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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汉全文阅读

作者:孤怀吐明月     弑汉txt下载     弑汉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46章 封官许愿

    正月初五俗称破五,民俗有言破五前诸多禁忌过了此日皆可破。按照旧习,到了这一天,妇女们也就不再忌门,开始互相走访拜年、道贺,家里有人从事贩运、商贾的则忙着送穷,迎财神,开市贸易。

    路上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亭卒们则被明溯指使着前往十里八庄,发布命令,依照五里抽一的惯例,征集里民庄丁前来备寇。

    前几日,众人针对整勇备寇之事做了一次商议。楚门提议,借此次西山血案的影响,严格筛选精悍之辈,前来整训,这自然正中明溯下怀,当即便定了下来。这个时代可没有什么居民花名册,无奈之下,明溯只得广泛发动群众,通过诸位亭卒平时巡查时的记忆,去弱存勇,弃残选壮,筛出一份详细的名单,计有一百余人。

    明溯觉得很是奇怪,难不成本亭辖区范围内止有五六百人,怎么只选出这么多。众人连连叫苦,纷纷言道:以往总能聚集个三二百人,然而此次亭君要求甚严,许多滥竽充数的角色便只能舍弃了。

    “其间可有熟习枪术者?”明溯随手翻了翻名单,问了一声。

    “无。”蔡进回忆了一下,回了一声。

    “可有熟习刀盾者?”

    “亦无。”

    “熟习弓箭者?”

    “更无。”

    “那以往你们整勇训练些什么?”明溯不禁大为惊奇。

    那蔡进左右看了一看,颇为难地说道:“闻鼓即进,摇旗呐喊。”

    明溯心道:一介里勇庄丁,能够做到闻鼓即进,也是有些基础了,至于摇旗呐喊,此时兵家皆长于斗将,一众士卒在旁边为主将加油鼓劲,也确有必要。于是,便满意地言道:“将为军之魂,气乃士之魄,能够达到如此效果,已然不错了。”众人却是古怪地互相望着,也不接话。

    见场面有些尴尬,明溯也不便冷了场,问了一声:“汝等可有熟悉刀枪弓箭者?可自荐为教习,本亭薄上可记上一笔,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推举一二。”

    闻听有功劳,众人便活跃了起来,你一言他一语地争着说话。

    “我自幼习刀,虽无高人指点,却自搏击之中自行悟出几式。”郑可率先站出来表态。

    其余众人皆不服气,纷纷言道:“汝那只是花样架子,舞起来漂亮,遇上贼人一刀未竟便自败退。还是蔡哥儿的刀法高明,上次缉捕那盗贼,寥寥数倒,三人已然倒下。”

    见在新任上官前面失了脸面,郑可涨红了面色,脖上青筋崩出,狠狠地言道:“到底谁的刀法厉害,出去比划一下不就知道了。”

    众人便推举蔡进上前。那蔡进却是木讷一笑,言道:“我那是杀人刀法,万一一个不慎,伤了郑兄弟,坏了感情,却又如何是好。还是不比了吧。”

    郑可本欲就此罢休,不曾想一边那钟二怪声怪气地来了一句:“还是不比了吧,万一伤了那郑兄弟,我这心里又怎生过意得去。”

    顿时,屋内笑成一堆,那郑可听得心中焦躁,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伸手把那笑得最响的钟二推了一跤,便拔了环刀,立起身来,奔那院中而去,口中连连骂道:“不敢比的那个是孙子。”

    众人拽扎起那蔡进,拥着便往那院中去了。蔡进本也不拟卖弄,却被骂得心头忿怒,微一拱手,将了那刀直往郑可胸前招呼了过去。一时间,刀来刀往,厮杀了起来,斗二三十个回合,不分胜负,蔡进连连几刀劈出,肋下卖了个破绽,郑可见得便宜,心头暗喜,遂将刀斜撩而出,不曾想,待其力道用尽,蔡进却是浑然一个转身,抢将到其身后,扬手便是一记力劈华山,直奔后脑勺而去。郑可尽吃一惊,见势不好,也不回头,把头一缩,直直往前窜了出去,才堪堪冲将到墙脚,后面蔡进却是赶了上来,抖手一个青龙出洞,似要将那郑可胸前挽出个大洞,郑可顾不上喘息,忙把身子往左一扭,让了开来。那蔡进却是刀法狠辣,不待刀势用老,半途便是生生将那手腕一扭,又是一记横扫千军直奔腰间而去。郑可吓得魂飞魄散,连连顿步贴墙而走,不曾想,旁边摆了块青石,脚下一个不慎,便绊倒在地,倒也恰巧避过了刀锋,引得旁边众人惊叫连连。

    那蔡进刀锋从郑可面上二寸位置掠过,郑可顿时觉得头上一凉,转头去看时,一小簇头发正慢慢地从刀身飘落。蔡进也不进逼,就这么趁势将刀一收,往后一跳,对着地上郑可抱了一拳,言道:“承让,承让。”

    那郑可却不服气,爬了起来,狠狠地踢了一下那块青石,恨恨地说道:“此次不算。再来,再来。”待到举刀之时,却发现气力已尽,浑身酸软得无一丝力气,便也不肯再失面子,重重往地上啐了一口,铁青着面皮站在一旁。

    自打那天典娘子坟前见过王重舞剑,明溯哪里还有机会见到如此高强武艺,况且一人独舞与二人搏击,欣赏起来却是后者更具韵味,直看得明溯热血沸腾,至紧要之时,恨不能亲自下场,以身相代。此时,见二人罢手,虽心中仍有遗憾,恨不得二人再拼斗个百八十回合,让自己看个痛快,然而面上却不能如此表示。

    明溯笑逐颜开地上前扶过郑可,抚慰了几句,又回头对着蔡进暗暗伸了一个大拇指。二人皆十分受用,引为知己。

    回到屋内,明溯叹了一声:“二人怒时肝胆横斜,起时寒光当道,进时勇似金刚,退时翩若惊鸿,可谓是长啸一声垣墉倒,环刀两口虎狼惊。小小西位亭,委实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啊。”蔡进、郑可二人忙上前连连谦让,口称亭君谬赞。

    明溯正言道:“如此勇士,岂可委身一小小亭卒。你等可暂代乡勇队正,蔡进为正,郑可为辅,待那里民庄丁报到之日,自领一队人马操练便是。”二人大喜,其余诸人也是连忙上前,拥手抱肩,恭贺连连。

    喧闹之间,突然那黄旭、苏平行了上前,左右对望一眼,揖手便鞠至腰间,齐声言道:“我等二人只会些轻身之法,行伍阵列,不知亭君可有使唤?”却是二人见蔡进、郑可授了队正,心中痒痒难耐,奈何二人武艺并不出众,便有此一问。

    明溯听得大喜。当初见了张三、杜永诸人时,明溯已是心中羡慕,一直寻思着该如何才能不着痕迹地将此许军仗之人整到自己麾下,操练精兵,然左思右想,总觉得容易走了风声,遂息了心思。此前谷中一行,亦已向那些郡兵讨教了行伍操练之法,奈何自己毕竟是个门外汉,三言两语之间哪能得了精髓。不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二人正好解决了自己最大的难题。

    “如此,我便授了你等队正一职”,明溯想了一想,把心中原先的人事安排稍稍调整了一下:“既然有百十人,则设为一屯。蔡进为第一队队正,兼任本屯二副,协管军事,黄旭为其副手,一队主练刀盾,司正面击敌;苏平为第二队队正,兼任本屯三副,协管操练,郑可为其副手,二队主练骑术,司侦查敌情;葛建为本屯一副,协管文书、指令;本亭长兼任屯长,其余人等皆帐前听用。”那黄旭、苏平二人职务安排倒也没有甚么讲究,只是初一那天明溯遣二人去县乡报信时,却是苏平机灵,跑得快些。正副职的差别,便在那三五步之内,仅此而已。

    那边诸人见此五人皆有重用,况且那葛建甚么本领也没有显现就做了个二把手,自己等人却只落得个帐前听用,便议论纷纷,不肯罢休。明溯听得头疼,左右不过是个草台班子而已,也就管些乡勇,你等便如此上心,倒不知真要上了战场,遇上贼寇,见完了血,还能剩下几人能够不尿裤子。

    反正都是空头支票,既然一个个这么积极的要做事情,还不用自己花上一个大钱,这么便宜的事情过了这村可就没那店了,索性明溯就趁热打铁,直接任命了下去:“钟大、钟二皆为什长,钟大为主,钟二为辅,掌管后勤,手下不设兵勇,专司前往十里八庄催征米粮;陈业、孙尚二人亦为什长,不分大小,手下亦无兵卒,主司掌旗,主要职责是训练前场地清理,训练中茶水供应,训练后收拾遗失。”

    那陈业、孙尚二人可谓是史上最奇葩的掌旗官,不光是无旗可掌,还得跑前跑后,端茶送水,活脱脱一个现代片场的茶水小弟。便是如此,众人也是十分受用,乱哄哄地拜谢了之后,便互相打笑了起来。

    那边“蔡队正”、“葛屯副”、“孙什长”地吵闹个不停,这边老谋深算的葛权却是上来轻轻地泼了一盆冷水:“以往本亭之中征集乡勇,多是跟在郡、县大军后面摇旗呐喊,以助军势。今日观亭君如此安排,似有亲自上阵之意,不知若有损伤,那农户之中青壮缺失,民心浮动,大人又待如何补救?”

第47章 肃反运动

    原来前面所言“摇旗呐喊”却是这么个由来,也怪不得那蔡进回起来支支吾吾,古怪为难。

    明溯心中不由一阵气馁,然而此时见那葛权不合时宜地撩拨于他,却不欲轻易被他视弱了过去,于是便招手示意那葛权附耳过来:“亭父头脑灵活,又兼长居此地,德高望重,熟悉人情。不若便由你去征些钱银,一来能够添置点马匹盔甲,二来可以增补米粮不足,剩余的也可以充作阵亡抚恤之用……”

    一听此言,亭父骤然色变,慌慌张张地立起身来,对着明溯便是长长一揖,言道:“老朽年迈,记忆消退,已不堪用,如此重要责任,亭君还应择一年轻力壮、位高权重之人才是。”

    此时,一具轻甲,便得三五千大钱才能添置得到,重甲则动辄数万,即便是那牛皮粗粗缝制的皮甲,也得四五百钱,马匹倒是便宜,良马就不用想了,市间能够买到的,大抵都是驽马,一匹驽马不过一二百钱,虽是不贵,可着实架不住人多啊。没听那明溯的安排么:一队人主练刀盾,司正面击敌,二队主练骑术,司侦查敌情。

    汉时的兵制是以二与五的倍数为计算。最基础的单位为伍,即每五个人有一个伍长;两个伍为什,每十个人有一个什长;五什为队,每五十个人有一个队正;两个队为一屯,每一百人有一个屯长;两个屯为一个曲,每两百人有一个军侯;两个曲成一部,每四百人有一个军司马;通常每五个部为一个营,即为一独立的作战单位。

    准备用来正面击敌的那一队五十人,自然须配备重甲,最不济的也应配上轻甲,至于那主练骑术,专司侦查的五十人,标准配置最起码也得一人一匹驽马,一具皮甲,总不能让乡勇穿着布衣去和贼寇拼狠斗勇吧。葛权低头偷偷掐指一算,便是这些配备,十七八万大钱都指不定能够用得下来,不谈后面什么增补米粮、抚恤阵亡了。

    小小的一个西位亭,便是放开了手脚去收刮,又能刮到几分油水,难不成明溯这小子准备把手脚动到那些庄子上去。想到这里,葛权心中便是一阵寒颤。

    “哦……亭中诸人皆有安排,难不成你让我这个亭长亲自去做事情?”明溯斜瞥了一下旁边,垂下眼睑,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大碗喝了口水,等了一阵,见葛权不再言语,又悠悠地问了一句。

    “那个……蔡进等人年轻力壮。”

    “蔡进我已有任命,且这等亭卒,跑跑腿尚可,如此重任,岂能承担。”

    “跑腿这等事情,吾等老朽便足以胜任。”

    “哦……看不出亭父廉颇老矣,尚能上阵,如此,便着你与蔡进二人先比上一场,胜了的就去跑腿,败了的自然应该把钱银征了过来。”闻听明溯此言,蔡进等人也围了上来,尤其是那蔡进,更是手挽环刀,面带不善,跃跃欲试。

    看来今天如果不能有个比较周全的提议,明溯这个二愣子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放在火上烤烤了,葛权心中计议道:死道友不死贫道,楚君,吾今日对不住汝了,只能把汝推到面前了。心中想着,葛权便把眼睛去望那楚门。

    明溯却不知道那葛权心中所想,见他望向楚门,心中不禁一阵暗笑:难不成你还指望楚门能够帮你说上几句?初一那晚我略施小计,虎躯一震,那楚门纳首便拜,口称“主公”……不对,是口称“吾对不住西山乡老,亭君若有报仇良策,楚门便任由驱使,永无怨言”。说白了,此时的楚门对自己,那是死心塌地得很。任你个老混球奸似鬼,还在还不得乖乖地喝了老子的洗脚水。

    那楚门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这么定定地坐在那里。

    见楚门不曾出头,葛权一颗心彻底沉到了底,索性撕破了脸皮:“这征收钱银,兹事重大。亭君初来咋到,状况不明,自然不便于屈尊降纡;吾老朽年迈,老眼昏花,亦不足以担当此任;至于蔡进诸人,长居人下,不足以服众,亦非良选……”

    见这个老浑球死活不肯出头,在那胡诌了起来,明溯毫不客气打断掉:“这也不是,那也不行,依你的意见,那西山血案就此罢休了?”

    明溯也是够狠,一句话就把这个本是刁难的任务提升到了干系西山百余条冤魂的头上,好在陈留地处中原,要不然,依明溯的性子,不提到民族大义的高度绝不罢休。

    众人本来还在看热闹,一听到西山两个字,顿时一个个眼神不善了起来。便是那神情一直黯黯的楚门,此时也是眼中闪过一丝仇恨,牙齿咬得咯啪作响。众所周知,乡野里民,攀亲结故,十里之内,谁家又没个远亲近邻的与西山有些许关系?正所谓同仇敌忾,这也是前面明溯提到整勇备寇,大家踊跃参与其中的缘故之一。

    一时之间,那葛权成了众矢之的,混如过街老鼠,只要明溯吱个气,众亭卒立马会一拥而上,先暴打一顿再扔了出去。

    葛权冷汗直流,懦懦地接道:“其实吾的意思是……那楚门本是亭长,权威甚众,四野乡邻,尽皆服昵,兼之出身左近,情况熟悉,不若便使他前往。”

    “你的意思是楚门熟悉哪家有余粮,哪家有闲钱,他去最合适了?”明溯不以为意,随口追问了一句。旁边楚门却是好生一阵忿怒,直把一双喷着怒火的目光瞪住葛权。

    “亭君所言甚是。”葛权的头更低了。

    “亭父是否曾经事过剪径生活?”明溯饶有趣味地环视了一下众人。

    “这个,倒是不曾听说过。”蔡进在旁边插了一言。

    “既如此,怎的亭父对于打家劫舍那一套流程熟识得很!”明溯一言既出,堂里阴霾顿扫,嗤笑声声。

    “汝……小子欺人太甚。”葛权恼羞成怒,恨恨地立了起来,拂袖而去。

    那楚门却是皱了皱眉头,进言道:“亭父乃你我前辈,又曾在乡中多年,素为里民敬重,葛、权二氏亦皆为郡中大姓,亭君虽颇有臂助,又何苦恶了此人,徒增障碍。”

    明溯还未说话,旁边那葛建却是目呲欲裂,恨恨地道了一声:“里民敬重?那流贼掠杀诸里,我父尝为乡佐,以为与其同宗,便引家丁拼死相救,却孤掌难鸣,陷入敌手,最终枉死。然那葛权老贼贪生畏死,时执掌数千乡勇不敢当敌势,驱四乡八里龟缩县中,贼势肆虐,屠戮残余老弱千人。可怜我那父亲,顾自一人拼命,却忘了家中一众老少,最终尽归贼手,横死当场,其惨状并不比那日西山稍逊。幸得苍天护佑,我当时隐于地窖,未被发现,此时方能揭穿这老贼真实面目。”

    看那葛建一副恨不能生啗其肉的样子,联想到前日西山血流满地的景象,楚门不禁长叹一声,便有甚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明溯在一旁看得暗暗得意:前世发动群众打土豪的一套果然管用。前几天,摸葛建底子的时候,明溯无意间发现这个看似忠厚老实的人心中竟然隐藏了这么大的仇恨,本拟好好筹划一下,在亭中开展一番肃反工作,不曾想,还没计划好,那葛权倒先挑起了事端,惹得葛建跳将了出来。也好,再周密的谋划都会有着破绽存在,倒是这样,极为自然得很。很好,很好!

    那葛建平素话不甚多,有活抢着去做,在亭中老好人一个,人缘甚佳,此时,见其伤悲,一众亭卒纷纷上前安慰,顺带着也揭发出七八件亭父的龌龊勾当,倒让本来就对葛权心生芥蒂的楚门更是懊悔无比,连连言道自己早先看错了人。

    此时,倒是明溯要那葛权去做甚么,他便得去做甚么,如若不然,恐怕不待明溯开口,连那楚门都得上前指责一二。

    且不言那葛权在外面流浪了几日后,只得乖乖地回来听从安排,这边明溯指派完征集里民庄丁前来备寇的亭卒后,却是想到一事。

    “楚兄,我有件事情想问上一问。”

    “亭君毋庸客气,但有所知,无不相告。”

    “依前日众人所言,我县乡连遭贼寇,当有不少遗孤才是,这些人是怎么安置的?”

    “婴儿自有邻人领养,少年则由地方诸里凑些米粮,待其长大成人,便能自谋生路。”

    “不知县乡有无名册。”

    “若为军属,县里自有登记。若为里民,则无名册。亭君只须往各里访寻一二便能知晓。”

    “嗯。”

    “……然此等情况,我亭却不甚多。不知亭君打听此事,欲待如何?”

    “我觉得这些人也着实可怜,全赖乡邻接济,现在年景不好,大家日子都比较难过。如果我们能够有些余粮,不妨接济一二,聊表心意。”明溯正颜答道,心中却暗暗地嘀咕:总不能我想培养私军亲信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也和盘与你托出吧。

    楚门缓缓的立起身来,恭然道“亭君悲天悯人,非门所能及也。”

    明溯面色坦然,也不起身,就那么生生地受了楚门一礼:“如此,便劳烦楚兄为我四下打听,但有窘迫之人,尽可接纳。”

    “喏。”

第48章 做了山贼

    半日之后,派去征勇的亭卒都赶了回来。

    汉律有言:吏五日得一下沐。年前,西山不幸遭了贼寇,众人也没谁好意思提出来要休沐,春节前几天,新老亭长交替,诸多事情须要重新安排,自然又耽搁了下来。算算亭里,除了楚门腊月二十九那天休了一天,其余人等,少则七八日,多则十余日,始终未能回去。

    明溯是过惯了春节之人,对于汉律这一并不人性化的规定也颇为抵触,只不过自己身为一亭之长,如果不能以身作则,人心一散,队伍就没法带了。考虑到众人思家心切,用过午饭之后,明溯便宣布了一条规则:凡是因为亭里事情繁忙,导致未能如期休沐的,可以申请补休,逢五补一。

    一时之间,群情激昂。那一霎间,明溯有个错觉,自己就像不小心掉进了狼群的小白羊,周边目光热炽,恨不能拥上来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了,一个个热切得很。

    咳嗽了一声,明溯不得不提醒大家:里民庄丁报到之时约在初七那天,所以,即便是十日以上未能休沐的,此次也只能补休半日,也就是明日晚饭之前,必须返回亭舍报到。

    最后,除了明溯、楚门、葛建三人,其余人均获得了一日半的假期。明溯到任不足五日;楚门是前面才休,这次只得一日,便安排在明日,算了个整日子;那葛建则是以亭为家,就从来没休过一次。至于那葛权,此时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索性也就算了他已享受休沐。

    下午,明溯留了楚门在亭里值班,自己则领着葛建往那旷野之处寻找操练场地。不知不觉,二人逛到了西山脚下,眼前断梁残垣仍在,只是遍地的血泊已被前日的一场春雨浇散,渗于土中,只留下暗暗的一片深色。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已有所属。于是便绕着灰场转了半圈,庄子南边一条小溪弯弯曲曲环绕而过,左邻却有一片空地,距离庄墙七八十米,约莫三五亩方圆,四周空旷,地势方整,寸草不生,原来却是庄人的晒场,此时自然空了出来。

    “亭君,我觉得此地甚佳。”葛建小心翼翼地提出了心中的想法。

    “嗯,我也是这个感觉。”如此绝妙的革命传统教育之地,如果错过,自己也枉为了两世之人,明溯心中十分满意自己的选择。

    选定了操练所在,明溯又把目光转向了庄中。

    以往亭中操练卯时集合,申时各自归家,如此往复。这次明溯准备来点新式的操练:趁着新春无事,农忙未起,把那些里民庄丁全部集中起来整训数日,也免得有些汉子晚上在妇人肚皮上面折腾完了力气,次日无精打采,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梭巡一遍,约莫见得十余座院子大致还保存了原先的面貌,只是墙面破损,院门缺失,屋顶也需要整缮一遍。见明溯在庄中乱转,葛建跟了半响,大概也能揣摩出他的心思来,便问道:“亭君可是准备宿于此地?”

    “嗯。此地位于本亭最西,冬日时短,最远之人赶早摸黑,往返颇为费时,我觉得是不是该弄个借宿的地方,临时凑合凑合。”

    “若有此安排,则应令邻近诸里,采集茅草,砍伐树木,及时修缮。如若集合之后,先行返家,再行留宿,恐乡勇会流连家务,兼之畏惧鬼神,而心生怨言。”葛建倒是经验充足,一语道破明溯的遗漏之处:“然而里民庄丁多有贫困,被卷盖物恐无多余,如此,借宿一事实难安排。”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却是难上加难。这个道理明溯清楚得很,此边葛建稍一点拨,他便想到了应对之法:“你这就去通知周边的几个里,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修缮此处……此处……此处……,明日太阳落山之前,务必完工。”明溯一边说,一边随手指了十余个基本完好的院子:“至于庄门,当以简要耐用为主,不必考究。被卷盖物,亭中平常备有三十余床闲置,二人一套,亦可安置近七十人,其余缺失,则由我来想个法子,自是不会耽误了正事。”

    葛建“喏”了一声便自赶了过去。明溯在原地沉吟半响,却始终拿不定主意,先前已经夸下了海口,若是后日之前见不着那二十余床被卷盖物,不谈被葛建等人笑话,便是自己满腹打算,也都将付诸东流。左右度步,便是上了直道,想想还是先回家去望望二老,反正也是不远。

    顷刻之间,明溯已经回了家中,几日不见,母亲的身体已然好转,也能够下地做点轻松家务,母子小别,自是言语絮繁,甚是无聊却又暖心异常。

    明溯正在那边与母亲叙着闲话,那边院外蹒跚进来一人,定睛一瞧,原来是那里长得知明溯新授了亭长,首次回家探亲,紧忙过来拜见。明溯牵缠被卷盖物一事,也没得心情与那里长闲聊,便也不多话,自然立在那里,三人一时无语,呆立现场。

    里长以为明溯记恨先前之事,有心缓和一下二人关系,便道:“去年操练,邑西出了二十余名壮汉,三十石米粮,今年蒙亭君体谅,止点了七人,然这米粮却不可少,依然还是按照去年的份儿交吧。”顿了顿,又对着妇人恭谨言道:“婶娘,亭君备寇以佑乡里,舍小家顾大家,此诚急公好义之行,今年你家应摊之米粮,便由小人代为备上。”

    “婶娘?”明溯回头看了一下母亲大人,妇人虽因病憔悴了几分,总也显得比这个满面老树皮的男人要年轻得多,怎么就突生长了一辈,这里长也甚是没有节操了吧。

    妇人却是畏畏缩缩,不敢接话。里长又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无非是拍胸脯保证照料好明溯的家人让他不用挂念之类。明溯听了,也不在意,心中自是恼他聒噪。

    不一会儿,先生回到了家,见里长干站一边,自然尽得礼数,引那里长院中坐下,又倒了碗水,端了过去。明溯寻思道,自己在这世上也无根基,不若趁着天亮,赶紧进山一趟,见了典韦,询问一下该如何是好,即便亦无主意,且先去猎得三五野物,也能换得一些被卷盖物。

    说走便走,少刻,明溯已然到了谷中,只见那瀑布冲出的水潭已经开到了两边峭壁下面,顺着山体,慢慢地流向谷内,水潭上合抱大树伐倒在地,三五棵捆成一条,做了那入谷的道路,四周坡上但有缓和之处便是巨石林立,怕已堆了有七八人高,也不知那典韦等人就这么短短数日又是如何搬了上去的,谷中新夯了一块整地,约莫数百步见方,面前搭了一座台子,高约四五尺,旁边自有斜梯上下。

    转过台子后面的小树林,只见溪水曲折绕林而过,原来七八间木屋旁边又搭了十余间小屋,门口皆挂着衣衫,那些新来的郡兵一人一间,倒是住得惬意,其中,正对溪水,有两间木屋修得又高又大,外面的枝桠上挂在几件红色衣衫,在周边团团围住的木屋之间,显得那么的卓然不群,却是妇人的居所,当然,也是明溯自己的住所。

    一路看得甚为满意,明溯却是没有看见一个人影,走了近前,才发现原来的几间木屋已经尽数改作了他用,几间门口上杈,显然是作了库房,那最边上的一间却是炊烟袅袅,里面依稀可以见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正在忙前忙后。明溯咳嗽了一声,那老翁紧忙走了出来,正是那小妇人的父亲,邓元他准丈人。

    “其余人等去了哪里?”明溯也不知道老翁姓甚名什,所以也就这么突兀地问了一句。

    那老翁却是十分恭敬,回道:“禀六爷,五爷他们正在后山垒石,伐木弄草,说要清道关卡出来。”

    明溯一路过来,尽是绝径林峦,深涧怪石,自以为此地已然够险,却不想,在典韦诸人眼中,此等地方,履若平地,破漏百出,兼之草木繁盛,生怕被人一把火给烧断了后路,于是,忙完了前山忙后山,整一个不弄得混如金汤不肯罢休。

    一时之间,明溯哭笑不得,也不知道该作何评价:自己本是要做那驰骋江山,会猎群雄的一方霸主,却不曾想,这典韦倒是先领着众人做起了那山大王。回头望望整片山谷,只差再插上一杆旗子,上书“替天行道”四个大字,自己也便成了这寨子的六当家。

第49章 央援郭庄

    等到找到典韦等人,说明了来意,典韦却是哈哈大笑,言道:“这又有何难,些许被卷盖物,只管找我那五弟便是。”

    “你五弟?”明溯心想,你不就是老五么,哪里又来了个五弟,难不成几日未见,这里重新论资排辈了不成。

    “哦,却是忘了”,典韦腆然挠了挠头,解释道:“我原来有几个结拜兄弟,皆有出息。老二常年在关外贩马,此时草枯马贱,正是收购的好时光,鞭长莫及,估计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本亭之中却还有另外一个好兄弟,当日兄弟之中他排行老五。此人姓郭名贵,为小郭庄庄主独子,阳夏侯第十代外甥,家有良田数百倾,平素视金如土,仗义疏财,且好做好事,每每排难解忧,断无犹豫。此人与我关系莫逆,你只须赶去小郭庄,报上我的姓名,言明关系,他定会倾囊相助。”

    明溯奇怪地问了一声:“难不成便是那郭五哥?”

    “你已见过?”典韦却是不知那日王重一行前来拜祭的事情。

    “自然早已见过。”明溯便将那日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典韦眼中噙着泪水,半响说不出话来。临走之前,却是又吩咐了一句:“你见了我那五弟,只管告诉他一声,典韦不孝,拖累了娘亲,不配做他们大兄。”

    旁边妇人更是眼泪汪汪,直牵着明溯的衣束,随着走了好一阵子才舍得让他离开。

    出了山之后,明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走,盖因那小郭庄究竟在本亭哪个方位,隶属哪个里管辖,他是一概不知。

    此时,天色已暗,左右晚上也不适合去拜访,索性便一路小跑,先赶回了亭舍。葛建却已安排妥当修缮事宜,已然先回了亭舍,准备好了晚饭。其余人等均已休沐,二人也不客气,不待月至正中,便就着小菜,倒了樽浊酒,饮了起来。

    两个醉鬼,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明溯头疼欲裂,翻来覆去半响,又无奈地爬了起来,却发现天还黑着,于是便一颗颗星星数没了去,最终数出了东边的红霞。这时候,葛建才睡眼朦胧地起了身,发现后院灯火通明,心中了然,自去做了一碗醒酒汤,送了过来。

    小郭庄道中,一座别致的小院子内,郭贵慵懒地坐在堂上,对于面前从南方运过来的水果视而不见,愣愣地想着心思。

    典大兄杀了人潜逃至今尚无消息,王二兄又去了塞外,孙四兄正拥着新纳的小妾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刘三兄和几个小的兄弟都各自回去过年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不知有甚么好玩的。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除了吃喝,其他也没甚新式的花样。父母亲早在腊月头上就依例赶去京城为郭胜大伯贺春去了,家里只留下自己一个人守着。以往,还有众兄弟陪着,呼啸乡里,游侠县中,吟诗拼酒,招花惹蝶,见那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不甚快意……正懊丧间,突然一个妩媚的侍女走了进来,对着堂上一拜,言道:“小庄主,外面有人求见。”

    “哦”,郭贵一下子得劲了,急忙从榻上跳将了起来,问道:“是我哪个兄弟,还不赶紧请进来。”

    侍女为难地回道:“不是那几位爷,倒是个生疏面孔。”

    “生人?不见,不见。”郭贵面上阴晴不定,那个气的。

    侍女却有些愁眉苦脸:“我已经说了今日不见客,赶了几回,可那人却是不肯走,就这么立于庄外。”

    “且让他立去。庄外直道人来人往,总不能不让他立着歇息吧。”郭贵缓缓地收敛起心绪,仰面倒在榻上,闭了眼睛养神。一个生人而已,不足以让他挂在心上。

    那侍女袅袅行至案前,伸手从盘中拿起一只卢柑,剥了皮,小心地撕掉上面的白茎,取了一瓣,递到郭贵的唇边。郭贵一口咬住,差点连侍女的手指都吞了下去,吓得那侍女连忙把手抽了开来,却是不敢吱声。

    郭贵倒是笑嘻嘻地睁开了眼睛,侧了过来,搂住那侍女,空出一手往那下巴抬去,捉狭地言道:“今儿个陪爷玩个新式的,且不准用手,就这么喂。”

    那侍女娇嗔地言道:“小庄主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这不用手,又待如何才喂得进去。”

    郭贵却是不说话,只是把那下巴往上再抬高了几分。

    那侍女也是也灵窍人儿,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便低了头去,衔起那柑肉,腻腻歪歪地凑了上去,差不多折腾了大半个时辰,才把那一只芦柑吃完。

    这中间郭贵却是小动作不断,堂内春光明媚,旖旎无比。正惬意间,突然外面又奔来一个娇媚的侍女,容貌与前者依稀相似。

    郭贵眼睛大亮,连声言道:“爷今天心情好,来来来,你们姊妹一并陪爷玩玩。”

    那侍女却不上前,站在门内低头给郭贵行了一礼道:“小庄主,外面有人求见。”

    “不见不见!”郭贵大为扫兴,一股无力的感觉涌上心头:这人怎么这么腻烦,三番五次地搅我心情。

    “来的是亭里的官差。”那侍女本来要退了出去,想想还是留了下来。

    “官差?又与我小郭庄何干。”郭贵漫不经心地招了招手,示意那侍女也上来剥水果。那侍女却是妹妹。一双豆蔻小手粉嫩雪白,看得郭贵心里痒痒的,不待剥完,便一口咬了上去,正含住三只手指,那侍女“呀”的一声,却不收回手指,就这么顺势慢慢地依了过来。

    “今儿个虽然没有兄弟们在,但是有你们两个小狐狸,也是有趣得很。”郭贵感叹了一声,不曾想那侍女倒是接了一句:“适才那官差却是说了与小庄主是兄弟。”

    “啊,兄弟?官差?”郭贵一个激灵,突地蹦了下地,整理了下衣衫,端正了姿态,道:“原来是我那典大兄回来了。”话音未落,已经冲出了院子。

    堂内,那年长侍女却是嗔了那后来的侍女一声:“妹妹,那典韦也曾来过几回,你我又不是不识,怎么到现在才说。”

    “姐姐,来的却不是那典韦,是个面生的少年。”

    “啊。坏事了。”

    “小庄主回来不会责怪与我吧?”

    “哎,等他回来,我等且好言相抚。应该不至于的。”

    且不说那一双侍女在堂内担心不已,郭贵已是三步并两步冲到了庄门处,那守门的庄头正欲上前拜见,却被他一把拨到一边,自个儿把门楦一抬,庄门顿时洞开,外面哪有典韦的身影。

    冲出去几步,左右张望了一阵,郭贵失望地转身欲走。不想,旁边却站出来一个少年,迎面便是一揖:“郭五兄,你终是肯出来见我了。”

    “咦,你这人瞧上去有些脸熟,却是忘了在哪里见过的。”明溯抬起头来,那郭贵瞧了个仔细,却一时没有认得出来。

    “那典韦是我大兄。”

    “典韦没有兄弟啊。哦……我记起来了,你便是那天陪我等上坟的少年。”那日的少年面冷似冰,今日的少年和善亲近,郭贵再仔细打量了几回眉眼,方才将二者的形象重合了起来:“既是大兄假弟,便是我郭贵的兄弟。先进来坐吧。”

    二人客气一番,进了院子,入了堂内,郭贵也不避嫌,让过那妹妹坐到明溯身边,言道:“小弟过来多久了?”

    “约莫个把时辰。”明溯腆脸回道

    “啊,怎么不早通知与我,也好出去迎接。”郭贵呀然回头,责问二女。

    二女哑然,半响,那姊姊却侧过身躯悄声说了一声:“适才我姊妹说得便是此人。”

    “……”郭贵尴尬地转身,想对着明溯说点什么,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得出来。

    “这个倒也不怪二位姐姐,先前是我鲁莽了,没有通报姓名。”明溯有心在侍女面前留个好印象,日后万一有事,通报起来也快些。

    “啊,却还不知兄弟姓甚名什?现在哪里讨生活。”郭贵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对典大兄的这位假弟基本是一无所知。旁边那妹妹却是撇了撇嘴:你自己都不清楚此人来历,却怨怪我等。

    “小弟明溯,年后方任了本亭亭长。”明溯恭恭敬敬地回道。

    见明溯拘谨,郭贵嘿然一笑,把那妹妹扯到明溯怀里:“来来来,你我兄弟且先吃点水果,填饱了肚子好饮酒去。”说完,便示意那姊姊过去准备酒食。

    “这个,倒无不可……只是,有件事情想劳烦郭五兄。”明溯稍稍让开了一点,美色坐怀,倒不容他不动心,只是,正事还没办完。

    “有甚么事情,待饮完了再说”

    “这……”

    最终,明溯还是没有拗过郭贵,二人对饮得个天昏地暗方才执手往那外面而去。席间,明溯早就借机把事情说了一遍,那郭贵倒是爽快,直接吩咐下面人去连夜准备百套被卷盖物,明日太阳下山之前送到西山。

    见二人跌跌撞撞地往外便跑,那侍女忙一人扶住一个,问道:“此时天色已暗,不知小庄主欲往何处。”

    郭贵却是大着舌头言道:“亭长小弟胆子甚大,竟然要睡那人命现场,我郭贵也不是尿大的,今儿个先陪兄弟去睡上一夜。”

    见话已糊涂,二女对视一眼,口中连连应喏,却拖着二人脚下不停,各自奔那主客房方向而去。

第50章 挖了墙角

    人怕还要,酒怕连顿。

    小郭庄中,最怕的两件事情明溯偏偏都遇上了。

    初五晚上与葛建拼了一回,残酒未消,昨日与郭贵又从下午拼到半夜,现在头是不疼了,但是身子却疲惫得很。

    明溯隐约记得,昨晚自己头疼欲裂,那年幼的侍女将自己扶到了客房,侍候自己解了衣衫,上了床,又出去端来了一盆温水,拧了一块毛巾小心翼翼地敷在自己额间,好半响,终于缓和了一点,此时,那侍女正待起身离去,自己却突然邪火上身,一把抓了过去,正拽住那裙边。只听“嘶”的一声,好一双凝脂般的白玉便生生地露在了自己面前,然后自己只记得曾经骑过马、滑过雪,似乎还推了好一阵子的小车,后来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趴在那侍女身上,口子流了人家一肩。

    那侍女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明溯,突然扑哧一笑,言道:“我又不会吃人,你这么怕怕的做甚?”

    “可是……”明溯却说不出话来,盖因适才小明同学偷偷起来晨练,正苦修那金钟独立,却被那侍女发现了,还不肯乖乖地听任训斥,依然不老实地在那双柔荑中捣来捣去。

    见明溯不言,那侍女黯然神伤,双目红湿,起身便欲下床。明溯心中一阵怜惜,那火突又焚了上来,手一压,头一伸,便对着那抖索着的小嘴凑了上去,一阵过电的感觉,瞬时瓦解了那侍女的抵抗。那侍女目光迷离,心神荡漾,却是欲拒还休,稍稍推了几把便紧紧地环搂了过去。明溯猛地扑了上去,刹那间,红鸾浮动,被卷凌乱,那侍女紧闭着双眼,直直期待那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约二柱香的工夫,明溯闷声发出一声猛兽般的低吼,慢慢地瘫了下来,软软地如同八爪鱼似的扒在那侍女的身上,那侍女却是意犹未尽,直把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直盯着上面的小男人,手又不老实了起来。

    半响,先前场面又来了一会,不到一柱半香的时辰,明溯汗如雨下,疲惫不堪地仰面躺下,大口喘着粗气。那侍女却是悄悄地爬了起来,媚笑一声,檀口微张,吞吐有力,一会,明溯身体一颤,二人又来了一次。半柱香后,明溯说什么也不让那侍女近身。

    见明溯一副视同蛇蝎的表情,那侍女也不在意,只是嫣然一笑,顾自起来少整了一下妆容,便袅袅地行了出去,再也没有进来。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一阵“哈哈”大笑,那郭贵大踏步进了客房,看见明溯犹自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拥被坐于床上,不由纵声大笑,转身又行了出去。

    明溯这才回过神来,紧忙将衣衫披上,追了出去。

    郭贵回头看看明溯,捉狭地言道:“我观兄弟面有疲惫,不若今日便由我代你去阅那乡勇。”

    原来今天便是初七,也就是那与里民庄丁约好聚集的日子。明溯心中一个骨碌,紧忙问道:“五兄,却不知现在已然几时?”

    郭贵却把头望向那天空,悠悠地言道:“日尚未过那房顶,离午饭却是还差一个半时辰。”回过头来,发现那明溯已然没了人影,却是径直往那西山去了。

    明溯到的时候,那青岗寺、南位、黄岗、邑西里、张八卦、路孔、罗楼、西位、位营、民张营、明集、朱贡堂的里勇已经全数到了,便是那权庄、唐洼、张桥、刘新庄、乔园、秦庄、骆庄、付堂、申屯、王大庄、邰庄的庄丁也到了个七七八八。百十号人正聚在那西山空地之上,喧闹不休。

    见了明溯到场,那西位里里长陈寿指挥着人推了几辆米粮上来,谀笑着对明溯道:“亭君,往年操练我里须出得十余人,二十石米粮,今年只须出得五人,我都带了十石米粮过来。亭舍就在我西位里的地界上,我自然不会让亭君失了面子。”

    旁边钟大、钟二已经带人将米粮接了过去。

    明溯没有评价,只是喊过邑西里的里长俞生,问了一声所备,那俞生甚是灵窍,高声回道:“去年操练,我邑西出了二十余名壮汉,三十石米粮,今年蒙亭君体谅,止点了七人,然这米粮却不可少,依然还是按照去年的份儿交足了的。此外,我等联合里中富户,又筹集了米粮二十石,钱银三十两。”一时之间,场中议论纷纷,嘈杂异常。

    明溯故作未能听清,又追问了一句:“那是多少?”

    俞生把声音拔高了几分,洋洋得意地言道:“如此,共计壮汉七人,米粮五十石,外加三十银。”场中更加吵吵闹闹,那陈寿觉得失了面皮,便站出来指责俞生:“你邑西里穷,却出的如此粮银,搜刮民生,止为溜檐拍马呼?”

    俞生不悦地回道:“单我一户,便出得米粮十石,钱银十两。西山血案,我等亦感同身受,死者已逝,生者何幸,又何苦之有?”

    “你那七人食得五十石米粮呼?”陈寿不服气地反驳道。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又如何知晓那五十石米粮足够一年之用?”俞生却是毫不客气地反驳了回去。

    陈寿正待鼓动其余人等顶了回去,突然场外传来一个高声,众人回头看时,却是那郭贵方才带着七八十人赶了过来:“我大张庄、小张庄、大郭庄、小郭庄,按例应抽丁三十七人,米粮七十石,现领丁三十七人,米粮一千六百石,钱银四百两前来报到。另我等四庄集合家奴精壮之士刘元起、曹仁、曹纯、曹洪、夏侯渊、夏侯淳等五十四人,亦充作乡勇,但凭亭君指挥。”

    众人正惊愕间,远处一阵马蹄声响,那大张庄少庄主张田亦率了二十余人赶到现场,远远便高声喊道:“奉亭君指令,我等四庄所领乡勇壮丁尽皆于此。另四庄共计奉上武器装备有良马十匹,驽马三十六匹,重甲四幅,轻甲十幅,皮甲三十幅,布甲五十幅,长刀五十把,直剑五十把,长戟二十把,弓弩十具,铁锅三十口,被卷盖物二百套。”

    前面几任亭长整勇备寇,其余诸里庄多多少少还给点面子,这张、郭四庄却从来没有和亭里尿到一个壶里去过,更别提出粮出钱,捐被献甲。此次,明溯甫一上任,四乡归服,凡是名单上划了的自是一个不少,便是那四庄之家奴田户,亦复精挑细选了数十人前来报到。

    那五十四人状况如何,众人亦不知晓,然那带头之刘元起、曹仁、曹纯、曹洪、夏侯渊、夏侯淳六人却是大有来历:那刘元起乃是中山靖王之后,虽家道中落,贫为田户,却不失其志,颇有侠名;那曹仁、曹纯是亲兄弟,乃汉相曹参之后,桓帝钦封费亭侯曹腾的嫡系孙子,沛国谯人,传言少时因私事寻衅致人亡,遂流连陈留,轻侠之辈,却不知何时投了那张、郭;那曹洪本是曹仁从弟,熟读兵书,素有勇名,然因其性格吝啬,那曹仁、曹纯杀人后投之,不肯出资,致使二人长久逗留家中,后为邻人举报,三人一并逃至陈留;至于那夏侯渊、夏侯淳二人,亦为沛国谯人,家大业大,然祖上并无显赫,出仕无路,遂投与中常侍张让、郭胜,被遣回家乡护卫田产,前者惯于突袭,后者长于协调,常年统领四庄丁壮,对抗贼寇,屡有建树。

    一时之间,场中静谧一片,众人皆把那面色望向天上,看那太阳是否从西边出来。明溯却是震惊异常。那曹仁、曹纯、曹洪三人,别人不知,明溯心中自是雪亮一片。此三人有一堂兄,名为曹操,为三人父辈之人曹嵩之后,后世誉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曹孟德是也。便是那曹腾的养子曹嵩,虽现在不为世人所知,然数年之间,此人便会花去万金为自己捐得太尉一职,名显一时,仅次于大将军,从此也达到其政治生涯的最高峰。

    那夏侯渊、夏侯淳,亦是曹操在陈留起兵时,最先来投的二人,自此被曹操倚为亲信,连襟姻亲,笼络非常。

    至于那刘元起,明溯之前倒是见过,便是那日随同王重一行前来的刘三兄,然遍寻记忆,却毫无所得,既然能够排名在其余五人之前,想必自有其出众之处。反正以后都是自己麾下的小卒,有大把的时间慢慢地去盘问底细。

    明溯正思衬间,那郭贵却悄悄走到身边,得意地言道:“你郭五兄能耐却是大吧?往年我们四庄尿都不尿他亭长一壶,今年可是摆足了排场恭贺兄弟上位。”明溯原先还以为惯例如此,此时才恍然大悟,原来都是这位五兄的面子引得四庄来投,于是便偷偷地把手伸出袍袖,翘了只大拇指。

    那郭贵见状更是得意:“如此,兄弟那军中可得算上五兄一个位置。”

    “啊……”明溯不禁一阵愕然,感情这位五兄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要睡上那命案现场一回?

    目光扫过诸人,见众人皆静立当场,直待自己放话。想着有着地头蛇郭贵等人的支持,明溯也不再犹豫,开口之前却是诡异地笑上了一笑:此次自己算不算提前挖了一回曹操他的墙角呢。

第51章 又得虎将

    明溯唤过郭贵,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声,便自与张田、俞生、陈寿等一众里长庄主立与一旁叙情,却把中间乱糟糟的诸人让出。

    那郭贵得了便宜,眉开眼笑地召了刘元起、曹仁几人各持兵器,面朝诸人,在场边分列一排,中间拉开四丈距离。张田等人不知何故,小声问了,明溯却只是笑答:“你等且先看着,一会便知。”

    那郭贵却是寻了一匹良马,翻身上去,的嗒的嗒地沿着场边奔了起来,一时蹄飞尘起,沿途里民庄丁无不纷纷掩面避让,虽面有怒色,却不敢言。两圈过后,郭贵又转回场中,左右梭巡一遍,却是看中了那车兵器盔甲,直奔了过去,左手提了一支长戟,右手抽了一把直剑,剑戟交错,叮当作响。

    场边刘元起、曹仁诸人互相示意了一下,齐齐以手中兵器击胸三次,突地大吼一声,复肃立不动。场中诸人俱惊,不知是何状况,一时之间,聊天的住了那口,乱跑得止了脚步,勾肩搭背的正了身形,东张西望的不再走神,都把那目光投向场边。

    郭贵得意地望了一眼明溯,明溯微一颔首,他便朗声叫道:“四庄家奴田户尽立刘三兄处。”呼啦啦四十余人转了过去,堆作一团。

    那刘元起也甚是有才,左右一拨,前后一拉,顿时一个四四方方的阵型出现在场中。

    “大小张庄、郭庄庄丁到我这里。”曹仁亦是一声大喝,有了前面示范,不一会儿,又是一组方阵出现在场中。

    “那权庄、唐洼、张桥、刘新庄、乔园、秦庄诸庄丁到我这里。”曹纯亦是不甘示弱,片刻之后,第三组方阵集结完毕。

    “骆庄、付堂、申屯、王大庄、邰庄诸庄丁到我这里。”

    “青岗寺、南位、黄岗、邑西里、张八卦、路孔诸里民到我这里。”

    “剩下,罗楼、西位、位营、民张营、明集、朱贡堂诸里民到我这里。”

    陆续又是三声断喝,六组方阵在场中泾渭分明。明溯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召过蔡进、苏平、黄旭、郑可四人吩咐了一遍。那蔡进、郑可二人自是出了场地。

    苏平、黄旭二人却是行了上前,一人带了三组,并列两队,径直往那直道而去,刘元起、曹仁诸人自是督着各组人马跟随在后。两刻钟之后,两队人马返回,跑在最前面的便是那苏平、黄旭、曹洪、夏侯渊五人并十数庄奴,后面曹纯与七八十乡勇乱糟糟地并作一堆,拉开了约莫一箭之地。心中暗暗把跑得最快的庄奴面孔特征记下,明溯不动声色地吩咐郭贵让众人重新按照原来的阵型站好。那些跑得快的庄奴此时却是嫌弃身边之人拖累,并不愿与其一组,各自脱离了方阵,抱着膀子立于旁边。

    又过了一刻钟,曹仁、夏侯淳二人各自督着十余里民庄丁赶了上来,远远观去,虽神情疲惫,却步伐整齐,气势昂扬。明溯不吭声,只是示意其站到场边等候。

    此时,一向脚力甚佳的刘元起却不见踪影,郭贵微微皱眉,便欲打马往前路寻找,明溯挥了挥手,让其稍安忽躁。一刻钟、二刻钟……三刻钟过后,正当众人等得心焦不已之时,远处的直道上出现了几个蹒跚的人影,但见刘元起背上背着一个,右手还拉着一个,后面又跟着三五个人,彼此搀扶,踉踉跄跄地走了回来。

    郭贵自觉失了面子,刘元起又是自己三兄,只能把气撒在其余人身上,扬鞭劈头劈脑便是一顿暴抽。那刘元起也不解释,只是弱弱地说了一声:“五弟,后面已无落下之人。”说完头一歪,慵在地上竟晕了过去。旁边陈业、孙尚二人不待吩咐,紧忙上前,搀起旁边刘元升往场边救治。

    其时,刘元起背着的那人,郭贵却不熟悉,想来是别里之人。那人此时愧疚万分,道了一声:“刘大哥见我等力衰,不肯自去,坚持扶携我等一并回来。”郭贵正要训斥,后面却传来一阵鼓掌声,回头望时,明溯欣欣然地走了过来。

    “刘三兄此举,大义也。”明溯一脸钦佩:“且观诸人,一人行军尚累成如此,况又负了一人。一个好的将领是绝对不会丢下士卒的,同生共死,此诚我西位乡勇军魂。”

    郭贵一愣,转瞬便明白了过来,唰地一下拨转马头,振臂大呼:“同生共死!”

    开始有几人跟着三三二二的的应和,旋尔,一阵雷鸣似的吼声席卷旷野:“同生共死!同生共死!同生共死!”

    很多年后,有一个番使询问明溯大明精兵如何练出来的,明溯慎重地回了一言:“无他,惟同生共死尔。”四方尽皆悦服。此时,明溯却是没有想得这么长远,要走的路还很长,眼前乱糟糟一堆烂摊子还等着自己收拾。

    粗粗估算了一下,除了自己亲自圈定的百余人,郭贵等人又领了五十余精壮加入,远远超过一个屯的配备。明溯思索了片刻,心中有了主意,便也翻身上了一马,在阵前梭巡一遍,勒住马身,慷慨激昂地言道:“今日当着西山枉死的百余乡老的面,我西位整勇备寇,幸得诸位支持,广得精悍,先有诸里民庄丁来投,又复有刘三兄、郭五兄如此良将加入,众志成城,贼胡不灭。”

    顿了顿,明溯便依照先前众人表现,发布了一系列人事命令:所有人手编为一曲,其自领曲长;郭贵、刘元起、葛建三人为曲副,分掌督军、操练、功曹;曹仁暂代甲屯屯长,蔡进、曹洪为辅,下辖长刀、剑盾二队,蔡进、黄旭分左右为队正;夏侯淳暂代乙屯屯长,苏平、夏侯渊为辅,下辖游骑、长弓二队,苏平、郑可分为左右队正。另编独立队三支,曹纯为独立一队队正,执长戟兵,协助郭贵掌管军纪及警戒周边;因诸里各庄人员混杂,诸多生疏,故命陈业、孙尚二人分为独立二队正副队正,协助刘元起协调操练;那钟大、钟二则被任命为独立三队正副队正,分配了米粮、被卷盖物掌管,饮食提供、兵器维修、护理救治等一众杂役。

    一系列人事命令发布下去,场中诸人表现各异。那郭贵一人之下,百人之上,自是得意万分。那葛建凭空升了一大级,数蒙知遇之恩,碍于人多眼杂,只恨不能赶紧入得那室内,口称主公,纳首便拜。那蔡进等四人各掌一队之兵,大权在握,心中底气自是高涨。那曹仁、夏侯淳初来咋到,便能代上屯长,自是心中大喜,此时望向明溯的眼神也亲近了许多。那曹洪、夏侯渊二人却是直把那不善的眼神瞟向曹纯,屯副虽然大于队正,却位居人下,哪得那独立一队逍遥自在,兼之协管军纪,威势更为众人羡慕。众人之中,最是兴奋过度的便是那钟大四人,前日才任了个什长,已然是笑颜逐开,今日突兀地又当上了队正,事实摆在面前:跟着明溯就是有前途。四人直把那热炽的目光投向场地中央,此时,哪怕明溯让他们回头去洗上十回八回屎盆子,也绝不会皱下鼻子说声不字。

    众人还没消化完这一系列命令,那边蔡进、郑可二人却是依照先前吩咐,将准备好的大小几具石碾搬了过来,明溯扬鞭指着那石碾言道:“那先前跑得快的十数人分入各队,可暂且充任伍长,其余伍长、什长空缺,便由此处产生。那力气与耐力并具者任什长,耐力稍逊者任副什长,无耐力者暂任伍长。”

    见前面跑得快的都能捞到个官儿当当,余下之人无不眼红,尤其是那适才行进中偷奸耍滑之辈,更是暗暗后悔,此时亦是憋了股劲,要在举石一项上取得成绩。众人依次上前举过,明溯根据各人表现,划了三道硬性杠子:一次举起最大石碾者,选为长弓兵,次之,则编入长刀兵;一次举起中间的石碾者,选为长戟兵,次之,则编入剑盾兵;止能举起最小的石碾者,暂且编入游骑,若是操练不行,则直接编入独立二、三队打去做茶水兵、火头兵。

    举石的结果让明溯倒是又发现了个人才。众人依次举了过去,突然其间一五短身材之人,独创花样,蹲地举起大石碾后,却不起身,直接空出左手,去勾住那中间的石碾,托在肘间,就那么生生地立了起来,环绕场地连续小跑三圈,放下来后,自是面不更色。

    明溯大喜,忙唤了此人上前,询问一二。原来此人原为阳平卫国人,姓乐名进,家中甚贫,流失他乡以打零工为生,适逢明溯征集乡勇,有大户人家子弟不愿吃苦,便出资聘其代为前往。

    难不成最近时来运转,屡逢大将?明溯心中一动,遂问其字,那乐进却颇为羞涩地言道:“家贫如洗,碍于生计,未及名师,哪得表字。”

    明溯心中暗自思衬,阳平卫国人,亦名乐进,总不至于重名之人如此之多,且观其勇武,应答之间谦恭有礼,谅未看错了人去,便言道:“如此,我便为你赐上一字。为生计奔波尚不忘觅师,是为文也。易曰:谦,德之柄也。尚书又云:谦受益,满招损,时乃天道。如此,便唤你文谦,如何?”

    那乐进口中念叨几声,朗朗上口,又沉思片刻,不顾泥泞,顿于土中拜下,言道:“进一介草莽,粗鄙无比,然亭君不以为驳,以字相勉,如君不弃,当拜为主公,执鞭驱马,侍奉左右。”

    明溯忙上前扶起,就此安排为曹纯副手,乐进却不肯归队,始终立于明溯身侧,无奈,只得改任了自己的亲兵。

第52章 整顿风气

    小半天过后,举石的结果全部出来了。长弓兵条件最为苛刻,共计选得二十八人,其中一十五人为四庄中人。长刀兵人员接近满编,共计选入四十五人,其次便是剑盾兵,共计选入四十二人。其余二十六人选入长戟兵,十六名选入游骑。

    有十九人未能举起石碾,本来明溯准备交给各里之长带了回去的,旁边葛建悄悄地上来提了个建议。免费的劳动力不用白不用,葛建的意思是让他们留下来充当杂役。明溯纳谏如流,将此十九人分成两组,一组十五人,交与陈业、孙尚二人率了挑水送茶,割草喂马。另一组四人,专司配合钟大、钟二搬运往来,烧煮洗刷。

    编制定好,便是发放兵器。

    蔡进的长刀兵,黄旭的剑盾兵因为兵器常见,人手一把,个个手上或刀或剑,精神抖擞,趾高气扬,在人群中窜来挤去,不时地跟熟识的乡人炫耀一番。

    那苏平的游骑兵也是人手二匹驽马换乘。至于良马,按照众人商议的结果,均用以配备给甲乙两屯队正以上军官使用,余下两匹,一匹明溯留了自用,一匹则分配给了刘元起。葛建的主要职责是选署功劳、传递命令以及请销假制度执行,操练中间纯属文书类闲职,自然不须配备马匹。至于那郭贵,则是自备了一匹青花大骢代步,倒也省了明溯好生一笔开支。驽马中有三匹马是壮年母马,明溯单独留了下来,再挑了一匹青年公马,暂时交付独立二队精心饲养,只待有了机会便送回那谷中繁殖配种,闲时也能帮典韦等人拖拖木石。

    夏侯渊执掌的是长弓兵,虽然人数不多,然而僧多粥少,一番分配之后,仍有一十八人赤手空拳,站在运输的车旁,极度羡慕地望着那刀剑骑兵。其实,便是那领到了兵器的十人,也是花式繁多,五花八门,有一石的强弓,有二石的硬弓,有三石的蹶张弩,有七石的腰开弩。更为夸张的是有一强横之人抢了一张黄肩弩,自己一个人却上不了弦,只得扛着满场子乱转,死活不肯让别人碰他的宝贝。见机不对,明溯连忙上去,没收了所有的弩。毕竟数万钱的东西,就这么落到这帮庄稼汉手中,万一有所损坏,想哭都找不到地方去。余下的七把弓,逐一试拉了一下,一石的有五把,所有人都能使唤得动,便由众人编好号依次操练,二石的则直接交付给两个力大的什长保管。

    这边才把长弓兵协调到位,那边曹纯倒也机变,见长戟不够,便命手下借了长刀去那山林之中砍了几支白蜡杆,抱在怀里,倒也有模有样。见状,明溯索性有样学样,亦令曹纯手下又去削了几十把白蜡杆,给长弓兵一人发上一支,也算是个个有了兵器。

    好不容易,兵器发放完毕,各队队正领了命令自去整备队伍,各位里长庄主也算看完了热闹,眼见天色已晚,便纷纷过来向明溯请辞。明溯也不挽留,只是在大家临走之前通报了一下财务情况。那边钟大早已将入库数字清点造册,此时见明溯示意,便赶紧送了上来。

    此次入库登记共计有:良马十匹,驽马三十六匹,重甲四幅,轻甲十幅,皮甲三十幅,布甲五十幅,长刀五十把,直剑五十把,长戟二十把,弓弩十具,均由四庄提供。

    铁锅三十二口。被卷盖物二百三十八套。其中三十口锅由四庄提供,二口由亭里自备;被卷盖物二百套由四庄提供,三十八套由亭里自备。

    钱银九百八十两。四百两为四庄资助,五百五十两由其余各庄摊收,三十两则是邑西里乡老集资送过来的。

    米粮一千九百四十七石,四庄提供了一千六百石,邑西提供了五十石,其余各庄各提供了二十石,共计二百二十石,余下十一个里则共计提供了七十七石,最多的里如西位几个,提供了十石,最少的里如南位,只送了二石。

    此次亭里整勇备寇,大小诸庄都看了那郭贵的面子,摊银捐兵,集粮聚壮,甚有襄助,那俞生亦是因为明溯出自本里,手笔甚大,然其余诸里,均是精打细算,恨不能把人家送来的米粮再吃上三五成回去。

    闻听如此搞笑的账册,张田在旁边怪声怪气地讽了一声:“难不成诸位的里墙比我们庄的高墙碉堡还要坚固,已不须亭里守望相助。”

    郭贵却是火大,直接蹦了起来,拔剑指着那南位的里长,叱道:“人常言西位诸里,南位最富。你地处县乡交通要道,东西往来,独辟一市,又兼地势平坦,最宜水耕,便是你家,亦有良田十余顷,如此算计,汝是瞧不起我等呼!”旁边诸庄丁均将手中长短兵器在地上重重连顿,南位的几名里民却是恨不能地上有个洞好赶紧钻了进去。

    那南位里长低头闷声不语,只是拿眼去看那西位的里长陈寿。郭贵却是不依,剑又往前送了二寸,顶住了那里长下颌,狠狠地言道:“此为西山庄邻蒙冤之地,若不能令我等满意,今日定叫你血溅五步,以慰众人在天之灵。”有那亲戚朋友在西山的里民庄丁跟在后面起哄:“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一时之间,群情激愤,众人持着兵器慢慢地围了上来。

    见机不妙,那南位里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顿首,喊道:“都是那陈寿老儿的主意。昨日里,他聚了我等众人,一并商议,言道:亭君自赴任以来,从未登门拜访诸人,小儿既看不起我等,我等亦要给他难堪。按照原来的计议,我们每个里各缴二石,没想到,止我一人老实,其余人等均增加了数量。”说完,又恨恨地往旁边呸了一口。

    旁边诸里长亦胆颤心惊地连连附和。

    那陈寿本欲偷偷溜走,却被愤怒的诸人扯了回来,推倒在地,中间又吃了不少记老拳,帻巾松散,眼眶乌青,嘴角留沫,衣衫袖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撕走了一幅。

    “陈寿,你可知罪?”此时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作为一亭之长,明溯自然应该出面了。

    “不知……”地上话音才起,那郭贵已是一个箭步冲了上去,拎起陈寿的衣襟,扬手便是一拳砸了上去,顿时,那陈寿的左边脸颊高高地肿起了一块。

    “众意难违,你又何苦顽抗呢。”明溯摇了摇头。

    “你私设公堂……”陈寿犹自不服。

    “咚。”郭贵抬手照右边又来了一记。

    “你假公济私……”陈寿抬头。

    “咚。”左边又是一记。

    “你中报私囊……”

    “咚。”

    “你欺人太甚……”

    “咚。”

    “你……”

    “咚。”

    “哎呀……”

    “咚。”

    “……”

    “咚”

    眼看那陈寿已经有得出气,没得进气,明溯也怕弄出了人命,使了个眼色,郭贵便一把将其推在地上,转身不善地看着其余几人。

    “此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等……竟然敢当众……行凶。”一个似乎文人出身的里长抖抖颤颤地言道。

    明溯讥笑地看了他一眼,倒转刀身,上前便是重重一柄敲在其头上,回身望向众人:“我行凶了么?”

    众人默然。

    明溯“锵”的一声屠龙出鞘,连声厉喝:

    “空腹操练的乡勇见到我行凶了么?”

    “西山百余条冤魂见到我行凶了么?”

    “贼人淌血的凶器见到我行凶了么?”

    “没有。没有。没有。”群情激昂,众人重重地将兵器在地上连连跺了三次。

    明溯拖刀向前逼进,那里长脸色煞白,牙齿抖索,却是甚么话也不敢说。人群中突然奔出一人,护住那里长,对着明溯连连顿首,哀求放过其父。汉时以孝入律,尽管明溯很想重重地惩戒一下这个胆敢出来指责的里长,杀鸡儆猴,借机树立起自己的威名,然而,碍于其子孝心,却不得不暂时放手。

    正在此时,变故又生,人群中又挤出了一人,对着那人劈头劈脑便是一顿鞭子好抽,明溯定神看时,原来是那陈业。只听陈业一边抽打,一边骂道:“好你个小子,让你割草,你说腰疼,调你去收草,却又不见了人影。现在倒是从哪里又钻出来了。”原来此人却是此前那淘汰下来分到独立二队中的一人。

    旁边人群中有熟识此人的人嗡嗡议论不休,郭贵耳尖,听得个仔细,原来此人素有勇名,在家时能日食十升,负重数石,此次本是被那里长派来统管调度一里之壮,不曾想明溯却破了以往“以里为什”的规矩,将众人打乱了编制,此人见无机可趁,不知咋的,竟想出了个淘汰的法子,最终却没走得了,依然被编入了独立队从事杂役。

    原来是个偷奸耍滑之辈,这就好办了。不待明溯吩咐,郭贵便召来曹纯,点起四个长戟兵,拉了便往那场边扒去了裤子,倒转长戟,“噼里啪啦”便是五十个军棍狠狠地打了下去,不一会儿,那人屁股上面血肉模糊,口中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那里长直唤了一声“娃啊”,便哭昏了过去。这时候,那地上的陈寿却是低声地哼了几声,明溯凑上去,只听到那陈寿咬牙切齿地在那言道:“你等倒行逆施、肆虐乡里,私设公堂、草菅人命,贪赃枉法、结党营私。今天小儿有种就当众弄死老子,不然,我总要到那郡县走上一遭,告你个聚集兵勇,勾结宦官,欲行谋篡。”

    这个老浑球着实狠辣,明溯嘴里倒吸一口凉气,眼中寒光一闪,抬头冲那郭贵、葛建使了个眼色。

第53章 趣味运动

    乡勇操练已经三天过去了。

    集合那天,恰逢人胜节。传说女娲创世之初,在捏出了鸡狗猪牛马等动物后,于第七天又参照自己的模样,捏了个人出来,所以这一天被后世奉为“人日”,又称人胜节。人胜是一种头饰,剪彩为人、花戴在头发上,自本朝开始流行。

    各屯、队整编完了之后,明溯出了个点子,以队为单位搞一场迎新比赛,分为三个项目,第一个项目便是剪彩,最终被剑盾队来自唐洼的一名庄丁摘得桂冠。剑盾队四十余人拥着那人兴高采烈地去钟二处领了五百大钱回去分了,其余诸队皆有意见,毕竟这是操练场地,剪刀什么的可没人带了过来,那剑盾队仗着兵器之巧先拔头筹,倒是让一些颇为心灵手巧的里民庄丁愤愤不已。

    明溯却没有搭理蔡进、苏平、郑可、曹纯等人的抗议,见大家放松得差不多了,便继续颁布了第二个项目规则。

    第二个项目却是爬山,带着各自的兵器,从这边出发到西山顶,一个来回,以团体全部到达终点为胜出。这时候,可还没有什么踏青、登高的习俗,里民登山大多是为了捕猎打点牙祭或者是砍伐柴火,平素做这些营生的时候哪个还会考虑速度。不过,既然规则定了,那便得执行,没看见前面项目剑盾队已经领回了五百大钱么,这可是普通人家一年多的开销。于是,其余各队队正摩拳擦掌,大声动员,纷纷扬言要在这个项目上力压剑盾队一头。其中,以举石排在前面的长弓队和有着驽马代步的游骑队最为嚣张。

    苏平、郑可二人虎视眈眈,各自将队伍拉开了百余米距离,蓄势待发,直待击败对手,拿回这五百钱。队员之间更是小动作不断,一会这边打个鄙视的手势,一边那边伸出个小指头,口中还骂骂咧咧,就差没打了起来。

    三刻钟过后,结果让诸人跌破眼球。谁都没想到,最后夺了这五百钱的竟然是一直不是很招眼的独立三队。钟大领了那四人,一人背了一只铁锅,上山的时候远远落在众人后面,下山的时候,只听钟大一声令下,五人拿了那锅,往屁股下面一垫,就这么溜溜地滑了下来,竟然领先了那长戟队足足一刻钟到了山脚,郑可的长弓队成绩一般,最终只拿了第三名。至于苏平的游骑,别看在山脚下抖索得欢,一上了那,全成了软脚马,一匹匹抖抖颤颤,遇到那陡峭点的坡子,恨不能三五个人连拽带推才能弄了下来。

    其实,长戟队成绩也是不错,中间每每遇到那崎岖难行的道路,便是长戟一点地面,就这么撑着跃了过去,兵器之便让曹纯利用得淋漓尽致,如果不是那伙火头军带了铁锅这么个超级作弊工具,长戟队是铁定的第一名。至于参照学习钟大的做法,曹纯倒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屁股毕竟是肉做了的,要是没那只铁锅垫着,估计到了山下,这支队伍也算是废掉了,何况坐地上滑哪里比得上那个锅底得溜。

    扣完损坏铁锅的罚金,明溯将三百钱发放了下去,顿时,独立三队迸发出一连声的欢呼。这个队加上正副队正也止有六个人,这次钟二负责清点名次,发放奖励,被明溯留了下来,不曾想最后竟然夺了个第一回来,便是那钟二,此刻也感同身受,拿着刚分到手的五十钱兴奋得又哼又唱。

    一支后勤队伍拿了第一,对于战斗序列的其余各队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侮辱。不待明溯宣传第三个项目,曹仁、夏侯淳二人把各自屯中伍长以上小头目全部召到一边,火速开了个战前动员会,命令内容都是一样:无论如何必须把最后一个项目拿了下来。那曹仁还好,毕竟第一个项目已经折了桂,这第三个项目只要成绩不输给那独立二、三队也算不失面子。那夏侯淳到现在依然颗粒无收,眼看就这么一次机会了,情急之下,把夏侯渊也踢了上去,二人亲自各带一队,不拿回来个第一,明天开始操练量加倍。

    明溯无奈地摇了摇头,颁布了第三个项目:做饭。规则很简单,材料之前蔡进诸人已经准备好了,便是原本用于今晚聚餐的食材,本来应该独立三队众人过去拾缀,明溯却觉得众人在家已经吃腻了家常口味,这时候整点新菜出来,既能调动大家的团队协作的积极性,又能集思广益,让自己等人也稍许开开胃。

    月上柳梢的时候,各队皆已准备完毕,七只大锅一字排开,旁边的案板上便是此次的成果。明溯率着郭贵、刘元起、葛建三人依次品尝过去。

    那长刀队做的是盒子菜,一堆堆蒸好的熟肉撂在案板上,肥而不腻,香味萦绕,卤水横流,直引得旁面诸人口鼻煽动,垂涎欲滴。明溯不置可否,就这么品尝了几口,微微点了一下头。在这个以素为主的时代,肉食确实能够吸引眼球,然而,操练毕竟不是一撅而就的事情,天天供应肉食,不消三五周,自己也就该破产了。郭贵毕竟财大气粗,天天吃肉早已经腻烦了,此时又见到一案板的熟肉,顿时大倒胃口,直接给了否决。最终四人评议结果,以二票否决,刘元起一票赞成,葛建一票弃权而告终。

    剑盾队做得却是塔子菜。原来是那黄旭久思不得办法,遂去央求了那乐进学来的卫国菜式。塔子菜虽是名头甚大,其实做法却很简单,只是将各式荤素清洗干净,堆成一堆,合了香料,慢慢加上水,在那锅中翻滚而成。明溯伸箸捞了一下,但见青菜皆已炖得枯黄,便摇了摇头:菜煮成这样,不谈什么维生素都已经没了,便是那色、味二者,亦已缺失,看起来着实让人难以下噎。这道名菜最终以四票否决而宣告失败。

    游骑队做的菜式倒也精致。那苏平将荤素食材挑了几样合口的,细细地切成了丝,又挑了那精米,慢慢地研成了粉,和上水,摊成了厚薄不一的皮,再包了起来,取了一半薄皮的在那油锅中炸成了金黄,却留下那厚皮的蒸熟了去。二者放在一起,一边是清香诱人,一边是油水汪汪,嫩白的如同那象牙,金黄的犹如黄金打就,一时之间,众人皆不忍下箸。

    “此物可有名称?”明溯问了一声。

    旁边苏平上前回禀道:“此是我借鉴了北方大饼裹大葱的做法,时间仓促,尚未得空想个名称。”

    “时逢春节,此物以厚薄皮儿裹成,便称之春卷吧。”明溯倒也恬不知耻,直接将古人创出的名称拿来就用了。旁边郭贵稍微念了几遍,猛然拍了一下大腿:“此物甚好,此名更好,繁中见简,大工若绌,直言做法,通俗易懂。”刘元起诸人亦是连连点头称赞。最终,游骑队所创的春卷以四票通过,暂定为第一名。

    明溯一行来到长弓队前时,却是烟雾缭绕,火气冲天。众人小心翼翼地避开那烟气,却发现那夏侯淳正甩了上衣,赤着膀子,满头大汗地在烙着煎饼,旁边郑可拎着个油刷,不时上去沿那锅边刷上一圈。原来那沛国素有“熏天”之习,每逢春节,便在院中摆开大锅,加上柴火,摊一个大大的饼儿,全家围吃,甚至还有那厉害之人,摊出的饼儿足够让全村老少吃上两顿。不忍驳了夏侯淳的积极性,明溯赞了一声:“此物焦黄干脆,嚼之甚有劲道,口感又佳,兼之易于保存,以后行军当以夏侯屯长此物作为干粮。”

    见自己努力终于得了上官的认可,那夏侯淳也住了手,腆腆地说道:“此物为我乡人爱食,只是甚费人工,就此三张,我已经摊了快一个时辰了。”旁边郑可早就被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此时接了一句:“何止是费工,还费油呢,就这一会,五六升菜油便是见了底。”

    明溯眼角跳了跳:这帮败家子。奈何比赛项目是自己提出来,此时提出异议无疑是自打耳光,这种丢面子的事情明溯是绝计不会做的。心疼之际,脚步也快了几分,明溯一行来到独立一队锅前,还没走近,便是一股麻辣气味混合着热气熏鼻而来。

    众人甚为惊奇,遂问其何物,那曹纯一遍吃的津津有味,一遍抽出空来得意洋洋地介绍了一遍。原来曹纯少时尝溯江而上,游学诸郡,一日行至巫山江边,看见三五纤夫在江边拾取了几块石头,支了一瓦罐,舀上几瓢浑浊的江水,撸上几把干柴生起了火头,便在那罐中放入花椒、尖椒等调料,又就地取材,拔些野菜,涮烫食之,曹纯见其享受,便讨了几口,食后觉得滋味美不可言,既可果腹,又能驱寒、祛湿,且制作极为方便,遂学了回来,今日见比赛项目为做法,便依样画葫芦,现了一把。

    没想到自己一个主意,竟然引出了麻辣烫。明溯不禁为自己先前的英明决策自得不已。正待夸奖一二,那边刘元起却是言道:“此物视之甚为肮脏,且主用素材,止能急时充饥,当不得常食。”

    众人正评论间,旁边突然冒出一个垢面之人,抓起几块生肉便往那锅里蘸了一下,再塞进口中,“霍滋霍滋”地几口便吞了下去。此时场地中间只余里勇庄丁,闲散人等早已驱散,曹纯见那人头发花白,发间还夹着几根茅草,渍巾乱糟糟地裹成一团,料也不是甚么好来路,立身一把抢过旁边的长戟,便待重重地击了下去。

    “且慢。”明溯觉得那人依稀有种熟识的感觉,连忙喝止住了曹纯,围着那人仔细地看上几圈后,甚为惊讶地问道:“亭父何至于此?”

    那个乞丐般的人儿,原来便是那葛权。此时葛权也无暇回答明溯的问话,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刚才的动作,不停地抓起食材,蘸上汤料,再吞了下去。

第54章 同仇敌忾

    葛权狼吞虎咽的时候,明溯已经带了郭贵三人将那独立二、三两队准备的菜肴品鉴了一遍。

    那独立二队参赛的选手却是队副孙尚,所做菜式并无甚么出众之处,不过陈留地区的冬令家常,糟溜白菜而已。陈留诸地多产大白菜,此菜易于保存,从地里收上来之后只须倒置屋中,用时便取上一只,剥除外面一二层枯壳,露出里面的白净菜梗、碧绿叶子,如玉如翠,娇嫩欲滴。大雪封山后,农户常赖此为生,捱过严冬。白菜常见的烧饭有菜饭、豆腐炖汤汁、油渣烧白菜几种,然而皆不耐吃,最下饭的当属醋溜、糟溜二种,前者酸酸辣辣,极为下饭,后者带着一股酸酸的酒味,除了下饭,还能御寒。初春气候咋暖还寒,孙尚能用简单的几片白菜,烧出如此菜式,倒也是迎合环境,别出心裁。明溯品尝之后,大为赞赏,当场决定将醋溜、糟溜二法作为此次操练每餐必用菜式,当然,论到名次,却是不能与前面几种相提并论了。

    独立三队的菜式却是十分繁杂,据亲自捉刀的钟氏二兄弟介绍该菜式名为糖醋劲面。然而,不知道是时间不够,还是这次准备的精米差了点,磨了米粉后在瓦罐里捏了半天,只见一片面糊,至于甚么劲面,谁都没见着。问了一下,才知道那劲面大致是相当于面筋的东东,糖醋面筋可是明溯喜欢吃的菜肴之一,眼看手下竟然还有能够做出面筋的能人,明溯自然是鼓励一番,只盼早点能够捣鼓出来。那三队的队员却是十分沮丧,只当亭君是面子上走个过场,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跑到其他队中蹭吃蹭喝了起来。

    第三个比赛项目最终的评议结果皆大欢喜:游骑队与独立一队双双并列第一,共同分得那五百大钱。那夏侯淳见自己手下总算捞到个第一,虽然是并列第一,也是十分欣喜。至于曹纯,就那么洒了点调料,扯了两片菜叶,便拿了个第一回来,自是满足异常。

    此次比赛倒是多了个插曲,那明溯带了葛权去庄中叙话片刻后,回来便宣布了一件事情:葛权因为发现了麻辣烫也可以涮肉食,亦奖励百钱,封为独立四队队正,执掌暗夜兵。至于这个暗夜兵是何兵种,明溯却未说明,止是强调该队人手由葛权全权从其他各队择优选用,隶属明溯直接管辖,其余曲副一律不得插手。一时之间,这个新冒出来的独立四队成了炙手可热的话题,有心改换门庭的乡勇当即找遍了全场,却怎么都不见那个邋遢的老头子身影。

    是日深夜,曲里四巨头与葛权在庄中的一个偏僻的院子里开了一个长会,天亮的时候,一直守在门外的乐进打着哈欠送走了刘元起三人。明溯却是睡意全无,径奔后院牵了昨日选中的四匹驽马,便与那郭贵一同出了门。乐进正待跟上贴身护卫,明溯却是摆了摆手,让他自去歇息,言明自己出门一趟,半日即回。

    乐进却是不肯,倒转刀身,以命相抵,誓道:“进自识主公,主公却不识进。今主公有所为难,弃进而自履险地,世人岂不言进不忠呼?进之忠心,天地可鉴,但有所驱,惟死而已。”

    明溯料想昨日夜间那郭贵嗓门甚大,定是泄了机密,回头与郭贵对视一眼,索性召了乐进同行。

    不到三刻时间,三人已入了谷中。一见典韦,郭贵纳首便拜,声泪俱下,哭述“兄有难,而弟无所作为,罪同不孝”,典韦甚为感动,上前扶起郭贵抚慰一二。

    明溯亦上前将那乐进身份介绍一二。典、乐二人见过,互有好感,甚是投缘,典韦便建议趁着郭贵在场,一并结拜为兄弟,乱世之中也能有个照应。乐进早就认了明溯为主,自是不肯反复,便痛快地应了。至今那郭贵,虽为朝中权贵亲戚,然此时生死牵于一线,兼之早就与那典韦结拜过一次,左右不是外人,自无不允之理,其间,只提了一言,问及王重、刘元起诸人不在,以后万一再行论交,如何处置。典韦倒是爽快,言道:今日我等以血告天,自是正式排班,日后若有增加,但排在我等之后,依次而列。

    议定,众人来到那高大木屋之中,妇人端上茶水后,又献上血书、细香,依旧由老翁在一旁唱喏,典韦并那郭贵、乐进二人上前划破手心,蘸写上姓名,焚香祭拜过天地,又把那誓词诵了一遍。众人又是一番商议,推举那郭贵排名在那明溯之后,秦寿之前。乐进本欲蘸写最后,奈何明溯坚持,固以为乐进年龄甚长,若是小了众人太多,日后不好称呼,最终定了只跳一个位置,名字补在那张三、杜永前面。那张三、杜永本就一介军侯,逃命之际,也不甚计较排名,这边方才议定,那边已经笑吟吟地喊起了七兄、九兄。乐进不知究竟,心中自是对明溯又有了一番感激。

    至此,乐进算是正式进入了明溯的嫡系阵营。结拜诸兄弟中,真正能够唯他马头是瞻的已有典、郭、乐三人,那张三、杜永诸人在谷中多日,与典韦更是义气相投,情同手足,再加上妻家大兄胡魁,此时明溯也算真正能够在中间占据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地位。

    结拜过后,众人坐下商议正事。事情须回到昨日下午,那西位里长陈寿自恃长据地头蛇地位,因明溯未曾拜见与他,心生恼怒,故与诸里长商议,在米粮孝敬上偷奸耍滑,有意让明溯在众人面前难堪,却不曾想明溯却求得郭贵支持,在其斡旋之下,四大庄头牵头,诸庄协作,竟也撑住了场面,后来又因南位庄主老实,泄了商议,导致陈寿等人被郭贵好好地拾缀了一顿,临走前勒令他们三日之内补齐到各庄水准。

    一众里长抬着陈寿回去的路上,犹自忿忿不休,行至半路,索性都奔了那最近的青岗寺,众人纷纷言道:“四方盗贼并起,侵掠诸里,其祸盖因朝中宦官卖官害民,欺君罔上,今地方亦是如此,那大小张、郭,乃是朝中宦官族人,横行乡里,为恶众生,亭中又正人皆去,奸人滋蔓,拥兵为患,威凌百姓,我等里中如履薄冰,祸在目前。”

    众人商议了半响,还是那陈寿心狠,放言道:愿筹得资金,由其前往京中,寻得正直,打点朝中,告亭里一个图谋不轨,谋篡朝廷,方能扫清不豫,罢黥奸邪,族灭亭中诸人,以安乡里。众人皆点头称是,又商议了许久细节。

    众人正商议间,不想那葛权前几日与明溯闹了意见,碍于面子,流浪乡间数日,饥肠滚滚不说,便是那惯例三日一洗的头发,亦是瘙痒难耐,正好转到青岗寺里,欲借那水源梳洗一二。葛权碾转反侧半辈子,最是贪生畏死,当初为了保住自己一条性命,连那千余老弱皆可放弃,此时乍一听到“族灭亭中诸人”,心中一寒:他虽然与明溯有了瑕疵,但是毕竟都是亭中正式任命的小吏,当属一根绳子上牵着的蚂蚱,诸里长欲污蔑亭中,覆巢之下,岂有完卵。汉律规定,但有官员“图谋不轨,谋篡朝廷”,一应属官,尽皆定罪,便是上官,亦以同罪论定。诸里长此举,不仅是明溯,便是他葛权,也是难逃一死。于是,吓得屁滚尿流,也就顾不上脸面,赶紧奔到那西山,将事情全数告知了明溯。

    恒帝时代,窦武欲诛内坚,计谋不密,反受其殃;及至灵帝,诸里长欲谋明溯,累及无辜,遭了密报。此事正应了一言:做人须留七分情,打击面太广,反而都逼到对立去了。

    明溯、郭贵得了葛权来报,不由一阵冷汗。当日众目睽睽之下,明溯也不便拿那陈寿诸人如何,想来既树了威风,也不妨再做了一回大腹之人,于是,最后是稍加教训,便放了那陈寿等人回去。不曾想,此人也实在胆大,连那谋篡之事也真敢往众人头上这般栽了。

    那刘元起本来不信,以葛权曾与明溯有隙质疑其言。然明溯当日确实听到那陈寿放的狠辣之言,且已与郭贵、葛建说了此事,三人早已心知肚明,此事真相应是**不离十。兼之葛权指天发誓,又不吝自降身份,乞拜明溯为主,但求能够早作决断,求得一条生路,也就不由得他不信了。

    五人商议了半夜,也没什么结果,盖因此事滋大,关系众人性命,稍有不慎,便会引来杀身之祸,遂不敢轻易作了决断。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一日好日子未曾过上,却又摊上了这等烂事,明溯也是心头火起,索性便使了那葛建、刘元起二人远远监视诸里,盘问官道,免得走了那陈寿,葛权自去暗中活动,打探情报,访问动态,自己则是带了郭贵、乐进二人直奔谷中,计划尽起那谷中精锐,断了后患。

    典韦本是轻侠出身,杀人放火,倒也丝毫不惧,况且此事牵扯极广,关系自家兄弟上下七八条性命,也由不得他不上心。张三、杜永众人先前在那县中横行一方,止有算计别人的份,哪有被人欺到面前还不还手的习惯,此事万一坐实,亦是牵扯到了邓元、胡魁诸人,于是不等明溯说完,便已叫嚣不休。那妇人早把一颗心全牵在了明溯身上,此时闻言,亦在旁鼓动不已。一时之间,群情激昂,众人恨不能此时便杀出谷去,把那十里八乡清扫个干干净净。

第55章 谋定后动

    当晚,明溯等人没有回去,众人扒了几个鸟窝,又宰了一头羊,在谷中欢聚一堂,酒食甚欢。

    夜深,明溯搂着那妇人在床上说着悄悄话。那松木刨成的大床,足足有五六尺宽,明溯横躺在上面,却将那头挂出了沿边,任由那妇人在其上细细按摩。鼻间萦绕的是松木清香,耳边传来的是妇人吟呢,眼如秋水,手似柔荑,红烛摇曳,大帐抖动,更兼一双大腿酥酥麻麻,好是惬意得很。

    “寡妇门前是非多,不见色狼见流氓。”明溯一边感慨一边将爪子伸向了面前那对摇摇欲坠的丰满。

    “呸。”妇人顿时恼了,柳眉倒竖,啪地一下打掉了明溯的鬼爪子:“你说谁是寡妇?”

    明溯正意yin那些将那些里长全部拿下后,甚么小妾、媳妇、女儿啥的统统地带回来,大帐肉被,胡天海地一把,不曾想,一不小心说漏了嘴去,给女人这么一怒,大脑顿时清明了起来。

    “你说我把那些里长一网打尽可好?”明溯虚心请教,毕竟这妇人本就是里长家走出的,对他们的情况要比自己这个小白熟悉得多。

    妇人沉吟好久,小心翼翼地回道“妾以为不妥。”

    “哦?”

    “若是将他们尽数拿下,你这亭长也就做到头了。甫一上任,所有的里长都下了犴狱,郡县震动,必然会先行将你撤职,另遣能吏前来查办。”

    “如若我将其全部宰杀呢?”

    “亦不妥当。那陈寿诸人虽有恶行,企图诬陷与摸,然初至任上,你便下此辣手,遍灭诸里,那里民庄丁自以为此任亭长心性残暴,民心浮动,如此则治不久矣。况诸里长均为其中大姓,盘根错节,牵涉甚广,若是主心骨一倒,则其亲属必然举族而迁,事亦泄露。”

    汉时官吏最重名声,若是自己一怒之下,杀上门去,前面辛辛苦苦攒就的名声就全没了。其余人等不须参照,只观那史上董卓专政,欺天废主、鸠杀先帝、夜宿龙床、奸(淫)宫女,最终也只落得个人不忍言、众叛亲离的凄凉下场,此计确不可行。

    然而,此不可为,彼亦不可为,明溯心中烦躁,蹙眉粗声粗气地言道:“难道我便甚么也不做,如此坐等京都遣人来拘?”

    妇人展眉风情一笑,正当明溯看呆了去时,那妇人却是一撩秀发,说出了一番话来。明溯顿时眼前一亮,恍然大悟,钦佩地望着妇人那巧笑兮兮的面容,胆战心惊地叹道:“昔日姜太公有言: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两般自由可,最毒妇人心。幸好我早有远见,先将你拿了回家,若是不然,此番俞生亦投了那陈寿,此消彼长,你只须稍稍点拨一番,我等便死无葬身之地矣。”

    那妇人却是甜甜腻腻地嗔怪道:“便是我这青竹蛇口,一遇见你那黄蜂尾针,也不是被弄得个神魂颠倒,********。”说完,恨恨地伸手死命地捏了一把。

    明溯小腹之下三寸顿时一阵火起,绮思连连,一个忍俊不住,舍了那正事不议,一把掀了那妇人,翻身便将其压在了身下,笑言一句:“********又算得了甚么,我们这是只羡鸳鸯不羡仙。”话未完毕,那话儿已经蓄势待发,直捣黄泉。

    妇人“呀”了一声,也不说话,咬牙狠命将身往前迎去。此二人,一个是经日干柴,一个是熊熊烈火,一个是久旷春哥,一个是轻熟怨妇,一时之间,大帐摇动,红烛欲熄,汗如雨下,气若浮丝,直战得个老树盘根,回肠荡气,把那记忆中的花式尽皆用上了一回还不肯罢休。

    两刻过后,那妇人突然面色血红,浑身颤抖,握紧了拳头,却把那肩蜷缩起来,一双美腿蹬了出去,眉眼微蹙,檀口略张,喉咙里如丝如醉,似呻似吟,混似一股浓痰堵在其间却怎么也吐不出来,随着颤抖加剧,那双腿却并得越来越紧,蹬得愈加挺直。突然,妇人周身肥肉崩紧,弹性十足,臀部向上又送了三五分,就这么悬在半空,什么动作也不做。约莫半柱香的时分,妇人口中终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把那眼睁开,迷离若失地望着上空,那身体虽还在阵阵抽搐,却已是尽数放松,腰部一松,那臀便陡地直落了下去。

    明溯正想到一个新花式,遂集中精神提枪步步逼进,不想那枪套突地一紧,阵阵涌泉奔出,直烫得枪头发软,险些便缴了械去。明溯心中自是有点少年心性,也不吭声,直把那枪尖乱点,顾自却在那神游太虚,心中默默数数:一,二,三……三百五十六、三百五十七,正待数到那三百五十八,下面却是陡然一凉,却是刺了个空。往下看时,明溯发现那妇人目光空洞,粗气连连,那肩部往下亦如江潮汹涌,一浪高似一浪,不停地抽搐着,心中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情,便拿那言语来逗妇人。

    妇人却是不理,半响之后才隐约回过神来,身子也不抽搐了,眼神却是依然迷离,胸部以上皮肤粉嫩欲滴,直蔓延到了眉角耳畔,着实娇羞诱人至极。

    稍稍观察片刻,感觉先前疲软的枪尖又坚硬如斯,明溯便抬脚下了床,却把那妇人搬了开来,俯了一半身子在那床沿,扶了美臀,自又是一番苦战。

    那妇人前面已是泄了身,有心抵抗一二,却全身疲软,做不得劲,只得任由明溯摆弄,不想那背后的冲击尤为强烈,不一会,妇人感觉自己似乎趴在了云间,下面被盖软若无物,自己正一下一下地来回飘荡,那胸部磨挲得甚是舒服,便吟了一声,直欲把上半身立了起来。不想,这一撑,感觉顿时全数变了模样,浑似一根烧红的铁条胡乱在找着出路,妇人眼前金星乱飞,顿时大喊了一声饶命。

    可是那明溯却死活不肯罢休,兴致上来,劈里啪啦就是一阵乱拍,最后妇人一只精致的****被拍得红肿不堪,连明溯都有点不忍卒目,声音也是越喊越低,最后只剩下哑哑的哀求。大江东去浪淘沙,明溯志得意满地爬了上床,那妇人恨得碎牙乱咬,却是再也动弹不得。

    次日清晨,明溯出了屋门,迎面便是一堆捉狭的目光,正待掩饰一二,那郭贵却是上来一拳,重重地砸在其胸前。明溯脚下疲软,顺势打了个踉跄,退后几步,方才站稳当,众人又是一阵哄笑。乐进最是尴尬,起初以为这个亭君温文尔雅,英雄了得,遂以师相待,认了主公,不曾想,温文尔雅还没有发现,杀人放火的勾当便先议上了一回,英雄了得倒是名至实归,只不过是在屋内床上。上下打量了几回如此不着边际的主公,乐进心中突然涌上来一股上了贼船的感觉。

    兄弟打闹了几回了,明溯也不甚在意,正了正颜色,便把那夜间与妇人商议的法子细细地说了一遍。碍于虚荣心,却是隐瞒了此法出处,让那妇人做了一回无名英雌。

    众人听了均不知此法有何出众,惟有那杜永似有所悟。半响,杜永问道:“蛇无头不行。如此,则止须首诛那陈寿一人,其余皆可放过?”

    明溯微微一笑:“众人忿然却无主张,独那陈寿一人狠辣,诛其一人,足以杀鸡儆猴,又不着痕迹,即便有人相疑,苦无证据,也只得作罢。”

    “你如何能够保证事后其他人不敢擅动?”

    “这个……人心隔肚皮,保证倒是不敢。然而,此时我们还能有更好的法子么。”

    原来那妇人出的主意却是让众人假扮流寇,趁夜进袭西位,诛了那陈寿,如此一来,其余无人行头,兼之陈寿下场摆在那里,谁也不敢擅动出头,然后,明溯再慢慢笼络,分化瓦解,拉拢大部,挤压少数,渐渐就无人敢于违抗命令了。

    乐进此时也反应过来了,对此法亦是推崇不已,毕竟之前牵扯太广,一次性了结这么多性命,委实也让他有些担惊受怕。典韦自是无所谓,杀一人与杀十人,只是跑几个里动几回手的区别而已,对他而言,都没有什么难度。倒是郭贵有点情绪,之前听说那诸里长商议称其等宦官族人“横行乡里,为恶众生”,欲夷其全族,心中自是暴怒,恨不能点起兵马,直取诸里,杀他个血流成河,方为痛快。在郭贵心中,凡是参与商议的人全部该死,现在众人突然改了主意,只去杀那陈寿一人。一时之间,郭贵转不过弯来,奈何一人之力扛不了这么多大腿,恼怒之下,便侧首告了一声罪,自己去那溪边数草根了。

    明溯也不欲为了一时之气,坏了兄弟感情,便使了个眼色,自有那灵窍的杜永前去慢慢劝说。

    这暂且不提,那边众人既然已经议定了方向,便把那计划拿出来好生商议一番,查漏补缺,仔细完善。为免夜长梦多,最终议定,明晚动手,众人兵分两路,明溯、郭贵、乐进三人自回西山操练,借口察看成效,将乡勇尽数拉至官道,远离西位,至于那诸里长,按照约定期限,明日亦将前来孝敬米粮,到时寻个由头把那其余各里都留了下来,只放那陈寿一人回去;典韦诸人则晚饭后出山,直奔那西位,攻了进去,杀了陈寿便火速撤回谷中。

第56章 诈门杀人

    初十这天早晨,西位通往郡县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两具怪石,嶙峋巍峨,距道对峙,直欲冲天。远远望去,似乎是两个巨人正在互相攀谈,走近了点,发现中间像被雷劈开了一样,缝隙笔直,混无半点雕琢之印。

    这一日,正是石头的生日,俗称“石不动”或“十不动”。农家但凡磨、碾等石制工具皆不能动,甚至有些地方还设祭享祀石头,恐伤庄稼。陈留旧习,每逢正月初十,家家户户必向石头焚香致敬,午餐必食馍饼,认为吃饼一年之内便会财运亨通。

    官道上出现石神的消息,转瞬便传遍十里八乡,怀着敬畏的心理,诸里各庄纷纷扶老携少,提着三生,举着细香,赶去顶礼膜拜。其时,偏在西山操练的乡勇们并不知有了如此新闻,此时正汗流直下,在各位队正的率领之下,苦练着队形队列。

    下午,随着诸里送米粮的车辆到来,消息在西山传开了。一时之间,默默祷告的有之,对着东北方向膜拜的有之,更多的人则是围住各自的队正,纷纷请求放上半天的假,好过去看个热闹。队正们也是心痒难耐,便辍摄着二位屯长一起前往庄中向明溯告假。

    明溯自是不允,最终还是那葛建体谅大伙儿,上前进言:“就此散了乡勇自是不合军规,然我等可以晚饭之后操练前往,一来可以察看三日操练之成效,二来也能顺路望望那奇观神迹。”明溯纳谏如流,颁布命令后言道:“此次察看成效,但有全队夺得第一者,奖励依旧。”

    队正们回去照样一传,诸人皆是神情大振,一个个磨拳擦掌,欢呼声声,恨不能立时拉了那夜幕下来。

    晚饭之前,诸里长皆押送钱粮前来报到,惟有那西位里长陈寿因为那日受了点伤,仍是动弹不得,不能亲自前来,但也遣了里中精干之人把那规定的钱粮如数送到。

    既然诸里长给了面子,明溯大为高兴,趁着大家都在,高声宣布晚上聚餐,菜式便由那夏侯淳的乙屯承包了下来,预祝一年之内财运亨通。顿时,全场欢呼一片,惹得一众里长甚为惊奇,纷纷打听不已。

    那新创出来的“春卷”,亦是上次比赛公认的第一名,大多乡勇那日未曾品到,此时闻言自是一拥而上,眼巴巴地守住那案板,直把个游骑队的位置围了个水泄不通。

    没人会和财运过不去,闻知晚上的主食里有煎饼,许多里长的脚步已经挪不开了,此时见到那边热闹场面,稍一打听,便诧异地发现原来馍饼竟然还能做成白玉黄金二卷,且口味差距直如天壤,这下便是个别里长想回,下面的搬运人员也扯着衣襟不肯离开了。

    这倒是省了自己许多留客的吐沫,明溯得意地笑上一笑,便自转身进了庄里。葛权此时正缩在脖子蹲在墙后的阴影之中,见明溯进来,上前禀道:“那西位壮年男子二十余人,在外谋生者十数,此前主公整勇点了五人,今日送粮又来了四人,精勇者十不存一,事可成矣。”

    “那陈寿却在何处?”

    “我在那里外守了一天,见那陈寿备车洗马,收拾家俬,吆声喝气,生龙活虎,哪有半点生病的样子。”

    “这老浑球却是恢复得快。哼哼,过了今夜……”

    “要不,我这就再去那里外蹲着,以防万一。”

    “那杜永端得好本事,一夜之间竟弄出了如此神迹,此时想必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喧闹异常。为免我等疑心,陈寿定然不会选择此时出行。”

    “主公也是好算计。如此,我便下去歇息了。”

    “不可。你既为四队队正,今日聚餐,岂可了无痕迹,当与众人同欢共饮。”

    葛权“喏”了一声径自去了场中,明溯又召来郭贵三人,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三人亦自去准备酒水。

    花开两枝,各表一朵。这边西山众人欢聚一堂,樽筹交错,喝得是头重脚轻,胡话漫天,又裹了那诸里长带路,踉踉跄跄地整队直奔那东北方向而去,那边典韦诸人亦早早地用了晚饭,猫在那前山脚下,摩拳擦掌,直盼着天黑下来。

    华灯初上之时,众人用布将那面目蒙住,由典韦带队一路小跑,大半个时辰之后便摸进了西山地界。那典韦任本亭求盗多年,地理熟悉,也不走那直道,只领着诸人穿涧越溪,深一脚浅一脚抄着小路避开了沿途各里。

    估摸了一下深夜将至,有什么急事的也该办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急事的此时更是尽皆上了床做那爱做的事情去了,诸人站起身子大摇大摆地上了直道,远远地往那西山里门而去。

    西山里是个不大的村子,四周围了一圈矮矮的土墙。由于西位亭舍近在咫尺,盗贼轻易不敢前来,所以平时也没有多加修缮,便是那里门也是经年风雨,破烂不堪。还没到里门,典韦便远远地望见里门洞眼里冒出几丝气死风灯的微弱亮光,便抬手止住了身后诸人,自己独自往前行去。张三、杜永等人赶紧蹲了下来,悄悄地隐入夜幕的掩护之中。

    那监门正靠在门后打着瞌睡,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骤然惊醒过来,一把抓起旁边的小锣,警惕地隔门将那昏黄灯光从洞里往外一照,依稀看到一个人影拖着步子慢慢地行了过来,便大声喊了一声:“谁啊?”

    “二狗子。”典韦埋着头,缩着脖子,不慌不忙地远远回了一句。那二狗子正是西位的一个破落户儿,典韦以前缉盗时见过此人,还记得名字。

    “你不是下午在家吗。甚么时候又出去了?”

    “狗娘的石头,让老子花了这么久时间跑了过去,竟然又飞了。”典韦嘶哑着声音,口中骂骂咧咧:“这风凉死了,快点开门。”

    “啊,石头飞了?我早就说过那是个神石吧,这不中了。”监门的注意力全部被引到了石头上面,也没在意声音有些不对,转身放下小锣,拉开了门栓,嘴里还嘟囔着埋怨了一句:“都这么晚了才回来,活该冻死你。”还没骂完,监门扭头发现面前之人却蒙着面,心头一惊,正想大声喊叫,那典韦已是一记手刀重重地砸在其脖子上面。

    无声无息地弄晕了监门之后,典韦拿起旁边的气死风灯,对着远处摇了一摇,张三等人便窜了起来,一路小跑冲到了门边。那杜永做事甚是心细,上前踢了一下那监门,不见动弹,想了想依然有些不放心,便把手中长刀一挑,干净利索地撕下那监门身上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了嘴里,又断了那灯的吊绳,将其双手反了过来,紧紧地绕着两个大拇指扣了一圈,扎了个死结,丢了到门洞边上。

    西位里中一应位置,典韦甚是熟识,也不须喊醒那监门问路。留了一人守门,其余人沿着墙角,迅速扑向那陈寿家中。时间不长,便来到院外。典韦打了个手势,张三往墙边地上一蹲,那杜永后退两步,一个顿足,便沿着张三搭成的人梯冲了上去,翻过了墙,打开了木门。

    众人在院外又留了一人巡守,其余十二人迅速分成了三组,一个个长刀出鞘,直奔那里外厢屋扑去。

    那陈寿一直没有睡着,白天就想不声不响地溜了出去,谁知道刚要出门,便闻说通往郡县的官道上突然莫名其妙出现了两块怪石,乡人争相围观,热闹异常,遂灭了心思,改成次日出门。陈寿晚上躺下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翻来覆去,就是难以入眠。刚才隐约间他听到院子里传来轻微的噗通声响,初始以为是幻听,没多久便又听到院门动了一下,心中猜测:家中可能是进贼了。便爬了起来,举起门后的木栓,悄悄地拉开屋门,往外摸去,正与四道蒙面的身影碰了个当面,陈寿顿时心中一慌,转身便想往里逃去。那面前一人反应也是迅捷,半步一垫便冲了上前,横刀一抽,顿时鲜血四溅,陈寿不敢相信地捂着脖子仰面倒了下去。

    里屋陈寿那妇人听了声响,睡眼惺忪地爬了起身,迷迷糊糊地才走了几步,便被那人身后三人一拥而上,乱刀砍翻在地,顿时没了气息。

    先前那人正是典韦,此时见其余三人已收拾完了妇人,便蹲下身来,捏住那陈寿的下颌,提了起来。陈寿此时还未断气,喉咙里咯叭作响,不停往外淌着血水,却犹自将那惊恐的眼神望向典韦。

    典韦将刀交到左手,右手慢慢地将面上蒙着的布拉到颌下。

    “典……”陈寿乍见熟人,喉咙里刚冒了一个字,那满嘴的血沫直流,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溯是我假弟。”典韦轻轻地凑到其耳边说了一声,便又将那面上的蒙了上去。

    早知道是这瘟神的兄弟,自己又何尝敢去撸那虎须,只可惜自己的性命,便这么枉自送了出去。那陈寿心中此时是悔恨交加,一双眼睛瞪得滚圆。

第57章 斩草除根

    终归杀的是个熟人,以前陈寿对典韦也是礼貌有加。典韦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便欲往外行去。突然陈寿嘶哼一声,不顾那脖间鲜血激涌,猛地扑了过来,伸手便欲抓那典韦。典韦却不转身,手腕一转,便将那长刀反转向后送去,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陈寿胸部冲入刀身近半,犹自不肯罢手,一手扶住那刀身,另一手抖抖颤颤地往前抓去。典韦眼角一冷,突然将手一横一扭,反身一转,长刀顺势切着陈寿的半幅胸部而出,鲜血直入山泉崩泻,飞溅出二三丈远,碰到那墙壁,洒在上面慢慢地滴落下来。陈寿那手徒空招了几下,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眼睛却还是没有闭上。

    其时,张三、杜永等人已经将旁边屋里的人全部控制住了。典韦打了火石,挑起了灯笼过去一照,原来却是那陈寿的两个儿子并其妻儿,这些人刚醒过来,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张三他们堵住嘴绑了起来。见屋里点了灯,那些人也不再挣扎,只是把惊恐的眼光投向典韦手中犹自不断滴血的长刀。那夹在中间的幼儿去年春天典韦还曾抱过,不曾想今日却是刀兵相向,愣了一愣,典韦不禁暗自神伤,又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挥挥手便压低声音令那张三等人放了诸人。

    那些人眼中方才露出点喜色,旁边杜永却是与张三对视一眼,竖掌作势往下一压,诸人便将手中长刀狠狠地切了下去。转眼间,鲜血崩溅、尸体四横。

    “别……”典韦一声闷喝,却抵不上众人的刀快,眼看陈寿家人死了个精光,典韦恼怒地言道:“罪不及妻儿,你等怎地如此冲动。”

    那杜永却是不慌不忙地上前解释了一下:“适才我等捆绑其家人时,突然闻听旁边屋内那陈寿发了一声,其余人等我倒是不知”,杜永拿手指了一下地上一人,典韦识得那是陈寿二子。杜永继续言道:“此人初闻那声典字,眼神一亮,显然是已经猜了出来五兄。然后见到你持刀进来,又故作不识。如若依五兄之言,放过此人,岂不置我等兄弟于死地呼。”

    “知道是我又怎么样?反正都已经杀过人了,不在乎多扛一条。”行凶被人认了出来,典韦虽是惊骇至极,却仍是不以为然。

    “此言差矣。邑西诸人皆知六兄与五兄关系,若走漏风声,其余诸里长胡不猜定六兄。如此,六兄危矣。”杜永仔细分析了一番。

    差点因为自己的粗心大意,把兄弟给害了。典韦顿时惊了一身的汗,暗暗后悔不已,然而嘴上却不肯认输,问道:“那这些人总该放过吧,尤其是那娃儿,今年不过三四岁而已,能懂什么事。”

    “其余诸人不乏灵活之辈,待日后回过神来,熟知不能推算出今日何人行凶。此时此景,当应斩草除根为是。”杜永抱拳深深一揖,倒握长刀,递了过去,见典韦不解,又郑重言道:“我等兄弟既做下此事,便是把脑袋拴在那裤腰之上,若是五兄不珍惜我等性命,或者不满适才所为,索性就此取了我等颈上人头。”

    话已至此,典韦惭愧至极,不顾地上血泊,拜倒在地向众人请罪。那杜永、张三忙上前挽起典韦,言道:“兄弟齐心,其利烁金。前日我等兄弟血誓同生死、共扶持,又怎么会计较五兄些许言语呢。”一笑之间,众人睚眦皆去。

    既然下了狠心,那典韦也不是易与之人,当下,便吩咐下去,自有那手下之人见尸便是一刀补了过去,不至因一时失察,留了隐患。

    此次出谷,诸人本是冒充流寇而来,岂能不有所收获。一番翻箱倒笼,净挑那金银细软搜刮过去,足足打了七八个包裹,由其余人等背在肩上。本来众人见那陈寿家中米粮甚丰,还想暗暗套上一二车,拉了回去,不曾想,此时远处突然一乱,有人大喊:“救命啊,来贼了。”接着,便是一阵铜锣乱敲,附近的院子一个个惊动起来,亮起了火光。

    典韦心中着急,不敢延误,便把那灯笼往米粮堆上一砸,顾不得露了行藏,就这么带着诸人从院门冲了出去。离里门还有一箭地的时候,整个西位里都闹腾了起来,到处都是敲盆子的声音、叫喊声、娃儿的哭声、来回奔走声,乱成了一团。正埋头前冲的时候,突然远远一前一后跑过来两道身影,前面的一道却是措不及防,一头撞进了众人中间。典韦回头一把揪住,定睛一瞧,原来是那监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挣脱了捆绑,逃了出来,正想喝问一二,后面那道身影也到了近前,原来便是那留在里门处的兄弟。那人气喘嘘嘘,扶膝稍一歇息,紧忙指着那人言道:“此人已知我等身份。”杜永闻言也不犹豫,直接从后面便是一把揪住那监门的发髻,回刀一勾,一颗人头便滚落脚下。

    “走。”典韦随手把那监门的尸身往外一推,捡起人头,喝了一声,众人便火速冲出了里门,往那黑幕深处而去。

    待西位一众里民聚集起来,四下巡防之时,那陈寿家中的粮仓已经点燃,火借风势,一会便蔓延到了里外诸屋。众人纷纷叫嚷着救火,手中却是因为防贼,拿得皆是那棍棒之物,一时之间,场面乱成一堆,哪还有闲空回去找那盆罐,等到后面的人上来之时,整个院子已经燃成了一个大火把。也活该那陈寿死无葬身之地,故时由于家中殷实,其院内屋中多使用上等杉木,为防止水渍,每年定期涂刷桐油,此时火头一起,顿是势不可挡,劈里啪啦地先把那地上尸体烧了个面目全非。火光映射之下,四周惊了的家禽家畜乱奔,里民杂窜,棍棒胡舞,铜盆敲击声一阵紧过一阵,却是不见了贼人身影。

    典韦也是不曾想到,就来杀个陈寿而已,竟然能够把那西位全里闹了个鸡犬不宁,便是他当初刺杀李永之时,虽是全市震惊,也没折腾出这番动静。当下,还得意地站在那远处黑幕之中,欣赏了片刻自己的杰作,方才叫过张三提了那人头往西北方向送去了十余里,随便寻得一里隔着围墙扔了进去,自己则是率着众人远远地绕过诸里,又抄着小路,就这么摸回了谷中。

    回到谷中,众人犹自满面兴奋,聚在一间屋内叽叽喳喳激动不已。如此阵势的杀人放火,此前也只是偶尔听那县吏闲人说过几回,不曾想,今日自己却成了事件的主角,此时,一个个无赖般地吵闹着不肯去歇,纷纷央那典韦再带着出山干上一两票。最后,还是那杜永先行冷静下来,使了二位兄弟在那谷口留值,却将其余人等尽数赶回睡觉去了。

    这边谷中一夜睡得酣然,那边西位亭范围之内却乱成了一片。此时,其余诸里长寻死的心思都有了。

    似乎具有传染性,那边西位里的锣声响成一片,旁边诸里各庄都如那惊弓之鸟,一个个门紧关,人上墙,震动异常,一时之间,谁也不清楚外面来了多少贼人,已经杀到哪个庄里。诸庄还好,一向墙高沟深,只是把住那主要入口便不虞有失,各里却是六神无主,只因那里长白日里送米粮过去,至此未还,群羊无首,只能惶惶然坐等亭里来救。西山血案的惨状大伙儿都去看过,有那闺女未出嫁的赶紧往怀里塞上一把剪刀,直待贼人攻了进来,赶紧抹了脖子,也免得受那千百般凌辱。

    此时,明溯正依在那神石后面酣睡,不时嘴角还微微地翘上一翘,呼吸之间,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去。正惬意间,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明溯迷迷糊糊地拿手拨了一下,侧了个身,又睡了过去。那人却不肯罢休,高声叫道:“亭君,亭君……”

    使劲眨了一下眼睛,把头摇上几摇,明溯朦朦胧胧地看到面前几位里长正惶急地望着自己,便把那右手抬了一抬,梦呓似地道了一声:“你等可自回,且让我先睡上一觉。”说完,头一歪,又睡着了。

    先前那人急上前又拍了几下,明溯却是酣睡如故,随着呼吸,嘴角垂下一丝亮晶晶的液体。那几位里长小声商议了几声,紧忙到旁边去寻那郭贵。

    郭贵倒是没睡,只不过由于晚间喝高了点,此时兴致大发,摇头晃脑,跌跌跄跄地与那乐进一进一退练着醉剑,旁边夏侯淳诸人围成一圈使命地跺地击掌叫好。那几位里长叫了一声,见二人不理,便挤了上去欲拽住那郭贵,不想郭贵被拉了一个踉跄,脚下不稳,身子一转一倒,明晃晃的直剑便冲着后面之人刺了过去,那人连忙侧身让过,正庆幸间,耳边一凉,眼睛余光突然看见又一道剑光带着几滴鲜血从自己脑门旁边冒了出来,顿时“啊”的一声惊叫,往后一倒,直直地晕了过去。原来那乐进正摇摇晃晃地去挑郭贵的剑,不想面前突然一空,失去了目标,顿时收不住脚步,一剑挑上了那里长的脑门。

    旁边众人见势不妙,紧忙上前按住二人,夺下那乱舞的直剑,再去看那里长时,却发现只是耳朵上沿削去一片,看似鲜血淋漓,吓人得很,其实并无大碍。郭贵却是不依,挣脱了几下无法起身,口中却兀自在那不清不楚地咒骂众人坏了他灵感。

    好一阵折腾之后,几位里长终于有机会表达清楚了情况。郭贵等人惊吓之下,酒也醒了大半,紧忙吩咐几位里长找了那冷水湿了布,上前敷在了明溯的面上。

第58章 追击贼寇

    明溯却是睡象极丑,被那冷水一激,不仅没有回过神来,反而是迷迷糊糊抡臂凭空一砸,下面的脚随之一蹬,顿时前面两个里长成了倒地葫芦,余下一人捂住鼻子叫唤不已。再看那明溯,却是又睡着了,看来今天明溯着实醉得不像。

    无可奈何,郭贵等人只好亲自上阵,召来那曹仁、夏侯淳一众屯队,伐了两棵小树,搭了个简易的板架,七手八脚抬了那明溯往亭里行去。后面一堆醉汉丢甲弃盔,倒拖兵器,逶迤而行。

    好不容易到了那最近的乔园,借了几驾牛车,将那明溯与几名烂醉的乡勇放了上去,众人的速度才开始提升了起来。颠簸了一会,明溯的酒逐渐醒了,张嘴打了个哈欠,慢慢地坐了起来,不解地看着急促而行的诸人,问道:“怎么了?”

    “似乎有贼人来侵。”乐进却是一路守护在旁边,见明溯终于醒了,忙上前禀道。

    闻言,明溯连忙翻身而起,一个骨碌便跳了下来,却忘了牛车正在前行,脚下不稳,顿时摔倒在地,把那脚扭了一下。乐进上前来扶,明溯却是一把推了开去,咬牙一拐一扭地往后行去。

    众人忙禀道“贼人正在前方”,明溯眨巴了一下眼睛,侧耳听了一回,疑惑地指着乔园方向,问道:“锣声似乎是从那个方向而来?”

    “此时四面八方皆是锣声,却不知究竟先在何处发生”,郭贵上前解释了一下:“我等适才先从乔园过来,闻知半夜惊锣,众人皆不敢轻易出去,只待我等去救。”

    “按你的意思是说乔园无事了?”

    “无甚情况。”

    “那他们还敲得这么急干嘛?”

    郭贵顿时语塞,旁边几位里长见明溯面有不豫,忙帮衬了一句:“黑夜贼势难料,估计是为了壮胆吧。”

    明溯奇怪地扫了那几位说话的里长一眼,嘀咕了一声:“如此我又怎知何处发生了贼情。”

    众人恍然,面面相觑,半响,一里长建言:“不若派十余人分头前往诸庄各里,如无情况,则暂时休了锣声。”

    明溯也不说话,直把那眼光上下往那里长身上扫了几遍,那里长不知究竟,正忐忑不安间,明溯轻轻地言了一句:“我看你甚是机灵,不若便由你带着本里之人前往察看一番。”那里长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再三拜辞,泣道:“四处惊锣阵阵,显见贼势甚大,我寥寥数人,孤身前往,岂不如羊入虎口,还望亭君大人体谅。”

    明溯回头望向诸乡勇:“此里长以为些许几人同行势微,你等何人胆大,敢于独自前往察看?”

    众人皆闷声不答,直把那忿怒的眼色聚到先前那建言的里长身上。明溯复望向其余里长,言道:“乡勇操练不久,胆色不足,诸位里长把持一方久矣,想必胆气要壮上一些。”众里长畏惧,纷纷言道:“贼人势大,我等自应抱团迎战,哪有临阵分兵的道理。不若一庄一里依次察看过去。”明溯显然心忧贼情,也没那心情去与众人扯皮,便转身率着诸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行去。

    不知不觉,已是半夜过去,众人已经察看了十余庄里,其中路过四庄之时,明溯更是遣了那郭贵上前,传了自己命令,各自调了二十庄丁加入自身,一时之间,兵强马壮,声势巨大,直奔那其余几个庄里杀去。

    到了青岗寺的时候,众人上前喊话,半响却无人前来开门,只是锣声更剧,人声鼎沸,隐约之间听到里面有人在喊“死人了”。那青岗寺的里长亦在队伍之中,见得此景,自然以为自家遭了贼人肆虐,又惊又怕,气急交加,一口气续不上来,竟然当场就这么撒手归西了。

    明溯也不废话,直接命令诸人分队绕过里墙,牢牢把住那各个出路,自己扛着屠龙,与乐进一并走到那里门外面三五十步远,高声喊道:“我乃西位亭长,贼人且出来送死。”

    连喊三声之后,里面有人颤颤兢兢地言道:“那贼人尚在里中。”

    明溯骂了一声,又高声喊道:“既然贼人尚在里中,为何不肯开门?”

    “天色黯黑,我等也不知是亭中人马来援或是贼人余党诈门,还望大人稍待天亮。”

    “如此,便让你们里长过来与你说话。”明溯想了想,也没有其他办法,便派了那乐进到后面去喊那里长。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那青岗寺的里长已经倒在地上,尸体都开始凉了。没办法,只好抬了那死人,送了上前。门内诸人见外面抬过了一个死人,到了近前,气死风灯一照,顿时魂飞魄散,惊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把那门后的青石又加了三五块。待明溯回头想起让那里中原来的精壮前去喊门时,任谁也不肯相信了。

    左等右等,始终不见有人开门,明溯便召过一众里长商议法子。有里长提议:“那青岗寺见了其里长仍不肯开门,说不定已为贼人挟持,亭君大人不若挥军攻入,以免夜长梦多,走了那贼人。”。明溯转身便欲发布命令,想了想又停了下来,言道:“天色黯黑,对面难辨,万一错杀了无辜,岂不是我之罪过。”众人纷纷言道:“事急从权,即便有些许里民存活,也已为贼人裹持,大人若是犹豫,反而会误了尔等性命。且贼寇不除,稍逊即纵,事后亦必来报复,我等皆危矣。”明溯再三不肯,众人再三请求。最后,那葛权却是冒了出来,上前言道:“非是大人犹豫,滋事体大,不可不慎,我等体谅。大人顾忌者,无非是口说无凭。如若众里以民情相请,签押敦促,大人自可放心攻入庄中,擒得那贼寇。”

    得了那诸里长的攻里杀贼请愿书后,明溯自是纳谏如流,大声吩咐了下去,顿时各队如狼似虎,几路齐发,片刻便攻入里中,将那敢于反抗的砍了个血肉模糊,面目几不可辨。小小的青岗寺,又哪里是这二百精壮的对手,小半个时辰后,里道两边火把林立,明溯率一众里长行了进去,葛建领着曹纯诸人自去巡视战场,旁边有出自本里的精壮紧忙请了个假,各自回家去探望一二。

    不一会儿,战绩便清点出来了:此次灭杀贼人一名,从贼者六人,余下贼人数量不详,遁无所踪,里中几名精壮亦纷纷回报“自家老弱病残犹在,因无精壮男子,未尝出门从贼”。众人皆大欢喜,提了七个贼首,抬了那六七具尸体直奔下一家而去,留下一里之人战战兢兢。有那“从敌”的家属自是悲恸欲绝,却紧紧闭了门户,不敢声张,生怕官署回头追究连带之罪。

    路上,明溯悄悄地问了一下葛建为何尸体是六七具,葛建回道:“首有七个,尸体只得六具,剩下一具寻遍全里亦不可得,无奈之下,只得含糊言之。”明溯亦是纳闷,然此时亦非追究此事之机,便也装了一回糊涂,任由葛建去了。

    及至天明,众人方巡至西位。初一进去,便发现余烟袅袅,面色惶惶。见了大军来援,自有那里民上前禀报道:“昨夜贼寇来犯,幸得里中发觉得早,损失不大,只是里长一家遭了殃,被杀了个尽光。此外,有那监门一人,尸体犹在,惟首级不知去向。”明溯便示意手下将那贼人首级奉上,见者无不惊惶,纷纷言道即为监门。旁边里长纷纷失色,心中自思:己等书下凭证,逼迫那亭里攻入青岗寺,原以为瓮中捉鳖,不料贼人太奸滑,提前预备了一颗首级将众人忽悠了过去,这下是搬起石头又砸了自己的脚,却不知该如何收场。

    明溯转身瞪了众人一眼,“哼”地一声,背手而行,顾自去了那现场查勘。有那眼尖的里长发现明溯衣袖间请愿书一角展出,心中顿时拔凉拔凉的,心道有书为证,己等这次是死定了。

    众人正惴惴不安,那边葛权却是上前一步,稍稍挺直了佝偻的腰杆,大声喝道:“陈寿与那青龙山贼人勾结,隐匿不法,间因分赃不均又心生狭隙,火并中为贼人所杀。余贼挟持监门复奔青岗寺行凶,幸得我等浴血奋战,当场格杀部分,尸首皆在,诸里长均为目证。现奉亭君大人命令,立时查封陈寿一应田产,抚恤死难,以安乡里。适才,诸位里长已商议协定并报亭君大人允可:为贼所挟者,迫于贼势,其罪应不及家人,亦予以同等抚恤;青岗寺里长奋勇杀贼,不幸蒙难,予以五倍抚恤。余者两里及里民庄丁参与剿贼者,根据功劳、损伤,亦有所补。特此周告。”这个主意出得好,既抚慰了西位、青岗寺诸人,激励了奔波了一夜的诸人,又脱了诸里长的逼迫之罪,一石三鸟。那青岗寺里长本是吓死了去的,家人羞愧还来不及,葛权一言便将之美化到杀贼殉职的高度,其家人感激之下,定会百般游说亭中好处,稳定里中民心。众人顿觉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欣喜之下,挟了西位在场的里民连声高呼“亭君英明,亭君仁慈。”

    此时,那明溯尚未行远,闻听此言,脚下不由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到了今日,方才明白为什么当初那葛权贪生畏死,弃了那千人性命不顾,最终还能落到个“以为民生疾苦,故驱四乡八里入县城以避贼势”的美评。古人言,舌绽莲花,想也不过如此。

    一个乡间名不见经传的老吏尚且如此,那舌战群儒、弹指间灰飞烟灭的诸葛孔明、周公瑾不知又该如何智慧近妖。明溯心中暗暗决定,此事过后,当择两名亲信之人,赶赴那南阳、江东,细细访寻,将那二人或骗或拐,先弄了回来圈养起来再说。

第59章 尘埃落定

    邓元、胡魁、杨简等县中诸人闻报赶来的时候,明溯正抱着一条肿胀出水色的小腿,坐在那已成灰烬的小院外,埋首不语,情绪低落。乐进抱着直剑侍立一旁,七八丈之外,郭贵、葛建等人并着一众里长团聚在一起,后面一堆里民庄丁或坐或站,把个里道挤的水泄不通。

    见县中诸人过来,众人皆自觉地让出一条巷子。那乐进并不识得邓元三人,见有陌生人到场,虽见尽腰悬青绶,心中畏惧,却仍是不让,兀自把那手中剑往前一横,拦了几人去路。

    邓元、杨简自然不会与一无名小卒计较。胡魁却是心疼妹婿,顾自往前行去,及至那剑前,拔刀顿劈,才下到一半,便被那乐进架了起来。胡魁失了面子,也不收手,腾出左手压住刀背,“呔”地一声,又将那刀压下三四寸。乐进神色不动,依然单手执剑,只是眉眼抖动,暗暗作力。

    刻钟之后,二人仍僵持在原地,胡魁神色不耐,抬脚便朝前方裆下踹去。乐进左手下压护住那裆部,却把右手一抽,往后退了一步,依然将剑横在众人面前。胡魁原地不动,环扭了一下腰身,高举环刀,大步一迈,便欲劈下。

    郭贵早与众人相识,见二人生了误会,欲要解释一二,然血书之事,禁忌较多,此时现场人多嘴杂,不宜声张,想了想,便出了人群,准备劝下这场莫名其妙的比试。不想,才走到近前,却被邓元笑吟吟地拦住。

    邓元二人自打识得胡魁以来,还未尝见其吃过几次亏,不想此次过来,一个相貌不显的矮个子里民单手就持住了胡魁双手执刀,心中觉得甚为有趣,便乐的在旁边看上了热闹。

    乐进本是心中忐忑,见三人眉来眼去,自然知晓眼前诸人与主公关系匪浅,遂垂下手中之剑,躬身让过一旁。适才输了一阵,正欲打起精神,重新比过,不想对手却是先行罢了,那胡魁心中顿觉无趣,颇有一拳打在棉花之上的感觉,高举的右手,放哪里都觉得别扭,想想更是恼怒,索性将刀一扔,空手上前去揪那乐进的衣襟。

    乐进也是心中恼火,见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进退,右手一挽,将剑别到背后,左手却是毫不客气,一个肘击,便冲那胡魁的下巴而去。

    见二人已打上了真火,不容郭贵迟疑,赶紧压低喝了一声:“此为三兄,不可无礼。”乐进闻言一愣,紧忙收手,不料那胡魁却是不领情,犹自满满一把揪上了乐进的前襟,小腿一勾,却学了那个草原的招式,将乐进摔了出去,正撞上发愣的明溯。

    明溯反应过来的时候,正看到一道身影冲了过来,抬脚对着身边摔倒在地的乐进胸部便待踹下,情况紧急,也不抬头,直接将手中屠龙鞘身往前一送,正点在那膝盖前面。胡魁倒是没有想到明溯会向他动手,措不及防,膝盖吃疼一软,整个人便栽了出去,和那乐进凑成了一对。这时候,明溯才发现自己无意中把妻家大兄给打了,慌忙爬了起来,吃牙咧嘴地连连行揖道罪。

    胡魁心中羞恼,索性坐在地上也不起来,那邓元却故作方才反应过来,也不指责明溯,只是笑言那胡魁:“二人方能拿倒恒毅,不枉县中第一勇士称号。”一句话说得胡魁心中得意洋洋,转身看到明溯似笑非笑的面孔,心里顿时懊丧,恨恨地骂了一声:“再笑我便休了你这个妹婿。”

    众人换了个干净的地方述话,知道关系之后,胡魁倒也不好意思再行计较,只是羡慕地围着乐进团团乱转,心中琢磨怎么才能从妹婿身边把这个武艺高强的九弟弄了回去也做个贴身保镖。那郭贵也是个自来熟,大兄、三兄、四兄地叫个不停,一会儿便亲密无间,融入了众人圈中。

    知道事情原委之后,邓元诸人不禁为明溯捏了一把汗,口中连是嗔怪如此天大的事情也不通知一下各位哥哥,直让明溯心中又暖了几分。

    说起来,这次却是明溯做得不对。那陈寿本来的想法便是连县乡之长官一并陷害了进去,按理说,明溯计划有所动作,事前自然应该先与邓元诸人商议一二。当然,诸人以为明溯年少,能够如此处理妥当,不留尾巴,已实属难得,便也没有过于纠缠长幼礼节问题。

    有了邓元几人的帮衬,此事便更加圆了。六人商议再三,定下了那查勘的内容,言道:西位里长陈寿与那青龙山贼人勾结,血洗西山,隐匿不法,然因分赃不均,心生狭隙,火并时祸及青岗寺,其家中八人逃生不及,均已葬身火海。西位亭长明溯闻警,召了一众乡勇,浴血通宵,殊死抗击,当场格杀贼人七人,有首级为证。其间,明溯腿伤甚重,犹自不肯退,星夜追击,虽百里不顿,贼寇势猛,亦难当其锋,黎明贼去,退据守诸里,心系诸民,常暗自神伤,此恪尽职守,当为百官典范。那大小张庄、郭庄及诸里长均火速驰援,然青岗寺里长心忧其民,孤身杀贼,长驱其中,其余诸人救援不及,遂不幸蒙难,余者里民庄丁参与剿贼者,各有损伤,亡者七八人。现陈寿家财已尽数湮灭火中,惟有田产十五倾,已当场封守。

    先前葛权已经点过数,那陈寿名下本有田产五六十倾,到了邓元这里,一下子便缩水了将近大半,这多出来的部分自然是变卖了留作抚恤、奖励诸多为这份报告出了力甚至是丢了性命的里民庄丁。只是那暗自神伤一句,让明溯尴尬异常:适才他是见了典韦这帮败家子一把火烧了那么多米粮,心中可惜,要不是腿伤无力,早就在那转成了陀螺,顿足不已了,却哪里还有心思去心系里民。这番话说了出来,倒是引得诸人笑话不已。

    众人斟酌片刻,觉得该写的都有涉及,不该写亦全数省略去了,考虑甚是周全,大为满意,便由郭贵舀来井水,邓元据石研墨,写成了爰书,交与胡魁、杨简二人在后面添了个押,又唤上郭贵并那诸里长作了背书,径自收了起来,直待回去直接上报。至此,陈寿已坐实了那通贼之名,死有余辜,不足论道,其余诸里长亦裹在其中,上了贼船,反悔不得。

    临走之前,邓元将那明溯拉到一旁,悄声吩咐其近日赶往那谷中一趟,交代典韦诸人不得随意出谷,但有生人,尽皆拿下,想了想,又叹了一声,言道:“年前吾已应了要去邻郡购买婢女数十,充为家属,不想事情甚多,一时竟也耽搁下来,惹得众人无事,闲则生非,此次弄出如此大的阵势,吾作为大兄,责任最大。汝此去可先行招呼一声,长则旬月,短则数日,吾将使胡魁押了那女眷与一应生活用品过去,让尔等稍安勿躁,耐得寂寞。”

    明溯心想,这时候的男人,除了杀人放火弄妇人,其他还能整出什么乐子来,再不帮那些饿狼找几个妇人过去,还不知道谷中会建成甚么式样。想想好笑,便将那日见闻叙述了一遍。

    邓元倒是甚为赞赏,言道:“吾等诸人,如行走铁索,稍有不逊,便性命难保。五弟此举,远瞩高瞻,亦为万全之计,乱世之中,有一牢固据点,方能保得全家老少,后顾无忧。日后若有机遇,吾等应早将家人隐蔽送入谷中,此为正道。”

    还是邓元世道圆滑,看得长远,自己这方面经验确实差了一点。若是早与邓元商议,此次定会趁乱将父母亲大人送入谷中,倒是错过了一个绝好的机会。明溯心中不由大为懊悔。然而此时他身为一亭之长,如果父母离奇失踪,定会引来注意,遭到弹劾,所以,再是后悔也来不及做了。

    事已平息,告别之后,各人陆续离去,自回来处。至于那扣下来的田产,前面已经交代了邻近的里长代为处理,变卖兑现,按规发放。明溯现在亭中威势一时无二,倒也不患那些人中间做些手脚。

    那爰书写得太过完美了,路上,一众里长细一思量,渐渐回过神来,遂凑到一起,纷纷言道:“此次疑点甚多,先是聚众醉酒,拖延了甚多时辰,复又转攻青岗寺,诱了我等下水,最后是陈寿一户坐成了贼寇,难不成是我等事泄?”

    然而,若是猜测成真,当有三个前提,先是昨日应强留诸人饮酒,众人仔细回想,明溯却是未曾留客,反倒是己等似乎死皮赖脸凑了上去用食,席间还轮番出马,着实灌了那明溯好几樽,如此说来,己等皆应归入同党一列,此言甚为搞笑,不可再提;次则那青岗寺里长配合演戏,可谁又见过演得如此逼真,连自己性命都不要了之人,那里长与众人自幼熟识,止一胆小怕事、贪生畏死之辈,岂会如此轻松便舍了命去,况昨日夜间此人一直与己等走在一起,若言死因有疑,则己等当为首恶,诸人狐疑地互相打量了一番,觉得谁都不像能做出此事之人,便也作罢;其实,那陈寿的亡去最为可疑,可偏偏就是这一点,他们死活也想不出缘由,那明溯诸人昨日与己等寸步不离,难不成青龙山的悍匪转了性子,如此好说话,平白下山与明溯联手做了一场白工,思来想去,众人也只能归结为己等凑了一笔钱银,结果惹得山上贼人眼热,下来做了一回买卖,只是那陈寿恰好倒霉而已。怪只怪那典韦等人杀得性起,不是当胸一刀,便是割了脑袋去了,手法极其类似那日西山现场,也不由得他们思维不定势到那青龙山贼人头上,一时之间,任是众人想破了脑袋,也猜不出咫尺之内竟还住了这么一群凶神恶煞的变数。当然,众人心中还有一个担忧没有说出来,要是他们谋算明溯的事情已然泄露了出去,那昨日死的绝对不止这两人,乱战之中,在场的各位早就被一网打尽了,哪还能捞到个驰援击贼的功劳。

    此事巧合甚多,便连那一时之念送出了人头的典韦都也想不出后来能够发生如此多的事情。至于那诸里长,既入榖中,心中已无可奈何,况主心骨陈寿一去,余下众人皆胆怯怕事,没了证据,反落了个书凭在明溯手中,此时自是更加不敢徒自出头,只能把心思闷在肚中,各自怅然而归。

第60章 降了官职

    阵列变化的操练是最枯燥的。

    这时候的乡勇奉行“兵农合一”的兵役政策,精壮农民平时在家生产,贼寇来侵或是战时才临时应召入伍,编为辅兵,即便如明溯所知道的西园诸军,后面出现的虎豹骑、白眊兵等著名军队,也要承担繁重的屯田、警卫任务。所以,他们每年用于操练阵列的时间十分有限,只有最为简单实用的变化,才能在短时间内为人所掌握和运用。

    不同的兵种往往有着不同的战斗队型。除了必备的兵器基本攻击手段练习,明溯还按照自己手下的兵种配备,精心挑选了两种阵型供各屯操练。

    甲屯主要操练的是“锤形阵”。整个锤形从头到尾由一个一个的三才阵组成,前后衔接,中央层叠。这种阵型类似于长蛇阵,却加大了中间的防御力量,其最大的优势是三人一组,肩背相抵,相互配合非常灵敏,敌人攻击它的中央部位,如果不能短时间内凿穿阵型,它的头部和尾部的兵力均会包围过来,迅速割裂敌人的兵力;攻击它的尾部,它的中央会迅速散开,两边包抄,对敌人翼侧实施攻击,头部则迅速直线前扑,支援尾部;攻击它的头部,亦同样如此。

    这个阵型前后如锥,两侧似勾,是明溯根据记忆中各种阵法的优缺点发明出来的,既有小规模的配合,又可以根据人数的增减直接壮大或缩小阵型,毋须另行整合。按照明溯的讲解,这个阵型属于典型的防守反击打法,推入战场如同一个移动的堡垒,遇敌则迅速变成一只活动的刺猬,对手碰到哪里,马上便是全身的刺扎了过来。

    曹仁的任务就是在月底之前将全屯两队乡勇操练得令行即止,闻敌即变,且中间各个小三才队列始终保持协同作战。一开始,曹仁还志得意满,当众夸口言道三日之内必成阵势,不曾想,整了快半个月后,还有些乡勇一变阵就找不着队友在哪里了,直气的曹仁手中的鞭子都换了四五根。

    至于乙屯和独立一队,操练的则是一种后世才会出现的“叠阵法”,明溯提前千年将其搬上了战场。当然,对外的口径自然亦是明溯的“发明”。明溯将所有人马分为前后二阵,每阵有三排乡勇,第一排为曹纯的独立一队,手持长戟,蹲坐待敌,第二排则是弩手,采用跪姿迎敌,第三排由弓手组成,立姿射敌。此外,还有游骑巡梭掩护两翼。

    这是一种典型的防御军阵。作战时,后面两排依次放箭射击敌人骑兵,当敌人冲至阵前时,第一排长戟手会站立起来进行肉搏。当前阵不支时,后阵会代替前阵继续作战。这种阵法克服了乡勇韧性不足的弱点,使对敌正面始终保持坚强的战斗力,而且,三排士兵器尽其用,互不妨碍,可最大限度发挥各个兵种的作用。明溯心中,这种阵型专门是为了对付将来可能出现的坚韧善战、冲击力强的军种。只可惜此时白马义从、虎豹骑还没有影子,便是那黄巾力士,也要两年之后才能出现,所以,也只能自己先过家家式的玩玩,且待日后再行验证效果。

    夏侯淳、曹纯二人为了迅速练成这一阵法,别出心裁地找钟大申请了专项经费,购来了二、三十头菜牛,每日一头驱为对手,阵法练得如何目前尚不得而知,不过乡勇们每天都能美滋滋地吃上一顿牛肉炖白菜倒是雷打不动的待遇。

    本来明溯还想根据各个兵种的特色进行针对性的训练,比如说长弓兵的三段射击和立体打击,游骑的狼群袭击和鱼鳞破袭,只可惜自己手下人数实在太寒酸了一点,力量一分散,立马就起不到应有的效果了。

    就在众人憋了一口气,准备在明溯面前露一把小脸的时候,明溯却有事到县里去了两天。来信的是贼曹邓元,据说郡里因西位亭前次击杀贼人计功下发了奖励,已然到了县中,特召明溯前去领取。

    及至县中,离官署还有半条街,明溯就被匆匆迎出的邓元、胡魁诸人拦了下来,这才知道此次“奖励”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按照汉律规定,官吏击贼积功者可获得荐举。本县之长倒是未曾妒才,阅结了爰书后便令掾吏起草了一份文书向郡里荐举,那郡尉亦是对明溯颇有好感,便在后面背书了意见,欲征明溯入郡,以为曹掾佐,协助曹掾巡查县乡法制。然郡丞素与郡尉有屑,见其与明溯有亲近之意,便入内建言太守张邈,称明溯阀阅不足,不堪入郡。阀是功勋,阅指经历。明溯担任亭长不足一月,且虽星夜击贼,却并无其他功劳,委实阀阅差了那么几分,于是张邈便以为明溯劳於论功,而佚於治政,致使贼事猖獗,便欲使人呵斥县长,罢黜明溯,还为求盗。最终,还是郡尉仗义执言,以西山血案现场表现为注,力谏张邈,方保住了明溯的亭长,只不过前面加了一个“假”字,暂摄西位亭事。

    辛辛苦苦折腾了半天,最后又降成了个代理的官儿,明溯闻言,不禁心中冷了七八分,也不说话,拔脚便欲回去。旁边胡魁却是一把拽住,言道:“此前亭长由县里任命,郡中并未备案,此次郡里虽加了个假字,其实却是坐实了汝之位置,左右都是一亭之长,又何必在意。”

    “反正没加到你头上,说甚么风凉话儿。”明溯面有不豫。

    “然本朝至今尚无假游徼一说。”胡魁破天荒地讲了个冷笑话,又正色言道:“吾等兄弟,根基均在西山,若弟负气而去,则兄等退无可退,进亦无可据,岂不如无根之萍,任由他人摆弄。”

    邓元更是冷静,劝道:“此次行动,非为升官,止除了后患而已。既已达目的,又无所损伤,何不坦然受之。”

    一言惊醒梦中人,明溯顿时心神一惊:自己这是怎么了,本来也没想过能靠着这次杀戮升官发财,倒是郡里这次轻易便放过了自己,变相等于认可了己等编造的谎言,若是自己不识相,换个人来当这亭长,估计东窗事发也不久了。

    想到这里,明溯背上冷汗直流,被凉风一吹,顿觉寒气逼骨,人也就醒悟了过来,歉意地对着诸位兄长言道:“小弟考虑不甚周全,差点误了大事。”想了想,又呐呐地解释了一句:“其实那曹掾属虽奔走县乡,风光无限,却手中无权,哪里有我这亭长自在。”

    众人哄堂大笑,引得那明溯往官署行去。

    拜见了县长之后,听读了郡里任命,明溯自是沉着应对,连连拜谢。这一番举动倒是让那县长颇为赏识,以为宠辱不惊,心底坦然,自又高看了几分,引为人才,便歉意连连,勉励有加,最后索性书了一封空白的求盗任命文书给了明溯,让他回去自择良才,过后再报,也算是县里给的奖励。

    明溯心中清楚副职干部的人事任命权就这么轻易地给了自己,说明县长确实对自己还是比较看重的,于是连连推辞不得之下,最终无奈地接下那文书,却是表了个态:若是寻得人选,首先遣人飞报了县长首肯。见明溯如此知事,县长高兴之余,便留其一并用了个午饭,然后,又执手送了出门。

    走在街上,明溯心中暗暗思量,此次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郡里的不尽人意倒是把自己促成了县长面前的红人,对于日后的行事,自然增益不少。

    晚间,诸兄弟在小妇人的酒肆又聚了一回。其时,邓元早就将那婢女买了回来,众人商议了一阵,定了那三日之后,月底之时,由胡魁押运了前往谷中,为免走漏风声,届时明溯当配合众人,将那沿路里民庄丁尽数引往他处。

    席间,明溯细细将之前谷中所闻通告了诸人,原来那日晚上,典韦等人入那西位里陈寿家中行凶之时,有一郡兵留了下来守门,闲来无事便扯去那面巾,露了面孔透气,不想那打晕的监门中途醒来,见其面容依稀可识,联想到其身上的皂衣,便猜出了贼人的来路,讶然出声。那郡兵见露了痕迹,便上前欲塞紧其口中的布条,不想此前杜永捆扎拇指的布条纯属就地求材,本不结实,几番纠缠之后,突然断裂,遂发生此后诸多事情。

    众人开始都暗暗后怕不已,及至听到那典韦灵机一动,祸水北引,使了张三将那人头扔到了青岗寺里时,个个忍俊不住,拍案称绝。只是那小妇人店里遭了殃,一番故事之后,十余钟浊酒就这么白白地祭了诸人的五脏庙。

    酒酣饭饱,明溯自然是留在了那老翁以前的屋子里休息,众人自回各家。倒是那半夜明溯腹胀,爬了起来解决急事,却在院中意外地见到一个熟人也出来应急。一时脑子不甚清明,明溯迷迷糊糊地问了一句:“大兄,那房中自有夜壶不用,你出来捱这寒冷做甚?”

    邓元以为明溯笑他与小妇人私通,羞恼异常,一声不吭,铁青着面转身进去,“哐当”把那屋门拴了起来,小妇人见状问了一声缘由,邓元恨恨地说了一遍,便倒身睡去。小妇人心中自是明白那夜壶不是指她,而是上次小解却被这小贼偷听了过去,适才口误泄了,顿时面红如赤,心潮澎湃,辗转反侧,终难入眠,爬起来又蹲到了那夜壶之上,良久,一口粗重的气息吁了出来,只见那小妇人气喘吁吁,慵慵地赖在了地上。

    两边一夜再无声响,直至天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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弑汉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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