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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孤怀吐明月     弑汉txt下载     弑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616章 弄权欺主

    谏议大夫刘陶向来与自己关系不错,当初老丈人蔡邕得罪了程璜、阳球等人被流放之后,蔡琰等人更是一直得到其关照。

    至于明溯第一次进京之后,阴差阳错的与刘陶结识之后,更是因此抢到了蔡琰为妻,之后诸多事情之后刘陶亦帮了不少的忙。

    当然了,这只是与自己的交情。从郭贵那一头论起,尽管刘陶素来与宦官群体不合,可与其伯父郭胜却是没有甚么睚眦在内的。

    不仅如此,刘陶更是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唯一的宝贝千金刘巧儿下嫁给了郭贵。

    当然了,因为诸多因缘巧合,刘巧儿现在尚未与郭贵正式成亲,可不管怎么说,那是经过六礼程序一步步走下来的正规亲家。

    所以刘陶一出事,郭胜便立马派了手下小黄门赶去青州方向通知了郭贵。

    就在赶往洛阳的途中,通过地方接待的官吏口口相传,明溯也渐渐地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经过黄巾之乱后,刘宏也是身疲力尽,觉得治理天下实在太辛苦了,便将朝中一应琐事尽数交付给了宠信的常侍们处理。

    那张让、赵忠等人本就是朋比为奸之辈,此时得了刘宏的授权,自然更加的无法无天,肆意妄为了起来。

    此时天下复定,原先讨伐黄巾之乱的一些功绩将领都位居朝中,然而赵忠在索贿不成的情况,竟然联合了数人以拥兵自重、心存不轨的罪名弹劾了皇甫嵩、朱儁,罢免了二人官职,圈在洛阳之中闲养。

    在这种情况下,考虑到洛阳之中的兵权尽数集中于大将军何进一人之手也不能让人放心,刘宏便直接任命了赵忠为车骑将军,金印紫绶,位比三公,次于大将军,典辖帝都兵卫,执掌宫卫。

    自从赵忠掌控了皇宫的禁卫之后,这文武大臣想要觐见谏议的权利便被彻底剥夺了。

    前面已经提过,就在明溯离开洛阳之前,虽然张角等人或病逝或兵败,最终没能成就大事,可星星之火却是以燎原之势在各州郡燃烧了起来。就在皇甫嵩、朱儁二人被罢免之后,长沙、渔阳尽皆举起了反旗。

    长沙带头闹事的是一个叫做区星的汉子,此人原先就是荆州南部地区乱民的首领,这次见官府势微,便领着麾下万余人起兵叛乱,攻城略地,渐成气势。

    至于渔阳举起反旗的张举、张纯,此二人原先都是官府的将领。那张举出生于渔阳郡一个豪强家族,本是泰山太守;张纯亦是渔阳人,曾为中山太守。

    凉州马腾、韩遂等人造反,张温临危受命,征召了乌恒三千轻骑出塞讨伐,熟悉塞外异族的张纯有心立上一番功劳,好再提拔提拔,便向那张温自荐为主将,不想张温压根就没看上这个同姓的地方官吏,反而征调了辽东长史公孙瓒作为了乌恒轻骑的主将。

    于是,心生不满的张纯趁北疆时局不稳,便联系同郡的张举勾结了乌恒大人丘力居等人叛了出去。

    也是张温看走了眼,这哥俩确实有些本事。本来二人手下不过区区九千余人,不曾想经过一系列战斗之后,这股反贼的力量却是迅速膨胀了起来。那张纯自称弥天将军、安定王、弥天安定王,自封为三郡乌恒元帅,领军劫略蓟中,先后攻杀护乌桓校尉公綦稠、右北平太守刘政、辽东太守阳终等人,麾下迅速扩展到了十余万人,现如今正屯兵肥如,时不时的去掠夺幽州、冀州边境一番。

    至于张举则更牛逼。本来张纯的自封就已经够骇人的了,这张举却是更为离谱,也许是觉得当皇帝比当泰山太守更有面子,这张举也懒得去想甚么名称,直接给自己封了个天子的称号。

    当然了,张举如此自称,倒也不是过于狂妄。事实上,二人起事前后,张纯皆是唯张举马首是瞻,既然张纯都成了弥天安定王、三郡乌恒元帅,那么高了其一头的张举便只能选择天子这个称号了。

    俗话说,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这边境地区突然又冒出了个“天子”,而且看那势头,似乎正准备与洛阳城中尚不知情的刘宏分庭抗礼,平起平坐,这幽州一带的地方官吏便全部都惊慌失措了。

    隐匿不报自然不是个办法,姑且不论朝廷知道了真相会如何去想,就是现在,那张举、张纯二人盘踞在肥如县,时不时的就出来烧杀抢掠一番,就连那护乌恒校尉、右北平、辽东的太守都死在了贼人之手,若是再隐瞒下去,恐怕不等朝廷治罪,自己的性命也就不保了。

    本来,像这种情况那张让、赵忠等人再是弄权,都不会私自截留,不报给刘宏的,问题就出在了那些奏章的内容上。也许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缘故吧,在各地的奏章之中,纷纷将自己标榜成了忠君爱国的先进典型,尤其是那“战死”的辽东太守阳终等三人,更是身先士卒,亲手格杀了无数反贼之后方才为国捐躯。

    如果不提阳终,或许张让、赵忠等人也不会自作主张。问题是那阳终本也是渔阳人,与那程璜的女婿、独脚卫尉阳球本就是同族之人。

    尽管发迹于宦官的举荐之中,可当年身为司隶校尉的时候,阳球就曾经因为想要博取名声,诬陷诛杀了中常侍王甫,并且与刘郃合谋,准备找个莫须有的由头逮捕拷问张让、曹节等人。

    这个时候,阳球已经彻底与原先背后的力量中常侍们站到了对立面,张让等人正在准备反咬一口,将阳球先置于死地,自然不可能去为他的族人阳终说上甚么好话。

    当然了,即便是不为阳终说话,可人家毕竟已经为国捐躯了,若是这些奏章递到刘宏案前,说不准刘宏心中一恻隐,又将阳球抬出了重用,那张让等人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朝廷之中的恩怨太复杂,一会好得如同泡在蜜里面一般甜蜜,一会儿恶得恨不能连对方家豢养的宠物、野生的老鼠都一起斩草除根。也是张举、张纯的运气太好,此时奏章到了洛阳,张让、曹节二人一合计,干脆就先扣压了下来。

    刘宏深处宫中,不清楚外面究竟发生了甚么天翻地覆的大事,可那些朝中的议郎们却一个个消息灵通得很。议郎俗称清议郎,像当初被提拔为济南相的曹操,先前在朝中的身份就是个专门负责针砭时政的少郎。

    送奏章的地方官吏满面焦急的徘徊在洛阳城中,一天天拖了下去,有两个人便彻底坐不住了。

    有一天,刘宏在园中树荫下面与张让、赵忠等人饮酒纳凉的时候,身为谏议大夫的刘陶因为青琐门的守将左军校尉无情本来就是明溯的人,所以便悄悄的进了宫中,直奔刘宏面前伏地痛哭流涕了起来。

    那赵忠本来已经吩咐了不得私自放人入内,可现在刘陶已经进来了,却是不好当着刘宏的面说甚么了,只得任由刘陶在那里慷慨激昂地弹劾了一通自己:“如今天下危在旦夕,圣上还在宫中逍遥自得,与一众宦竖寻欢作乐,岂不是准备将天下拱手贼人之手?”

    一听这话,刘宏当场就懵了。自己也不过就是因为暑热难消,随便躲在树荫下面喝上几樽小酒,就险些被臣子指责为昏君了。于是,刘宏便压制住心中的不悦,冷冷的问道:“黄巾之乱已定,大汉江山稳若泰山,又从哪里传出来这种危言耸听的谬论?”

    “如今四方盗贼并起,南有区星,北有张举、张纯,正在大肆侵掠相关州郡。”本来刘陶只要如实将听到的消息汇报一番,提醒刘宏赶紧作出相应的对策就可以了,奈何此时那些陪坐在一旁饮酒的张让、曹节等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尽是十分的不友善。当下,刘陶将心一横,也不待那惊愕万分的刘宏表态,直接补充了一句狠话:“这些事情都是因为宫中常侍卖官鬻爵,欺上罔下,导致朝中正直的大臣都被罢免了,各地百姓更是民不聊生,才不得不起来造反的。”

    说起来,刘陶到底是文人习气。你说你好不容易见了刘宏,就事论事的报告一下也就好了,现在因为嘴痒熬不住,顺口就溜了一长段出来。

    姑且不论到底二处造反的地方是不是因为张让等人的缘故,刘陶压根就没在心中盘算一下,这皇甫嵩、朱儁等朝中大员毕竟不是寻常的地方官吏,没有刘宏点头,张让等人是想罢免就能罢免得了的么?至于民不聊生这种话题,平素私底下聊聊也就可以了,任谁都知道,即便是天下大乱,异象纷呈,可到了上面还得违心的拍上一句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原因很简单撒——历代帝王都自称天子,上承天命。你现在评价说民不聊生,这不是变相的在指责刘宏天命所归的说法是假的么?

    一听刘陶这番话,刘宏当场脸上就是一片铁青。当然了,既然对方已经点着鼻子在骂了,张让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于是,陪酒的几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之后,便纷纷拜倒在刘宏面前,痛苦淋漓地自我剖白道:“老奴等人虽然心念社稷与圣上安危,奈何朝中有大臣容不下老奴等人,如此下去,老奴等人迟早要遭到这些人的暗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圣上将老奴等人免去官职,剥夺家财,罢免回乡赡养老年,也能乞求一个活命的机会。”

第617章 祸从口出

    常言道,文官死于谏,武官死于战。一听说刘陶竟然闯进宫去提醒刘宏,明溯心中便是猛一咯噔。

    其实,早在洛阳的时候,明溯就已经明里暗里多次提醒过了刘陶,这做臣子要有做臣子的觉悟,不管怎么说,刘宏毕竟是天下的主人,即便是他有些地方做得不对,谏议的时候总要挑些火候,看看对方的情绪再开口。

    当然了,即便是刘宏当时心情愉悦,这说话的时候也要讲究方式方法,稍许带点艺术性的侧面去提醒他,不要当面顶撞,让他当众跌了面子。

    或许这个时代没有厚黑学,不过至少为官之道与为人处世道理相通,若是刘宏当场下不了台,即便那谏议的人本是一片好意,最终亦是可能遭受了无妄之灾。

    刘陶毕竟是文人出身,对于明溯的好意提醒,尽管当时能够接受下来,可一转眼,那迂腐的习气又冲上了脑门。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势,也是从前朝西汉时期延续下来一种传统的直谏模式。当然了,太史公那是因为受了宫刑,心中难免有些不满,于是话里文外都透着一股文人的血性,说白了,在明溯看来,其实不过是一种傻得可爱的愤青思想而已。

    很多时候,我们在陈述看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的时候,素不知此时此刻自己的言行举止落到有心人眼中,亦是同样有违对方的价值观。

    世上的事情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之分,主要看是否符合当时流行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或者说……能不能被劝说的对象接受。

    很不幸的是,刘陶在错误的时间段,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方式试图去说服刘宏,不仅如此,他的话中更是画蛇添足的增添了一些刘宏所不喜的内容,其结果可想而知。

    不作就不会死。明溯心中无奈的喟叹一声,却是追问起了事情的发展过程。

    结果果然如同明溯所料,那刘宏本来就是因为天气炎热,坐也坐不住,睡又睡不着,心中烦躁之下便邀了张让等人一起喝口小酒,闲叙闲叙话儿。

    这种借酒消愁本来就是容易醉倒,刘陶闯到刘宏前面进谏的时候,刘宏本身就已经有了七八分醉。结果被刘陶劈头劈脸这么一指责,话虽然没有说明,可事情摆在这里,身为决策者的刘宏自然难辞其咎。

    恼羞成怒的刘宏见张让、曹节等人拜倒在阶前,痛哭流涕,言辞恳切,心有戚戚之下便立马将刘陶给归结到了对立面去了:“爱卿家中也有亲近的人,为何就容不下朕也有几个亲信呢?”

    自古天子都自称为孤家寡人,这心中的寂寞是路人皆知的。自幼生于皇家,缺少友情亲情的刘宏其实比谁都更为迫切的需要这种情感的弥补。

    虽然见刘宏面露不悦,可刘陶直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已经冲撞了龙威。若是他此时识相的自我检讨一番,估摸着刘宏还会化怒为喜,虽然不至于当场赐下酒水,不过板子高高抬起,轻轻落下的结局是可以预见的。

    刘陶最大的错误便是那股文人执拗的习气又占据了主流思想。就在二人不断的争执之中,刘宏的怒气终于积累到了一个临界值,结果不言而喻,龙颜大怒的刘宏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随手将一只酒樽甩在刘陶头上,厉声喝令旁边的宿卫将这个不识时务的捣蛋鬼推了出去,当场斩首示众。

    直到现在,刘陶依然不知悔改,一边被宿卫推搡着往外行去,一边撕心裂肺的高声喊道:“微臣死不足惜,只是可怜了大汉四百多年天下就要白白的丧失在你这个昏君手中了!”

    本来,按照这个情形发展下去,刘陶肯定是免不了一死的。好在此时青琐门外还有一个大臣正在等待觐见。

    前任司徒陈耽也是几上几下的人物了,本来这次过来也是另有要事禀报,不曾想却是见到刘陶触犯了刘宏,招来杀身之祸,心中激动之下,一股正义感迫使他当场赶了上前,喝止住准备行刑的宿卫:“先不要急于动手,等我进去劝说劝说圣上,为刘大夫求个情儿。”

    本来这些宿卫就是穷凶极恶之人,青琐门外又由无情坐镇,此时既然有人愿意出面,自然不会再去做那恶人。当下,无情私自放了陈耽进宫去为刘陶说情。

    一见刘宏,陈耽心中便是一阵忐忑。原因无他,盖因此时刘宏面色铁青,双眼混欲冒火,口中还在嘀嘀咕咕的咒骂着甚么。

    明显就是一个醉鬼嘛!见状,陈耽顿时就明白了刘陶究竟错在哪里了。

    有些事情,明明我们心中清楚,也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可等到事情真正临到自己头上,去做起来的时候却又发现不是那回事情了。

    “敢问圣上,刘大夫因为何事被推出去斩首?”本来陈耽还准备先曲意迎合一番,等刘宏稍许冷静一些再去慢慢劝说的,可那刘宏却似乎是被疯狗咬过了一般,见谁都是怒目相对。

    实在没有转圆的契机,陈耽又心中担忧此时正在青琐门外的刘陶,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询问了一下。

    “哦,爱卿这是在质问朕么?”刘宏的口气硬邦邦的。

    “微臣不敢!”闻言,陈耽膝下一软,不由自主的便跪了下来,双目看地,不敢再与刘宏对视。

    见陈耽态度谦卑,刘宏也不好祸及无辜,便口气稍许缓和了一些,冷冰冰地解释道:“身为臣子却肆意诋毁天子圣威,随意的诽谤宫中大臣……”

    “这确实不对。”陈耽先顺着刘宏的话爬了一竿子,却是紧忙将话题引到自己的想法上来了:“可是刘大夫似乎不是那种不知尊卑的人撒。”

    “爱卿的意思是朕冤枉了刘陶老儿?”闻言,刘宏方才消停下去一丝的怒火腾然又冲了上来:“爱卿有没听到先前刘陶在喊甚么?”

    刘陶气极之下的喊话,陈耽可是听得个清清楚楚,可当着刘宏的面,不管心中怎么想,这“昏君”二字却是怎么都不能说出口的。于是,陈耽便换了个思路,试图以道理来说服刘宏:“老百姓一提到宫中常侍,一个个恨不能生啖其血肉,然圣上久居宫中,却是听不到民间呼声,还将其视作为父母一般尊敬,封官赐爵,福泽族人。”

    陈耽可不是刘陶,数年位居三公之列,便是此时说话有些难听,张让等人却是不好当场翻脸,只得将委屈、冤屈、求助的目光尽数投向了刘宏。

    “这是朕的私事,又与天下百姓何干。那些百姓只要种好了自己的地,尽了臣民的本份也就可以了,若是天下人都来管朕的私事,那朕做这个皇帝又有甚么乐趣可言。”同样碍于陈耽的身份,刘宏也不好直接翻脸,只得闷闷不乐地将这个行为归结为私人感情。

    “圣上此言差矣,”闻言,陈耽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天子无家事,天子的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所共同关注的热点问题。这家国天下,对于圣上而言,家事就是国事,也就是天下人之事。”

    “如此说来,朕就不能有几个亲近之人了?”

    “圣上应当与天下百姓亲近。”

    “汉公此言差矣……”汉公是陈耽的字。见其与刘宏纠缠不清,旁边早就心怀不满的张让便出言指责了一句。

    “我与圣上说事,奸佞之人休得插言。”不待张让说完,陈耽便神情激动的呵斥道:“那封谞等人勾结黄巾贼人,意图里应外合,难道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就没有份么?”

    陈耽一句话就将张让给呛得无法接话了。其实,若是追查起来,那马元义在洛阳之中可谓是广结“善缘”,不仅是那出事的封谞、徐奉,其实就是张让、赵忠等人亦也曾经受过其不少好处。只不过张让等人没有那么愚蠢,不愿意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去附属贼人做下谋篡的大事罢了。

    本来这事情就是刘宏的一大心病,既然张角等人已经被剿灭了,早已被搅得筋疲力尽的刘宏再是疑神疑鬼,也宁愿选择去相信身边的每一个人,免得到时候连睡觉都不敢闭上眼睛了。

    见陈耽越说越露骨了,刘宏心中大为恼怒,便沉声喝住了他的话头:“封、徐二人附贼,此事朕心中自有分辨。难道爱卿准备一棍子打死所有的人,包括其中的忠臣么?!”

    “宫中此时还有忠臣么?”左右已经撕破了脸皮,陈耽也不准备再与张让等人虚与委蛇了。

    “这么说,汉公现在也在宫中,自然与我等一般都是奸佞之辈了。”见陈耽针锋相对,旁边黑着个脸的赵忠再也忍不住了。赵忠可不像张让那般怕事,既然人家都已经欺到脸上,这耍嘴皮子的工夫赵忠还没觉得自己甚么时候比别人逊色过呢。

    “我只恨自己太软弱,竟然与你们这些奸佞同朝为官!”见赵忠抓住自己的语病倒打一耙,陈耽顿时火冒三丈,直接退后三步,厉声喊道:“圣上如果再不反省的话,大汉江山岌岌可危了!”说完,掩面奔了上去,一头撞在了台阶上面,顿时血溅五步。

    刘宏没想到自己也就是消个暑儿,竟然会惹出了这么多的事端。尽管心中已经忿怒得都想拿刀砍人了,奈何这陈耽在朝中素来以忠义著称。连连喘了几口粗气之后,刘宏还是没能下得了手,只得吩咐宿卫将其拖了出去,与刘陶一起下入狱中。

第618章 怒发冲冠

    传言到这里就已经结束了。尽管不清楚刘陶现在处境如何,可毕竟没有被当场处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长叹一口气候,明溯也顾不得歇息,令手下随意的包了些食物之后,便也匆匆忙忙地告别那消息灵通的地方官吏,一马当先奔了出去。

    现如今,明溯最担心的倒不是刘陶。毕竟刘陶在帝都之中颇有些人缘,除了当场误杀,不然的话,过了这件事后,那刘宏即便是再动了杀机,估摸着有了群臣的劝说,最终至多遭受些皮肉之苦而已。

    反倒是郭贵,明溯不清楚那郭胜到底给他传了甚么讯息,竟然也不找自己商议一下,就这么火急火燎的孤身赶往了帝都。

    到底是兄弟情深,那郭贵为人又十分仗义,明溯最怕的就是郭贵闯进洛阳之后,为了营救自己的老丈人,胡作非为一番,最终得罪了刘宏,惹来杀身之祸。

    与刘陶不同的是,郭贵在洛阳之中可没有甚么根基。虽然说有个亲大伯郭胜正在刘宏的身边,可明溯心中清楚,郭胜现在在洛阳的日子也过得十分艰难。

    一方面,因为不肯同流合污,身为中常侍的诸人大多与其离心背德;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其身份的特殊性,那些朝中自诩清高的大臣大多将其归入为了奸佞同党一类,屡屡排挤打击。这两点看上去比较严重,可却不是致命的。

    真正让明溯担忧的是,自己当初在帝都得罪了不少人,无情等人更是大开杀戒,当时整个洛阳几乎是无论忠奸,家家户户都在招魂,当时就连素来交好的刘陶、桥玄二人都不敢再为自己说好话了。在这种情况之下,若是郭贵再闹出点甚么事情,估摸着最终的结果便是群起攻之了。

    焦虑之下,明溯再也顾不得爱惜座下汗血宝马,直接一鞭重重的抽了下去,顿时在那马臀上面留下了深深的一道血红的印记。

    明溯急于离开,却是没有留神到,就在自己等人呼啸着穿过城门的时候,那气喘吁吁赶上来送行的地方官吏眼中却是露出了一丝忧虑的神色。

    能够与明溯聊上这么多的自然不是寻常人等。那个消息灵通的地方官吏之所以能够知道这么多的讯息,主要还是因为曾经在胡母班手下任过职。

    这京官外放之后,尽管地位已经大不如前,可以往结交下来的关系还在。胡母班以前的职务是执金吾,主要负责的便是宫中的安危。毫无疑问,此人能够知道这么多的讯息,主要的渠道来源就是宿卫中的老关系。

    其实,先前有一个情况,任是此人再三迟疑,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告诉明溯。

    “哎,帝都要地震了!”见明溯一行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远方,这凭着箭垛远眺的官吏不由的长长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便闷闷不乐的下了城墙。

    虽然不清楚洛阳之中事态究竟已经发展到了哪一步了,可越是临近,明溯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却是越来越严重。

    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呢?这个问题没有在明溯心中纠结多久,便被闻讯赶出南门,前来迎接的郭贵给解开了谜团。

    忐忑不安的翻身下马,一把搂住一身素服的郭贵,明溯顿时觉得好是一阵天旋地转。无论古今,素服都是家中有人去世的标志性配备。

    既然郭贵换了这身装束,那么肯定是家中有丧了……就是不知道这个倒霉的人究竟是刘陶还是郭胜。

    尽管心中已经大略有了些答案,可明溯却还是不敢,也不愿意去承认这个事实。

    无论是刘陶也好,郭胜也好,其实都如同自家长辈一般。想当初自己第一次来到洛阳,若不是这二人的帮衬,估摸着自己就是性命都难以保障,更加不谈今天的发展了。

    “这是?”闷了半响,明溯见那面色哀痛,双眼圆瞪,一双嘴唇却是抿得紧紧的郭贵没有主动提起,只得主动问了一声。

    闻言,郭贵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当场放声痛哭了起来。

    好生劝慰了半响之后,明溯方才弄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刘陶死了……就在冲撞了刘宏的当天晚上,刘陶与陈耽二人被张让等人悄悄的杀害在洛阳狱中。当然了,对外宣称的结果自然是二人畏罪绝食自杀。

    这个结果虽然惊愕,却是没有出乎明溯的意料。其实,就在先前见到郭贵身影的那一刹那,明溯心中就已经默默的承认了这个结果。只不过,因为没有能够得到亲口证实,心中一时不愿意承认而已。

    这个时候,明溯心中一片拔凉。刘陶终于还是死了,直到现在,明溯才发现这个曾经一直追着自己要收为女婿的老人对自己是多么的爱护。

    从大街上的偶然相遇,到二人密谋劫下蔡琰,操办婚事,乃至是下棋……太多太多的回忆了!明溯本来就是一个恋旧的人,现如今洛阳城中可谓是亦师亦友的一个……亲人,陡然离开了人世。双眼冒火的抬头看了一眼南门方向,明溯异常冷静的言道:“先跟我回侯府,剩下的事情自有六兄为你做主。”

    这话一出来,明溯却是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了。自始至终,自己在询问刘陶的时候,这郭贵都显得有些麻木,似乎他先前的悲戚并不完全是因为刘陶。

    想想也是,虽然说刘陶是郭贵的老丈人,可那刘巧儿毕竟还没有过门,再是悲恸,也不至于像死了老子一般吧。

    想到这里,明溯心中顿时浮起了一个就连自己也不敢相信的结果:“伯父他?”

    一听这话,郭贵那看似麻木的面容突然极其诡异的扭曲了起来。狠狠的点了一下头之后,郭贵轰然拜倒在地,满是怨毒的央求道:“我要将那些害了我伯父的奸人销骨扬灰,还望六兄帮我!”

    轰隆……此时此刻,明溯只觉得一股洪流直冲脑门。

    这又是出了哪门子事情——刘陶丧生狱中,虽然说让人扼腕叹息,可毕竟是得罪了刘宏,有这个结果既在意料之外,又没有完全出乎意料。可郭胜却是宫中的中常侍,再怎么弱势,也是当初十三个封侯的人物之一。若是没有刘宏的点头,这洛阳之中又有谁能害了他的性命呢?

    目呲欲裂的一脚重重的蹬碎了那铺路的青石,明溯连续喘了好一阵子粗气,那骤然炸开的毛发方才稍许柔顺了一些,慢慢的随风飘散了下来,却是乱七八糟的盖在其面庞上面,远远的望去犹如一只从地狱之中刚刚钻出来的索命恶鬼一般。

    与刘陶不同,对于郭胜,明溯一直是当做自己的长辈一般尊敬的。诚如刘宏所言,这宫中也不是完全没有好人的。别的明溯不知道,可这郭胜就是生活的一个例子。

    早在自己还没有进入朝廷视线之中时,明溯就已经见识过了郭贵的朴素持家和与人为善的处世观念。之后在为郭贵求亲的时候,这郭胜更是没有以权谋私,去威逼刘陶,而是采取了很男人的解决方式……尽管从生理上而言,他早已不算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抛开许多对自己的关照不提……无论一个人是忠是奸,对于自己的亲人,他总是显示出与众不同的亲热和偏向性。明溯并不是从自己的好恶上面来确认郭胜到底是不是一个好人的。

    事实上,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很多时候明溯都还是不由自主的在用一种辩证唯物主义的观念去看待事物……其中,当然包括“人”。

    毋庸置疑,郭贵不仅是一个朴素的人,他更是一个淳朴的“汉子”——或者说,郭贵本来就是宦官之中少有的好人之一。

    其实,东汉末年的宦官并不像后世想象的那样,或者甚至像许多小说中描绘的那般穷凶极恶,贪婪无耻。

    刘宏时期,宫内济阴人丁肃、下邳人徐衍、南阳人郭耽、汝阳人李巡、北海人赵祐等五人称为清忠,皆在里巷深藏身与名,向来不喜与人争权夺势。

    其中赵祐更是因为博学多览,在兰台校正、石雕《五经》时配合蔡邕等大儒著作校书,从来不肯接受外面的贿赂,参与编书的大儒皆是十分推崇其真才实学和为人处世的品德。

    至于明溯熟悉的一个宦官,成皋人吕强,少为小黄门,迁中常侍,当初就在封侯的十三个人中间,奈何此人坚决不肯接受都乡侯的封号,并且上书请求斥奸佞,任忠良,薄赋敛,厚农桑,开言路。刘宏也清楚此人忠诚,却是碍于张让等人的厌恶而没有去正确的使用他。

    最终,吕强被赵忠等人诬奏,说他的兄弟为官贪浊,刘宏听信了谗言,问也不问,就直接派人去拘捕吕强,导致他忿而自杀在家中。

    其实,除了这些人之外,就是那追随郭胜的小黄门,甘陵人吴伉。此人善为风角,博达有奉公称。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吴伉在宫中也就是与郭胜比较聊得来,所以才选择了到他手下,至于郭胜不当值的时候,此人经常托病出去念经拜佛,从容养志。

    郭胜也死了,而且是因为意图向刘宏进谏,阻止张让、赵忠、曹节、王甫等人去私自杀害刘陶,被闻讯赶了过来的张让等人栽了一顶封谞同党的帽子,最终被气昏了头的刘宏迷迷糊糊之中收入狱中,当晚一同“绝食”而亡。

    这就是宫斗,其残酷惨烈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场战役。

第619章 五进洛阳

    这已是明溯第五次进入洛阳城中。

    第一次进入洛阳的时候,因为郭胜的因素,自己结识了张让,从而避过了一场大祸,甚至还因祸得福,不仅娶回了蔡琰,最终竟然还被封了个华而不实的仁义候。

    第二次进入洛阳,自己给袁绍送了个“美人”,结果搅得老袁家颜面尽失,当然了,这次最大的收获还是曹操自此之后对自己可谓是畏之如虎。

    第三次进入洛阳,明溯是昏迷不醒,躺着被送入皇宫的。当然了,随行的还有被千里押解的张宝。因为这个,明溯一举奠定了自己在刘宏心目中的地位。

    第四次进入洛阳,同样是伤势危急。这一点自己虽然没有再掀起甚么太大的腥风血雨,可血屠军的威名却是在外围为自己做了最大的广告。

    这次进入洛阳,已经是第五次了,究竟会发生点甚么呢?脸色铁青的明溯心中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同样的,现在整个洛阳之中都在静静的,带着期盼的,或者是有些焦虑不安的正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这是一个风云人物,似乎只要他出现了,洛阳百姓茶余饭后便会多出许多的故事,这里面有风流的,有整蛊的,然而更多的却是刺鼻的血腥。

    若是换了以前,肯定不会有这么多人一起放下手头的事情来关注都通侯的入城仪式,不过今朝不比往昔,就算是那前一阵子连犯迷糊的刘宏,此时亦是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明溯到了哪里?”就在青琐门内,刘宏坐立不安的追问了一下正板着面孔的无情。

    “回禀圣上,主公已经回了侯府。”无情的回答明显有些不伦不类,不过刘宏却是无法与他计较。任谁都知道,无情就是明溯的人,不管他是不是在皇宫当差,归根到底这就是明溯留在帝都的一颗钉子,尽管这颗钉子是当初刘宏为了显示信任自己主动要求安插进来的。

    迟疑了一下之后,无情还是决定提醒一下刘宏:“圣上,主公似乎今天是不准备进宫觐见了。”

    “嗯,朕知道了。”本来准备了许多的说辞,可那明溯怒气冲冲的进入城内,却似乎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异常安静的回到了侯府之中,这就让刘宏心中更为不安了起来。

    这个时候,刘宏倒是宁愿明溯竭斯底里的发作一番,哪怕是在城中砍杀一番,总也比过这种沉默来得更让人心里能够承受。

    明溯绝对不是这样善罢甘休的一个性格!刘宏心中再三确认了一番之后,却是莫名其妙的问了无情一句话:“典军校尉还在盛化门当值?”

    “微臣不清楚。”无情纳闷的抬头看了神魂不舍的刘宏,摇了摇头。

    “那前军校尉呢?”

    “夏城现在已经过了开启的时段,估摸着他此时已经赶回侯府迎接主公去了吧。”

    “你们都在任上……这很好!”刘宏所说的话,越来越让无情觉得无法理解。不过接下来刘宏的一句话却是让他面上阴霾一扫:“今日没甚么事情,爱卿也回侯府去吧。”

    这就是准备放无情公休假的意思了。闻言,无情终于不再摆着那副死人脸了,破天荒的绽开了一丝笑容,十分生分、客套的躬身对着刘宏行了一礼之后,便匆匆忙忙赶了出去。

    无情回到侯府的时候,明溯正在冷血、邓当二人的陪同之下,细细的询问着自己不在的这段时日的一些变化。

    “这么说,你们还在原来的位置上,没有被人换掉?”问这话的时候,明溯心中却是十分郁闷的反复盘问着自己:不应该啊,既然连郭胜、刘陶二人都已经私自杀害了,没有理由还留着自己这三个忠实的属下撒。

    明知道自己回来是准备发作的,竟然将这关门打狗的机会都放弃了。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明溯不由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了,圣上方才还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无情想了想,基本按照记忆之中刘宏的神情语气,惟妙惟肖的将那段话学了一遍。

    “你们都在任上……这很好!”明溯重复了一遍之后,慢慢的咀嚼着这段话中蕴涵的真实想法。

    毫无疑问,刘宏是知道自己要发作的。可是,这个时候他问这话究竟是何涵义呢?

    明溯可不相信刘宏就是信口这么一问,与刘宏打交道多了,明溯心中十分清楚,这是一个十分可怕的人物,倒不是因为他的喜怒无常,而是因为刘宏一旦冷静下来,这说出来的话可谓都是经过脑中千百次锤炼,深思熟虑出来的。

    “是不是觉得我们忠于职守?”邓当长期在底层任职,追随明溯之后直接任了这么高的一个职位,平素也没甚么交往过密的朋友,所以想法也就格外的单纯一些。

    闻言,明溯微微的摇了摇头……他可没有这么幼稚,刘宏自然更加不可能如此幼稚。

    “准备给主公留条后路好逃生?”或许是经常在生死的边缘度过,无情、冷血二人却是对退路十分的敏感,在他们二人看来,既然刘宏这句话饱含深意,那么最大的可能便是在暗中提醒明溯闯了祸后从夏城门逃出洛阳。

    听了这话,明溯不禁哑然失笑。这二人想得也太天真了,姑且不论刘宏到底是怎么想到,就是现在,毕竟还是大汉的江山,这皇位上坐得稳当当的,可还是他刘宏。

    只要刘宏不想动自己,就算是自己闯下滔天大祸,最终也是昂着头,大摇大摆的走出这洛阳。除此之外,就算是有些宵小之辈想要暗算,那么夏门自然早已布好了他们的眼线。

    刘宏这是在提醒自己千万不能走夏门,谨防对手暗算?就在明溯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匆匆忙忙从外面赶了回来的胧月却是为他解开了谜团:“如今洛阳城中并不安定,有些事情就连圣上都控制不了后续发展。”

    就在明溯不在的这段时日,留守的胧月已经为明溯生下了一个儿子。这可是明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儿子,无论是前世也好,今生也罢。

    望着胧月消瘦下来的憔悴面庞,明溯不由的将手探了过去,就这么当着三个属下的面轻轻的抚摸了一下:“你瘦多了。”

    “哎,要操心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胧月感慨了一声之后,却是突然觉得自己这番话有些像在与明溯抱怨,便紧忙换了个说法:“女人瘦些不是更受男人欢迎么?”

    这个时代以瘦为美,甚至于那前朝的皇后赵飞燕瘦削得能够站在男人的手掌上面跳舞,所以胧月才会有这个观念。不过明溯可不是土生土养的汉朝臣民,对于任何病态的体型要求,他都觉得有些难以符合自己的审美观念:“太瘦了手感不好,像根排骨一般。”

    闻言,胧月不由大嗔。自家男人就是实诚,心中想到甚么,这嘴中竟然就说了出来。可你就算是想要说点情话,好歹也得等到夜深人静没有人的时候撒。

    现如今,无情等三人就在旁边侍候着,而且,看他们那副目瞪口呆之后又突然转为心领神会的模样,想必此时已经想到了甚么不好的事情上去了。

    看胧月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些一丝血色,明溯却也没有继续逗她,只是皱着眉头求证道:“你的意思是说……那刘宏向我传输的信号是他有时候也做不了主?”

    “圣上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胧月点了点头,毕竟作为帝都最大的官商,桑家的主事人,平素与刘宏打交道的次数还是很多的:“尤其是在他无暇顾及,或者不在现场的时候。”

    “这么说,两位伯父的死就与他完全没有关系了?!”闻言,明溯不由的又激动了起来。

    “关系自然是有的。可是动手的却不是圣上,而且……似乎圣上也是时候才清楚此事的。”胧月毕竟还是有些同情刘宏此时的处境的。

    “他也没有惩处凶手撒。”明溯死死的揪住了问题的关键之处。按照大汉的律法,杀人着抵命,现如今莫名其妙死了三个人,就算是做做样子,刘宏也应该追究几个人的责任,而不是像现在一副风平浪静,似乎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都说了是绝食而亡,又到哪里去找寻凶手呢。”胧月拢了一把额间吹散的秀发,低声长叹了口气。

    不用说这个理由说出来在场的人都不相信,就是那洛阳的城中的百姓,乃至全天下凡是智商没有问题的人,都不会相信这个说法。

    绝食而亡,而且也就是一个晚上的工夫,那这三个人之前又该为了能够同时死去,绝食准备了多少天了?

    东汉末年,因为连年灾荒,就连帝都之中的富贵人家,这不凑巧的时候饿上一两天的情况都是有的,耳濡目睹乃至亲身经历之下,几乎所有的人都清楚的知道一个真理:单纯饿上一夜,是绝对不可能饿死人的。

    这种极其愚蠢的籍口,就连那从来没有挨过饿的刘宏都觉得是个天大的笑话。

    “走一步算一步。”定定的看了半响天色之后,明溯却是无尽萧瑟的长叹一声,吩咐诸人道:“我们还是先去拜祭一下两位伯父的灵位吧。”

    进城之后,郭贵就与明溯分开了。也真难为这个半大小子了,本来接到自家大伯的密信,准备赶过来想法子拯救自己的准丈人,却不曾想才到帝都,却是发现就连这里自己唯一的至亲都被人害死了。

第620章 虎落平原

    还没有完全成年,或者说一直过着纨绔生活的郭贵终于成熟了。

    毫无疑问,痛失了家主的刘家只剩下了孤女寡母,所有的治丧事宜自然只能全部托付给郭贵这个准女婿去主持操办了;至于郭府,因为职业的特殊性,郭胜其他也没甚么子嗣,原先一直跟随其办事的小黄门吴伉跑跑腿打打杂倒也机灵,只不过这个府中总归应该有一个主持大局的主人。

    来回在两个家庭之间奔波,到那刘家还好过一点,毕竟忙得腰酸膝软、舌干口燥的时候还有乖巧懂事的刘巧儿上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可一旦回到郭府……抬眼四顾,除了那遗像画得惟妙惟肖之外,便再也没有一丝生气了。

    就在郭贵抱膝痛哭的时候,明溯领着无情等人赶了过来。

    站在漫天的白娟之间,明溯甚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将屠龙宝刀抽了出来,猛然将堂前的一块大青石齐中斩为两截,刀走龙凤,左边刻下了浩气长存,右边则是名垂千古。

    一手托着一块青石,举到灵前,面无表情的连拜三次之后,明溯自觉披上了孝子的麻服。

    郭胜完全值得明溯这么付出,或者说,明溯现在所做的不过是个形式而已。在郭胜生前,尽管明溯心中满怀感激、尊崇,可却是一直没有机会去报答,现在人都已经走了,即便心中再是懊丧,也只能做些无用的功夫聊解心中悲恸了。

    对于自家主公的一些举动,尽管心中不是很理解,赵云、夏侯兰却是机灵的按照前面无情、冷血、邓当三人的举止,哭丧着个脸恭谨的连连拜了下去,至于典韦,作为明溯的假兄,既然兄弟都披了孝服,那么自然也没甚么好犹豫的了。

    郭胜这次也算是死得十分风光。尽管他进宫早,生前没有子嗣留下,然则死后却是连续有三个孝子在灵前祭拜,其中一个更是当朝第一等的都通侯,不仅如此,胧月便是连小娃儿都抱过来了。

    那小娃儿毕竟出生不久,本来就是第一回见到自家老爹,却不曾想转瞬便见识了一出人世间最难捱的生离死别。见周围的人皆是面带戚色,那小黄门吴伉更是拉长了尖细的嗓音在旁边拼命的哭嚎着。

    许是受到氛围的影响,小娃儿忐忑之下,小嘴一扁,竟然也跟在后面抽泣了起来。

    可以说,现在在场诸人之中,唯一与环境格格不入的便是关羽了。那关羽自从痊愈之后,碍于与明溯的约定,却也是尽心尽职的教导起了夏侯兰的刀法,只不过心神安定之后,言语之间又开始羁傲不逊了起来。

    本来明溯也没让关羽一起过来,只不过这关羽是第一次进京,到了侯府之后也没甚么地方可去,更无甚么熟识亲善的人在此,无聊之下,便也跟在诸人后面过来瞧个热闹。

    见诸人都先后拜了过去,明溯更是亲自披麻戴孝,关羽便小声的问了一声这死去的人是做甚么的。在他想来,能够让明溯心甘情愿的如此做的,想必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英雄,就是其至亲之人了。

    看看那个姓氏,就知道与明溯风马牛不相及,所以剩下的猜测就是郭贵的身份了。

    然而,让关羽大失所望,甚至还有些鄙夷的是……此时躺在灵后的死人竟然是个宦官。

    东汉末年,宦官这个群体在民间臭名昭著,像关羽这种最为典型的愤青自然不会去分辨其中哪些人是忠哪些人是奸,在他心中,凡是宦官都是死宦官——当然了,现在郭胜确实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就在关羽心中浮想翩翩的时候,刚安慰完郭贵的明溯恰好回过头,见到其昂着个头,正趾高气扬的四下里睥睨,那神情说不出来的别扭和令人厌恶。

    鼻间冷哼一声后,明溯也不与关羽废话,直接拿手点了点地上的蒲团。

    见状,关羽稍稍一怔,不解的回手指了一下自己。

    明溯点了点头,示意其上前祭拜。

    这下,关羽顿时心中不乐意了。虽说自己现在不过是个阶下囚,可即便是囚犯,也是有人权的撒,何况自己还是一个有抱负有气节的囚犯,怎么可能随意的去跪拜一个死宦官呢。

    见明溯一直拿眼瞪着自己,关羽面上顿时阴晴不定,片刻过后,脚步一动,竟然没有上前,反而迅速的退了出去。

    “鼠辈敢尔!”关羽的表情举动早就落到了旁边陪着的典韦眼中。典韦的眼中最揉不进这等沙子,见关羽毫不识相的在灵堂之中卖着架子,当下典韦一声低沉的暴喝之后,那粗大的手掌已经破空而去,直接抓向了关羽的肩部。

    典韦是挟愤出手,自然不可能有所保留。那关羽还没踏出门槛,脑门后面已经感觉一阵空气被极快的速度挤压后那中尖锐的嘶鸣声。毕竟伤体刚刚恢复,这力气上面还是远远没有达到巅峰时期的水准,觉得有人在后面袭击自己,虽然不知道究竟是谁,不过感受这气势,也知道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对付得了的。

    当下,关羽面色沉重的把腰一拧,准备先避过后面的那只手掌再说。不曾想,典韦既然已经动了真怒,自然不可能就这么罢休,见关羽拧腰,那典韦却是手也不收,直接穿了上前,突然一个侧拐,那手臂便扭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接肘击在了关羽的脸上。

    闷哼一声之后,关羽的左脸顿时飞快的肿了起来,青色的瘀斑伴随着眉角怒气,显得格外的狰狞。

    “回去祭拜!”一招拦下关羽之后,典韦也与他废话,直接命令了一句。

    闻言,关羽不禁往上翻了个白眼。你们愿意自甘堕落去拜祭一个死宦官,老子管不着,可要是让老子同流合污——做不到!

    “一个死宦官而已!”关羽毫不让步的回头瞪了过去。

    “死者为大。”

    “再大也是个宦官。”

    见关羽一口一个宦官,后面一直极力压抑住怒气的郭贵顿时熬不住了。就在诸人怔神的时候,那郭贵猛然一个飞跃,如同暴怒的野兽一般,扑了出来。

    关羽再厉害,那也是大刀耍得厉害,失去了青龙偃月刀之后,再加上腰腹之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现在一被郭贵缠了上来,近身就是一顿老拳乱砸,顿时关羽就傻眼了。

    这也真是不要脸了,按照格斗的规矩,至少也该抱个圈,说一声来将通报姓名,或者是暴喊一声纳命来……戏里不都是这般演的么?怎么到了自己身上,这些遭遇就变得不是那么的合情合理了起来,而且……似乎明溯所有的手下都会近身缠斗。一旦让他们近了身,纯粹都是无赖的打法,这还让不让猛将活下去了?

    尽管不清楚关羽为甚么老喜欢躬腰避让,不过既然对方那边是软肋,郭贵自然就狠命的朝着腰腹之间招呼。不一会儿,关羽已经被打得死去活来。

    本来关羽也是个不世猛将,可自打遇上明溯之后,便是霉运不断,典韦也就算了,明溯自己至少与自己也属于半斤八两,至于赵云更是离谱,明明比自己差了不止一截,可临阵的时候竟然打着打着就突破了。

    到了现在,竟然就连个郭贵都能随意的殴打自己的。想到这里,关羽心中顿时万念俱灰,恨不能立马找个没人的地方就这么隐世不出,免得再遇上明溯这个自己的命中克星。

    当然了,真要对阵的话,关羽还是能够完虐郭贵的,只不过自己有伤在身,趁手的兵器也不在手中,对方又是蛮不讲理的净是朝着自己的旧伤上面轰击。

    虎落平原被犬欺的道理关羽不懂,不过识时务保性命的常识他还是心知肚明的。哭丧着个脸,比孝子还要更像孝子的关羽被典韦强按住脑袋,砰砰砰的在地上连撞了三下之后,方才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嘴里却还是不甘的嘀咕了一声:“死宦官。”只不过这次声音却是压得极低,只有自己才能听到了。

    就在灵堂之中肃穆一片的时候,在外面忙于迎来送往、跑腿打杂的吴伉却是突然面色慌张的奔了进来:“侯爷不好了,外面好多……好多人啊。”

    好多人?闻言,明溯不禁纳闷地抬头看了一眼郭贵等人,见其也是莫名其妙的模样,便郁闷的问道:“到底来的是甚么人,竟然让你如此慌张?”

    “有大将军,司空、司徒、太尉……几乎满朝文武百官都来了。”吴伉拼命的吞咽了一下口水之后,吊了吊肩膀,缓解了一下面部僵硬的肌肉之后,方才语无伦次的禀道:“而且,他们全都披麻戴孝……”

    也难怪吴伉如此慌张,自己进宫少说也有十数年了,其间可谓是见惯了生离死别,送多了权贵豪强,可像今天这般气势恢宏的场面,却是除了皇室主要成员去世,其他难得一见的了。

    郭胜是甚么身份,吴伉心中很清楚。本朝自始至终朝中、宫内就是势不两立的两派,在这种情况下,不提披麻戴孝过来拜祭,就是专程跑到灵前吐上一口唾沫,很多人都还是会嫌弃费事的。

    听吴伉一说,明溯顿时也回过味来了,敢情这些人都是冲着自己来的撒。别的不提,郭胜也死了这么多天了,自己没进帝都之前,按照郭贵的描述,那是冷冷清清、形影相吊,怎一个凄惨了得?

第621章 诡异死法

    现如今,自己也就是才进帝都小半日,这灵堂的事情尚未完全熟悉上手,外面就来了这么多人,而且还都煞费苦心的连装束都准备好了。

    “都是来拜祭伯父的?”明溯确认的追问了一下。

    “应该……大略……看那模样似乎……是的。”吴伉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了。

    “既然如此——来的都是客,大开中庭!”明溯沉着的吩咐了一句之后,便将典韦、赵云、夏侯兰三人分派到灵堂中间以备不测,无情三人毕竟是有官职在身的,也就随着明溯、郭贵一起出去接客了。至于那关羽,反暂时也没人去管他,哪儿凉快就哪儿呆着去了。

    明溯不懂礼仪规矩,可吴伉毕竟是从宫中出来的,这起码的一些忌讳却是懂的。见明溯信手推开中间那扇门,准备抬脚出去,吴伉紧忙扑了上前,一把将其抱住,口中则是连声焦虑的喊道:“那门走不得……走不得啊!”

    这又是发的甚么羊癫疯?郁闷之下,明溯索性顿住脚步,回头不悦的瞪了吴伉一眼。

    “是这样的……”见明溯终于没有执拗的从中庭门出去,吴伉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便紧忙将一些禁忌规矩详细解释了一遍。

    原来这丧事与喜事不同,无论是主家还是宾客,都不允许从中间那道门经过的。原因很简单,那门是留给死者出殡用的专用通道——这就叫死者为大。

    至于其余活着的人,都只能走侧门,而且还不能乱走。

    这男左女右,一般男人前来祭拜,都是从左边的那道门进去,环绕瞻仰一圈后再从右边转出去,女人则完全相反。当然了,这女人也是指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女人,比如有封号乡君、县君,就像当今皇后何莲她老娘一般,至于其余等闲的女子,是连门都没资格踏进去的。

    我勒了个去,险些就跌了面子。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这里面的花头精之后,明溯便索性让那吴伉在一旁引路,也免得自己毛手毛脚,再弄错了甚么,惹人笑话倒不打紧,在这个特殊的场合对死者不尊重就不对了。

    不用出去看,明溯也知道郭胜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自己更没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够让这么多的文武百官,甚至包括何进、袁逢等人一起赶了过来,装扮得如同孝子孝孙一般的,当世也只有一个人能够做到。

    果不其然,尽管明溯出去便按照吴伉的教导,行了个半跪礼,算是谢过门外聚集得人山人海的诸人了,然而那些人一个个面露古怪之色,却是无人上来搀扶。当然了,自然也没人领头进来拜祭。

    这么多的人整得极为悲情,又站在门口吹风不肯进去,这又该是唱的哪一出?正当明溯准备直接点将去喝问那何进的时候,一声公鸭般的嗓音拖长了在人群后面传了过来:“圣上驾到……”

    闻声,顿时所有的文武大臣如得大赦,紧忙潮水一般向两边分了开来,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供刘宏行走。

    就在千余道目光的集聚之下,刘宏在张让、赵忠二人的陪伴之下慢慢的行了进来。

    刘宏自然不可能为一个奴才披麻戴孝,不过那张让、赵忠却是装束丝毫不逊色外面的诸人。

    “爱卿回来了?”一见到明溯,刘宏便问了一句极其没有营养的废话。

    “圣上不希望微臣回来么?”明溯却是答非所问……直接反问了一句。

    “怎么会么……朕****夜夜想念着爱卿。”刘宏这番表白也实在太肉麻了,尽管明溯心中清楚其没有分桃短袖之癖,可闻言之后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圣上请……”反正对方是祭拜的,尽管明溯不知道这臣子死了,皇帝是不是也要跪拜……这个时候负责在旁边教导规矩的吴伉早就知道躲到哪里去了——不过既然刘宏来了,想必他心中肯定知道应该如何去做。

    完全出乎明溯意料的是,刘宏只是行到了堂前,也没见他行甚么礼数,便声泪俱下的开始数落了起来。

    尽管刘宏并不是后世专业的演员出身,可这说哭就哭,嚎啥像啥临场发挥的能力却是让明溯的眼球险些就掉落了下来。

    刘宏的数落很是凄惨,倒不是那些怀念的内容,而是他自始至终保持着一种让人闻之顿觉泪水拼命的在往眼眶里涌的声调。我勒了个去,这秦腔用来哭丧倒是一门绝活!明溯心中暗自诋毁了一声之后,却是按照吴伉的眼色,转到了刘宏侧面,轻声劝慰道谢了一番。

    太痛苦了,这丧事办起来是死者安详,生者遭殃。本来明溯以为刘宏哭完,其余诸人祭拜一番,这仪式也就该结束了。没想到的是,刘宏才被吴伉扶到一旁歇息,那张让、赵忠二人互相对视了一眼,却是分了次序行了上前,袖子一抹眼角,竟然也开始哭述了起来。

    这不是典型的猫哭死老鼠——假慈悲撒!见状,明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上前便挡在二人面前,低眉怒目,闷声呵斥道:“我郭府当不得二位大人如此多礼……地方太小,不送了!”

    “贤侄(阿明)……”见明溯气势汹汹,二人也不与他争辩,张口按照以往各自的习惯称呼了一声之后,便神情黯然的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旁边的刘宏。

    “给朕一个面子——有甚么话且让他们二人哭过再说吧?”毕竟今天的氛围不对,刘宏也不想与明溯闹崩了,便有意放低了姿态,小声的请求了一声。

    “我没有当众将杀人凶手正法,就已经很给圣上面子了!”明溯却是丝毫不肯让步,一句话便将刘宏呛了回去。

    “贤侄冤枉我们了……”张让这句话还没说完,明溯却是回身手指灵上,怒声喝道:“冤魂就在灵前,老子倒要听听你们还有甚么诡辩!”

    这个时代最重鬼神之说,闻言,堂上诸人皆是不禁身体一颤,顿时觉得周边凉飕飕的,便是那张让、赵忠二人,此时亦是双腿发抖。

    “还是我来说吧”良久,赵忠长叹了口气,上前言道:“其实我等并没有谋害……”

    本来明溯还有些不屑一顾,甚至准备随时赶人,随着赵忠的叙述,而且旁边自己的故交裴御医也出来为其进行作证……这个时代可没有专门的验尸官,也就是仵作,通常情况下出现了意外伤亡事故之后一般都是由官方延请当地医生代行验尸的职责……明溯渐渐的明白了其实汉代官场之中制造冤假错案可是比哪一个朝代的手法都要登峰造极。

    因为“意外”死亡的都是朝中大员,所以这个验尸的职责便由刘宏亲自指定了裴御医负责。

    按照洛阳狱卒的说法,郭胜、刘陶、陈耽三人当晚皆是绝食暴亡,这个说法明显太过于牵强。任是一个脑子稍微正常的人都清楚饿上一两顿绝对不是死人,除非这个人本来就患有头晕类的顽疾,饥饿之后身体缺少热量补充因为发生生命危险,也就是后世常说的高血糖转低血糖。

    裴御医是专门负责朝中大员身体状况记载的官员,自然明白这三人都不存在头晕的恶疾,更何况就算是饿死,也不可能三个人同时饿死。那刘陶、陈耽二人已经被送进监狱半天一夜,说因为暗疾饿死,可以牵强地解释为巧合,可郭胜却是夜间才被送了过来的。

    通常情况下,大家晚饭之后都不会进食,郭胜先前又没有甚么特别的征召,所以裴御医当场就断然否决了狱卒的托辞。

    本来,这一段公案最终演化的结果应该是一段无头的冤案,不过裴御医能被选为御医的领头之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查验过三人皮肤色泽及面部表情之后,裴御医将三人的死因归结为闭气而亡。

    蹊跷便由此产生了。此时天气炎热,监舍之中并无覆盖之物,若是自行闭气的话,当事人得自己捏着鼻子,或者索性凭借着意志力去憋气,迫使自己死亡。

    那些狱卒本来正在含糊其辞,随意搪塞,一听裴御医的分析,一个个顿时装作恍然大悟状,互相议论道:“原来是闭气而亡,难怪先前我们觉得也没饿着他们撒。”

    “简直是一派胡言!”听到这里,面色忽阴忽晴的明溯再也忍不住了,便顿足喝骂道:“那让这些狱卒先去试试,看能不能有如此大的毅力自行闭气到毫无知觉。”

    “侯爷说得极是,当时下官也是这么说的。”见明溯果然如此责问,裴御医顿时面露古怪之色。

    其实,当时裴御医就已经觉得这些狱卒有些问题了,便借题发挥,刁难他们去重现一番当时的场景。

    既然被牵进了如此滔天大案之中,那些狱卒为了脱去干系,或者说为了免去株连九族之罪吧,便一个个使出浑身的解数,试图证实自行闭气的可能性。

    结果很简单:用手指捏住鼻子的那几个,还没等昏迷过去,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松开了手指,大口大口的呼吸了起来;拿嘴脸顶住墙壁的坚持的时间更为短,区区十数个弹指之后,便将壁上一堆灰尘都吸了进去,引发了后面一连续的咳嗦;最为决烈的还是尝试用意志力去控制呼吸的,应该说此人也是唯一的一个进行得最为成功的。

第622章 洛阳狱记

    本来见果真有人凭借意志力最终面色涨红,头重脚轻,原地慵慵的就晕死了过去,裴御医心中还有些怀疑的自己的判断。可等他上前一探鼻下,却发现此人保留着一丝清明的时候,不管出于甚么考虑,都能够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力控制住呼吸。然而,等他晕死过去之后,那生理的机能,或者说人朦朦胧胧之间求生的本能却是让他的呼吸自发的运转了开来。

    实验的结果很简单——如果没有外力的介入,那么自行闭气直接导致死亡,只能说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笑话。

    “后来怎么样了?”这些都只是一个过程的求证而已,明溯关心的凶手究竟是谁,至于这些拙劣的表演……反正人都已经死了,他自然也就不想去关心了。

    “都死了。”闻言,裴御医却是神情黯然的应了一声。

    “废话,我当然知道他们都死了……要不然我在这里披麻戴孝做甚么?!”

    “下官是说那些狱卒都死了。”

    “啊?”明溯郁闷的盯住裴御医看了半响,方才怏怏地言道:“你总不会想说他们也是闭气而亡,或者绝食?”

    “这次倒不是。”裴御医抬头偷偷的看了刘宏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放心大胆的说出了真相:“圣上本来想亲自审讯他们的,不曾想这些狱卒倒是刚烈,还没等圣上驾到,就一个个以头抢柱,横死当场。”

    “就这么结束了?”明溯不甘的连续追问了几声,见裴御医一副到此为止的模样,心中顿时一阵无名火起。

    敢情这些人都当自己是傻瓜了?尤其是那张让、赵忠两个杀人凶手,毁匿证据之后竟然还敢大摇大摆的跑到自己面前来显摆。

    当下,明溯也不废话,一步踏了上前,迎面将赵忠给揪了起来,咬牙切齿的言道:“老子不管你的能耐多大,现如今就算是圣上在此,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了!”说完,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腰间。

    “我怎么会害他的性命呢。”见明溯发怒,赵忠却是毫不抵挡,长叹一声言道:“其实当晚我等也是想将其暂时囚禁起来,免得坏了大事而已,不曾想却是……说三道四,其实我也就是凶手之一,阿明你动手吧。”说到这里,赵忠又是黯然一叹,却是不再解释,直接闭上了眼睛。

    一听赵忠自己都承认了是凶手,明溯再不犹豫,“锵”的一声便拔出了长刀,直接往其脖子上抹了过去。

    “且慢!”刘宏本来一直在旁边做着听众,此时见赵忠就要血溅当场,顿时就急了,紧忙上前一步拿手架住了明溯。后面的宿卫们见主子都动了手,一个个舞刀弄枪的奔了上来,却被刘宏转头拿眼睛给瞪了下去,一个个傻站在堂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若是论上力道,三个刘宏一起上来也不够明溯甩的,可毕竟刘宏是当今天子,自己又是他的妹婿,这再怎么样都得给上三分面子。当然了,给面子不等于放弃杀人的念头……明溯面露煞色,双目赤红的瞪着刘宏,那持刀的手却是一直悬着不肯放下。

    “爱卿先看看这个再下手也不迟。”虽然明溯现在的态度简直可以直接套上一顶大不敬的帽子了,可刘宏却是不想与他计较,见情况稍许缓和了一些,便从袖中掏出一本账册模样的簿子递了过来。

    东汉末年,纸张已经开始在民间流行,除了一些传承已久的书籍之外,最近的一些文字记载都是选用了纸张这种轻便的东西作为载体。

    “洛阳狱记?”明溯低头看了一眼封面,却是疑惑的问了刘宏一声。

    “也就是监狱之中的一些琐事记载。”刘宏等明溯犹犹豫豫的接过那本洛阳狱记之后,方才细细的为他解释了一番这东西的来历。

    原来凡是监狱之中都有记载,哪个犯人进来了,哪个犯人出去了,哪个犯人死亡了,哪个犯人生病了……这些常规的事情自然以流水账的形式记载其中。除此之外,就是一些杂物的领取,权贵要员的探访,甚至是一些需要特别关照的地方都在其中作了详细的记载。

    “申时三刻,陈耽、刘陶入狱,分别关押至坤字丙号、丁号。”

    “酉时一刻,陈耽腹泻,用过两次汤汁,刘陶未食。”

    ……

    “戌时三刻,郭胜入狱,关押至乾字甲号。”

    “亥时二刻,曹节、王甫持诏书提审陈耽、刘陶,未留狱卒伺候。”

    “亥时三刻,陈耽、刘陶二人暴亡,地上无挣扎打斗痕迹,舍中遗留湿润薄纸数张。”

    “亥时三刻,曹节、王甫持诏书提审郭胜……”

    一页页的翻了过去之后,明溯突然眼神一凝。记载到了这里就中断了,而且看那最后一行潦草的笔迹,很显然当时监狱之中已经发生了甚么让之惊容的大事,所以才这么仓促的结束了记载。

    “后面的呢?”明溯仔细的辨认了一番那些笔迹虽然或工工整整,或龙飞凤舞,却是完全出乎同一人笔迹,尤其是最开始的记载,纸张熏黄,墨汁黯陈,很显然并非临时伪造而成,只是最后提到郭胜的时候,却是没有再往下记载,让人未免有些疑惑。

    “此人亦在死亡的狱卒之中。”刘宏无奈的摇了摇头。他不是傻瓜,从这封记载来看,很明显是曹节、王甫伪造诏书提审、杀害了三人。

    可是,即便是刘宏亲自审问,甚至于还当场出示了这封记载,可那二人却只肯承认因为心中愤慨,一时冲动便杀害了陈耽、刘陶二人,至于郭胜,他们只是问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若是这个狱卒记载再详细一些,比如说郭胜当时是否死亡,或者说监舍之中有无纸张、绳索等可疑物什,刘宏自然可以判断出究竟是不是二人杀害了郭胜了。

    可现在,现场的目击证人或许是迫于二人的淫威,或许是为了保全家人,一个个都选择了撞柱而亡,至于这记载,虽然因为放在值守的住所,没有被毁灭证据,却因为内容的不全面,却是无法将案情彻底的定了下来。

    “其他没甚么证据了?”明溯不甘的追问道。

    “没有了……”刘宏犹豫了一下,却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其实这个事情张让、赵忠二人的确有些关联,不过却不能证明是否曹节、王甫杀害了郭胜。”

    原来,私自杀害陈耽、刘陶二人以绝后患的主意的确是一众宦官商议定下来的事情,当然了,这个情况一开始都是背着刘宏的,直到郭胜也诡异的死在狱中,郭贵又在帝都之中大张旗鼓的为其操办起了丧事,此事涉及到了都通侯府,张让、赵忠二人不敢隐瞒,便在刘宏面前认了个错,承认了自己的不法勾当。

    诬陷、关押郭胜,虽然当时二人都在场,可却是没有推波助澜,只不过后来刘宏决定暂时将其关押起来的时候,二人觉得有郭胜在其中碍手碍脚,不如先将其关起来,免得影响了诸人大计,这才默认了当时那王甫的信口胡言。

    本来,按照二人的想法,只要连夜处置了陈耽、刘陶,等郭胜出来的时候,木已成舟,便是他再有想法也无法让陈、刘起死回生了。然而,事情的发展却是完全出乎了二人的意料。

    郭胜最终也一起死了,虽然说现在最大的嫌疑人就是曹节、王甫二人,可当初商议的时候诸人都有份在其中,若是论起来,也就是所有的人都成了嫌疑人或者说是同谋。

    这也是赵忠不想解释甚么,只是引颈就戮的缘故。

    其实,郭胜虽然平素自视清高,可却是与张、赵二人私交非常笃实。尤其是张让,当初能够高看明溯一眼,就是因为自家也有子侄在已吾乡下。尤其是那与郭贵自幼交好的张田,也就是大张庄的少庄主,更是张让最为喜爱的几个本家子侄之一。

    于公于私,张让都没有必要去杀害郭胜。

    虽然不知道“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一后世名言,可现在张让、赵忠话里话外都是一样的涵义,尤其是那赵忠,更是十分内疚的言道:“老奴背了律法,有负圣上宠信,还望圣上能够谅解老奴,来世还让老奴能够陪侍左右,也就心满意足了。”

    见赵忠说得凄惨,刘宏顿时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的望着明溯,双眼之中满是哀求之色。

    对于明溯的武力,在场诸人都是心知肚明,只要明溯想杀人,即便是所有的人一拥而上,最终也是阻止不了的,无非就是最终能不能将其当场拿下的区别。

    “都是一丘之貉!”明溯现在已经彻底的认定了,刘宏心中还是比较偏向于张让、赵忠二人的,所以才会如此不遗余力的为他们开脱罪名。

    毫无疑问,刘陶的死,眼前二人是完全脱不了干系的,他们的确也亲口承认了这一事实。可郭胜的死亡,的确其中有一些疑点,当然了,现在那曹、王二人就是首要的嫌疑人。

    尤其是在裴御医证实了郭胜同样是闭气而亡之后,便是脑子在愚钝的人,都能从其中推论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第623章 完以城旦

    当然了,张让、赵忠参与杀害了刘陶不假,可那是朝中权力之争。既然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里,自己与刘陶不过是故交而已,自然没有必要抢在刘宏前面去做决定。

    毕竟亲疏有别,仅仅一瞬间,明溯心中便飞快的下了决定。

    倒不是他铁石心肠,或者说是懦弱,而是自己此时老婆儿子都在洛阳之中,若是一意孤行,得罪了刘宏事小,因而失了胧月与那刚出生的娃儿性命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当然了,既然张让、赵忠二人参与了杀害刘陶的商议,明溯却也不会如此轻易的便放过他们的。

    “那刘大夫与微臣亦师亦友,如今其枉死狱中,还望圣上主持个公道。”明溯转头微微与郭贵交换了一个眼色之后,却是大义凌然的向刘宏提出了一个十分合理的要求。

    “这是自然,每每思及刘爱卿的铮铮忠言,朕心中都觉得格外的心痛。”见明溯慢慢的将长刀放了下来,刘宏心中顿时松了口气:“来人哪,传朕旨意,封故谏议大夫刘陶为中陵侯,世袭罔替……着大将军协调各有司缉拿凶犯,依律从严从重处置!”

    想了想,刘宏还是补充了一句:“张让、赵忠二人虽然没有亲手杀害陈耽、刘陶,却是参与了其中谋划,朕决定:即日起剥夺二人爵位,完以城旦。”

    汉朝执行的是九章律,也就是当初高祖统一中原之后,令萧何依照秦法,结合新的时代形势,制订出来的盗律、贼律、囚律、捕律、杂律、具律、户律、兴律、厩律等九篇纲领性律法。

    对于杀人的罪名,律法中间明确规定: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如果没有直接导致人死亡,则是规定了:斗以刀伤人,完以城旦。

    那曹节、王甫直接杀害了陈、刘二人,最终的判决自然免不了一个极刑而死,可是张让、赵忠等人就不好处置了。

    按照律法,如果没有直接导致人死亡,除了以刀伤人之外,其余并无甚么参与谋划之类的罪名,所以刘宏只能参照这一条,判处二人完以城旦。

    城旦舂是一种徒刑,是指男犯筑城,女犯舂米,但实际从事的劳役往往超出筑城和舂米的范围,一般被判处这种刑罚的犯人夜里才轮到本职工作,也就是筑长城或者舂米,至于白天他们的主要职责则是防敌寇,也就是在前线站岗。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状态之下,因为犯人的休息时间得不到保障,往往很多人没有服完刑期就死在了边塞地区。

    在汉朝的律法体系之中,城旦舂是除了处死之外最重的一种有期徒刑。

    据东汉卫宏《汉旧仪》记载,城旦舂按附加刑的不同,分为了三大类:第一类是完城旦舂,刑期四年。“完”的意思是保留罪犯的头发,仅剔去鬓须,不再施加其他肉刑。第二类则是刑城旦舂。“刑”指施加面部刺记涂墨,割鼻、砍左足、砍右足等肉刑。第三类也就是剃发、颈项带刑具铁钳的髡钳城旦舂。其中第二、第三类刑期皆为五年。

    张让、赵忠二人毕竟是刘宏的近臣,尽管二人犯了大罪,可心有恻隐的刘宏还是不忍对二人施加肉刑,便直接选择了其中较轻的一类,也就是完城旦。

    在刘宏看来,自己这一方面算是对明溯有了一个交代,另一方面却也护住了二人的性命。完城旦虽然要去边塞,可毕竟刑期只有四年,只要慢慢的熬了过去,这四年之后也就得到自由了。

    刘宏认为自己十分仁慈,可这话听到二人耳中,却是如雷震耳。互相惊惶的对视一眼之后,张让、赵忠皆是伏倒在地,痛哭流涕的恳求道:“老奴等死不足惜,奈何心忧圣上冷暖,还望圣上法外开恩,容许老奴在洛阳左近戴罪立功,也能时刻瞻仰圣上容颜。”

    不是二人耍奸,不肯老老实实去服刑,而是二人害的人实在太多了,这完城旦刘宏不知道其中利害,他们二人心中可是清楚得很。

    开甚么玩笑,寻常健壮百姓被判处了这种徒刑,最终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自己这种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人。

    不用多想,二人也知道自己如果真被派去边塞,这辈子是不要再想回到洛阳了。吃不了那个苦是一回事情,自己的仇人太多,随便跑去一个找自己报仇雪恨,那也是能够想得到的现实担忧。

    见张让、赵忠二人连声恳求,先前为了体现公正,一冲动下了决定的刘宏心中顿时就犹豫了。虽然不清楚二人为何坚决不肯去服这短短的四年,可刘宏却也着实不忍自己的近臣离开自己,便无奈的将求援的目光转向了明溯。

    刘宏不清楚完城旦究竟有多么的难以煎熬,甚至就是在拿有限的性命去赌那看似时间不长的徒刑结束,可明溯心中却是十分清楚。

    如果眼前二人是杀害郭胜的凶手,或者是主使者,那么明溯定然会毫不犹豫的给予其最严苛的惩处。即便是刘宏不按照律法行事,明溯都会让他们知道——有些人不是随随便便就惹得起的。

    当然了,如果他们落到明溯手中,估摸立马会乖巧的哀求去完以城旦,因为明溯至少有一百个法子能够让他们明白甚么叫作生不如死。

    不过现在情况就不同了,杀害郭胜的另有其人,而且似乎是自作主张。尽管刘陶同样与自己交情不错,可这满朝文武,与自己有交情也不是一个两个……不是自己绝情,而是自然界生存自有其必然的规则。

    弱肉强食正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最高法则。刘陶想要扳倒宫中常侍,结果触恼了刘宏,又被诸人私底下报复。换了明溯被人当面告了一状……当然明溯是不会偷偷摸摸跑到洛阳狱中去害死对方的,因为即便刘宏就在旁边,他都会当场快意恩仇一番。

    明溯不相信甚么来世报的说法,在他的价值观中,只有自己解气了,或者说第一时间内将对方打入十八层地狱,这才是最称心的为人准则。或者说,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报主义者。

    刘陶与张让等人的争执,说到底不过是政见不同,或者活法不同而已。就像那贫家子弟,总是觉得富二代大手大脚,不懂得节俭,殊不知人家老子留下来的家底本来几辈子就花不完,你再让他节俭,岂不是影响了社会流通,不能拉动消费内需?

    不管怎么说,明溯终究还是一个亲疏有别的人,而且,在护短的习性上面,他也懂得去照顾别人的感受。

    比如说现在,郭胜没有死在张、赵二人手中,这二人……尤其是那张让,尽管在外面确实名声臭了一些,可如果没有他,现在自己估摸着还在张邈手下当个假亭长呢。

    “微臣觉得圣上判决得甚为公平,二位侯爷所言又合情合理……”明溯意味深长的说了半截,便顾自去为郭胜灵前添加香火剪去烛花了。

    明溯这是甚么意思?闻言,刘宏不由的懵了。这说话也该说完了再做其他事情,可现在明溯专心致志的正在服侍死人,自己一个大活人总不能去与郭胜抢风头吧。

    刘宏正在郁闷之中,那张让、赵忠二人欣喜的互相对视一眼,却是紧忙拜倒在地,诚心诚意的言道:“多谢侯爷美言!”

    “要拜的话,还是多在郭伯父灵前多磕几个头吧。”明溯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声,却是面无表情的将中间的拜垫让了开来。

    “应该……应该的。”二人忙不迭的行了上前,似乎完全忘却了无论是年岁还是生前的地位,郭胜都远远低于自己。

    这个时候,刘宏再是愚钝,也明白了明溯已经不想与二人计较了,便和颜悦色的言道:“中陵侯膝下无子,这位郭……”

    “郭贵,少府西山铁监。”中陵侯是刘陶的追封,既然刘宏主动提起,那么明溯自然要为郭贵介绍一番。

    “嗯,郭爱卿忠君爱国,堪为国民表率。”刘宏也不知道究竟是在赞扬郭贵,还是在缅怀郭胜,不过后面接下来的话却是让明溯心中更加舒坦了一些:“刘府孤女寡母,朕心甚忧,传旨……封郭贵为西山亭侯,入主中陵侯府。”

    也是媒婆做习惯了,本来刘宏还想御赐下一段美好姻缘,不过念及刘陶刚刚去世,这郭贵与刘巧儿上赶着成亲,就算是当事人心中乐意,这天下悠悠之口恐怕都会诽谤不休。

    所以,话到嘴边,刘宏觉得不妥当,便顺势封了郭贵一个亭爵,含糊其辞的将其打发到了刘陶家中,至于后面二小感情如何发展,那就不是自己应该去关心的事情了。

    刘宏这个做法本来无可厚非,虽然郭贵只得了一个亭侯,可按照他的履历而言,一无军功,二无显赫名声,只不过是因为刘宏念及往日郭胜的鞠躬尽瘁,尽心服侍,这才破例封了个爵位。

    当然了,刘宏也不清楚西山到底是甚么地方,不过给他这么一封,天下倒是又多了个基层政权组织出来。

    西山本来属于西位亭管辖,既然刘宏已经封了,那么金口玉言之下,无论如何,这西山就该升格为一个亭级区域单位了。当然了,这种区划调整也不需要由刘宏去亲自操心,他只要开个口,自然有那陈留的张邈把事情办好。

    刘宏本来还以为卖了一个极大的面子,可明溯一听却是不乐意了。

第624章 赐名明月

    凭甚么啊?

    刚才几乎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刘宏已经追封了刘陶为中陵侯,而且也说了这侯位世袭罔替,怎么到了其女婿郭贵身上,就突然换成了一个小小的亭侯。

    尽管不清楚中陵侯究竟该是第几等的爵位,可听起来总是要比西位亭侯神气的多。

    等明溯抗议好了之后,顿时刘宏便傻了眼,那堂外台阶之下更是低笑声不断。还好,那胧月此时正站在明溯身侧,见其犹自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而且刘宏又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便小声的在旁边解释了一遍。

    原来中陵不是一个地名。

    《诗?小雅?菁菁者莪》有云:菁菁者莪,在彼中陵。这个中陵,与陵中同义,其实不过山陵之中的一种语言美化的称呼。

    当然了,刘宏用这个来作为刘陶的追封,倒不是真的想封片山陵给他。这个时代,凡是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死后都会选择葬于风水较好的山陵之中。

    说白了,这个中陵侯,更多的是虚封而不是实封,或者直接将其定义为死后的一个谥封更为妥当一些。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刘陶有无子嗣,这个爵位日后便成了刘陶的一个专用封号。

    所以说,刘宏给予的世袭罔替的政策,等到了郭贵这里,却不是因为他仅仅是个刘府的女婿就刻意的亏待他,而是委实不能将死者的特定封号转移到生者头上,于是便只能另外再封他一个爵位了。

    “可是亭侯也实在太小了一些。”见自己因为知识面浅薄,闹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明溯面上赫然,却是不情不愿的嘀咕了一声。

    “不小了,我们也不过才是高上一级的乡侯而已。”张让陪着笑脸解释了一声。

    “可是那天我见到左车骑将军被封了槐里侯,食槐里、美阳二县的租税,就算是右车骑将军,也是封了个西乡侯。”左车骑将军就是平定黄巾之乱的首功皇甫嵩,右车骑将军也就是朱儁。明溯想了想,见诸人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模样,便大言不惭的言道:“想本侯再差也是个通侯,这兄弟怎么能连个乡侯都当不上?”

    “这……朝廷自有定例。”刘宏本来想说关内侯的人数本来就有限制,你以为是大白菜见谁都送上一棵么?不过既然明溯开了口,自己虽然不可能随意改口,却也不能驳了他的面子,便补充了一句:“若是日后西山亭侯有战功在身,朕定然破格撰拔。”

    “希望如此吧。”明溯本来也就是为了掩饰一番自己的尴尬,免得被人笑自己没有文化。既然刘宏都这么说,那也就赶紧顺着台阶下了。

    这次祭拜,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不管郭胜死的多冤屈,至少死后享受了皇室主要成员级别的隆重仪式。

    望着一个个文武大臣颤颤悠悠的列队上前行礼,明溯漫不经心的打了个哈欠,却是将那宠溺的目光转向了旁边正在胧月怀中睡得香甜的娃儿。

    “这娃儿生得极为清秀,将来定然又是一匡扶汉室的大才。”也是无话找话,刘宏实在站得无聊,此时顺着明溯的目光转了过去,却也是发现了那胧月怀中的娃儿。

    “圣上会看相?”闻言,明溯顿时来了兴致,也不管那一个个苦苦等待主家回礼的权贵,紧忙将刘宏扯到一旁,小声的讨教了起来。

    我哪会看甚么相撒……只不过因为是你的儿子,这才随意的吹捧了一句,却不曾想反而将自己绕了进去。刘宏心中暗自嘀咕了一句之后,却是无奈的圆谎道:“也算是懂一些吧。”

    “可是我为甚么看不出甚么?”明溯好奇的围着胧月转了两圈,口中咂砸称奇刘宏的眼力劲儿,这下刘宏的脸上顿时挂不住了。

    好歹自己也是个九五之尊,不曾想今天跑过来吊丧,随意的说了一句话,却被人当成了那种持幡云游的江湖骗子。本来刘宏还想实话实说的,可一看明溯那信以为真,欢天喜地的模样,心中也不忍打消他的欣喜,便违心的言道:“爱卿瞧瞧这小嘴脸,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再瞧瞧这两尺有余的身段,这个肩膀多么的宽广……”

    本来明溯还听得十分起劲,可半响之后却是突然意识到刘宏虽然说了很多,可却没有一句是有营养的话,便怏怏的应了一句:“圣上果然好眼色……微臣这娃儿已经满月了快一个季度了,自然瞧起来比刚出生的娃儿大上许多。”

    “朕也就是这个意思……”闻言,刘宏尴尬的住了口,却是不知道该如何再说下去了。

    二人时而尴尬,时而搞劳,时而沉默,时而面红耳赤了七八个来回之后,明溯却是突然想到一件事情:“圣上似乎还没有给贺礼呢?”

    这话若是在大街上聊起,可能刘宏还能适应一些,可现在却是在郭府,郭胜尸骨未寒,明溯突然提起要贺礼,刘宏惊愕地转头看了一眼缟素满堂,却是嗫嚅的低声提醒道:“不是贺礼……是挽礼!”

    “呸呸呸!”闻言,明溯连连朝旁边地上吐了几口唾沫,丝毫不顾一众文武大臣复杂的神色,义愤填膺的抗议道:“微臣难得有个儿子,还是长子,圣上就如此的诅咒,岂不让天下人都寒了心去?”

    “儿子……长子?”刘宏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微臣家中有喜,圣上作为舅舅,总该意思意思吧?”明溯恬不知耻的直接索要了起来。

    这个时候,刘宏终于明白了这个“贺礼”与四下里的气氛实在没有关系的很,气极而笑道:“在灵堂索要贺礼,估摸着这全天下人中间也只有爱卿能想得到这一出了。”

    话虽这么说,可明溯那句“舅舅”,还是让刘宏心中十分受用的。不管如何,明溯终归还是把自己当大舅哥的,哪里像满朝的文武一般与自己生分异常,成日里不是阿谀奉承,就是欺上瞒下。

    想到这里,刘宏顿时觉得那胧月怀中的娃儿越看越顺眼,越瞄越清秀,便由衷的赞叹道:“既然是一匡扶汉室的大才,那便赐字为匡才吧。”

    “这就是贺礼?”

    “朕亲口赐下,当为天下最尊贵的贺礼了。”

    “赐字?”

    “嗯!”

    “字?”

    “对啊。”

    “对你个头!”确认了所谓的贺礼不过就是个“字”而已,明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外甥尚未成年也就算了,现在连个名字都没有,你就先赐下了字,不是我要和你硬扳这个理……要不,让大家伙评价评价,看看你这个吝啬鬼是不是有些过了头了。”

    明溯本来就不是喜欢文乎文乎的人,被刘宏的话一刺激,顿时就忘了这可是公开场合,旁边还有百余双眼睛盯着呢。

    “侯爷慎言。”见大家都盯着这边,旁边张让低眉顺眼的悄悄扯了一下明溯的衣襟,提醒他注意上下尊卑。

    “本来就是这个理儿……”明溯也知道自己确实过分了一些,呐呐的嘀咕了一声之后,便拿手指去逗弄起了小家伙的掌心。

    说来也怪,本来这小家伙在胧月怀中扭来扭去,兴许是因为旁边的气氛太过于压抑,时不时的小嘴一瘪,便哇啦哇啦叫喊了起来,可明溯手指往前一伸,小家伙顿时便止住了哭嚎,兴奋地揪住自家老爹的那根食指,不停的倒腾来倒腾去。

    见儿子有趣,明溯也忘了先前所有的不快,托住其后颈,蹑手蹑脚地从胧月怀中接了过来,往肩头一搁,便哄了起来。

    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但凡哄小孩带娃儿的事情都是女人的专职工作。在场的文武百官大多都是活了半辈子的人了,可论起带小孩,却着实算得上是一窍不通。

    眼见明溯连女人的活儿都愿意去做,顿时堂内堂外表情都复杂了起来。有那大男子主义作风显著的心中暗想,到底是个不学无术的侯爷,也难怪始终难登大雅之堂。至于绝大多数人,甚至包括老袁家的那几个,悄悄对视一眼之后,则是面色苍白的想到了一个问题:明溯显然是第一次抱自家儿子,可见那熟捻的姿势以及满是宠溺的神情,毫无疑问,从此以后帝都洛阳又多了一个坚决不能招惹的小家伙!

    刘宏虽然有几个子嗣,可却从来没有亲自带过,尤其是那刘辨,更是生下来之后便托寄到道士家中将养,自然没有如此亲情自然流露的幸福时候。

    瞧得有趣,刘宏便打笑着言道:“既然此子尚无名字,朕倒是想到一个合适的。”

    当今圣上亲自赐予名字,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尤其是那些与明溯明显不对付的,更是心中暗自忐忑的想道:不管以后明溯发展如何,他的儿子是由刘宏亲自定名字的,这日后的荣华富贵,只要大汉江山在一天,就能有一天保障了。

    羡慕归羡慕,可有些福分却是羡慕不来的。

    按照刘宏的意思,既然是明溯的儿子,那么自然应该姓明,至于名字,则是取了胧月的月字……如此一来,父母亲的名字各占一个,便成了双方感情的结晶,可谓是得天独厚。

    当然了,前面赐下的“匡才”却是暂时用不到了,用明溯的话说,小孩子不好养,若是过早给予了这样一个显赫的字,恐怕会折了其福分。

    这个说法倒也符合当下流行的风俗,于是,就在满朝文武百姓的见证之下,明家的嫡长子明月顿时成了帝都最为风光的娃儿。

第625章 险恶用心

    “太子少傅、都通侯一心为公,体恤民情,堪为百官楷模,臣等推举其为太子太傅。”次日早朝,文武百官叩拜之后,袁隗突然出列进了一言。

    闻言,不仅是刘宏,就算是那位居武将之首的何进,亦是瞠目结舌,一时之间难以猜中其心中想法。

    按理说,自打明溯在帝都出现以来,似乎一直就是老袁家的一个灾星,几乎凡是老袁家有丢脸的事情,都与其脱不了干系。当然了,这些还可以用巧合来形容,可袁基横死桑府门外却是一个不可调和的矛盾。

    如果说袁隗建议将明溯罢官治罪,或许刘宏还觉得正常一些……可今天,太阳似乎从西边升起了——刘宏抬眼望了望殿外,按照上朝的时间规矩,此时东方那一抹鱼肚白都未曾出现,更加不谈判断究竟是不是太阳出错方向了。

    其实,不仅是刘宏等人,就算是此时正满面肃穆的立于何进后面打着瞌睡的明溯心中亦是翻起了千层巨浪。

    虽然说自己并不在乎甚么太子太傅的名分,可自己先前那少傅的身份确实有些鸡肋,袁隗的这番进言无疑是将自己给扶了正……若是太子日后荣登大宝,自己作为太子最大的老师,这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自然是指日可待。

    尽管明溯心中很清楚太子最终当不了老大,这东汉末年的江山名义上还得由献帝来执掌十数年,可袁隗他不清楚撒。

    除非袁隗也是穿越过来的,否则的话他绝对不会提前预料到董卓进京护驾之后竟然会擅自做出废立的举动。

    既然袁隗不是基于这个考虑,那为甚么他会推荐自己扶正呢?

    面无表情的眯着眼睛,明溯心中思绪翻腾,却是始终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去验证对方的动机。

    不管怎么说,自己与老袁家结下的梁子也不算浅了,这袁隗突然有此一言,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压根就没安上甚么好心。

    就在明溯打定主意,准备出言谦虚一番,然后在婉言拒绝这番“好意”的时候,对面一列的袁逢等人却是齐刷刷的越步上前,附和起了袁隗的提议。

    这老袁家四世三公可不是盖的,先有袁隗发话,又有袁逢响应,顿时朝中嗡嗡声一片,那些门生故吏尽管不知道老恩师心中打的甚么主意,可素来养成的盲从却是让他们不假思索之下尽数站了出来,或巧言如簧,或言简意赅……总之,就是明溯不当这个太子太傅的话,大汉朝似乎已经上升到了亡国灭种的最危险时刻了。

    至于其余一向中立,或者自称一派的小股官吏,尽管不清楚这场闹剧的起因,可毕竟事情与自己无关,所以也就乐得逍遥的站在两旁静静的旁观了起来。

    陡然被抬到了这么高的地位,若不是对老袁家的素质实在是了如指掌的话,恐怕明溯就得感恩涕零的将这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儿给接了下来了。

    “司空甚么意见?”刘宏尽管不清楚袁隗今天为甚么改了性儿,可明溯毕竟是自己的妹婿,自身才华实在过硬得很,素来又是铁杆的保皇派,若是将儿子的教导任务交给了他,不谈说能教出多么优秀的一代明君,至少那边塞地区的十数万精锐就是太子上位的坚强后盾了。

    尽管心中已经愿意了**分,可毕竟事出反常,刘宏一时之间也拿不定主意了。

    现任的司空正是那老掉了牙的张温。张温现在虽然不算是老眼昏花,可毕竟已经老态龙钟。见刘宏问自己的态度,常年混迹于朝堂之上的张温立马就把握了上意,越众进言道:“太子少傅身负教导重责,却是常年行走于江湖之中,长此以往,恐教育太子的职责有些淡薄……不若拜其为太子太傅,从此以后长居帝都,悉心教育太子成人,也能为后世留下一段佳话。”

    到底是混了一辈子的老甲鱼了,张温这段话看上去极没有营养,仅仅是附和了一番袁隗的提议,可落到各方耳中,却是立马掀起了轩然大浪。

    本来因为郭胜、刘陶的屈死,心中就有些愧疚,想要顺势补偿补偿明溯的刘宏自然是欣喜万分。不管怎么说,张温总是几朝元老,官场一棵常青树,有了他的荐举,或者说是表明态度,这明溯尽管年岁资历确实浅了一些,却也不怕其他人说上甚么闲话。

    那袁隗本来以为自己一番算计已经是高明万分了,不想张温轻描淡写的一段话,似乎甚么都没说,却是话里话外将他的用意点得个一清二楚。当下,袁隗、袁逢老哥俩互相对视一眼,隐藏在目光之中的满满的都是忌惮之色。

    至于何进,本来就是个莽夫。这明溯的隐藏势力,他心中可是十分清楚的。虽然自己当了个大将军,可若是与明溯公然叫起板来,估摸着就算刘宏不开口,就是那守着青琐门的无情都能够让自己弄得不上不下,找不着台阶。

    明溯当不当太子太傅,何进无所谓,只要明溯不与自己争夺大将军就行了。何进突然觉得张温异常顺眼的原因很简单:当今太子是谁啊?

    那可是自己名正言顺的嫡亲外甥,现在一个妹子何莲当了皇后,自己就已经如此风光了,若是外甥再当了皇帝,这天下自己还不得横着乱走?

    何进等人一直觉得明溯那个太子少傅当得极为的不尽责,现在能够用一个太子太傅的虚名将其捆绑上自己等人的战车,毫无疑问,对于自己一派而言,绝对是一件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

    所以说,对于外甥能够攀上明溯这个强大的后援团长,何进是举双手双脚支持,只不过自己作为太子的亲舅舅,碍于外戚的身份,无法公然表态而已。

    现在好了,有不老松张温开了口,可想而知,自家那外甥的皇位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试想,老刘家的正统血脉遗传下来的人,还有哪个后面的背景会有明溯如此的强势?

    其实,这些人中间最为震惊的当为明溯。

    闻言,明溯不禁惊愕的转头望了一眼张温。

    张温站在文官之首,明溯站在武将的第二位……尽管明溯挂的官职是太子少傅,也算是文官,可架不住他统兵的经历实在太辉煌了,随便手下出个乡勇队伍,都能杀成天下闻名的血屠军,当然了,明溯之所以选择武官队列,还是因为和老袁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相比而言,还是草包大将军何进看起来更为和蔼可亲一些。

    明溯想站哪一列,这可不是殿下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得了主的。不管怎么说,他第一等的爵位摆在那里,除了两行的第一位之外,只要他想站,就算是后面新近荣升的车骑将军何苗都不敢放个屁。所以,明溯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极为“谦逊”的站在了武将第二位。

    刘宏本来就没有给明溯排过位置,明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所以站在第二位的他尽管觉得自己已经十分委屈了,可毕竟还是与一众大佬堆在了一起。

    在这种情况下,明溯想看到张温的眼色,自然是十分方便的。

    偷眼瞄了一下张温那似笑非笑的神色之后,明溯心中顿时恍然大悟。

    我勒了个去……敢情你老袁家现在开始忌惮起了老子的势力,想要将老子圈在帝都养老等死撒!

    若不是张温借话提醒,恐怕明溯被那袁隗摆完一道之后,都想不明白老家伙的险恶用心。

    明溯的势力确实不小,可那毕竟都是在边塞地区一些暂时还见不得光的势力。若是他在外面转悠,那便是鱼入深渊龙潜大海,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任是朝廷上面的百官心中有多少想法,最终都只能望着他哈气的份。

    可若是明溯被圈养在了洛阳。不要忘了,这可是天子脚下,任他势力再是庞大,可总不能堂而皇之的将手下的将领精锐全部搬了过来……若真是那么做的话,恐怕不需要袁隗发难,单就一个悠悠之口,就足以将明溯打入到乱臣贼子的行列去了。

    只剩下千余血屠军士卒在洛阳的明溯若是就此甘当太子的教书先生,不管现在如何风光,这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刻,更何况是人呢。

    毋庸置疑,只要明溯答应留了下来,意志逐渐消磨下来之后,警惕心自然不可能长时间一直保持着——到那个时候,估摸着就该是老袁家报仇雪恨的时候了。

    下毒、暗杀、诬陷……陷阱实在太多了,随便列举了几个之后,明溯后背上面顿时湿漉漉的一片。

    面色逐渐由淡然转变为冰冷,明溯抬起头来,静静的望着那犹自在巧言如簧,不停的劝说着刘宏的袁隗、袁逢等人,却是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若是以往,恐怕诸人都会义愤填膺的冲了出来,指责其傲慢骄纵,罔顾圣威了,可现在绝大多数人都在全力推举他升职,这种小小的缺点却是被大家伙儿刻意的选择了遗忘。

    缓缓的行了出来,明溯强自忍住心头怒火,一步一步的将那叫得最为起劲的袁隗给逼了回去,却是转身对着殿上双手一拱道:“微臣不愿意当这个太子太傅。”

    闻言,几乎所有的人全部都怔住了,本来喧闹得如同个乡下菜场一般的崇德殿顿时静谧得连根绣花针掉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为甚么?”刘宏不解的望着那面色铁青的明溯。

第626章 山雨欲来

    “不为甚么……”明溯顿了顿,却是转过身来,对着那些面色各异的文武百官,以异常坚决的语气一字一顿的言道:“本侯与老袁家不对付,所以本侯就算是穷困潦倒得到城门口去乞讨为生,也不乐意去做这种拾人牙慧的事情。”

    明溯拒绝的很直白,这个理由却是让所有的人都无法再去劝说他——老子看你老袁家不顺眼,不管你是想缓和双方矛盾,还是暗藏了甚么祸心,反正老子就是不愿意去承了你这个情,或者说是去入这个圈套。

    听了这话,刘宏无奈的转头望了一眼张温,发现其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之后,便索然言道:“其实爱卿的德行确实为百官之首,奈何这中间涉及到了一段公案,朕也就不勉强爱卿了。”

    刘宏这话一方面有宽慰明溯的意思,另一方面却也是顺杆子往下爬,免得再在先前的议题上纠缠不休。

    闻言,那最先作出提议的袁隗只觉得胸中一阵激荡,忍俊不住之下,一口热血当场便喷了出来。

    见身后乱哄哄的挤成了一堆,张温不屑的嘀咕了一声:“出丑!”说完之后,却是抬手向上面拱了拱,刘宏便心领神会的吩咐了一声退朝,随便的传令几名御医好生的诊断一番,自己却是转身进了殿后。

    “阿父对此事如何看待?”一越过屏风,刘宏便迫不及待的问那一直冷眼旁观的张让。

    “老奴觉得袁隗用心险恶,不过……”张让稍许顿了顿之后,看看刘宏的脸色没有责怪的意思,便试探性的言道:“那袁隗的提议也有些道理——若是圣上继续放纵都通侯如此发展下去,恐怕尾大不掉、奴大欺主的时候就不远了。”

    张让的意思很明确,他是赞成将明溯圈养在帝都洛阳的。虽然说张让与明溯以前来往得还是比较密切的,可那毕竟是郭胜还在的时候,现如今,郭胜已经死了,而且张让也要因此担上一份责任。

    只要看看昨天在郭府明溯的态度,张让便清楚自己与明溯之间再也没有以前那么亲密无间了。张让也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既然二人之间的蜜月期已过,那么只有快刀斩乱麻,直接断绝了后患来得更为实际了。

    所以,张让想了想,还是觉得侧面敲敲边鼓,将明溯这个极为羁傲不逊的主儿扼杀在萌芽阶段。

    闻言,刘宏脚下顿时一个踉跄。

    稳住身形,转头定定的望着态度坚决的张让,刘宏面上阴晴不定。

    俗话说,天家无亲情。虽然说明溯是自己的妹婿,而且之前似乎也一直心系朝廷,偏向自己,可毕竟自己是这天下的共主,这明溯再是跋扈,总归也就是个臣子而已。

    想想昨天在郭府那明溯的言行举止,刘宏一直平静的心中暗暗起了一丝波澜。

    其实,这个时候刘宏的意见已经发生了变化。或者说,对明溯的看法,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别的不说,就是那个“跋扈”的修辞,若是换了以前,刘宏心中是绝对想不到用这个词来形容明溯的。

    “阿父觉得……”刘宏吞吞吐吐的说了半句,便将担忧的目光转向了东边青琐门方向。

    “此事不可操之过急。”闻言,张让却是紧忙劝阻了刘宏急于冒进的想法。

    尽管大家都知道无情等人其实就是明溯根深蒂固的党羽,可若是此时下辣手去剪除,只会逼迫明溯下定决心叛变出去。

    张让比刘宏看得更远。刘宏领会成了是要先稳住明溯,张让其实已经想到了那屯驻在夏门与侯府两地的千余血屠军精锐。毋庸置疑,这个时候若是朝廷有所异动,恐怕就凭这千余精锐,明溯都能够在洛阳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对于明溯带出来的骄兵悍将,张让心中还是有些忌惮的。那些人可不会管你权势多么的熏天,计谋如此的深沉,在他们眼中,只有活人与死人之分……张让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已经活腻了,所以让他站到台前去与明溯对阵,这却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风雨飘零……”也不知道是感慨这江山,还是为自己的命运感叹,张让抬头看了看天色,却是似乎浑然不着边际的言了一句:“秋风秋雨愁煞人撒!”

    “哎……且就这样,缓缓图之吧。”刘宏也是无比萧瑟的跟在后面应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便先安了明溯小儿的心……也能试探试探。”

    “阿父的意思是?”

    “明溯小儿不是已经成年了么?”张让似乎方才想起来一般:“现如今他儿子都有了,却是还没个字,不若圣上赐予一个,看他如何反应。”

    既然已经决定将对方打入万劫不复之地,这张让也就不再顾惜以往二人的交情,一口一个明溯小儿称呼了起来。

    这个时候,刘宏方才意识到了自己一直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按照这个时代的习俗,男子凡是行了冠礼之后,都会请长者赐下字,可明溯连老婆小孩都一大堆了,自己现在也算是位极人臣,却是连个字都没有。

    其实,这也不是明溯的原因,因为他压根就没空为自己去举办一场成年礼。

    就在三天之后,一场声势浩大的盛事在帝都洛阳操办了起来。

    到底是当今圣上的宠臣,连补个冠礼都是如此的奢华——这是几乎所有洛阳城中居民的想法,却不包括看上去似乎心思重重的刘宏以及那面上永远波澜不惊的张让。

    这个事情就连刘宏的近臣赵忠都不清楚,然而,就在明溯准备赶去皇宫赴宴的时候,一个陌生人却是往侯府门内扔了一卷竹简。

    这个时代还用竹简作为记载传讯工具的可不多了,所以明溯心中也是好奇得很,便摒弃了那份漫不经心,亲自打开了手下呈上来的这封复古风格的书信。

    “圣上已然起疑,侯府注意安危。”短短的十二个字的警讯顿时让明溯的手抖了一下。

    世人皆知,自己就是刘宏面前的超级大红人,若不是有刘宏作为依仗,自己到现在恐怕还在已吾打拼,或者说,虽然已经混出了一定的势力,却是不会像现在这般为天下人所瞩目。

    圣上已然起疑……刘宏起的甚么疑?应该说,自己绝大部分的势力都在刘宏的眼皮子底下,不管他能不能奈何得了自己,至少对自己的势力是一清二楚的。

    如果非要套个起疑的话,除非是有人进了谗言,刘宏误以为自己想要造反。

    当然了,这也可能是有人刻意的搬弄是非,在自己与刘宏之间制造矛盾,妄图以一封假情报来挑拨,或者说刺激得自己自乱阵脚,露出一些能够被人所利用的破绽来。

    慢慢的想通了其中关键之后,明溯却是唤来郭贵、典韦、赵云、夏侯兰四人,淡淡的吩咐了几声之后,便带着那卷“竹简”径自入宫去了。

    给郭贵的指示很简单,毕竟无情等人本身就出自青龙战队,那些血屠军又是郭贵的老部下,所以明溯让郭贵去联络三人,外松内紧,牢牢控制住城门,一旦宫中传出风吹雨动,便护佑着自己的家人迅速转移。

    换在以往,明溯是不会如此谨慎的,可毕竟现在自己唯一的儿子就在洛阳城中,也由不得他不谨慎从事了。

    当然了,如此做的结果有可能会被有心人暗中利用,可明溯现在也管不着那么多了。不管是不是刘宏想对自己下手,至少现在涉及到了自己的至亲之人……明溯看似逍遥自在的往前行了过去,眼中却是时不时的露出了一丝血红的厉芒。

    如果说郭贵与无情等人保障的是胧月母子逃生的通道的话,那么典韦、赵云、夏侯兰肩负的就是护佑二人杀出京辅地区的重任。明溯给三人的方向只有一个。

    如果确实是刘宏想对自己动手的话,那么东进、南下的方向定然已是有了布置。好在自己也不是甚么善良之辈,明溯眯眼往夏门方向望了一眼,却是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圣上早就在翠花楼候着了。”无情显然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见到自家主公能够享受如此殊荣,便卖弄的大声吆喝了一声,引得那些应邀过来参加庆典的官员纷纷侧目不已。

    “知道了。”明溯脚下不停,径直穿过了青琐门,经过无情身边的时候,却是飞快的低声嘀咕了一声:“情况有些不对,一会儿郭贵过来找你详说。”

    闻言,无情顿时怔了怔,口中却依然大声的打笑道:“回头出来可别忘了打赏属下一钟美酒撒!”

    “在这皇宫,还怕没有你喝的酒水?”明溯笑骂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径自往前行去,沿途越过一些老态龙钟或步履蹒跚的大臣时,却是不住的拱手寒暄一二。

    就这么,在一通没有营养的客气话中,众人前呼后拥着进了翠花楼。

    尽管这次宫宴规则没有定到顶点,地点亦是没有像庆年的宴会一般设于崇德殿中,可翠花楼毕竟也是宫中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不管在外面的时候大家如何的谈笑风生,可一进大门,却是一个个面色肃穆,嘴角紧抿,直待那穿越行进的小黄门上前将各自领入了席位就座。

    明溯抬头看时,刘宏等人此时尚未出场,就在自己先前,那大将军何进,司空张温等人亦是已经先到了,整座翠花楼中两长溜摆开了案板,粗略计算一下,估摸着七八十张总是有的。

第627章 王佐之才

    “侯爷,这边请!”也不知道刘宏是如何安排的,今天负责指挥那些杂役小黄门的却不是与张让、赵忠等人平起平坐的常侍中的任何一个人。若不是此人一身衣物着实特征鲜明,面上亦是白皙得惊人,明溯险些都以为这个身材魁梧,丰腴壮健的汉子是宿卫将领了。

    见这个迎宾的宦官着实面生得很,明溯便不由的皱了皱眉头。

    本来因为那份暗中的投书就有些狐疑,现在再一看中殿中迎宾之人竟然不再是自己熟识之人,明溯心中便难免有些嘀咕了起来。

    有想法是一回事情,可毕竟现在堂中一团和气,自己总也不能因为疑神疑鬼就随意的发难吧。想到这里,明溯便借着转头与何进打招呼的机会,飞快的调整了一下面目表情,换上了一副人畜无伤的笑容,看似十分散漫的问道:“本侯很少进宫,还不知这位大人高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那个迎宾的宦官本来在前面侧着身子引路,见明溯发问,便紧忙住了脚步,将腰身再躬下了几分,谄笑着回道:“小人蹇硕,现在掖庭令门前听用。”

    掖庭令是个官职,与宋典的那个钩盾令并列,后者负责宫中花苑官吏,建筑修缮,前者则是掌管宫人簿帐及蚕桑女工等事。现任的掖庭令为毕岚,也是十常侍之一,被封为列侯的人物,此人既然在毕岚门前听用,想必也就是个小黄门而已。

    刹那间,明溯却是没有注意到此人的姓名,直接神飞千里,将那毕岚的情况在脑中盘旋了七八回之多。

    倒不是明溯失神,而是这毕岚可的确是东汉末年宦官中的一个人物。

    按照规矩,凡是天气干燥的时候,官府都要让百姓去取水洒在路上,避免走路时灰尘四起。正是这个毕岚发明出一种名叫天禄虾蟆的新奇玩意,日夜从河中抽水上来,吐于道中,从而免除了沿途百姓的劳作之苦。

    当然了,在这个时代,百姓不清楚那天禄虾蟆倒底是甚么玩意,可见多识广的明溯心中却是清楚得很。

    任是明溯前世已经对翻车取水有了足够的认识,都万万没有想到这个造福数千年农垦的大利器竟然一开始发明出来是为了洒扫道路。

    有机会一定要好好与这个毕岚聊聊,如果能将图纸全套弄回来,甚至是连人带图一起弄到自己的地盘去,肯定能够让三韩平原根据地的粮食生产有一个质的飞跃。

    想到这里,明溯便笑眯眯的问道:“毕侯爷在忙甚么?”

    “回侯爷的话,掖庭令奉了圣上令,正在琢磨四出文钱的筑法。”

    中国人自古就喜欢对称的美,汉代的五铢钱更是别出心裁,突破了先秦时期的刀、贝形状,采取了圆形币形,内穿方孔,便于穿于一起打磨外形。

    到了汉末,为了迎合统治者追求吉祥的美好意愿,负责筑钱的官吏更是在一些细节上面狠下工夫,比如说现在毕岚研究的四出文钱,也就是四出五铢,亦称角钱,其钱形、钱文与东汉早期五铢钱相同,但在钱背内郭四角铸有四道连接外郭的斜纹,把天圆地方的图形用线连接起来,如四路并出,比较符合古人的聪明才智和审美需求。

    对于这种心血来潮,并无明确含意的小把戏,明溯兴致不大,不过此时闻言,他心中却是突然想到一个典故。

    在后世钱币收藏之中,五铢常见,而四出五铢不常见。民间传说此钱象征天子下堂分道而去,意即汉室江山四分五裂,所以除了一些墓葬之中偶尔可以发现一枚两枚之外,其余记载便只能在历史之中寻觅了。

    明溯之所以想到这个典故,并不是感伤东汉的穷途暮日。事实上,这个时候刘宏着令毕岚研究四出文钱,主要根源还在于与私筑争夺朝廷正统在货币铸造和流通管理之上的话语权,以挽回五铢钱的日渐败坏局面,借以达到稳固政权的目的。

    当然了,作为这个时代的人而已,刘宏虽然站得高望得远,可对于五铢钱的没落根源的认识却是没有明溯到位。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上层建筑反过来又制约了经济的发展,这就是东汉后期的一个社会反照。这个时期,中央集权已受到严重冲击,朝廷一统铸钱的局面被打破,地方铸钱和私铸、盗铸现象加剧,同时还出现一批善于投机取巧的“能人”,对官铸五铢钱进行着“外科手术”。其中最通常的手法便是将官铸钱改造,使其变小、变轻。

    当年最早出现的改造五铢钱,主要是后人所称的磨边五铢钱。据说时人是用一根方木杆或方形金属棍子穿进钱的孔,一次穿约百枚或更多一点,将两端固定后,用沙石、砂轮等打磨钱币的边缘,以此可以得到数量可观的铜屑。通过这样改造的磨边钱,要比一般的五铢钱的直径小1。5-2毫米,重量减轻1克左右,就是说经过这次改造的五铢钱,重量会减轻三分之一左右,但一般不会影响到钱币的面文,并且钱币的边缘都比较光滑。

    磨边所获铜屑一般都是用于擅自增铸钱币的原料。这种改造因为需要的资本规模比较大,所以也只能由社会上一些有权有势的势力所独占其利——说白了,其实就是汉末地方铸币机构的一大“杰作”。

    专业筑造钱币的官吏尚且如此,更何况那些蠢蠢欲动的各方大小势力了。

    既然官方对于五铢钱的磨边取铜听之任之,那么民间自然就琢磨出了更为便捷的改造办法。剪子、凿子是民间常见的金属处理工具,剪、凿要比打磨更为容易,不少人以剪边、凿边等手段来改造五铢钱,于是社会上又出现了大量的剪边五铢钱、凿边五铢钱。

    一般情况下,剪边钱、凿边钱要比磨边钱所去的轮廓更多一点,大多要把钱币的面文减去部分,形成钱币文字不完整的现象。剪边钱、凿边钱直径大多剩下不足20毫米,重量多数减重到原来的五分之二以下,与磨边钱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的经过剪、凿的钱文,“五铢”二字仅剩一半,这些钱实际上是将五铢钱文对开了,当时就有称之为“对文五铢”的。

    与对文五铢有密切联系的是“环五铢”,这是有的正规五铢钱被剪、凿成对文五铢后,剩下的四周完整的环状边缘部分,同时也进入了市场流通,民间俗称此为“环钱”或“环五铢”。

    一枚完好的五铢钱经过这样的剪、凿,似乎可以变成两枚钱使用了,真正做到了“一枚钱币掰成了两枚用”。如此一来,即便是官府的囤积再多,都经受不住全国的蛀虫一起发力蚕食,长期以往,朝廷声望渐威,物价横飞,民不聊生,揭竿而起的人就越来越多了。

    虽然说刘宏也算是卓有见识,已经看到了这一社会弊病,力图通过推行足重、打磨后痕迹明显的新式五铢钱去重振刘氏王朝当年的雄姿,奈何事与愿违,新钱一出来就被那些既得利益者歪曲为“大乱不祥之兆”。

    想到这里,明溯心中不由的暗暗叹了口气:不得不说汉朝内廷之中的确人才济济,那蔡伦发明了造纸术,同样身为宦官的毕岚也不甘示弱,捣鼓出了翻车这个灌溉的大利器,奈何统治者看不到底层民生,如此一个让后世得益了数千年的工具现在却是架在河边道旁专供有闲阶层洒水欣赏。

    “王佐之才,明珠蒙垢!”明溯微微摇了摇头,却是索然无味地示意那小黄门蹇硕带领自己入座。

    宫宴可不比民间宴请,虽然说总体上的原则都是按照身份的高低尊卑就坐,可很多时候却是因为一些主题的变化,因为席位会发生变化。东汉又没有发明出席位牌这一新式玩意,所以确保不会坐错的最佳方式便是等待迎宾的小黄门去带路。

    也不知道刘宏是怎么想的,明溯的座位竟然就在他的下首,也就是主案左侧的一个。汉代以左为尊,毫无疑问,不管刘宏右手边究竟安排的是何方神圣,至少明溯在今天的宴会之中可谓是一人之下,数十人之上了。

    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不过当年与刘宏同案而食的事情都曾经做过,明溯自然不会拘泥于这小小的尊荣。

    就在明溯施施然转身准备落座的时候,右侧却是传来了一声沙哑的问话:“侯爷是以明珠自喻么?”

    一听到后面有人说话,蹇硕紧忙让至一旁。明溯不清楚今天刘宏宴请群臣的规则主题,身为迎宾的他心中可是十分明白……这背后的人虽然在朝廷中间目前没有甚么职位,可这实际上的地位却是远远的超出了在场的许多人。甚至是这都通侯明溯,若不是今天的主题就专为他而设,与背后插话之人的身份相比亦是大有不如的。

    闻言,明溯惊讶的回过头去。其实,对于刘宏右手边的那一位他也是好奇的很,只不过先前此案后空无人影,现在却是突然多出了一个矍铄的老人来。

    虽然不清楚此人究竟是何时来到案旁的,不过只要看看那微微摇曳的珠帘,不用去问,明溯也知道此人定然是直接从内室转了出来的。

    狐疑的望了一眼空空荡荡的珠帘后面,虽然素不相识,明溯却还是彬彬有礼的应道:“我只是感慨一个王佐之才的荒废。”

第628章 辈分太高

    明溯这句话回答得极有技巧。

    因为不清楚对方身份,不过看看其落座的方向,也知道此人即便非富非贵,也是当今数得上的人物之一。

    当然了,除了席位之外,明溯判断的主要依据还是小黄门蹇硕的恭谨态度。

    先前,因为突然想到了翻车这一农耕利器,暂时性的没有好生的咀嚼一番蹇硕的名字,先前一对一答之间,明溯心中灵光一闪,立马便意识到了这个身材明显有别于其余宦官的蹇硕到底是何方神圣了。

    难怪能够被刘宏派了出来临时顶替常侍的职务,这蹇硕……若是论起日后在刘宏心目中的宠信程度,恐怕丝毫也不会逊色于那张让、赵忠二人了。

    这可是曹操、袁绍日后名正言顺的上官,只不过现在还不显山不露水的在宫内做个小黄门而已。

    虽然已经明白了今天竟然又认识了一个历史名人,可明溯却是顾不上激动,毕竟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大人物就站在自己面前。

    不管这老者究竟是何身份,只要看那蹇硕的态度,明溯就自觉的省略了“本侯”的自称,直接用了一个“我”字。只不过因为双方不熟悉,所以明溯话中有些含糊其辞而已。

    这就是所谓的逢人只说三分话。

    这个细微的变化立马就被那老者捕捉到了。见明溯不卑不亢,沉着冷静的应对了下来,那老者不由的微微颔了一下头,顺势撸了一把花白的胡须,赞叹的言道:“侯爷幼则幼矣,然胸有丘壑,心怀赤诚,委实吾大汉之福也!”

    “小子惭愧,不敢当长者谬赞。”这个时候,任明溯再是愚钝,也已经确认了眼前之人的身份地位远远高于自己了。

    此人能够在皇宫之内直接用“吾大汉”三个字,一方面隐约点明了自己的身份资格,另一方面却是语气自然,丝毫没有盛气凌人的感觉,显然是长期养出来的一种气势,或者说是习惯成自然的语言习惯吧。

    久居上位的气势明溯在前世见识过了许多,然而像如此尔雅的,却还是头一遭。所以,当一个领导习惯性的居高临下去表扬自己的时候……明溯也是习惯性的将姿态放得更低。

    这本来就是官场的潜规则,两世为人的明溯更是运用得炉火纯青。

    “好一个王佐之才!”那老者也不知道是对明溯的应答满意,还是在感慨先前的应答,撸须哈哈大笑一声后,便径自坐了下去。

    这个时候,刘宏正好在张让、赵忠的陪同下从珠帘后面转了出来。整个翠花楼中,所有的人见状都立马站了起来,以大礼参拜……惟有那先前与明溯对答的老者却是低眉含笑,端坐如故。

    我勒了个去,难道这是个太上皇之类的人物?一边行礼,明溯心中却是波澜顿起。

    所幸的是,刘宏却是很快就为他解开了这个迷惑。

    “原来师尊已经到了啊。”虽然那老者并未行礼,刘宏却是丝毫不以为怪,反而异常亲昵的主动打了个招呼。

    闻言,那老者再也不能拿捏架子,便应声站了起来,双手一揖,随意的与刘宏寒暄了几句,待刘宏落座之后,方才重新坐了回去。

    原来是刘宏的老师啊,难怪能够坐到如此显赫的位置——见状,明溯心中微微一笑,暗自庆幸自己比较识得时务,没有贸然出言去得罪此人。

    不过比较奇怪的是,虽然刘宏称呼此人为“师尊”,可却是没有执弟子礼,反倒是此人起身补了一礼。当然了,这个疑惑仅仅在明溯心头闪了一下,毕竟自己来到这个时代时间尚少,在洛阳城中停留、行走的时间更少,这朝廷的规矩,尤其是皇帝见了自己的老师时该如何表示之类的繁文缛节,就不是自己所能精通知晓的了。

    说来也怪……也不知道是不是明溯常年在外地转悠,不了解这洛阳的人情世故,还是刘宏这老师又招收了一大堆徒子徒孙——反正宴会开始没多久,那下首诸人纷纷举樽示意。

    当然了,首先敬的便是刘宏。天大地大,皇帝最大,这个道理明溯还是明白的,只不过自己的顺序被派在了那个老者的前面,就有些让明溯坐立不安了。

    虽然自己的位置被排在了老二的顺序,那老者也是一副高深莫测,丝毫不以为意的模样,不过……毕竟人家是刘宏的老师,这打狗还要看主人面——这比喻有些不恰当,不过此时明溯心中的确就是这么想的。

    见诸人头三樽都是分别按照席位次序敬了过去的,明溯面上有些赫然,便也不待下首诸人敬完,满斟一樽,双手端了起来,微微一欠身,恭谨的言道:“小子携诸位大人一起敬一下这位……圣师。”

    明溯也不知道刘宏的老师该如何称呼,反正自己这个太子少傅已经算是地位很高了,当今圣上的老师那也只能以“圣师”相称了。

    不出明溯所料,自己临时发明出来的这个称呼确实有些雷人。闻言,堂中诸人皆是面色古怪,那老者却似乎十分受用一般,爽朗的大笑一声,却是毫不客气的受了这一敬。

    耐心等老者将酒小口小口的饮完之后,明溯方才以袖掩面,将那樽酒一饮而尽,遥遥示意一番之后才放了下里。

    虽然一个个露出了诡异的神色,不过被敬的已经喝了,主敬的都通侯也喝完了,剩下诸人自然也不能落后,于是一个个告了声罪儿,纷纷将酒饮了下去。

    这个时候,身为始作俑者的明溯却是突然心中一跳,神情更是尴尬。

    原因无他,只为了那些应和自己之人的话语。

    古代之人饮酒,不谈惊天地泣鬼神,至少也不是一个个坐在原地喝闷酒的。既然是敬酒,那自然有敬酒的规矩。

    “敬过师叔。”这是一些身份、地位比较高的人的说话,比如说那袁逢,虽然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可敬酒时却是规矩一点也没落下。

    至于其余诸人,有的也是学那刘宏,喊了声“师尊”,这是绝大多数人的表现,其余少数人中间,有两人则是恭恭谨谨的口称“老师”,更有甚者,排在最末尾的几个文士模样的人,也不知道是身份地位比较低,还是其他另有交情,他们的称呼竟然是“师公”。

    顿时,明溯满头的雾水。

    先前见刘宏以师尊相称,明溯还以为这是刘宏当年的太子少傅或者是后来的帝师,不过一看眼下这堂中的表现,很显然此人门生满朝野撒。

    袁逢以师相称,已经足够让明溯惊奇的了。那口称老师的二人,其中一人明溯依稀有些印象,此人名为梁鹄,从鸿都门下迁选部郎,目前官至选部尚书;另一人明溯更是熟悉,此人名叫邯郸淳,擅长虫篆,当时明溯因为张邈荐书上的虫篆龙飞凤舞,煞为好看,到帝都之后还特地寻人委托其代为篆刻了一柄印章。

    当然了,对于邯郸淳,明溯最大的印象还不是虫篆。此人除了书法之外,还特别有幽默细胞。

    邯郸淳可谓是诙谐搞笑文章和群众文体活动推广的始祖。此人著有闲逸文作《笑林》三卷和《艺林》一卷。《笑林》讲述了东汉末年许多笑话、噱头、善喻、讥讽、幽默趣事,当为东汉笑话第一人。至于那《艺林》,则是详细记载了社会流行的投壶、米夹、掷砖、马射、弹棋、棋局、食籁等诸般游艺项目,可谓是一部彻彻底底的杂耍专著。

    这个时代的人多以诗书见长,能够遇见这么一个另类,明溯想不记住邯郸淳,也是件极不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自己身上就有一套邯郸淳的著作,闲来无事、途中疲惫的时候便掏出来翻上一翻,也算是个打发闲暇时光,消除疲劳的良方吧。

    目光从梁鹄、邯郸淳二人面上转过,明溯纳闷的望着最末尾的几人。

    先前就是这几个人一个个口称“师公”……按照辈分,这几个人既然是刘宏老师的徒孙,那么至少也应该算得上刘宏的师侄儿……可任是明溯怎么观察,都看不出来刘宏有对他们异常亲昵的一面——或者说,这几个人虽然口称师公,可无论是神色还是言语之间,都丝毫没有恭谨之意。

    不管怎么说,目前堂中除了自己之外,包括那张让、赵忠,亦是以“师”相称那老者,这就不由得明溯不去谨慎的考虑自己是不是该更为恭谨的单独敬上一次了。

    毫无疑问,今天是人家师门大聚会,自己只不过是适逢其会而已。想到这里,明溯便站了起来,轻轻咳嗦一声,诚恳歉意的言道:“小子不知,竟然有眼不识圣师真相,还望……”

    “咳……咳……咳咳……”明溯还没说完,那下首隔了三个位置的桥玄却是一边摇头示意,一边剧烈的咳嗦了起来。

    骤然被打断了话语,明溯心中却是不由的又泛起了一丝狐疑。按理说自己出声道歉,桥玄不应该出声阻止撒,何况先前明溯听得清清楚楚,这桥玄可也是以“师叔”相称的。

    见明溯怔在当场,满面尴尬的模样,那老者却也不好继续拿捏架子,便站了起来,得意的撸了撸花白的胡须,沙哑的言道:“老朽虽然有些建树,却是当不得侯爷如此盛誉。”

第629章 名士风流

    “侯爷久在外,不识师傅真相,”桥玄既然出声阻止,以其与明溯的交情,这话却是要帮他接下去了:“其实以师傅在八分书上的造诣,这个圣字还是当得的,只不过圣上在此,却是容不得吾等私下评议圣人之分。”

    “太中客气了,老朽也不过会写俩个字而已,这圣自然还应该由圣上亲自裁定。”桥玄已经已经任了太中大夫,这太中便是指的他了。那老者语气虽然谦逊,然而话里话外却是已经以“圣”自诩了,只不过似乎是碍于刘宏没有发话,而且插言的桥玄也是当过太尉、司徒、司空的老臣了,资格在朝中算是资格十分老的了,所以也只能佯佯然谦虚一番而已。

    闻言,刘宏却也不好继续看笑话了,便出声招呼明溯坐了下来,小声的将这老者的来历简单的叙述了一番。

    这老者的来历并不复杂,可明溯却是越听脸上越红,直至最后,不仅明白了为何桥玄会出言阻止自己,而且也知道自己因为人头不熟悉,险些就闹出了个大乌龙出来。

    原来这刘宏口中的师尊,其实并不是刘宏的老师。

    此人只不过是鸿都门学一个教习而已,说起来,就连那以老师相称的梁鹄,其实身份、地位都要远远超过了他。

    此人名叫师宜官,书法了得,尤其善长八分书,也算是个当世的大书法家了。

    他的字迹十分珍贵,大则一字径丈,小则方寸千言。正好刘宏比较喜好书法,就将他请到了洛阳,聘于鸿都门学为师。

    刘宏所称的师尊,其实是直呼其姓,而不是真正的拜他为师。

    至于明溯为甚么会有如此的误解,主要还是因为此人开始没有拜见。原因也很简单。

    师宜官因为书法独步天下,所以平日里便养成了傲慢的习性。这个时代的文人雅士都有些所谓的气节论,比如说见了权贵不参见之类,刘宏是真心喜欢他的书法,所以也没有在这个方面计较过甚么。

    当然了,因为当事人就坐在自己右手边,刘宏不好说的还有很多情况。比如说这师宜官喜欢在外面喝酒作乐,又从来不带钱出去,每次酒家找他要钱,便在旁边的墙壁上写几个字,向观赏的人收钱。本来,这也算是一件风流雅事,可这师宜官的习惯却是与其他人不同。

    每次以字抵酒钱之后,这师宜官便从墙壁上削去自己的字,或者有时候因为写在草壁上,便直接焚上一把火,毁尸灭迹,不再留给后人欣赏。

    就算是他的得意门生梁鹄,也是用酒去灌醉他,每次等他醉了不省人事,才能将真迹偷回去临摹。

    原来众人口中的“师”不是师傅、老师,而是此人的姓撒。也许是恼羞成怒,也许是看不惯此人到现在还一副清高到极点、沾沾自喜的神情,了解情况之后,明溯依然选择站了起来,不冷不热抬手一揖,淡淡的言道:“原来是……师尊!小子的确有眼无珠了!”

    其实,明溯现在心中想得是,难怪那后世要重点整顿文艺界,就看这有点才能便连自家老子都不认识了的猖狂模样,恐怕也就刘宏能够忍得下来,若是换了其他任何一个君王当权,这人恐怕就要先被揪了出来,好生的查一下有没有与官吏勾结,哄抬书法价值,变相行贿的举动了。

    “不知者无罪。”这师宜官依然自我感觉良好,就连真实身份暴露之后,都没有站了起来回礼,而是大喇喇的坐在原地,毫不在意的回了一句。

    对于这种自以为名士风流的伪君子,明溯也懒得与其计较,不过因为刘宏来之前,此人口气太大,直到后来,自己先入为主的险些闹得自己下不了台,这一箭之仇总该要报上一报的。

    心中思定之后,明溯不以为动的微微一笑,却是继续抬手一揖,淡淡的言道:“小子在战场之上,生死之间无意中悟了些人生的真谛,还望师尊指点一二。”

    闻言,那师宜官脸上稍许僵硬了一些。这论起书法,他是当仁不让,可谓是目空一世,可若是换了甚么人生真谛,尤其明溯还是强调出自于战场厮杀,就有些让他心中忐忑了起来。

    “小子也知道师尊除了书法之外,其他甚么都不会……”见其举棋不定,明溯却是晒然一笑,摇了摇头之后直截了当的言道:“小子便以书法为媒,将那战场所悟表达出来,如此师尊应该不会为难了吧。”

    虽然说心中早就火冒三丈,明溯却是一口一口“小子”自称着,这姿态可谓是放得极低,就算那师宜官有心推辞,都碍于情面,只得勉勉强强的点了点头。

    若是论书法,这师宜官能大能小,能草能隶,明溯自然是拍马赶不上,可明溯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论起见识却是远远超出了师宜官七八丈远。

    见师宜官答应了下来,明溯也不客气,便向那旁边的小黄门蹇硕要了一枝拂尘。

    说起这拂尘,其实也不是宦官标配,只不过宫中面积较大,藏灰纳垢的地方多了一些,于是如同蹇硕一般的小黄门便将那拂尘带在身边,时时注意到了不洁净的地方,便掸上一掸,也算是算计了时间,抽空做上一回卫生吧。

    明溯进宫赴宴,自然不可能将长刀带在身边,此时刘宏就坐在上首,若是真去取了刀剑,恐怕诸人心中也会有所忌惮,所以明溯就索性讨了一把拂尘过来,也算是有个兵器在手,可以示意一番了。

    明溯在朝中本来就以武勇著称,洛阳城中,无论是庶民还是权贵,一听到明溯的名号,立马都会想到当年四通市中三步一诗句,五步杀一人的豪壮场面。此时一听说明溯竟然要当众表演,顿时诸人皆是心生向往,一个个不待刘宏发话,便主动配合旁边侍候的小黄门将案板移了开来,留出中间一大片的地方出来。

    见明溯拿着自己的拂尘随意的比划了几下,那蹇硕顿时觉得与荣俱焉。虽然现在准备出风头的是明溯,可毕竟诸人的关注点中最为关键的道具还是自己日常所用的拂尘,若是明溯此时要求一柄人型兵器,恐怕新潮澎湃的蹇硕都会将自己送了上去了。

    明溯却是顾不得去揣摩旁边心生向往的蹇硕心思,既然大话已经放了出去,自己总该比划几下,挽回点面子吧。

    甲金篆隶楷草行,若是论字体,恐怕现在也是字认识自己,自己却是记不得几个了。姑且不论此时的书法大多都是繁体,就算是明溯记得繁体该如何写,可前世用惯了电脑打字,这书写的习惯早就跟着小学老师不知道跑到爪哇国哪个角落去了。

    不过,明溯自有明溯的办法。

    左挪一步,微微推开殷勤的蹇硕端上来的清水,明溯随手端起旁边的酒钟,微微闭上眼睛,却是仰头大口灌了下去。

    “原来是醉书。”见状,师宜官面色方才稍许和缓了一些。

    草书在这个时代并不流行,可师宜官嗜酒如命,往往喝醉的时候就会摒弃隶书的写法,龙飞凤舞的写上几笔潦草的字。不用去想,师宜官也知道自己那些书法之中不乏平生得意之作,若是这明溯依仗醉意想和自己比试一番,那结局自然是不言而喻。

    就在师宜官面上露出自信的得意笑容之时,明溯却是闷声吆喝一声,借着吐气的势头,一口酒水如同水箭一般径直喷在了拂尘上面。

    金戈铁马的场面一时回味不出来,可当初铁手、无情等人追随自己转战千里,一路杀出重围的慷慨激昂却是犹在心头。一想到铁手拼着自己丧命当场,也要为自己断后的悲壮,明溯心中顿时一股悲呛、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

    诸人只见到明溯仰天长啸一声,脚下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转悠了半圈,右手却是倒握着那拂尘,带着水淋淋的酒水,在空中一笔一划临写了起来。

    师宜官顺着那拂尘的笔划瞧去,仔细辨认了半响,方才明白了原来写的是“丧乱”两字。只见明溯连写了几遍,跟着又写“荼毒”两字。师宜官心中一动:看来这明溯确实是经历过生死之战的,要不然不会专门挑了这四个字来表达心中的情愫。

    其实,师宜官不清楚的是,明溯现在只是在按照心中的记忆临摹一副字帖而已。这幅字帖名字就叫《丧乱帖》。只不过这字帖的作者王羲之要过数百年才会出生,所以任是师宜官在书法上浸淫了大半辈子时光,看了过去,心中亦是一无所得。

    毕竟明溯是在临摹,虽然选用的字帖完全能够与心中感慨对应得上,可这感觉却总是有些神肖意缺。

    不过如此——就在师宜官心中哂笑的时候,明溯却似乎是完全进入了厮杀的情境之中。

    右手一凝,拂尘就那么悬在半空之中,明溯微微张开眼睛,转头一看,却是将最近案上一个酒樽提了过来,踩在脚下,微微一搓,便成了一根半尺有余的棍状物件。

    拂尘毕竟是个掸灰尘的东西,丝毫不能描绘出心中的刚烈。现在左手从地上将那青铜所制的短棍提了起来之后,不待动作,一股无边的萧杀已经沿着明溯的脚步慢慢的蔓延了开去。

第630章 跌宕起伏

    白衣飘逸之间,明溯左手寒光闪闪,右手银丝飘飘,所指之处无垂不收,无往不复,正是王羲之《丧乱帖》的笔致真意。

    这《丧乱帖》明溯年幼的时候也曾临过,那时虽然觉得其用笔纵逸,清刚峭拔,总觉不及《兰亭诗序帖》、《十七帖》等各帖的庄严肃穆,气象万千,可这时混杂了心中激愤,转瞬之间“丧乱之极,先墓再离荼毒,追惟酷甚”这十四个字一气呵成,一笔一划之中却是很自然的便充满了拂郁悲愤之气。

    后世王羲之写这个帖子时,正值中原动荡,沦于异族,王谢高门,南下避寇,于丧乱之余,先人墓惨遭毒手,心中自是说不出的满腔伤痛,这股深沉的心情,尽数隐藏在UU小说。明溯以往翩翩年少,无牵无虑,怎能领略到帖中的深意?此时陷入情绪之后,从南郡到洛阳,无数个****夜夜,数以百计的生死厮杀,亲如手足的属下一个个远离自己而去,从此便是连尸骸都再也寻找不到,丧乱、荼毒、追惟酷甚……诸般情绪一起涌上心头,恐怕就连王羲之此时在场,不经历一番风雨之后也不定能够演绎出明溯此时想要表达的真情实感。

    “痛贯心肝,痛当奈何奈何!”明溯将最能体现心中感觉的几个字连写了几遍之后,仰天长长叹了口气,却是收住了脚步,低头沉吟半晌。

    就在诸人以为明溯写完了时,他却是突然将青铜小棍投掷了出去,叮当一声,直接插入了外面的横梁上面,除了一个黯黑的洞孔之外,几乎无法发现里面竟然多了个东西。

    “大……”见状,张让眉心一皱,却是紧忙趋步上前,护在刘宏面前,出声呵斥了起来。

    张让想表达的是大胆两个字,可才说了一半,却是让那身后的刘宏不悦的拨了开来:“且看都通侯演绎书法!”

    方才明溯突然投掷出青铜小棍,刘宏也是惊吓了一下,可一来对明溯总是有股不明就里的盲目信任感,加上那棍子去的方向却是堂外,刘宏心系先前那神奇的即兴书法,却是将头努力的从张让身旁探了出去。

    几乎就在刘宏探头的同时,明溯却是单手执住拂尘,随意的在旁边的酒水中间一带,却是又写起了字来。

    这一次写的字体又与先前不同。诸人顺着那拂尘在地面的走势看去,但看第一字是个“汉”字,第二个写了个“强”字,一路写下来,却是添添补补,最终成了九个水淋淋的大字,盈盈的映在地上刺得诸人的瞳孔不住的收缩:犯吾强汉者,虽远必诛!

    虽然这句话并非原文,可在场的都是饱读诗书的人物,见了这九个字心中亦是同时升起了一股豪壮的情绪。

    明溯本来就想写个汉字的,可一出手,总也觉得情绪无法宣泄,脑中灵机一动,便想到了前朝名将陈汤给汉帝的上书:“宜悬头槁街蛮夷邸间,以示万里,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陈汤这句话是表明击退北匈奴郅支单于的功绩,可到了刘宏眼中,尤其是在汉室正处于风雨飘零之中的最危难时刻,明溯这句话无意是给刘宏打了一剂特效的强心剂。

    就在诸人急促的呼吸之中,明溯挥舞那已经快要磨秃了拂尘,围绕着堂中中心位置,横七竖八的写了一遍又是一遍,直那九个大字翻来覆去的书写,笔划越来越长,手势却越来越慢,到后来纵横开阖,宛如施展拳脚一般。

    师宜官本来还有些不以为然,可越到最后,这瞳孔便收缩得越为剧烈。虽然只有九个字,可明溯却是换了许多字体,其中更是混杂了形异神似的简体书法习惯……这些字体合在一起,乍一看似乎是在信手涂鸦,可字形浑若天成,笔势挺拔遒劲,分明每一字都饱含了明溯的心情和远大志愿在内。

    尤其是那“远”和“诛”两个字——远本来是反映距离的,可落到明溯手下,却是一改时人书写习惯,那中间元字的一脚向右探得极长,直接盖过了下面的走字底。虽然这种书写比较奇特,可却是让人觉得似尺蠖之屈,凝重之际无形中便将那距离给缩小到了触手可及。至于诛字,落于明溯手下,左边明显就是一个象形的长刀。整个字给这么一改,顿时一股激昂的杀意充盈其中,加上诛字本来就是最后一个字,明溯却是笔走龙凤,将这个字势拉得极为险峻,起手直如狡兔之脱,淋漓酣畅,收笔却是雄浑刚健,厚重跋扈。

    不知不觉,师宜官已经看得是目眩神驰、心神俱醉,目光渐渐的迷失在了那抖颤的拂尘深处。

    就在师宜官沉浸这种即兴挥墨的畅快之中时,明溯却是黯然一叹,也不顾那周边渴望、期待、黯淡交织的一片目光,径自将那已经只剩下竿子的拂尘递还到了早已目瞪口呆的蹇硕手中。

    “侯爷但管留着用……”蹇硕也是个武夫,对于这种充斥着金戈铁马的字意虽然不能十分领会,可其中的真意、境界却也是饱受感染的。

    望着那伸长了脖子一边口中喃喃自语,一边顾自不舍的瞻仰着地上字迹的蹇硕,明溯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我心神已疲,只怕再也写不成那样的好字了。”

    这个时候,师宜官才反应过来,见明溯已经转回了席位,便满面羞愧的端起酒樽,由衷的赞道:“真乃上上之作,老朽不如……甚多!”

    “师尊书法早已超凡入圣,小子不过是信手涂鸦,当不得如此谬赞。”这个时候明溯早已没了再和师宜官争强斗胜的心情了,便萧瑟的低声应了一句。

    “谁敢说是信手涂鸦?!”闻言,师宜官顿时面红耳赤,脖子上的青筋涨得迸了出来,一副斗鸡的模样四下里瞪视着。半响,似乎是才想起来那是明溯的自谦,便赫然一笑,自嘲的言道:“若侯爷这也算是信手涂鸦的话,老朽等人就该是不会写字了。”

    “师尊客气了。”明溯异常疲倦的端起酒樽,却是侧身对着刘宏一礼,直截了当的将心中的纳闷给倾述了出来:“微臣听闻圣上不喜,准备治罪于微臣,不知可有此事?”

    “啊……朕……”刘宏此时还沉浸在那面前地上书法之中,被明溯突然一问,却是突然怔在了当场。

    这下,堂中的气氛陡然一变,有那心思活络,顿时从先前的情绪之中走了出来,紧张的盯住堂上。

    毫无疑问,此时便是一个傻子也已经从刘宏的神色表现之中揣测出了明溯此问并非空穴来风了。奈何明溯的武力值大家可都是见识过多少回的,此时突然当面对质了出来,恐怕只要刘宏稍许有所表示,接下来不是血溅五步,便是一出人间惨剧了。

    想到这里,诸人纷纷将神经绷了起来,那本来坐在靠前的席位之中的人,更是悄悄将身子往后挪动了几寸,避免待会要受了那池鱼之殃。

    见刘宏尴尬的往后看了过去,明溯心中哪里想不到真相。若是换了两三年之前,恐怕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杀了上前,将刘宏拿下来当做人质了。

    就在明溯心中天人交战的时候,那先前与刘宏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远在渤海之滨的刘莹潸然的神色如同倒映一般,一起涌入了脑海。黯然长叹一声,明溯却是慢慢的站了起来,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与刘宏拉开了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当然了,这个距离是为了刘宏安全——明溯喟叹一声,却是淡淡的言道:“得知这一消息之后,我心中也想了很多……本来今天不想过来赴宴的……没办法,我是个恋旧的人……”

    说到这里,明溯无比苍凉的咧嘴一个苦笑:“毕竟是一家人,既然你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临死之前只求你一件事情。”

    “甚么事情?”刘宏此时心中也有些感伤,闻言便不由自主的问了出来。

    “俗话说,祸不及妻儿……那胧月跟我时日还短,如果因而受到牵连,我死了也难以瞑目,还望放她们母子一条生路。”明溯一字一顿的言道。

    这个时候,明溯的眼中已经是冷冰冰的一片寒冷。也许是得到了张让、赵忠的示意,那回过神来的蹇硕已经带了十几个身强体壮的小黄门蹑手蹑脚的从两侧围了上来。

    “我答应……”刘宏呐呐的才说了半句,旁边张让已是异常急切的提醒道:“圣上,斩草须要除根撒!”

    “住口!”本来刘宏还一直按照先前的思路在走,此时被张让如此一提醒,反而是激起了他心中的反感:“谁说朕要杀都通侯的?是谁说的?他是甄的妹婿,朕的股肱之才,朕怎么会舍得杀他?!”

    说到最后,刘宏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几乎是在咆哮一般竭斯底里的大吼了起来。

    望着刘宏满眼的血丝,明溯又是微微叹息一声,却是冷冷的言道:“谢圣上不杀之恩!”说完,满是怨恨的转头扫视了一下正不住跳脚的张让几人,径自大踏步出了翠花楼。

    堂中形势变化跌宕起伏,直到明溯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在场的一众大臣中许多人都还没回过神来。

    那师宜官更是颤颤悠悠的站了起来,迎面对着刘宏重重一礼,慷慨激昂的进言道:“如此王佐之才,圣上千万要珍惜撒!”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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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汉介绍:
鬼谷传承,纵横谋主,美女入怀,名将归囊,小兵大将,人鬼情深……随着情节的展开一一各显风流本色。
盗寇蜂至,民困潦倒,狼烟四起,且看主角如何于夹缝中偷得一线生机,最终湮灭三国群雄,篡弑汉室……
徐庶守宅,典韦开矿,张机医护,蔡琰主内,刘宏成了大舅子,诸葛亮、庞统要从小培养,赵云堵在家中……曹操的资历浅了些,老袁家乃生死大仇,刘备更有杀叔夺弟之恨,当然了,最惬意的还是阳谋玩死诸多一流大将。
本书完本字数预计350万,目前正处于第四卷波澜壮阔的高潮期,第五卷将结束所有情弑汉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弑汉,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弑汉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