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1章 赐字王佐
自己走后,那翠花楼中究竟发生了多少故事,明溯不清楚。
就在当天深夜,一道圣旨被蹇硕送到了侯府之中。
“张、赵几位侯爷已经被圣上呵斥回家反思……”也不知道蹇硕是想缓和一下自己与明溯之间的关系,还是想为刘宏说了几句好话。
不过此时明溯却是已经完全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无力的挥了挥手,示意那陪侍在旁边的无情将蹇硕送出去之后,明溯便黯然跌坐在了榻上。
圣旨内容很简单,刘宏亲自赐予明溯一个表字:王佐。
虽然说自己三个老婆都是刘宏赐婚的,就连胧月所生的儿子那明月两个字也是刘宏亲自取的,可这些都比不上这封圣旨。
其实,圣旨不过是给明溯赐了个表字而已,真正重量级的还是那王佐两个字。
刘宏能够将这两个字赐予明溯为字,足以说明明溯在其心目中的分量,可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二人之间的隔阂已经产生。
蹇硕的话里其实还透着另外一层意思。毫无疑问,就在自己走后,那张让、赵忠等人肯定还在试图说服刘宏改变主意,及早灭除自己这个后患。
这次,自己算是逃过了一劫,可以后呢?
对于张让、赵忠等人在宫中的影响力,尤其是在刘宏耳边吹风的能力,明溯是心知肚明,丝毫不怀疑他们的能耐的。
总有一天,耳根子软的刘宏会被他们说服,或者是一念之差,或者是临时起意,自己可不是郭胜、刘陶,这坐以待毙可不是自己的风格。
就在明溯脑中剧烈的想着心思的时候,胧月却是抱着小明月,满面泪水的行了过来,慢慢的依在了明溯的背上。
“你当时就那么的狠心……”胧月小声的抽泣了几声之后,见明溯不说话,便幽幽的言道:“若是你不在了,我活着还有甚么意义?”
闻言,明溯身形一颤,却是头也不回的轻声言道:“当时无情已经在翠花楼外连续发出了几次信号了,整个侯府都被包围了,我也有些乱了方寸。”
“可是你也不能束手就毙撒。”
“只要能保了你和儿子,就算当场横死,我也算是瞑目了。”
“只要你还在,儿子没了可以再生……就算是我也没了,还有琰姐姐她们呢。”
“哎……”
就在二人沉默之中,无情却是急冲冲的奔了回来,低声禀报道:“外面影影绰绰都是士卒,估摸着现在出去很难。”
“谁说现在要走的?”明溯苦笑一声,却是满面失望的站了起来,冷冷的言道:“我可是王佐,一时半会有人不会舍得我去死的。”
“总不能就这么一直困在府中吧。”无情焦急的提醒道:“要不属下去召集夏城门的弟兄,护卫主公趁夜杀了出去。”
“晚了,此时应该都被监视了。”明溯回头走了几步,想想还是不放心,怕无情等一众忠心的手下去做傻事,便提醒了一句:“我要走,这洛阳城中能拦住的人也不多了,只不过她们娘俩,还有胡商客栈那些地方的弟兄们就危险了。”
“只要主公能够脱身……”无情还想继续劝说,明溯却是萧然抬手止住了他:“你回来的时候见过那黑衣老者了吧?”
“不过就是个老匹夫而已……”无情可是当初青龙战队出来的佼佼者,自然不会将区区一个老者放在眼中。
“那可是帝师王越,天下排名第一的剑师。”可熟悉宫中情况的明溯却是不敢轻易的掉以轻心:“有他在外面,想要留下我未必,可想要让我断后,却是谁都阻拦不了的。”
“难道就这样……”
“总有机会的!”明溯抬头望了望黑黝黝的夜空,斩钉截铁的言道:“现在先去休息,养足了精神再说。”
倒不是明溯不想走,奈何典韦等人现在被隔在府外,所以明溯现在只能等……等监视稍许松懈,等典韦、赵云、夏侯兰混了进来。
王越虽然厉害,可他毕竟只有一个人,只要典韦在身边,明溯坚信,这天下甚么地方都大可去得。当然了,在此之前,自己最好是能够先将势力全部转移出去。
洛阳已经不安全了,何况经历过先前翠花楼中一幕之后,明溯的心已经彻底的冷了下去。
反正东汉的时日已经不久了,董卓迟早要进京,洛阳最终的结局不过就是一把火而已。自己也不过就是个凡人,连朝廷都开始考虑对自己动手了,那么自己也只能转移出去,做个逍遥自在、呼啸山林的闲散侯爷算了。
现在最关键的不是自己。或许当时在翠花楼中,自己早已抱了杀身成仁的决心……当时也是碍于自己的家小被控制住了,所以才无奈的选择了最后一条路。
既然已经回府了,而且看刘宏的意思,暂时还不会对自己下手,那么就没必要去自寻死路了。
俗话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只要自己不在刘宏的眼皮子底下,这办法总是有的。现在最关键的还是胧月娘俩,其次便是胡商客栈……还有外面的红袖招——明溯可不敢将宝押在刘宏发现不了自己与那些人的关系上面。
现在北方七城百废俱兴,这些人才可都是自己手下的宝贝疙瘩,任是损失了谁,明溯心中可都会肉疼上老半天的。
“睡吧!”明溯辗转反侧了半夜之后,却是发现那胧月一双大眼睛犹自亮闪闪的盯住黑暗之中的房梁,不知道在想甚么心思。
“你也睡吧。”胧月将旁边熟睡之中的小明溯的衣物往中间拢了拢,却是犹豫了一下:“可是,我没有……困意。”
“其实我也是。”黑暗之中,明溯咧嘴一笑,却是坐了起来,探手拿过长刀,慢慢的擦拭了起来。
锦上添花的事情大家都喜欢去做,这雪中送炭却是很少有人愿意做了。或者是昨晚赴宴的官员饶舌,抑或是大家都选择了观察风向,直到日上三竿,明溯懒洋洋的爬了起来的时候,都没个人登门拜访。
“让你不要出去的吧。”一见到无情鼻青脸肿的模样,明溯便哑然失笑。
不用去问,明溯也知道昨晚无情肯定是按捺不住,准备出去求援。既然有王越守在外面,即便如同明溯仗着自己一身武艺,都不敢随意的闯了出去。
那王越除了剑法高明,被刘宏引为帝师之外,他还有个身份便是帝都剑馆的馆主。
开甚么玩笑,就连明溯自己都没敢轻易的去试验能不能摸出去,何况是身法远远逊色于自己的无情呢。情况果然如同明溯所料,昨晚无情一摸出侯府,便被王越那些游侠出身的徒子徒孙给揪了个正着,所幸的是目前自己还算是老实,无情好歹也是刘宏亲自任命的青琐门守卫,虽然说受了自己牵连,现在一起被禁足在侯府,可毕竟诸人还是看了几分薄面,没有将事情做绝。
“他们不是不想杀了属下,”无情顿了顿,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属下总觉得他们似乎是将属下等人当作了人质,以此来羁绊主公的手脚。”
“看出来就好。”见无情见了一记闷亏之后大有长进,明溯心中不禁大为欣慰,不过口气还是十分严厉的吩咐道:“没有我的命令,不要随便出去找麻烦。”
“属下知道了。”无情无精打采的应了一声,垂着头行了出去。
这种被人胖打的感觉经历过一次就足以刻骨铭心了,既然自家主公暂时不准备出去,那么自己就没有必要再出去自讨没趣了。尽管心中打定了主意,可无情却还是往外行了出去。
不是他想找麻烦,而是侯府上上下下一大堆人,总要准备点食材。尤其是小主公年岁尚幼,千万不能饿坏了身体。这个理由还是比较合适的,无情心中一边想一边随手拉开了门闩。
接下来的一幕却是让他目瞪口呆——外面早有七八个宫中的小黄门候着,见无情出来,那打头的蹇硕紧忙迎了上来,异常客气的言道:“左军校尉,圣上怕侯府缺衣少食,特地令小的从宫内调拨了一部分过来。”
“我勒了个去!”见状,顿时无语的无情将自己从明溯那里学过来的话照搬了一遍。
也不知道是听不懂这是句骂人的话,还是直接选择了无视,那蹇硕表明了来意之后,却是大声的吆喝外面候着的小黄门将大大小小的担子抬了进来。
“看来自己的确算是被软禁了。”就在花栏后面,明溯看似悠闲的度着步,心中却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后世的历史人物来。
自己此时的待遇与那少帅张是何等的相似。少帅张当初对于光头蒋可谓是忠心耿耿,只不过一时之间做了不如意的事情,结果便被软禁了一辈子。
少帅张有好几个老婆,最终一直陪同他的只有赵家的四小姐一个,此情此景,除非人物面孔之外,自己身上所遭遇的故事情节与那后世是何等的相似啊。
一时之间,明溯心中突然想通了一件历史悬案——那少帅张为何一直没有选择逃跑。
只要将自己的亲人控制住了,那么剩下的事情便十分好办了。无疑,刘宏对于自己亲情观念非常重的性格缺陷了如指掌。没办法,自己总不能学那刘宏的祖先,面对危险时就连自己的老父亲、妻儿都能狠心的推下车去,顾自逃命。
哎,走一步算一步!但愿典韦没有那么迟钝,已经开始悄悄的将自己手下其他人手开始转移了吧。
第632章 烫手山芋
这边明溯无奈的困守侯府不提,那边朝野上下亦是暗潮簇涌。
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这朝廷比侯门可要深沉得多。在任何一个时代,帝都都可以称得上一个浓缩版的江湖,所有的一切藏污纳垢、男盗女娼、尔虞我诈、腥风血雨……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地方都能够得到最大的体现和最醒目的演绎。至于朝廷,则是这座江湖之中最为险恶的地方。
明溯本来就是洛阳人最为津津乐道的几大热点人物之一,尤其是那些贫寒的农家子弟,更是默默将其作为了励志的原型,对其一言一行无不效仿比照。
才过了三五天,都通侯被软禁的消息已经在洛阳城内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当然了,这里面固然有极少数人背地里推波助澜的作用,可绝大多数百姓私下里争论这个话题时,却是将之与朝廷奸佞当道、大汉江山风雨飘零直接结合了起来。
两汉没有文字狱,只要不挑明了去非议当今圣上,是不会被拿了过去治个妄议朝政大事的罪名的。所以,明里暗里,酒楼豪宅,不少人对明溯的处境表示了担忧……当然了,这仅仅是明面上的说法,真正在这层担忧深处隐埋的却是对于这个世道以及一份来之不易的短暂安定的担忧。
从心理承受上来看,出身山村边远的明溯能够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以及刘宏的青睐,一步一步走上权势的巅峰,这总比袁术那种出身名门世家的纨绔子弟更加令人容易亲近一些。至于从明溯身上,寻常百姓能够看到自己也有那么一搏的机会,哪怕那份几率不足亿万分之一,至少也算是有个心理上的安慰摆在面前。
从视觉冲击上而言,无论是何进那个猪头三一般的大将军,还是凯旋回朝的皇甫嵩、朱儁,都比不上明溯留在洛阳百姓心中的印象深刻。见识过桑府流血事件之后,又迎来那满身血腥煞气的血屠军士卒入城,如果说单论剿灭黄巾之乱的功劳……如果一定要让老百姓去评价的话,那么明溯自然应该排在首功的位置。
其实,人之初,性本恶的说法是完全正确的。每一个为社会伦理规则所局限,看上去彬彬有礼的人心中都掩藏着一个小小的邪恶。从善良的百姓到穷凶极恶的杀人犯之间有多远?这一点,只要看看那些为贼人挟持之后立马转换角色跟在后面烧杀抢掠的无辜百姓的表现便完全清楚了。
虽然说与那些贼人可以说是素昧平生,无冤无仇,可毕竟自己安逸、优越的生活被人生生的打断了,尤其是那封谞、徐奉事情发之后,洛阳城中好生的搜捕了一番余党,更是让很多家庭饱尝了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凄惨感受。
尽管后来刘宏也发现自己主动发起的大清洗有些过了头,加上外围的胜利也着实令他心情愉悦,便法外开恩,好是赦免了大批本就无辜牵连在内的当地百姓。可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没有被当初处死的,哪怕是因为严刑拷打身体上留了点残疾,却总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那些因为言语不慎,或者动作上令前来搜捕的士卒产生了误解,当场死于非命的人也就只能抱憾含冤了。
这个时代可没有国家赔偿一说,死者已矣,生者也只能将心中的仇恨转移到了那些叛乱的教众身上。
这是一个底层阶级最为习惯性的思维。尽管他们的亲人死在朝廷的屠刀之下,可长期遭受的压迫以及自己身份、地位的现实、思想桎梏却是让他们对那些侩子手丝毫产生不了仇恨的心思。
无数的仇恨值汇聚之后的一大结果便是诸人无比渴切的期望朝廷大军能够以最强有力的手段,最残酷的处置将那些乱民血腥镇压下来,当然了,如果能够将首级全部搬了回来,在南门之外筑上一座景观那是最好的了。
可事实上却是事与愿违,皇甫嵩及朱儁二人虽然说击败了张角等人,可最终带回来的首级和俘虏却寥寥无几——而且,张角是病死后背皇甫嵩从坟墓里挖掘出来枭首的消息更是随着大军的还朝迅速飞遍了洛阳每一个角落。
不过是个运气比较好的家伙而已,哪里像仁义侯一般骁勇善战。皇甫嵩毕竟是边将出身,论起在洛阳的人气又哪里比得上与市井小民打成一片的侯府呢。更何况,当初血屠军入城之时,那身上几乎凝成实质的煞气到现在还在夏城门内盘旋。
不怪百姓太现实,要怪还是要怪那朝廷。本来北军五校的精锐大多都是出自洛阳左近,上次剿贼又死难不少,问题是那刘宏也不知道是在与老袁家怄气,还是的确因为明溯的倒下内廷缺少了一大敛财的渠道,所以竟然将抚恤这一大事给忽略掉了。
结果很简单,敢怒不敢言的死难士卒家属自然将这笔烂账记在了皇甫嵩、朱儁二人头上,再加上侯府对于嫡系力量的优待的确是有目共睹,于是剿灭黄巾之乱的功勋在民间便彻彻底底的套在了明溯头上。
刘宏可不清楚天子脚下还有这层情绪,当然了,就算他清楚,也不会太当回事情,毕竟那个时候与明溯还处于蜜月期,又哪里会想到如今郭胜、刘陶意外身亡,明溯与自己不谈说反目成仇,至少也应该算是离心离德了吧。
真是物是人非!站在兰台前面的石阶上,刘宏怅惘的叹了口气,对前来禀报的何进言道:“如此说来,民间对朕多有指责了?”
兰台是宫内用于藏书的石室。本来刘宏心中烦躁,准备到这里来翻翻史书,看看有没有像自己这一类的龌龊事情记载,顺带找些应对的借鉴的,不曾想才走到这里,何进便追了过来。
对刘宏指责,这可是犯了诽谤大罪——任凭何进实在很想硬着头皮回答一声是,心中盘旋再三之后,却还是迂回言道:“百姓对圣上还是非常推崇的,只不过限制了侯府之后,那胡商客栈、桑家货栈也都一起被封了起来,这帝都之中的一些生活必需品本来就……”
何进说得很明白,朝廷本来是对付明溯的,不过这个时代商业流通本来就不畅通,现如今帝都最大的两处商号被封了,寻常人家可没有储备,这缺少点油盐酱醋总得有个地方去购买不是?
刘宏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主儿,这些道理他是一点就透。闻言,稍稍沉吟了半响之后,却是冷冷的吩咐道:“禁足只是针对侯府,至于其他处所,只要侯府没有异动,也就不必兴师动众了吧。”
“那转运货物……”
“只要都通侯在洛阳,那些人都不会走远的。”
“微臣明白了。”
得到了明确的指示之后,何进悄悄抹了一下额上的冷汗。这伴君如伴虎,尽管自己也算是皇亲国戚、位极人臣了,这万一做了事情不如刘宏的意思,那明溯的下场就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就在何进退步想走的时候,刘宏却是忽然又叫住了他:“朕要去长信宫一趟,爱卿出宫之前且先去皇后那边,请她带辨儿一起去探望一番少傅吧……还有王师那边,这段时间就辛苦他多费点神了。”
长信宫是两汉时期太后的固定住所,刘宏去找她,想必也是为了求助一下如何处置明溯。至于刘辨,本来就是明溯名义上的弟子,这个时候去探望自己的老师,的确能够暂时起到安抚明溯的目的。
当然了,对于明溯这个武艺高强的臣子,刘宏打心底还是不放心的,所以顺带吩咐何进通传王越加强监控,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闻言,何进紧忙应承了下来,恭谨的目送刘宏转身往长信宫方向而去。
其实,先前刘宏吩咐的时候,何进本来想提醒一下那自家妹子与外甥这个情况微妙的时刻去侯府有没有危险,可一看刘宏那副索然的神色,想想还是将担忧隐藏在心中。
何进不清楚,刘宏之所以决定这么做,存的小心思其实也是在试探明溯。虽然当晚在翠花楼中,明溯一副引颈待戮的模样,可刘宏还是不敢轻易掉以轻心。
派何莲和刘辨过去探路,若是明溯真有异心,那么将二人扣为人质来换取自己的脱身自然是最理想的选择。只不过若是明溯果真这么做了,最终到底是能够脱得樊笼,还是拼个鱼死网破那就说不准了。
天家最是寡情,何莲是皇后不错,可派她去自蹈险地却是比自己亲自去来得安稳,至于刘辨……若是因此有甚么不测,那就只能怪他命薄了,反正自己还有个乖巧的儿子刘协。
或许这么做,也能遂了母后的意愿吧。刘宏很清楚董后一直想将刘协扶为太子的心愿,都是自己的儿子,刘宏心中也难以抉择,只好借这个机会将选择的权力交给老天来做决定了。
何进可不清楚刘宏短短的一个安排之中蕴含了如此多的门道。尽管觉得这个时候自家外甥与明溯这个太子少傅不能划清界限,让人感觉总是有些不妥当,可毕竟刘宏已经吩咐了,自己总不能当众抗旨不遵吧。
没办法,既然老大有吩咐,自己这个马仔也就只能跑上一趟腿了。不过既然是派了自己去传旨,那么自然应该好生盘计一番对策。何进心中一边暗暗思忖着保证安全的法子,一边神情恍惚的往前行了过去。
第633章 几家忧愁
几家欢喜几家愁——在刘宏眼中,明溯犹如一块烫手山芋般,吃也不是,扔也不是,可对于何莲而言,这小心思就有些微妙了。
尽管不清楚明溯究竟是如何得罪了刘宏,可何莲毕竟是经历过残酷的宫闱之争才爬上这个后宫最为显赫的位置的人物。长期的斗争经验告诉她,如果刘宏最为亲近的张让、赵忠二人都起了杀心,那么即便是刘宏一时优柔寡断,最终明溯的结局还是可想而知的。
真是个可怜的小冤家……就在何进求见的时候,何莲同样神情恍惚的呆坐在珠帘后面想着自己的小心思。
随着何进的到来,何莲心中许多的疑问都得到了解答。然而,她最为担忧的明溯性命安全问题却是始终没有能够得到一个明确的答复。
“少傅是辨儿的老师,他绝对不能有事!”权衡清楚利弊得失之后,何莲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
没办法,这倒也不是何莲暗自藏了甚么旖旎的小心思。事实上,就算是当初明溯与她发生了甚么,这个时候她也不会为了明溯搭上自己荣华富贵的。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何莲是绝对不愿意去帮助明溯的。问题是,明溯的身份让何莲觉得十分尴尬。
明溯是太子少傅,这个太子目前正是刘辨。
若是换了三年前,或许何莲还会犹豫一二,可如今董后势力日渐庞大,刘协也一天天的长大。一想到那机灵懂事的刘协,再看看自己面前呐呐内向的刘辨,何莲心中的气就不打一处来。
自家兄长虽然是大将军,可毕竟不是军伍出身,加上那屠户子弟的身份,无论是实权还是威望,在洛阳城中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以往何莲没有在乎过这个问题,原因很简单——刘辨再怎么不成器,毕竟他还有个实力派的老师。只要明溯愿意全力支持他上位,即便是刘宏与董后二人不情不愿,最终也只能迫于强大的军事、经济压力让步。
这就是政治!
所以,何莲一直对明溯这个帝婿拉拢有加,甚至有时候还不惜放下身份玩上一丝小暧昧。
现在问题来了……有困惑的表面上看来仅仅是侯府一派而已,事实上,最为困扰的却是深处内宫的何莲。
“现在兄长手中还有多少兵马?”何莲贝齿轻轻咬了咬樱唇,似乎心中已经作了决断。
“南军一直掌握在卫将军手中,”何进迟疑了一下,颇为为难的言道:“微臣手下只有不足三千兵马。”虽然何莲一直称呼何进兄长,可她毕竟贵为当今皇后,即便是何进见了她,还是得以臣子自居的。
两汉时期,自西汉文帝由代王入继帝位后,开始设卫将军一员,虽然食秩不如大将军,却一直是由皇帝的亲信担任,职统帝都各军,大略相当于洛阳防卫部队的统帅。到了东汉时期,虽然增设了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三者尽皆可以开府,其余二人却只是以本号领军,除了一些标配的部曲、校尉之外,便只剩下府属的长史、司马各一人了。
何进虽然当了这个位极人臣的大将军,名义上列于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三者之上,可实际上所统帅的力量也只有北军五校,在统率职权上却是逊色于卫将军些许。
南军是卫将军的直属,何进无法插手,可他毕竟还是分润了整个北军,算起来二三万人总该有的。
闻言,何莲不禁大为疑惑:“北军编制万人,附属仆从大略还要高于这个数,怎么只有不到三千?”
一提到这个话题,何进不禁大吐口水:“本来帝都兵马以北军最为骁勇善战,原先算上仆从,足足超过三万之数,奈何东征、北征二战过后,归来的士卒十停不足三停,扣除伤重残疾的,年老体衰的,能够剩下二千多人已经不错了。”
“这么少啊……”何莲沉默不语了半响。自己能够动用的力量实在太少,即便是这二三千人都是战场上磨练回来的百战之卒,可若是遇上力量远远超出自身的南军,再加上正统道义的压力,恐怕最终自己还没有发难,就早已被卫将军所统率的南军给镇压下来了。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本来明溯圣眷在身的话,外有其麾下人马遥相呼应,内有千余血屠军据守夏城门,怎么算,自己也该有七八分胜算的。
然而,现在天色骤变,一夜之间明溯失了宠,侯府被围得个水泄不通,就是那血屠军的驻地,不用去想,何莲也知道那里已经成了密切关注的是非之地。
逼宫提前拥戴刘辨上位看来已经不大现实了,剩下的惟有小心谨慎,先将明溯给送了出去,如此一来自己母子也算是进可攻退可守。
以明溯的势力、才能,想必只要出了帝都洛阳,各方势力都会顾忌三分,到那个时候,即便董后怂恿刘宏妄行废立之事,自己也能依仗侯府的势力争上三分。
何莲现在是一门心思想着自家儿子荣登大宝,其实倒也不是她着急,而是那刘协慢慢的已经长大了。这一年多来,朝野之中已经多有议论,本来自己还能独霸后宫的,不过随着刘协表现出一些出色的才能之后,那些朝中的老臣,甚至是宫中一些常侍,慢慢的态度都开始暧昧了起来。
一想到这个,何莲心中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本宫知道了,兄长且回去收束部队,甄别人心……余下的事情就等我通知吧。”何莲吩咐了一声何进之后,也不去管他如何想法,只是在原地反复的转起了圈子。
应该说,刘辨被立为太子的时候,何莲母凭子贵,当初还是好生欢喜了一把,可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尤其是那刘宏最近往长信宫跑的频率越来越多,何莲心中的忐忑已经逐渐的占据了上风,至于那执掌后宫的权力**则早已随着心情的变迁消散殆尽。
无论是多大的权力掌控,都比不上自家的儿子当皇帝来得重要。哪怕是粉身碎骨,自己都得将刘辨给送上帝位。以前何莲一直觉得自己娘家两位兄长还能作为依仗,方才何进一报账之后,何莲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窖。
黄巾之乱已经平息了足足年余,若是刘宏愿意让外戚掌控兵权的话,这北军五校也早就该补足编制人数了。
现如今看来,刘宏之所以维系着北军残缺的现状,无非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拉下脸直接去剥夺何进的兵权,只能通过这种拖延的软刀子去变相的削弱太子一系的力量。
如此看来,刘辨的地位在刘宏心中也不是那么稳当的,若刘宏真的铁了心准备扶持刘辨继位,至少这背后力量一定会给他留足的。
“董后,董后……”何莲漫无目标呢喃了几声,旁边还候在一旁的何进却是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了自己不小心忽略掉的一个要紧的线索。
“先前微臣过来的时候,圣上已经赶去了长信宫。”何进不知道这个时候何莲为何会突然提起太后,不过凭着直觉,他感觉这件事情一定要告知一下自家妹子。
果不其然,一听到这个消息,何莲顿时身躯一震,紧接着柳眉慢慢的倒竖了起来:“这个没良心的……兄长现在就赶了出去,设法通知少傅的属下,最好能够引得大军来援……至于侯府,今日天色已晚,本宫改天再登门拜访。”
现在天色晚么?闻言,何进疑惑的抬头望了望天色,却是只看到阳光明媚映射之中的一片房梁窗棂。这个时候,连晌午都还差上些许时辰,若是此时天色已晚,那只能赶在太阳出来之前过府拜访了。
疑惑归疑惑,毕竟自家妹子是皇后,这上下尊卑的道理何进还是懂的。当下,何进脑中只是稍许转了一转,便抬手行了一礼,转身出了门。
何家三兄妹中间,论起心思细腻,身为老大的何进是拍马难及老二何苗的,奈何何苗之前已经与明溯有了一段不愉快的交往,所以任是何莲心中急需找个人商议一二,却也只能按捺住心思,苦苦的独自思索了起来。
“母后是否在为少傅担忧?”自家母亲与大舅的对话,一个不落的全部进了刘辨的耳中。
这个时候的刘辨可不比当初明溯初为少傅时的懵懂懦弱了,或许是因为明溯提点的因素,抑或是宫斗确实十分磨练人的性格,虽然此时刘辨依然沉默寡言,可却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
“小孩子家家的,插甚么话。”何莲本来心中刚开始有个眉目,只是缺少个明确的方向时,被刘辨这么一打断,却是脑中顿时一片空白,甚么都想不起来了。
“儿臣……儿臣也是想为母后分忧。”虽然与何莲还是有些生疏,可毕竟母子情深,那刘辨稍许结巴一下,却是硬着头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少傅武功盖世,想必这性命定然无忧的。”
“你懂个屁!”没有外人在场时,何莲顿时就恢复了市井时的口无遮拦,好在从史道士家回来之后已经过了五六年,刘辨现在也算是能够习惯自家母亲的变脸速度了。
不过还没等他开口,何莲却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少傅待你如何?”
“亦师亦兄。”
“你待少傅如何?”
“儿臣愿意以父事之。”这个父指的是礼仪,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父亲了。
第634章 雪中送炭
“既然如此……”何莲眼前一亮,将刘辨扯到身前。低声嘀咕了几声,后者先是疑惑不解,听到最后,却是几欲欢呼雀跃了起来。
其实,若是说刘辨不想当皇帝,那是明摆着忽悠。可任他再是憧憬,自己不过是个手不能提篮的懵懂少年而已,这种残酷的宫斗之中他又能表现出甚么想法呢?
在此之前,刘辨能够做的便是尽可能的不去与弟弟刘协接触,以及在父皇刘宏面前乖乖巧巧,尽量不做惹其生气的事情。
尽管如此,刘辨却还是觉得一阵一阵的失落,尤其是前些日子刘协在父皇面前朗朗上口的背诵了一整篇的《战国策?楚策》,刘宏顿时喜出望外,当场引用其中的典故连声称赞刘协为自家的千里马。
本来,刘辨倒也不想去与弟弟公开抢甚么风头的,毕竟他是个极其乖巧懂事的少年,奈何弟弟因为背诵被赞成了千里马,这现场一应文武大臣看自己的目光明显的暧昧了起来。
尽管对宫斗不是很了解,可那些大臣的目光却是明白无疑的表明了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剧烈的冲击。许是少年心性,许是不服输的想法,趁刘宏开怀大笑之余,刘辨忐忑不安的行了上前,禀道:“儿臣也时常读书,这伯乐与千里马的故事其实战国策里还有其他记载。”
“哦……你且背来听听。”已经夸奖了一个儿子,刘宏自然不能当众厚此薄彼,便装作饶有兴致的问道。
“苏代为燕说齐,未见齐王,先说淳于髡曰:‘人有卖骏马者,比三旦立于市,人莫知之。往见伯乐曰:臣有骏马,欲卖之,比三旦立于市,人莫与言,愿子还而视之。去而顾之,臣请献一朝之贾。伯乐乃还而视之,去而顾之,一旦而马价十倍。今臣欲以骏马见于王……’”
看来这刘辨的确在读书上花了一段工夫的,寻常人学习战国策,都是找那些治国安邦平天下的文段来读,他却是能够引经据典,找出一些常人所不关注的寓言故事。
本来这段话的意思是指苏代为燕国去游说齐国,没有见齐威王之前,先对淳于髡说道:“有一个卖骏马的人,接连三天早晨守候在市场里,也无人知道他的马是匹骏马。卖马人很着急,于是去见伯乐说:‘我有一匹骏马,想要卖掉它,可是接连三天早晨,也没有哪个人来问一下,希望先生您能绕着我的马看一下,离开时回头再瞅一眼,这样我愿意给您一天的费用。’伯乐于是就照着卖马人的话做了,结果一下子马的身价竟然涨了十倍。现在我想把‘骏马’送给齐王看,可是没有替我前后周旋的人,先生有意做我的伯乐吗?请让我送给您白璧一双,黄金千镒,以此作为您的辛苦费吧。”淳于髡说:“愿意听从您的吩咐。”于是淳于髡进宫向齐王作了引荐,齐王接见了苏代,而且很喜欢他。
与刘协所背诵的楚策不同,这段燕策讲诉的是一个与人沟通的方法问题。那苏代本是苏秦的弟弟,就象卖马人借助伯乐提高马的身价一样,他极为擅长借势,也就是借助一些要人提高自己的身价。
正因为如此,苏代才得到当时要人们的推荐、赏识,继承了苏秦的事业,开始活跃在战国后期的政治舞台之上。
到底是年岁尚幼,或许是读书没能做到灵活运用,刘辨选择的是一种原文通篇照搬的模式,却是没有注意到还没等自己背到**的部分,面前父皇的面色已经越来越沉,直到最后已经是铁青一片。
“你是在指责朕不是伯乐,还是觉得朕可以随意的为人所戏弄?”刘宏却是没有自家儿子刻苦,这燕策的内容他也是头一遭听说,所以压根就没等刘辨背诵完全之后,便直接不悦的打断了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只剩下神色潸然压根就不清楚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的刘辨傻傻的呆立在当场。
这个时候,耳边群臣的嗡嗡议论声刘辨已经听不到了,刘宏临走之前的那声冷哼如同惊雷一般久久的在其耳边盘旋。
其实,在场的大臣之中许多人都清楚那篇燕策的真正涵义,奈何为上者尊的思想主宰了他们的意见,不管刘宏是真无知还是假装不懂,至少作为臣子的自己是不能随意的去非议君王的。
于是,伴随着刘辨无比失落的身影的是背后一道道同情、嘲讽、鄙夷、失望……种种情绪交织的眼神。毫无疑问,在诸人眼中,这已经是太子为圣上所不喜的一个明证了。
心思活络的大臣没等到回家,便开始想法设法与太后一系牵起了线儿,就算是根深蒂固的老顽固,此时亦是默默审视自己立场是否存在问题了。
这是一个很实际的问题——若是自己支持的人上位,那么有拥立之功的自己至少一世的荣华富贵是有了保障;可若是不小心选错了效忠的对象,那么等待自己的便是新皇无尽的怒火以及万劫不复的凄惨下场。
古人称从龙,后人称拥立,其实也就是个效忠对象的提前抉择而已。
无疑,尽管太子的光环在还刘辨头上戴着,可现在背后支持的力量已经稀薄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太子少傅明溯的力量就变得越发的弥足珍贵和举足轻重了起来。
自己的处境艰难,可若是想要别人雪中送炭,那么自己便只能先去送上一回了。常言道,投桃报李,说的便是这个道理。
何莲给刘辨出的主意很简单。这个时候,何莲的出面只会引发各方的注意力,尤其是那明溯,说不定会会错了意,将之归结为了刘宏的走狗暗探。事实上,刘宏也正是准备将自己派上这个用场,有关这一点,何莲是心知肚明,只不过自己如同那被人牵了线的木偶,即便偶尔产生了思想,却也只能继续按照既定的套路去演。
所以,所有的关键便着落在了刘辨身上。
毕竟刘辨是个懵懂的少年,平素胆怯懦弱毫无主见的形象又早已深入人心,何莲想要利用的便是这一点。
当然了,这种极其打击刘辨自信心的评价,何莲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她私底下吩咐刘辨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
长公主刘莹下嫁明溯之后,原先其死去的母亲宫中却是还留下了一个老宫女。这个老仅仅是指资格,其实论起年岁却是比何莲还要年幼上若干了。
这个宫女明溯很熟悉,正是有了她的帮助,当初刘莹才能冒名顶替混出宫去,从而勾搭上了明溯。
在何莲眼中,凡是女人主动的都可以称得上是勾搭。对于明溯这种少女的梦中良配,何莲又何尝不想去勾搭一回,奈何身份、地位摆在这里,若是不想自寻死路,那便只能收敛心性,权当遁入空门了。
刘莹出嫁之后,宫女阿英却是选择了留在宫中长伴青灯。别人是寂寞宫女恨,她是有充足的自知之明。
倒不是舍不得宫中生活,而是自己年岁也实在太长了一些,若是换了等闲之辈,恐怕自己作为一个陪嫁宫女也就跟了过去。可是,明溯当时方才十七,自己却已经年近三十了。韶华不在,青丝泛白,任是阿英再是迫切想要离开皇宫这座大樊笼,却也心知肚明自己不可能随嫁入侯府。
与其留在侯府做个不尴不尬的闲人,倒也不如继续留在宫中,不说以后是否有机会放出宫去,至少也能时常祭拜一番红颜薄命的老主子。
何莲出的主意便是让刘辨自己去哀求阿英,让她以长公主陪侍的身份去拜见明溯,言明自己的立场想法,顺带打个前站,让侯府做好充足的准备,好让何莲去行那瞒天过海之计。
至于如何的瞒天过海,何莲还没有想好,只不过有些事情必须要双方配合,仓促之间恐怕自己身边也缺少不了刘宏乃至那董后监视的耳目,倒时候临时行事,反而容易事情泄露偷鸡不成倒先把自己母子蚀进去了。
其实,心思单纯的刘辨压根就不知道,自家母后为了自己的利益,早已暗中存有了将阿英踢出去充当替死鬼的想法了,只不过目前事情还处于筹备阶段,任是他经历过无数的打击,早已少年老成,却还是无法理解大人心中的那些龌龊念头。
一听到能够让自己视同父亲一般尊重的老师摆脱禁锢,刘辨顿时喜出望外,只不过母后再三叮咛,这番过去求见阿英,须得不显山不露水,无奈之下,刘辨只得又装痴卖傻了一回,提了卷书,看似漫无目的的出去找僻静之处苦读了起来。
何莲到底是宫斗的行家里手,自家儿子一出门,她便将宫内的一应人手尽皆召集了起来,理由当然是随便找的。不出盏茶工夫,所有的人都忙于去寻找皇后不慎遗失的玉杈了,即便是个别人想要跟踪刘辨出去,一时半会也是脱离不了何莲的视线范围了。
就在侯府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天色慢慢的在皇宫之中的尔虞我诈之中阴沉了下来。
又是难捱的一天过去了。强自忍耐住心中的烦躁,刘宏一边听着小黄门蹇硕汇报着侯府势力的动静,一边揣测着自家母后想要表达的真实意图。
第635章 浑水摸鱼
宫女阿英去见自家小主子长公主的夫婿的事情刘宏不关心,胡商客栈、桑家货栈挤满了大采购的百姓的事情刘宏也不关心,就连那左军校尉一天之间与王越的徒子徒孙起了十七次冲突,典军校尉邓当擅离职守,跑到前军校尉值守的夏城门内与之嘀咕了小半天的事情刘宏还是不想关心。
倒不是他不操心这些事情,事实上,随着侯府被圈禁的时间越来越久,许多人都已经坐不住了。不用去问,刘宏也知道现在明溯的属下都已经坐不住了,其实,不仅仅是明溯的属下,就是那桥玄等人,亦是明里暗里派了自己的亲信赶到四通市中探听消息的情况刘宏也早已得到了线报。
四通市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自从明溯入驻之后,大大小小的胡商与之都有了多少不等的合作,这一切从各国胡商纷纷呈送上来请见帖子就可以看得出来。
毫无疑问,这是明溯的属下在通过外围势力给自己增加压力。一想到明溯都已经被软禁了起来,竟然还能动用这么多的力量,刘宏心中就是一阵莫名的烦躁。
为上者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臣子功高震主,更忌讳的还是臣子的势力已经超出了自己掌控的范围。如今的明溯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若是没有撕破脸皮,刘宏当然愿意与明溯把酒言欢,可如今间隙已生,若是就这么轻易的将其放走,不啻于纵虎归山。
刘宏现在心中十分后悔,倒不是后悔当初怎么会昏庸得将刘陶、郭胜等人下狱,导致后来的一系列事情发生。作为天下共主,他绝对不会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在刘宏的眼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不就是死了几个你明溯的亲近之人么,犯的着与我闹成如此模样么?刘宏压根就没有去想明溯从头到底压根就没跟他闹过甚么,这一切形成的主要根源还在于自己误信了谗言,这才一步错步步错。
刘宏现在后悔的还是自己当初在翠花楼中为何没有趁势将明溯当场处死。若是当时继续昏庸一把,说不定现在早已风平浪静了吧——刘宏一边暗自埋怨着自己,一边想着董后的那句话。
“不世之材,放纵出去固然令人难以安心,可圈在帝都终究也不是个法子……难啊,难啊!”董后沉吟了足足半天之后,就在刘宏饿得双眼直冒金星,几乎都准备起身请辞的时候,方才吝字如金的说了一段模棱两可的话来,临了还补充了一句感慨:“若是协儿有这么个老师,本宫就算是死也能安心了。”
董后看似甚么都没说,可却又表达了许多意思。至少前面那番话充分肯定了明溯的才华,事实上,这也是刘宏心中最难以抉择的缘由所在。
这明溯固然是不世之材,至少刘宏心中也是如此认定的。所以,将其放了出去,将来铁定会成长为一代枭雄,可若是就这么圈着,便只能有两种结局了。一种固然是慢慢的消磨成了废材,另一种可能却是明溯自己脑子转过了弯,态度转变彻底为自己所用。
之前刘宏所有的考虑都是基于自己与明溯的关系发展趋势,然而,董后后面补充的那句话,却是让刘宏一直寻思到半夜。
明溯是太子少傅,他名义上的学生只能是太子刘辨,若是董后想要表达的是让刘协也拜明溯为师,虽然说本朝没有这个先例,可若是将刘协收为天子伴读,那么形式上面也就照顾了各方意愿了。
可董后想要表达的真的就只是这层涵义么?
能够让董后连死都觉得是件幸福的事情的自然不可能如此简单,至少刘宏没觉得明溯的才能高得超越一切先贤,让别人拜个老师都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的地步。
既然如此,那么董后想要表达的其实是……许是夜深风凉,一想到那个可能,刘宏便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个想法他不是没有产生过,可是……也只是想想而已。一想到因而产生的人心动荡,刘宏便失去了付诸于实施的勇气。
现在看来,有过这种想法的其实并不止自己一个。至少目前,看自家母后那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恐怕寻思这个念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诗经?小雅?常棣》有云: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寻常人家亲近之人由于龃龉都会引起倾轧,更何况是帝位这一至高无上的权势的争斗。
心中将历朝历代的祖训故事都在脑中仔细的梳理过一遍之后,刘宏发现这个问题实在无解得很。或许说,物竞天择,有人的地方就会有高下尊卑,有权势的位置就必然会有一番血腥的争斗。
儿孙自有儿孙福!虽然心中的确对刘辨不是十分满意,可毕竟立长的思想占据了主流,刘宏暗暗喟叹一声之后,还是将思绪强行拉回到了如何处置明溯的问题上面。
在刘宏看来,这一切暗流的根源都还在明溯身上,只要明溯不在了,那么一切难题都迎刃而解。
虽然说董后没有明显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可刘宏却是从其话语之中敏锐的抓住了一个重点:若是明溯执意的去选择支持刘辨,那么董后其实也是愿意忍痛割爱,让这个女婿去死的。
看来这是众望所归撒!刘宏默默看了夜空半响,最终还是忍住了心中的冲动,暂时按捺下来,准备明天再看看明溯的意向。
这个时候,侯府之中同样是辗转反侧。
入夜之后,皇宫大内便进入了宵禁的时刻,大宫女阿英既然已经进了侯府,自然不可能连夜赶回去。事实上,就算她执意想回去,明溯也不会答应。
明溯最为为难的还是胧月和小明月的安危。随着阿英的到来,这个难题已经迎刃而解。
何莲要求的其实很简单,只要明溯想好法子,保证小明月不哭哭啼啼,她便有法子将母子二人安全送出城去。
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想要哄得一个不懂事的娃儿听话,那简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当然了,对于明溯而已,这却不是甚么问题。
捆捆绑绑、封堵口舌这些做法已经老套了。在明溯前生生活的那个世界,诱拐小孩子的报道时有发生,乙醚明溯是没有办法搞到,可是弄点烧酒给儿子灌了下去,这倒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
当然了,让小孩子喝酒是一件极为损伤身体和智力的行为。不过事急从权,此时明溯已经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侯府诸人的分工已经全部到位。作为明溯在帝都最为醒目的跟班,无情自然只能选择与明溯在一起。倒不是他有甚么想法,而是明溯决定等何莲过府之后,便随同一起出门。
不管何莲用甚么法子,胧月母子也只能先混了出去,至于明溯,本来可以选择留在侯府等待夜深人静的时刻再作打算的。不过明溯却是有自己的想法。
若是明溯同时出发,而且是以觐见刘宏的名义,想必外面此时虎视眈眈,丝毫不敢松懈的诸人一定会将注意的重点放在自己身上吧。
能够为自己的亲人多争取一份活命的机会,明溯也不在乎这点危险了。
所有的事情都已经筹划好,不管是计划中的,还是计划外的,尽管不清楚何莲到底怎么去做,可明溯还是选择无条件的去相信她。
这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她是绝对不会甘心去冒这样巨大的风险的。如果事情成功了,那么自己当然也只能履行诺言,全力扶持刘辨上位了。
这是阿英带过来的一句话。虽然是自己的学生说出来的,可明溯一听,就清楚了何莲的想法。
何莲其实是担心自己瞻前顾后,不信任她的用心,所以才借刘辨的嘴将这个最大也是最为实际的要求提出来的。按照通常的想法,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若是何莲表现的无欲无求,说不准明溯会心生怀疑,担心这是个引自己上钩的圈套。至少,何莲当时可能就是这样想的。
事实上,就算是没有这句话,明溯也绝对不会去怀疑何莲的用心。
刘辨的处境他十分清楚,无论是从肘助还是外援,自己都算是其最有力的一根救命稻草。问题是,现在自己这根稻草已经快要沉入权力争斗的漩涡了,若是何莲能够认清形势,自然会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
更何况,明溯现在的处境比刘辨还要紧急,可谓是没有更为糟糕的情况了。这个时候,若是刘宏真想对自己做点甚么,压根不用大费周折的设下圈套,只须命令府外的士卒开始进攻,那便甚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
这是一个死局,已经踏入局中的明溯因为有了胧月母子这个致命伤,所以也只能困死其中。
所幸的是,自己总算还有些利用价值,之前的一切奋斗都没有白做。
虽然何莲是因为看中了自己手中的权势才选择站在自己一旁的,不过明溯心中还是十分的感激。
在这种井然有序的围困之中,想要浑水摸鱼,没有一个威望足够的势力介入协助,单纯凭借自己在帝都的一些明面上的势力,是远远难以完成的。
看来,以后到任何地方都要布下足够的暗桩。这是明溯现在心中最大的体会。
这只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便是将侯府装扮得天衣无缝。本来计划是有个小小的,却是足以致命的缺陷的,明溯愧疚的望着阿英居住的地方。
第636章 偷梁换柱
次日清晨,就在数千南军精锐虎视眈眈之下,王越单手背剑,空出另一手毫不客气的上前一把掀开了车帘。
刘辨面带畏惧的望着那露出半截、寒光闪闪的长剑,屁股稍许往后蹭了蹭,似乎想要往后面退缩时,却被其母后何莲不着痕迹的拿膝盖顶住了闪避的空间。
也不怪刘辨会有如此表现,毕竟王越的举动明显颠覆了刘辨的认识范畴。从小到大,包括寄居在史道士家中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对刘辨是百依百顺,举在手上怕摔了,含在嘴中又担心伤着。
就算是后来回到皇宫,刘宏看似十分严厉,对于刘辨却还是舔犊情深,时常流露出一丝溺爱的情愫出来。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刘宏膝下人丁单薄,满打满算也就刘辨与刘协两个继承人,其中刘协还一直是个娃儿,尽管聪颖可爱,可今年也才六岁,日后究竟会如何发展现在还说不上。
可谓是三千宠爱的目光集于一身的刘辨哪里见过竟然有人胆敢对自己如此无礼,更何况这是一个后宫常用的大轿子,自己与母后共乘其中,那持剑的老头就算是瞧不起自己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可母后毕竟母仪天下,之前恐怕除了父皇,其他就从来没有哪个人敢对她如此无礼的。
陡然感觉生命受到威胁,尤其是看到王越那阴戾狠辣的眼神,刘辨顿时如坠冰窖,昨晚暗自鼓了足足一个晚上的气就这么突然的一泄如注。
幸好是二人共乘。刘辨没见过这种场面,何莲又何尝见过?毕竟本朝承平已久,就算刘宏回到后宫,那也是谦谦有礼,相敬如宾。
何莲也是头一遭见到臣子如此无礼,如果是在平常,或许她早已出声呵斥了,可是今朝不比往昔,一方面面前这个正不怀好意的往轿子里东张西望的老头是当今帝师,也就是刘宏的剑师,另一方面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必要为了一点扫兴将事情弄砸了。
不过,这个时候选择退缩同样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常言道:做贼心虚。若是何莲此时惊慌失措,甚至是一味的退让,那么只能让王越更加怀疑。
“王师有事禀报本宫么?”就在王越准备请母子二人下车的时候,何莲却是檀口轻启,先发制人的询问了一句。
何莲说话很有技巧。王越是职责所在,所奉的是当今地位最为尊崇的刘宏的旨意,所以何莲就算去质问他也得不到甚么满意的答案,不如直接点名双方的身份尊卑。
果不其然,就在何莲询问之后,那王越却是微微怔了一下,迟疑片刻之后方才小心的回答道:“草民见车驾蹒跚,以为辕轴出了问题……恰好草民当年随同恩师习剑时,也修过几回马车,便想瞧上一瞧,看看有没有能够出点小力的地方。”
王越虽然是帝师,却无秩在身,只能自称草民——这也是他心中最为忌讳的一个阴暗角落。本来洛阳城中无论是谁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句,可今天毕竟遇上了当今皇后,无奈之下,只好勉为其难的再贬低自己一回了。
好在何莲今天也有心事,倒也不会尖酸刻薄的嘲讽或者拿势压人。
“哦?”听王越这么牵强附会的一解释,何莲面上似笑非笑的轻哼了一声,却是如同恍然大悟道:“若不是王师提醒,本宫还以为宫中车驾一直就是这般磨叽……来人哪,将那准备车驾的小黄门拿下来先责罚个八十军棍再追究怠慢之罪,哼哼!”
如果何莲粉面含嗔,王越还能习惯一些。奈何此时何莲说话时,面如桃花般灿烂,这言语之间却是透着一丝狠辣。
八十军棍,就是落到自己身上都是要人命的事情,更何况一个身体羸弱的小黄门……就在王越避如蛇蝎的望着何莲,不知道该是劝说还是置身事外的时候,车外却是突然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皇后娘娘明鉴,小人没有故意怠慢啊——这宫中车驾向来如此,若不是用料结实,行走稳健,万一惊吓了龙驾凤驾,小人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撒!”
看来这小黄门人缘比较好,这边他才出言解释,旁边却是又陆续跪下来三五个宫女,纷纷为其说情不已。
倒也不是他们串通一气,而是宫中车驾的确自有规矩,不可能向寻常人家或者野外驰骋一般肆意妄为。本来那些围拢四周的南军精锐还不清楚发生了甚么事情,经过如此一闹,却是一个个都恍然大悟,于是有几个这几日和王越厮混得极为熟悉的军侯便越众上前,将其扯到一旁,如此这般的将宫中的一些规矩嘀咕了一番之后,王越方才明白原来是自己见识太过浅薄了,险些便误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既然是误会,王越这张老脸也有些赫然,便索性不再与何莲照面,只是隔着帘子毕恭毕敬的告了声罪儿,便紧忙让在了一旁。
宫中的规矩的确很重,直到皇后车驾从侧门进了侯府,那个负责车驾的小黄门依然伏倒在地,不敢抬起头来。旁边有些士卒见了心中不忍,便小声的议论了起来。
当然了,所议论内容无不是王越依仗自己是帝师,竟然敢当面冲撞皇后的车驾,而且还搬弄是非,陷害无辜。
南军自前朝一来就一直是作为皇帝的亲信力量存在的,这些士卒平素一向都觉得高人一等,加上其中许多人都有秩在身,少数人甚至还世袭罔替了封号,以他们的眼光,自然不会将王越这个根深蒂固的“草民”放在眼中。
官官相护本来就是官场的定律,王越以一介草民的身份顶撞皇后,陷害宫中之人,不管这些人是否看得起宦官,或者与王越有没有冤仇,至少现在因为本利益集团威信遭到挑战,一个个气愤填膺之下,便口无遮拦了起来。
其实,王越最大的梦想便是能够得到一官半职,借以光耀门楣,之前在帝都卖弄,逐步引起刘宏的注意力,这也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铺垫。
事实上,一些招摇过市,挑战表演的行为的确起到了预期的效果,也可能是每一个男人内心深处都隐藏着一个英雄的梦想,刘宏自然也不例外,更大的可能性是因为时局的动荡,身边亲信的常侍竟然也出现了勾结贼人的倾向,刘宏对自己的个人安危开始有些担忧了。
反正不管是出于甚么考虑,刘宏开始练剑了,于是王越便成了帝师……当然,仅仅是个名号而已,距离其跻身官场还要相当遥远的一段距离。
尽管现在在人前非常风光,可没能够进入东汉官场的正式编制,这一直是王越一个最大的心病。
名为帝师,实为保镖,甚至于连那些最底层的禁卫的实际地位都远远高于自己的落差,带给王越便是强大的自卑。自卑积蓄到了一定程度之后,王越对身边的议论便越来越在意了起来。
正如此时,那些南军士卒口无遮拦的指责更是让王越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就连身边几个徒子徒孙极力板起的面孔,落到王越眼中,都成了一种隐隐约约的讥讽。
烦躁的在原地度了许久之后,王越强自抑制住想要甩头离去的念头,依然尽职尽守的守在侯府门前。没办法,那根吊在面前的香蕉还没有到手,如同一只大猩猩般的王越只得忍住心中的不快,继续在仕途的附近徘徊着。
这个时候,侯府之中早已作好了准备。其实,就在王越检查车驾的时候,阿英早已穿戴整齐——当然不是原先的宫女服侍。在胧月细心的描画之下,阿英摇身一变,便成了侯府的女主人。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不得不说,化妆的力量还是异常巨大的。若不是就在旁边亲眼所见,恐怕就连明溯,不凑到近前都无法分辨出这个西贝货的本来面目。
“姐姐准备怎么脱身呢?”后退几步,满意的欣赏了一下自己鬼斧神工的手笔之后,胧月愧疚的问了一声。
“奴婢不过一宫女而已,自然应该回到宫中去的。”阿英虽然回答得极为干脆,可眉心之中那一丝掩盖不住的淡淡忧愁却是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的。
“不若我们一起走吧……”
胧月还待继续劝说,阿英却是斩钉截铁的回绝了她的好意:“不成。若是府中没有个女主人,恐怕你们都无法脱身的。”
“……”
沉闷了许久之后,明溯终于听到了外面通传的声音。虽然说男女授受不亲,可此时明溯却还是冲动的行了上前,轻轻握住阿英的手,郑重的承诺道:“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脱身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阿英心中喟叹一声,似乎认命般将小手从明溯手心抽了出来。
“你是我的夫人,怎么能如此生疏呢。”明溯一时也找不到甚么话说,便假借玩笑的名义,厚着脸皮继续将阿英的手扯了过来。
“侯爷自重。”旁边胧月还在笑吟吟的看着,明溯的这个举动让阿英脸上不由的浮起一丝红云,蚊蝇一般抗议了一声,却是没有再将手抽出去。
就在王越焦躁的等待之中,侯府的侧门再一起打开了。透过门楣,依稀可以看到明溯夫妇正躬身送别何莲母子的车驾,后面无情单手拄刀,面无表情的护卫在一旁。
终于出来了。见此情此景,王越心中却不轻松,紧忙上前准备再检查一番车驾。
第637章 事端乍起
侯府内的动作极快,可在王越心中却似乎过了几个世纪一般难捱。
终于出来了!见此情此景,王越心中却不轻松,紧忙上前准备再检查一番车驾。
“侯爷留步。”还没等王越靠近车驾,那车中何莲却是高声吩咐了一句:“侯爷的意思,本宫定会转告圣上。这段时日,还请侯爷安心将养身体,不必多担忧国事。”
“可是太子的功课……”明溯似乎欲言又止。
“太子的功课自有太傅督促,如果有需要侯爷协助的,本宫定会使人过来通传。”何莲似乎对明溯不大待见,稍稍敷衍了一下之后,便直接吩咐起驾回宫。
见这个情景,那个跪在地上的小黄门丝毫不敢怠慢,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谄媚的凑了上前,手扶车驾往外行去。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或许是对王越先前的诬陷心怀不满吧,那小黄门经过王越身边的时候,鼻间重重的冷哼一声,却是毫不客气的一肩膀将其顶了开来。
“皇后娘娘……”这次王越明显学乖了,不再像之前那般冒失。尽管侧身挡住了车驾的去向,可王越却还是躬着身子,毕恭毕敬的暗示了一声。
“王师担心本宫有失么?”见车驾停下,何莲略带不悦的出声呵斥了一声。
“草民不敢……只是职责所在。”王越的头越发的低了下去,虽然说得十分勉强,可双脚却似乎在地上扎住了根,坚持不肯让开去路。
“说得也是……”车驾之中,何莲似乎犹豫了一些,语气慢慢的也和缓了下来:“既然如此,还请王师进来搜查……一番吧。”
何莲的声音虽然不高,可那搜查两个字却是咬得十分清楚。
闻言,王越如遭雷击般身躯猛然一震,口中嗫嚅了几声,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顾自拿手去轻轻的掀开了帘子。
“大胆!”见王越竟然又去搜查自家娘娘的车驾,那个先前就对王越不满的小黄门顿时火冒三丈,手中拂尘一扬,便向王越脸上甩了过去。
“你且退下吧。”就在双方剑拔弩张的时候,那车驾之中的何莲却是突然展颜一笑道:“王师担忧本宫安危,就让他看一下也能心安一些。”
这个时候,拦在车驾前面的王越借着帘子掀开的一角,已经看清楚了车中除了何莲、刘辨母子二人之外,再无其他异常的痕迹。毕竟此时明溯夫妇以及那无情就站在府外送客,任是王越想象力再丰富,都着实不会去怀疑当今皇后会串联着外人去做一些有违刘宏旨意的事情。
心中一松之下,王越紧忙放下了帘子,躬身退后几步,让开车驾方向,口中恭谨的说了一句:“草民恭送皇后娘娘。”这话说完,王越暗暗示意几个徒子徒孙悄悄跟了上前,尾随皇后的车驾回宫之后,便手按长剑,虎视眈眈的密切监视着十七八步之外明溯等人的一举一动。
尽管心中还是比较自负的,可面前明溯这样一个传说满洛阳的人物,王越还是丝毫不敢大意的。
先前就在无情无休无止的挑衅之中,不谈徒子徒孙,就是王越自己也与无情遭遇了三两回。对于明溯背后那个似乎满面严肃的左军校尉,王越心中是不无忌惮。
寻常江湖游侠与军伍之中的格斗完全是两种风格。或许是见惯了生死,无情几乎每一招每一式都是直奔对方要害之处去的。哪怕王越的长剑快要削到他的脖颈,最终无情手中的长刀都是毫不犹豫的往下剁了过去。
武功再高也怕犯浑不要命的。对于这种典型的以命换命的打法,自己又顾忌着不能伤及对方的性命,说实在的,每次王越心中也是纠结得很——明明自己占据了上风,甚至下一刻就能取下对方性命,可最终被逼退的都只能是自己。
郁闷的扫了一眼无情拄地的长刀,王越心中稍许整顿了一下言辞,准备“客气”的请那依然留在外面吹风的明溯夫妇进去。
“对了,若不是皇后娘娘偶然提及,本侯久居府中,都险些忘了今天是七月半了。”似乎丝毫没有看到那正移步过来的王越,明溯自言自语的叹了口气,却是对那低眉垂眼,百依百顺的可人儿吩咐道:“你且先回府中歇息,本侯出去拜祭一下叔父。”
“外面风大,侯爷注意身体。”那可人儿似乎想说些甚么,然而见到王越大踏步走了过来,心中喟叹一声,只是嘱咐了一声,抬手为明溯整理了一下衣襟,便袅袅的转身进了侯府。
此时,王越已经走到了左近。他的目标是明溯,那个盛装打扮的“胧月”虽然也是关键人物,可毕竟对方拐回了侯府,就不用他再操心了。
漫不经心的看了一下缓缓关闭的侧门,王越皱着眉头询问道:“侯爷准备去哪里?”
先前二人的对话,王越可是听得个清清楚楚。虽然说刘宏给他的旨意就是牢牢守住侯府,尤其是不让胧月母子出府,可现在明溯想要出去“拜祭”。尽管这中间应该是没有甚么情况,可王越却还是心中一嘎嘣,隐隐有些不妙的感觉。
尽管已经在暗处观察过王越若干回,可与王越如此面对面的打交道,明溯倒也是头一回。见这个惹人嫌恶的老头上来搭话,明溯似乎赶一只苍蝇般随手在鼻下扇了扇,却是直接将头扭了过去,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
“哪儿凉快哪儿去!”见明溯不想说话,后面无情握刀的手指关节略一收紧,眼中两道寒光陡然迸了出来:“我家主公想去哪里,还用得着通报你么……也不看看自己是哪个坟头冒出来的根野葱!”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不过无情自有自己狂妄的理由。尽管王越得到的是刘宏的旨意,可毕竟么有书面的东西在。先前自己出来,被王越连打带削那就算了,现在可是当朝第一等的都通侯站在外面,若是王越这个草狗敢再嘀咕一声,无情也不介意公报一番私仇了。
草狗是无情对王越的称呼。二人第一次会面的时候,无情仗着身份喝问对方来历,那王越才自称了一句草民,便被无情起了个草狗的绰号。这也是无情几次被打得鼻青脸肿,几乎连明溯都认不出他嘴脸的缘由之一。
在无情眼中,尽管这个老头确实剑法高超,可却是畏手畏脚,像个怕死鬼而已。对于自家主公的情况,无情可是心知肚明得很,尽管现在明溯、王越双方都似乎克制住了自己,努力不想激起对方的不满,可无情却是一张嘴满是挑事的意味蕴涵其中。
王越毕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可是,他能忍,却不代表那些血气方刚的徒子徒孙也能忍。一听到那声草狗,顿时就有几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猛然蹿了上前,各持兵器将无情包围了起来。
“手下败将也敢放肆?!”
“你才手下败将呢。”
“也不知道是谁每次都鼻青眼肿,灰溜溜的逃回侯府的。”
“那是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有种的上来单挑,老子若是皱一下眉头便是你娘养的。”
“打就打……”
这下,场中顿时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异常。姑且不谈那些本来还围拢在周围看热闹的南军士卒,就是已经远远行去了百余步,悄悄尾随着何莲车驾的几个人亦是感受到了火药味,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便将兵器举了起来,纷纷奔了回来。
“你们回来做甚么?”王越心里正在激烈的挣扎之中,突然看到几个有特殊使命的徒子徒孙回来,才呵斥了一句,眼角却是一凝。
“本侯面前,也容得宵小之辈放肆?”明溯之所以如此急于挑事端,就是因为王越暗中派了人去跟踪何莲的车驾,此时见人已经如愿给惊回来了,哪里会给王越重新部署的机会:“老匹夫看刀!”
明溯是蓄谋已久,那手早就一直悬于刀柄附近。此时见王越开口说话,却是直接大喝一声,就连刀鞘都不去掉,直接当头劈了下去。
明溯这座侯府本来就是一开始刘宏随意的赏赐下来的,后来虽然贵为帝婿,却是又在青琐门外御建了一座长公主府,所以原先的府邸也没有再扩建,因为门前的地方并不宽敞。
这段时日,为了将明溯软禁在侯府,南军抽调了足足七八个曲的人手,将侯府外面本来就不宽的道路给挤得个水泄不通。明溯这一突然发难,顿时附近靠得近的士卒慌忙往四下里散了开来。
开甚么玩笑,任谁都看得出来,明溯这是对王越不满意。没有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尤其是面对的是帝都传闻已久的一大煞星。只要自己的顶头上司没有发号施令,那些士卒也乐得当个旁观者,好生的欣赏一下这眼高于顶的王越吃瘪的场景。
其实,这个时候就算是那些南军的军侯也有些措手不及。先前大家的注意力还全部放在皇后娘娘的车驾上面,不曾想,转眼工夫,那王越却是突然与明溯起了事端。
其实,就算这时候他们有心上前阻止,一时之间也是被自己麾下的士卒给挡住了前路,只得一边互相交流意见,一边慢慢的往前艰难的移动过去。
就在诸人拥挤成一团,嗡嗡议论的时候,明溯与王越已经连续交手了十余个回合。
这二人的武艺都比较高强,刀来剑去自然也就如同电闪雷鸣一般迅捷勇猛。
第638章 脱得樊笼
尽管是软禁的对象,可现在明溯没有流露出想要逃亡的意思,那些军侯一时之间也不好作出抉择。
更何况明溯的身份显赫无比,若是最终刘宏再整个龙颜大怒出来,估摸着自己等人就算是贸然冲了上前拉偏架,最终也只能是算白死白伤了。
这些南军长时间在天子脚下当差,这察言观色的水准自然不是等闲的地方军队能够比拟的。既然明溯找的是王越,那么冤有头债有主,与之毫无干系的南军自然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老头子去冒性命的危险。
那王越尽管武艺高强,奈何对手年轻力壮,而且打起来完全没有章法,每一招都是直接冲着自己的要害而来,看这架势,似乎不将自己身上卸下来几个零件就不肯罢休一般。任是王越心中悲呛,恨不能将一身的本领都用了上来,当场将明溯刺死当场,可碍于对方的身份地位,却只能无奈的格挡招架了起来。
二人的差距本来就不算大,王越不敢往死里招呼的情况很快就被明溯察觉了。明溯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既然对方有意想让,那自己也就只能得势不饶人了。
于是,长刀挥舞之下,虽然王越仗着身法矫健,一直没有挂彩,可这长袖飘飘的洒脱却是不复再现了。
似乎漫天蝴蝶纷飞,一片片碎落的衣袖在雪亮的刀光之中飘散而起。感觉到了自己已经处于了完全的劣势,王越再也不敢胡思乱想,紧忙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的应对起来。
按照先前二人交手的情况来看,这明溯尽管气力惊人,可招式翻来覆去却只有那几招,比起长期浸淫在剑法之中王越而言,却是逊色了不少。这也是王越胆敢采取守势一直面对明溯凌厉的攻击的真正原因所在。
以前总听说这都通侯武艺如何如何,不曾想却也是个银样镴枪头,只不过比一般的无赖游侠稍许高明了一点而已……就在王越心中转过这个念头的时候,那明溯却是突然惊呼一声,长刀倒持,整个人似乎立足未稳一般径直往自己长剑前面栽了过来。
这一下变化太快,不仅是场外惊呼声连连,就是王越自己亦是身体猛然一颤。开甚么玩笑,不管今天与明溯谁赢谁输,若是自己不小心伤了明溯,甚至是取了其姓名,哪怕再有那刘宏的密旨,最终估摸着就算是诸多大臣的唾沫星子都足以将自己淹没了。
情况太多危急,这个时刻也容不得王越去多想甚么。眼看明溯的身体已经快要撞上了剑尖,王越手心一抖,那长剑便如同一条滑不溜秋的泥鳅一般,剧烈的抖颤了一下,险之又险的从明溯的身体一侧几乎完全贴着肌肤穿了过去。
当然了,能够做到如此,已经是因为王越的剑法实在太高超了。尽管确保自己没有伤及明溯身体,可那半幅的衣袍却是再也保不住了。
众人只听到嗤啦一声裂响,就在明溯衣袍被划裂的同时,王越面前同样也是空门大开。
“杀!”这个时候,明溯却似乎方才醒悟过来。王越才听到了颌下传来一声暴怒的吼声,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疼痛伴随着一丝冰凉已经传入了自己的脑海。
到底发生了甚么状况?先前王越玩弄技巧,让长剑避开明溯身体正面的手法太过于高超,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没能看得出来,然而接下来的一幕血淋淋的场面却是让他们意识到了有大事发生了。
腰身几乎不懂,明溯脚下连连后退,就这么连人带刀撞进了王越的胸前位置。就在人影闪动之间,地上一长溜的鲜血不住的淌成了一根不规则的直线。
都已经记不住自己上一次受伤到底是甚么时候了,王越目光呆滞的低头望着那一路血迹,突然似乎方才醒悟过来一般,口中暴怒的大喝一声,长剑回转,不管不顾的往明溯身上招呼而去。
这个时候,明溯已经达到了预期的目标,自然不可能任由自己的身体长期处于危险的情形之下。见长剑陡然向自己面前回刺了过来,明溯脚下一顿,却是一记驴打滚毫无风度的原地侧翻了出去。
这下,王越算是彻底倒了血霉了。若是他不回手攻击,那明溯最多再往前推上五六步,二人便撞进了人群之中。可现在因为王越恼羞成怒,准备在明溯身上同样添上一道伤口,不曾想这个举动却是让他被动的处境更加的雪上加霜。
就在明溯侧翻了出去的时候,那锐利的长刀一搅一翻之间,王越肋下顿时如同下了一场血雨。
这次老夫算是栽到家了!双手紧紧的捂住自己左腹瓦罐口大小的窟窿,王越心中才转上这个念头,便眼前一黑,直接歪拉着晕倒在大街上。
至于他的对手明溯,虽然衣袍上面沾了点灰尘,站了起来却还是白衣飘飘,斜斜的指向地面的长刀上面血珠更是不停的滑落,整个人看上去飘逸冷峻,如同那刚从地狱中出来的修罗一般。
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不想选择这样一个时刻上前去自讨没趣,几乎所有的士卒都有默契一般同时选择了闭口不言。当然了,他们不发一言不代表没有人出声。
先前数千人嗡嗡议论,没人注意到旁边无情的情况,此时突然场中一阵寂静,那十数声或高或低的哀嚎却是显得极为的突兀。
几乎在明溯发难的同时,无情亦是发动了攻势。或许是前些日子积累的憋屈实在太多了吧,情绪爆发出来的无情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完全采取了搏命的打法。
那些游侠哪里真正见识过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一开始无情还是在以伤换伤,等到明溯伪装脚下不稳,趁势将王越伤于刀下的时候,那些犹自围住无情殴打的游侠已经给惊吓得怔在了当场。
战场厮杀最容不得人开小差,尤其是面对无情这样一个从无数的生死之中跌打滚爬出来的煞神。不待那些人想明白自己是该上前救护王越,还是出言阻止,无情手中的长刀已经冷冰冰的掠了过来。
是役,场中十六伤三死,剩下明溯一人毫发无损。
面对这样一个场面,南军士卒们面面相觑,你望着我,我示意你,就是没有人胆敢出声。
微微示意了一下无情之后,明溯寒着脸一步步往前逼了过去,所有与之正面的士卒无不纷纷将脚步往后挪去。就在畏惧的气氛越演越烈,场面几欲失控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发话了。
发话的是一个校尉,尽管明溯不认识这个人,可从他的衣着打扮上面却是猜出了身份。
“属下也是职责所在,还望侯爷不要为难属下……”眼见数千人极度荒谬的被一个人逼着后退,这校尉再是上下牙齿抖得发颤,可一想到让明溯走脱的后果,尽管心中十分畏惧,可还是强撑着出言提醒了一声。
闻言,明溯却是突然咧嘴一笑,用一种自己感觉无比灿烂的笑容转了过来,认真的看了这个胆子稍许大上一些的校尉一眼,素不知,这个笑容落到那校尉眼中,却是比满脸的杀气还要令人毛骨悚然几分。
“侯……侯爷不要……为难属下。”这校尉心中的恐惧已经上升到了极点,好在明溯却是完全没有为难他的意思,除了面容稍许可憎一些之外,那长刀却是带血悬回了腰间。
这个时候,诸人才意识到明溯那长刀早已经出了鞘。
如果记忆没有偏差的话,明溯发难的时候是连同刀鞘一起出手的。然而此时……直到现在,诸人才发现明溯刀已经出鞘。
究竟他是甚么时候将刀拔出来的呢?有那头脑灵活的士卒心中已经如同倒映一般将先前的场景过了一遍。可以说,几乎二人所有的打斗过程,都在诸人密切的关注之下……除了明溯脚下不稳,躬身倒撞向王越手中长剑的时候。
也就是说,明溯在所有人惊慌失措的时候,悄然将长刀出了鞘。
这代表甚么?
这代表那个失误压根就不是偶然的。也就是说,就连那个倒撞,其实都是算计好了的。
如果之前还有人认为明溯是走了****运,借着王越的判断失误方才一举挽回颓势,重伤了王越的话,这个时候,只要想清楚了其中关键,再是愚钝的人都意识到了那压根就是明溯的一记招式。
说白了,哪怕王越当时应对有方,也不一定能够躲过明溯的这一招以有心算无心。
战场本来就是以胜负来定英雄的,何况是这个英雄的胜利完全没有侥幸的成分含在其中。
可能是因为明溯的这个动作,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之处,此时王越那十余个徒子徒孙都不约而同的选择的闭口,一个个满面畏惧的望着明溯腰间犹自滴着血珠的长刀。
“牵马出来,随本侯去拜祭两位叔父。”大家都很清楚明溯所指的叔父就是刘陶与郭胜二人。事实上,有关明溯此时回京之后的种种是非民间也有很多传闻。
“侯爷……”那校尉还想上前劝说,余下的话却是被明溯冷冰冰的眼神直接逼了回去。
眼光略微闪烁了几下,示意属下士卒紧忙赶去皇宫报信之后,诸多南军士卒一个个眼睁睁的望着明溯、无情二人翻身上马,施施然的往城西方向而去。
唯一让他们心中稍许安慰一些的是,毕竟侯府的女主人胧月母子还留在其中。
第639章 洛阳惊变
这一天,洛阳城中发生了许多事情。
最先传入宫中的是一件意外。
皇后娘娘的车驾回宫的时候遭遇惊马,险些倾覆在小河之中,幸好人没有大碍。得报之后,所有负责护送的宿卫都被重重的责罚了一番,至于那先前被王越诬陷的小黄门,则是因为不顾自身安危,以最快的速度安抚住了惊吓的马儿,最终不光没有受到责罚,反而因为护驾有功被奖赏了百金。
如果放在平时,帝都肯定是侦骑四出,就算是将洛阳城倒转过来,也要将那伙胆大妄为的商贾给擒拿归案。
冲撞了皇后娘娘的车驾本来就是死罪,事情发生之后,那些人可能也是清楚自己闯下了泼天大祸,一个个呼啸着四散进了小弄,再也找不着影踪了。
闻讯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宿卫统领本来正准备抽调人手时,随后传来的一则消息却是让他当场惊慌失措,险些就不知道何去何从了。
总所周知,南军的统帅一直是由卫将军兼任的。这可是一个炙手可热的位置,任谁都知道,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的都是当今圣上的亲信。
可是,即便是刘宏的亲信,现如今南军也陷入了极大的危难之中,其统帅更是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情况下,直接被龙颜大怒的刘宏给削职为民,打入洛阳狱生死未卜。
最令人震惊的消息自然是太子少傅、都通侯明溯出城祭拜刘陶、郭胜的时候突然不知所踪。如果仅仅是明溯一人失踪,倒也着实令人费解,然而,等刘宏得到禀报,连续派了十数拨得力的将领赶去明溯的地盘查探时,却发现无论是桑家故宅,还是那四通市中的客栈、货栈,甚至是原先驻扎了血屠军的夏城门军营,除了一些毫不知情的奴仆之辈,其余稍许有些关系的都是杳无音讯。
夏城门的士卒是在护送明溯出去祭拜的时候一同失踪的,包括邓当、冷血等人,至于那桑府诸人,据说在昨天就已经各寻由头出了城,至于胡商客栈,昨晚更是举办了一场盛大的酬宾活动,地点则是放在南门外面十余里的红袖招。
无一例外的,到了今天早晨,残酒未消的来宾一个个诧异的发现负责招待自己的主人全部失去了踪影,就连那原先在枕边嘤咛承欢的女子,直到日上三竿,都是一去不复返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蓄谋的逃亡行动。
事已至此,刘宏也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希望了。
就在宫中聚集的诸多大头焦急的等待之中,那临时接管了南军的何进却是面如土色的闯了进来。按理说,任他多危急的情况,文武大臣进宫的时候都要收敛心神,摆出一副岿然如山的沉稳模样。
不待那气喘吁吁的何进静下心来,在场诸人一颗心都已经沉到了谷底。
现在场面已经很明朗了。这何进本是被刘宏临时派了去侯府搜寻,既然他空手而归,举止又如此的冒冒失失……此行的结果不言而喻。
忐忑不安的自己找了个偏僻的角落站了过去,抖抖闪闪的望着刘宏那冰冷的目光,何进心中不寒而栗。
任何进想象力再是丰富,都绝计想不到事情竟然与自家妹子有关。
侯府之中确实如同诸人所料,早已人去屋空……事实上,现场的情况却是有些偏差。
侯府的杂役都是皇宫拨付的,这些人自然不可能是同谋。可在侯府之中,何进却是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宫女阿英早已换回了自己的服侍,静静的坐在堂中等待。不待何进发问,阿英便拜倒在地,请其屏退左右,低声将情况如实禀报了一番。
原来这一切都是自家妹子参与其中的策划——直到阿英说完之后,自己去寻根白索悬在梁上,目瞪口呆,浑身如坠冰窖的何进方才意识到了自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阴谋之中。
这个时候,自家妹子询问自己手下兵力的场景不由得跃现在眼前,历历在目般的提醒着何进:何家人在朝中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如果可以选择,何进宁愿一剑刺死何莲,哪怕拼着自己粉身碎骨,也要将外甥的帝位继承权护佑下来。可是,事已至此,除了想方设法去将事情隐瞒下来,其他何进也想不出甚么更好的法子。
“不要怪我!”面色阴沉的探手阻止了阿英的自杀行为,何进双手微微颤抖,憋了半响之后方才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就在阿英疑惑的目光之中,何进猛然一咬牙,随手一剑向前挺出,径自穿入了阿英高耸的****之中。
“啊……”尽管何进的双手微微抖动,并没有直接刺中要害之处,然而那阿英还是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哀叫之后,便倒在了地上。
闻声冲了进来的士卒惊愕的发现:自家统领手持配剑,浑身飒飒发抖,那先前还雍容美丽的女子现在却是面色苍白,侧身倒于血泊之中,时不时的颤抖一下。
“贱人,竟然敢刺杀本将军!”本来何进还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一突发事件,可一看到那阿英竟然没有咽气,便突然怪叫一声,猛然扑了上前,连连挥剑。不一会儿工夫,那无辜的女子便死得不能再死了,何进的情绪这才渐渐的稳定了下来。
当然了,发生在侯府的这一幕,现在心情跌落到了谷底的刘宏是想不到去过问的。也是何进装得实在太像了,自始至终,刘宏就没有将其归入到知情者那一类别中去。
“朕累了……”刘宏无力的跌坐在龙椅上面,挥了挥手,示意诸人出去。这个时候连续在长街上奔跑了数千步的何进心中一块石头方才落下地来。
之前明溯被困守侯府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刻意的去忘却了这是一头乳虎。直到现在,整个侯府在帝都的势力竟然如同人间蒸发一般不翼而飞,有的人才突然意识到了明溯身后的势力有多么的庞大。
任谁都能想到,若是明溯逃回根据地,统兵作乱,就算是不能动摇大汉统治的基础,就这么四处肆虐一番,这个结果也不是谁都能够承受得起的。
“要不要派人去追击?”何进不想说话,不代表没人会发表意见,尤其是那老袁家,本来就与明溯势同水火,现在这个肆意妄为的主儿突然走失了,任是袁逢再想韬光养晦,也不得不轻声出言提醒了一句。
“容朕再考虑考虑。”闻言,刘宏眼前突然一亮,还没等诸人转过身来,他的神色却是又黯淡了下去。说句实在话,袁逢的这个建议的确是目前能做的唯一办法,可按照这个思路去做,能够抓回明溯的希望又有多大呢?
就在何进统兵搜查侯府的时候,刘宏已经仔细询问了一番王越的伤情。这一了解,更是让他龙颜失色。
王越的武艺有多高强,别人不知道,可执弟子礼向其请教剑法的刘宏却是十分清楚。或许那些宫中宿卫有意想让,或许其中有吹嘘的成分,可王越的自身实力却是明白无疑的摆在那里。
现如今,刘宏身边可谓是最大的高手就这么倒下了。姑且不论王越到现在还是昏迷不醒,就是王越还能活蹦乱跳的站起来,刘宏心中也着实没有底去相信他能够将明溯抓捕回来。
帝都第一剑手都无可奈何,更何况那些寻常的士卒。在袁逢建议之前,刘宏不是没有想到用人海战术去湮灭明溯。
可是,明溯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身边足足有千余血屠军士卒。
对于血屠军的实力,刘宏同样不清楚,不过他可是有着最好的参照物。
无情、冷血、邓当是当初随同明溯转战千里,一路从南郡杀回来的残余士卒。明溯不在洛阳的这段时日,刘宏已经听到了无数的关于几人的传奇故事。
其中,传说最甚的自然是与黄巾贼人的连番恶战。事实上,就算是没有这些传说,只要想想当初桑府门前的血案,刘宏心中也能对明溯这班属下的战斗力有个大概的认识。
果真能留下明溯么?刘宏心中暗暗掂量了一下自己能够派出去的力量,目光涣散的摇了摇头。
矛盾,犹豫,不知所措……时光一分一分的从刘宏的眼前走了过去。就在诸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的时候,刘宏却是骤然从沉思中醒转了过来,一个激灵便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连声大喝道:“派人四下传信,就说朕封都通侯为太子太傅,着他回来辅佐太子。”
尽管刘宏无计可施之下,假借自己儿子的名义打出了亲情牌,可最终能够奏效么?诸人你看我,我看你,好半响之后才陆陆续续俯身应了下来。
其实,就在刘宏突然吩咐了这一句之后,在场诸人之中,何进的心情最为复杂。如果说其他人还会觉得刘宏这是病急乱投医,可心中有鬼的何进却是脑中如遭雷击。
偷眼往上看了一眼,见刘宏依然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何进的心才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看来圣上不清楚是自家妹子外甥联手放走了明溯……何进暗自嘀咕了一声之后,却是站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建议道:“不若微臣亲率大军在三辅地区好生的搜寻一番?”
“……也好。”直到现在,刘宏还是完全没有放弃将明溯“找”回来的希望,尽管对于最后的结果早已心知肚明,可听何进如此提议,却还是让他心中留了一丝侥幸。
第640章 尽尽人事
帝都之中会乱成一片,尽管明溯没有亲眼见到这幅情景,可只要用脑子想想,便能知道自己“失踪”之后,几乎所有选择站在自己对立面的人心中是如何的惶恐了。
“七弟不准备一起向西么?”就在洛阳西边数十里外,明溯勒住战马,略带疑惑的转头问了郭贵一声。
郭胜没有子嗣,直到现在,郭贵还是一身素犒。其实,就算是不为自家伯父郭胜守孝,就是准老丈人刘陶那边,郭贵也得尽上半个儿子的份儿。
看得出来,之前郭贵早已恸哭了一场。除了郭贵,包括那后面车驾之中的刘巧儿母女,亦是面带哀色,一副心有戚戚的模样。
刘陶、郭胜二人早已下葬。因为身份地位的差距,也是刘宏感念当年服侍的苦劳,那郭胜屈死之后被特赦下葬于邙山之侧,至于刘陶,则是在夏城门外选了个风水极佳的处所,埋葬了下去。
按照明溯意思,临行前将此二人的灵柩起了出来,火化拢灰,带回故乡另行安置。奈何他的观念实在超越这个时代太多了,任是劝说再三,除了惹得当事人再三痛哭之外,并没有取得应有的效果。
自古以来,汉人最崇尚的便是入土为安。若是灵柩未曾下葬,此时扶棺而行,估摸着还能有几分希望。
歉意的抬头看了看明溯,又转头望了望刘巧儿母子二人之后,郭贵低声婉言谢绝道:“多谢六兄美意……然我身为人侄、婿,薄养厚葬已然不应该了,现在总应该尽到孝顺的本份。”
郭贵这个意思便是想留下来守灵了,问题是现在诸人逃亡在外,若是郭贵就此结庐而居,恐怕最终也难逃刘宏搜捕的毒手。
事情的利弊危害,明溯之前已经细细的与郭贵分说了,奈何这小子现在一门心思放在传统的观念之上,任是明溯说破了嘴唇,最终也只得无奈的就地与之辞行。
兄弟一别,今生还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再相见,好在郭贵身上还有个封爵,这个时代又不像后世一样到处都是人,只要不被朝廷的眼线盯上,安安稳稳的择一出山清水静的僻静之处居住下来,或许会没有甚么危险吧。
对于自己而已,郭贵毕竟是一个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亲近之人——但愿刘宏会这么想!明溯依依不舍的转头看了半响郭贵几人折返的身影,心中暗暗说了一声保重,仰天长叹一声,只得无奈的掉头一路往西行去。
明溯不是没有想过将血屠军士卒留一部分下来护卫郭贵,问题是郭贵却是死活不肯同意。这倒也不是他跟明溯客气,而是这个时代虽然兵荒马乱,可若是一个地方突然涌入了大堆凶神恶煞的人居住下来,想必都不用刘宏去仔细寻访,地方上的官吏很快就会将情况逐层禀报上去。
缩小目标才是最安全的举措,这是郭贵的考虑。既然他已经深思熟虑,作出了决定,明溯也不好再勉强他甚么。
“若是不慎落入朝廷之手,就告诉他们若是你身上少了半根汗毛,老子一定会统兵血洗洛阳!”这是明溯临行前的最后嘱咐。
区区一句狠话而已……闻言,那刘巧儿母子倒还没意识到甚么,郭贵却已经是泪流满面。
别人不清楚明溯的为人,身为结义兄弟,郭贵对他可谓是知根知底。人家是冲冠一怒为红颜,可换到明溯身上,有的时候却可能会为了一句承诺,或者是一个交情,不惜一切代价去兑现自己的诺言。
明溯这句话可不是随便说说的,想必有了这句话,就算那刘宏想要动自己,也得考虑考虑接下来的后果。当然了,张让、赵忠之流肯定不会顾及这个后果,毕竟天下不是他们的,这别人的东西挥霍起来不安全。
郭贵只要没有暗中遭遇暗算,来自朝廷层面的威胁,明溯等于已经为他摆平了。只要明溯一天逍遥在外,就算郭贵大摇大摆的折返洛阳定居,除了自由没有保障之外,其余诸般情况,包括自己的人生安全,恐怕刘宏会用自己同等的规则标准来对待他。
换而言之,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明溯有一个担忧没有当众说出来,可郭贵心中却是十分明白。如果真到了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么自己必然会被朝廷如获至宝,扣为人质来威胁明溯。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明溯这个承诺同样也是对自己的限制。万一到了最坏的情况之下,只要刘宏扣住了郭贵,那么明溯定然会投鼠忌器,明面上不与朝廷为难。
世上的事情总是没有完全两全的圆满结局。眼下,在郭贵执意留下的这个前提之下,明溯也只能选择先保全自家兄弟的性命再说。
英雄无奈是多情——这是明溯最大的性格弱点。他也想将自己所有的亲近之人都置身于安全的羽翼护佑之下,奈何世道无常,像这种情形之下也只能徒叹奈何了。
三辅之地临近凉州,尽管洛阳城中闹得是鸡飞狗跳,百姓不厌其扰,可洛阳至长安一线却是风平浪静,丝毫看不出有大事发生的迹象。
也难怪会出现这般景象,明溯是从夏城门出帝都的,按照常理而言,他应该折转方向,或北渡大河,或南下荆州,绕道往东一路返回其势力范围之内。这是常人正常的思维,毕竟现在明溯是在逃亡,而不是游山玩水。
众所周知,明溯的势力主要集中在东北沿海地区,尤其是塞北辽东,更是其稳固的根据地。换了任何一个脑子不碰线的人都会抓紧时间,抢在朝廷追兵赶上之前返回自己的老巢,更何况他还是拖家带口,即便血屠军士卒能够马不停蹄,日夜兼程,那平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胧月母子却是煎熬不下去的。
所以,无论是传旨的小黄门,还是何进牵头指挥的追兵,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在追击。
不是无人想过明溯反其道而行,毕竟对于一个逃亡之徒,选择最安全的方向才是正道。然而,这个想法一提出来,便立马被人给否决掉了。
理由很简单:明溯是从洛阳城西的夏城门出去的,向西是最直接的路线,同样也是最容易被人盯上的路线。当然了,这仅仅是利用人的正常心理去分析而已,至于其中的一个潜台词,也是诸多大臣三缄其口的一个根本原因便是——过了三辅,再向西便是凉州的地盘,这个时期,凉州羌人作乱,十数万朝廷大军都簇拥在边境地区,若是明溯选择一路向西,恐怕无须朝廷大军围剿,单是那遍地肆虐的羌人异族,便足以将那区区千余人倾覆当场。
这个现实困难是挡在西边的一道拦路虎,相信以明溯的精明,即便是自己无所畏惧,也不会轻易的就这么将自己的妻儿送入虎口,毕竟他现在不是一个人在逃亡。
官场的规矩便是越往上越闲,地方官吏往往被民生事业、社会责任牵扯了绝大多数的精力,这官越往上做,反而越是赋闲。
正如此时的东汉朝廷,若是统兵作战,恐怕也只能期望那几个熟悉的面孔,可若是辩论斗嘴,却是家常便饭,每日里操练惯了的生活。
就在那崇德殿上,诸多大臣各抒己见,互相批驳,直到最后刘宏听得是头昏眼涨,耳晕目眩,都没能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
正自头疼得厉害的刘宏忍无可忍之下,也不再广泛征求各方面的意见,直接喝令那何进统兵居中,其余两名校尉各自统兵一南一北策应,沿线向陈留方向搜索。至于凉州一片,刘宏也不是没有考虑,此时老司空张温正统兵在凉州平叛,按照刘宏的要求,一封加急的密信被火速送往了前线。
如此一来,也算是两全其美了。
耳根子好不容易清静下来的刘宏满意看着台阶下面那一千只叽叽喳喳的乌鸦终于收住了口,心中无比的惬意。这关键时刻不是还得自己拿捏主张么……朕可谓是本朝第一大明君,奈何那明溯为何就不能安分守己的辅佐自己呢。
王佐,王佐——佐世之才啊,若是就这么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朕的损失?刘宏的情绪变化也着实太快了,就这么短短的一会儿工夫,他便迅速从先前的惋惜、恼怒、不甘之中走了出来。
就在群臣告退之后,连续七八分密旨又从宫中传了出来。这次,刘宏算是连明溯一些细微的趋势迹象都预料到了,无论是云梦山所在,还是陈留郡的张邈,不出数日,都会先后收到协助扣留明溯的旨意。当然了,究竟他们有没有那个能耐,刘宏也就管不上了,毕竟自己坐在洛阳城中,能够遥控指挥的也就这些了。
自以为自己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的刘宏孤单的坐在龙椅上,就这么歪拉着个脑袋,认真的将自己的一系列部署推敲了一遍。除了一些明显是在尽尽人事的命令,其余各个明溯可能会途径的州、郡,大致都已经派了指令出去。
除非明溯就地挖个洞藏起来,否则的话,只要他一露头,明里暗里,软的硬的,刘宏的诸多后手便都能派上用场了。
为甚么自己会如此失落呢?确信无疑自己应该做的已经全部做了之后,刘宏心中却还是隐隐有着一丝迷惘。
直到华灯初上,那最近老是容易复发的偏头疼毛病又开始发作的时候,刘宏方才无奈的叹了口气,将心思放了下来。
第641章 蛟龙入海
就在刘宏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明溯上钩时,熙熙攘攘,如同往日一般热闹的武威城却是迎来了一行不速之客。
金张掖,银武威,这武威城作为凉州的经济重镇,的确繁荣异常。
这是一支胡人的商队,无论是那侍卫腰间的弯刀,还是诸人面上蒙着的面纱,都足以证明这一支商队来源于古老的西方的正统来历。与一众安分守己,沉稳异常的商旅比较起来,倒是其中那个鬼头鬼脑,是不是就借口透气揭开面纱的向导显得十分的突兀。
胡商之后不乏这种角色。许多商贾因为经营不善,破产之后,便选择了为商队做向导这一谋生的手段。往往许多大商家派出来的商队都喜欢聘请这样一个熟悉东方语言的向导。
事实上,在整个商队之中,那些胡人中的无赖子所充任的向导也往往是最不守规矩,和最没个正形的。
一见这支装扮各异,骆驼、马匹混杂的庞大队伍,顿时沿途的居民无不笑颜逐开。
武威百姓很是淳朴,对于商队这样一种为其生活改善带来保障的事物,他们总是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去面对,尤其是面前这支正在络绎进城的队伍,单是入城税,他们就足足缴纳了百二十金。
这个时代经商的成本非常高,尽管整个大汉边境,也就是古丝绸之路完全放开了任由胡商行走,可若是想进沿途的城池补给,甚至是就地贩卖,这入城的费用可是非常的昂贵。
入城税不是东汉的税制,这其实也是随着胡商一起带入东汉的一个新生事物。
按照西方有些国度的规矩,这商贾入城的时候需要交纳人头税。当然了,那是因为他们地广人稀,所以才会按人头计算。
这一规矩到了武威,便结合了两汉商税中的财产税,由计算人头改成了计数车辆。
计数车辆最大的好处便是河西走廊沿途补给十分困难,往往一车的财物便得搭上三五车的食物作为消耗品。在地方官吏巧立名目之下,普通为胡商所认同的人头税便更改成了点计货物运载量的入城税。
胡商自然不明白这个修改究竟有何诀窍在内,在他们心中,只要是普遍遵守的事物便是合理的。这就是此时西方开始出现的存在即合理的辩证唯物主义思想起源。
经过一路昼伏夜出,星夜兼程奔波的车队进城的时候,其中一驾车上的帘子悄悄的被掀开了一只角儿。望着外面欢呼雀跃,往来相告的脚力,也就是打零工的本地居民,明溯不由的低声嘀咕了一声:“这里的民风还真是淳朴!”
也不怪他会如此感叹,姑且不谈这一路上连个小蟊贼都没有遇上,就是现在,那些守城的士卒仅仅只是数了一下这支车队的数量,严格按照一车两金征求了相关费用,连例行的违禁品检查都没有做做样子,便直接挥手让他们进了城。
“一车征两金,这也是民风淳朴?”闻言,那坐在一旁,顾自提了只皮囊大口饮酒的典韦稍稍停顿了一下,不喜的反驳了一句:“大汉商制不过十征一,一车货物想要价值二十金,恐怕都得是珍奇之物了。”
“话也不能这么讲,那些胡商从本国费尽千辛万苦运来的东西,无一不是奇巧之物,恐怕只要运到洛阳,运气好的话卖上百金,乃至千金都是有可能的。”明溯在胡商客栈曾经连把菜刀都卖了五十金,这点小数字自然不放在他眼中。
“可是我们车上运输的却全部都是自己的兵器盔甲,还有些米粮杂物。”典韦不服气的争议道:“进一城就是二金,等到了地头,这打造一副金甲估摸都足够了。”
“那些盔甲兵器你能随身携带么?”闻言,明溯顿时就乐了。自己等人装扮的就是胡商,若是舍弃这长袍面纱,全部换上冰凉的盔甲,再提上各式的长短武器,估摸着就算是按照人头,每人缴纳十金,这些城门口的守卒都不会放任自己等人进城的。
“……”典韦也不过就是因为穷惯了,突然看到这么多的钱银白白的送出去,心中有些不甘而已。其实明溯所说的这些道理他心中都明白,若真是按照之前的装扮,恐怕就不是缴钱入城,而是被守卒提着武器追赶了。
就在二人逗嘴的时候,旁边一直沉默寡言的赵云却是突然来了一句:“其实也不一定要缴这么多入城税的。”
“哦?”走了这么久,难得听到赵云发表意见,明溯不由大为惊奇的转头去看了看他:“子龙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属下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少几辆马车,就不用缴这么多了……”见明溯满面期盼的望着自己,赵云腼腆的挠了挠脑袋,却是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了。其实他先前也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不曾被明溯寄予了太大的期望,反而让他有些忸怩了起来。
“嗯。”本来明溯还以为赵云会有甚么不同的想法的,不曾想却只是单纯的减少计数单位如此简单的念头。于是,明溯稍许有些失望的敷衍了一声,便将头又扭了过去。
毕竟还是个少年……尽管明溯心中十分期盼这个身怀传奇色彩的白马将军快速的成长起来,可这事毕竟急不了。想必后世的赵云也是凭借着无数的人生履历逐渐成长起来的,反正现在自己有着大把大把的时间,有的是工夫去慢慢的培养他。
正在明溯心中暗暗思索着如何将赵云派出去磨练磨练,背后却是传来了一声极度不屑的的声音:“以某家看来,这区区一个武威,想进就进,想走就走,又何须半分钱银……哎呀,你踢某家做甚?!”
这次插话的却是一个明溯压根就没有想到的人物,或者说,这一路上,明溯只顾着盘计着自己该何去何从,几乎就将这个累赘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事实上,这个惹人嫌恶的人也是这几天才开始恢复了一些气力,若不是此时他突然开口,基本上诸人都快将给忽略了。
“关羽,你给老子老实点——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狠狠的踢了那鼓噪的关羽一脚之后,负责看守他的夏侯兰将手中的青龙偃月刀倒拖了过来,那锋利的刀刃在其面上稍许比划了一下。
其实,方才关羽突然出言,夏侯兰也是惊吓了一跳。
按照先前的部署,夏侯兰主要负责看守那受伤的关羽。说起来,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个累赘。本来之前明溯进入洛阳之后,因为担心看管不慎惹出甚么幺蛾子,便直接将其押入了血屠军营进行看管,之后逃亡的时候便又被顺带捎带了出来。没办法,夏侯兰还等着那关羽继续教授自己刀法呢。
关羽原先的伤口就是贯穿伤,若是一直留在洛阳,延请名医诊治,恐怕现在也好得七不离八了。奈何明溯这次进入洛阳明显没有选对时辰,除了一开始还算是有惊无险之外,之后那夏城门内的兵营都被重兵监控了,几乎所有的人都被限制了出入,更加不谈甚么请名医过来了。
没办法,帝都的名医都是御医,当今圣上刘宏都开始有些看不顺眼明溯了,又有哪个御医会嫌弃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准备去冒着刘宏的怒火过来为一个不相干的人诊治?
于是,关羽的伤情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好在血屠军驻地甚么都缺,就是不缺烧酒。有了烧酒的消毒,尽管恢复的速度慢了一些,可关羽却还一时也没甚么性命之虞。
本来,按照明溯的意思,既然自己是在逃亡,那就没有必要再扣留住关羽了。问题是这个惹人厌的家伙,你找他的时候费劲千辛万苦,可想要赶他走的时候,却同样是十分的困难。
一听说明溯是因为得罪了当今最大的……宦官张让、赵忠等人,才被逼到如此下场的,那关羽一股行侠仗义的气概又冒了出来。
在逃离洛阳最初的几天,几乎每一次关羽被赶走之后,不出半个时辰,便又突然出现在队伍的左近。
“你果真是得罪了那些阉人?”这是关羽一露面就问出来的第一句话。
“那些阉**害我大汉社稷,某家身为豪侠,又怎么能眼睁睁的看到你独自去对付那些阉人呢?”毫无例外的是,不待明溯回答,关羽紧接着又是豪情万丈的这一句话。
望着关羽那看上去似乎两眼冒着小星星的眼神,被纠缠得实在没有法子之后,明溯心中不由的哀叹一声,认真的询问道:“你不会是准备投奔我了吧?”
“怎么会呢?”关羽的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般,可一见明溯那微微上翘的嘴角,便紧忙理直气壮的改口道:“某家是跟过来讨债的。”
“讨债?”
“对啊。”关羽连连点头:“当初你说好了要教我绝招的,现在还欠着呢。”
“可是你刀法也没有教会夏侯兰撒。”
“不是某家身体还没有彻底恢复么?”
“……”明溯无语的看着关羽眼中的星星,半响方才突然问了一声:“你是不是饿急了?”
“是啊。”关羽话一出口,便发现四周的人皆是面带微笑,便紧忙改口道:“某家吃饱肚子也是为了能教授刀法。”
“哦……”明溯意味深长的拖长语调,却是不再赶关羽走,直接吩咐属下将那备用的熟食送一份上来。
这就是当时关羽被留在队伍之中的情景。
第642章 百密一疏
“将你的刀拿开,某家好歹也是你的师傅,这尊师重道……”此时,见夏侯兰拿刀威胁自己,关羽虽然因为腹痛,实在没有气力反抗,可这嘴皮上的功夫却也不是盖的。
其实,关羽除了刀法出众之外,这说教的功夫,尤其是一提到正统思想时,那股较真的劲儿,倒确实是首屈一指的。
然而,让关羽转瞬便为自己的话后悔的是——很显然,夏侯兰并没有在意他的话……或者说,夏侯兰关心的压根就不是关羽的本意。
不待关羽说完,那夏侯兰突然兴奋的蹦跶了起来,连那一头撞在车厢顶盖上,顿时隆起了一个大包都没有在意。
“这话可是你说的!”兴奋了好一阵子之后,夏侯兰方才消停了下来。不管其余人看神经病一般的眼神,夏侯兰一把揪住关羽,激动的追问道。
“当然是某家说的……”被夏侯兰这么一闹,关羽心中也是有些毛骨悚然。对于青龙偃月刀的锋利程度,身为其前任主人的关羽可是十分的清楚。姑且不论那些丧身自己刀下的黄巾贼人,就是眼前这突发神经的夏侯兰,那面颊上面隐隐的一道红线就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拿热脸蛋去贴刀刃的结果。
“好好好!”闻言,夏侯兰连说三声好,不放心的再强调了一句:“大家可都是见证。”
“不就是某家身为师尊,教育你要尊师重道么,有甚么好见证的?”这个时候关羽还没有意识到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见夏侯兰继续发着神经,便弱弱的反驳了一句。
“当然要见证了。”夏侯兰得意的一展大刀,毕竟车厢太小,那刀刃一翻转,险些便戳在了关羽脸上:“你已经说了这把刀是我的,以后不可再纠缠我讨要了。”
闻言,关羽顿时急了。尽管自己现在是个伤号,无法夺回自己的兵器,可这所有权名义上毕竟还是属于自己的撒。
见关羽与夏侯兰开始争论了起来,旁边正眯眼看着笑话的典韦却是阴测测的来了一句:“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先前你已经将刀送给了他。”
“某家何时说过?”
“你说了——将你的刀拿开,老子听得十分清楚,难道你还准备抵赖不成?!”典韦本来就一直看关羽不顺眼,此时存心拉偏架,自然就帮人帮到底了。
“某家说过了么?”关羽才问了一句,见车厢之中诸人皆是连连点头,便紧忙低声嘀咕道:“某家那是口误……”
“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典韦恨铁不成钢的捶打了一下长时间坐得酸痛的大腿,忿忿的言道:“亏老子先前还把你当做英雄豪杰敬重,却不曾想原来是这般说话不算数的小人。”
“谁说话不算数了……”一见典韦那完全瞧不起人的模样,关羽顿时被激得面红耳赤。可是将自己的称手兵器拱手想让给别人,哪怕这兵器暂时被人夺了过去,关羽心中总还是有些不舍的。于是,只得怏怏然止住了争论,犹自不服气的拿眼睛去瞟那横在夏侯兰膝上的青龙偃月刀。
“不就是一把破刀么,犯得着如此么?”当初就是明溯怂恿着夏侯兰去惦记关羽这把大刀的,此时却又装作好人,面带不屑的言道:“等到了我们的地盘,像这种破刀,就连寻常的士卒都不愿意配备。”
“就是就是,一把破刀而已……你瞧我主公那把长刀,可是比这好上十倍百倍。”闻言,夏侯兰顿时欣喜万分。自家主公这话虽然说得损,可话里话外却是明摆着在帮自己说话呢。
“既然嫌弃是破刀,那就还给某家撒。”
“我愿意用这破刀是看得起你,别给脸不要脸。”
……
就在二人口水横飞之中,车队陆续进了武威城。到底是商贾时常落脚的城池,不待古怪去寻找,前面便已经有那招揽生意的客栈之人寻了过来。
武威人倒也真没有枉费了明溯去表扬那声淳朴,尽管入城税高得几乎和抢劫差不多,可这住宿的费用却是极其低廉,只不过一分价钱一分货,这客栈的条件也确实寒酸了一些。
好在诸人都是行伍出身,住惯了营房帐篷,这些许简陋也就见怪不怪了。
武威是丝绸之路进入河西走廊的第一站,到了这里,也就彻底进入了凉州的腹地。先前诸人一路奔波,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密切关注着后面有没有追兵,直到进入武威之后,却是发现这一路上风平浪静,若不是心情焦躁,实在安不下心来,现在大略可以用游山玩水的悠闲来比拟了。
天下的喧闹似乎与武威人无关,这里的一切都以经济建设为中心,除此之外,似乎一切的事情都对他们没有影响力。
从逃亡的急切之中慢慢的沉静下来之后,明溯也开始思索起自己以后的路该何去何从。
按照典韦的意思,既然那刘宏个鸟人不仁,那就别怪老子不义,等到了自己地盘之后,直接整兵杀进帝都,先将那刘宏赶下皇位,再把敢于进献谗言,祸害自家六弟的张让、赵忠等一帮怂人揪出来,架上油锅,当场生煎活炸了。
这些话说起来十分解气,可一想想意气用事之后的种种后果之后,明溯便也泄了气去。倒不是他不想去争夺权力,而是自己经历过了种种磨难之后,越来越向往那种安逸的生活。
换而言之,若是此时能够无忧无愁,醉生梦死的享乐完余生,就是将皇位送给明溯,他也要考虑考虑自己去不去当这个皇帝。
权力与责任往往都是相辅相成,有多大的权力就要担负起多大的责任。经历过这一次事件之后,明溯心中的激情已经慢慢在消退。
“这大汉的气数未尽。”实在无法说服典韦,明溯便只得借助那种神神叨叨的玄学来搪塞典韦。
事实上,历史的走势也的确如此,尽管后世曹操占据了大半江山,甚至将那献帝刘协当成了傀儡,好生的供养了数十年,最终也是传承到自己的儿子手上之后,方才消磨掉了那些遗老遗少的锐志,将大汉天下篡夺到了曹家。
尽管如此,老曹家也没能坐稳这个江山,曹魏很快就被自己的臣子依样画葫芦了一把。短短数十年后,晋王司马昭家的长子司马炎继承父亲的遗志,逼迫魏元帝曹奂将帝位禅让给自己,改国号为大晋。
这些后世明溯都清楚,正因为清楚这段历史,所以对于自己去争斗皇位,他心中总是有些缺乏足够的自信。
而且,随着自己来到这个时代越来越久,看到许多事情因为自己的插手,明明偏离了原先发展的轨迹,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历史却又慢慢拨乱反正,继续按照原先应由的轨迹往前推进时,明溯心中便有些不淡定了。
当然了,除了这些宿命论的影响,其实明溯心中却是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明溯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先前在帝都被困守侯府的时候,何莲母子伸出了援助之手,就在自己送出侯府之时,将胧月母子藏入车中夹层的何莲只提了一个要求:全力辅佐刘辨继位。
对于答应了的事情,哪怕是碰得头破血流,或者是直接损害了自己的利益,明溯还是会义无返顾的去选择兑现自己的承诺。
虽然说在流氓一般的政治家眼中,这种诚实守信的行为实在有些幼稚可笑,可这毕竟是明溯始终坚持的人生信条。或者说,如果明溯与那些流氓混迹在一起,毫无区别,那么明溯也就不再是明溯自己了。
这就是明溯的执着。
一定要辅佐刘辨继位——如果历史偏离了原先的方向,刘辨能够坐稳帝位,那么自己就算是做个安分守己的臣子,也是心满意足的。明溯心中暗暗的作了这个决定。
终究自己还是有些懒惰的习气的!嘲笑般的对着水盆中倒映的面孔,明溯常常的吁了口气,伸手一搅,将那一池温水掀起了一轮轮的涟漪,人影逐渐的破碎成了虚无。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洛阳之中,皇宫大内,刘宏双手慢慢的按进了面前的金盆,冰凉的洗脸水一激之下,却是让他突然想到了那天自己为甚么会感觉不安了。
应该说,刘宏在崇德殿上所发出的一系列指令都是基于自己对明溯的一个充分的认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明溯应该已经被迫现出了影踪。
事实上,就在前几天,神情疲倦的何进领着同样身心俱疲的士卒风尘仆仆的赶回了洛阳,其他派出去传旨的小黄门,亦是或前或后都赶了回来。
所有能够想到可能性都被排除了,刘宏不由得暗自审视了一下自己是否有武断的地方,或者还存在甚么遗漏的角落。
水太凉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轮值的小黄门疏忽,还是现在虽然已是深秋,这秋老虎的威力却依然让人觉得闷热,所以才特地准备了这一盆凉水。
凉水……凉州——几乎就在双手感受到了那股凉意的同时,刘宏脑中突然蹦出了这样一个地名。
对,就是凉州!接下来,让旁边胆战心惊侍候着的小黄门惊愕的是,刘宏却是没有发燥,而是眉头紧锁着,口中则是念念有词。
常言道,百密一疏,形容的便是刘宏现在的内心感受。
第643章 谋划深远
或许是事出突然,抑或是那天朝堂之中被诸多争辩不休的大臣给影响了判断力,当时刘宏竟然忘却了那北地郡的太守就是明溯推荐的人选。
庞德,这个名字刘宏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可是,当时明溯推荐此人时所介绍的二者关系却是让刘宏的神经突然为之一紧。
尽管不清楚此时的北地郡因为乐进、陈业、夏侯渊以及军师祭酒石韬加入,早已是兵强马壮,然而只要一想到此人竟然是明溯的师弟,而且是他曾经郑重其事介绍的人选,刘宏心中隐约便有了一个猜测。
已经不需要再去验证,既然其他各路人手都没有能探寻到明溯的下落,那么剩下来的唯一可能便是凉州。
之前自己觉得明溯不会往西走,是因为那边兵荒马乱,明溯即便误打误撞跑到哪里,都没有甚么立足之地。现在情况可不同了,那庞德已经到北地郡上任了将近两年之久,想来以他明溯同门师弟的能耐,现在早已将北地郡经营得如同水桶一般水泄不通了吧。
“速传皇甫嵩进宫!”皇甫嵩被召入洛阳,任命为左中郎将之前的职务便是北地太守。若是明溯果真去了凉州,那么惟有派遣皇甫嵩这个地头蛇统兵过去方才有着那么一丝胜算。
其实,也不是说刘宏特别的看重皇甫嵩,而是大汉本来就那么几个稍许有点真才实学的将军,若是他不用皇甫嵩,普天之下,又能有几个人能够与鬼谷子的关闭弟子相抗衡呢?
“都乡侯去年已经被圣上责罚返乡自省去了。”闻言,那小黄门脚下纹丝不动,却是低声提醒了一句。
皇甫嵩是镇压黄巾之乱的功臣,战后以功拜左车骑将军,领冀州牧,封爵槐里侯。可那皇甫嵩赴任冀州之后,却是因为得罪了赵忠、张让二人,被不分青红皂白的刘宏下旨呵斥一番之后,罢免了官职,直接打发回安定闭门思过去了。
安定是甚么地方,可能许多人不了解。东汉时期的安定郡在后世的宁夏彭脱一带,而洛阳则位于河南,只要想想二者之间的距离,便能推断出此时刘宏心中的懊丧和追悔不及了。
其实倒也不是追悔不及,刘宏现在最懊丧的还是鞭长莫及。为上者思想主宰的他直到现在都没有意识到了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正因为他的错误,正逐渐将日薄西山的大汉一步一步的拽向了历史的深渊之中。
终于英明了一把,最终却还是无能为力!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刘宏双目无神,怅然望着外面的星空。
此时,明溯当然已经洗去了面上的尘土,正仰首朝上,躺在那冰凉的床榻上面静静的想着心思。
日间进城的时候,自己本来是想鼓励一番赵云积极开通脑筋的,不曾想却是被那关羽插了一句话。
记得当时关羽说进武威可以不花钱,明溯当时还讥笑了一下他。可是,当关羽振振有词的说出自己的理由时,车厢中的诸人却是尽数怔在了当场。
应该说,几乎所有的人的思维都局限在如何减少入城税的额度上面,除了杀人之后流亡涿县,以贩卖粟米为生的关羽。
关羽压根就没有想过那税制是否合理,更加没有去想缩建车辆,或者暗中增加单车运输量之类的偷税漏税的歪心思……或者说,他的想法早已超过了入城税本身。
按照关羽的说法,只要明溯以一支精兵伪装商贾,骗开城门之后,再大军趁势而入,接下来,不仅先前缴纳的税收完全收了回来,就连那城中的诸多财产,也是予取予夺,完全任由自己支配了。
没办法,谁叫那武威人如此淳朴呢——淳朴得完全都没有想到自己这一生财之道若是被对手用到战争之中,那便是灭城之祸的根源。
果然不愧是被后世尊称为武圣的天字一号人物。瞧瞧这大脑,简直就是专为战争应运而生的嘛!当时,明溯神情诡异的抬头望着关羽,那副垂涎三尺的模样险些将关羽惊吓得不顾车驾正在行驶之中,就这么生生的跃了出去,逃生去了。
“老子可不是玻璃,你表现得那么怕怕的做甚?”见状,明溯不禁笑骂了一声。
“甚么是玻璃?”闻言,关羽神情才稍许放松一些,却是疑惑不解的追问道。
明溯才想解释,却是土壤想起来张飞所传出的那个“来日方长”的典故,紧忙讪讪的住了口,随意的胡诌了一句:“大略……就是吃人的意思。”
日间的谈话就此而止,现在躺在床上,左右无事,明溯却是不由的思忖起关羽那个提议的可行性来。
俗话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同样的道理,不想扩大地盘的诸侯,也不是一个能够适应生存自然法则的好诸侯。
尽管现在已经没有了诸侯的说法,可的的确确,明溯一直就是按照诸侯的思路在发展着自己的个人势力。
毋庸置疑,作为丝绸之路上的两大城池之一,凉州的腹部重地,这武威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往来商贾的络绎不绝,到底为武威的郡库带来了多少丰盈的收入……只要看看那一副郡富民强,民生安逸的场景大略就能够得出一个结论了。
这简直就如同老天赐了一块大肥肉给自己,若是自己不吃的话,恐怕就连老天爷都会唾弃自己的。一想到自己在凉州的地盘仅仅就是北地郡一个苦寒之地,再比照一下这座似乎是完全不设防的富饶之地,黑暗之中,明溯的双目便格外的闪着野性的光芒。
如同暗夜潜行的饿狼一般,明溯暗暗盘算着所有的细节。
历史终究没有按照原先的发展轨迹一丝不苟的前行,手中有兵,接下来要考虑的自然是攻城略地。
北地郡现在囤积了足足五六万精锐士卒,在草原上,这些大多数由胡人组成的军队是任何一个敌人的噩梦,现在明溯要做的便是将这些赋闲的士卒变成凉州的噩梦。
虽然说家大业大,加上有桑家的全力支持,可要养上这么多的大肚汉,却还是一件十分辛苦的事情。北地郡毕竟是一郡之地,西北方向尤其苦寒,在寒冷的冬季,往往几石粮草都足以让两支军队擦出火花,更何况是汉胡混编的这一支队伍。
明溯不清楚桑家以前是通过哪个渠道将大批的粮草源源不断运入北地郡的,眼下已经进入深秋,现在自己又与朝廷闹翻了脸,想必除非在草原上开辟出一条商路出来,否则的话,接下来的这个冬天,北地郡定然会面临饥荒的严峻考验。
若是在中原地带,土地肥沃,物产丰富,一个郡供养二三万人,甚至个别比较富足的大郡勒紧了裤腰带,勉勉强强也能供养七八万人,可这毕竟是贫瘠的凉州。
就在先前的路上,明溯已经仔细了解过了凉州的情况。尽管凉州也是一个州,而且还是地域相对较大的一个州,可这里的粮食产量,大略也只能与内地二三个郡的总和相比。
其实,这仅仅是理论值而已。众所周知,粟米粗糙不耐饿,稻谷美味能充饥,中原地带多产稻谷,那些几难下咽的粟米仅仅是作为饥荒年份备用的粮食而已。
然而,凉州因为气候的因素,不仅是产出颇为可怜,就是那适合种植的也大多是一些干瘪细小的粟米。若是换了后世,恐怕诸人都会趋之若鹜,毕竟吃惯了精细粮食的城市居民一看到粗粮都是一个个眼冒绿光。可现在是东汉末年,姑且不论那些精锐的汉卒,就是平素生存能力较强的胡人到了这里也不适应。
本来明溯将调拨兵源的计划定为胡人占多数的一个主要考虑,便是胡人的体质比较特殊,苦寒的生活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而已。可这一路上,通过沿线的暗军士卒的传讯,明溯却是发现自己还是过于理想主义了。
原因很简单——胡人虽然时常缺衣少食,可他们吃的却多是肉食,即便是不清楚食肉动物改了性子食草会有甚么后果,可只要一想到那后世人高马大的欧洲人,明溯立马就意识到了自己犯了一个认识性的错误。
眼下,北地郡非战斗性减员的情况非常严重,若不是天气凉爽,估摸着这个时候拉稀的泛滥早已引发了瘟疫的流行。
就让凉州成为老子的放马之地吧!
明溯皱眉看着面前的地形图,心中十分的不满意:“你看看,这条溪流的走向都没有标明,还有这座山坡竟然连个目测的高度都没有……那城门的用材,城墙的厚度……”一看这暗探传来的简陋地图,明溯心中是一百万个不满意。
也太敷衍塞责了,如果大军凭借这样的地图去行军打仗,必然会像个瞎子闯进石林一般寸步难行。
“这些士卒都没有受过专业的操练。”闻言,典韦却是大大咧咧的为那些打前站的士卒开脱了一句。倒不是他肚量甚大,而是这些士卒原本都是西山出来的嫡系,很多人就连典韦见了面都能喊出姓名,这胳膊肘往里拐点,也实属正常。
其实,在听到明溯那个可以用异想天开来形容的远大谋划之后,典韦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考虑地图的准确性了。
终于有大仗要打了!还别说,这段时间一路隐匿行踪逃亡,就连个口角争辩都不能尽兴,典韦都觉得全身闷得快发霉了。
第644章 借鸡生蛋
“我可不是只谋划武威一城。”明溯皱着眉头,明显被典韦的大肆包庇乡党的行为有些不满,不过毕竟当事人不在眼前,就是与典韦继续去争辩最终也只能是对牛弹琴。于是,明溯便直接将话题引入正题:“突袭拿下武威不是件难事,可若是依样画葫芦,恐怕最终事情泄露出去之后只能是铤而走险——所以我们要尽可能的熟悉地形,争取在附近的城池反应过来之前,一举拿下凉州全境。”
不得不说,明溯的这个想法还是异常大胆的。被连夜召集过来参与谋划的诸人本来还猜想主公准备利用关羽献出的那条计策拿下武威,不曾想自家主公心中谋划的却是凉州全境。
兵贵神速……照这样看来,如果想要顺利达到主公设想的预期效果,除了运气之外,便只能依仗实打实的战前准备工作了。
不打则已,一打便要拿下一个州。试想,这是何等恢宏的一个战略设想!
一想到一战闻名天下的那个嘚瑟劲儿,就连那少年老成的赵云心中都有些激动了起来,就在他准备站了出来请战的时候,旁边本来就是作为一个闲人养着的关羽却是突然不阴不阳的讥讽了一句:“若是将凉州全境的地图尽数详细描绘下来,估摸着我们都可以等着抱孙子了。”
闻言,明溯先是一怔,接下来便突然勃然大怒:“这个鸟人怎么跟了进来的?”
“某家有手有脚,你又没有束缚某家自由,凭甚么不能进来?”关羽本来想反驳明溯几句出出气,可一看旁边夏侯兰哀求的目光,便紧忙住了嘴,只是鼻孔里重重的哼了一声,便极其认真的抬头研究房梁了起来。
其实,这个时候夏侯兰也是十分憋屈,尽管这关羽的确是自己领进来的,可自己与其同吃同住在一起,主公半夜相召,明显有甚么紧急的事情,这关羽心中好奇,非要不依不饶的跟了过来,自己又能奈之如何?
好在明溯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见关羽不再顶嘴了,明溯的面色稍霁,却是直接去问那兴奋得在旁边直搓手掌的典韦:“五兄以为该如何行事?”
明溯之所以将希望寄托在典韦身上,一是因为赵云、夏侯兰此时尚且年幼,行军打仗的经验不足,二来却也是觉得这典韦时常有些语不惊人死不休,说不准会有些歪打歪着的妙招蹦出来。
可是,这一次典韦却是让他失望了。见明溯转过头来问自己,典韦愈加兴奋,却是没头没尾的嚷了一句:“只要让我当前锋,就一切都解决了?”
“五兄莫不是准备亲自去主持测绘?”闻言,明溯不禁大为不解。
“测绘甚么啊……”典韦顿时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满面不屑的言道:“区区凉州,只要我出马,那个城池还不是迎风而降。”
“若是他们不肯开门纳降,又待如何?”
“他们敢?!”一听这扫兴的话,典韦险些便从原地蹦了起来:“等老子大兵压境,依次灭了他丫的便是。”
我勒了个去,一听说有仗打,这典韦立马便变回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夫。见典韦实在无法理会自己的意图,明溯只得怏怏然住了口,顾自望着那实在无法勾勒行军路线的简陋地图发怔。
就在这次,那在旁边装着哑巴的关羽却突然又高深莫测的嘀咕了一句:“不就是幅地图么,只要某家出手,今晚便能手到擒来。”尽管口气极大,可关羽稍许卖了个关子之后,却是又将嘴巴紧紧的闭上,继续装起了哑巴来。
“你……”明溯本来想将这活灵活现的一副眼高于顶模样的关羽给赶了出来,可转念一想,那死马还能当活马医呢,说不准这关羽的确能够说出个事半功倍的道道出来。
于是,明溯暗暗的吸了口气,努力平歇一下自己的心情,口气淡淡的言道:“败军之将,又哪里会有甚么良策……赶紧回去洗洗早些上床歇息吧。”
果不其然,关羽最经受不得明溯去刺激他的痛处。
不待明溯继续出言讽刺,那关羽却是冷哼一声,气冲冲的言道:“这凉州地势,某家虽然不知道应该是甚么模样,可这城中却是有人清楚撒!”
“何人清楚?”明溯转念一想,却是觉得关羽的说话似乎可行,可真正操作起来却是会打草惊蛇,最终令自己前功尽弃:“你总不会想去太守府强抢吧?”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地图是极为宝贵的军事资源,完全靠手工一点一点的绘制而成,就算是贵为一郡太守,或者一州之牧,手中估摸着也就是一封地图而已。所以后世那张松献了一份西川地形图,便令得刘备为之欣喜若狂,引为上宾。
不用去想,明溯也知道武威太守府中定然会有凉州的地图,哪怕只是部分,可总比自己面前这一份详尽得多。可是,自己本来就是想在不惊动凉州诸多势力的情况下,突袭拿下全境,总不能奢望这个武威的地方官儿昏庸的遗失了地图,竟然都意识不到会有大事发生,或者干脆就不切实际的去幻想自己虎躯一震,就有人将地图献了上来吧。
“这种幼稚的想法你也会有?”见明溯一副想不通的模样,关羽忍不住又讥讽了一声。不过这次却是没有再卖关子,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太守府有没有地图某家不清楚,可即便有,也只有一封,而且定然是珍之又珍,看守极为森严,想要偷出来、抢出来,或者收买人换出来的主意就不用去想了……某家的意思是:那些商贾既然能够在凉州地界行走,这沿途的地势关隘,险要平坦,诸多情况自然有所记载。”
“找几家大商贾抢过来?”明溯到现在脑筋还是没能彻底转了过来,一味的想着凭借强势手段达到目的。
闻言,关羽更是讥讽的看了他一眼,却是悠悠的言道:“某家听说,那商贾之人最重利益……”
这话说了一半之后,关羽便再也不屑于继续说下去了。就像那后世的大学教授碰到了小学生,你问他五加七等于几,他只会提醒你一句七可以拆分为五加二,如此算起来就容易多了。
关羽此时心中想法大略就是这个情况。好在明溯也是一点就透,困扰自己许久的难题在关羽这边得到答案之后,明溯也不再计较他的态度着实恶劣,紧忙按照这一思路,将任务部署了下去。
好半响之后,房中只剩下了明溯与那傻站着的关羽二人。再等待了片刻,关羽终于忍受不住心中的煎熬,忿忿的询问道:“可有甚么事情需要某家去做?”
明溯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轻松了下来,见关羽发问,便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回去洗洗早些歇息吧。”
“你……”卖弄了一番见识,本来以为接下来的任务明溯好歹也要交给自己一些的关羽着实受不了明溯这种过河拆桥的小人行径,怒气冲冲的提醒了一下:“好歹这计策也是某家出的!”
“我知道啊……”明溯展眉一笑,道谢了一声之后,却是十分体贴的言道:“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这接下来跑腿的事情就交给他们去做吧。”
“他们不一定能够理会某家的深意……”关羽本来想主要要求点事情去做的,可考虑到自家的面子,犹豫了一下却还是没能将自己的意思完全表达出来。
“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总要给他们一个磨练的机会的——反正时间也不是那么紧迫。”明溯还是不以为意。
“哼!”见明溯丝毫没有闻弦音而知雅意的意思,关羽气得鼻孔冒烟,却是实在没甚么话说,只得佯佯然转身出去。然而,不待他那一条腿埋出房门,后面明溯却是悠悠的询问了一声:“你可是闷得慌,想要找点事情做做?”
“某家……也无不可。”闻言,关羽迟疑了一下,却是模棱两可的隐晦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思。
“哎,既然你不想做事,那就算了。”明溯长声叹息道。
“谁说某家不想做事的!”闻言,关羽顿时急了,紧忙转过身来吹胡子瞪眼睛的嚷道。
“哎,你想不想做事都没有关系……问题是:你可不是我的属下,我总不能将如此重大的事情托付给一个外人吧。”见关羽一副迫切的模样,明溯又是长叹一声。
这话就有些招揽的意思了,问题是关羽闲得无聊是一回事情,转变心意投奔他又是另外一回事情。归根到底,其实这个时候关羽心中还是恃着胸中才学,想要玩上一把票友解解乏儿,顺便在明溯面前摆摆威风。
若是让他就这么屈服了为明溯效力,姑且不谈二人先前的恩怨,就是明溯玷污了自家大嫂的事情,就绝对不会被他原谅。
对的——在关羽心中,就是玷污这两个字。当然了,这仅仅是他心中所想而已,若是此时他明明白白的将难解的恩怨心结说出口,恐怕明溯将那甘氏主动迎合的事情描绘上一番后,他早就得羞愧得出去找面墙撞着玩了。
有些事情,彼此心中有数就行,就像明溯压根也没有期望区区几句话便能招揽下关羽一般,关羽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就放下心结。
究竟是想暗中寻找机会去坑明溯一把,还是的确走投无路,只得暂时虚与委蛇,这些也只有关羽心中清楚了。
第645章 异想天开
凉州是九州之一,也是两汉时期十三刺史部之一。因地处中原以西,故又称西凉。
《诗纪》四十三作《凉州大马歌》:凉州大马,横行天下。凉州鸱苕,寇贼消。鸱苕翩翩,怖杀人。若是因为武威这一丝绸之路重镇中百姓的淳朴就认为凉州人善好欺,那便大错特错了。
姑且不谈短短数年之后,凉州军阀董卓、李傕相继率领的西凉政府军和马腾、马超、韩遂陆续率领的西凉农民军,曾先后纵横大半个中原,几乎无人能敌,就是现在,明溯稍许汇拢了一番凉州诸郡的兵力驻守情况后,亦是深深的皱上了眉头。
好在那些相继失败于内斗的军阀此时都还在资本的原始阶段,尽管如此,足足超过十万之数的骑兵总数还是让明溯大为头疼了起来。
尽管这些骑兵大多分散在武都、陇西、金城、武威、安定、汉阳、张掖、酒泉、敦煌、北地以及张掖属国等十余处地界,可任何一个地方的正规军都要超过了万人,更加不谈那些如同蝗虫一般的辅助兵种。
也难怪历史上凉州军阀只要统兵进入中原,定然能够掀起一番腥风血雨。任谁有这么庞大的力量作为后盾,就算是没有野心,恐怕也会为形势所逼,做出一些令天下人侧目的事情来。
骑兵是这个时代最为锐利的机动部队,就算是明溯一直注重发展这一优势兵种,经过多少年的蓄意积累,目前麾下也不过方才五六万勉强可以称得上是骑兵的力量,这还是凭借着田畴以徐无山为根据地,逐步蚕食吞并了大批的胡人部落之后的结果。
胡人下马为民,上马能战,可再是骁勇,与凉州这些成日里操练战阵的专业队伍还是有着不小的差距。更何况,迂回运动到北地郡的五万人中,真正属于能征善战的胡人士卒倒也不是很多。毕竟马訾水对岸就是明溯的根据地,再是重视京辅地区,明溯手下几大谋士都不可能冲动得将自己的全部力量都押到凉州一地。
这种考虑之下,造成的一个必然结果就是:虽然说明溯命令迁移部队以胡人为首,可事实上却大多都是胡人之中的一些精壮牧民而已。
现在,若是指望这些缺乏操练,没有军纪、队形队列约束的牧民能够靠人数去战胜凉州精悍的地方军,只要想想历史上异族入侵的最后下场,明溯也知道这个想法实在不大现实。
“以我们的兵力,只能对付武威一郡之地?”虽然说已经认清了现实,可明溯却也不想将麾下的其余力量都抽调过来。
徐庶等人的考虑不无道理,任何时候都要留下三分力量,作为自己东山再起的依仗。辽东一片是自己的老巢,若是连那里都不能守得固若金汤,那么自己也只能在各方势力的追击之下打打游击了。
闻言,旁边从北地郡赶了过来的石韬微微摇了摇头:“以北地目前的实力,若是全力进攻,估摸着短时间内足以应付下武威、安定两地。”
北地郡地处凉州东南偏北方向,与武威、安定两郡毗邻,若是再向东北方向,却已经出了凉州,进入并州的上郡地区了。
“足以对付两郡?”一直盯住地图在看的明溯闻言不由疑惑的抬头看了石韬一眼。
“主公莫不是忘了那情报所言——北地也有万余骑兵,除了当初被皇甫嵩带走的三千亲信,剩下的兵力已经尽入我等囊中。”见明溯发问,石韬便得意的卖弄了一下。其实,这倒也不算是卖弄,能够在短短的年余时间内便将原先的地方武装给收了心,这份功勋也足以他自夸一阵子了。
“这些骑兵现在由何人统领?”
“自然是太守庞德,他可是占据了正统大义。”这些关系到人的正常心理的小事情,石韬早已考虑部署周全了:“调拨过来的人手之中,两万步兵由乐进统帅,三万骑兵由夏侯渊执掌,至于北地原先的乡勇、辅兵则是交给了陈业负责……当然了,属下也曾经将之分为了两个阵营进行演练,的确调拨过来的战力远远不及凉州骑兵,只不过人数上面占了优势,若是用得巧妙,倒也聊胜于无了。”
尽管自己的老八营都没有过来,可毕竟都是挑选出来的精勇之辈,平素若是放到中原地区,估摸着也没有哪一家势力胆敢轻视半分,不曾想一到这凉州,竟然只能凭借着人数的优势去欺负人了。
想想这个实在令人沮丧的现状,明溯心中便不由的有些暗自神伤。不过,毕竟自己已经在凉州占据了一席之地,若是兵贵神速,或许将凉州的东部连成一片,尽数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彻底断绝开凉州与司隶校尉辖地的联系,还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事实上,石韬对自家兵力的分析,的确在一定程度上助涨了明溯的信心,可是这还不够。
若不是明溯坦诚相告了自己的想法,说甚么石韬都不敢相信明溯的胃口竟然好到如此程度,竟然异想天开要一口将凉州全境吃下。
须知,就是鲜卑大人麾下足足四十万控弦之士时,亦是在凉州强大的兵力面前铩羽而归。
“这有些难办。”谋士最大的功效就是为主公出谋划策,所以石韬无论如何是不会断然否决明溯的想法的。从他的立场来说,除了尽心尽职为主公谋划之外,便只能顺从主公的意思了:“若是想要进攻张掖、金城,就必然要经过武威;若是想要攻打武都、陇西,就必然要越过安定、汉阳……”
石韬没有轻易去打击明溯的积极性,不过北地郡地处凉州一隅,并非四战之地,想要进攻其余诸郡,就必然要从邻近的武威、安定二郡地盘上通过……这个现实的困难,他必须及时提醒明溯,免得到时候想法太过于天真,反而稀里糊涂一头钻进了对手的包围圈,全军覆没倒还是小事,因而误了主公的性命就追悔莫及了。
“若是从这里呢……还有这里。”明溯的手指依次划过两条路线,试探的问了一声。
随着明溯的示意,石韬探头一看,却是骤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右扶风一片驻扎了司空张温的大批兵力,若是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通过,恐怕比登天还难。至于武威以内,属下到现在都没有详细的地图,那片地域气候寒冷,地广人稀,风沙肆虐,若是轻易蹈足其中……”
也难怪石韬会大惊失色,自从到了北地郡之后,他就从来没有一天闲过,不是忙着厉兵秣马,囤积军需,就是收拢人心,打探情报。武威不是凉州最北的一个郡,不过其北方却是素来少有人进入。
按照当地人的说法,那一片地区是被神诅咒过的死亡之地。传说那里面有一片水面,名为死海,不仅是人畜饮用了死海之水便会横死当场,就是那死后腐烂的尸骨落入水中都难以下沉。
只要一想到无数的白骨晃悠悠的漂浮在水面上,但凡听说过那个故事的人都不禁毛骨悚然。据说,侥幸从那片地域逃生回来的人最终都实在忍受不住噩梦的折磨,一个个都变得疯疯癫癫的了。这一切更是让后来的人闻之色变,再也不敢涉足其中。
“果真是死海?”听了石韬的解释之后,明溯不由加重了口气验证了一句,得到确定的回复之后,便立马眉开眼笑的吩咐道:“这一路兵力由我亲自统帅……我正好想去那死海洗个澡儿,好好的泡一泡。”
前世明溯就对世界地理特别喜好,奈何工作因素,一直没有机会出国,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有机会尝试着去踏上异国土地,竟然就是在这名闻遐迩的漠北之地。
“主公不可!”这个时候,在场诸人尽皆慌了神儿,那典韦更是陡然蹦了起来,大声的嚷道:“六弟不宜自蹈险地,实在要走那条道儿,也应该由我过去。”
“好不容易才有一次出国的机会,五兄就不要和我抢了。”明溯说得如同游山玩水一般轻松,可石韬却还是不敢大意,见明溯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便继续劝告道:“那里面极为干燥,死海之水又不能饮用……”
“我知道啊,就是水太咸了,大不了打造几套烧酒的设备过去就是了。”明溯可是有着超越二千年的知识积累,区区咸水淡化的问题还难不倒他。
“一直没有地形地势流传出来……”
“基本上是一马平川,只要认清方向,走出来不是难事。”
“可是北地郡的兵力有限,若是再分兵的话……”
“区区张掖而已,不过是武威的翻版,三千骑兵就足够了。”提到这个,明溯反而更加不担心了:“只要派一支精锐先混入城中,暗中夺下城门,那么张掖便指日可破。”
也难怪明溯会如此自信,之前诸人也就是花了一百二十金,千余血屠军士卒便乔装打扮混进了武威,那张掖作为丝绸之路上的第二座重镇,想必情况也大略如此,只要自己将古怪带了过去,还不是手到擒来般的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