明溯哪里不知道此人是煮熟了的鸭子,嘴巴特别的硬,便不动声色的送了个台阶过去。
经历过这般磨难之后,韩约也算是想开了。尽管自己当年最鼎盛的时候也曾经当过凉州从事,可今朝不比往昔,整个凉州都已经落入了面前之人手中,自己再有想法,也不过是人家手边的一个漏网之鱼而已。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韩约喟然一叹,面色阴沉的站了起来,恭谨的对着明溯一揖到地道:“我受到贼人蛊惑,痴心妄想了一回,不曾想侯爷却是不计前嫌,从今往后,世上再无附贼的韩约,只有侯爷座前一小卒韩遂。”这话的意思便是准备与过往的错误告别,只不过韩约最终还是选择了更名为韩遂。
无论是叫甚么名字,韩约都是韩约,不过明溯也觉得他更名为韩遂更为适合自己的认识,便也不再计较此事,直接举樽爽朗的笑道:“既然如此,本侯就借这樽浊酒庆贺文约新生!”
对于韩约……现在又是韩遂了——对于他的加入,宋扬心中虽然有些不满,可毕竟诸人皆是以明溯为主,自己介于属下与客卿之间,也就犯不着去为了过往的一些狭隙置气了。当下,二人相视勉强一笑,也就当揭过所有不快,在明溯这同一屋檐下暂且讨得一份安宁了。
就在明溯准备往益州一行的时候,匈奴右部醢落与休屠各胡白马铜等聚众十余万人,攻杀并州刺史张懿、西河郡守邢纪。随后,匈奴内讧,一部与屠各胡攻杀大单于羌渠,其子于扶罗继位立为持至尸逐侯单于,也就是南单于。起义者则是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也就是北单于。于扶罗上位之后与黄巾余党白波勾结起来径直往河东郡方向袭扰,董卓受到朝廷的旨意,率军前往其曾经任职的河东平叛,结果与于扶罗又勾搭上了。
到了这时,董卓羽翼已丰,无论是大河以北,还是洛阳以西直到故都长安一线,尽皆纳入董卓势力范围之内。明面上,董卓统率着十余万朝廷大军两线作战,护住了帝都西、北两侧,实际上于扶罗、马腾这些叛军已经暗地里加入了董卓的阵营,若是其他势力试图插足去分上一杯羹,定然会遭受到各方势力的联手绞杀。
明溯看看并州、司隶校尉部治下已经再无自己势力延伸的可能性了,凉州十郡有石韬等人励精图治,各项工作都已经慢慢的步入了正轨,索性便又做了一回甩手掌柜,领着宋扬、韩遂二人以及十余名青龙战队精锐士卒,伪装成行道商贾,从北岈进入了祁山,越过白马羌生活的区域,直奔那益州而去。
祁山毗邻凉州的陇西郡,与横跨陇西、武都二郡的铁龙山、右扶风南侧的陈仓山、斜谷、子午谷同出一源,沿着大河南岸蜿蜒千里。其中祁山一段约莫五六十里方圆,这里连山秀举,罗峰兢峙,地扼蜀陇咽喉,势控攻守要冲,被誉为“九州”之名阻,天下之奇峻。后世历史上,魏蜀之争,诸葛亮六出祁山,最终却还是因为曹魏势力太过于庞大而功亏一篑,饮恨抑郁而亡。
之所以如此着急进入益州地界,却是明溯还在挂念着自己在益州数年前就已经布下的几处暗棋。应该说,尹黙、许靖、李仁、曹纯四人都算得上是明溯手下数得上的人物,益州这个局又是第一批布下的,如今辽东已经连成一片,向北越过马訾水形成了一个稳定的根据地,凉州更是几乎全境都归于治下,然而益州除了源源不断的士子送往桃花岛、溯城之外,却是一直没有多少地盘扩充的消息传了出来。
对于益州,明溯还是寄予了极大的希望的。这里因为气候因素,一向是鱼米之乡,加上蜀锦的流行,整个经济基础都比较好,地理位置又属于典型的易守难攻之地,若不是辽东已经有了长足稳定的发展,明溯险些都准备将根基转移到益州去。
当然了,最是让明溯对益州青睐有加的还是这里的刺史郤俭是自己的“老朋友”。
那郤俭贪赃枉法,恨不能挖地三尺不错,可若是没有其昧着良心与许靖“合作”,恐怕扼守北蜀道的大剑山现在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呢。
一想到那提前数十年已经建了起来的剑门关,明溯心中就觉得格外的兴奋。这可是开创历史的伟大创举……试想,这世上又有甚么事情比流芳百世更为令人振奋呢?
然而,明溯的兴奋仅仅维系了不到三天,就被无情的现实给生生的打破了。
第671章 一场误会
艰难的攀越过一道山梁之后,神情沮丧的明溯不敢相信的又追问了宋扬一句:“先前那羌人果然说的是此地离阴平还有三百余里?”
之所以当初将宋扬二人拐了上路,明溯心中存的便是找个向导的想法。毕竟这一路上经过的大多是羌族部落的地盘,若是没有语言相通的人在队伍中,恐怕之前自己等人已经因为误会被围攻了十数遭了。
尽管如此,明溯心中还是不甚满意,盖因那些叽叽喳喳讲着些鸟语的人与宋扬沟通时,一个个皆试面露恐惧之色。
本来明溯还以为他们是畏惧自己等人的勇武,不曾想等宋扬一翻译过来,明溯顿时整个人都如坠冰窖。
“他们说祁山过去只有阴平一条路可走……而且这条路是古路。”
“古路不是路么?”
“其实还真不能算得上是路。据说那些路都是修在悬崖峭壁上面,仅仅以木桩相连……数十年前就经常有人走着走着就掉下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走人。”
“他们没有人走过么?”
“没有。也只是族中记载说以前有阴平的商贾从那边过来,已经数十年没有见到来人了……”
“这……”
“不若我们先回凉州,换个方向进去吧。”
“不成!都已经出来了,怎么能半途而废。既然有路,就肯定能走,说不准这些年又开辟了新路出来了呢……”明溯一边为宋扬等人鼓着气,一边心中忐忑的率先往前行去。
时间就在没头苍蝇一般乱转之间过去了,天亮了又黑了,如此再反复了三次之后,诸人终于见到了此行第一个界碑:卤城。
卤城……这个叫卤的城究竟在哪里呢,迷茫的转头在山谷之中找了半响之后,明溯终于彻底泄了气:“宗建兄辛苦一下,再去找个樵夫甚么的打探一下路吧。”
其实,不用明溯发话,宋扬这一路上一直都在左看右望,可山野僻处,一时半会又能从哪里找出个有人烟的地方来呢。
又是一亮一暗过去了,这次诸人终于欣喜的发现前面有一座城池远远的耸立在山洼低处。
羌道?这又是甚么地方?这边明溯望着旁边覆没在藤萝之中的界碑才嘀咕了一声,那努力往前挪动脚步的宋扬、韩遂二人却是不约而同的止住了脚步。
二人相互对视一眼之后,十分不情愿的转向明溯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记忆:“这座县城原先属于陇西,安帝时期朝廷罢平乐道、嘉陵道、循成道三道,郡治移至下辨县,又将羌道划归武都治下。”
“武都治下,那岂不是花了这么多天又走回了我的地盘?”虽然说在山中做了十数日的野人,好不容易见到了一处人烟鼎盛的地方,可一听自己竟然兜了个大圈子仅仅寻找到了一条陇西进武都的僻静小道,明溯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若是武都现在还没有拿下,说不准明溯还会郑重记下这个“重大发现”,可如今自己出境数日游之后,却是发现其实就在自家门前兜圈子,这对于诸人积极性的打击之巨大可想而知。
“……要不,我们进城休整几日再出发?”看着明溯铁青的面孔,宋扬等人憋了半响,方才斗起胆子上前轻声提醒了一句。
“还问甚么问啊,进去呗……老子身上都快痒死了!”最后这句话典型的说到诸人心坎上去了。虽然此时距离那羌道县城足足千余步,可是诸人却似乎那被大火燎了尾巴的兔子一般,一个个争先恐后的往城门方向奔了过去。
武都郡当初是由赵云统军拿下的,不过后来的太守却被明溯任命为了夏侯渊,长史则是前任酒泉郡守黄衍。也不知道赵云当初是不是攻城过于激烈,还是羌道的守卒都被集中到了沮县、故道一片抵御来自益州与朝廷两个方向的西征大军,明溯领着众人鱼贯进城的时候,除了一些明显异族打扮的当地居住惊疑不定的远远望着之外,便是连一个上前盘问的守卒没有出现。
毕竟是新纳入治下的地盘,明溯不能确认这羌道究竟有没有被自己属下占领,索性就没有亮明身份,到官方设置的亭舍求宿,而是按照先前众人商议的结果,以商贾的身份在城中寻了一处稍许干净些的客栈住了下来。
顾名思义,羌道就是羌人集中的地方。包括现在众人落脚的客栈,其实也就是当地羌人利用简陋的土屋临时容纳外来商贾的地方。
除了几间屋檐漏出几处破洞的简易住所之外,这个占地面积极为广阔的院子中间便是一长溜的盖石土台。
“去打听打听城中的县令是谁……顺便让店家送点热水进来。”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布置之后,明溯不由的叹了口气,却是吩咐了一声随行的士卒。本来明溯也不想多管闲事的,可这里的条件实在太简陋了,就连那先前不冷不热的将众人引了进来的店家,也是随意的指了几处,收下三十个大钱之后便再也找不着人影了。
应声的是一个护卫打扮的士卒,此人行了出去之后一直晃到众人饿得前肚皮贴后肚皮的时候方才匆匆忙忙奔了回来。
“主公,情况有些不对。”小心翼翼的转头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尾随之后,此人压低了声音紧忙上前禀报道:“属下找了半日,都没找到那先前露面的店家踪影,还有……属下在外面想要购买点食材,却是连个市场都没有发现……最为奇怪的是,似乎这座城中没有县令……”
“没有县令?”闻言,明溯不禁大为诧异。尽管城中居住的都是羌人,可毕竟是一座城池,怎么连个县令都没有呢。本来明溯之前就被这个士卒的神神叨叨给弄得全身紧张,再听到这个情报,顿时浑身的肌肉都崩紧了。
难不成这是一座被遗漏的城池?若真是这样的话,自己等人或许已经陷入了危险之中。一想到这个,先前还一个个埋怨没有热水浑身瘙痒的众人纷纷打起精神,各自抽出兵器,将院子小心的防卫了起来。
所幸的是,尽管院子外面围拢了足足千余人,老小相扶,男女间隔,一个个或背或提着大竹篓站在外面指指点点,却是没有人冲了进来。尽管如此,众人还是不敢大意,没办法,虽然不知道那些沉甸甸的竹篓里装得是甚么东西,可这些本地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皆是腰挎弯刀,看看那破烂不堪的兽皮下面隐约露出的寒光,任谁心中也难以放松得下来。
就在明溯准备吩咐手下将解下的行李从屋子里搬出来,绑上马背,冲去城去时,那先前因为一路折腾早已疲惫不堪得随便找了个地方歇息下来得宋扬却是满面愕然的从屋子里行了出来,见众人一副剑拔弩张的模样,便小心的问了一下缘由。
这个时候,明溯才知道自己不小心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
羌道是座城池不错,可羌道更是一个羌人集聚的地方,羌人的生活习俗决定了他们的社会模式还处于自给自足状态之中。当然了,这仅仅是指一些日常饮食,以及那些奇形怪状的衣着装饰。至于盐巴、铁器等紧俏物资,还得依靠外面的商贾贩运进来。
其实,那些本地人汇聚在外面,倒不是想要聚众打劫,或者准备有甚么敌意的举动。钱银在羌人集聚地并不流行,除了那些惯常与商贾打交道的人,比如说这家客栈的诸人之外,余下绝大多数人习惯的还是以物易物。
按照宋扬的说法,那些竹篓里面装的都是些当地的山货,如果明溯等人准备交换了,只要将自己准备的货物摊在院子中的石面土台上,打开院门之后自然有人进来挑选自己想要东西,然后拿出囤积的山货作为交换的筹码。
至于那些人个个都带着弯刀,这同样也是羌人的一个生活习惯。羌人不比汉人,平素生活的地方大多是穷乡僻壤,猛兽时常出没,佩戴兵器不过是个防身的手段而已。
“既然如此,为何连个县令都找不到?”尽管觉得宋扬所言还是比较合情合理的,可明溯依然不敢大意。
“羌人的首领都是主持信仰的释比,这是先零羌的称呼,其他一些,如同白马羌甚么的则是称之为许……这羌道如果还是完全由羌人自治的,城中就应该没有县令这个职位。”到底是羌人出身,无论明溯有甚么疑问,宋扬都立马能够找出一个相对合理的理由出来解释。
“既然如此,宗建出去沟通一下吧。”明溯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了自己还是在按照老的观念办事。到了羌人的地盘,不让宋扬这个地头蛇出面,反而随便派出个士卒出去,好在没有因为缺少见识闹出甚么笑话,要不然还真要引发********了。
“诺!”尽管明溯从来没有将宋扬当下属,可宋扬每次与明溯说话却还是习惯于将姿态放得很低。
事情得结果果然如同宋扬所言,羌道因为地处偏僻,一向少有大队商贾路过,这次明溯等人阴差阳错的跑了过来,那些本地人顿时争相传说,赶紧跑过来准备交换点生活必备品。好在明溯这边有熟悉当地事务的宋扬在,这才没有闹出甚么误会出来。
一切按照商贾的规矩的行事,三日之后,就在全城依依不舍的目光注视之下,明溯等人出了羌道。
第672章 重振旗鼓
这三天在羌道县城,明溯也算是真正的广开见识。
两汉时期,胡人盛行,匈奴、鲜卑、乌恒杂居,羌人只能说是其中极其弱小的一支。
按照城中的宗教首领,也就是那德高望重的释比的说法,只有生活在凉州中部、南部以及益州西北部十万大山中的一些羌人土著才是真正的羌人,也就是炎帝、大禹的后裔。
明溯听得没错,这些人就是以神话人物炎帝、大禹后人自居。
传说中,禹兴于西羌石纽。西羌是一个部族的称呼,其涵义取之于西戎牧羊人。在大禹治水之前,西羌还有一个更为著名的人物,那就是率领神农氏部落在不断的迁徙和壮大中,与黄帝等部落集团频繁接触、逐渐融合,最终构成汉族的炎帝。
按照这个释比说法,炎帝本姓姜,也就是羌的相似字。羌人的姓氏很多,有姓滇的,来源于西南一隅,有姓零的,传说就是滇姓古羌首领滇零的后裔,有姓姚的,据说是当初榆眉羌人被朝廷征为徭役,故取其声为姚,或取地名为榆……当然了,归根到底,姜姓还是羌人的一大族姓。
羌人本是擅长畜牧的民族,后来分化出转向农业生产定居的一支,号为神农,后来又分化为善于治理水的共工,也就是大禹所出生的那支部落,以及能够冶炼金属武器的蚩尤氏部落。
尽管这些人没有刻意的将部落的历史整理出来,可那些随口迸出来的一个个神话人物却还是将明溯给震得一惊一乍,单纯用目瞪口呆四个字已经不足以形容当时明溯的表现了。
炎帝、大禹已经足够震撼的了,事实上,如果那个释比讲述的历史全部属实的话,就连共工、蚩尤其实也都是羌人的一支。
如此说来,汉人这个后世一直占据了中原统治地位的第一大民族,刨根究底,岂不也是出自于少数民族,只不过在长期的民族大融合中逐渐去除了刀耕火种的原始习俗,更快的向文明社会发展的一支而已。
华夏民族,系出同源!本是同根生,又何须去分得那么清楚呢。五十六个民族都是一家人而已,只不过后世子孙生活的地域不同,逐渐的就疏远了开来而已。再三确认了那释比所陈述的历史完全符合发展逻辑之后,明溯不由的仰天长叹,萧瑟对着虚空中的二千年后感慨了一声,便拍马往前疾驰而去。
在凉州好生布下了一盘大棋之后,明溯却是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现如今,世道乱象已经到了一个鼎盛的阶段,汉室威信彻底扫地,政令不出洛阳,各地诸侯割地而居,就连那统兵在外的将领亦是起了一份别样的心思。
有地盘的抢着收拢无家可归的流民,招揽豪强精壮,扩充自身实力;有兵权的占地为王,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有意见的党同伐异,汇聚志同道合之辈揭竿而起,攻乡略县,自立为王。明溯从来没有认为自己的思想境界超越了这些人,只不过乱世之中,若是没有一点自保的手段,岂不是如同那附辙之鲫,转瞬便被炎热的天气和纷飞的脚步给碾压得片鳞不存?
或许是先前在祁山之中兜了个大圈子,结果却还是回到了原地,抑或是对于未知事物的莫名恐惧症这一人之常情,这一次重新上路,就连那原先显得跃跃欲试的宋扬都有些消沉了起来。
“凉州初定,人心未稳,侯爷未必要赶在这个时候去益州考察。”毕竟宋扬不是明溯的嫡系,甚至连属下都算不上,所以对于益州的暗棋,明溯是一个字都没有在他面前透露,仅仅托辞蜀地多奇险之地,准备远游沿途考察一番。
听了宋扬的话,明溯却是没有明确表示反对,只是扬起马鞭往前一指,轻笑言道:“宗建不觉得此地景色秀美异常?”
“景色美则美矣,然侯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怎么能够如此的玩物丧志,**留恋。”宋扬不甘心的劝说道。
“**……这个词有点意思。”宋扬的话倒是让明溯稍许失神了片刻,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之后,几乎所有原本世界的东西在这里都找不到一丝的影踪。尽管心中清楚此**非彼**,明溯心中还是不由的荡起了一丝涟漪:“其实人生真的很短暂,如若一味的追究权力或者金钱,最终深陷其中却还是难以自满。”
“侯爷……”宋扬还想再上前劝说,那韩约却是抚掌大笑赞道:“以前听说侯爷时,总觉得是个冷血弄权之人,却不曾想还有如此的闲情雅致。既如此,老夫就舍得一下这把老骨头,好生的陪侯爷出去游山玩水一番。”
话虽说得很轻松,韩遂的眉头却还是一直皱着,就连方才笑时都没有舒展开来。没办法,骑着马儿在山道上面颠簸的日子着实难受,短短的三天休整,众人的精神是恢复了,可那屁股一沾上马背就立马感觉到了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文约此言甚合我意……世界这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知为何,明溯突然想到了后世那个教师辞职的理由。果真是很浪漫啊,年轻就是任性的资本!
“其实老夫也早就想出去看看,只不过一直在朝廷统制以内,每天死不死活不活的厮混着,就算是想做点事情出来都是羁绊多多困难重重……”韩遂附和感慨了一声之后,便策马向前小踏步奔了出去。
左右屁股已经肿了,这长痛不如短痛,与其在山道上慢慢的往前捱,还不如加快速度,赶紧奔到下一处歇息之处好调整调整。
愕然抬头望了一眼那似乎沾上了几许童趣的韩遂背影,明溯不由的想到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毋庸置疑,附贼之前韩遂也算是凉州数得上的勤勉官吏之一,却不曾想私底下竟然还深埋着如此的消极想法。
体制就这么回事情,明明知道自己所做的大多都是无用的事情,甚至于很多时候就窝在那里无谓的浪费生命,可你依然得去做。原因很简单,事是体制内的事,你是体制内的人。
按照休整那几日明溯与宋扬闲聊的情况,如果按照宋扬的观念,明溯既然拿下了凉州,接下来就应该将其军民收心,尤其是凉州百数万老百姓……这些可都是一群天生的战士,只要民心何用,就算是朝廷看不顺眼,最终这个既成事实的西北王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
记得当时明溯回答宋扬的是:“施恩于民固然必须,然则一味的依就民心,最终所谓的民心必然会被不断膨胀的私欲所左右。到了那个时候,我都是为了满足别有用心的人而活,这个西北王当了又有甚么意义呢?”
“可是,民心可用则无敌,民心不可用则有失人和,先天居于不利之位。”到底出身草莽,文化程度有限,又缺乏实践基础,宋扬这个时候还总结不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大道理出来。
对于宋扬这种似是而非、以偏概全的道理,明溯本来想用一句“世界上没有绝对的民主,民主都是相对的”来反驳,可是对于民主这个词又实在难以与宋扬解释清楚,无奈之下,只得绞尽脑汁,举了一个很实际的例子来说服他:“俗话说,枪……刀剑下面出政权,究竟民心可不可用,还要看军心可不可用。若是军心不可用,就算是民心所向,最终也只能是滥施仁政的腐儒之辈而已;若是军心可用,就算短时间内民心所背,可日子一场,这人也就慢慢适应了社会……社会就是我们生存的环境,包括吏治、强权、独裁……”
“军心、吏治、强权、独裁……”明溯所抛出的课题实在超出宋扬所能理解的思维范畴太多了,一时之间宋扬张口结舌,徒自涨的面红耳赤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将话头再按照自己的思路接下去。
当晚,二人关于民心的争执还是在一个士卒无意间的插话中终结的。
本来那个士卒送了热水上来,却是突然听到明溯讲军心可用,可以强权,顿时心有同感,便在旁边低声嘀咕道:“正如主公所言,我在陈留的时候,太守残暴不仁,可每座城中都有数千的守卒,便是有甚么想法,当时也都被压制下去了。出来闹事的都被砍了脑袋,不说话的好歹还能敷衍着活下去,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习惯不提意见了。”
“此言甚善!乱世人命如草芥,能够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追求。”明溯随口表扬了一番那个士卒之后,语重心长的对宋扬言道:“宗建的理想很远大,可却是忘了现在我们所处的世道不古,人心思浮。俗话说,不破不立。若是一味的施恩,却是放弃了用威,最终只能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那依侯爷,又该如何应对呢?”
“大棒与胡萝卜一起下……嗯,也就是说要恩威并施。”
“侯爷所言似乎有些道理……”
“宗建下去再想想其中真意吧。白天盘了一天的货,我也有些累了,大家都早些歇息吧。”
“好的吧……”
就这样,二人打了足足小半夜的嘴皮子官司,就在明溯一通看上去十分合理的歪理之中不了了之了。
宋扬本意是想说服明溯留在凉州发展,不曾想却是因为论证的时候扯得太远,最终将自己给绕了进去,苦思冥想了几天一直无解。
第673章 收获韩遂
山中无甲子,寒暑不知年。这些日子,左右都在极度枯燥的赶路过程中度过,明溯闲来无事便与那宋扬、韩遂沟通一番治理边塞的策略。
倒不是明溯想将凉州经营得如何如何,而是如今明溯走的完全是后世那位伟人的道路。
囿于商品流通的局限性以及自然环境的恶劣,农村包围城池的做法在这个时代行不通,不过明溯却是结合实际想出了一个立足边塞慢慢向中原渗透的战略。
这种战略构思虽然前期奋斗历程艰辛了一些,可胜在地处偏僻,并非兵家必争的四战之地。中原诸多势力忙于争夺地盘、人口的时候,明溯却是抢抓机遇,对外姿态放得极低,对内却是抓练兵,促生产。
当然了,这只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里明溯却也派了数路人马,比如说那益州的曹纯、徐无山的田畴等人暗地里在其他人的地盘里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如此一来,此消彼长,单纯凭借时间去消耗,明溯都有足够的信心在群雄之中脱颖而出。
应该说,对于明溯的这些奇思妙想,宋扬、韩遂二人越聊越是兴趣顿生,还没等走出祁山地界,早已对明溯钦佩得是五体投地。看这二人一副热衷的模样,恐怕此时明溯再做出几分礼贤下士的姿态,历史上纵横西北的两大土皇帝就该顺势投入西山系的怀抱之中了。
当然了,这仅仅是有加入的意思而已,若是说忠诚度有多高,那还得看日后明溯驾驭二人的实际能力如何。没办法,凡是历史上的枭雄人物,想要压制到自己手下,除了强大的人格魅力之外,这水滴石穿的水磨功夫也是必不可少的。
本来,明溯也就是赶路太闷,给嘴皮子找点活干干,不曾想却是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就在一天三人高谈阔论兴致正浓时,明溯突然直言道:“我观二位皆是栋梁之才,豪杰之人,现如今却是明珠蒙垢,空有一身天纵其才无处施展,不若暂且与我合伙,也能在这乱世之中谋求一份不菲的出身。”
闻言,宋扬还没有说话,韩遂却是笑吟吟的言道:“侯爷这是准备招揽我们了?”
“是……也不是。主要是我与二位聊得比较投机,若是以后各奔东西,人生岂不是失了一大知己。”韩遂说得还要露骨,毕竟现在三人都是平等的位置,明溯倒也不能就那么厚着脸皮让人家来当自己的下属。
不过,明溯心中还是暗暗存了点小心思的。
应该说,目前明溯手下也算是猛将如云,可那些曾经叱咤风云、主宰一方的强横主儿到现在却是一个都没有招到。这让一向自恃见识超越二千年的明溯情何以堪?
或许这些人能够能为一方雄主,心中都是有些自傲的成分含在其中。可明溯却还是有些不甘心——你说说看,那曹操、刘备老子招不到,难不成连个小小的反叛势力头子都收编不了?
也许是老天帮忙,也许是此时二人尚未完全形成气候,就在明溯心中忐忑,不知道这兼并未来重要势力的试探性举动能不能取得成功时,那韩遂却是突然眉角一扬,微笑言道:“若是侯爷能应允一件事情,我愿意奉侯爷为主。”
“甚么事情——别说是一件,就算十件八件我也没有问题。”刚才思绪飘得太远,一时之间明溯忘却了拿捏的一贯姿态,急促接过的一番话立马便暴露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也不用那么多。”还好,韩遂没有趁机狮子大张口的想法:“只要侯爷能够为我求得朝廷一个职位,无论高低,此事便算成交!只是不知道侯爷有无难言之隐……”自从被迫附贼之后,韩遂一直想的还是该如何去洗白自己。
到底是在边塞做多了,这韩遂虽然老来持重,却还是免不了一副交易的口吻。不过此时明溯已经不计较那么多了,一想到历史上游离于曹操势力的边缘,甚至于多次成为打破中原诸多势力平衡的韩遂就这么轻易的准备加入自己势力了,明溯心中就觉得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文约多虑了。不过一个官职而已,等到了前面交通方便的地方,我一定修书一封为文约求取一合适的职位。”
“如此,我便先在侯爷麾下听用了。”韩遂这句话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加入是成事实了,可韩遂开口闭口都是侯爷,说明其现在还没有正式认明溯为主。
说白了,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恐怕只有等明溯为他洗白身份之后,才会真正的认同明溯这个主公身份。当然了,按照他的这个个性,最终就算是口称主公,其内心深处又有几分心甘情愿,或者纯粹是利益利用,那便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前世明溯就是专门与人打交道惯了的,对于韩遂的这点小心思又如何看不出来。只不过现在时间还短,加上对方有言在先,双方交换条件没有完成,所以中间有些隔阂也纯属正常。
于是,明溯也不说破韩遂的小伎俩,故作一副欣喜的模样,上前紧紧握住韩遂的双手,神情恳切的言道:“我得文约,如同高祖得萧何,文景二帝得周亚夫,何其幸也!”
明溯这两个比喻可不是随口说说的。那萧何为了高祖竭尽心思,最终打下了大汉偌大的江山,可谓是开国元勋。至于周亚夫,纵观其一生,则是干了两件辉煌的大事:一是驻军细柳,严于治军,为保卫国都长安免遭匈奴铁骑的践踏而做出了贡献;二是指挥平定七国之乱,粉碎了诸侯王企图分裂和割据的阴谋,维护了统一安定的政治局面。周亚夫为巩固西汉王朝的统治立下了汗马功劳。
说白了,明溯拿这两个人来比喻韩遂,一是暗示自己未必没有顺势夺取江山的雄心大志,二是借机明确了日后韩遂在自己麾下独领一路大军的地位。
那韩遂到底是从底层官吏一路做到州里去的角色,正所谓,问雅言而知其意,明溯这句话一出来,本来也就是抬举一番韩遂,不曾想韩遂听了这话,乍然一怔,却是突然撩起袍裾拜倒在地,神情激昂的言道:“主公在上,请收我一拜!”
我勒了个去,敢情这韩遂也不过就是个喜欢听好话的主儿撒。自己还没怎么样他呢,或者说现在连洗白都能做到,他竟然就主动拜上了。
难不成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实在太大了?明溯一边心中沾沾自喜,一边却是紧忙上前,躬身双手扶起韩遂,信誓旦旦的言道:“我定然不负文约……”
本来明溯是想说我答应你的事情定然会做到,不曾想那韩遂心中既然已经打定了主意,此时已经对甚么朝廷的官职没有兴致了。当然了,这也是明溯展露心迹,表示想要争夺天下……自家新主子都准备去当皇帝了,自己又何必死抱着个朝廷的正统名声不放呢。
韩遂也不是甚么愚忠之人,先前摆出条件来不过是自抬身价,顺带为自己正一正名。若是明溯真当了皇帝,那么历史自然应该由胜利者来书写,自己如此选择,到了后人眼中只能说是明智之举了。
“属下先前有些考虑不周,主公就不必记挂在心中了。”韩遂的话也说得很明确:不是我主意多变,而是现在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了,我也没有必要去追求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鸡肋了。
“那好吧……我觉得文约对于边塞之事处理较为熟悉,凉州、辽东现在已平定,暂且也用不上牛刀杀鸡。此去东南几个州郡我先前也有些势力,却始终力有未逮,没有甚么大的进展——不知道文约可有兴致去一展胸中抱负?”
明溯的意思很简单,你是凉州一派出来的,如果将你放在凉州我也不放心,何况现在凉州诸郡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我答应你的条件是不会变的,只不过这实现的地点要换到东南一线了。
本来,韩遂就没有奢望自己能够继续留在凉州当地头蛇。如果明溯真那么安排了,他倒反而会去怀疑明溯的诚意。现如今,明溯隐约点出了自己的隐藏势力所在,又坦言相告准备将自己派到那边去,应该说,这样的安排完全符合目前二人的现状。
“我不过一个新投之人,能够蒙主公大用已经心满意足了,不敢再提其他要求。”跟这个韩遂说话也的确很累,就算明溯之前已经说得清清楚楚了,可他却还是疑心病作祟,生怕明溯随便给个小差事敷衍一下他。
一个“大用”就足以表明韩遂此时的想法了,不过能够如此快的将其收服,明溯同样也是“心满意足”了。眼下该考虑的是这韩遂究竟应该放在哪里才能最大限度的去榨取他的剩余价值,至于他话里话外掩盖的一些机锋,明溯也没有去计较的想法了。
“不知东南诸郡风土人情,文约有哪些比较熟悉?”明溯这话同样也是暗暗提醒对方,我的势力可能不止你想象的那么多,瞧瞧这话说的——东南诸郡,任君挑选,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但凭主公定夺便是。”也不知道被震撼到了,还是真的没甚么想法,韩遂现在说话明显本份多了。
第674章 敲山震虎
“此去益州,越过大剑山、阴平、阳平,在那蜀南金牛道和阴平道交汇处有一县名为涪县,此处地势险要,北拒雍凉,南凌雒县以及商业重镇成家,想必日后定为兵家必争之地,不知文约可有兴致前去担任县令?”
雒县在广汉郡,目前还是益州治所。
至于那成家,其实就是后世所言的成都。先秦汉初这座城池因为盛产蜀锦取代中原而称天府,到了西汉末年,武都名人公孙述起兵造反,称帝定都于天府,又改名为成家,一直到东汉末年后世都延续了这个称呼。
关于成都一名的来历,据《太平寰宇记》记载,是借用西周建都的历史经过,取周王迁岐“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而得名蜀都。四川话中“成都”二字的读音就是蜀都。“成”者“毕也”“终也”,成都的含义就是蜀国“终了的都邑’,或者说刘备所创立的蜀国“最后的都邑”。
韩遂虽然曾经高居凉州从事,可那毕竟是掾属小吏,就像后世的合同制工人和公务员一般,恐怕只要稍许有些头脑的人都不会放弃县长的实职位置,毫无志向的选择在省里当个工勤人员。
不得不说,明溯抛出的这个香饵还是********力的。闻言,韩遂连明溯为何能够伸手到益州地界去任命正式的官吏这个问题都没有去搞清楚,紧忙欣喜若狂的又拜了下来,连连叩谢了一番。
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说的便是此时场中的三人。
明溯因为有了与益州刺史郤俭那层合作的关系,所以压根就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手伸过界了。反正对于他而言,无非就是免去郤俭几十万金的事情而已,现如今随着势力越来越庞大,加上商贾豪强桑家举族的加入,明溯对于金钱的需求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要的了。
韩遂是因为陡然得到了这个晋身的大好台阶,一时之间只顾得上欢喜,也没有想到明溯是不是在诓骗自己了。当然了,这一路上韩遂早已明里暗里试探过明溯无数回的底线,对于其隐藏的势力,尽管不知详尽,心中倒也算是有了一些大致的猜测。
自家主公当初连凉州都能拿得如此神速,恐怕所谋之地也不止凉州一处吧。尽管不清楚益州究竟是何情形,可明溯这个连祁山都能转傻了的主儿随口之间竟然能够将那涪县的路线以及毗邻险要介绍得如数家珍。用大脚趾去想,韩遂也能猜到明溯在那边定然已经有了一定的布置。
别看那涪县仅仅是个县城,只要看看明溯如此重视此地,现如今又将自己派了过去,若是自己所行顺利的话,恐怕最后在诸多将领之中占据一个重要的位置是跑不了的。
韩遂一方面是有了一些猜测,另一方面却是得到这个意外之喜,总也不好当面去质疑甚么吧。
三人之中,看起来最为清醒,也是对二人的对话内容最为疑惑的当属宋扬。
先前明溯招揽二人时,韩遂是主动接话,宋扬却是因为早就执掌过一方重兵,也算是长过见识的人了,所以一时之间有些矜持,便索性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这戏剧一般的过程。
对于韩遂的前倨后恭、投怀送抱,宋扬心中倒也无可厚非。
俗话说,成者王侯败者草寇,无论先前混得多好,既然已经潦倒了下来,那便要有作为失败者的觉悟。当然了,这个失败者是指韩遂,对于自己,宋扬可不会如此评价。
毕竟当初自己是因为凉州的强横势力太多了,自己一不小心着了韩遂的道,至于明溯这个强龙更是以掩耳不及惊雷的势头过来扫掠了一遍,诸般主客观原因交织之下,宋扬选择了急流勇退,暂且避开漩涡中心,韬光养晦,准备等待时机,另起炉灶。
在内心深处,宋扬一直还是有个做老大的**的。只不过这个想法因为环境的恶劣,暂时被宋扬压抑在心中,没有流露出来而已。
所以,对于明溯抛出的橄榄枝,宋扬虽然有所心动,可最终却还是选择了观望。
既然韩遂已经迫不及待的冲了出来,宋扬也不介意让他做个试水的小卒。若是结果符合自己的心理预期,那么先找个落脚的地方,进可自据为主,退有大树遮阴……这就是宋扬内心的真实想法。说白了,就算是选择投靠,他也不会真正的去认明溯为主。
韩遂因为是汉人,所以对于明溯没有那种根深蒂固的抗拒心理。可宋扬不同,他一贯坚持的主张便是自立为王,羌人治羌。只不过,理想很美好,现实却是骨感得近乎于残酷而已。
除了一开始还算顺利,不谈说从者如云,至少振臂一呼,也是聚起了足足三四万族人,可接下来一系列的折磨便接踵而至。
先是王国因为勇猛,在族中足足分去了自己超出一半的兵力,接下来,北宫玉、李文侯所率领的湟中义从胡响应政府号召,组成仆从军协助政府平叛。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情况。
对于宋扬而言,湟中义从胡叛出朝廷序列,加入自己行列,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本来,义军之中主事的就有了两个人,好在王国与自己还有些交情,又都是羌人,每次意见相左时还能互相忍让一下。可等到北宫玉等人一加了进来,立刻反客为主,借助人多势众夺去了大首领的位置。
虽然说当时选举北宫玉为将军时自己也是赞成者之一,可明眼人都知道,外有十余万兵强马壮的骁勇精锐胡人,内有王国态度游移不定,若是自己稍许犹豫一二,恐怕那个时候就该身首异处了吧。
不知道北宫玉是怎么想的,凉州都还没能稳住脚跟,他竟然作出向中原进军的抉择。
事实证明,北宫玉的这个抉择是十分错误的。而且,正是这个错误最终导致了义军致命的下场。
随着居民中汉人比例的越来越高,大军所面对的艰难险阻、步步维艰的窘境也越来越严峻。没办法,只得绑了韩约,也就是方才投了明溯的韩遂以及那凉州督军从事边允,以性命相威胁,勒迫为贼,这才解决了军队沿途百姓不支持、不配合的态度,改成消极观望的“三不”——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个不反对。
从字面上去理解,似乎这一点增加并没有甚么影响。可宋扬心中却是清楚,正因为有了边允,更名之后被称之为边章的统领率领,那些沿途劫掠过来的钱银才开始慢慢的被换成了必要的铁器和粮草。
老百姓主要认的还是主将,尽管当时边章这个名义上的统帅所率领的大多都是羌人,可那些当地的百姓却是想当然的将这支军队当成了自己的一派。
毕竟汉室天数未尽,国运尚在,老百姓感情上还是倾向于朝廷统治的。现如今,能够愿意与羌人叛军做生意,已经算的上是一个时代性的大进步了。
眼看边章、韩遂二人的私人势力越来越庞大,尽管一时半会还影响不了自己在军中的实权位置,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底层的士卒却是已经慢慢的适应了边章、韩遂二人高地位。
如此看来,此二人想要真正取代自己以及那王国、北宫玉、李文侯等人的军中位置,甚至于不断的补充兵员,直至于彻底改变这支叛军的组成,最终达到让自己等人和平下野的目的,也不过就是个时间的问题而已。
好在这个时候,狼子野心的韩遂却是突然反了。记得当时自己内心一片狂喜。本来以为韩遂的作乱可以让原先的同伴认识到汉人不可信。不曾想,还没等到发展到那一步,北宫玉、李文侯二人却是不幸丧生于乱军之中,湟中义从胡群龙无首。至于那王国,甚至于直接叛离了羌人这个利益群体,直接选择了湟中义从胡的阵营。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对于韩遂等人,宋扬并没有多大的恨意,毕竟人家与自己本来就尿不到一个壶里去,只不过是被刀斧加身,无奈之下的才暂且选择了低头而已——这一点,其实与自己现在选择明溯投奔是一个概念。
宋扬对于王国这个最终盟友的痛恨远远要超过了兴风作浪的韩遂。之所以选择明溯这方势力临时寄身,心中存的就是借刀杀人的主意。
然而,令宋扬始出未料的是,明溯竟然胸无大志,或者说是人家压根志就不在凉州。
如此一来,宋扬的如意算盘便无奈的落空了。
这一路上,宋扬从来就没有放弃过说服明溯返回凉州筑基的想法。奈何明溯总是油盐不进,任他舌绽莲花,将嘴皮子都说破了,最终诸人前行的依然是一路向着东南。
现如今,本来与自己同处客卿位置的韩遂突然选择投靠明溯,见状,宋扬心中便不由得打起了鼓。
那些话明溯虽然仅仅是对韩遂说的,可却也没有刻意的避开宋扬。对于明溯的势力分布之广,无须再去推测,现在宋扬也知道仅仅用一个凉州是着实无法牵绊住明溯前行的脚步了。
越是觉得明溯势力庞大,宋扬心中就越是觉得悲哀。这人比人,还真是要气死人啊!
第675章 双喜临门
奈何这些心思目前宋扬也只能深深的掩埋在内心深处。原因很简单,先前明溯说服韩遂时突然冒出来一句:“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本来韩遂还不以为意,可越想之下,便越是觉得当时拿眼睛瞥着自己的明溯说这句话时可谓是别有深意。
或者说,明溯那压根就是警告自己:我已经看出你的心思了,若是你还固执己见,想要分道扬镳,或者说离心离德,那么就别我辣手摧命了。
明溯这是典型的敲山震虎。
宋扬不是傻蛋,多年的经历,长期的隐忍,让他过早的对这个社会产生了最为现实的看法。
而且,宋扬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说得好听,那是从善如流,说得难听一些就是识时务、知进退……能选择投降!
尽管这个投降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可宋扬心中清楚,汉人最爱吃的便是这以套。哪怕自己今天降了明天再反,对于汉人的官吏而言,至少也曾体现出过工作的成效。至于后面为甚么还会反,一般总会总结为客观理由。
主观上我压根就没有错误,你凭甚么处理我?或许,这就是汉人为官讲究双庸,也就是中庸和平庸的最根本原因。
正是宋扬的这个优点,在凉州的时候救了他一命。
从表面上,宋扬是主动将手下羌骑交给典韦等人统领,实际上与人数众多的湟中义从胡闹翻之后,羌人士卒已经可以算得上是走投无路了。
若是明溯居中调停,朝廷大军与湟中义从胡暂停摩擦,那么三方腾出手来,第一个要对付的可能就是自己。
所以,当时实力剧减的宋扬一狠心,便索性将手下士卒尽数送了出去。这就是学之于汉人的以退为进。
事实上,似乎明溯直到现在还是极为信任自己的,不仅将自己带了一起上路,方才和韩遂谈论那么隐晦的事情时都没有避开自己的意思。
要知道,称王称霸那可是祸及九族的大罪。
之所以明溯会如此毫不避讳的表达出来,其心中考虑只有三个可能性:
其一,明溯压根就没把自己当个活人看待,无论是谁,都该从言语之中猜出自己想要自立为王的意思。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或许明溯早就准备去除自己这个凉州隐患了吧。
其二,同样也是准备灭口。无论宋扬是否准备自立,或者说他还没这个想法,但是,请不要忘了……死者是最好的保密者。只有一个死去的人,才是令人放心的好人——如果换了自己处于明溯的立场上,恐怕此时已经喝令属下上来动手了。
其三,明溯是通过这种方式明白无疑的告诉自己,他要招揽自己,而且是不容拒绝的。说白了,就是给你脸不要脸的话,那就别怪老子打你的脸了。
三个可能性不识相的结果都是一个死字,幸好,宋扬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能够很快的适应环境的人。所以,还没等明溯继续发问,他亦是趋步上前,双手微拱,先道贺了一番韩遂之后,便正色对明溯言道:“侯爷这也太偏心了吧?”
“宗建这是怎么了?”明溯正准备将那涪县的要害之处好生的与韩遂讲解一番,顺带听听他有何新的主张,不曾想旁边却是突然插入了一个啰嗦鬼。
宋扬想得很多,甚至从心理学乃至人性的角度去好生分析了一番明溯的表现,然而明溯却是从来没有那样的想法。
或许,对于宋扬,明溯的态度介入亦敌亦友之间,但是在双方关系没有真正的明晰之前,他也不会去耗费那个脑子考虑该如何安置或者处置对方。
一句话:宋扬这是有些自作多情了。
明溯连梳理自己治下的势力现在还有些力有不逮,恨不能立马抓个超级大谋士过来为自己代劳,哪里有闲暇去思索宋扬的问题呢。
反正都是砧板上的一块肉,都被老子拐到这十万大山里来了,有种的你自己跑出去喂猛兽去撒。这个时代的偏僻山区可不比后世,寻常商贾路过都是前呼后拥,聚集了数十上百人方敢一起上路,若是宋扬一个人离开,恐怕无须半天,就已经被那暗中窥觑的山野猛兽给一拥而上,撕成了一片烂肉散骨了。
对于宋扬的插话,明溯是有些莫名其妙,所以随便问了一句之后,正在心中快速的组织词语的宋扬又一次被他选择了无视。
这种明显轻视的态度看得宋扬心中直打鼓:难不成对方连招揽自己得想法都免掉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只要等明溯空了出来,那便是自己的死日到了。
宋扬这是越想心中越怕,越怕这额间的冷汗便如同那水流一般滚落直下,双腿更是像站在筛子上一样飒飒发抖。
当然了,他还有个选择,那便是趁明溯没有露出狰狞的獠牙之前选择悄悄离开。若是寻常之人,或许此时一想到便会去做了。可宋扬不同啊……作为一个长期在恶劣自然环境中生存的羌人,对于这种陌生环境之中的危险程度,宋扬的认识比谁都要深刻。
留下来固然是个死字,可若是私自逃进密林,恐怕便是比死还要恐怖的事情马上就要临头了。
其实,古代之人大多并不畏惧死亡,甚至于有些时候内心深处还有些暗暗的小兴奋去渴求死亡的降临,免得自己一直在这个困惑艰难的环境中挣扎前行。可是,不畏惧死亡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所有的死亡方式,尤其是——死无全尸!
若是你要问我古人为何能够忍受住头部上期的酸臭味,无论男女老少,都选择留住那么多的长发,甚至还能盘上一根长及腰身的辫子出来,答案很是简单:身体发肤受诸于父母。
不懂的小朋友可以去想想那后世历史中所记载的兖州之战中,夏侯惇左眼为流矢所伤后一把拔出箭矢,连同眼珠子送入口中,那是不愿意浪费祖宗传给自己的血肉。
当然了,历史上更好理解的还有一个群体。净身之后的宦官对于自己被骟下来的那个玩意都是十分的珍稀,单纯用一句视若珍宝已经无法去形容了。
石灰保存,早供晚拜,其心中的虔诚程度与其说是对于自己身体零件的惋惜,倒不若说是对完整健康生活的追求和渴望。
这同样也是身体发肤受诸于父母思想的延续性影响。
所以说,宋扬并不怕死,不过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体体面面的死去,不谈风光大葬,至少也得留下个全尸好去地下见自己的祖宗先人。
明溯正背对着宋扬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益州食肉者,对于其脸上忽红忽白的神色并不清楚,然而那韩遂却一直站在宋扬的对面。
韩遂本是个灵窍之人,长期在底层官府一路拼杀了上去,养成了其奸猾的思想模式。宋扬先前看似埋怨不满的话,明溯是觉得莫名其妙,不知所言,可韩遂一听就明白了这小子是想要和自己抢一抢风头。
说白了,宋扬也想投入自家主公的麾下。可是……韩遂皱眉想了想,总觉得这中间有甚么不对劲。
毕竟也算是“老同事”了,按照自己对宋扬的认识,此人并不是如此好降服的撒!若是说宋扬那是对自己获得了涪县县令一职有些眼红,那也说不过去啊。
当初在叛军之中,就算是那些愚昧无知的羌人士卒都在私下里传说,宋扬志存高远,一直想当羌人乃至于汉人的王。
一个想当王的对别人的县令之位眼红?这种话说出去就连三岁的娃儿都不信,更别提韩遂了。
那么,宋扬到底是想干甚么呢,抑或,他准备好了甚么圈套等着自家主公去钻?到底是刚认了主公的人,现在韩遂考虑问题的出发点都放在了明溯身上。
明溯可不知道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惹出了场中二人如此多的想法,正在他讲得起劲时,突然发现面前的韩遂心不在焉的掉头望向自己身后,眼中神情一会儿是若有所思,一会儿又是杀气冲天。
“文约,文约……文约!”想想自己浪费了无数的唾沫星子,结果这个唯一的忠实听众却当场开起了小差,明溯不由得恼怒万分。
“……啊,主公有何吩咐?”韩遂的目光正与宋扬隔着空气默默的厮杀着,突然被明溯提高了声音这么一喊,惊吓了一番之后顿时回过神来了。
“我头上长花了么?”明溯不悦的问了一句。三人站的位置正在一片山坡上,那宋扬站在最高处,明溯在中间,韩遂因为是下属所以便自觉的站在了下首的位置。如此一来,那韩遂看宋扬的目光落到明溯眼中,就像在仰首琢磨自己的头发一般。
“……”这话对于韩遂的思维跳跃程度的冲击度实在太大了,一时之间韩遂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应答,只得呐呐的言道:“先前属下见宗建老弟似乎有些话想说,所以便走了神。”这是典型的祸水东引,当然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韩遂眼中神光一闪,却是依然迸射出了一道杀意。
所谓的打眼色就是这个意思,明溯本来就觉得先前情形有些诡异,此时一见韩遂悄悄打出的那个杀气十足的眼神,心中警惕顿起,虽然没有立即表现于神色,脚下却是连连后退,等与宋扬拉开一段距离时,左手已经顺势按在了刀鞘上面。
不曾想,还没等明溯做出下一步的举动,那宋扬已是原地往下重重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