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潜入北海
四月中旬,连绵小雨,渤海之滨,平原至北海的直道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雨中响起,雨幕之中,七八个骑士护着一驾马车艰难地往前行去。
或许是因为少有人走的因素,这海滨芦苇密布,枯草直接掩上了路面,海风裹挟着阵阵雨点,迅猛地打在车厢上,发出刺耳的敲击声。
“到前面找个避雨的地方。”明溯掀起帘儿,抬眼望了一眼越来越密集的雨水,高声吩咐了一下,转瞬,一骑士卒飞马而去。
北海只有两个大城。营陵是前朝北海国的治所,现在的治所则已经迁徙到了据城。
桃花岛距离营陵不到两百里,本来按照无名的想法,是先入营陵寻访一番,明溯则是认为,据城离东莱更近一些,无名的母亲避难不可能离开家乡太远,估摸应该在东边据城一带。
二人一阵合计之后,决定直接绕过营陵,先去那据城寻访,若是没有讯息,再顺路返回营陵。
或许是近乡情怯,离据称越近,无名的心情就越是沉重,一路上不停地抬头望天,两排贝齿紧咬,小脸皱得跟团麻花似的。明溯心疼地将其搂在怀中,心中喟叹一声,却是甚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得轻轻地抚摸着那一头披落的长发。
汉代女子的发式已发展得非常成熟了,发髻形制可谓千姿百态,名目繁多。总体上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梳在颅后的垂髻,一种是盘于头顶的高髻。最流行的垂髻是“椎髻”,因其样式与带把的木制棰子十分相似而得名,这种发式主要用于普遍妇女家居。在《后汉书?逸民列傅》中记载着这样一个故事:东汉诗人梁鸿,为人高节,娶同县女孟光为妻。在出嫁那天,孟光穿着豪华,装饰入时,不料过门之后,梁鸿七日不予答理。孟光知悟,“乃更为锥髻,着布衣,操作而前”,梁鸿见之大喜,不禁赞曰:“此真梁鸿妻也!。”可见在当时,梳这种发髻是一种贤淑与勤劳的象征。
汉代另一种流行的垂髻,便是名重一时的“堕马髻”了。汉时的堕马髻梳挽时由正中开缝,分发双颞,至颈后集为一股,挽髻之后垂至背部,因酷似人从马上跌落后发髻松散下垂之状而得名。粗看起来,这种髻式与椎髻比较接近,不过它另在髻中分出一绺头发,朝一侧垂下,给人以发髻松散飘逸之感,这正是堕马髻的基本特征所在。这种发式始于东汉桓帝时,为梁冀之妻孙寿所作,故又有“梁家髻”之称。《后汉书?五行志》中载:“桓帝元嘉中,京都妇女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龋齿笑,以为媚惑。……始自大将军梁冀家所为,京都然,诸夏皆仿效。”可见,这种发式在当时是一种非常妖媚的发式,因此流行起来也是情理之中的。
至于高髻,因其梳起来比较繁索,故多为宫庭嫔妃、官宦小姐所梳。而且,在出席像入庙,祭祀等比较正规的场合时,是一定要梳高髻的。例如汉代命妇在正规场合,多梳剪氂帼、绀缯帼、大手髻等。这里的帼,指的是“巾帼”,是古代妇女的一种假髻。这种假髻,与一般意义上的假髻有所不同。一般的假髻是在本身头发的基础上增添一些假发编成的发髻,而帼则是一种貌似发髻的饰物,多以丝帛、鬃毛等制成假发,内衬金属框架,用时只要套在头上,再以发簪固定即可。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更像一顶帽子。
不论是梳高髻还是梳垂髻,汉代妇女多喜爱从髻中留一小绺头发,下垂于颅后,名为“垂髾”,也称“分髾”。前面讲的堕马髻便是如此。“明帝令宫人梳百合分髾髻”,自然也是如此。
那宫中出来的刘莹、阿英平素习惯梳绾的便是高髻,其间反绾髻、惊鹄髻、花钗大髻、三环髻、四起大髻、欣愁髻、飞仙髻、九环髻、迎春髻、垂云髻,一天一个新花样,看得人是眼花缭乱,也不知道这两个女子每天需要花多少时间在头发上。
蔡琰、胡敏已嫁为人妇,梳挽的自然是传统的椎髻,虽然式样简单,却是十分经久耐看。
无名本是仿照男子将头发束成一髻,顶于头上,后面身份揭穿之后便是换成了堕马髻。说起这个堕马髻,第一次见到之时,明溯还觉得比较新奇,与束得紧紧的发髻相比,这种蓬松、雍懒的髻式给人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可再仔细看看,一个青涩稚嫩的女娃儿头上梳着这么成熟魅惑的发髻,总让人心中不由地会产生一种犯罪的感觉。
既然明溯觉得别扭,那无名只得顺从老公的意思,百般修改发式,最终形成了这么一个现代的发型——满头长发披散飘逸,洒脱之间凸显青春,看似随意却不拘紧,而且,还满足了明溯心中一个小小的邪恶愿望,那便是随时可以将手指扦插进那头秀发中间,细细赏玩。
转眼便是黄昏,前面探路的骑卒飞马回报,再进行三五里便是一处亭舍,闻言,众人皆是精神一振,加快了速度往前赶了过去。
这里距离据城东门足足十里之遥,一安顿下来,那些冒雨驰骋的士卒早已支撑不住,脑袋一捱上床板,便立刻沉睡了过去,无名却是毫无倦意,不停地在屋中度来度去,闪得床上四叉八仰的明溯好是一阵眼花。
恍惚之间,明溯似乎从无名身上望见了自家小丫头的影子。俗话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现在这个玲珑小巧的女子,在明溯心中,亦是介于女人与女儿之间,倒不是有甚么伦理之外的特别想法,而是,离开那个世界久了,心中难免会有些强烈的挂念。所以,对于无名此时的异常表现,明溯心中十分理解。
微微叹息了一声,明溯索性爬了起来,提了一柄雨伞,出去梭巡了一番。按照西山的治军习惯,为了预防紧急情况出现,所有的马儿都没有卸下鞍蹬,只是把肚皮稍微松了一松,好让它们吃饱。见到主人过来,那闲置了一路的汗血宝马停下了嚼食草料的动作,回过头来,张望了一下,重重地打了一个响鼻,就那么隔着马栏,一人一马静静地对视着。
萧瑟的夜风走过半枯半绿的草尖,带起一阵朦胧的水汽,透过雾气深处的黑暗,明溯依稀地看到一个小丫头正歪着脑袋乖巧地翻着课本,旁边,一名娴静的女子正在书架旁边寻找着甚么……明溯不由地往前走出,探出一手想要抚摸一番那一头长及腰身的秀发。
“滴答。”檐上一滴雨珠滚落下来,轻轻地落在明溯的手背之上,刺骨的寒意顿时惊醒了陷入梦幻一般的明溯。
明溯自嘲地摇摇头,回手狠狠地揪了一把发髻,稍微清醒了一些,又随手扯了把草料,送入事槽之中。正在此时,他忽然身形一颤,躬身跃起,迅速退入了黑幕的掩护之中。
三五丈之外黑漆漆的一片,甚么也看不见,雨水扑打在屋檐上面的急促声响之中,依稀可以辨认出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远处奔了过来。
眨眼工夫,来人便出现在马肆的门前。看着那一道道灯笼映照之下雪亮的刀光,汗血宝马似乎感觉了甚么似的,猛力将头晃起,摇曳拖拽着前面的缰绳,后蹄则是不停地在地上蹬踏,草尘纷飞之间,其余的马儿都是从战马中选出,此时亦是知道了危险来临,不一会儿,马肆中间,嘶鸣阵阵,乱成了一片。
来人显然未曾料到这些马儿会如此警觉,此时见声响已起,便也不再隐蔽,那为首的黑衣人低喝一声:“冲进厢房,速速解决!”顿时,后面数十道身影如同潮水一般穿过马肆,往两侧的厢房冲了过去。
那些随从的骑卒皆是从亲卫羽林中挑选出来敏捷悍勇之辈,此时外面声响大作,里面亦是反应了过来,当下便一个个跳了出来,与来侵的黑影激战成数团,火星迸射,转眼便被雨水给浇灭了。
本来,淋了一天的雨,这些士卒都应该解下隐藏在袍裾之内的软甲上床的,可因为太过疲惫,所以大家都偷了一回懒,这却也是完全出乎来人所料。见双方陷入了僵持之中,那为首之人微微皱了皱眉头,手中缳首刀一横,便欲冲了上前,这时,旁边廊荫之下的黑暗之中突然射出了一道身影,电光火石之间,那人便觉得自己脖子上一凉,耳边传来一声冰冷刺骨的喝声:“让他们都把兵器扔下!”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明溯。
那人沉默不语,似乎是在估算着身后之人的决心。明溯却是不耐烦地将屠龙轻轻往下一压,那人脖子间一阵剧痛,心中惶恐,便连声大呼道:“住手,把兵器都放下。”
场中诸人喘着粗气,各自分了开来之后,那些黑衣人却依然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器,小心翼翼地望着对面的士卒,明溯鼻间冷冷一哼,尚未说话,那人便紧忙高声喊了起来:“快把兵器放到地上……王二狗,你个杂种养的,忘了老子当初是怎么救你了?还不赶紧将兵器放下!”
半个时辰之后,明溯苦笑着与无名对视了一眼。
第257章 乱象横生
任是明溯想破了脑袋,都绝对猜不出这伙黑衣人的来历。
审问之前,明溯曾经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伙人是当地的官军,原因无他,那些收缴的兵器上面皆是赫然刻着“北海军制”四个醒目的标识,除了这些人脚上乱七八糟的各式鞋子让明溯看得有些不舒服外,其余都似乎与那军伍之人无异。
似乎为了验证明溯心中所想,在这伙人中间,探路的士卒陆续辨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正是这些面孔的主人,一身亭卒打扮,将他们一行迎进了亭舍。
分头审问一般之后,明溯却是郁闷地行了出去,站在屋檐下面,与跟了出来的无名互相对视了一眼。
“这事怎么处理?”无名思忖了一会,不解地问了一声。
“算起来,我也是他们的首领了。”明溯喟然一叹:“没想到北海竟然已经乱成了这副模样,灾民都敢集中起来攻打乡亭了。”
“你?”无名噗呲一笑,面上满是怪异:“就你那骗来的渠帅,人家承认不承认还不知道呢。”
“谁骗啦?”明溯忿忿地言了一声,声音却是越来越低:“那是他们找上门的好不好……再说了,都是忽悠嘛,那中皇太一本是执掌紫薇宫的北极天帝,是天上主宰四方的至高神,又怎么会挑唆下面造反呢……这不是扯淡么。”
“可你也不是甚么莲花老祖撒。”想到明溯当初的表现,无名便觉得好笑。
“谁说的,谁说的?”明溯陡然抬高声音,四下张望一番,回头低声威胁道:“你可别给我说漏嘴去……我就是那莲花老祖转世,没看见本侯爷神机妙算么……”
“装神弄鬼!”无名不屑地撇了一下嘴,却是没有再争辩甚么。说实在的,自打跟了明溯之后,这诡异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姑且不谈那一手水上漂的功夫,便是前些日子收伏田畴时的一些话语中透露的信息亦是让人无法理解。
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嫁与了明溯,不管他是侯爷也好,匪人也好,神仙也好,凡人也好,反正身子都交了出去,此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也只能跟着后面摇旗呐喊,哪怕他说自己就是中皇太一本尊,自己第一个便得坚定地去信奉。
明溯也不管无名这些小心灵,站在旁边,吹了会凉风,稍许梳理了一下思绪之后,便又行了出去,仔细地询问那为首之人:“你说自己是黄老道人,有何凭证?”
“这个……”那人心中郁闷,教中徒众又不是官府任命的吏员,总也不会制作腰牌甚么的吧。
“比如说着装、道具甚么的?”见其不解,明溯便提示了一句。
“没有啊。”那人想了想,诚实地言道:“大贤良师持九节杖,着黄衣,戴黄冠,乘五色祥云,口念咒语,手洒符水。其余弟子却是没有甚么特殊的要求。”
闻言,明溯不禁心中大奇,试探地问道:“你见过那张角……”那人愕然望着明溯,不知所云。
明溯叹了口气,便解释了一下:“张角便是你口中所称的大贤良师。”
“大贤良师在上,请受弟子一拜!”那人却突然如同发了羊癫疯一般,猛然扑在地上,胡乱地对着天上重重地磕了几十下。
明溯正在暗笑之时,那人却突然大喝一声,咬牙切齿,面色狰狞地冲了上来,欲要与明溯拼命。旁边看管的士卒见状连忙上前将其按了下来,正待狠狠地给个教训之时,明溯却是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先退了出去。
那人本被制服,此时见屋中只剩下明溯与自己二人,眼神一转,便欲再冲上来,明溯却是顿喝一声:“跪下!”
那人被震得一愣,惊疑不定地站在那里,身体还保持着个前扑的姿势,如同被点穴了一般,甚是可笑得很。
“你知道我是谁么?”明溯说完,也不待那人回答,便盘腿坐下,手指捻了个十分奇怪的姿势,口中却是慢慢地哼出了一段曲子。
这曲子音色起伏不大,韵律线条平稳,气氛庄严、肃穆。正是明溯在那熊家庄祭坛之上听下面的徒众舞动时旁边奏出的音乐,当时板着张面皮站着难受,便用心记了下来,此时灵机一动,便随口哼了出来。
那人本十分奇怪,不知明溯突然学做他们教中手势,又想玩甚么花样,突然耳边传来一阵似曾熟悉的音乐,仔细一辨认,顿时面色大变,惊诧地问道:“莫不是剪子股的笙乐?”
明溯却不应声,口中微微一变,音乐逐渐变得空灵了起来,那人面色连续变化,口中喃喃自语道:“这是十字梅花的坛鼓……三盏灯的云锣……龙摆尾的铙儿……芝麻开花的罄声……”话未说完,明溯只听到耳边突然传来“扑通”一声,那人已经腰酸膝软,支撑不住先前的造型,摔倒在地上,一双眼珠子犹自睁得大大的。
“今行逢千斤之金,万双之璧,不若得明师乎?学而不得明师,知何从得发乎?治国欲乐安之,不得大贤事之,何以得一旦而理乎……天上有常神圣要语,时下授人以言,用使神吏,应气而往来也,人众得之谓神咒也。咒百中百,十中十,其咒有可使神为除灾疾,用之所向无不愈也。”这些话语都是明溯闲来无事,从那本经书上博闻强记下来的,此时,低吟声中,一一道来,别有一番神仙气概。
“大贤良师附身?”听到这里,那人心中再无疑虑,连连往前爬了几步,仆倒在地,顿首不已。
偷眼望了一眼面前伏倒的黑衣人首领,明溯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去年在那南郡之中骗得顺当,一时之间竟然忘了盘问他们的接头暗号,此时遇到其他方的徒众,却也是措手无策,只得将那一知半解的东西依照后世神棍模样学了出来,不想,竟然也能蒙混过关。
当下,明溯悄悄伸手抹了一下额头的冷汗,低沉地言道:“我乃平天将军苏红骑,此番路过北海,能够遇上道友,也算是有缘了。”
此时,三十六方的渠帅虽然有些还未确定下来,但是各地的头目亦是在传道的过程中,早早就知悉了相关称呼。闻听此人便是渠帅之一的平天将军,此人如同找到组织一般,按照五行叩拜的规矩,先往天上看了一眼,又回身在地上叩了一下,方才站了起来,讪讪地言道:“不知是红骑渠帅当面,我等失礼了。”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明溯故意卖了个玄机,却是直接询问了一番这北海的情况。
原来去年灾荒,又逢严冬,饥寒病灾之下,北海大部生活苦不堪言,死相枕藉,当地官府却只顾着自己行乐,一味地剥削压迫百姓,无奈之下,道中徒众们只得联合起来,占据乡亭,抱团对抗郡(国)县的狂征暴敛。
这亭舍因为离据城较近,便成为双方争夺的前沿阵地。此前明溯一行进来,因为马儿神骏异常、士卒甲盔齐备,这伙人便以为是官府的探子,于是便有了后来的一出。
听到这里,明溯不禁暗暗叫苦,倒不是因为行踪泄露,而是本地官府与民众对抗到了如此程度,那么自己一行再想大模大样地赶往国县城中,定然饱受各方势力关注,严加盘问,稍有不慎,便会阴沟里翻船,栽在这小小的北海国中了。
其实,自己本可以一走了之,奈何那无名的母亲,自家丈母娘还在此地,不知流落何处,若是就这么走了,估摸就是无名也是不肯答应的。明溯左思右想,总难想出一个周全的法子。
那人见明溯仰首向天,不知是在祈祷还是发呆,等候了一会,便熬不住迟疑地问道:“不知红骑渠帅此行何事?”
“来寻个人。”明溯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声。
“不知是何人,可需我等帮忙?”都是自家人,那人显得十分殷勤。
“你?”明溯低头望了那人一眼,疑惑地问道:“这北海境内,你都能说得上话?”
“我可以……”那人本待承揽下来,却见明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想了想,便吞吞吐吐地言道:“我可以去请坤平将军发下旨令,发动徒众一并寻找。”坤平将军便是这一方的渠帅,先前在审问其余黑衣人时,明溯已经知道了他的名号。
闻言,明溯心中暗想,这可是你主动要求帮忙的,反正我对北海也不熟悉,有这些本地的地头蛇去广泛发动群众,这寻人的效率肯定要比自己挨个去问要高得多。而且,此时官民对立情绪严重,自己的身份又见不得光,还是不要出面的好。
当下,微一沉吟之后,明溯便唤了无名进来形容了一下其母亲的特征情况之后,吩咐道:“你先去访访,若是能够找到,也不须惊动坤平将军了,毕竟大事在即,他也忙得很。”
张角想要做出一番大事的想法,下面的徒众不清楚,可这些各地的骨干却是隐隐有所了解,此时见明溯言语之中提了些教中隐秘,此人心中更是确信无疑了其渠帅的身份,便巴结地问道:“不知这位老妇人与红骑渠帅有何关系?”
明溯心想,我总不成告诉你,她是我丈母娘吧?
第258章 灾民汇聚
“我与她也无甚关系,”明溯微微思索了一下,迟疑地言道:“此事关系到教中私密,本来也不应当告诉你的……这妇人的儿子是我那南郡转世的护法,此时尚未前来报到,老祖下了懿旨,说此人定在北海一片,让我过来寻找。”
“原来如此。”那人闻说也是自家人,便舒了口气,连连拍着胸脯保证道:“只要人还在北海,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教中皆是兄弟姐妹,我又有何不放心你的。”明溯幽幽一叹道:“只是看到北海的亲人受苦,心中一时不忍而已。”这话却是一语双关了,听到那人心中,自然是感觉到一阵热流涌动。
“我替北海诸人感激红骑渠帅的心意了。”当下,那人也不犹豫,抬手抱拳团团对着二人一揖道:“就请各位安心住下,等着我的好消息吧。”说完,抬脚便往外行去。
“且慢!”明溯却是皱了皱眉头,突然出声,喊住了他。
那人纳闷地停了下来,回身望着明溯的表情,表态了一声:“请红骑渠帅放心,我定然会保守住这个秘密的。”
“你想多了。”明溯灿然一笑,淡淡地问道:“我只是想请教一下,该如何称呼这位兄弟?”
“我姓陈,家中排行老二,大家伙儿都叫我次大兄。”那人爽快地言道。
“痴大兄?”明明是二兄,却偏偏要唤成了大兄,不仅如此,前面还要加上一个“痴”字,可是,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干净利索的模样,除了好骗一些之外,怎么都没发现哪里有痴呆之相撒。明溯心中纳闷,却也不好随意地去刺探人家的**,便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之后,抱拳言道:“痴大兄这个称呼实在有些拗口,我便称呼你陈兄吧。”
那陈二心中奇怪,“次大兄”不就是二兄么,这有甚么拗口的?可是这明溯在教中的地位比他要高,能够称呼自己为兄,已经是给足了面子了,当下,也不再计较称呼,痛快地言道:“好,就算是我托大了。”
“陈兄也不是我的属下,不用多礼。”明溯微微颔首,转身对外面喝道:“都是自己人,把他们都放了。”
“喏!”外面看守的士卒紧忙应了一声,麻利地将那些黑衣人身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红骑渠帅这些手下倒是十分精悍,”陈二深吸一口气,随口赞叹了一声:“我这几十名手下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勇士,与这些兄弟一比,真是惭愧!”
明溯嘿嘿一笑,低声神秘地言道:“这些都是转世的黄巾力士。”
闻言,陈二激动得直接蹦了起来,连声惊呼道:“原来是护教的圣卫,我说怎么会如此厉害呢。”
“小声些。”明溯连忙摆手道:“谨防官府耳目!”
“是是是,是我失态了。”陈二尴尬地一笑,目中异彩连连,羡慕地望着外面那些悍勇的士卒,半响才念念不舍地走到了院中,迎面对着那些士卒长长一揖,领了手下恭然退了出去。
那边陈二见教中大人物降临自己地盘,自然是尽心尽力地去完成这寻人的任务不说,这边无名待那些黑衣人走远,方才忐忑地问道:“这些人靠谱么?”
“应该没甚么问题。”明溯仔细回忆了一遍,觉得自己方才的表现完全没有甚么漏洞,便肯定地言道:“这些人在本地根系庞大,有了他们帮忙,总比我们去做没头的苍蝇乱撞好。”
“那倒也是。”无名嘀咕了一声,径自开了小差,去想心思了,明溯却是将那一众士卒召了进来,仔细地吩咐了一下言行注意事项。
次日清晨,明溯早早的起来,正待出去看看早饭准备情况,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的嘈杂的声音,心中奇怪,便吩咐一个士卒出去打探一下究竟发生了事情。
不一会儿,那士卒喘着粗气,似乎见了甚么鬼怪一般,面带惊恐地冲了进来,忧急地回禀道:“主公,不好了!外面……外面聚集了数千人,而且,还有许多人陆陆续续地赶了过来。”
虽然这些士卒平素也是十分悍勇,可也要看是在甚么情况之下,若是数十人,甚至百人,估计也不会心生畏惧,可现在外面却是足足数千人,皆是手持各式家伙。此时,若是双方对阵起来,不消说是让他们去厮杀,就是对方全部是猪羊,站在原地让他们去砍,也得一个个腰酸手软。
闻言,明溯面色骤冷,心中暗自想道:这陈二果然奸猾,知道自己人手不够,昨晚便将我等先稳了下来,今日再以众凌寡。当下,便冷笑一声言道:“竟然敢跟我玩这个!”
自己这帮手下的情况,明溯自然是十分清楚,若不是确实情况危急,等闲阵势,也难得惊得他们变色。明溯有心号令手下披甲上马,直接冲了出去,可转念一想,自己那南郡一方渠帅的身份也算是货真价实,若是先乱了阵脚,恐怕便得先遭了猜疑。
于是,便吩咐诸人各持兵器,守住后院入口,自己则是领了无名,大摇大摆地往那前院行了过去。
此时,亭舍门前的广场之上已是人山人海,隔着大门,明溯便发现这些当地的百姓虽然是荆钗布裙、短褐穿结,一个个被晨起的寒风冻得缩着肩膀,面上却露出一丝期盼的神色。
见明溯出来,那些衣衫褴褛的百姓中挤出了几名黑衣之人,趋步行了上前,其中一名打头的黑衣人恭谨地言道:“红……平天将军,诸位的早饭已经准备好了,还请到厢房用过。”这些人应该都是昨晚意图劫杀明溯等人的陈二手下,明显知晓了其真实身份,只不过明溯那红骑渠帅的名号实在太难记,于是到了这些人嘴边,便成了通俗易懂的教中封号。
“哦。”明溯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那些百姓是甚么人?”
“外面设了些教中义赈的粥场,这些都是附近的百姓,赶来领粥的。”那黑衣人恭谨地应道。
听说是灾民,明溯不由地暗暗舒了口气,却还是不放心地往外行了出去,口中淡淡地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等此举,也算是积了大善了。”
那黑衣人闻言,言行更是恭敬,抬首往天上一揖道:“都是大贤良师吩咐下来的,我等不过是出了点力而已,当不得平天将军夸奖。”
闻说是张角吩咐下来的,明溯心中不由地想道:这张角的行为,无疑是在收买人心,由此可见,黄巾起事之日不久矣。可不管怎么说,依照那陈二先前叙述,这北海国中饿蜉遍地,官府却是无人理睬,此时有人站了出来赈灾,自然是件好事。从这个角度来看,太平道的存在和发展的确有其合理的缘由。
此时,外面的灾民已经汇聚了足足万人。望着那些菜色满面、瘦骨嶙峋的灾民,明溯心中不由地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便沿着众人让出的一条通道,缓缓地往前行去。那些黑衣人不知道明溯心中想得甚么,不过碍于等级尊卑,也不便于发问,只得揣测不安地跟在后面。
“咦?”明溯眼角一撇,突然惊讶了一声。七八步开外,那簇拥的人群中间,靠后的位置,有一名衣不蔽体、满面泥污的女娃儿,约莫四五岁,此时正掂着一双小脚,努力地高举着手中半片瓦罐,排在几名高大的男子后面。看那模样,这女娃儿旁边并无长者陪同,应该是一个孤儿。
也不及多想,明溯便伸手拨开面前众人,行了上去,一把将那女孩抱了起来,放在肩头,口中说了声“借过”,便往那人群前面行了过去。
那女娃儿闻着粥香,正期盼地吞咽着口水,突然被明溯抱了起来,心中顿时十分畏惧,小嘴一扁,想哭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只得颤抖着小身板,那晶莹的泪花不停地在眼眶中打着旋儿。
“这是谁家的娃儿?”跟在后面的无名见明溯对一个女娃儿起了兴趣,便纳闷地问了一声旁边的黑衣人。
那黑衣人也是纳闷,广场中间这么多百姓,他怎么可能一个个都认识,当下便喊过旁边的百姓询问了几句,这才紧忙上来应道:“回这位首领的话,那女娃子是临近庄中的,似乎并无长者同来。”
“她父母呢?”
“从未有人见过。”
后面的问答早就传入明溯的耳中,也便证实了他心中的想法,这娃儿果然是一个孤儿,当下,便脚步加快,迅捷地往前行了过去,口中却是温柔地言道:“你莫要怕,大哥哥这就带你喝粥去。”
那女娃儿本是十分惶然,此时一听说有粥喝,竟然就安静了下来,乖巧地坐正了明溯肩头。
也不知道这娃儿过了多久没有洗过澡了,行进之间,一阵阵酸臭的味道不时地冲入明溯的鼻间。明溯微微地皱了皱鼻子,却是没有说甚么,片刻之间便行至那粥棚下面。
那负责打粥的大汉见有人不守规矩,才将眼睛一瞪,欲要喝骂,明溯后面已经挤出了几名黑衣人,打头那人远远地便喝了一声:“王二狗,这位是昨晚的贵人。”
第259章 猛虎庄主
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等级。
张角宣扬的教义,虽然名义上是说众生平等,天下大同,可毕竟在教中,还是有着高低尊卑之分的。
那名为王二狗的汉子便是昨晚不肯放下兵器的黑衣人,此时一听,便已明白了面前这人便是那陈二哥口中敬佩不已的一方渠帅,紧忙换了一副谄媚的笑容,凑了上前,欲要接过明溯肩上的女娃儿。
那娃儿先前已经见过其凶狠的模样,见他上来抱自己,小嘴一撇,顿时吓得哭了起来。这一哭之下,那王二狗觉得被扫了面子,口中不干不净地咒骂了两句,奈何明溯站在面前,也不敢放肆,便躬身退了下去。
“你刚才在说甚么?”明溯眼中露出一丝厉色,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没没没……我是在夸她长得漂亮。”王二狗本是上来献媚,却恼了明溯,心中暗恨,却是不敢回嘴,紧忙低头掩饰了一声,眼底却是露出了一丝暴虐残忍。
那王二狗本是亭中仅次于陈二的二号人物,亦是陈二手下的头号打手,平素蛮狠惯了,哪里会有人当众给他脸色。在他的心中,这明溯再是地位崇尊,也不过是个过江龙罢了,今日这小娃儿不识趣,跌了自己面子,回头只要明溯一走,还不任由他拿捏?
明溯却没那闲空搭理他的表现,见无人再上来啰里啰嗦,便将肩上的娃儿放了下来,送到无名怀中,自己则是上门提起了木勺,正待舀了下去,却是将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这粥汤虽然远远地闻起来清香扑鼻,其实里面清澈透亮,依稀只能看到几颗米粒,明溯不甘心地将勺子慢慢地探了下去,直到碰及桶底,方才小心地挽了上来,可即便如此,那木勺中间也不过才区区数十颗米粒而已。
明溯回身才欲将粥汤倒了回去,那娃儿却是满面的祈求之色,颤颤地将手中的破瓦罐送了上来,小嘴唇抖索着,不停地吞咽着口水,看那样子,也着实是饿得慌了。
心中暗暗地叹息一声,明溯便将粥汤盛入娃儿手中的破瓦罐之中,那娃儿满面的欣喜,也不走开,寻得一个空处,便蹲了下来,小心地捧着瓦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这附近可有地方能买到粮食?”明溯爱怜地抚摸了一下那娃儿的头顶,转身分开人群行了出去,口中却是低声询问了一句。
那黑衣人想了想,正要说话,旁边另外一人却是悄悄扯了一下他的衣襟。
“何处还有粮食?”明溯往前走了几步,见身后无人回答,便索性停了下来,高声又问了一句。
那几名黑衣人却都是将头低了下来,不肯回答,明溯想了想,便扯过旁边一名老者,亲切地问道:“老大爷,这附近可有粮食?”
先前明溯的举动都落在了众人的眼中,大家伙都对这位慈眉善目的少年印象极佳,此时见其问起,那老者便忐忑地言道:“此地南去三十里,有一猛虎庄,风言庄中存粮万石。”
“很好!”明溯也不待那老者说完,便安慰地拍了拍他佝偻的腰背,淡淡地言道:“我这就去那猛虎庄一趟。”
闻言,那老者不禁剧烈地咳嗽了一声,惶急地言道:“可是,那猛虎庄……”才说到这里,旁边的黑衣人亦是重重地咳嗦了一声,那老者顿时畏惧地住了口。
“怎么了?”明溯回头瞪了一眼那黑衣人:“难道那猛虎庄有甚么玄妙不成?”
见明溯还在追问,那几名黑衣人互相望了望,那打头之人把牙一咬,便说出了实情。
原来那猛虎庄本是国中豪强,庄中聚丁千余,皆是彪悍之辈,庄主与辽东杂胡亦有勾结,经常通商往来。前些年,北海国督邮定了规矩,要求各置之下诸里、庄皆须按月缴纳例银。
置者,度其远近之间置之也,乃是传驿之所,又名邮,主要负责传邮、接待使者,并给使者提供车马饮食。大县之中一般会按照区域划分设置几个,小县则大多与乡亭合并。
这督邮所管辖的置虽然没有治安、接受百姓借宿的义务,却因为时常要传递邮书,中间便养了许多马匹,更有那些专门负责传递的邮差久居其中,所以便逐渐形成了一个庞大的机构,由其顶头上司督邮派出专门的官吏进行日常管理。
前面已经介绍过了,这汉朝的官吏分为有秩、无秩,有秩之人由官府出俸禄养着,无秩之人则是就地收取钱银生活。督邮手下养了很多闲人,官府又不出钱银,只得将这些费用摊派下去。
本来按照猛虎庄的规模,每月应当缴纳米粮五十石,大钱一千个,可这庄主却是依仗势力强横,不仅没有如数奉上例贡,反而使人将那前去索要的掾吏给鞭挞了一番,驱逐了出去。
如此一来,督邮便不开心了,于是亲自带了人马上门去索要,不料,那庄主却是暗暗派人赶在半路之上,将其给刺杀了。
国中都尉闻听此事之后,大为震怒,便派了士卒欲要前去剿灭猛虎庄,然而,那庄主却是甚有能耐,也不知道怎么弄的,反正是这边兵马才出据城,那边辽东杂胡便是越境冲了过来,大肆烧杀劫掠了一番。
无奈之下,国相只得亲自出面协调,好生赔礼道歉了一番,杂胡军队才退出了国境。从此以后,北海国中,无论官民,皆是无人再敢去撸那猛虎庄的虎须。
督邮?明溯心中暗暗好笑,这历史上的刘备,讨伐黄巾有功之后,当上了县尉,最终却是因为张飞怒而鞭挞前来索贿的督邮,结果只得挂了印绶狼狈逃去外地,还被发了海捕公文到处张贴,若不是后来遇上代州刘恢,怜悯他祖上也曾是汉室宗亲,悄悄收容了下来,恐怕就不会再有后来的三国鼎立了。
没想到,这个甚么猛虎庄的庄主却是比张三哥还要凶猛,人家来勒索点钱银,便直接派人杀了,最后竟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在国相面前耀武扬威了一番。
一听说这庄主竟然还与杂胡勾结,为害过当地百姓,明溯心中便升起一股无名之火,当下,心中更是坚定了前去见识一番的心思。
那人还待劝说,明溯却是淡淡地言道:“任他那里是龙潭虎穴,我也去闯上一闯。你且前面带路便是。”说完,便直接进去唤上一众士卒,打马径直往南边去了。
那人见明溯固执己见,心中无奈,只得赶紧吩咐另外几人赶去陈二处报信,自己则是气咻咻的追了上去。
古历四月,大致相当于后世的五月下旬前后,此时天气乍寒还暖,连续阴雨之后,一种黏糊糊的闷热在心头盘升。
直道两侧,麦苗已经窜上来尺许高度。似乎一块石子投入了苍茫的大海之中,马蹄声震破了晨起的寂静,风儿拂动之间,一片碧浪从近处逐渐向远处一路起伏过去,几名田户庄奴或俯身拾草,或吆喝背犁,远远地点缀在浪花中间,似那海中的磐石一般,任波浪千般冲击,却稳稳地扎牢在原地。
这条直道一路向南,直通沂山、蒙山环绕之间的琅琊郡方向,往前百余里便进入大山深处,因而行人极少。像明溯一行人一般全身甲盔、纵马奔驰的情况,除了大股贼起,官府急报之外,当地人已经很多能够见到了。
听到那如雷的震动声,路边的行人好奇地停了下来,零零落落地避至道旁,给这一小支骑卒让开了道路。
到了猛虎庄旁边,那田中忙忙碌碌的庄奴却是越来越多。就在庄前,明溯勒住了汗血宝马,转头四顾,只见四周空旷,视野极为辽阔,望之生机勃勃,不禁暗赞了一句:好一片肥沃的田地。
田地虽好,可那要看是在甚么人手中。就那些麦田中间辛勤耕作的人们,任是从年头忙到年尾,估摸最后也难以挣回半年的饱饭。这时候,明溯方才明白后世民众为甚么一听到“打土豪,分田地”就那么激情万丈,而许多文人骚客亦是热衷于哀叹这个时代分配制度的不公。
当然,明溯虽然喜欢剽窃点诗词,却不是那种只懂得无病呻吟,只说不做的文人,所以,现在,他来了。
既然来了,当然要做点甚么!
那庄中监门正悠闲地坐于门前,突然望见一行骑卒从远方奔了过来,为首一人驾一匹通体血红的骏马,素白长袍迎风飘逸,身后一众随从清一色的明光铠甲,心中正在惊疑之间,便听到一声大喝:“巴西阆中秦家,有重要事情前来商议。速去回禀你家庄主!”
本来这监门还想上前盘问一番,可一看明溯等人气势轩昂,显然来历颇大,话语间更是带着一种久为上位者不容置疑的口气,虽说这个少年口中的巴西阆中秦家他从未听说过,可还是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便掉头径直往庄中奔了过去。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忘了先关上大门。
其实,也不是他疏忽,自打那次刺杀督邮事件之后,猛虎庄承平已久,他倒也不虞有人大白天的胆敢杀上门来寻绊滋事。
第260章 讨价还价
“嗯?”明溯本来还欲堂堂正正地拜庄而入,不曾想这监门倒像内应一般,做出了开门揖盗的事情,便也不客气,直接吩咐了下去,令那些手下骑卒散入庄中,打探一番地形,自己则是带着无名立于原地,优哉游哉地欣赏着四周的田园景色。
“巴西阆中秦家?”猛虎庄庄主听到禀报后,微微怔了一下,作为长期与杂胡合作的边疆上任,对于这个名称,他是毫不陌生。虽然实力弱了一些,可这巴西阆中秦家毕竟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几家商贾世家之一,常言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世家就是世家,数百年的积累下来的底蕴却不是一般的商贩能够比拟的。
猛虎庄主微微思忖着:“这秦家明面上是经营杂货的,可暗地却是从事的马匹、兵器的走私勾当。也不知道,这次找上门来,是看中了自己手中的马匹资源,还是看到北海纷乱,想在兵器销售中分一杯羹?”心中想着,口中却是没有懈怠,紧声吩咐道:“还不赶紧去请了进来。”
“可是……”那监门本来是想回禀说那甚么秦家的人带了七八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可转念一想,自己庄中悍名在外,千余壮丁,操练有素,就这十人,难不能还能掀起甚么风浪,庄主又是一向强横自负,若是不小心冒犯了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折腾自己呢。想想就没再说甚么,只是陪了笑脸,紧忙跑了出去。
“老公,你真准备进去啊?”庄外,无名忐忑地问道。虽然说自己也算是能打,可双拳不敌四手,没听人家说这里面的庄丁海了去了,开甚么玩笑,就这么区区十人,进去还不被人给活活地撕碎了喂狗去了。
“进。为甚么不进?”明溯却是十分镇静。
“可我们只有十人啊,而且摆在明处……”无名说的也的确有道理,以寡敌众,对方都在暗处,怎么算都摆明了自己是吃了亏的。就是不知道明溯怎么想的,也不好好谋划谋划,一冲动就这么跑了过去。这时候,无名才发现身边有个谋士的好处。
闻言,明溯不禁微微一笑言道:“你不会是怕了吧?”
“怕?”无名顿时小脖子一梗,忿忿地嚷了起来:“就是那黄忠一路刺杀,我都没怕过,还怕这小小甚么庄子……不过,能够陪你一起死在这里,也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声音却是越说越低,越说越温柔,到最后,眼中已经全都是痴痴的爱意。
“嘴硬。”明溯溺爱地摸了摸无名的秀发,小声地吩咐道:“一会进了庄子,你一定要紧紧跟着我,即便是出了甚么状况,我也能护住你无碍。”
两盏茶的工夫,明溯已坐在了庄中主宅堂中,对面,那庄主一边打着盘算,一边随意地盘问着明溯的来意。
明溯却是不慌不忙,逐一请教了此地的各类货物市价,应答之间,又细细地将那庄主的面貌打量了一番,见此人体型健硕,仪容端庄,姿势雄伟,端坐榻上,别有一番威严,心中便忍不住喟叹一声: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只是,可惜这么一副天生的好皮囊了。
那庄主本以为来了笔大生意,不曾想明溯入庄之后,只是一味地问东问西,半日不及正题,心中有些不悦,面上便慢慢地流露了出来。当下,也不客气,便直接质问道:“你秦家无人了么?”
“庄主为何会这么想?”明溯却是觉得十分疑惑。
“那为甚么不见你家大人同来?”也不怪那庄主有此一问,明溯带着无名进来之时,那庄主只觉得眼前的少年唇红齿白,一双纤长的手间连个茧儿都没有,一看便像个没出去吃过苦的主儿,如此一个嫩秧,秦家竟然派了出来与他谈生意,这要么就是看不起他,要么就是实在无人可派了。当然了,庄主却不会如此幼稚地认为秦家敢于欺他,毕竟秦家远在巴西阆中,青州这边他可是地头蛇,若是惹得自己不开心了,自然会有大把的法子让那秦家的商队寸步难行。
思来想去,那庄主便笃定地认为,这秦家的子弟定然是出来增加见识的,按照大族世家的规矩,子嗣成年之后一般都会放出去游历一番,在商言商,在学求学。当然了,若是说明溯身边连一个经验老道的长者都没有,他也是决计不可能相信的,没看到这少年与自己海侃了半个时辰,都没能做个真正的决议下来么,那就说明,真正做主的还没有露身。
明溯略显迟疑了一下,躬身往前凑了一下,轻轻地言道:“我有一桩买卖,不知庄主想不想做?”
“长话短说。”那庄主见明溯似乎听不懂人话一般,便不耐烦地将身子往后一仰,眼皮向上翻了个白眼,粗鲁地言道:“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每时每刻都有大把的生意等着我去做。”
“是是是,庄主久行塞外,自然生意兴隆。”明溯小小地拍了一下对方,偷眼暗示了一眼无名,见其会意之后,方才神秘兮兮地言道:“不知道庄中可有余粮?”
原来是来买粮食的撒,早说嘛!那庄主心想,终究这姜还是老的辣,老子稍许流露了一丝不耐,你就坐不住了,这秦家的子弟也委实令人失望得很。做生意,讲究的就是先开口的吃亏,见明溯主动发话,那庄主却是故意卖了个关子,反问了一句:“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原来庄主手中也没粮食啊。”听了这拿乔的话,明溯却似毫无经商的经验一般,立起身子,抬手一揖,失望地言道:“如此,我便另寻他处去了。”
“等等!”那庄主还在摆着架子拿捏明溯,不想对方却是不按常理出牌,直接准备去寻找下家,便紧忙坐正了身子,扬声喝道:“倒不是我自夸,这方圆百里之内,若是我猛虎庄中无粮,那全国你都找不到一颗米粮了。”
“此话当真?”闻言,明溯顿时喜出望外,连声追问道:“不知庄上有多少粮食,可能报个数儿?”
“这粮我是多的是,就看你愿意出甚么价了?”那庄主眼睛一转,便又倨傲了起来。
这次倒不是他在拿乔,而是这市场之上,货物的价格往往都是根据需求而定的。若是滞销的货物,自然是量大价优,可是这几年连续灾荒,像粮食这种紧俏的货物,若是需要的量太大,那价格就得顺势往上涨一涨了。所以,他也要看看明溯到底有多大的需求,若是秦家开的数字大了,说明阆中也是缺粮,甚至整个巴西都稀缺,数字小的,则可能是作为历练子弟的一种手段,顺路置办一番而已。
明溯却不正面回答,而是直截了当地问道:“这数量多了是甚么价,数量少了又是甚么价?”
跟嫩秧做生意就是费事,非要自己把甚么话都说明才能听得懂。那庄主不禁一阵恼火,本欲拂袖送客,可转头一看明溯满面的诚恳,纵有一肚子的火气,却碍于那秦家世贾的地位,也拉不下脸来,只得冷冷地言道:“百石百金,千石三千金。”
“那万石呢?”明溯却是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
“万石……”那庄主闻言一惊,嘴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看来自己这次要赚翻了,当下心中盘算了一下,便试探性地给了个数字出来:“十五万金。”
“我说庄主,你这可就不地道了……这百石百斤,万石十五万金,短短几句话工夫就连翻了十五倍,敢情是欺我年少?”明溯闻言又想往外跑。
“那是你要的数量太大了,我庄中拢共不过万余石,若是全给了他,以后粮价再涨,我岂不是亏了。”那庄主却是不慌不忙地言道:“当然了,你不买我们猛虎庄的米粮也可以,不过,能不能运出青州老子便不保证了!”这话中间,威胁意味十足。
“这价格可有商量的余地?”明溯面上稍一迟疑,立于原地,小心翼翼地问了一下。
俗话说,坐地起价,就地还价。那庄主初始开出十五万金的价格,也是狠狠地往上抬了一把,就等着明溯来还,不想这个嫩秧却是丝毫不懂做生意的道理,竟然在那纠缠取价公平的问题,心中便有些瞧不起,于是,就截然回道:“无!”
“那我就先买一百石吧。”明溯想了想,便将数字定了下来。这下,那庄主心中更是不屑,不过,口中还是故作豪爽地言道:“虽然你买的实在少了点,不过看在老秦家的面子上,我就平价卖给你了。”
“嗯,百金是吧?”
“对。”
“那我再买百石吧。”
那庄主抬眼望了一下明溯,心中有些疑惑,却还是应了下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那庄主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怒火,一把将榻上的案板给掀了下来,恨恨地言道:“你这百石百石的买,一会儿就加到了数千石……不行,这价格得重新计算!”
“可是……”明溯为难地皱起了眉头,往回走了两步,手却是别在后面飞快地对着门边一指,口中言道:“我这次出来仓促,身上没带这么多钱银撒。”
第261章 以命换粮
听了室内声响比较大,外面一直在探头探脑的两名庄卫便紧忙冲了进来,各持兵器,满面戒备地望着明溯。
明溯却是回头讪讪地解释了一下:“我与庄主正在商议价格呢。”说完又一脸陈恳地望着那庄主言道:“我只带了十二万金,可是家主却是交代一定要购足万五石回去。如果庄主觉得这个价格不行,大家可以再商议商议嘛,何必发这么大火呢,素不知急火攻心,对身体不好,我们经商之人当应时时静心……”
“好了好了。”那庄主极不耐烦地伸手止住了明溯的废话,顿然喝道:“反正依你那买法就是不行。”
见这二人果然是在谈生意,而且自家庄主似乎还占据了上风,那两名庄卫便将心放了回去,对视一眼,便紧忙退了出去。无名也顺便询问了一下茅厕方向,跟在后面行了出去。
“那依庄主,又该如何才能卖呢?”明溯往前又走了一步,见那庄主还瞪着自己,便停了下来,不解地问道。
“十二万金只能卖给你八千石。”
“万五石行不行?”
“万石。”
“至少也要给我万四石吧。”
“一口价:万二石。”那庄主合计了一番后,认真地言道:“我庄中只有这么多米粮了。”
“果真?”
“就这么多了,你就是出再多的钱银也没了。”那庄主心想,这不是废话么,没那么多粮食我跟你不是空谈么。
“有这么多,也是够了。”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明溯侧耳听听,连忙眉开眼笑地言道:“而且,过了这么久,估计那些灾民也应该都来了。”
“甚么意思?”闻言,那庄主顿时勃然色变,立身大喝一声:“来人哪!”
“不用喊了,你那两名手下估计已经完了。”明溯却是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悠悠地坐了下来,言道:“庄主,我们来重新做一回买卖可好?”
“你……”那庄主见外面没有应答,心中已然清楚明溯定然在庄外做了手脚,便将腰间的胡制斩马刀拔了出来,恨恨地问道:“小子你究竟是不是秦家人?”
“不是。”明溯将头摇上一摇,十分诚恳地言道:“不瞒庄主,我本是那南郡黄老道的首领,今日经过北海,见灾民疾苦,又闻听庄上尚有余粮,便过来了。之前冒充了秦家子弟,还望庄主能够见谅。”
“小子,你来我猛虎庄中滋事,却是找错了对象。”那庄主恨恨一言之后便持刀小心地盯着明溯,背却对着堂门缓缓地退了过去,才退了几步,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盔甲兵器撞击声响,蓦然回首之间,发现那无名已经领着八名披甲士卒呈弧形包抄了过来。
见那庄主面露惶急之色,明溯却是轻笑一声,淡淡地言道:“找没找错对象我不管,但是,今天这生意,你想谈也好,不想谈也罢,我总归不会空手而回的。”
“十万金,都卖给你了!”
“可是,我现在是一个大钱也不想出了。”
闻言,那庄主顿时面露厉色,暴跳如雷道:“小子,你也别欺人太甚,就算你外面来的灾民再多,须知我庄中尚有千余精锐,争斗起来,鱼死网破尚还不知。”
“看来庄主不想好好地与我做一回生意了,哎……”明溯长长地叹息一声,话音未落,无名已抢过旁边士卒手中长刀,滋然一声便迅捷地刺入那庄主的臀腿后面,顿时血液如注。
“啊……”那庄主骤然吃疼,忍不住大声叫喊了起来。明溯陡然将手一抖,诸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先前散落榻上的一个木制摆件便飞入了那庄主口中,叫声嘎然而止。
“你究竟想怎么样?”那庄子啊呜了半响,才艰难地取出异物,口吐血沫,面露惊恐地问道。
“与庄主做买卖撒!”明溯悠然起身,行至其面前,俯身将其手中的战马刀夺了过去,淡淡地言道:“万二石换庄主一条性命,这个生意值得做吧?”
那庄主闻言,下意识地将头摇了摇,还没来得及说话,明溯却是一把揪住其发髻,顺手就将手中的胡刀刺入了其完好的那条大腿上面,口中依然淡淡地言道:“我这人有个不好,开了价就不喜欢别人还。”
那庄主气愤得眼睛里的怒火仿佛要将明溯燃烧成灰烬一般,半响,方才蔫蔫地垂下了头,哭言道:“还望首领守信,能够饶我一条性命。”
“这个你放心,我说出的话一般是不会改的。”
晌午时分,正当那庄外的陈二等人焦急地商议着是不是冲进去救人之时,明溯等人却是施施然由那庄主“亲自陪同”着一起行来出来,后面远远地吊着足足千名全副武装的庄丁。
见明溯出来,人群中发出一阵欢呼声,陈二正待上前,明溯却是高声地吩咐道:“猛虎庄主念及乡邻生计,自愿捐出万二石粮食,你们先去找些车子搬了出来吧。”
那些吊在后面的庄丁本待上前拦住大门,明溯却是将那庄主大腿上的胡刀往里轻轻一送。顿时,那庄主口中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哀嚎,连声呼喊道:“让他们去搬。”
这人多就是力量大!万二石粮食,那得多大的堆子,可在这些欢天喜地的灾民面前,不过也就是半个时辰的工夫。明溯却是突然又想起了件事情,便厌烦地对那庄主言了一句:“你那些手下拿着兵器,明晃晃耀着我的眼睛,怪难受的,让他们把兵器都放下来吧。”
“这可不行……”那庄主才抗议了一声,明溯却是将那胡刀又往里送了几寸。一阵剧烈的哭嚎声中,近千名健壮的灾民迅速完成了换装。
按照明溯的吩咐,无名领着那八名士卒,骑马领着肩挑背扛手推的众人,兴高采烈地一路往北行去,明溯却是押着那庄主悠然坐在门口,与那些赤手空拳的庄丁之间隔了十余丈,远远地玩起了发愣比赛的游戏。
天色渐渐地昏暗了下来,明溯方才将那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昏迷过去了的庄主给扔了下来,转身上了汗血宝马,一路疾驰而去。那些庄丁早已熬得腰酸腿疼,此时见贼人终于跑了,便踉跄着涌了上去,七手八脚地将庄主抬了回去,包扎救治了一番。
这一夜,明溯与陈二好生的商议了一番。本来那陈二见明溯煞是能够生事,心中便有些不喜,奈何此人是教中高层,只得发动了前来领粥的灾民一起去救。
从亭舍到那猛虎庄,足足三十里的路程,也真难为了这些本就饿得腿脚发软的灾民,或许是明溯先前亲手护着娃儿的举动实在有些感人,那陈二几乎是没费上甚么气力,便领了数千人浩浩荡荡地赶至了庄门外面。
当然后面的事情,明溯都知道了。依照明溯的意思,这些粮食应该统一保存在亭舍,组织灾民轮流看护,可在他回来之前,大气的陈二便将粮食全部分了个一干二净,便是那些兵器,也只留了百余副下来,其余都被灾民给顺溜走了。
这就是无组织、无纪律的结果,明溯心中喟然一叹,也不多说甚么,只是建议陈二派人小心地守住南边的方向,谨防那猛虎庄前来报复。此时,陈二已经被这次意外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尽管明溯一再提醒,他却是当成了耳边风,只管召了手下出去填饱肚子了。
对于无名来说,今天却是一个十分失望的日子。白天过来参与搬粮的灾民遍布这据城郊外四乡八里,一路上,无名焦急地问了一遍又一边,直到每个人都不厌其烦地回了她一声,从未见过那个模样的大娘,本地也没有迁入一户叫太史的人家,方才潸然回了队伍的前面。
“我娘找不到了。”一见到明溯进屋,早已哭肿了眼睛的无名便一下子扑了过去,继续嚎啕大哭了起来:“她肯定出事了。”
闻名原委之后,明溯却是哑然失笑,若是那太史慈的母亲真出了事情,后面“北海报恩”的故事便不会发生了。白日过来的不过是城郊的灾民,城中尚有数万户,自己还没前去寻访呢,再说了,就算这据城没有,不是还有营陵么?
当然了,明溯心中清楚,这太史慈的母亲十有**就在这据称中间,若不是如此,日后北海相孔融又怎么能派人经常去探访她,奉送赠礼作为致意呢。毕竟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没有高速公路,单凭马儿往来,两城之间都得跑上几日。
话虽这么说,可毕竟是没有经过确认的事情,明溯也没办法十分肯定地告诉无名:你母亲就在城中。
算了,天明之后便陪无名走上一趟吧,反正在这亭舍之间干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明溯安慰了无名一会儿,二人相拥睡了过去。
这一夜,破天荒地,明溯显得特别的老实,这也是实在没办法撒,谁叫这无名哭天抢地的折腾了大半宿,任是明溯再有千番激情,也要被那快要淌成小溪的泪水给生生地浇灭了。
鸡还没鸣过三遍,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将二人给惊醒了起来,明溯揉了揉蓬松的眼睛,咕哝着骂了一声,翻了个身,搂住无名便欲继续去找那周公下棋了。不料,那门外的人却不知趣,见里面久久没有回音,忙隔着屋门焦急地大喊了起来:“平天将军,出大事儿了!”
第262章 怒其不争
这一日的时间全部耗费在灾民的迁徙上。
中国的老百姓一向不喜背井离乡,尤其是这种大规模的迁徙,更是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虽然昨晚那猛虎庄疯狂地报复了一番,数以十计的里庄被屠戮一空,但是还是有很多老人心存侥幸,认为官府会出面管束这种惨无人性的行为。
先前在赈灾的时候,这些灾民选择站在黄老道人一边,分粮的时候,亦是一个个兴高采烈,恨不能当场就加入教中。跟着黄老道,家家有粥喝——这就是灾民朴素的思想,可是,等那猛虎庄的屠刀真正地举了起来时,却是有不少灾民选择了投靠官府。
在他们声泪俱下的哭诉声中,自己就如同那无力反抗的小绵羊,在刀枪逼迫之下,被裹挟为贼,并愿意将昨日所得的粮食全部上缴。当然,这一番说辞昨晚都没能说服猛虎庄中的早就杀红了眼的庄丁,今天也更加无法感动那早以不堪灾民惊扰的国中官吏。
与猛虎庄相比,这些灾民的可怕性,据城上下已经全部见识过了一回。得罪了猛虎庄,当初北海国不过是“意外身亡”了一个督邮,边境十余个乡亭被夷为平地,除此以外,官吏该喝的还是在喝,该征的纹丝不少,侵吞下来的土地还在原地默默地蕴育着收获,甚至还有许多人因为“击退”杂胡的劫掠提升了俸禄。可是灾民一旦闹起了事,却是攻乡破亭,杀官开仓,在据城官吏眼中,其为害之烈、影响面之广远远超过杂胡侵边数倍。
落到杂胡手中,可以拿钱银去交换性命;落到灾民手中,往往当场便会被忿怒的百姓给乱棒打死。财物都是身外之物,即便是送给了异族,总还可以从辖地百姓身上征敛回来,可性命却是自己的,随便你之前混得多好,只要一死,那就万事作罢。
英雄豪杰也好,贪官污吏也好,死后都会化为一钵黄土。醉生梦死的日子还没享受完,这些官吏又怎么会舍得死呢。尤其是城下这些哭诉的灾民,手中或许还染着他们乡下同侪的鲜血,所以,最早叛变阵营的那一拨人,此时在据城墙根,迎接他们的不是官府的怜悯,而是如同雨打芭蕉般的万箭齐射。
明溯赶到据城的时候,城下已经血流成河,一撂撂衣不蔽体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毫无例外的是,所有的人面上全是无可置信交织的惊容。是的,就是惊容,不仅是那城下躺着的死人,就是现在还侥幸或者的灾民,从他们脸上,任是明溯怎么细细寻找,都没有找个哪怕是一丝的愤慨。
逆来顺受似乎是中华民族的传统习惯,当对方的势力强横得足以远远盖过自身时,只要当时没有脑子碰线的人都会选择臣服,哪怕是昨晚损失惨重的黄老道人。
“走吧……”明溯纳闷地叹息了一声,招呼了无名等人回头往西行去。
有了专司施粥的王二狗带路指认,猛虎庄的报复进行得十分坚决和有针对性。除了明溯这一行强悍之辈,那些庄丁暂时还不敢招惹之外,其余诸人之中,这里的大头领陈二便是首先遭到报复的一个。
昨晚被屠戮的庄里之中,陈二所居的里首当其冲。屠尽了全里上下数百人之后,那些庄丁便一鼓作气,连续破袭了周边的十余个庄里,收割了足足两千多条无辜的性命,直到天明时分,杀得手软之后,方才暂时偃旗息鼓
更为恐怖的是,这些庄丁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所劫掠的地方,除了一地的尸体之外,便是连那些身上稍微齐整一些的衣衫亦被剥得个干干净净,灾民家中便是一针一线都没留了下来。似乎是有意将现场留了下来震慑诸人一样,那猛虎庄杀光、抢光之后,却是没有放火烧上任意一座茅屋。
有一种说法悄悄地在周边蔓延了开来:据说这次猛虎庄与国中官吏达成了协议,庄丁负责杀人,而官吏则负责割脑袋冒功。本来众人还在将信将疑之间,可是晌午前那据城的做法却是令所有人顿时心生绝望。
随着数百个脑袋悬上城头,风与血腥将恐怖的情绪带遍了四乡八里,数以万计被杀破胆的百姓往这所亭舍涌了过来,当然,他们并不是赶来投奔黄老道,而是义愤填膺地要求交出昨日带头去猛虎庄抢粮的徒众。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望着院中面色苍白的几名黑衣人,明溯不屑地吐出了八个字,转瞬之间,外面震天的呐喊声便被一连阵惊惶的恐慌所代替。
如同雷霆般强硬地镇压下这伙不知好歹的灾民之后,明溯回手轻轻一甩,一串红珍珠一般的血滴带着一道美轮美奂的弧度,飞快地跳跃了出去,跌在身后的墙壁上面,刀锋重又恢复了冷艳的雪亮:“还有谁要我以死谢罪的?”
望着面前数十具此时方才轰然倒地的尸体,那些灾民的瞳孔不由的一阵紧缩,面前的少年还能算得上是人么,眨眼工夫,竟然连续划破了那前面喊得最凶的数十个喉咙,而且,等他长刀入鞘,那第一个死去之人方才开始倒地。
尽管没看清明溯是怎么杀了他们的,可是,墙上成串的血斑以及那无力地捂着自己脖子倒下去的尸体却是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们:或者,这个少年比那猛虎庄以及官府更难招惹。这一次,惯于自相残杀的他们恐怕是真正找错了对象。一时之间,场中鸦雀无色,咋暖还寒的春风走过树枝发出沙沙声依稀可辨。
明溯轻轻地往前踏了一小步,面前众人惊恐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有那已经被杀破胆子的此时更是飞快地掉头往远处奔去。不待这种溃势形成潮流,无名则已经率了八名全副武装的士卒围了过去,一连串的机簧声响之后,人群外面又乱七八糟躺下了数十具尸体。
“哼!”明溯鼻间重重地闷顿了一下,顿时那些灾民身上剧烈的颤抖了起来。抬手一指外围九具强弩,明溯冷冷地喝道:“如果有谁认为自己跑得过弩箭的,请自便。”
如果这些人一起溃逃,总是无名他们将手中铁箭全部射了出去,也不济于事,奈何没有人敢做那吃螃蟹的第一个,于是,一刀九弩便轻易地控制住了整个场面。
“我知道你们恨我,若是此时我倒了下来,估计你们中间大部分人会毫不犹豫地砍了我的脑袋去官府请功。可是,现在刀掌握在我的手中,我便是你们性命的主人,若是我想……”明溯身形陡然前冲,拳影似乎连成一片,转眼,四五人脑浆迸溅又倒了下去,众人骚动之际,明溯冰冷的声音却是从中间清晰地传了开来:“取你们的性命,易如反掌。”
众人脚步纷纷后移,不知不觉之间,围绕着明溯身边,空出十余丈方圆的一块空地,随着明溯的脚下移动,这一块空地如影随形,不停地在人群的变化中往前推进。
“先前你们的家人饿死,官府没有出手赈灾,而那猛虎庄的屠刀举起来的时候,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出手了。当然,官府这一次出手并不是为了挽万民于水深火热之中,而是,你们的脑袋对于边疆的官吏而言,就是一个个功劳……
如果没有那猛虎庄的粮食,或许,你们中间的许多人此时正虚弱在躺在家中等死。所以,不管怎么说,你们又是多活了一日。便是此时将所有粮食全部送还猛虎庄,留给你们的也只有在饥饿中无奈地死去……
即便是你们能够在饥饿中捱了过去,可是,我听说那猛虎庄已经联络了塞外的杂胡,最迟不过五日,那些异域骑兵的铁蹄便将踏入这片土地,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火光与血腥……
你们的妻儿将被掠为胡人的家室,你们的父母将在胡马的蹄下哀嚎……至于你们中间青壮的汉子,最终即便是逃过了杂胡的追杀,最终还是逃脱不了成为官府换取赏银筹码的命运……
从贼,我们都不想。然而,从军却是一个最好的选择。现在我给你们一个选择……选择从军的青壮,可以携带家眷进入我们的驻地。那里,有千顷良田等着你们去开垦;那里,有着粮食为你们填饱肚子;那里,更有数以万计的强悍士卒保卫着你们的家园……”
说到这里,明溯将手往外一指,铿锵有力地言道:“这些士卒,也不过就是他们其中的几名而已!”
先前听到杂胡五日之内即将侵边的消息之后,场中众人皆是一副惊恐的模样,及至听说这几名悍勇无力的士卒明溯手下还有足足万人,而且只要投奔了他,便能携带一家老小过去,开垦种地之时,场中已是议论纷纷,嗡声一片。
片刻,突然有一名汉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扑倒在明溯面前,呐呐地问道:“不知道从军又有甚么条件?”
明溯打量了一下眼前之人,随脚将地上那块数百斤重的界碑踢出了地面,示意道:“能抱起此碑连续进行三十步者,合格。”
第263章 二入庄中
那汉子也甚是健硕,见明溯放了标准,便依言上前考核了一番……
或许是多日未曾吃饱的因素,这次符合条件却只有区区千五六人。明溯也不放开标准,吩咐了一下那些人太阳落山之前带了家眷、细软赶来亭舍汇集,便喝令驱逐了其余灾民离去。
先前明溯已经说了,猛虎庄已经勾结了杂胡五日之内侵边,此时能够留了下来的,自然是相拥而泣,庆祝即将逃过这生死大劫,未能留了下来的则是面如死灰,赖在广场中要求明溯收容下他们。
对于这些人,明溯没有松口,却也没有完全断了他们的希望,只是淡淡地言说,若是其余想要寻求其保护的,可自行前往那平原郡的漯水入海口外等候,自有其手下士卒前去接应。
那桃花岛幅员辽阔,足以安置得下十数万人,若是从西山迁徙,便是二十四庄全部算上,亦是不能完全开发。自己的属地是否具有足够的人口基数对于未来的经济、军事发展的作用,明溯心中十分清楚。因而,再三思忖之下,他还是决定给这些余下的灾民一个活的希望。
其实,明溯让他们自行前往的策略却是十分阴险狠毒的。姑且不谈这些人在迁徙途中多有离散,两百里步行下来,真正能够到达那漯水口外的也只是凤毛麟角,便是到了那里的灾民,能够捱过整十日的日晒雨淋,饥寒交迫,而且又经受了这么长时间的体能消耗训练,最终必然会有一些人的身体素质得到极大的提升。
这也便是那刘备一把火烧了新野之后,裹挟民众渡江径奔江夏而去的真正原因。若是二相比较,其实,那刘备比明溯更狠更辣。明溯不过是遵循了自愿的原则,途中自行离去的不会强求;那刘备则是直接裹了全城十万百姓一起出发,在曹军的追逐之下,中间老弱病残掉队者十之七八,等到了白帝城的时候,最后剩下的二三万人无一不是精锐健壮之人。
当然,这里说的不是明溯比刘备更会伪装仁义。在明溯心中,装不装仁义其实都没有意义,只要利益足够了,自然会趋者如云。正如现实当中有些人根本不喜欢交际应酬,但为了朋友还是一样东奔西走、交际应酬,委屈自己。这个怎么说呢?说虚伪肯定不符合实情,可说不虚伪吧,又确实违背了自己的本心。明溯也就是这个想法,尽管不是很愿意接受这些羸弱之人,可日后争雄必然需要有一个好的名声,这是附带的责任要求,所以此时,尽管是极不愿意,明溯却依然承担起了这份责任感。
桃花岛不是一个国度,它的容量毕竟有限,将有限的资源合理地分配给有力的人,这是最好的选择。一旦接受了这些自行前往的人,或许人口基数增加了,可短期之内依然是生产力极为低下,无法迅速产生大量的兵源,与其如此,还不如挑选些精兵强将,接纳其家人入居,还能增加辖区百姓的认同感。
不过,这世上的事情十之**不会尽如人意,明溯心中暗暗地思忖着:这些人过来也不是全无好处,至少这一路走来,就像那长征一样,无疑是为自己做了一个免费的宣传。就当千斤买马骨吧!明溯摇了摇头,走进了亭舍。
那陈二等为首之人早就被猛虎庄杀了个精光,此时亭舍之间剩下的便只有日常驻守的几人。见明溯进来,那施粥的时候为其带过路的黑衣人便猛然扑了上来,紧紧地抱着明溯的大腿,悲戚地央求道:“还望平天将军为次大兄报仇!”
“可是,我还要亲自护送安置这些投奔我的灾民……”明溯却是为难地言道。倒不是故意推辞,而是这次出来他只带了八名士卒,虽说迁徙的队伍中青壮不少,可毕竟还没有完全归心,为了这将近一个营的后备兵源,不由得他不去重视。
“本地教中尚有千百名弟兄,”那人却是长跪不起,恳切地言道:“只要平天将军能取了那猛虎庄庄主的首级回来,我等愿投入麾下,代为押送。”
其实,这人心中也是盘算了很久,此时北海国中黄老道势力损失惨重,大小头目被一网打尽,按照黑吃黑的规矩,此时若是明溯想吞并他们,亦是如同覆掌,与其等到最后闹得大家不愉快,还不如趁早投诚。当然了,话还是得说得漂亮些,所以,为原先的首领报仇便成了一个绝佳的由头。
明溯定定地望了他良久,突然低声言道:“我对外的名号却不是平天将军……”
闻言,那人一愣,迟疑了一下,便坚决地言道:“我认的是首领本人,至于是官是贼,在教在野,都无甚区别。”
“其他人也像你这么想么?”明溯心中暗暗好笑,前有那观鹄见了自己实力,立马就改了心思,后有这黑衣人为了活命,不惜背叛了信奉的教义,看来这黄老道也不像后世描写的那样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嘛。当然了,明溯所料的虽然不是事实,却离事实也不远了。两汉延续久远,若不是活不下去了,哪个会甘心情愿去从贼,都是走投无路、生活所迫而已,所以后来才出现张角的亲传弟子唐方向官府告密一事。
见明溯松口,那人便机灵地立刻改了口去,拜倒在地言道:“属下黄二叩见主公。”主公这个词却是他从那八名士卒口中学来的。这些人取名也真是奇怪,名字中多带了个“二”字,像先前那陈二,称呼的时候都喜欢叫作“痴大兄”,也不知道这黄二在外面,大家伙是唤“二兄”还是“痴大兄”?明溯心中好笑,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下。
那黄二立了起来,凑了上前悄然言道:“那些人的心思属下不一定清楚,可是属下却能够保证怀有异心的人都活不到平原郡。”闻言,明溯不由地转头望了他一眼:看来此人也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如此之人若是利用得好,倒是一把快刀。
“甚好!”当下,明溯夸奖了一下,便直接吩咐了一声:“你自行下去安排,日落之时准时出发……我留下来,再寻找机会去取那猛虎庄庄主性命。”
“喏!”那黄二应了一声,脚下却是不动。
明溯诧异地问道:“还有甚么事情?”
黄二犹豫了半响,方才呐呐地言道:“若是取那庄主首级之事不谐,还望主公不要勉强,日后再徐徐图之……”
这请求明溯去杀人是黄二,现在又劝他不要急的也是黄二。明溯疑惑地想了一下,便明白了黄二的意思,原来他也是担心新认的主公万一再有个不测,自己又成了无根之萍。想通了之后,明溯也不再多说,只是信心十足地笑了一笑,转身往后院行了过去。
数千灾民步行出发的场景那是异常的宏伟壮大,这个时候,明溯才充分地理解了刘备败走新野时的感觉。不过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后悔了。那八名骑卒下午早就分出二人赶了回去寻求接应,其余六人则是陪着那黄二慢慢地上了路。明溯则是与无名一同留了下来,闲叙着话儿,静待那夜幕降临。
深夜,两道蒙面的身影悄悄地摸入了猛虎庄中。
昨日上午,无名借解手的籍口已经摸清了那庄主宅院之中的布置,二人借着阴影的遮蔽,绕过一队队梭巡的庄丁,悄悄地往前潜了过去。
或许是昨晚作孽太多的缘故,今夜猛虎庄中戒备森严,还没行至那宅院前面,二人已经遇到了三十余队庄丁。毫无例外的是,这些庄丁皆是一个个紧握兵器,高举火把,警惕地四下打量个不停。
“噗呲”一队庄丁刚刚过去,无名莞尔一笑,便待说话,明溯却是紧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一把按了下来。转瞬,旁边的墙角,一名黑衣打扮之人立了起来,四下张望之后,纳闷地自言自语了一声:“难道我刚才幻听了不成?”
无名顿时背上冷汗如注,不曾想到这个庄主被明溯折腾过一回后,变得十分怕死,此时,不仅那梭巡的庄丁如临大敌,就是一些偏僻之处,亦是放了暗桩。幸好明溯警觉,不然的话,可能此时二人已经身形暴露了。
那庄丁一边咒骂一边坐了下去,突然感觉一阵寒意袭来,脖颈上一疼,脑袋便与身体分了家。
将尸体拽至隐蔽之处后,明溯探头微微将牙一咧,无名看了看那小片依稀的白色,便起身跃了过去。
此时,那庄主宅中却是灯火辉煌,里面人影穿梭,透过墙上的树荫,远远望去,那庄主正抱腿眯目依在堂中的榻上,许是正在等待着出去劫掠的士卒回来禀报。
“你在这里等我。”明溯轻轻了言了一声,脚下一跺,人便冉冉升高了三四丈,转瞬便飘过了围墙。
不知为甚么,那庄主突然感觉头顶冷飕飕的,来不及细想,便猛然睁开眼睛,迅速的翻身滚到一边,操起旁边的胡刀便往上击了出去。
明溯早就在梁上蓄满了势,此时见行踪已经暴露,便索性放开了手脚,手中短刃挥舞,每一击都是直奔对方要害之处刺去。
第264章 借颗人头
本来,那庄主两腿上面就受了伤,此时站不起身,只得坐于榻上苦苦地招架着那如同蝴蝶一般绕身飞舞的刀光。
蓦然,明溯手脚并出,架住胡刀的同时,一脚顺势蹬在那庄主裹得严严实实的大腿上面,只听到“哎吆”一声叫疼,明溯已经揉身扑了上去,手中短刃抵到了其脖颈上,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喉咙划开。
“壮士饶命!”那庄主见自己落入刺客手中,心中惶急,紧忙高声叫喊了起来。其实,也不需要他去求救,这一番激烈的打斗,早已将堂前梭巡而过的庄丁惊了过来,百余人各持兵器,虎视眈眈地望着堂内二人。
见手下赶了过来,那庄主稍稍将心放了下来,苦笑着言道:“不知这位壮士半夜前来,又想借点甚么东西?”虽然说蒙着纱巾,可昨日才在这里闹过一阵,那庄主丝毫没有耗费甚么脑力就已经猜出了来人是谁。
“咦?”明溯不禁惊讶了一下,自己都已经蒙了面了,竟然轻易就被人认了出来,便语气森冷地问道:“你怎么看出来的?”
那庄主心想,你这不是废话么?昨日来的时候你就穿着这身月白色的长袍,今晚潜了进来还是这身打扮,除了那面上的丝巾依稀带着些女人的体香之外,其他配饰却是如同那王八咬东西一般,丝毫不懂得变通,让我又如何猜不出来。虽然说想着心里好笑,可脖颈上刀刃架着,面上也就笑不出来了,只得神情诡异地言道:“我是觉得衣衫熟悉。”
明溯低头一看,顿时心中大为懊悔,自己也算是玩过几票蒙面的人了,竟然连这么低级的错误都会去犯,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才好。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明溯也不担心,便笑吟吟地言道:“既然是老熟人,你也知道,我这人一般也就是借完了东西就走。”
闻言,那庄主便把心放了下来,暗道此人就是贪图财物了一些,说话还是算数的,虽是连续被勒索了两次,心中有些肉疼,却还是轻松地问道:“壮士想要借甚么?”
似乎能看穿他的想法一般,明溯却是诡秘地笑了一声,淡淡地言道:“不知这次庄主又有甚么值钱的东西借给我呢?”
“我腰间有个玉佩,传自于前朝……”
“没兴趣。”
“院中那个大鼎是春秋时的……”
“拿不动。”
“十万金?”
“老子视钱财如粪土。”
“五百具盔甲。”
“没办法搬。”
“壮士,实在不行这座庄子送给你吧……”那庄主是欲哭无泪,这次的生意真的是赔到家了,到现在都没摸清楚对方的底线。
明溯心中好笑,我要你个庄子做甚么?又不能长住,又不能当饭吃,想卖人家还嫌远呢,便随口骂了一句:“你妹!”
“原来壮士看中了我家妹子撒。”那庄主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虽然说我妹子已经嫁了人了,但是请壮士放心,明天我就去把她夫婿宰掉,把妹子弄回来……壮士真是好眼光,我那妹子臀部特大,易于生养,此前已经生了四个小子一个丫头了……”
敢情我还要帮别人养儿子撒。明溯心中一阵大汗,便也不再逗他,直接命令道:“让你的人把兵器都放下!”
“妹婿,都成一家人了,”那庄主却是十分的自来熟,谄笑着问道:“能不能先把那刀移开,我脖子上实在太凉了。”
“让他们兵器放下,走远一点。”明溯手上稍微重了点,顿时那庄主杀猪般嚎叫了起来:“你们都出去!”
“兵器放下!”明溯冷厉地喝了一声。
“对对对,兵器都放下来。”那庄主紧忙应合了一声,毕竟这时就明溯一个人,任他能耐再大,也不可能继续将这些兵器给运走。庄主也不担心,只是在那与明溯口中胡乱地扯着,眼睛却是的溜的溜的乱转。
本来明溯是想直接杀了人走人的,然而那庄中还有千余庄丁,若是双方当场闹崩了,自己倒是可以一走了事,可那黄二押送的数千百姓可就惨了。
那些百姓也真是奇葩,拖家带口也就算了,甚么瓶瓶罐罐,破衣服烂棉絮的亦是打包了一大堆,更让人恼火的是,竟然有人连那猪仔羊羔都抱了出来。依照明溯的意思,这些东西可以统统扔了下来,众人轻装上路,可是那无名却突然爱心大发,苦苦哀求着明溯不要下令宰了那些可爱的小生灵。无奈之下,明溯再一次感受到了当年刘备迁移新野百姓时的凄惨心境了。
算算时间,小半夜过去,那些人再慢也应该走出十余里了吧。等到天明!明溯心中暗暗估算了一下,决心拖上一拖,为那些百姓再争取点时间。
“庄中有多少匹马?”突然,明溯想到了一个关键的问题。
原来是想“借”马撒,那庄主此时似乎明白了过来,为了保命,便老老实实地应道:“本来有三四百匹,晚饭时分出去了三百,估计再等个把时辰就都回来了。”
“嗯,让你的手下去找绳索,越多越好。”
“要绳索做甚么?”
“讲甚么废话,先准备了便是。”
这一夜,明溯与那庄主把手言欢,从北海聊到辽东,从慕容部与段部的恩怨侃到国相家的小妾,天明的时候,无名终于带着满面的疲倦赶了回来。
那三百余匹马儿,不论良驽,尽皆被明溯席卷一空,使了无名牵着连夜追出去,送给了黄二等人代步运输。此时,庄口只剩下两匹马儿,一匹是汗血宝马,一匹是青花大骢。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明溯索性押在那庄主巡视了一番,凡是长了四条腿能助力的,无论是黄牛,还是毛驴,甚至还有一种明溯看不懂的动物,据那庄主介绍是马与驴子的杂交品种——骡子,都在脖子下面拉了一刀。
这番动作,落到那庄主眼中,却是欲哭无泪,倒胃不已,不为其他,只为将来很长的一段时间,估计庄中的主食便全部是这些肉食了。当然,明溯还是十分体谅他的,为了不让他吃肉吃得倒胃,便押了其出去,立于庄门外面,温柔地在其耳边讲了一句话:“走之前,我还要再借一样东西。”
“壮士尽管开口,只要是我庄中有的,自无不允的道理。”好不容易快要送走这个瘟神了,那庄主此时也是大方得很。
“很好。”明溯闻言却是嘿嘿冷笑几声,扯着他又往外退了几步。
那庄主心中蓦然一惊,多年行走边疆的直觉告诉他,明溯此时想借的物什绝不简单,甚至有可能会危及自己性命,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矮身跌了下去,一个懒驴打滚,便滚出去了二三丈,口中却是疯狂地大喊道:“救我!”
大意了!先前,这庄主一直是言听计从,就像个乖宝宝一般,明溯心中也就不由地放松了警惕。事出突然,此时,明溯便是想要追击已是不及,情急之下,就对着无名大喊了一声:“守住庄门。”自己则是手持短刃扑了过去。
那庄主之前的举动,不仅是出于明溯所料,便是其那些手下亦是没有想到会发生如此变故,此时众人尽皆怔了一下。
“快救庄主。”不知是谁大喊一声,顿时,众庄丁顿时如同潮水一般往外涌了出去。
无名却是冷笑一声,倏然抽出马背上的长枪,箭步上前,瘦削的身躯往庄门前一横,顿时枪尖如同毒蛇,漫天点向冲在前面的几人喉咙,鲜血泉涌般流出,几名庄丁手捂脖颈,发出轻轻的呜咽声,双目圆睁地倒了下去。见无名如此神勇,后面的庄丁不由地面色苍白,脚下一滞,互相推搡着,畏畏缩缩不敢往前。
明溯实在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庄主先前极为配合,自己只是笑了两声,结果就变成了这样。可是此时,毕竟不是反思的时候,见那庄主连滚带爬地绕庄而逃,明溯脚下轻轻一蹬,短刃带着一阵风声,直击那庄主后背。
似是感觉到了身后的危险,那庄主强行忍住腿上的剧痛,拼命地往旁边一闪,此举虽然避过了致命的一击,短刃依旧刺中了肩头。随着一阵刺耳的钝响,明溯挥手猛地往下一拉,顿时血如泉涌,在那庄主的肩背之上开出了一条尺许长的口子。
陡然吃痛之下,那庄主心中发狠,再也不顾全身的伤势,口中大吼一声,猛然回身一拳对着明溯的面门砸了过来。见其欲要跟自己拼命,明溯反而心中暗暗舒了口气。那庄中还有上千的悍勇之辈在耽耽虎视,自己这边拖得越久,无名就越危险,明溯本在心焦之时,不想那庄主竟然不再逃跑了,当下便刀刀皆是直奔要害。
在明溯犀利的攻势之下,不一会儿,那庄主的处境已是岌岌可危,随着血液始终不停的流出,那庄主的哀嚎怒吼声终于慢慢地低了下去,却还是作出一副困兽犹斗的狰狞模样。眼看一时半会解决不了,明溯突然虚晃一招,跳出了战圈,手指其后方大喝道:“你们一起上!”
闻言,那庄主不禁魂飞魄散,紧忙转头往后望了过去,此时背后却是空空旷旷,一个人影也没有,心中顿时知道中了计,正待回身之时,脖颈上突然觉得一阵清凉,转瞬便惊恐地发现自己那无头的身体慢慢地栽了下去,紧接着便是一阵无尽的黑暗。
那些庄丁正与无名对峙之间,明溯却是高举着一个首级冲了上来,凶神恶煞般厉声喝道:“你们庄主头颅在此!”
树倒猢狲散,那些庄丁见死了庄主,顿时如同一盘散沙,哗然争相往庄内逃去。
第265章 怎么称呼
离开的时候,明溯二人并没有遭受到任何追击,猛虎庄中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庄主已死的巨大震撼之中。
二人共坐一骑,明溯温柔地按着无名锁骨边上一道已经止血的刺伤周边,心疼地问道:“扛不下来,就都放出来撒,何必逞强伤了自己。”
这一道伤口约莫手指长短,蛇也般地贴着无名纤细的脖颈而过,若是再稍许偏上两寸,估摸明溯便得后悔终生了。
“当时哪里还想得到那么多。”无名疼的面色苍白,后怕地言道:“人太多了,我都不知道怎么会冲上去的……”说话间,脖颈一阵颤动,牵动了附近的伤口,顿时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疼吧?”明溯见状,紧忙又揉了几下。
无名却是回手打掉了明溯的爪子:“本来不是很疼,给你这么一揉,感觉特别的强烈”
“上面……还是下面更强烈些?”明溯也不在意思,顺手便攀上了无名的****。
“滚!”
那颗人头最终被二人用生石灰熏了,装入一个小木匣,暂时埋入了亭舍后的地里。
晌午时分,无名早就换回了男装,二人出现在据城内最大的一座酒楼中。酒楼中间空荡荡的,路上行人匆匆,无不面带仓皇。
二楼凭街的一张案板对面,无名狐疑地问道:“你肯定那王二狗就在城中?”
明溯却是风淡云轻地应道:“拿了猛虎庄三百金,兵荒马乱的,他又敢跑到哪里去……小哥,这两日有没有人在城里买宅子?”后面一句话却是在询问那正送了酒菜上来的小厮。
“客官入城的时候没看见那些人头么……这些时日,灾民作乱,城中人心惶惶,有钱的老爷都在抢着变卖家产呢。”那小厮立于一旁,不解地答了一句。
“那城中房屋宅院变换可须到有司登记?”一听那小厮的话,明溯便明白了,此时,城中富商都想跑路,这买卖肯定是比往日剧增,从坊间打听已经是不现实了。
闻言,那小厮却是疑惑万分地问道:“这些客官是从别处过来的吧?”
“嗯,我等来自帝都洛阳,到这里访亲……”
明溯尚未说完,那小厮面上却突然频频色变,半响,才恭谨地问道:“客官仪表不凡,莫非是那前来接任国相的大人?”
这话又从何说起?明溯不禁狐疑地望了一眼无名,方才纳闷地言道:“洛阳之中居民何止百万,为何小哥以为我是帝都大人?”
“据城之中,凡有地产房屋买卖,都无须通过官府,只要双方交接好钱银,写下文书凭证便可。”
……
经过一番详细询问,明溯方才知道,原来方圆千里之内,这北海的教众甚为猖獗,尤以那东部的张饶和西部的管亥闹得最为厉害。据城一带便是张饶的地盘,此人蛊惑聚众四五万灾民,攻乡据亭,公然与官府对抗。州中本欲治那国相乱政之罪,不料此人却甚是机灵,见情况不妙,便先挂印跑了个不知所踪,目前国相位置空悬,暂由国尉宗宝摄政,正待朝廷另派人选,所以那小厮一听说明溯二人是从帝都来的,立马肃然起敬,以为是接任的大人。
无名本待出声解释,明溯却是悄悄打了个眼色,官腔十足地对那小厮言道:“你倒是有些眼力劲儿……不过大人此时还在帝都,尚未出发。我等二人只是新任国相孔大人的亲卫,此次前来负责探路打尖而已。”
那孔融也确实是当过北海国的国相,只不过那是董卓上任以后的事情。此时明溯便借了由头说话,随口将之提前“任命”了几年。当然了,现在的通讯并不发达,有那显赫的名声摆在那里,据城人也万万想不倒明溯是在胡说八道。
闻说明溯是孔融的亲近之人,那小厮便紧忙恭维道:“孔大人本是我青州名士,又系出太山都尉名门,只屈就司徒门下一小吏,实在是委屈了他。不过此时,他过来接这国相,却并不是件好事……”说到这里,小厮突然想起,这二人本就是那孔融的亲卫,自己若是像寻常酒徒一般胡说八道,恐怕会招来无妄之灾,于是,便忐忑然住了口。
“小哥但说无妨。”明溯却是微微一笑,言道:“其实,我家大人也不想过来,只不过在帝都遭人排挤,常言道:树挪死,人挪活,这北海国虽然不是很理想,却也是一条出路,不是么?”
“是是是……”那小厮拼命地点头,却是不敢再发一言。
“这打前站的事情,还望小哥为我等保密。”见场面尴尬,明溯便探手从袖中摸出一块三四两重的银块,塞了过去,也不管那小厮捧着银子在旁边抖索,顾自言道:“此次我们过来,是奉了孔大人的旨意,要在这北海城中寻找二个人,烦劳小哥帮帮忙。”
“既是孔大人吩咐的事情,小的定然尽力去做。只不过,这钱银……”那小厮一再推辞不肯收那块银子。
也难怪他不肯收,这官吏命令属地的百姓做点事情,若是还要付酬劳的话,简直就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何况,此时据城兵荒马乱,殷富之户皆是选择那较轻的细软收拾,往常一两银子能够换得一千大钱,到了近日,估摸就是出上一千五六,可能人家还不肯换呢。
“我等行前,孔大人曾交代过的,不得扰民,公平交易……小哥若是不收,耽搁了大人吩咐的事情,岂不是更加的不好。”
一抬出了孔融,名人效应便显现立马出来了。那小厮本是惶急,可一听是孔大人的意思,便也镇静了下来,当下,抬手遥向西方作了一揖,感激涕零地言道:“孔大人仁义爱民,小人多曾听说,却不想今日却是亲身体会。”
感恩完了之后,小厮便与明溯明显亲近了很多,不一会儿,明溯与无名二人便分头将那王二狗的特征及太史妇人的情况简单地叙述了一遍,那小厮自下去寻人打听。
当夜,二人便居住在酒楼后面的厢房中,闻报下一任国相的亲卫秘密来据城办事,那酒楼掌柜的便殷勤地上来拜见了一番,又坚持将自己的住所让了出来,同时精挑细选了几名精干的小厮,出去隐秘地打听了一番。
次日晌午,那掌柜的满面欣喜地进了院来,一见明溯便忙不迭地开始表起了功劳。说起来,这些地头蛇办事也的确效率高,短短的一夜半日,掌柜的便按照明溯的要求,将两个人都找了出来。
闻说自己的母亲就在城北的破庙中暂且借住,以为人浣衣为生,无名顿时热泪盈眶,倏然立了起来便欲前去拜见。明溯却是不动声色地将其按了下来,转身交代那掌柜的使人过去悄悄地将那妇人接来酒楼。
这掌柜的在此地开酒楼也有十数年了,当初凭借着一挑摊儿做到如此大的规模,靠的就是一个眼力劲儿。此时,见到孔大人这名小亲卫满面的激动,便猜测到那苍老潦倒的妇人定然与这人关系匪浅,当下,也不敢怠慢,紧忙亲自去雇了顶小轿,一路往城北去了。
那边掌柜的匆匆忙忙表现去了,这边明溯却是正容对着无名言道:“等那掌柜的接回伯母,你便立即牵了二马,与其一并出城,直接回桃花岛去。”
“可是……”无名有些想法,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没甚么可是,”明溯轻轻地抚了一下她的脸,爱怜地言道:“此地甚为凶险,又带着伯母,多留一刻我都不放心……不要为我担心。”
“谁又担心你了?”这时候,无名方才意识到自己想说甚么:“伯母是甚么意思?”
“伯母就是你的母亲啊。”明溯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哪里错了。
无名重重地跺着地,嗔怪地言道:“见了我母亲你该称呼甚么?”
“啊……”明溯微微怔了一下,突然想起自己不自觉地又将后世的习惯带了过来,便紧忙歉意地更正道:“是岳母大人……我一时口误,你莫要记在心上撒。”
“太生疏了。”无名还不满意。
“那就叫母亲大人吧。”明溯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只得将之放在与自家老娘同等的地位。
一抹绯红飞上了双颊,无名羞涩地言道:“我都是叫阿娘的……老公,你以后也这么叫,好不好?”
“阿娘?”这个称呼比较怪异,明溯一时没有适应过来。
“好不好嘛……”无名上来摇着明溯的胳膊,破天荒地撒了个娇。
见那无名一身男子打扮,却吊在自己身上撒娇,明溯顿时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要冒出来了,便紧忙应了下来:“好好好!就依你的话叫……阿娘。”
见心愿得逞,无名便心满意足地依在明溯怀中:“老公,我们在那亭舍等你好不好?”
“不好……太危险了,猛虎庄的人随时会去报复。”明溯将有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我们再行下去五十里等你,好不好?”
“太近了。”
“一百里?”
“一百里都快到桃花岛了,你傻还是我傻啊?”
“可是人家,”无名觉得十分委屈:“你又没有马了……人家担心你嘛。”
“我有11路……”
无名正待追问那11路到底是个甚么玩意的时候,掌柜的却领着一名衣着褴褛的老妇人行了进来,见两名男子抱在一起,顿时愣在了当场,好半响都说不出话来。
第266章 青楼人才
那老妇人从震惊之中反应过来的时候,掌柜的已经识趣地退了出去,并且体贴地顺手带上了木门。
突然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而且此前里面两名男子正在……老妇人心里也实在不是滋味,不知道这些人将自己带了过来想干甚么。
无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母亲。隔了两年未见,此时母亲发髻灰白,面庞消瘦,额头上的皱纹清晰记载着这两年来发生的风风雨雨……无名眼中的泪水一滴一滴的滑落了下来,心中一时觉得纵有千言万语,可到了嘴边却实在无法表达,只能化作一声悲戚的高喊:“阿娘!”
那老妇人,也就是太史妇人正在忐忑之时,突然听到面前少年的呼唤,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便微微发抖着观察了一下,泪花顿时涟涟而出:“你是……明子?”
“阿娘!”无名哽咽着扑了上去,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母亲,泣不成声。
“明子!”那太史妇人此时亦是认了出来,当下心中悲喜交加,只是不停地在那边重复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二人相拥而泣,明溯却是愣于一旁,望着那风鬟雾鬓、愁苦不堪的老妇人,心中不住地想着:这就是我丈母娘?这真的是我丈母娘?看那无名的表现,应该没有弄错……可是,无名也就十余岁,那太史慈应该也不大,可是这个丈母娘怎么如此苍老?
与自家母亲的容颜对比了一下之后,明溯心中不由的思潮滚滚。也的确是的,此时,在明溯的眼中,这个老妇人不消说是给自己当丈母娘,就是给自己的老爹当丈母娘,估摸也没人会觉得奇怪,毕竟此时老妇人看上去,压根就是一副五六十的模样嘛。
无名却不知道明溯心中竟然在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之后,便突然想起旁边自家老公还怔怔地站在那里,便抬起头来,呼了一声:“阿娘……”
“你别说话,让娘好好看看,”那老妇人却是恋恋不舍地在无名脸上摸来摸去,心疼地言道:“你看看,又不好好吃饭了吧……还是这么瘦。”
那枯燥的皮肤糙过无名娇嫩的面庞,无名心中却是突然觉得一种无与伦比的幸福与满足,过了一会,便又开口言道:“阿娘,这是明溯。”
“明溯……”那太史妇人虽然此前无意中发现了自家女儿与这少年抱在一起,却还是不能确定二者关系,便犹豫着问道:“他……和你……他是?”
闻言,无名顿时大羞,小儿女姿态尽数露了出来,小脚不停地跺着地面,恨恨地瞪着明溯言道:“还不快叫人。”
“阿娘。”既然确认无疑是自家的丈母娘,明溯倒也落落大方,紧忙上前行了个礼,恭敬利索地喊了一声:“阿娘。”
“你成亲了?为娘怎么不知道的。”太史妇人听了这个称呼,纳闷地回头问了一下无名,两只大拇指相对,悄悄地做了个磕头的手势。
无名却是绞着衣裾,低头看地。
那太史妇人看来知书达理,传统观念比较严重,见自家女儿神态表现,心中便已知道二人尚未拜堂成亲,便正色言道:“这位公子,无名不懂事儿,你多多谅解。不过这二人未曾成亲,你还是不能唤我阿娘的。”
明溯心想,睡都睡了多少回了,还不能唤娘,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何况,我本来就想喊伯母的撒,是你女儿非要我跟在后面唤阿娘。听了那太史妇人的话,心中有些不乐,便索性准备挑开话题:“我们二人……”
“我们二人已经商量好了,等接了阿娘,回去就成亲。”无名却是急促地打断了明溯的话音,忙不迭地向自家母亲解释了一番。
虽然说跳出来个安排,可是明溯也不在意,不过就是个仪式罢了,反正该做的都做了,也不能太亏欠自己的女人,当下便也跟在后面将头点了点。
此时,却突然感觉旁边有女子轻笑了一声,似乎十分熟悉,便疑惑地去问那无名,无名却是甚么都没听到。明溯只得郁闷地侧耳再听,最终只能归结为自己因为过于紧张而耳花了。
就在屋中用过午饭之后,好不容易送走时哭时笑,啰啰嗦嗦的丈母娘二人,明溯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耳边却突然又传来了一声轻笑,这下明溯再不疑神疑鬼了,当即将全身气息一收,一个念头泛入脑海:“再不出来,我就把那鼎儿冲破了灭了你。”
“哎呀,小郎君你好心狠啊。”那女声幽怨地言道:“煎熬了这么多时日,总算能够出头露面一次,竟然要灭了人家。”
“出来!”明溯却是不理不睬她的调戏。说来也怪,这名为鄂姬的女子自打那日洛阳出来之后,便突然消声匿迹,任是明溯百般呼唤,都是不肯现身。明溯心中暗恼,你不肯出来也就罢了,可是连个话儿都不说,幸好那容纳魂魄的鼎还在自己丹田之中静静地呆着,要不然还以为你魂飞魄散了呢。
正想到这儿,那鄂姬却是又叹息了一声,言道:“你就这么希望我魂飞魄散?”
“没有啊。”明溯郁闷地言道:“摆脱你理会全了意思再说话。”
过了好半响,那声音却是又出来了,不过听起来略微显得有些疲倦的感觉夹在里面:“我还真的险些魂飞魄散了呢。”
“啊?”明溯心想,这不是想甚么来甚么撒,自己也就是随口一说,竟然应筮成真。
鄂姬却是幽幽地言道:“还不是都怪你。上次从帝都出来,你突然弄了个极阳之女带在身边,我本来就十分虚弱,再被那阳气冲了一路,险些真的就见不到你了。”
“甚么极阳之女?”明溯心中暗暗奇怪,这女子的身体构造与男子压根就不是同一个类型,以前只听说姹女、石女,这极阳之女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就是那个梳着高髻的女子。”鄂姬恨言道:“当时我正准备提醒你,她身上突然金光一闪,然后我就被压得退回了鼎内,幸好有那口大鼎护着,不然的话……”
梳高髻的女子?那不就是大小宫女么。鄂姬说到这里,明溯总算是明白了,敢情带几名宫女在身边还有这等驱逐鬼怪的独特效应。当下,也不再纠缠此事,只是询问道:“你现在还能现身么?”
“我连个手指头都不能移动,哪里还能现身?”那鄂姬幽然一叹。
“你本来就没手指头,好不好?”明溯不禁有些郁闷,都是幻化出来的东西,还手指头呢,恐怕连那下面都是虚幻的。
想到这里,明溯突然感觉下腹位置一阵热浪上涌,正待好好拐骗一番之时,那鄂姬却是疲惫不堪地言道:“我回去继续修炼了……你也不要瞎想,再想我也出不来……”声音越来越低,最终那个来字几不可闻。
“不要啊!”明溯心中大急,你就这么出来露一下小脸——错了,连面都没露,就说了几句话,把我的感觉挑逗出来了,然后——竟然又玩起了失踪。
此后,任是兽血沸腾的明溯再怎么利诱威逼,那鄂姬就是不吭声,无奈之下,明溯只得悲呛地仰头长啸了一声,又把无数的子孙后代奉献给了越来越健壮的五指。
据掌柜的前面禀报所言,那王二狗本是城中有名的一个无赖子,后来不知去向,消失了一段时间,前日晚间却突然又返回了城中。本来,城西的贫民区里,王二狗打小便住在那里,也不知道那王二狗这次走了甚么狗屎运,竟然带了一堆钱银回来,也算是衣锦还乡了,索性连那破茅屋也不肯住了,天天泡在了城中的水云居中。
说起这个水云居,在据城之中,也算是小有名气。掌柜的稍一形容,明溯便明白了,起了这么个雅致的名字,其实也不过就是个高级窑子而已。虽是同样的卖笑,这水云居的掌柜却是别出心裁,将手下的姑娘分成了二类,一类专门陪客人过夜,另一类则是卖唱不卖身,也算是清倌人了。男人都是越得不到就越是千方百计地想要去得到,见大家都对这些清倌人兴趣很大,那掌柜就索性定下了个规矩:在水云累计居住过一百宿,又能得到清倌人心仪的客人,只要再出上五十金,便能与美人共度良宵。当然了,只要陪过了客人过夜,那这些清倌人日后也就转为了一般的姑娘,只要有钱,随时都能唤过来一亲芳泽。
本来,只要耐心等等,就能得到的事情,给这掌柜转手之间玩了个噱头,便变得炙手可热了起来。多少豪商贵客进那水云居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博取美人的初夜权利。
明溯心中不由暗暗钦佩,这掌柜的是个人才嘛。然而,这心思也就只能想想而已,掳人的事情现在却是不合适做的,原因无他,只因为这掌柜的也不过就是个大堂经理,背后支持的却是另有其人。明面上,本国的都尉宗宝便是个小股东,背地里,大家都在猜测,那最大的股东到底是原先权倾一地的北海相还是地位崇尊的北海王。
不管那水云居背后的大老板是谁,明溯现在都没有必要横生枝节,毕竟,杀人才是头等大事!
第267章 兽血沸腾
一块足足十两重的金子静悄悄地躺在床上,酒楼后院已消失了明溯的影子。
水云间,顾名思义,便是居云烟深处望海水茫茫。这座楼很高,高得明溯险些以为这是城中一处重要景观。
这一处高楼,望之各层大小屋顶,交错重叠,翘角飞腾,仿佛是迎风飘逸的凤凰,楼层内外更是绘有对对凤凰为主体,片片祥云、仙草为陪衬的图案,整座楼的雄浑之中又不失精巧,富有变化的韵味和美感。
据城本地人喜欢称呼那些翘角飞檐为乳鸽,于是,明溯便迎着西下的夕阳,慢慢地走入了展翅欲飞的乳鸽下面。
正对大街的正面墙壁,是一副表现凤凰求欢主题的巨大岩画,画面的底材则是一整块从邻近的山上采下的巨大花岗岩石。驻足门边,明溯淡淡地往里看去,那岩画上的两只鸟儿,一只传统矜持,稍带羞涩,令一只却是性格开放,表情风骚,人性中最极端的两个方面竟然能够在两只扑腾的鸟儿身上分别刻画了出来,明溯不由地暗自赞叹了一声。
姑且不论这副画的价值,但就画工,便足以一举臻于当时名匠之列。
岩画的四周,则是设有几张案板,上面随机陈列着一些姑娘的资料,这里面,有精巧的画匠根据姑娘性格特征工笔描出的肖像,有那擅长编段子的士子书写的一些个人资料说明,当然,更多的却是通幅泼墨的写意以及那寻欢作乐之后即兴书就的诗文。
水云间的规矩与其他不入流的地方有所区别,这里的小厮并不是男人,而且,大门口静悄悄的,一个活跃的人影都没有。
随手拿起了一本画册,随意地浏览了几页,旁边突然传来一声怯生生的呼唤:“这位大爷,不知是否有熟识的姑娘?”
闻言,明溯愕然回头,转瞬便如石人一般愣在了当场。
我勒了个去,这水云间的掌柜也实在太会搞事了吧。面前的女子那名女子身上紧束军中软甲,髻上斜顶戴白鹿皮所做的皮弁,脖颈上则是轻逸地缠着一方素色的丝巾,若不是女子左胸之前一块磨得铠亮的铜片之上清晰地凸雕着的“迎宾”二字,明溯险些便先入为主地以定这是一名女将军。
制服控……**裸的制服控!不为其他,就为了这身军中打扮,明溯今日说甚么都得进去见识一番,好生地开开眼界。
望着那女子清秀纯洁的玉面,眼睛的余光扫过那显然特意经过加工的胸部束甲,明溯的目光不禁有些失神——三十六a还是三十七e呢?这可真难判断,大了则是显得有些荡意,小了却又过于青涩,一时之间,明溯恍恍惚惚之间竟然差点将手伸了出去,直接掀开了皮甲好生地把玩品鉴一番。
见明溯失魂落魄地呆立当场,那女子显然是见多不怪了,便面带哀怨的神色,一直怯生生地立于旁边,静静地候着,直到明溯的手指即将与那最高点位置的皮甲接触之时,方才不动神色地悄悄后退了一步,口中则是继续问了一声:“不知可有大爷熟识的姑娘”
“大爷我……”随着那娓娓如同初春黄鹂鸣叫的清音,明溯的思绪一下子从九霄云外飞了下来,一时半会却是没有能够稳定心神,不由自主地顺着那女子的话语应道:“我是第一次来这里。”
听明溯这话,似乎第一次过来便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一般,当然了,明溯此时心中正是这么想的。如此**夺魄的女子,自己活了十六年,竟然才来见过,简直是不可饶恕的罪过。若是男人在此时还能想到相见恨晚之间的词语,那简直就是爹妈白生了一双如炬的眼神。
果然不出所料!那女子会心地一笑,嘴角两个酒窝不由地往上漩了一下,衬得那洁润的肤色,犹如粉雕玉琢一般。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如此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多看一眼便如同那亵渎一般,不真实地回头望望几丈远外的大街,明溯心中不由地升起了一股自行惭秽的感觉。
“那先上三楼小饮几樽如何?”见明溯亦是一副混世浊公子的模样,那女子脖颈之上微难察觉地泛了一丝殷红,低声直接邀请明溯去那三楼歇息。
其实,寻常的客人第一次过来时,大多能够到达的只有第二层,不知怎么的,这女子看明溯极为顺眼,于是,便自作主张邀了其直上第三层。
在外面的时候,明溯已经远远地数过,这水云间足足有九层之多,此时自己过来,才被邀去三层,心中便未免有些遗憾,便呐呐地问道:“为何不能直接上那九层一观……是怕我付不起钱银么?”
“在这里提甚么钱银,大爷不觉得俗么?”那女子却是微微一笑,轻启朱唇耐心解释道:“大爷是第一次来这里,妾身便鼓噪一番了:这第一层为大厅,专门陈列了诸位姑娘的资料,可任意进出,随便取阅;第二层号‘更上一层’,为观台,登之远近数街景色可一览无余;第三层‘三元开泰’,为雅间,专为接待那些尊贵的客人陈设;第四层取义‘欲生欲死’,是恩客们销金快活之地;第五层‘五气朝元’,是欣赏清倌人歌舞场所;第六层名为‘溜溜大顺’,则是那些清倌人的居所;第七层为‘七星高照’里面住了春兰、夏荷、秋菊、冬梅、听风、赏花、思雪七位当红姑娘;第八层‘八方来朝’,一层楼都是打通了的房间,只居住了这里的头牌,踏月姑娘一人;第九层则是‘九九归一’,四至八层需要持有水云间的贵宾腰牌才能入内,至于这第九层,客人都不允许上去的。”
逛窑子还要玩甚么高雅?而且,这女子一口一个大爷,回头却称呼明溯为大爷,这简直是阳春白雪分吞声,雅俗共赏并一人嘛,一时之间,明溯思绪如潮。
玩得欲生欲死,脱得光溜溜地大顺,我勒了个去,简直比那后世的天上人间还要应有尽有,明溯心中不由地一阵激荡,想到那富可敌国的公子哥儿进来,一掷千金,听完风再细细赏花,然后无聊地思念一番雪夜的寂寥,最后手执皮鞭,席天被地,满层的折腾,疯狂地践踏那无遮的月光一宿,这是何等的诗情画意,何等的惬意风流!
“公子请随妾身上楼。”那女子见明溯似乎明白了一些,便纤指一点,领先往侧面楼梯口行了过去。
“腰牌甚么人才有?”明溯却是还没有想明白:“还有,那第九层为甚么不让客人上去?”
“腰牌只要有本地名流作保,入了水云会便会奉上……不知大爷此地可有熟识的官吏商贾?”那女子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无。”明溯本想冒充一番那都尉宗宝的亲戚,奈何人家本来就是这里的小股东,若是自己运气不好,说不准此时宗宝便在楼中,想想,还是不要自己找事,便老老实实地承认了一声,却还是对那九层念念不忘:“明明九层风景最好,水光云色尽在脚下,为甚么偏偏对客人禁足了呢?”
“大爷现在在几楼?”那女子却是柔声反问了一句。尽管这个问题十分幼稚,可那声音听起来却令人实在难以心生拒绝回答的决心。
“一楼。”明溯不由自主地应了一声。
“九九归一,顾名思义,便是一楼接客的下人全部都住在那里,比如说妾身……水云间的规矩便是分工明确,下人居住的地方自然不会放了客人过去白白扫兴。”那女子微微一叹,黯然言道:“九层水云齐汇,风景虽好,可是到这里来的客人,又有几个是真心赏景的呢。”
这已经是今天明溯第三次说“我勒了个去”了,本来以为面前这一位女子已经是仙女下凡,人间罕见绝色,可现在听她那话音,其实也不过就是水云间的一个寻常侍女。依这样比照过去,姑且不提那七层、八层的八位当红姑娘,就是六层的清倌人、四层的窑姐儿,都不知道该如何的让人魂飞魄散,惊若天人。
片刻之后,明溯的疑惑便得到了解答。
三楼的雅间尽皆临街,明溯选了一面稍许安静点的位置,在琴瑟合奏的《凤求凰》悠扬乐曲声中,信步走了进去,三步之后,他便再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温柔乡了。
据那领路的女子介绍,这里每一间都有一名陪酒的姑娘,若是客人有会员腰牌,那么酒足饭饱之后便可以拥美直上四楼逍遥自在一番了。像明溯这种没有腰牌的,交纳十金之后可以由那些闲置的女子陪着饮饮酒,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姑娘一开心,还会随口哼上几支小曲儿。
这雅间里临窗依着一名饮酒的姑娘。
一踏入其中,明溯便看到一双美轮美奂的纤手正持拿着酒樽,两根玉指微微用力,余出的另外三根却是呈兰花绽放般自如地释放了开来。浅斟慢饮之间,那姑娘两腮绯红,双眸中一泓醉意,这种温柔中揉入了娇媚,似在品味忧伤一般的情景,直让明溯不由地共鸣到了窗边的那丝楚楚可怜,心中顿时一阵疯狂。
我勒了个……去,这不是活生生地逼着男人犯罪么?明溯心中兽血沸腾,目光呆滞,脚步轻浮地迈了上前。
第268章 禽兽不如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名宫装女子行了进来,小心地将托盘中四式佐酒点心放在了案件,朱唇微微张开,吐了一句悦耳的话语:“大爷请慢用。”
明溯却是犹若未觉,猪哥一般沉浸面前那只清澈透明的琉璃酒樽的魅惑之中,不消看人,只须见到这一只完美无瑕的玉手,十金就值回本了。
“请问大爷,是喝美人血,还是英雄泪?”见明溯没有应声,那宫装女子又轻轻地问了一声。
明溯这才反应了过来,疑惑地问道:“甚么是美人血?”
那窗边的女子妖媚地将手指一翘,轻轻地亮出了手中的酒樽,一抹灵动血红映衬在流仙裙的紫色之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辉,明溯顿时觉得全身骨头都酥了,紧忙连声言道:“英雄泪,那就英雄泪吧……”
不消说,美人血便是那女子手中端着的红葡萄酒。若是82年拉菲古堡的原瓶,说不准明溯还有点兴趣品尝品尝,其余的……那就算了。每次喝红酒,明溯总觉得就像那乡下的涮锅水放了点甜味素一般,怪怪的,实在难以下咽。与红酒相对的便是白酒,尽管这个时代的白酒度数实在太低了一些,明溯却还是毫不犹豫地选定了它。
那宫装女人嫣然一笑,回身取出一只古色古香的三脚青铜酒樽,又在案上依次摆开钟、爵、角、觥、彝、卣、纍、瓿、卮、缶、豆、斝、盉等一溜酒器,手指纤飞如燕,一边迅速地将一觥湛蓝色的液体倾入缶中,回手又取了一角琥珀一般的液体加了进去,来回摇晃几下,口中却是缓缓地介绍道:“这英雄泪由胡商自西域带入我大汉,主要原料皆为商贾跋山涉水费尽千辛万苦方才运了过来,其调制方式特殊,配方深奥,稍有偏差则口味便有天渊之别……”
这宫装女子身材凹凸有致,曼妙玲珑,三角髻侧,两束流苏自然地垂至肩上,配上一支斜插的玉簪,尽显清纯秀美。随着制法的叙说,那女子柳眉弯弯似月,美眸清澈若水,琼鼻煽动之时,绛唇微启之中,自有一丝美的动人心魄的飘逸蕴育其间,让人对那神秘的酒水馋涎欲滴之时更是期盼着能够尽快一亲芳泽……
说到这里,那女子探手又从旁边取出一只鸡蛋,轻轻地叩破了个小口子,将蛋清滤了出来,只留下蛋黄倾入缶中,微微一搅拌,一股诡异迷人梦幻般的泡沫缓缓地膨了上来,蔓延出缶口。
随着幽蓝的酒水倾入樽中,一股浓郁的忧愁弥漫着旖旎的风情在指尖回旋了出来。
这时候,明溯方才醒悟过来——甚么英雄泪,便是鸡尾酒吧?于是,便不无惆怅地言道,若是能够在其中再投入一只火红的果子,自然又可以称之为霸王别姬了。闻言,那宫装女子身子陡然一震,不可思议地望了明溯半响,方才郁郁地言道:“不错,此酒原先配的便是朱红果子,由于保存不便,现在这里却没有了存货。不过,它原先的名称却不叫甚么霸王别姬……”
见与自己猜测的一般,明溯便自信地笑了一笑,抢先言道:“蓝色忧郁!”
“啊!”屋内二女尽皆惊讶地轻呼了一声,那宫装女子面色赫然,羞愧地言道:“原来是遇到了方家,妾身如此卖弄,倒让大爷见笑了!”方家便是行家的意思。
“不碍事,不碍事的。”明溯却是毫不在意,伸手取过酒樽,手中微微地一荡,便仰首直接饮了下去,方才咂了咂嘴,赞叹地言道:“此酒制作之时赏心悦目,饮后却又荡气回肠,其色忧郁,入口寂寥,回味惆怅,当真好酒也!”
明溯说完,回头又望向那宫装女子言道:“不知这位姐姐可否再调一回?”
片刻,明溯却换成慢慢地品尝,眯眼之间,小口小口地缀了下去,一种很惬意的感觉,就在身边慢慢地飞扬了起来。好久没有感受到这种闲暇的时光了,微微眺望着窗外大街上行色匆匆的人群,明溯幽然长叹一声,摇摇头,再也不肯多发一言,思绪转瞬便飘出了二千年外。
见状,二女微不可觉地迅速对视一眼,目光之中尽是莫名的愕然。
这水云间可不是酒楼茶肆,等闲之辈进了这里,陡然见到如此精致的讲究,穿梭如燕的玉人,一举一动之间宛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活生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无不迅速忘却了家中的美娇娘,迅速投入到人类最原始的冲动中去了。可这名显然是第一次见识排场的少年,除了起始时那一瞬间的沉迷之外,竟然很快地就走了出来,而且,现在,不仅是他自己,就连那见惯了人间丑陋的二女,都不由地随着那深邃的眼神,缓缓地沉醉在了无尽的寂寥、惆怅之中。
这少年身上究竟发生了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那依在窗沿的女子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琉璃樽儿,恍然轻轻地往回走了几步。不知道为何,此时她的心中竟然产生了一丝母爱,恨不能立即将这少年搂在怀中,好生地疼惜一番。见了这番情景,那宫装女子哪里还不知道自家的姑娘已经动了情,心中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便提了裙边缓缓地往外退了出去。
若不是水云间的规矩甚为严厉,此时,这名宫装女子亦是恨不能以身代之,自荐一回枕席。如此奇男子,当属百年难遇,若是果真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自己纵是托付终身又有何碍。死死地盯着那月白色的身影,宫装女子不甘心往外退了出去,眼睛都舍不得眨上一眨,似乎为了能多看上一眼,付出甚么样的代价都可以接受。
感受到了门口的忧郁,里面的女子嗔恼地将头抬了起来,逼视着那蒙了双层麻纸的镂空门棂缓缓地合了起来,这才轻轻移动脚步,来到明溯身边,也不说话,只是面色黯然地跪坐在榻上,仰首默默地望着明溯挺翘的鼻梁。
春水盈盈之间,女子恍惚地望着面前的少年,依稀想起了自己的童年。自己本也是官宦家的女子,只因父亲坚持不肯搜刮民脂民膏,奉承上官,便被寻了个莫须有的由头,发落到边疆筑城去了,家里的女人全被官卖入了青楼,便是她这个打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大小姐也不例外。想想当初遭受鞭挞的悲戚日子,女子便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似乎是感受到了旁边女子心中的情绪,明溯不由自主地将手垂了下去,那酒樽中的英雄泪滴滴飞洒了下来,落入了女子的两腿之间。那女子受此刺激,羞涩得险些跳了起来,却是在明溯无视的神态之中,黯黯然地低下头去,无动于衷地望着那幽蓝的水珠透过薄可见肤的轻纱,嘀嗒嘀嗒地滑在榻板之上。
明溯已经彻底失了神去。这两年来,他一直强迫自己不断地拼搏,与自己的体能斗,与为害的流寇斗,与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名将士子斗,一刻也没有让自己闲了下来,就是为了能够暂时地忘却那温馨的一幕。
或许这个时代的空气质量远远超过了那时,或许快意恩仇时的惬意一时可以掩盖住心中的惆怅,或许通宵的放纵让自己可以沉浸在一种梦幻般的感觉之中,可是,繁华过后,尘埃落定,寂静之时,真实的世界却又历历呈现在自己的脑海深处。
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伤痛,如果可以选择,明溯宁愿就这么平凡地死去,也不愿意像现在这样隔着二千年的时空,孤寂地去度过一段看似热血沸腾的金戈铁马生涯。
穿越就是像一本围城,城外没有进来的竭尽心思,千方百计地想要钻了进来,至于明溯,已经身处其中的,则是彻夜难眠地想回到以前的生活。
“哎……”长长地叹气一声,明溯随手将手中的酒水倾倒了下去。食之无味,那就索性不喝了吧。不知道甚么时候开始,叹气似乎成了明溯的一种习惯,似乎是与天俱来的一般,顽强地伴随在他的身边。
在女子惊恐的目光之中,大半樽幽蓝的液体迅速泼了下来,冰凉的感觉混杂着盈盈的春水,黏黏的,酥酥的……明溯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女子面上突然浮起了两片潮红。叹息声中,明溯倏然站了起来,转身便往外行了过去,寂寥的身影与旁边琳琅满目的酒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见过喜欢滴脂的客人,见过善用皮鞭的客人,见过把自己手脚紧紧地捆扎起来的客人,甚至,一进门就躺了下来,揭开衣袍,无耻地指着下面,迫不及待地喝令自己坐上去,最后却是半盏茶的工夫就一泄如注的客人,也见过不少,那女子也算是见多识广了,甚么变态的都见过,可像明溯这般,进来之后就为了喝上一樽酒儿,再泼了自己下面酒水淋淋,一言不发直接拔脚就跑的,却还真的是从来没有见过。
委屈,羞恼、气愤……此时,女子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甚么感觉,眼看明溯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拐角之处,她不由地惊呼了一声,起身迅捷地追了出去。
随即,外面一连串的惊呼声响起,侍立的数名女子无不愕然艳羡地望着自家的姑娘双股之间——这该是甚么样的猛男,才能将这幸福的姑娘折腾得如此之泥泞!
第269章 绝对畜生
恍若隔世,明溯自嘲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在三楼转了一遍,惹起惊呼怒斥无数后,方才抬脚往二楼行了过去。
依照那披甲女子介绍,这水云间四层以上需要会员腰牌才能入内。想那王二狗不过是个无赖子,便是靠出卖徒众得了三百金,一时半会也难以寻得官吏巨贾为其作保,再说了,依照那楼上的消费水准,若是他真的上去,估摸随便玩个几日便又落得个分文不剩,最终灰溜溜地被赶出楼去的下场。所以,这二楼应该便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与楼上不同的是,二楼转过楼梯拐角,便是一个数百步方圆的大厅,靡靡丝竹声中,七八名衣着暴露的女子披着若隐若现的薄纱,跳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舞蹈。
透过神鬼乱舞的的人影,明溯一眼就发现了猥琐地坐在最里面的王二狗。此时,他正抬脚搁在一座绣花墩上,左手搂着一名妖娆艳丽的女子,空出的右手却在旁边斟酒的女子腰肢上摸索了个不停。
这才是真正的窑子,明溯心中微晒了一下,也不再往里走,就地寻了个隐蔽的位置随意地坐了下来。
旁边侍立的女子早就观察到了明溯是从那三楼的楼梯口行下来的,心中暗想这不是个会员也是个贵客,当下,便殷勤地行了上前招呼了一声。
说起来,这水云间也真是雅俗共赏,风韵与风流并存,名士和流氓同在。三楼上面,不管是言行举止、穿着打扮,给人最大的印象便是一个雅字,而且是近乎到了不食人间烟火的那种雅致,到了这二楼,却是风格迥异,除了一个俗,明溯实在想出来该用甚么词来形容。
似乎是要将俗发挥到极致才肯罢休,这二楼的女子,无论是舞女、侍女还是陪酒姑娘,除了那薄薄的纱儿之外,身上便只剩下了巴掌大的三块布,分别遮掩住了要害之处。
其实,就是这些巴掌大的布儿,亦是难以凭借着遮羞。就在明溯旁边,一个明显是富家哥儿模样的汉子,此时左搂右抱之际,更是将那手指毫不顾忌地探了进去,好生地揩了一番油。
当然,揩油也就到了二楼女子侍候的极限了。这水云间走的是上层路线,讲究的是高消费,设立这庸俗之地也不过是为了迎合一些客人追求刺激的心理。至于真的想要做些甚么,那便只有求得介绍人弄到腰牌之后,才能真正地惬意一回了。
见明溯看他,那绫罗绸缎满身的汉子便把眼一瞪,不悦地言道:“哪个穷家子如此不识趣,自己唤不起女子,便来偷窥。”
旁边侍立的女子方要介绍这位大爷是刚刚才从三楼下来的,明溯却是轻笑一声,不慌不忙地言道:“其实,我是觉得兄台如此饮花酒,却是破坏了情境。”
“哦?”那汉子闻言大为诧异,心想我常年混迹这里,该怎么喝花酒还要你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娃儿来教么?当下便一把推开怀中女子,恼怒地斥道:“老子倒要听听,这花酒该如何饮,才算有个情趣儿……说不上来个三六九,今日这门你也就别想出去了!”
“情调是讲究的合情合理。”明溯手指面前女子言道:“兄台请看,这些女子衣着暴露,我等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你这不是废话么,老子花了甚多的钱银来到这里,若是连摸都不让摸上几下,那岂不是亏到姥姥家了。”那汉子不屑地言了一声。
明溯笑了笑,促狭地言道:“可是兄台有没有想过,这些女子也有七情六欲。兄台摸了这么久,想必也知道她们下面尽皆湿透了吧?”
“嗯,老子这手指到现在还是**地呢。”那汉子一边说,一边顺手在旁边女子薄纱上抹了几下。
“湿了,那便证明一件事情——这些女子有感觉了。”明溯淡淡地言道:“这玩女人,讲究的是个你情我愿,如此才有情趣儿……此时兄台自己倒是过足了手瘾,可是这些女子却不能回摸一二,岂不大煞风景?”
那汉子本待辩说自己就喜欢这强迫的调儿,可回头一看旁边的女子尽皆一副憋得难受的模样,心中顿时大悟,当即一边解了自己的外衣,一边哈哈大笑道:“小子说得不错,来来来……让我们互相摸上几把。”
这个时候可不像后世还有内裤,这汉子一揭了外衣,顿时那狰狞黝黑的玩意便冲天而起,赫然跃于众女面前。那侍立旁边的女子见有人破坏了规矩,便仓急地行了出去找人,临近的女子却是惶然躲避,顿时,堂中乱成了一片。
那王二狗先前听了动静,已发现了明溯也到了这里,心中慌乱之下,本待悄悄寻个空子溜走,奈何明溯却是直接占据了一个最靠近楼梯口的位置,那王二狗忐忑之下,只得将身子隐在女人身后,意图蒙混过关。
见效果已经达到,明溯便长笑一声,拔身而起,口中言道:“如此,我就不破坏兄台的情趣儿了。”一边说着,一边脚下微微移动,便往那里面挪了出去,却让出一大块空地任凭那汉子与一众女子玩耍着赤身拼搏的游戏。
那王二狗正抖抖颤颤地猫着,突然听到头顶一声讥笑:“这又是哪位兄台,竟然花了钱银过来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还真是朵奇葩撒!”
不用抬头,王二狗也知道这是冤家上了门,便仓惶地扑倒在地,将头在地板上磕得震天响,口中却是连连哀求道:“平天将军,你饶了小的吧。”听闻这少年是位将军,旁边的女子便肃然起敬了起来,紧忙让开位置。
“老实点……跟我出去。”明溯不慌不忙背对着外面喧闹的众人,刀鞘一伸,缓缓地将那王二狗的头抬了起来,淡淡地言道。
这水云间位于据城中央,自己若是当众杀了人,恐怕还没等跑出去三条街,便得被闻讯而来的士卒给围了起来。虽然说明溯有这个自信能够跑得出去,可随便就被落下个海捕的画像,日后传入熟识之人眼中,却是有些不妥。
王二狗惊恐地望着那刀鞘在自己脖颈下面比划来比划去,忙不迭地低声哀求道:“小的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儿,还等着小的回去呢……饶了小的吧。”
闻言,明溯不禁噗呲一笑,淡淡地言道:“你那老母不是十几年前就被气死了么……难不成起死还阳了?还有……似乎你从来没有娶亲嘛,这嗷嗷待哺的娃儿又在哪里呢?”
那王二狗还待再说,旁边绣墩之中却是突然传出了一声嘶哑的哭声。闻声,王二狗便像找到救命稻草一般,不假思索地指着那边言道:“我真的有个娃儿撒。”
明溯听那声音,似乎还真是个娃儿,正常的女子也没那么小的体型,能够装进绣墩之中,当下心中便有些犹豫。不管怎么说,孩子总是无辜的,若是自己真杀了王二狗,那娃儿尚还年幼,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自然也是逃不出一个死。而且,自己已经有了猛虎庄庄主的头颅,回去对黄二等人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那王二狗见事情似乎有了转机,便将身上剩余的钱银全部掏了出来,哭泣地央道:“小的的确该死,还望看在这娃儿尚未成年的情分上,饶小的一命……日后,小的一定细心革面,重新做人。”
正在此时,旁边一名女子却是诧异地问另外的女子:“那绣墩中还有个娃儿?”
“是啊。本来他今天抱了过来,是想卖给我们水云间的,可掌柜的却是觉得那娃儿太小了,怕养不活,便没肯收下来。”
“可怜的娃儿,这一日下来,也没见他狠心的爹喂上一口……还关在这么小的绣墩中间。”
本来这些事情都与明溯无关,可不知怎么的,他突然起了恻隐之心,便呵斥了一声:“既然是自家的娃儿,为何还关在那里,只顾自己快活。”说着,便欲上前将那绣墩翻转过来。
那王二狗见明溯转了过去,心中大喜,便紧忙起身摄手摄脚地往外摸了过去。那二女本待说上一声,却被其凶狠地目光震慑,一时愣在了当场。
“站住。”明溯却似乎脑袋后面长了眼睛一般,顿脚将那案板倒踢了出去,顿时击中了王二狗的膝弯,留下他在地板上翻来滚去,哀呼不已,手中则是飞快地将那绣墩给颠了个个,中间一个遍身血污的女娃儿顿时出现在面前。
这王二狗也真够狠毒的,自家的孩子也舍得这么虐待。不过天下可怜之人实在太多,眼见那娃儿蜷首缩在那里,似乎快要不行了的样子,明溯也不欲多事,叹息一声,随手扔下了一块钱银,便欲押解了那王二狗先出去再说,不想,此时,那奄奄一息的娃儿却是哇然一声大哭了起来:“大……大哥……哥,救我。”
这声音听起来却是有些熟悉,明溯一个箭步冲了上前,拨开那娃儿披散的头发,仔细辨认之下,顿时目呲欲裂,回身便对着犹自痛呼不已的王二狗扑了过去。
“杀人了!”那二女只见一道雪亮闪电般掠过眼前,接着便看见那王二狗捂着脖颈,手指间血液迸溢,缓缓地倒了下去,当下,便高声惊呼了起来。
第270章 一路向西
似乎是泉水渗出沙砾,一对对全副武装的士卒从城中各个角落冲了出来,汇集在从东到西的这条主干道上,让人觉得是那么的突如其来却又十分理所当然。
宗宝心中很是郁闷。身为北海国的都尉,执掌一方军事最高指挥权,这小日子过得是既潇洒又充实。潇洒的是,北海虽然濒临边境,那北海王却甚是没卵子的很,只顾着小心翼翼地守着个王位,却从来不敢对杂胡侵边说个不字,于是,空有勇武的士卒便被闲置了下来。至于充实,就是因为城中有一所水云间。
此时,宗宝就在水云间五楼观看新排练出来的歌舞。本来,再过片刻,他便要直上八楼去狠狠地蹂躏踏月而行。在以前,这个艳遇一般是属于国相大人的,真的应该感谢那些灾民,若不是他们出来闹事,自己又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为这据城之中实际上的一把手呢?
想着那如花似玉的踏月姑娘,宗宝心头就不由地升起了一股火气。这些狗眼看人低的女人,以前宁愿在那苍老头子下面呻吟两声然后便悄无声息起来遍地寻找顺手的瓜果,也不肯对自己施以颜色。到底还是那几百颗血淋淋的首级起了作用,一想到自己亲手将那些乱民的首级割了下来,悬上西门的时候,当时众人畏惧的眼神,宗宝心中就感觉倍儿爽。
看在那些首级立了大功的份上,老子这就仁慈一下——让他们再多挂上几日吧,也免得早早入土,家人忘了他们。在宗宝心中,对敌人的残忍便是自己最大的仁慈之处,早死早超生嘛!
想到夜里专为自己准备的特别节目,宗宝便觉得这些歌舞格外的腻味,便起身甩了甩袖子,打算直接上那八楼欣赏一番无限的春光。盼望了数年的美人儿终于可以一亲芳泽了,这时候浪费时间绝对是一件极为可耻的事情。
不过他的想法却意外被打断了。随着一阵喧闹,****迅速从二楼往五楼上面蔓延过来,尽管这些女子都曾经受过极为残酷的训练,可那内容无不都是如何挑逗迎合男人,至于杀人这种突发事件的应对,当然是没哪个青楼的老板没刻意地去教育。
“不好了,宗大人……杀人了!”一名侍女连滚带爬地从四楼冲了上来,完全没有先前装纯卖萌的烂漫模样。
闻言,宗宝勃然大怒,当真以为自己这个老大的位置是暂时的了?眼看马上就要入港了,竟然横生枝节,跑出一个侍女指责自己杀人了,当真是老子不狎妓,就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了。
“不是宗大人,是……宗大人,杀人了!”那侍女此时惊恐得瞳孔放大,语无伦次得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了。
“到底是谁杀人了?”
“我不知道。”
“那……谁被杀了?”
“我也没看见。”
那侍女一边说,一边便拖着宗宝往下跑。宗宝却是拂袖甩开了她,忿忿地言道:“既没凶手,又不知道甚么人被杀了,你瞎嚷嚷个甚么劲!”
“死人……”那侍女稍稍定了一下神,方才将话说得顺溜了一些:“死人就躺在二楼。”
一点没有思想准备的宗宝突然陷入了沉默之中。那侍女等了片刻,见其没有任何表情,便忐忑地问道:“宗大人,你不下去看看?”
回过神来的宗宝不解地问道:“看甚么?”
“看死人啊。”
片刻,整个五楼全是宗宝暴怒的咆哮声:“死人有甚么好看的……死了人是贼曹的事情,找我做甚么……水云间我又不是最大的股东,分钱银的时候我拿得最少,睡姑娘时我分的最丑,凭甚么让我去看死人撒……我,我,我玩个女人,都有人跑过来杀人……还让不让老子玩啦……”
当然了,发燥归发燥,最后这事情还是得管的。这水云间最大的股东是北海王,一个有名无权的家伙,就像那供在案板上的佛像一般,其次便是跑掉了的国相,谁叫自己现在是据城权力最大的人呢?怨气发泄完了之后,宗宝便紧忙将一条条命令就地发了出去。
不得不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听到自家长官暴跳如雷,那些正抱了姑娘在四楼风流潇洒的将校们紧忙一个个倒拖了靴子,衣冠不整地冲了上来,转瞬,整个据城军队这个强大的机器便运转了起来。
明溯往前冲出半条街的时候,前后已经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顿时就傻了眼。那些士卒一个个斗志昂扬,手中兵器擦拭得铠亮,面上洋溢着赴死的决心。这就是据传士气低迷到了极点的官兵?这就是闭门不肯出城剿贼的官兵?这就是任凭杂胡劫掠却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官兵?若是大汉净是这样的雄师猛卒,那自己索性抹了脖子,重新找一个地方穿越算了。
出发之前,邴原曾经详细地为明溯解说了一番这北海的情况,若不是那邴原将据城的士卒形容得极其不堪,明溯也不至于自信膨胀到了极点,只带了八名骑卒就敢摸了过来。
望着面前翻腾而起的强烈的求战**,明溯不由地胆战心惊了起来。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兵不畏死,奈何敌人英勇?此时,数千士卒面带悲壮之色,前赴后继地扑了上来,来到这个时代两年多了,明溯第一次心中生了想要逃跑的念头。
“杀!”一个什长模样的小校道出了真相:“兄弟们,就算战死也总比天天挨饿强。”
饿了这么久了,不说城外的那些灾民,便是城中兵营中的寻常士卒,亦是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捱过这么多天的,草根、树皮都已经吃腻歪了,就是那刀鞘上的猪皮,都被剥了下来放在釜中炖了又炖,全部混作了腹中之食。
这个时代,若是战死,好歹还能留个全尸,若是哪个捱不过去,自寻了短见,天知道那些饿急了的同侪会不会一拥而上,将自己细细剁了,蒸成肉糜?
宗宝却不需要去管手下士卒的感受,此时见场面已经被控制了下来,便在几位身着衬衣的将校陪伴之下,气势十足地行了下来。
一股强烈的焉支味道扑面而来,明溯吃惊地回过头去,发现一个矮矮胖胖的汉子倒拖着……长袍,逶迤而来。
有意思,真有意思!这焉支味道明溯极为熟悉,方才就在那水云间,到处弥漫的便是这种味道。看来遇到同道中人了,明溯沉着面色,静静地待那矮胖子行至三丈左右的距离,方才将手中的长刀一展,微微地作了个迎战的姿势。
“贼人何人?”宗宝将指关节掰得嘎嘣嘎嘣乱响,凶神恶煞地言道:“敢来我据城滋事,敢情是活得不耐烦了?”
“贼人。”明溯却是淡淡地言了一句。
宗宝顿时卡壳了,纳闷地转头问旁边的副将:“他甚么意思?”
“大概是自认了是贼人。”那副将想了一想,提醒道:“宗大人方才不是问他是何人么。”
“废话!”宗宝大喝一声:“老子当然知道他是贼人,要你来提醒么。”
“大人又开始犯浑了……”先前那名什长一时没憋得下去,小声地嘀咕了一下:“自打国相跑了之后,他便常常发神经。”
“谁?”宗宝闻言,愤愤地转眼四下梭巡了一番:“是谁?是谁说我发神经的?站出来,老子先活剥了你!”
“不用找了。”明溯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扬声喝道:“你都要剥人家的皮了,谁还敢站出来?”
“没跟你说话。”宗宝却还是不肯罢休,见有人打岔,便火冒三丈地喝斥了一声:“滚!”
听了这话,四下的士卒皆是愣了一愣,明溯却是反应极快,听到那宗宝让他滚,心中也不犹豫,抱着女娃儿,一个箭步便从那些呆滞在现场的士卒中间冲了出去。
半响,宗宝方才意识到数千士卒在场,他想凭借声音找出那个胆敢污蔑他的小卒,难度实在有如登天,便怏怏地转过身来,忿怒喝道:“兀那贼人……”说了一半,方才发现场中空地之中只余下自己一人,便愕然四顾道:“人呢?”
先前那无端捱了骂的副将却不懂得吸取教训,此时见大人问起,忙谄媚地行了上前提醒道:“不是大人你方才让他滚的么?”
话音刚落,众人只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宗宝也不管那副将究竟飞出了几颗牙,只是在那跳脚怒喊道:“你们这帮废物,给老子追……追不上贼人,明天就是连草根树皮都没得啃了!”
奔出两条街之后,明溯无奈地发现,自己竟然又被围上了。真不知道这帮求死的**到了极点的士卒是怎么做到的,任凭明溯脚下如飞,那些士卒却依然如同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地从旁边的大街小巷中流了出来,汇聚到自己前后,顿时形成了一个恢宏的人群。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逃不掉,那就杀吧!
一道耀眼至极的光芒猛然从人群中迸发了出来,刀光掠过面前那些引颈待戮的士卒,没有惊呼,没有抵抗,有的只是解脱之后无尽的欣喜。越来越多的士卒冲了上来,明溯的精神终于崩溃了开来。
哪怕这些士卒有一丝抵抗,他也不会觉得内疚,可现在数千人目光呆滞地移动着脚步往他刀上撞了过去,倒不是不敢大开杀戒,而是——此行为了身份隐蔽,那屠龙宝刀中午就让无名带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