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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乱世英雄全文阅读

作者:AC.珞     东周乱世英雄txt下载     东周乱世英雄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如愿以偿

    嫘牧为了能有机会跟成冲求教,主动去跟趣马皁申请,包下了马场所有遛马放马的工作,御马署其他人自然求之不得,高兴得很。

    马场的位置靠近御马署,用于百司遛放御马之用,是个极为偏僻之地,平素除了趣马徒,几乎无人来此。成冲受嫘牧之托,每隔三日,于寅时三刻与其在马场相见,教他一两个时辰,阿牧很是感激。

    “挺胸、塌腰、直背,马步要稳,膝微内扣……”成冲一边说,阿牧一边手忙脚乱地照做,不出半个时辰,已是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记得住么?”成冲问他。

    “记得住。”嫘牧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恨不能将成冲说的所有要点都背下来。

    一两个时辰内,不论如何辛苦,嫘牧都咬牙坚持,直到听见成冲说,“今天就练这些吧。”方敢停下,稍事休息。

    万事开头难,没过多久,嫘牧就凭借着过人的头脑和彻夜的刻苦练习,成功地让成冲对他刮目相看。看着他日渐像模像样的招法,成冲不由得暗思,“要是公子有他十分之一的勤奋,恐怕今日的武艺也能达到上乘了。”

    三个月后,又到了军中一年一度遴选虎贲新卫之时,选拔地点设于西郊军营。报名者依然众多,大多数是成周八师和殷八师的甲士,或是王官贵族们的子弟,宫中百司倒是鲜有参与者。嫘牧是个例外,前一日,他问成冲是否可以参加,成冲想了想,说以他当前的进展,通过的几率差不多四五成,若是再等一年,胜率便有十成,不过是否参加,还要他自己定夺。

    嫘牧想了一个晚上,实在不愿意再等一年,于是背着趣马皁,偷偷地报了名。

    根据规则,报名者能够入选的要求是,单凭拳脚,不用武器,能够接应得住虎贲中卫的二十招即可。

    虽然看似简单明了,但由于十二虎贲中卫皆为武艺精湛之士,考核者十有八九都是不出十招,便无力招架,接连铩羽而归。

    嫘牧本想借着为军中清点马匹的由头早点来到考核地点,无奈一早上就被趣马皁安排了任务,他只得忙完了御马署的差事,才得以匆匆赶到军营。

    此时已是临近傍晚,选拔考核几近结束。

    “长官!等……等一下,我……我也是来应考的!”嫘牧喘着粗气,勉强赶上。

    “那你不早些?!拖到这时候!排场可不小!”魏庆不悦道,他都已经准备起身离开了。

    “小人临时有事,刚刚脱身。还望您大人大量,给个机会。”嫘牧低声下气道。

    子突见着是嫘牧,不禁有些奇怪,这个趣马徒竟然要来做虎贲卫么?又想起几个月前他私下来找成冲的事……

    子突瞄了成冲一眼,可成冲脸上却未有任何异样,他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成冲是了解嫘牧的,虽然一整日未见其踪影,他仍断定嫘牧是一定会来的。

    直到刚才,他才稍作犹疑,难不成自己猜错了……

    正想着,嫘牧便出现了。

    “无极,你去!我懒得听魏庆在那叨叨不休!”子突一向看不惯魏庆,见他咄咄逼人的架势,心里一阵厌烦,于是催促詹无极去考嫘牧。

    “兄长,我今日都考了近一百人了!”詹无极抱怨着。

    “别啰嗦!让你去就去!我跟成冲都考了小两百了!”相比于无极,子突从来都是站在成冲这边,即便成冲从来不像詹无极那般顺着他说话。

    看着詹无极向着嫘牧走过去,成冲的心里生出一丝紧张之意,毕竟嫘牧算是自己的‘徒弟’,他还是有些私心,希望嫘牧可以遂了心愿,进入虎贲军的。

    他站在不远处看着,心中盘算,无极在这几个中卫里,武艺算是中等,阿牧尚有一些机会。倘若由子突和魏庆出手,恐怕阿牧的胜算就更小了。

    “中卫大人,请赐教!”嫘牧双手抱拳,行礼道。

    “不敢当!”詹无极回礼,尔后运手起势,长拳以出。

    詹无极的拳法不似子突的迅猛,也不似成冲的灵动,算是中规中矩,稳中有力。

    近半月来,成冲曾陪嫘牧演习过拳脚对决,然而,嫘牧最多只能接下他十招而已。

    眼见着詹无极弸拳截踢,落步劈掌,嫘牧则退步挺击,上步横靠,虽说迎招稍显稚拙吃力,却已在不知不觉中接应了十余招。

    子突在一旁看着,不免心中疑惑,这个嫘牧所用的拳法招数,为何竟如此之熟悉……

    詹无极今日里试练的百余人中,能够如此规整利落地接招者,也并不多。他遂觉得有趣,心血来潮使了一招圈打钩踢,尔后跃步向前,双手化刃,全力直劈而落。

    糟了!成冲心里一惊,无极这招属高阶拳法,他还来不及教嫘牧……

    此时的嫘牧已经接下十五招了,眼看着就能通过选拔了。他看着从未见过的拳招,虽不知如何拆解,却也只得使出浑身解数,以硬碰硬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认怂,嫘牧心里想着,弸肘截打,直面詹无极的重击……顿时,拳落其肘,嫘牧只觉手肘一阵剧痛,右手小臂似断。

    “啊!”嫘牧痛得难忍,喊了出来。

    “阿牧……”成冲不由得为他一阵担心,想来加入虎贲军可另作打算,莫要因此废了条手臂才是!他遂想上前阻止,却被子突一把拉住,“你做什么?”

    “选拔而已,不至伤人。”成冲道。

    “是他自己不明就里,接招不慎,受伤又与无极何干!你这会上去算怎么回事!”子突拽着成冲,不许他插手。

    “承让了!你既伤了手臂,也无须再考了,下去治伤吧!”詹无极见嫘牧捂着手臂,满头大汗,知道他的一时兴起,使得眼前这个小子伤得不轻。

    “……十七,还有……三招,中卫……请出招!”嫘牧放开扶着右臂的左手,忍着剧痛,扎稳马步,双手重新起势。

    詹无极皱了皱眉头,受了伤还能如此强撑的,这还是他今日里遇到的头一个。

    “好!”军家尚勇,决毋相让。嫘牧既开了口,詹无极便继续全力出招,绕劈蹬踢,翻拳冲打。

    嫘牧闪跳退步,勉强化解,“十八……”

    这么拼命么,断了骨头还妄想着能接我两招?简直笑话,我就让你尝尝落败的滋味!詹无极想着,于是垫步左搅进掌,转身右挫捶,冲拳而下,意欲最后一招解决试练。

    此招凶猛,想来嫘牧是闪之不及,接应困难,恐怕只有跪地服输的份儿了。

    成冲见状,心下一沉,他知道阿牧这次怕是入虎贲军无望了……

    嫘牧右臂使不上力,左手又难以同时招架和出招,情急之下,遂想出以断骨之臂挡住无极的拳掌,同时左手反击,乘势击其腹。

    “咔嚓!”伴随着清晰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嫘牧擎着右臂悬在半空,抵挡着詹无极的奋力一击,与此同时,他左手出拳,打在詹无极的脐腹之上。

    嫘牧这一拳,虽力道一般,却也算是破了詹无极这一击。

    “……十……九……”嫘牧汗如雨下,右臂已痛得无知无觉,只剩下麻木。

    成冲见着他如此舍身迎招,不由得双手紧握,心中不忍……

    “手臂都不要了么?!”詹无极见嫘牧这般不顾一切,亦不禁惊道。

    “还差……一招,望中卫……成全……”嫘牧脸上青筋凸起,牙关紧咬。

    詹无极摇了摇头,于是并步双捶,上下三挑掌。嫘牧遂以左手接迎一掌,退一步,复以左臂接迎一掌,又退两步……

    最后一掌,未及他抬手,掌心已落在他前胸。

    退步,退步,再退步,不可再退了!

    嫘牧用尽全身之力,终于,稳稳地停在比试翻台的边缘之处,若是再退半步,必定是会跌落下去。

    “二十!小子,你通过了!”詹无极笑道。

    嫘牧欣喜若狂,难以相信自己竟然真得做到了,他转过头去看他的师父,大声呼喊着,“我做到了!我做到了!!”似乎忘记了自己臂上的伤。

    成冲长舒了口气,尔后向他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旁人看不出,但是成冲心里知道,詹无极最后这一招,是有所保留的,如若无极真得使出全力,嫘牧必然抵挡不住,此时也一定已经跌落翻台了……

    成冲正想着,却见嫘牧身体一斜,重重地栽落翻台之下。

    “嫘牧!”成冲大惊,急忙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

第四十六章 卫国之乱壹

    嫘牧的手臂伤得不轻,成冲怕他落下残疾,急忙请了御医来替他治伤。御医遂以牵引之术为其复位,尔后涂敷断续膏,以夹板固定,嘱其服生铜粉等药物,静养三月,方可活动。

    “医官大人,我这手臂还能恢复如初么?”醒过来的嫘牧,开口第一句便问。

    “你虽尺骨断折,但好在救治及时,安心静养百日,应当无大碍。”御医道。

    嫘牧听罢,方松了口气,多亏有惊无险,不然若真是废了右臂,可实在代价不小。

    正在这时,成冲和詹无极走进来,嫘牧忙欲起身行礼,却听得成冲说,“免了,当心手臂。”

    “我就说跟你打得时候,怎么感觉几分眼熟!原来你以前在成宅做事,我竟一点没想起来。不过先说好了,此番我可是公事公办,是你自己胡乱接招,受得苦可莫要记在本中卫头上!”詹无极双臂抱在胸前,半开玩笑地说。

    “大人放心,嫘牧自然知道!还要多谢两位大人出手相救才是!”嫘牧忙道。

    “可不是我救得你!是成冲将你安置在此,又找来御医,若没有他,你恐怕真要变成残废了!你这个旧主,也算对得起你了!”詹无极说着,瞥了一眼身旁的成冲。

    成冲接着道,“这原是我在军中的住处,一直空着。这段时日,你便住在这吧。”

    “多谢少傅大人!”嫘牧应着,却突然间想起自己还要给马厩添加草料,不禁又道,“少傅大人,小人恐怕还得回一趟御马署,今日里的工作还没……”

    “以后你便是虎贲卫,趣马徒的差事不用再做!趣马皁那边,我已经派人去知会了。”成冲打断他的话。

    “……诺!”嫘牧应着,心里一阵感激。

    “明日卯时,南宫将军来军营检阅新兵,你莫要迟了!”

    “诺!”

    “还有,你伤了手,这三个月不能像其他新兵一样训练。姑且旁观吧。”成冲面无表情地说,却已是最大限度地在为嫘牧考量了。

    “这……少傅大恩,嫘牧感激不尽!”

    次日卯时,新选出的虎贲卫共计一百四十六人,均整齐列队以出,等候南宫将军与诸中卫的检阅。

    南宫嗣见着一只手吊着的嫘牧站在队列,不禁问道,“你何故于此?”

    “虎贲卫嫘牧,见过南宫将军!回将军,属下侥幸通过选拔,已入詹无极中卫营中!”嫘牧斩钉截铁地对答。

    南宫嗣回头扫了一眼,问詹无极道,“他是你选来的?”

    “是!将军。”詹无极上前一步,回答着。

    “接了你二十招?”南宫嗣有些怀疑。

    “正是。只不过选拔时候,属下不慎打伤了其手臂,故而其今日带伤前来。”詹无极实话说道。

    南宫嗣不禁皱了皱眉头,虽然詹无极言之凿凿,令他打消了怀疑,但是分明嫘牧当初求他入虎贲军时,还说自己不会拳脚,怎么短短数月,竟然能够自行通过选拔试练,真是不可思议。尽管他心中困惑,但嫘牧终究是嫘萦之弟,他便不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转眼之间,嫘牧在军中已度过两月有余,手臂刚能活动,他便撤了固板,和新来的虎贲卫一起全心投入训练。军中纪律严明,终日练兵又极为艰苦,嫘牧却乐在其中,因为他知道,他正朝着自己的抱负又近了一步。

    王宫正殿,卫国使臣觐见,庄王与百官接见。

    卫使向庄王言明,“启禀天子,卫君遣某来告,卫君之弟卫朔今已逃往齐国,齐公欲助其篡夺卫君之位。如今,齐人已前来卫国,欲迫卫君退位,扬言如若卫君不从,便要举兵攻卫。”

    庄王听罢,勃然大怒,“岂有此理!卫朔不义,举国逐之,今有何面目返回卫国?!”

    “还望天子替卫君主持公道!”卫使拜道。

    如今的卫君黔牟是周庄王的女婿,他的夫人正是周庄王和姚姬的女儿芸姬。

    卫君黔牟的弟弟卫朔本来是卫国国君,然而他的君位是靠着设计害死自己的两位兄长而得,卫国的大臣们不能接受这样一位寡廉鲜耻、不仁不义的国君,于是起兵作乱,将卫朔赶出了国门,尔后立了卫朔的兄长卫君黔牟。周庄王自然是支持卫国大臣和国人们的决定的,于是黔牟即位不久,他便将最喜爱的女儿芸姬,嫁给了黔牟为妻。

    如今,被废黜的卫朔竟然逃亡到齐国,求他的舅父齐襄公帮他复位,齐襄公居然还答应了。当然,这个齐襄公也不是什么仁德之主,暴虐失德,荒淫无度,他与其异母妹文姜乱伦,为此不惜杀害了妹夫鲁桓公。然而,齐国终究是大国,又是会盟诸侯的盟主国。六年前,连周庄王都为了笼络齐国,将妹妹周王姬嫁给了齐襄公。所以,今日齐襄公的威胁不得不让卫君黔牟感到惊恐,第一反应便是向岳父周庄王来求救。

    庄王思量着,齐襄公好歹是自己的妹夫,一边是连襟,一边是女婿,都是亲戚,他身为天子,从中调停应该也不是难事,相信齐襄公还是会给他这分薄面的。于是,庄王与众臣商议一番,决定修书劝诫齐国莫要助纣为虐,乱政卫国。

    尔后,庄王问南宫嗣,何人可快马加鞭持书赶至卫国,传天子令以告齐国来者。

    南宫嗣遂推荐了成冲。

    成冲闻之,领命,尔后前往军中点了三百轻骑兵与自己一同赴卫。

    子突见他如此兴师动众,笑道,“传天子令,又不是打仗,若是我往,数十人足矣,你怎么弄得如此浩荡。”

    “宣天子诏命,总得郑重些。而且……齐国此举,我总觉着似要有大动静。我多带些人马,若真是打起仗来,也好应付一阵。”成冲似半开玩笑地回答。

    “大动静?天子令一出,齐公怎会再有大动静,想必那个卫朔也只有老死异乡的下场了。”子突道。

    成冲看了看子突,问道,“你难道不记得虞国之战么,晋侯尚且没有因为天子出兵而有所忌惮,更何况如今已为霸主的齐国。”

    “虞国么?那怎可同日而语。当时虞晋已是交战之中,自然不会贸然停战。可如今齐国一未大举攻卫,二又占了天子连襟的亲戚关系,岂会与虞国之战相同!”子突不以为然。

    “如今天下,诸侯皆趋利而往,无所不用其极。君臣父子亦不乏反目者,更何况所谓的联姻之好。”成冲感慨道。

    子突听罢,遂追问,“那你言下之意,难不成齐公会无视天子之令,一意孤行地替那个卫朔攻打卫国?!”

    “我不知道……但我总感觉,齐公助甥是小,借机攻卫才是本意。”

    “既如此,你何不去告诉南宫将军或是大王?”

    “我全凭臆断,跟你说说也就罢了,怎可无凭无据地禀于大王。”成冲笑道。

    子突听得他这番话,并不能尽信,却也知其不无道理。

    临行之时,嫘牧前来向成冲自荐,“少傅大人,属下亦愿同往。”

    “你臂伤未愈,不急一时。”成冲劝道。

    “少傅放心,属下的伤已无大碍,还望能追随大人,同去卫国。”

    成冲见嫘牧如此坚持,便准了他的请求。

    周卫的距离与齐卫的距离相近,成冲带着轻骑兵日夜兼程,行了足有六日,方至卫国都城。

    卫君黔牟一看到周天子的劝和书,不禁喜上眉梢,忙不迭地差人拿去给齐人,又奉成冲等天子使臣为座上宾。

    等到齐人见了周庄王诏书,碍于天子颜面,便答应了卫君遣人归齐,向齐襄公回禀后再作定夺。

    卫君黔牟焦灼地等着齐襄公的回复,期盼着一切能如周天子诏上所言,齐襄公不再干涉卫政,他这个卫君也就得以坐得安稳,毕竟几年前国中兵反、驱逐卫朔的事,也让卫国的实力有所削减,若是真与齐军短兵相接,必然不敌。

    等待的这几日里,成冲得以结识了卫国的两位公族大夫,公子泄与公子职,这两个人是卫国先君之弟,名义上是卫国的左右公子,实则掌握着卫国的朝中大权。当初,正是此二人带头起兵驱逐卫朔,才立了黔牟为卫君,尔后,卫君黔牟为表感激,便对二人言听计从,极为倚重。

    公子泄为表达对周天子的感谢,专程设宴邀请成冲入府一叙,并由公子职作陪。

    成冲应邀而往,他本以为一人之下的卫国大夫,其府上必定是气派华丽,却不想公子泄的府中陈设却是节俭素朴的很。

    酒过几盏,成冲问公子泄道,“上大夫以为,齐公会否从天子诏意?”

    公子泄沉默了许久,方叹息道,“齐公之人,刚愎自用,荒淫无道,恐怕难以秉承天子之令。”

    成冲见其已有准备,遂问,“若如此,大夫欲何为?”

    “自卫君由我二人拥立以来,兢兢业业,靡有差忒。时至今日,我二人必不负卫君。”公子泄言辞甚笃。

    不负卫君……莫非他二人已有抗击齐军之心?

    正当成冲思忖着,公子职又道,“今日请少傅大人前来,是希望若他日齐军真得兵临城下,少傅大人能向天子请援,以助卫国。”

    成冲眉头一皱,想着虽然卫君黔牟是周庄王的女婿,但若是真得打起仗来,庄王能否发兵驰援以对抗齐国,他可不敢妄测,于是只道,“若待彼时,成冲自当禀明天子,以求援助。”

    “除此之外,子职另有一不情之请,相求少傅大人。”公子职接着道。

    “什么事?”此时的成冲方知这两人已是筹谋已久,才请他而来。

    公子职与公子泄相视一眼,见着公子泄点了点头,他方开口道,“我二人思量着,若是齐军来袭,援军不待,还望少傅大人能救下卫君和芸姬,护送其二人入周,以保我君安!”

    难道这两人是做好拼死一战的准备了么?成冲惊讶着,既知不敌强齐,又何苦死战?

    公子泄似乎看出了成冲的疑虑,正色而道,“人固有一死,有死于利者,有死于义者。我与职贤弟求仁得仁,死生亦无愧君主!”

    成冲听罢,不由得心生敬佩,遂承诺,“成某愿全力以赴,护佑卫君及夫人周全。”

第四十七章 卫国之乱贰

    持天子诏书的齐人离卫归齐的第五日,卫君黔牟没能等来齐襄公的回复与允可,反而得到了卫国边境的戍边吏来报,说是见着边境不远处,有齐、宋、蔡、陈四国联军压来,足有数万人。

    “什么?!你……你可看清楚了?!”卫君顿时大惊。

    “回君上,千真万确。”戍边吏回复。

    卫君慌乱,险些从正殿椅子上跌落,多亏一旁的宫人搀扶,方得以坐定。

    “二位叔父,你们可听到了!齐国竟然无视天子诏命,联同三国,来犯我卫……怎会如此大胆?……是不是那回去复命的齐人没能见到齐公,因而……齐公不知王诏,所以……来犯?”卫君惶惶然,谓左右公子道。

    “君上,依臣之见,那姜诸儿一向离经叛道,即便此次收到王命,怕是也并不会老老实实地遵守天子之诏。”公子泄答道。

    “……这当如何?而今四国联军压境,我军如何可敌?!”卫君无措。

    “君上,臣不才,愿请为将,即刻带领大军赶至边陲之地,与边境军共同抗击敌军!”公子泄自请道。

    “好……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寡人现在就任叔父为大将军,带领大军前去抗敌。”

    公子泄带着卫军火速前往边邑,同时让公子职留在都城,带领剩下的卫军将士守城,护卫卫君安全。如若公子泄抵挡不住联军,公子职还能固守一阵,替卫君争取出离的机会与时间。

    另一边,成冲一早听闻联军来袭,便让嫘牧第一时间出城,返回洛邑禀明情况,奏请大王究竟是否出兵援助卫国。

    “少傅大人,如今齐、宋、蔡、陈四国来袭,卫国怕是孤军难敌。大人既已完成使命,何不就此撤离,何必留此涉险?”嫘牧问道。

    “我暂时还不能走。大王本意是襄助卫君与芸姬,如今卫君劫难,我就算走也要营救此二人安全撤离才可。你此刻单骑以出,最快也要三四日可达,十日之后,若公子泄不敌,且不及援军,我便不再等了。”成冲回答。

    嫘牧听罢,说道,“既如此,大人放心!嫘牧定会请来援兵!”

    成冲微微叹道,“是否支援,尚需大王定夺。你只需如实禀报即可。”

    嫘牧见其心意已决,只得奉命回周,快马加鞭地回去搬救兵。

    此时,公子泄已携大军到达边邑,严阵以待四国联军。

    两军对垒,未及交战,齐国将领放言道,“只要卫军交出那黔牟小儿,将君主之位交还给卫朔,我联军将士便可不战而退。”

    公子泄大怒,责问齐将,“既然周天子已命齐国不得插手卫国内政,齐国怎可如此助纣为虐、怙恶不悛?!”

    “呵呵,齐公有言,大军已出,天子之命有所不受!若是卫军自不量力,以卵击石,我等将不日攻下都城,杀了那黔牟小儿,恭迎卫君以归!”齐将气焰嚣张,一副傲睨万物之态。

    “大胆!本将就是战死,也不会让那姜诸儿得逞!”公子泄高声呵斥道,随即一声令下,双方开启了一场厮杀大战。

    苦战到第六日,边境的卫军几乎已经死伤殆尽。

    伏尸数万,流血漂橹。

    然而,终是寡不敌众,败局已定。

    公子泄见大势已去,无奈之下,只得派人前去通知公子职,要他做好准备,守城一战。

    尔后,公子泄清点了最后的人马,已不足千骑。

    千人之军,抱着必死之心,拼尽最后一息,誓与万余联军血战到底……

    第七日,边境的卫军全军覆没,公子泄亦悲壮战死。

    卫国都城之中,公子职早已部署妥当,以待敌人大军来到。

    成冲从宫人处得知了公子泄的死讯,知道十日之约恐怕难守,以卫国当前的处境,已经等不来天子援军了。况且,以他对周庄王的判断,能够出兵的概率也并不是很大。想到此,他遂来见公子职。

    城中内阁,公子职身着将帅之甲,岿然而坐,独酌而饮,凛然无惧。他看到成冲前来,并未起身,只道,“少傅谨守承诺,留至今日,职替卫君言谢!如今子泄身死,大势已去。唯望少傅能护送卫君与夫人回周,保其性命!”

    成冲遂道,“子泄大夫忠勇壮烈,成冲钦佩。我此时前来,亦有护送卫君离开之意……鉴于当下情形,子职大夫何不与我一同离开?”

    公子职听罢,斟了两杯酒,自己拿起一杯,又将另一杯敬与成冲道,“多谢少傅好意。职生为卫人,死是卫魂,而今自当拼死奋战,以为我君赢得归周的时间!”

    成冲心中感慨,接过酒盏,一饮而尽,回道,“能在卫都结识二位大夫,是成冲之幸。我自当竭尽全力,护佑卫君!”

    “好!少傅乃大义之人。此酒就当作是替少傅践行,归周之路艰辛,万望无虞!”公子职亦尽饮杯中酒。

    成冲从公子职处离开,便匆匆地去见卫君黔牟和芸姬,时间紧迫,他不能再有耽搁了。

    此刻殿中,卫君黔牟黯然神伤,芸姬在一旁泣如雨下。黔牟心中清楚,卫朔是如何恨他入骨,落在卫军手里,他必死无疑。如今公子泄已死,卫军主力溃败,倘若他再不走,就没有机会了……性命攸关,对他而言,活着自然要比君主之位更为重要……故而不等成冲开口,黔牟便知他的君主之位已经到头了。

    成冲来不及过多解释,三言两语后,只得让两人迅速换装,跟随他的三百轻骑,暗度陈仓,离开卫都,向着洛邑进发。

    卫君黔牟和芸姬虽是在逃之人,却也一向金贵惯了,只能御车而行。这样一来,就不比轻骑兵的行速,返回洛邑因而慢了许多,本来六日的路程,怕是要十日方能抵达。

    行军途中,成冲暗暗思量着,如今齐军攻克卫都已成定局,如此遂了卫朔之意、齐公之愿,齐军应该就不会穷追不舍,非要置黔牟君于死地了吧。

    然而,成冲还是猜错了。

    卫朔此番随联军而来,他一早便发誓,无论如何,都要杀了黔牟这个兄长。

    攻城联军乘胜而击,公子职的守城之军仅仅撑了不到三日,便全军覆没了。

    卫朔未能在宫殿和都城之中找到黔牟,便去逼问公子职其旧主下落。奈何公子职宁死不言,咬舌而亡。

    然而,黔牟的行踪,除了公子职,还有芸姬的贴身婢女知晓,那婢女为了保命,不得已而向卫朔道出了黔牟和芸姬是被周天子的使臣暗中接走,意欲入周的消息。

    “卫君,不如就放了那黔牟小儿一条生路?”齐军将领道。

    “绝不可!想那黔牟鸠占寡人之位七载,害得寡人颠沛流离,几近丧命!寡人今日势必要斩草除根!”卫朔面露恨意。

    “可黔牟一众已经离开卫都整整三日了,此时再追,恐怕只能派轻骑昼夜追逐,方能勉强赶上。”

    “寡人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总之,一定要取了那黔牟首级!你别忘了,在齐国时候,舅父已经答应,帮寡人夺回君位,手刃仇人,二者缺一不可!”

    “诺!”齐将领命,尔后亲率两千轻骑,沿着通往洛邑的必经之路,日夜兼程,全力追赶。

    齐军的战力与马力还是首屈一指的,两千轻骑昼夜疾行,终于快要在周国的边境一带赶上成冲之军。

    “将军,齐国的骑兵好像就在我们身后,正穷追不舍!”伊捦发现了敌军,慌忙向成冲禀告。

    “来者约有多少?”成冲问道。他知道,能以如此速度追上他们的,必是轻骑兵,数量也不至于很多。

    “远远地看去,怎么也有千余人!”伊捦回答。

    当真是要赶尽杀绝么……成冲心想着,看来若要保住黔牟君和芸姬,免不了要一场恶战了。

    “你带上几个人,继续护送黔牟君和夫人回王城,莫要停歇!”成冲对伊捦道。

    “那将军你呢?”伊捦问。

    “我先去会会齐军!”成冲面不改色。

    “我们只有三百人,将军如何能与齐军相抗?!”伊捦一惊。

    “牵制半日、哪怕几个时辰也好。再往前就是周国地界了,只要你们过了边境,自有天子戍军在,齐军应该不敢造次。”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放心,我有分寸,阻击而已,不会命丧于此!”成冲说道,尔后下令,命三百轻骑即刻调转马头,以迎敌军!

第四十八章 卫国之乱叁

    伊捦御车带着黔牟和芸姬继续向周国疾驰而去,再有半日,他们便可踏入周国疆界。

    另一边,成冲率领手下的三百轻骑,正准备与齐国的二千精兵相周旋。

    此次赴卫,成冲所选出的轻骑兵皆是骁勇善战之辈,平素训练有方,深谙军阵之法,就算以一敌十,也并非毫无可能。

    “传令,以偃月阵御敌,侧翼先出,月轮为盾。此战拖敌为上,切勿恋战自损。及至日中,即可撤军而返!”成冲挥剑而喝。

    “诺!”众将士领命。

    顷刻之间,周军的半轮阵形,俨然而成,弦月作弯,暗藏玄机。

    齐军将领本认为周军以区区数百人,竟敢与之相抗,也是不知死活了。忽见着眼前的军阵整饬有序,虚实掩映,他不免心中惊诧,自语道,“偃月阵么?呵呵,相传武王伐纣之时,便是在牧野之郊,以三百五十乘大摆此阵,一战胜而声名起。如今倒是百闻不如一见!”

    “将军,周兵不过三百余人,任他折腾,又何足挂齿,且待我前去,为众将破阵!”齐军副将言之凿凿,话音刚落,一骑而出,迅猛如虎。

    只见齐军副将纵马持钺,疾驰相劈,不想还未至成冲跟前,便被两翼的周兵包抄阻隔。刹那之间,兵动阵随,月轮似转,齐军副将被运动之中的军阵所扰乱,猝不及防,出招不待,便剑穿身死,人坠马翻。

    齐军将领见状,不禁震惊,这阵法竟有此威力么?!副将已被斩杀,即使兵力占优,他也不得不谨慎以待。尔后下令,兵分三路,同击周兵两翼、阵底,以求破阵。

    想来偃月阵虽有极强的防御之力,但终究是齐兵众多,即便成冲嘱咐手下以自保为上、尽力避免伤亡,但如此以少搏众、牵制强敌,消耗仍是不可避免。

    眼见着伤亡渐增,军阵的‘月牙’两端之战力已大大削弱,不堪重击。成冲唯有攻守兼顾,身先士卒,拼力而战,以减轻手下的防御压力……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敌强我弱的战争终是极大的身心考验。

    成冲抬起头,看了看朗日碧空,午时尚未至,伊捦他们应是还未到达周境……无论如何,事已至此,再坚持一会吧……他想着。可是眼见着忠心追随自己的战士们接连死伤……成冲心中亦不忍,矛盾暗生。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却望见故国方向,似有援军大举来驰。

    是援军么?成冲犹疑着,大王怎会在此时出兵?

    随着周兵渐近,旌旗与甲胄映入眼帘,成冲知道,确是天子援军无疑!

    援军三千,来将英姿神勇,驰骋马上,势如闪电,令人望而生畏。

    看见熟悉的身影,成冲不禁喜出望外,心下得安,戏谑道,“子突!亏得你来,否则我与这三百骑,当真要交代于此了!”

    子突横戟立马,怒目嗔道,“还好意思说!每次都赶上你陷于如此局促之境!我看你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条命了!!”

    “子突将军教训得是!如此劳你大驾,下个月的酒,我请便是!”成冲笑道。

    “少废话!偃月阵已毁,我们便左右夹击,半个时辰内解决他们!”子突气势如虹。

    不需再多言,此二人虽已是许久不曾并肩作战,默契程度却是丝毫未减,持戟出剑,同仇敌忾,此呼彼应,相得益彰。

    齐军将领见子突带着周兵援军三千骑,浩荡而来,势如破竹,不由得心下一沉,知局势已大转,优势不再,士气大减。

    复打了半个时辰,齐军将领见着实是难以抵挡周军,便生了撤兵之心,于是他一边命部分人马加以掩护,一边下令向着卫都撤退。

    子突才不管他们是不是要溃逃,依旧穷追猛打,愈战愈勇。

    “子突,穷寇莫追。”成冲欲拦他。

    “哼!他们适才逼迫你之时,可没这番好心!我好久没打得这般痛快了!今日定杀他个片甲不留!”子突不听成冲之言,执意如此。

    终于,一路斩杀之后,到了子突与齐军将领直面交锋的时刻,擎天戟,环首刀,一挑一。

    对于子突来说,战斗,特别是与强者的战斗,是一种享受。战场,可以给他带来无尽的自由与力量。

    子突旁若无人,全神贯注,招式汹涌,占尽上风,二百回合下来,齐军将领不能敌。

    只见其猛然一戟,出手格杀,直取齐将首级。

    “锵!”长戟的尖锋曲钩,却被一柄青铜剑稳稳截住,动弹不得。

    “成冲,你为何拦我?”子突杀得正酣,竟被打断,自然心中不悦,故而高声质问。

    “卫国易主已成定局,你杀了他也无济于事。”成冲一边持剑相阻,一边回答。

    “我就是要叫各国看一看,所谓齐国主将,也不过就是这般不堪一击!”子突不肯放手。

    “你若杀了他,齐公怕是会不依不饶。”成冲道。

    “姜诸儿那厮,本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王诏都不顾,我们又理他作甚?!”子突不明白成冲之意。

    “齐公不遵王诏在先,尚属理亏,你今日若杀了齐将,他倒有了理由发难,届时再向大王要人,岂不棘手。”

    “他敢?!”子突斥道。

    “你适才也说齐公连王诏都置若罔闻,发兵攻周,又有何不敢?我还未来得及问你,大王派你来,究竟是何意?”成冲早就猜到庄王并非是要子突与齐军硬碰硬,不然不会只出兵三千。

    “……大王命我与你会和,营救芸姬和黔牟君回周。”若非成冲提醒,子突恐怕真快忘了自己的来意。

    “如此正好,你留他一命。让他回去告诉齐公,如今黔牟君主位已失,归周已是不易,叫那新君安分些,休要欺人太甚!”

    子突略作思量,应允道,“好吧,便依你。”

    放归败将,周兵得以返还。

    路上,成冲方问子突,“此次出兵,可令大王有何为难?”

    今日距离他派嫘牧返周之日,已过去十三天了,就算嫘牧行了五日才抵达洛邑,这期间也耽搁得够久了,久到他已经放弃庄王会派援兵的念头了,可今日之情形,又确实是叫他出乎意料。

    于是成冲很想知道,这十余日里,王城之中,发生了什么。

    “别提了!这兵出得也是不易!嫘牧那小子,倒是够快,一路不眠不休,不到四日便赶回来请援,奈何大王知晓实情后,却迟迟不愿发兵驰援,为此我去找南宫将军求了多次。”子突说道。

    “是南宫将军说服了大王?”成冲有些疑惑。

    “并不是他!”子突回答,“是姚姬娘娘!”

    “姚姬?”

    “嗯。我听闻是宫中的缀衣替姚姬送裳衣时,误呈了芸姬早年常戴的珠钗什物……令姚姬睹物思人,哭闹着求大王。大王耐不过,方同意发兵救女!”子突将所知道的原委跟成冲大体讲了一番。

    缀衣……误呈……姚姬……睹物思人……成冲听他所言,不用猜便知是嫘萦所为。

    如此巧合,恐怕也并不是什么误举,应该是她有意为之吧。只是,嫘缀衣如何知晓军中之事……是嫘牧么?成冲暗思。

    “你在想些什么?”子突见他不语,问道。

    “没什么。”成冲答,尔后,又笑着对子突道,“不管怎样,今日还是要多谢你!”

    “咳!”子突一脸厌嫌,“我最是听不得你说这些琐言碎语!”

    成冲遂不再言。

    “对了,刚才打仗时,你可说了要请我喝一个月的酒!”子突行着行着,忽然想起来此事,急欲坐实。

    “一个月么?我不记得了。”成冲转眼便不认账。

    “你?!三军将士尽可为证,你还想抵赖不成?!”子突激他道。

    “随口一说,莫要当真。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么,舍命不舍财。”成冲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好!等你下次再遇困战,就算被敌军打死,我都只在一旁看着,绝不出手!”

    “随你!”

第四十九章 赤狄来犯

    成冲回宫,问过嫘牧,才知他先前的猜测并没有错,确是嫘牧担心他的安危,又不自觉地透露给嫘萦。嫘缀衣聪慧过人,知道芸姬是姚姬娘娘最疼爱的女儿,便想到此计,意在通过姚姬之口,来迫使大王发兵。

    “嫘缀衣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一支旧钗,便能号令天子之军。”成冲不由得叹道。

    “还好一切赶得及,不至于让师父有什么闪失!”见成冲无恙,才是最令嫘牧放心的。

    “你们姐弟二人,可是帮了我大忙。不然单靠三百轻骑,还不知能和齐军耗多久。”成冲笑了笑,又道,“明日我教你套新的拳法,作为报酬!”

    “谢师父!”嫘牧欣喜不已。

    卫国,都城之中。

    卫朔本还想着要斩草除根,但齐将被子突打得丢盔弃甲,仓皇逃回。齐襄公得知此情形,不想再与天子结怨,故而派人前来,让卫朔放弃杀黔牟的心思,卫朔不得已,暂且作罢,想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既然已经等了七载,不在乎再多等些时日,总有一天,定会摘了黔牟的项上人头。

    同时,齐襄公又修书给周天子,声称黔牟君乃天子之婿,如今放其归周,合情合理,他亦赞同天子的决定。如此之言,算是撕破脸之后,再给周天子找个台阶下。

    而黔牟君失了卫君之位,只能与芸姬同居于洛邑王城的灵汐宫内,从一国主君到寄人篱下,浮华往事已不堪回首,徒剩下异乡的离愁。

    多事之秋,战乱连连。

    周天子这才刚派兵救了黔牟君,不出数月,戍边将士便八百里加急,赶来洛邑王城,向天子禀告,边关赤狄作乱,大举来袭,边疆守军吃紧,请求王师支援。

    庄王虽对外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涉及国本之事,还是不可马虎。

    早在庄王即位的第五年,就有西戎大举攻扰函谷关一带,庄王曾命南宫嗣携王师八千,大破西戎而归。那一战,也正是成冲的第一次战役,一战成名。

    转眼之间,已过了五载。

    狄戎蛮夷,都是周国边境的游牧民族。如今之际,西戎虽未敢再犯,倒是西北的赤狄,靠着近些年几代首领的杀戮征战,合并了草原一带的多个部落,赤狄的势力日渐壮大,终至对大周的华夏族伸出了掠夺的爪牙。

    与当年的西戎相比,赤狄部族的实力更为强大。不仅兵力数倍于西戎,战力在各游牧民族当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豹头环眼,鹰嘴鹞目,茹毛饮血,猖蛮凶残。如此描述,诚不为过。

    经过朝中一番商议,庄王最终派了上将军鲍昱为主将,并任成冲、魏庆为左右副将,带领虎贲及甲士两万人,出征西陲一带,抗击赤狄,还周边之安宁。

    自打南宫嗣擢升为司马,基本其上将军的位置就等于是兼任,安国理政之事务繁多,难以抽身,故而不到万不得已,庄王是不会轻易派他亲自出战。

    按理说鲍昱是虎贲右军的上将军,带兵出征的副将也应在右军选拔。奈何虎贲右军的实力确实逊于左军,所以庄王不放心,南宫嗣便推举了自己一手带出的干将成冲与子突。

    鲍昱闻之,跟庄王要了成冲为自己的左副将。

    他选择成冲,并不是因为欣赏或是与之交好。

    相反,鲍昱与姬颓走得很近,一贯厌恶成冲。

    他之所以做此决定,原因有二。第一,他承认成冲确实在作战上方面很有天赋和头脑,能够增加此战得胜的几率。征伐赤狄不比跟华夏之国作战,暴虐凶险和不循常理之处免不可少,他需要有一个能够随机应变,出奇制胜的参佐之士。毕竟,当初伐西戎时,成冲是如何当仁不让、力挽狂澜的,他亲眼目睹。

    况且,成冲比子突更理智,更好控制一些。想来杀红眼的子突若是犯起混来,连南宫将军都奈何不了,更何况是鲍昱了。

    要知道子突在军中,只服两人,一个是南宫嗣,另一个便是成冲。南宫将军是他的提携之人,又与其父亲是故交,自有情义在。而成冲,则完全是因为他打不过人家……

    说远了,鲍昱选择成冲一同出征的第二个理由,就是因为私心杂念了,他想凭借此战除掉成冲,当然,这也是姬颓和蔿国之意。以成冲的身手,想要在洛邑除了他,真是不容易,可若是用些手段,让他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岂不顺理成章。到时候,公子阆失了羽翼,便难成气候,久病的太子胡齐也就不足虑了。

    等到派兵点将之日,子突见竟没自己什么事,很是不高兴,于是找到南宫嗣怨怼道,“征战赤狄这等大事,大王不派将军出征,怎么反而让鲍昱领兵?这也就罢了,怎的还能没我子突参战?”

    “出征之将为大王钦选,子突你莫要妄议。”南宫嗣道。

    “将军不用唬我,你身为司马,调兵遣将,大王从来都是听你的建议。此番必也是这般。真是不知道将军是怎么想的?”子突心直口快。

    好在南宫嗣了解他,也能包容。

    虽说如此,可南宫嗣仍然不免要斥责他一通,“住口!天子之心,岂是旁人左右得了的。此番是平定边患,征讨赤狄,又不是开疆拓土,护卫国都,不用人人都去!没叫你去,你便好生留下,襄助我处理军中之事!哪来这么多不平之意?!传出去成什么话!”

    子突心中很是失落,倒并不是因着被南宫将军教训了一大顿,而是自知此次的杀伐征战,自己肯定是没戏了。

    “你先下去吧。叫成冲来我这一趟。”南宫嗣说。

    “……诺。”子突应着,尔后一脸不情愿地退下了。

    一刻钟后,成冲来到南宫嗣的军帐中。

    “将军。”成冲已经知道自己要跟随鲍昱去征讨赤狄的消息,想着南宫将军定是因此而对他有所叮嘱。

    “你来了。”南宫嗣道,“三日之后,你将随鲍将军西征赤狄,为此可做好准备?”

    其实南宫嗣是想问问成冲有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毕竟他也算是自己的人,如今跟着鲍昱去战场,莫要心生抵触才好。

    “属下已准备妥当,只待追随鲍将军出征。”成冲倒是答得爽快。

    “好!你为虎贲中士的时日也不短了。如今一战,若能得胜归来,我亦将谏言大王,为你记功一件!”

    南宫将军还是很爱才的,同时,他也知道如今自己身为司马,上将军一职不久之后,定另有人选。成冲作为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勇将,若是真能接任他的上将军一职,也就间接地等于替他保留了在军中的地位与话语权,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属下不敢奢望军功,愿不负大王与将军信任!”

    南宫嗣笑了笑,“你有此平常心,很好。”又道,“鲍昱将军与我排兵布阵的风格不同,你在军中若有所思议,当尽早与他商议,要知道,打仗除了天时地利,还要人和。”

    “将军放心!成冲必会全力襄助鲍将军,听其差遣,为其效劳!”成冲的话打消了南宫嗣的疑虑。

    “嗯!有你此言,我诚是无需担心什么了。还有就是,赤狄狡诈凶恶,战场上要格外留心。”

    “属下谢将军提醒。”成冲双手抱礼。

    南宫嗣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我等你凯旋。”

    “诺。”

    出征的前一晚,子突请成冲喝酒,为他践行。

    “鲍昱那人,我可不敢恭维!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子突一边饮酒,一边交代着。

    “嗯。”成冲随便地应着,似乎并没放在心上。

    “我没跟你说笑!”子突一反常态,郑重其事道。

    成冲看了他一眼,见他如此严肃,便说,“他是此战主将,我为副官,尽力助他取胜即可。要小心也该小心狄族才是。”

    “你有所不知,我刚入虎贲军那会,鲍昱有一次派同出战的副将强攻敌军主力,自己却迟迟不援,以致副将身死。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就是别有用心,想要消除军中异己!”

    成冲听罢一笑,也说不清是在耻笑鲍昱的小人之心,还是嘲笑子突言过其实了。

    “我就知道你是这个态度!自从弟妹不在,你虽口上不说,我也清楚你是怎么想的,恨不能哪天马革裹尸,战死沙场!”子突有些愠色。

    成冲愣了一下,手中的酒盏也不由自主地放下。

    不得不说,子突还是了解成冲的。自从他失去挚爱,虽说已经从寻死觅活的状态里恢复了过来,但心态较以往还是发生了很大转变。对于生死,他似乎已经看淡了。

    以前上战场的时候,他心中尚有牵挂,总会想着如何能保全性命,安然归来。可如今,他除了想着完成大王或是南宫将军交办的任务,几乎不再考虑自身的安危了。

    死生有定数,生则尽人事,死则安天命。如此,也算没辜负娈姜要他好好活着的遗言。

    “你言重了,我没那样想。”成冲矢口否认,又道,“况且,咱们从入虎贲军那天起,不就清楚得很,能死在沙场,也算是个好归宿。你这般苛责我,其实自己不也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是不畏死!而你,恐怕是抱了几分求死之心的……如今,我又不能在战场上看着你……”子突竟说得一丝悲凉之意,尔后尽饮杯中之酒。

    成冲还是头一次见到子突这样忧愁伤感,竟然还是为了自己。他不免有些感动。

    良久,成冲方半开玩笑地调侃他,“这么怕我死么?”

    “我是怕没人陪我喝酒!!”要子突说句软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成冲遂斟满酒盏,端起酒,望着子突道,“敬你一杯,待得胜回来,我再请兄长喝上好的杜康秫酒!”

    子突听罢,不禁一笑,亦举起杯,轻谩道,“臭小子,你还是头回叫我兄长!这次可说好了,再赖账,我非打断你的腿!”

第五十章 初战告捷

    周天子之师,有骑兵五千,战车二千乘,铠甲勇士近万人,再加上辎重粮草的后勤部队,如此以出,着实是不小的数目了,堪称庄王登基以来,最为浩大的兴师规模。

    赤狄横暴,毁我边土,孔炽行杀戮。王师勇武,千里征战,西出定中原。

    从洛邑到西陲边境,大军足行十日方到。及至边关,千亩田耕已荒芜,数万黎民尽失所,壮劳者百战死,妇与孺殍于野。王师勇士,闻之者哀,见之者痛,哀兵生壮志,悲愤化刀戟。

    交交黄鸟,止于棘。赫赫王师,陈于骊。

    将军鲍昱陈两万王师于骊山脚下,安营扎寨,以图破狄。他知道,与赤狄接下来的战争,将会是一场持久战。

    此处离当年西周的都城长安并不远,可如今物是人非,骊宫已化作历史,繁华散尽,唯剩下满目疮痍。好在有王师驻扎,疾苦的边邑百姓尚能有些许喘息的空间。

    大军刚刚驻扎三日,赤狄部落便沉不住气了,接连派了几拨人马来骊山脚下勘探。

    “看来,敌人要比我们还要着急开战。”鲍昱对成冲和魏庆说。

    “赤狄狡猾,我大军刚刚来此,虽有边军介绍情况,恐怕还是需要一段时日适应。”成冲说道。

    边邑之地不比洛城,大漠沙如雪,狂风卷惊雷。将士们初来此地,难免水土不服。尚未开战,军中便有报疾者。好在有边军和百姓传授经验,水沸而后饮,食药草以避时疾。

    第五日,中军帐。

    “将军!这赤狄的首领名叫皋落尨,几年前跟大漠北部的另一伙赤狄潞氏缔下盟约,想要共同吞了我大周的边邑和镐京,真是自不量力!如今的赤狄老巢在长治一带,不过狡兔三窟,四个子部落军力分散几处,彼此遥相呼应,最近的一处靠近渭水,兵力三千左右。”魏庆受鲍昱之命,带两百轻骑兵跟随边邑军巡视而归,将获知的情报一一禀报。

    “我听说潞氏是赤狄中最善战且势力最强的牧族,本活跃在晋国一带,想不到如今竟南下和皋落族沆瀣一气,妄图侵占周土。”成冲知道潞氏,还是因着早年在宫里做武侍的时候,听邹偃所说。

    “皋落一氏,在这近十年里,吞并了附近方圆百里的大小部族,势力不可小觑,如今又加上号称'嗜血魔族’的潞氏,更加难对付。”鲍昱眉头一皱。

    “将军,末将愿领兵先行一战,挫一挫那赤狄的锐气!”魏庆自请出战。

    鲍昱略作思量,说道,“也好。在我军尚未安顿之时,赤狄就反复来扰,气焰嚣张如此,确实该给他点颜色瞧瞧。魏庆,明日你便带两千精兵,会一会渭水以西的狄人,点到为止,不可恋战,也无需深入。”

    “诺!”魏庆应道。

    “成冲,你另率两千人在渭水之滨以作接应,确保魏庆之军安然以归。首次交战,关乎士气,绝不容有失!”

    “末将领命!”成冲亦道。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次日寅时刚过,魏庆便携兵而出,渡了渭水,长驱直入,袭击渭西一带的小规模狄军。

    然而,赤狄是马背上的民族,逐水而居,性格刚强,即便面对魏庆之军的突然来袭,也并未引起多大的慌乱。

    吹角声呜咽,狄人争相翻身跃马,迎战周兵。

    突袭战,省却了弓矢盾弩,直接近身相搏。两千周兵,三千狄人,实力相差并不悬殊。

    春秋诸国之争,依旧算是守礼而战。战书以达,交战方始,排兵布阵,节奏明晰,遵建制而出兵戎,若是不能敌的一方缴械投降,得胜的一方通常不会赶尽杀绝、诛杀降军。

    但是,对待狄人,这套礼制约束下的战法就全然不适宜了。夷狄极端崇尚武力,作战手法极其血腥、残暴,不辜负被华夏礼仪之邦贯之以“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形容。

    顷刻之间,魏庆命轻骑兵列锋矢阵以击,此阵在攻,非守,攻杀力一等,周人依阵法而动,数百戈矛挥刺如雨,寒兵铁器整饬迭出。

    狄人披发鹰眼,着长袍,纵乌骊马,朝着阵首的周人风雷般围涌而来,杀戮的味道让狄人兴奋,他们持龙纹刀劈砍,一边呼喝,一边冲杀,不退避,无畏色。

    两军千骑纵横交错,马蹄奋扬,黄沙嚣嚣。兵器斫击,铁光连连,呼杀声吼,震耳欲聋。长戈乱,刺躯以过,阔刀斩,颅落而收。

    杀!杀!杀!死生肆意,勇者无惧。

    随着敌我交锋时久,两军混间愈加深入,狄人已死千余,周兵折损三百。

    热血迸溅,尽染土色,鳞伤遍体,至死方休,三千狄人的拼杀斗志是周人未能料及的。

    两个时辰后,赤狄终以血肉之躯破了魏庆的锋矢阵。

    阵已破,周军的攻击力一下子便被分解了,战力打了折扣,兵力损耗速度则大幅增加,此时的狄人虽伤亡不少,却毫无退避之意,反而踏着同伴的尸骨愈战愈勇。周兵见其顽蛮强硬,又如此嗜杀,不禁有些心惊,这才第一场试水之战,就要拼个你死我活么。

    “他娘的,真是不怕死的豺狼野兽!!”魏庆怒骂,挥刀猛击。

    看来,不能在这跟这些怪物硬抗了,魏庆想着,于是下令,“周军听命,随我撤退!”

    一千四百余骑,一边抵挡敌人的顽强追击,一边回退至渭水一带。那里,有成冲的援军。

    一连激战了几个时辰,成冲自然猜得到魏庆打得有多艰难,正准备带兵支援,便见到魏庆的人马正在回撤。

    刻不容缓,成冲一声令下,渭水待命的周军遂跟着他支援魏庆,混战之中,本是势均力敌的两方,一下子由于成冲这两千军的火速加入,变得胜负明朗起来。

    “成冲,对待这些嗜血豺狼千万不能手软!就算只剩一口气,他们都不会停止战斗!”魏庆一面杀敌,一面对成冲说。

    “只是渭西的三千边兵,就这般难缠了么?”成冲还以为今日用不着自己出手,魏庆就可以搞定,没想到他们都低估了赤狄的战斗力与意志力,在赤狄心里,似乎只有胜和死,并没有败。

    杀伐大举,二千赤狄被合二为一的周军包围起来,不遗余力地层层歼灭,直至狄人全数殒命,横尸遍野,血流入渭水,浪花泛起腥红……

    清理战场,清缴武器,周兵共计损折骑兵七百,全歼渭西三千赤狄。

    首战,大捷。

第五十一章 一石二鸟

    渭西赤狄被周兵收拾个干净,皋落尨失了一处要地,其余三部落的人马虽多,却是距离周兵更远,这样一来,赤狄偷袭的主意就不好打了。

    不过对于从来勇猛大于头脑的赤狄来说,不好突袭无妨,正面交锋便是了。

    一连三个月,大小战役接连不断,赤狄损耗不少,周兵也没占着什么上风。

    “这样下去不行,不仅狄军难克,反而会两败俱伤。”鲍昱可不希望自己的兵众就这样跟赤狄僵持不下,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最是下乘。

    “如今皋落和潞氏兵分两路,接连来袭,确实棘手。不如……”成冲开口。

    “你有何对策?”鲍昱问。

    “分崩离析,逐一击破。”成冲说得干脆。

    “你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鲍昱笑笑。

    拉锯战反倒磨了士气,总得一战定输赢。

    鲍昱将手下的一万六千军分为三路,由魏庆带四千军对战渭水西南一带的皋落赤狄,自己率领八千主力军直面皋落尨的老巢,同时命成冲带着剩下的人马直接北上,阻击漠北的潞氏一族。

    “只要潞婴的兵马下不来,就不能与皋落尨会合,那么,今日便是本将军灭了皋落之日!”鲍昱眼带狠意,尔后抬起眼,看着成冲说,“无论如何,你得截住潞婴的人马!届时,我会派人告诉你主力军的战况和下一步的动作。记住,没我的命令,你不得擅自行动!”

    “诺!”成冲应道。鲍昱的话是对的,此刻兵分三路,倾军而出,既是机遇,也是凶险。皋落尨由于三个月来的接连混战,主力兵也就剩下七八千而已,盘踞在大本营,伺机而出。如今鲍昱率大军直面决战,以他的能力,胜算足有八成。

    不过,这得是魏庆和成冲都各自完成好自己任务的前提下,魏庆负责对抗的西南赤狄,首领是皋落尨的弟弟,号称拥兵一万,如今半数已殇。魏庆就算不能灭了他们,四千周军一来,西南赤狄也是自身难保,无暇顾及其他了。

    实话来讲,此战最难的是成冲,同样是四千人马,阻击万余潞氏狄军,势不均力不敌,拼的便是将领的本事了。不过鲍昱说得是要成冲去阻击,又不是消灭,只是拖住他们,不南下和皋落尨会合,鲍昱知道,成冲必然做得到。

    兵分三路,目标鲜明。

    战场上见惯刀光剑影的鲍昱还是很有计谋的,一连三月都是被动的应战,虽没有占上风,却也是消磨了赤狄不少的能量。如今,赤狄已经习惯了周兵打一拳应一拳的作战模式,自然而然会放松了警惕,却不想,鲍昱竟在此时,全军出击,好像三条蟒蛇,瞄准了猛虎的头、颈、足,同时撕咬下去,任它从前是何等威风,如今也要顾头不顾尾地狼狈起来。

    见周兵主力军已不由分说地攻到老巢了,皋落尨的兵马自然要使出浑身解数。皋落尨当年可是漠北一带的霸主,吞了多少小部族,叱咤勇武,方有今天的地位。奈何鲍将军也不是吃素的,久经沙场了,何况是决战今日,怎能含糊。硬碰硬的战斗,包抄围堵,攻伐不休,流血牺牲,不在话下。从早打到午,厮杀场面之壮烈,也是可歌可泣。

    “将军!魏庆来也!”一声呼,如雷吼。

    魏庆的人马灭了西南赤狄,便火速来与鲍昱会合,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也是令鲍昱动容。

    “西南赤狄如何?”鲍昱扬声,明知故问。

    “全数歼灭敌军!皋落带的首级已被我砍下!”魏庆打了胜仗,喜傲难掩。

    两军交战正灼,胜负未下,士气便是战争的魂魄。

    皋落尨听得魏庆此话,心瞬间便沉了,他的弟弟已经……死了么……难道……

    魏庆的四千军虽死伤不少,却是乘胜而来,气场感染了周兵的主力军,便又是掀起一轮血雨腥风,厮杀更盛。

    眼见着劣势已明,皋落尨有些不稳,要败了么,潞婴那家伙,怎么还不来?!周兵主力军、辅助军都在这,还剩什么了?潞婴究竟在干什么?!

    当然,被鲍昱、魏庆咬的死死的皋落尨的狄军,如何能知道潞氏还在跟成冲周旋。

    四千对一万三,成冲手下的兵力就是潞婴的零头。

    潞氏是出了名的骁勇善战,或者说是嗜血好战。成冲的阻截战打得并不是顺风顺水。

    主力军胜败不可知,成冲只得死死拖住潞婴,不敢松懈。然而,一万三千的潞氏狄军,纵然成冲有三头六臂,也无法将他们长时间地拦在此处。

    出兵前,鲍昱告诉成冲,等到主力军这边战况稍稍明朗,便会派人通知成冲。然而,多少个时辰了,却迟迟不见鲍昱派人前来。

    “阿牧,去看看鲍将军那边战况如何!”成冲吩咐嫘牧去打探周兵主力那边的战况。

    “诺!将军小心!”一骑绝尘,呼啸而去。

    眼见着成冲身手了得,长剑一出,见血封喉,单凭一己之力就已经斩杀了数百狄人,狄军且进且亡,难以近身。潞婴眯着眼睛看了许久,终于,策马而出。

    潞婴是天生血瞳,看着就难免让人心生畏惧,只见他微微一抬手,围在成冲四周的狄人便散了去。他们明白首领的意思,眼下这个人,已经激起了潞婴内心深处的斗志,首领盯上的猎物,自然不许别人再染指。

    战逢对手,往往相杀相惜。

    不知觉间,万余狄兵和不足三千的周兵皆缓了身形和兵刃,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的将帅与首领间的最终对决。

    纵马交锋,招招凶猛。两百回合,惊神泣鬼。

    潞婴看着眼前这个身手与他不分上下的周兵将领,忍不住开口道,“想不到没落腐朽的周室,还有你这样的勇士!”

    “呵呵,不才。潞首领也是好身手!”成冲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回答。不得不说,这个潞婴真不是一般战士,天生神力,矫健不凡,昔日在军营里成冲还难逢这样的对手。

    另一边,嫘牧赶到皋落尨的根据地,目睹了鲍昱和魏庆最终的胜局。苟延残喘的皋落尨等不来潞婴的支援,终于败下阵来。他求鲍昱放他一马,不想鲍昱无动于衷,挥刀斩下皋落尨的首级,一如魏庆对待皋落带一般。

    一代大漠枭雄,没了曾经的豪壮意气,带着屈辱与遗憾,殒命在鲍昱手中。皋落之众无首,不消多久,悉数成了周兵的刀下鬼。

    “将军!既已得胜,还请将军速去支援成副将军。”嫘牧跪求鲍昱。

    “哦?成冲那边如何?看来他真是没令本将军失望,区区四千军,竟然拖了潞婴这么久!哈哈哈哈,如今全歼皋落!成副将也是功不可没啊!”鲍昱笑道。

    “将军!成副将军虽能不负将军所托,但毕竟敌我实力悬殊,还请将军率军驰援,不然,怕是他……撑得艰难。”

    “不急。大军刚拿下皋落一族,潞氏凶悍异常,怕是很难一举尽吞。”鲍昱的语气四平八稳,似乎并不是很担心成冲如何艰难。

    “这……那属下立即去回禀成副将军,让其撤军回营!”嫘牧一脑袋汗,心里放心不下成冲,想着这鲍昱怎么这般不急不慢,再晚点,成冲那边岂不是要遭殃。

    他断然猜不透,鲍昱这一石二鸟的好招数。

    想来潞氏是这三块硬骨头里最难啃的一块,鲍昱交给成冲,倒是无可厚非。可他答应成冲,战事明朗时,会派人告诉他下一步究竟是打是退,然而,却迟迟不行不言,这当然不是由于战斗激烈导致他忘了,而是根本就是想要借刀杀人。

    借成冲的本事,削一削潞氏的戾气。再借潞氏的凶狠,除掉成冲。左右狄军大头已经端了,就算后续拿不下潞氏,这一仗,也算是稳赢了,大王和南宫将军那既然有交代了,剩下的私事,自然要提上日程。鲍昱盘算得周密,听见嫘牧之言,忙道,“不用你去!”

    “魏庆!”鲍昱回头道。

    “在!将军吩咐!”魏庆上前。

    “你带上三百轻骑,速去漠北,传我撤军令,掩护成冲及众将士回营。”

    “属下领命!”魏庆高声应道,脸上却不经意间露出难以察觉的阴鸷一笑。

第五十二章 黄雀在后壹

    鲍昱下了撤军令,嫘牧方安心一些,有魏庆带轻骑兵去传令,自然比他去更为稳妥。

    殊不知,在鲍昱的计划里,魏庆作为其心腹,是全程参与的,而他手下的三百轻骑也都是精挑细选的‘忠心’之士,早就都入了王子颓的阵营,自然是唯鲍昱是从,如今让他们去掩护成冲撤退,无异于是落井下石。

    魏庆带着轻骑兵到了漠北战场,眼见着成冲被潞婴的狄兵围攻。他并不出手,更不阻拦,只是停驻暗处,作壁上观。

    战马交错,青铜剑出,一瞬间,潞婴的左臂被成冲一剑斫中,鲜血顺着手臂躺下来,他扫了一眼伤处,仍是一脸云淡风轻。

    成冲手上的剑上还滴着血,他不自觉地朝着嫘牧离开的方向看了看,为何嫘牧还没带消息回来。

    “你在看什么?”潞婴用那双深不可测的血瞳盯着成冲,尔后带着几分嘲笑说,“你的人,怕是回不来了。”

    成冲不答,心里暗思,难不成鲍昱真得没能敌过皋落尨……

    “真是想不通,像你这样的高手,周室怎么说弃就弃。”潞婴微微皱了皱眉,像是有一丝遗憾之意。

    “你说什么?”成冲听罢,心头一冷,一个念头闪过,莫不是那鲍昱想要在这时候借刀杀人?!

    “可惜啊可惜!看来你们的鲍将军,已经把你当弃子了,如今周兵已经胜了皋落,班师回营了,只有你,还蒙在鼓里。”潞婴说道。

    早在嫘牧离开之前,潞婴便已经派了手下去打探情况了,他知道皋落尨和皋落带定是守不住了,若是他彼时前去支援,尚有六七成的把握翻盘。

    可是,他没有去。

    一是因为成冲太难缠,他很难脱开身。二是,他与皋落尨原本就是各取所需,貌合神离。当初皋落尨说服他南下,是答应他等到攻下渭北边邑和镐京后,把镐京让给他。然而,答应得好听,三个多月了,周室即使是瘦死骆驼,也比马大,想要打下边邑都如此困难,更别提镐京了……

    潞婴纵横漠北,东临晋,西接秦,即使不南下,也可以活得很好,镐京这么难求,不要也罢。所以,到了今时今日,他并没有再诚心想要拼尽全力帮皋落尨了。

    人心难测,趋利避害,最是无常。

    潞婴想着,等周兵胜了皋落尨,若能就此作罢,他便可以两安,继续当他的漠北之狼。若是鲍昱不自量力,接着再来动他,左右他实力未伤,届时再与疲惫的周兵交手,也能占个上风。

    现在看起来,鲍昱根本没有与他正面交战的念头,让潞婴出乎意料的是,鲍昱竟未派人来命成冲撤退,反而任其苦战,很明显,是想借自己的手让成冲折在这里。

    成冲自然知道鲍昱是姬颓的人,也向来与他不和,可无论怎样,他也没料到,鲍昱今日会有这一手。

    想起临行那晚,子突那一语成谶的话,他心里忍不住怒骂,鲍昱你这个混蛋,大敌当前,竟想要杀我,还不惜以四千军作陪,真他娘的是丧心病狂!

    又掂量着,既然周兵主力获胜,他也犯不着在这跟潞婴纠缠了,不如伺机撤退。

    可惜,成冲的心思被潞婴看破,今日里他杀了那么多狄兵,潞婴如何能轻易放过他。

    随即,一声令下,潞婴的万余狄军便将成冲和二千军围了个水泄不通。

    “你今日若是降了,我可以不杀你。”潞婴盯着成冲,幽幽地说着。

    “呵呵,如此折辱人的话,潞首领何必要说。”鲍昱那厮不仁,成冲却不能不义,降敌之举,他断然做不出。

    潞婴的血瞳闪着冷光,似有不解,“你的主将一心要你死,你还替他拼命做什么呢?”

    “我不是为他。”成冲冷冷回道,尔后青铜剑起,挥向层层围堵的敌兵。

    本就奋战多时,又是以寡敌众,即便成冲的身手再好,气力也会慢慢耗尽,不知何时,他的左肩上、腰腹右侧皆被狄人的鹿头刀划伤,伤口深长,血涌浸甲。

    恐怕再打一会,不只是自己,手下这两千余周兵也要统统被拖死了,成冲心里有些凉意。

    “伊捦,一会儿我去突围,你们不必跟着我,尽力自保,分头撤回军营,能走多少是多少!”成冲对手下说。

    “不!属下誓死追随将军!”

    “胡闹,都跟着我做累赘吗?!分头撤退,活下去的希望还大些,没意义的死算什么忠勇!况且,我也不见得就回不去,我还得留着命,好好地跟鲍昱算算账!!”

    成冲说完,纵马而驰。他知道潞婴的猎物是自己,引开他们,手下的弟兄还有活路,而鲍昱那兔崽子想要杀得也是自己,犯不着让其他人一起陪葬!

    单骑突围,对于成冲,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潞婴眼见着他是如何杀出了重重包围,孤身而走,不禁震惊,这样的人,既不降,就绝不能留。于是带着一众精锐,弃了残余的周兵,直接去追成冲。

    成冲一个人分担了潞氏的精锐骑兵,剩余的周兵便多少得了空档可寻,伊捦按着成冲的话,命周兵分头而走。

    “魏将军,我们要怎么办?追上去吗?”藏匿在暗中的魏庆手下见成冲已突围,不禁问道。

    “不必了。”魏庆心想着,今日的成冲只是怕插翅也难逃了,毕竟同僚一场,若要真眼见着他如何惨死,还竟有些不忍心了。

    又驻了一会,魏庆方道,“走吧,回去渭北,接应一下撤出来的弟兄。”

    “可是,突出围的兵士,若回了营,怕是会对鲍将军心存怨念……”

    “没事,理由有的是,就看怎么说了。鲍将军不是已经吩咐我们来了么,路上遇了皋落带残余势力的伏击,所以迟了。不是么?”魏庆深沉一笑。

    “是。是。正是如此。”

    “走吧,叫兄弟们当心,别被潞婴的人发现了。”

    “诺!”

    “还有,今日的事,谁若透露半个字,下场是知道的。”魏庆对手下的轻骑兵说。

    “属下明白,谨遵将军吩咐。”众人应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然而,今天的黄雀,可不止一只。

    在潞氏与周兵交战地的不远处,有一大片高丘,从那再往北,便是秦人的地界。

    当初周平王东迁,秦人先祖嬴开护驾有功,被平王从西陲大夫擢封为诸侯,并承诺把岐山以西的土地赐给他。

    然而,这份赏赐却是与众不同的,由于当时岐山以西已被戎狄侵占,名义上虽被周王赐给了秦人,但想要真正拿到,还是需要秦人一拳一拳打下来的。

    高丘之上,秦人的眼睛正在目睹着成冲和潞婴的战役。

    “大哥,周兵和潞氏已经战了这般久,怎么还不见主力来援,那躲在林子里的几百周兵来了又去,却是何意?”说话者是秦国的二公子,嬴嘉。

    被问的那人不过二十七八岁的样子,一身玄色常服,上面绣着九天玄鸟的图腾,举手投足间,有股超出常人的沉稳与威严。

    此人,便是秦武公嬴说。

    “他们么,和我们一样,也是看戏的。”他嘴角微微扬了扬,仍是居高临下地凝望着。他身后的数千秦兵,屹立如松。

    “看戏?!我不懂,眼下这个周将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了,难道周人想任其战死?”嬴嘉疑惑。

    “常闻华夏诸族人心诡谲,惯于尔虞我诈,如今周军内讧,来一招借刀杀人,又何足为奇。”秦公平静答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出手?”嬴嘉又问。

    秦公嬴说只道,“等。”

    “等什么?等这个周将力竭而死么?”

    “不。等他爆发出更大的潜力。”嬴说的睫毛浓密而舒长,再配上一双深邃的眼眸,好像普天之下,少有人能猜出他在想什么。

    戎狄肆虐的漠北,秦人为了拿下西岐之地,不知耗费了多少辈的努力。近些年,潞氏凶猛强悍,当年武公其父就在战场上被潞婴刺伤,而后迁延不愈,病逝榻上。所以,这对嬴氏兄弟一直视潞婴为宿敌,恨不能杀之而后快。然而,秦人也与潞氏交战过不少次,总是不能敌。

    高丘之下,数里之外,战事仍在继续。

    秦公带着部下,在高处一路相随,仿若观台上看困兽之斗的看客。

    成冲的纤离马已叫乱刀伤了前蹄,行速受阻,所以,潞婴很容易便赶上了他。

    成冲避不过,只得应战。

    两个人身上均有伤,不过潞婴只是手臂上的剑伤,成冲却已是数伤在身,血流不止。

    当然,这并不妨碍两人的战斗。

    刀光剑影,杀气横生,招招稳狠,皆欲取对方性命。

    霎时间,潞婴的鹿头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成冲,成冲忙收缰避闪,却因着纤离的前蹄失血,行动慢了一分,未能全然避过。鹿头刀刃自其左肩锁骨处穿甲而过,鲜血飞溅。

    成冲眉头一皱,顾不上伤痛,抬起左手牢牢持住潞婴握刀之腕,右手的青铜剑猛然一击,潞婴心头一惊,正要躲闪之时,右手却被制住,身形受困,屈身再去避剑,竟跌下马来。成冲随着他,亦翻身下马,两人滚作一团。

    再起身时,成冲已是将潞婴困在身前,右手持着的青铜剑正抵在潞婴的脖子上,潞婴那把鹿头刀,还插在成冲的左肩。

    数千赤狄逡巡着,上前也不是,后退也不是,唯恐潞婴被已杀红眼的成冲一剑毙命。

    “今日我若有何差池,我的族人便会把你砍成肉泥。”潞婴背对着成冲,厉声说道,他不敢轻举妄动,脖子上已被青铜剑划出血痕。

    “呵呵,我若放了你,难不成你会让我走么?!”成冲冷笑道。

    “你若是能归降,我可以给你副首领的位子!”潞婴复开口道,那立在部族队伍里的副首领听其言,不由得眉头紧蹙。

    “少废话!士岂可辱!”成冲骂道,他看了一眼不远处自己的纤离马,那马儿伤了腿,已是不能行,却似有灵性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他,看得他怪心疼的,跟了我多年,如今也要殒命在此了么……

    “看来我今天是脱不了身了,不过好在有你这个漠北孤狼作陪,就是死了,我也不算亏!”成冲笑着说道,左肩上的血已顺着鹿头刀淌满了半身甲胄。

    尔后,他手中的青铜剑狠狠一横,大漠孤狼的咽喉,便登时被割断了。随即,潞婴倒在地上,自口里呛出两口鲜血后,气绝身亡。

    “他竟杀了潞婴么!!”高丘之上那人,少有的露出了惊诧的神色。

    “首领!!”潞氏的部族眼睁睁看着,不禁大惊失色,纷纷涌上前来,誓要为首领报仇。

    成冲抬起左手,一把将肩处的鹿头刀拔了出来,抛在地上,接着右手挥剑,猛一横斩,青铜剑闪着寒光,伴着血色,四五个狄人便应声而倒,随着他们的首领一起去了。

    杀念,继续升腾着,身处绝境,又何须顾忌……

    死在青铜剑下的狄兵越来越多……

    他浑身是血,缓缓地抬起头来,睥睨着面前的数千狄兵,眼里尽是血丝,同时却透出无比凶残之意,似乎要比那潞婴的血瞳还要让人心生恐惧……此刻,什么漠北孤狼,嗜血魔族,在成冲这头绝地反击的狂兽面前,皆是小巫见大巫了。

    成冲望着满目的尸骸和惊惶的狄人,突然仰天狂笑起来。

    一时间,数千众面面相觑,竟无一人敢贸然上前了……

    笑着笑着,成冲觉得有几分疲累,那左肩处的刀伤牵引着胸中闷痛,他忍不住咳了几声,竟连着血一起咳了出来。

    狄人观望了好一会,确定此时的成冲已是濒临力竭、强弩之末了,遂又试探着围上前。

    “呵呵,都来吧!看战到我死,能杀多少狄人!”成冲再一次举起手中的青铜剑。

    转眼,又是十余人亡命于剑下……

    西风呜咽,孤勇如斯。

    终于,成冲开始觉得视线模糊了,身上的刀伤越来越多,他虽不觉得痛,却觉得困乏得很,似要脱力了……

    朦胧之中见着狄人蜂拥而上,他复无声地笑了笑,心中暗自念着,子突,我欠你的酒,到底是还不上了,你莫要怪我才是……

第五十三章 黄雀在后贰

    赢说站在高处,看到成冲一刀结果了潞婴,不由心生触动,这也算是替他报了杀父之仇,他思量一番,决意救成冲一命。

    而此时的成冲已战到力竭,正在迷离之际,高丘之上的秦人一冲而下,恍若神兵,从天而降。

    秦人突如其来的攻袭,打得狄人措手不及,而没了潞婴的潞氏狄兵,要比往日好对付许多。

    乱战之中,一骑快马,自成冲身前飞驰而过,马上那人一把拉起昏厥的成冲,将其伏在马背之上,尔后呼啸离去。

    两个时辰后,秦人一扫狄兵,这可谓自秦人与潞氏交手以来,为数不多的一次大获全胜。

    渭北之滨,魏庆的人马早已赶到,等候着周兵。魏庆稍作思量,尔后猛然举起刀,朝着自己的手臂狠狠一斫,伤口见血。

    “魏将军?你这是?!”属下一惊,不解其意。

    “做戏么,总要逼真些。”魏庆似回答又似自语。

    没过多久,伊捦与撤离的周兵向着周军大本营回退,恰好遇到此处的魏庆一行。

    “魏将军,你何故会在此?”伊捦心中疑惑。

    “伊捦,我军已经大胜了皋落一族,鲍将军命我带着轻骑兵,火速前来通知和接应成副将与众将士撤退!”魏庆言之凿凿,摆出一副急迫之态。

    “鲍将军刚刚得胜么?倒是叫我们等得好苦。”伊捦不禁道,心里想着,怕是鲍昱一早便胜了皋落尨吧,怎得这般沉得住气,才想起来通知我等!

    “鲍将军一早便派我们前来,不料,我等在途中竟遇上了皋落带的残党,奋力厮杀了好一会,方能击破敌军,也因此误了时辰。”魏庆的谎话说得冠冕堂皇。

    伊捦本是不信,可见着他手臂的刀伤,不由得犹豫起来,难道……鲍昱并没有想杀成将军?当真是由于报信的魏庆在途中对抗残余敌军才误了时辰么……

    “伊捦,成副将呢?”魏庆明知故问道。

    “成将军他……为了能让兄弟们撤离,不惜单骑突围,与我们分头而走……此时,还不知道他身在何处,是否已经摆脱敌军……”伊捦满心担忧。

    “原来如此,你放心,成冲武艺绝伦,应该不会有事的,说不定这会已经抄近路回到营帐了。”魏庆口上说着,心却道,这个伊捦跟着成冲久了,还真是一样的愚不可及,单骑如何能冲破千军万马,这回,成冲怕是已经死得透透的了吧。

    伊捦姑且这么安慰自己,于是随着魏庆等人回营。

    嫘牧见魏庆一众去了如此之久,心里本就七上八下的。见到撤回来的军中并无成冲身影,而士兵一个个都垂头丧气的,他不禁焦急起来,问伊捦道,“成将军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我们……是分头撤离的,我……还以为……成将军他……已经回来了……”伊捦支支吾吾,尔后描述了当时的情景。

    嫘牧听罢,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忙道,“怎么会这样?那他是往哪边走的?我这就去寻他!”

    “漠北以西……”伊捦说着,“我跟你一起!”

    两个人顾不上跟鲍昱请示,便疯了一样骑上马往外跑,一众成冲的旧部也纵马相随。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眼睛里还有没有军法了?!”魏庆见状,怒斥众人。

    “魏庆将军,鲍将军命你掩护成将军安全撤离,你去了这么久,却连他的去向都不知!就是这般完成任务的么?!现在你不去寻他就罢了,还阻拦我们,究竟是何居心?!”嫘牧对道,毫无退却之意。

    “你?!嫘牧……你才入军几天,就这般放肆!信不信我将你军法处置!”魏庆怒道,尔后吩咐手下将嫘牧一众拦住。

    正是剑拔弩张时,鲍昱从中军帐中走出来,高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将军!”魏庆连忙停下,上前解释道,“这些人目无军法,欲擅自行动,我正想好好教训教训他们!”

    鲍昱走上前,问嫘牧道,“何故擅自离营?”

    “回将军……末将想去寻成冲将军!”嫘牧如实回答。

    鲍昱转过头,看着魏庆,问道,“你去漠北时,未见得成冲么?”

    “……将军,属下在往漠北行进之时,遇上了皋落带的残党伏击,纠缠了许久,因此耽搁了时辰。刚到渭北时,便遇上了伊捦他们,因而……未见得成副将。属下……属下有愧,还请将军处罚!”魏庆把一早备好的说辞讲出来,假模假式地跪在地上。

    鲍昱遂道,“罢了,这也不怪你!起来吧!”

    “谢将军!”

    鲍昱看了看嫘牧,用极为宽仁的语气说道,“你们去吧!成副将未归,本将也是忧心不已!你们便即刻出发,替本将去找寻他的下落,希望能护他周全。”

    嫘牧忙道,“属下领命!”

    “魏庆,你也带着轻骑兵同去,漠北一带,尽是潞氏的人,务必要小心行事。”鲍昱命令魏庆道。

    “……诺!”魏庆应道,心里不由得暗叹,这鲍将军真是千年的老狐狸,不仅演戏天衣无缝,几句话说得也是滴水不漏,既收买了人心,又将成冲的事跟自己撇的干干净净……倒显得他里外不是人了。

    于是,嫘牧、魏庆一众周兵自营地出发,一路向漠北飞驰。一方是心急如焚,一方是惺惺作态。

    终于,周兵在漠北的高丘之下,发现了还未及打扫的战场。

    狄兵横尸遍野,血染千里,场面何其惨然,看着便能想象出战斗之时的壮烈。

    怎么死了这么多狄兵?!魏庆心里犯嘀咕,即使成冲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个人灭了千军万马吧?

    直到走近,周兵才发觉,这死去的士兵,除了狄人,还有另一方……

    “这是……秦人么?”伊捦蹲在地上,见死者装束,不禁惊道。

    “是秦人,没有错。”魏庆的眼睛扫视着这片血洗之地,心想着,呵呵,想不到秦人也来凑热闹了。尔后余光一扫,却见着成冲的纤离马,正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他走过去,只见那马的身上、前蹄尽伤,已是救不得了。

    “这是……成将军的马?!”伊捦心头一慌,战场之上,唯有人去马流连……

    “看来,成冲是凶多吉少了……”魏庆话音刚落,却冷不防地被嫘牧揪住衣襟。

    “魏庆!你说!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害得我家将军遇险,生死不明?!!”虽然鲍昱和魏庆说得毫无疏漏,可嫘牧心里就是不能全然相信,更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

    魏庆一拳将嫘牧打倒在地,吼道,“小畜生!你给我放老实点,没凭没据的,少在这血口喷人!!”

    嫘牧趴在地上,刚好能看到不远处潞婴的尸首,旁边是……一柄青铜剑……如此熟悉的青铜剑……

    他顾不上再跟魏庆理论,便挣扎着爬起身,踉跄地走上前去,拾起了那柄半埋进黄沙、血迹斑斑的青铜剑,剑柄上还刻着‘含光’。

    “这是……师父的……”嫘牧捧着成冲的含光剑,眼眶已湿。

    魏庆自然认得出这柄常武勇士的专属宝剑,更知道作为习武持剑之人,剑不离身的道理……他在心中暗思,今日如此混战,成冲啊成冲,不知你是死在了狄人的刀下,还是死在了秦人的箭下……四处乱尸横陈,皆是血肉模糊的肢体,就算我想要替你收尸,怕是都困难了。

    然而,他还是下令,命众人仔细分辨,从死人堆里找寻成冲的尸身。

第五十四章 转危为安

    周兵虽未能找到成冲的尸首,但一连三日,他音讯全无,又是弃了战马与兵器,所以众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鲍昱本还犹豫着是否要继续跟潞氏交战,不想却得到了潞氏被秦人所灭的好消息。于是,三日后,他便下令,周兵返程回洛邑,这一连四个月的艰苦战事,终于以大胜作结。

    秦宫,侧殿。

    昏迷了四天的成冲,终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没死么……

    成冲下意识地去感觉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还好,四肢尚全,他不由得自嘲着,狄人也算手下留情,不但没要他的命,也没让他断手断脚。

    ……这是哪里……潞氏的老巢么……不对……我杀了潞婴……狄人又怎会救我……成冲的头脑慢慢恢复清醒。

    此刻,他身上深深浅浅地十几处伤口,都被处理和包扎好了,好在没有致命伤,最严重的就是左肩锁骨处的刺穿伤,差点害他废了左臂,由于血流的太多,以至于昏了四天四夜。

    他忍着伤痛,勉强支撑着站起身,四下看了看,这屋内的陈设和器具,还有上面的花纹与文字……

    这……难道……是秦宫么?成冲恍惚记起,自己那日似乎是被一个骑马的身影救下。

    正想着,一个侍女模样的女子走进来,见到成冲醒来并站在地上,很是惊讶。

    “你是何人?”成冲扶着几案,低声问她。

    “婢子阿箬。”侍女诺诺地答道。

    “……阿箬?这……又是哪里?”

    “这是秦宫的侧殿。”

    果然,是秦人救了我……成冲想着。

    只见那侍女放下药碗,匆匆地转身离开了。秦公嬴说交代过她,若是成冲醒过来,让她立即回禀。

    可是秦人为何要救我……成冲心里疑惑,于是吃力地扶着墙壁,也想要走出去,无奈一阵眩晕,让他不得不顿了顿,停歇了片刻。

    正在此时,有人走了进来。

    成冲抬眼望去,只见来者四人,中间那人身着九天玄鸟纹弁服,仪表堂堂,气度不凡,左边挨着他的男子年纪似轻些,一袭玄端。除此之外,另有两人,看其装束,应是下臣侍卫一类。

    这四人正是秦公嬴说、公子嬴嘉和两个近身侍从。

    成冲暗思,诸国依礼建制,着弁服、玄端者,若非诸侯也是重臣,而他们,又是谁呢?

    只见嬴说用一双鹰眼望着成冲,好一会,方缓缓而道,“你身上的伤不轻,还是不要急着走动为好。”

    “你救了我?”成冲转而问他。

    “并不是君上,那日救下将军的人是我!”一旁的嬴嘉从容答道。

    君上?!成冲一惊,“你……是秦君?!”

    嬴说点点头。

    成冲听罢,勉强抬起双手,施礼道,“周国虎贲士……成冲,见过秦君。”

    “成将军有伤在身,无需多礼。你既是天子麾下的勇士,自然是我秦国的上宾。”嬴说笑道,尔后指着身旁的公子嘉道,“这是寡人的胞弟,公子嘉。”

    “谢公子救命之恩!”成冲看着眼前这个救了他性命的公子嘉,似乎年纪也比他大不了几岁,脸庞硬朗,神色泰然,有种天生的武士风范。

    “将军言重了,你那日杀了潞婴,也算是帮了我们秦人的大忙!也亏得将军,我们当日方能大破潞氏!于情于理,我当救你于危难!”嬴嘉说道。

    成冲不禁问道,“潞氏被击败了么?”

    “没错!潞氏的数千精锐都已尽数被我军消灭,怕是几年之内,都再难成气候了!”赢嘉笑道。

    成冲听罢,亦叹,“都说秦军神勇,今日方知,名不虚传。”

    “神勇?这话该用在你自己身上才是!那日君上与我,可是亲眼见到你是如何单骑突围,杀了潞婴的!只是……我倒想不通……将军如此好武艺,为何会陷入困战,那天子之兵怎得不来支援?莫不是遭人算计……”

    “子嘉。”赢说开口,似是提醒,又似制止。

    赢嘉遂不再言。

    成冲自嘲地笑了一声,“算计?”是啊,想来自己问心无愧,却没能逃过自家主将的蓄意暗害,本以为要身死沙场了,却又被萍水相逢的秦君和秦公子搭救了性命,倒也真应了那句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正想着,一时间,左肩处的伤口又疼起来,他忍不住右手去捂着,眉宇微蹙。

    赢说见状,吩咐侍卫道,“去叫医师来。”

    “不用了。”成冲自知伤势并无性命之忧,于是不想再麻烦秦公,“秦君之恩,成冲感激不尽。只是……我既没死,就该速回军营才是。”

    “你们主帅弃你不顾在先,你何必再回去?现在,他们估计已经认为你死了。你莫不如就留在秦国,必得君上重用!”赢嘉直言道。

    “公子好意,成冲心领了,却万不敢受。鲍将军如何,与我无关。我只知道,一日是周兵,就当效忠于天子,绝不可有二心。”成冲虽有感激,却是断然拒绝。

    赢说闻其言,只道,“将军忠义。只是,我已派人去骊山脚下打探过,天子大军已于昨日返程。”

    “已经返程?!这么快……”成冲不由得有些心急。

    “皋落已灭,潞氏大伤。天子之军战绩如此,自然是要快马加鞭回去报捷。你若要回周国王城,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左右也是赶不上大军,不如在此安心养好伤,再回去不迟。”

    成冲思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便说道,“也好……只是,如此叨扰秦君,成冲有愧。”

    赢说微微笑了一下,说道,“能结识将军,是寡人之幸,何来叨扰一说。”

    正说着,医者进来。

    赢说遂叫医者为成冲治伤,并吩咐下人好生侍奉。

    三日之后,成冲不肯再留,于是赢说为他选了匹上好的汗血马,着人为其备了盘缠细软、金疮药等物,目送他离开秦国。

    临行之际,成冲对赢说道,“秦公厚恩,他日成冲定当思报。”

    “将军保重!后会有期!”赢说只答。

    待其策马而去,赢嘉不禁道,“君上如此待那他,他却终不肯留在秦国。”

    “他这样的人,我最是清楚。子嘉,此事不要再提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

    “没什么可惜,我有预感,有朝一日,我们还会再相遇。”赢说微微笑道。

    五日后,洛邑王城,鲍昱率大军凯旋而归。

    鲍昱为了彰显自己仁义,且有意将成冲的死与自己撇清关系,便在朝堂上不吝赞誉成冲之忠勇,说其为了帮主力军阻击潞氏而惨遭狄人围杀,因而不幸殒身殉国,又声称此战若无他,必不能获此大胜。

    而南宫嗣听闻成冲身死,不由得心中一阵难过,到底是自己一路提携起来的后辈,如今年纪轻轻,便殒命沙场,岂不叫人嗟叹惋惜。

    然而,人死不能复生,南宫嗣也只有接受这个事实,想到临行时,自己曾允诺成冲,等其凯旋后替其请功。于是,他便上前奏请天子,希望能追授成冲上将军一职。

    天子感念成冲之壮举,于是答应了南宫嗣。

    鲍昱自然是无异议,左右成冲人都没了,就算追授他为太宰、司马又如何,不过是一个身后虚名,他也再不能对自己、对王子颓造成一丝一毫的阻碍。

    退朝之后,鲍昱来到军营,却见子突正站在其帐前,神色凝重。

    “子突中卫,有事么?”鲍昱问道。

    “子突今日来,是想问问鲍将军,成冲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子突一字一句地说着。

    鲍昱心下一沉,想着子突与成冲一向兄弟情深,此番成冲死了,他定是不肯轻易罢休,于是摆出一脸忧郁道,“成副将是在阻击潞氏一战中,不幸丧生的。我本派了魏庆前去支援他,可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而潞氏一族又凶悍异常,成副将竟欲以单骑突围,没想到引来狄军追杀堵截,还不等魏庆赶到,便殒身不恤了。我也是悲痛不已啊!”

    子突听了他的话,并无一丝动容,只是冷冷地追问,“你派他去阻击潞氏?”

    “……不错。主力军正在与皋落血战,我方必要有一位能征善战的将军带兵阻击潞氏南下……”

    “你给他多少人?”子突不等鲍昱说完,接着问道。

    “……精锐轻骑四千。”

    “潞氏多少人?”

    “子突,你什么意思?你是在质疑我用兵作战之术吗?!”鲍昱作怒,一方面是觉得子突以下犯上,另一方面是由于自己理亏,所以很担心子突再问下去会发现什么。

    “鲍将军不说,我也知道,嗜血魔族潞氏,一万四千军。成冲率兵将其阻截于漠北,从早撑到晚,却迟迟不得军令、不见援军,他为了能让弟兄们活命,不惜一人引开潞婴精锐,以至身死。我说得对么?鲍将军!”子突一脸黯青,愤怒的情绪已是按压不住,一触即发。

    “伊捦告诉你的?”鲍昱反问,他知道,一个伊捦、一个嫘牧,对于成冲的死很是不能释怀,早知道这样,他真该在归途做掉这两个人。

    “呵呵,我如何知道的,又有何关系!?”子突愤然道,“鲍将军,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成冲撤军?又为何迟迟不肯派出援兵?!”

    “子突!本将军已向天子陈明,一早便派人通知成冲撤退,只可惜援军赶上皋落余党伏击,不得已误了时辰!成冲身死,我也不想,你莫要因此迁怒他人,坏了本将军清誉!好了,我念你是因成冲的死而心智不清、胡言乱语,姑且不与你计较!你下去吧!!”

    “鲍昱!你不必在这惺惺作态。十年前,你是如何对待你的副将蒙素的,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如今,你对成冲,只怕又是故技重施,蓄谋已久吧?!”子突不再顾忌,直接撕破脸对质。

    “胡说八道!!我看你简直是颠倒黑白、是非不辨!!我这就去禀明大王,好好治你的罪!”鲍昱被子突呛中肺管,怒不可遏。

    “你若有这个本事,我悉听尊便!!不过在此之前,我定要为成冲报仇!!”子突说罢,伸手抄起身旁立着的擎天戟。

    鲍昱见状,不禁骂道,“子突!你敢?!休要在此撒野!就算南宫将军护着你,我也一样可以军法治你,摘了你的脑袋!!”

    子突心意已决,不再言语,只将长戟猛地一横,径直击向鲍昱。鲍昱一惊,急忙侧身躲避。

    子突不待其回身,复出招攻杀。

    鲍昱与子突武艺本是不相上下,可今日里,子突是铁了心要为成冲杀了这个奸恶小人,因而招招狠绝,全然不留情。

    鲍昱见其已经失控,当真欲取自己性命,不由得多了几分慌乱。

    眼见着两人打得难分难解……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子突。你想切磋武艺也要分人才是。鲍将军军务繁忙,你不如跟我过几招!”

    子突一惊,回过头来,那说话之人,正是成冲。

    “你……”鲍昱见成冲出现在面前,不由得大惊失色,瞠目结舌。

    “怎么?鲍将军见我活着回来,欣慰得连话都说不出了么?”成冲看着鲍昱极为难看的脸色,忍不住打趣道。

第五十五章 士有知己

    子突见到成冲活着回来,既惊讶又激动,顾不上再跟鲍昱过招,扔下长戟,一步一步走到成冲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他,惊道,“你……没死?!”

    成冲笑道,“我不是还没请你喝酒呢么,哪里敢就这么死了!”

    在子突心里,从来都是千金易得,知己难寻,平生百年事,不过就是活个情义,图个自在。直到刚才,他都以为成冲是再也回不来了,伤心之余,他情愿冒着被军法处置的风险,也要杀了鲍昱,为其报仇。

    这一刻,看着成冲不仅安然无恙而归,还能若无其事地开着玩笑,他一时间不敢相信,直愣愣地默然了好一会,情绪方理顺过来,不禁伸出手臂,结结实实地给了成冲一个厚重的拥抱,道了句,“回来就好!”

    子突的手臂刚好碰到成冲左肩的伤处,令后者不由得一阵刺痛。

    虽说成冲已是尽量地克制着不表现出来,可还是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肩膀,子突遂松开他,问道,“你身上有伤?!”

    “没事,不要紧。”成冲轻描淡写道。尔后,他转向鲍昱,见鲍昱依旧没能从惊诧之中回过神来,便揶揄他,“将军不打算恭喜我死里逃生么?”

    鲍昱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当然,想不到成副将……”却是刚一开口,忽然意识到成冲已被天子擢了上将军一职,原本以为这不过就是个身后名,不想如今竟成了实实在在的嘉奖。眼见着自己煞费苦心一番算计,却没能要了他的命,反而还成全了他的封赏,让他成了与自己同职的上将军!

    想到这,鲍昱心里的火气快要冲天了,可仍是得死死地压下来,在难看的脸色上挤出一个夸张的笑容,说道,“不,成将军……你虽历一场恶战,却能平安归来!也真是大幸!看来,是吉人自有天相啊。只是……你既然无恙,为何不早些回军营,何苦害得本将军……与三军将士苦苦找寻了多日,还差点以为你殒身殉国了,你不知道,本将心里是多么苦痛啊!”

    “无恙?!鲍将军,我奉你之命阻击潞氏,你亲口吩咐,无后续命令,不得擅自行动。我被潞氏围困,迟迟不见援兵和撤军令,真是费了好些周章才脱险,免不了身上挂些彩,一不留神,昏在一处荒郊野岭,还好我命大,没叫野兽给啃食了,等到清醒过来,将军已带大军返程了。这一路,还真叫我这个负伤之人追赶得好辛苦!”成冲并没提及自己被秦公相救一事,以免鲍昱这等小人又从中掀起什么风浪,给他安个暗通他国之名。

    “成将军此话不免有些偏颇了,我自然知道你阻击潞氏不易,可那日征战皋落,本将率领的主力军也是战得艰难,战况刚有眉目,我便派人前去通知和掩护你撤退,可谁料派去的人中途被皋落带的残余势力围阻,许久未能脱身,因此才害得你孤军奋战、身处险境。唉……也怪本将只顾着于皋落尨厮杀血战,终是考虑不周。还望成将军莫要怪罪才是!”

    成冲闻其言,不禁心里一丝冷笑,想着这人还真是老奸巨猾、厚颜无耻,谎话说得这样好听,全然没有一丝破绽,而自己眼下也并没有证据说明他那日就是故意陷害……所以,今日还是不要急于跟他对峙得好。

    “鲍将军!你不要以为随便耍耍嘴皮子,我就信了你。你若真有心,何不乘胜前去支援成冲,一扫潞氏,岂不快哉?!”子突在一旁直言道。

    “子突,你今日以下犯上,对本将出手,本就是重罪!现在还敢在此胡言乱语,我定不会轻饶你!”鲍昱怒道。

    子突欲上前与他继续理论,却被成冲伸手一挡,轻声道,“子突,别趟这趟浑水。”

    说罢,成冲对鲍昱道,“鲍将军说得是,当日兵分三路,情况复杂,谁又能考虑到方方面面,将军已是运筹帷幄、旁人难及了。所幸,我也是有惊无险,自然不敢有何怨念。不过,今日子突是因着我才一时糊涂,希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他这一次,就当是,给我这个大难不死之人,一点薄面,如何?”

    “成冲,你求他作甚?!一人做事一人当,大不了就军法治了我!!我岂会怕他不成!”子突见不惯成冲跟鲍昱说软话,于是高声说道。

    “你少说两句。”成冲劝阻道。

    子突看着成冲恳求的眼神,遂不再言。

    “好!那我就看在成将军的面子上,不与他计较,如若再有一次,我便新账旧账一起算,必有他好看!”鲍昱道。

    “多谢鲍将军宽仁。我匆匆回宫,还未及拜见公子和南宫将军,恕不奉陪了。”成冲微微笑道。

    “好,成将军请便,改日我再为你庆贺。”鲍昱还礼。

    子突随着成冲离开,边走边道,“你明知那鲍昱满口胡言,为何不戳穿他,反而还求他?”

    “我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他那日是蓄意害我。且鲍昱是王子颓的人,我既动不了他,就不能打草惊蛇,以免对公子不利。”成冲如实而答。

    “那你难道就要忍下来吗?!这是你没被他害死,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的,还要跟他讲什么证据吗?!真是笑话!届时,我就是拼了命,也得让他给你陪葬!”虽然成冲平安归来,让子突的恨意大减,可他仍然不能原谅鲍昱要害死成冲的举动,始终想要报了这一箭之仇。

    成冲遂笑。

    “你笑什么?!”子突不解。

    成冲便笑着感慨道,“兄长,成冲能有你这个知己,也真是三生有幸,死而无憾了。”

    本来子突见到成冲回来确是惊喜万分,现在听他这样说,其实心里是颇为感动的,可是他终是不会说什么肉麻的话,便只道,“行了行了!你别一天到晚死啊死的,听得我烦!”

    “好,我不说了。我请你喝酒去。”

    “你不是要去见南宫将军和公子么?”

    “南宫将军我已经见过了。公子这会去跟太子请安了,我明日里再去见他。”

    “想来你小子是诓鲍昱那混蛋!”

    “你都说他是混蛋了,我也就犯不着多跟他费口舌。想必我活着回来,他已经是苦闷得很了,就姑且让他好好难受一阵吧!”

    “你倒想得开!这等仇怨也能不计较?!”

    “我不是不计较,只是不急这一时。南宫将军告诉我,大王已经封了我做上将军,既然已经跟他同一职级,很多事情便好办了许多,想要报仇也大可以从长计议。”成冲缓缓而道。

    “你别说,我差点忘了,你现在也算是我的上级了!一顿酒恐怕不能打发我吧!”子突佯装正色道。

    “……那我请你喝一个月?”成冲无奈,只得改口。

    “半年!”子突说得干脆,似乎毫无讨价还价之意。

    “半年?!你这得花我多少钱?!不行!”成冲不乐意。

    “怎么?都当了上将军的人了,这点酒钱都不肯出?也不怕遭人笑话!”子突讥讽道。

    “……好……半年就半年!”成冲拗不过,只得应承。

    “这还差不多。”子突心里甚是得意,让成冲这个铁公鸡一次拔毛这么多,除了他,也是没几个人能做到了。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洛邑的古道。

    两个人买了几大坛好酒,来到了成冲的住处,准备一醉方休。

    “我还没问你,你到底是怎么杀出重围的?我听伊捦说,那日你被数千狄军围杀,场面凶险得很,以至于他们都以为你战死了。”子突很想知道成冲到底是如何以一骑对决千军,还能安然无恙的,这应该也算是惊神泣鬼的战斗了。

    “我哪里是杀出重围,我是被秦人所救。”成冲直言以告。

    “秦人?!”子突愕然。

    “嗯。秦公赢说和秦公子赢嘉,他们率军攻打潞氏,恰好救了我一命。”

    “他们……为何救你?”子突不解地问。

    成冲喝了口酒,略作思考后答道,“秦人与潞氏有宿怨,我那日杀了潞婴,他们或是心有感激,所以拔刀相助、救人危难吧。”

    子突听罢,遂举起酒觞,只道,“敬秦人!”

    成冲一边随着举杯,一边笑道,“子突,你不知道,我当时是真以为自己要去见阎王了,心里竟想着,欠你的酒还没还,就这么死了,只怕是做了鬼都要被你骂得不得安生了。”

    子突听到他说这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我早就说过让你留心鲍昱,你偏不信,如今自己吃了亏,也怨不得别人!”

    “行啦,你就别埋怨我了,都是我自己大意,咎由自取还不成。”成冲顺着他道,“来,我自罚三杯!”

    成冲身上的伤还没好,几杯酒下去,不知道是不是刺激到了伤口,以至于咳了起来。

    “你怎么了?”子突见他如此,问道,“这一顿酒的功夫,怎么老是这般?”

    “没事……”成冲口上敷衍着,却止不住一阵阵地咳。

    子突想起来,他还有伤在身,于是道,“我看看你肩上的伤!”

    “不用。”成冲一口拒绝,接着去斟酒。

    “别废话,快点!”子突放心不下,执意道。

    “我说了不用,一点小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成冲抬起眼睛,若无其事地看着他。

    子突便不再说话,径直起身,去拉成冲左侧的衣襟。成冲不愿引他担心,于是出手相阻止,两个人倒是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

    十几招下来,要按往常,子突并不是成冲的对手,可今日后者毕竟伤未愈,左臂活动不畅,又兼多日路途奔波,竟失手不能敌,遂无可奈何地被子突制住了右手,任其一把掀开左肩处的衣襟,那缠着伤口的绷布由于刚才过的几招,几近脱落,子突遂一并掀开,那恢复的并不好的刺穿伤便暴露无遗。

    子突见了,心下顿时一沉,脸色也凝重起来,他抬起眼,惊问道,“怎么伤成这样?!”

    “……跟潞婴交手时候,一时不慎……”成冲不得已,低声答道。

    “……都刺穿了……成冲,你竟还有心思在这跟我喝酒耍贫……你不疼吗?!”

    成冲见子突一脸的担忧,便玩笑似地打趣道,“你别说,潞婴的刀还真是够快,一刀下来,我都没怎么觉着疼……”

    子突哪里还笑得出来,看着他肩上触目惊心的伤口,长叹了口气。

    成冲从来都逞强惯了,见不得别人这样拿他小心翼翼地对待,于是推开子突的手,简单地紧了两下绷布,迅速拉起衣襟,一边遮住伤口,一边淡然道,“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你何须大惊小怪的。”

    “只怕再寸点,你左臂就废了!”子突依旧正色。

    “好了,别婆婆妈妈的,我是请你来喝酒的,不是找你来诉苦的,赶紧坐下!”成冲急着把话题岔过去。

    不想子突却走到几案,三下五除二收了酒坛、酒盏,命令道,“伤愈之前,你一口酒也别想再喝!”

    “……不至于吧。”成冲听了,真是哭笑不得,又拗不过他,顿了顿,只道,“子突,你可别待我这么好。我请你喝半年酒已是极限了,你就算再怎样,我也不会多出一厘酒钱了!”

    本是一脸严肃的子突,终于被他说得忍俊不禁,两人相视一眼,沉默了片刻,遂同时大笑起来。

    月夜清风,杯杓不能续,子突便给成冲清了清肩上的伤,一边擦药,一边嘲道,“你说你这身手,除了告老还乡的邹偃,只怕如今的王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可为什么总是身陷险境,我看你差不多是逢战必伤了!”

    成冲垂着头听着,微微扬了扬嘴角,“你这是夸我还是讽刺我?”

    “呵呵,当然是夸你了,我可是你的手下败将,哪里敢讽刺你啊,是不是,上将军?”

第五十六章 千里寻医壹

    次日一早,成冲依着南宫嗣的话,去向大王领旨谢了恩,成了虎贲军名副其实的上将军。

    尔后,他便匆匆赶去梧台宫。

    公子阆这两日以为成冲死了,难过得饭都吃不下了。昨日傍晚,成冲回宫赶来见公子阆时,正巧赶上公子去跟太子请昏定,并不在梧台宫。待公子阆回来,下人告诉他,成冲适才来过,并没有死,他不禁将信将疑,差点想要出宫去成冲宅中一看究竟。

    梧台宫,正殿。

    “微臣成冲,见过殿下。”

    “免了!”公子阆一摆手,起身走到成冲面前,“你可是吓死我了!我这两日真得以为你死了。”

    “是微臣让殿下担心了。此番征战边邑,确是出了点波折,好在化险为夷,平安而归。”

    “我就说么,本公子的少傅,怎会那么容易就没命!那群下人也真是的,听风就是雨,害我白白伤神了两天!”公子阆说得倒是真的,他一直视成冲为左右手,依赖的很,若真折了,他可是要无所适从了。

    不过公子的心态向来很好,今日一见成冲没事人似的回来了,便什么忧愁都消散了,也不去管他一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有没有负伤,是不是遭人暗害。当然,公子阆也根本想不到这一层,而且战场上的腥风血雨,他一向心有恐意,避之不及,从不过多询问,只道,“少傅在外征战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平安回来,可要好生休养休养!我宫里刚得了不少灵芝、山参,一会叫薛逄一并给你送过去。”

    “殿下不必费心,微臣一切安好,不需要刻意进补。”成冲在公子阆面前,几乎从来不提及自己的伤痛。

    “诶,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又没王祖父那么大的权力,直接给你封个将军,怎么,你莫不是还嫌弃梧台宫的礼轻物薄了?”

    “殿下折煞我了,微臣岂敢……如此,便却之不恭了。”想来公子阆揶揄人的功夫可比拳脚功夫好多了,几句话说得成冲只得接受。

    等到成冲走出梧台宫,还没到军营,便见着嫘牧、伊捦一众正等着他。

    今日倒是很巧,想见的人都遇上了,成冲心中想着。

    “将军,你……没事吧?”伊捦关切问道。

    “你看呢?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成冲笑道。

    “那日都怪我,若是我也回去,亲自跟你回复主力军的战况,你可能就……”嫘牧因为这个心里纠结了许久,后悔那日信了魏庆一众。

    “不提这个。事情都过去了,虚惊一场。”成冲打断他的话,拍了拍嫘牧的肩,尔后,看了一圈眼前这些出生入死过的兄弟们,笑道,“让兄弟们担心了,成冲很是过意不去,择日不如撞日,我请大家喝几杯,如何?”

    一众将士听罢,欣然允应,“得上将军宴请,我等自然荣幸得很,岂有推辞之理!”

    “就是,大家伙正打算着为上将军庆功呢!”

    “没错,以后,成将军就是咱们左卫军的统领了,我等必定肝脑涂地,誓死效命!”

    嫘牧那日在战场上拾得了成冲的含光剑,一直小心翼翼地保存着,没想到今日还能物归原主,“将军,这把剑……”

    成冲眼里一丝惊喜,接过青铜剑,持剑出鞘,轻轻抚了抚依旧锋芒的剑身,尔后收剑,道,“我还以为遗失了,没想到你竟替我收着。”

    “是。只可惜将军的战马伤得厉害,没能救治下来,我便在葬死去的战士时,将其一起埋了。”嫘牧略带遗憾地说道。

    成冲心里很是感谢这个徒弟,只道,“你有心了,多谢。”

    经此一役,让庄王困扰多年的赤狄已定,为边邑赢了来之不易的太平。

    半年以后,庄王便想要实现夙愿,出宫至骊山一带,以行祭天之礼,而这往返一趟,则需要近一月方能归来。

    自打成冲擢升了上将军,在军中的威望与实力均大幅提升,再不可同日而语,而公子阆有其襄助,自然是如虎添翼,即便不做什么,也叫王子颓一众惶惶不安,担忧不已。

    王子颓知道,他的计划恐怕不得不提早展开了,而大王祭天之时,便是个绝佳的时机……

    庄王出宫祭祀,朝中理政的事情,太子胡齐自然是责无旁贷,不过,庄王思量着太子身体欠佳,便欲让王子颓从旁辅政。不料,王子颓却自请与庄王同出,说是担心父王一路上舟车劳顿,身体吃不消,自己想在一旁尽心侍奉。姚姬也在一旁游说相劝,庄王遂准了王子颓的请求,带着姚姬、子颓和一众礼官,在大司马南宫嗣和万数骑兵的护佑下,浩荡而出。

    此时,已是入秋时分,天气转凉,庄王离宫没几日,代理朝政的胡齐太子忽然之间头疾又犯了,为此饱受折磨,御医们用尽针药,皆不奏效,气得太子连连怪罪道,尽是庸医。

    一日,公子阆去给太子请安,不想正赶上太子头痛难耐,结果吃了闭门羹。回去梧台宫,公子妾柳氏为其奉茶,听罢公子之牢骚,也早闻得太子头疾之事,遂对公子道:“殿下,想来臣妾入宫前也曾患头疾,父母大人遍寻良医也不能医治。后来偶然地请来一位神医,名聂洪。这位聂神医真是妙手回春,只服了几剂药,臣妾的头疾就痊愈了。”

    “美人此话当真?”公子阆一听,来了精神,想着若是自己替父亲大人找来这个聂神医,医好他的头疾,父亲大人一定会感动于自己的孝心。

    “妾身岂敢虚言。”柳氏娇滴滴地答道。

    “那美人快告诉我,那聂神医现居何处?”公子阆迫不及待地问。

    “殿下,想来聂神医治好臣妾头疾之事,已有好些个年头。当初是妾的祖父从洛水之北的下穆请回这位神医,如今叔父已逝,神医安在,妾亦不得知了。”

    公子阆听罢,不觉有些意冷,多少年前的事,如今这个聂洪是生是死,身在何处,有谁知道,可又一想,既然柳氏说得如此凿凿,想必这个聂洪真是医术高明,不如寻他一寻,碰碰运气,“好,容我好好想想,若真能寻得这个聂洪,医好父亲大人,也算美人立了大功啊。”说罢将柳美人抱于怀中,两人好不亲热。

    次日,成冲见公子阆一脸愁容,想着他可能是因为胡齐太子身体抱恙,故而闷闷不乐。

    “成冲,近日父亲大人头疾加重,可宫中的御医们,一个个医来医去,父亲大人还是毫无起色!”

    “偏难急症,医治尚需时日。殿下莫要过于忧心。”成冲安慰道。

    “话虽如此,可眼见着父亲大人这样受罪,我总不能干等着,什么也不做啊。”

    “……那殿下有何高见?”成冲又不会医术,一时猜不出公子阆的意图。

    公子阆看了看他,一脸神秘地说道,“我想请宫外的杏林高手前来,试试看能否医好父亲大人。”

    “宫外?民间医者么?宫中御医尚不能及,民间医者如何可医?”成冲不禁疑惑。

    “你有所不知。我前日里听柳美人说,宁州下穆有一位神医,医术高明,曾医好她多年不愈的头疾。我遂想着不妨去寻一寻这个神医,请他入宫来,为父亲大人医治。”公子阆道。

    成冲听罢,联想到此前他重伤之时,确实也是被民间医者治好的。高手在民间,绝活出草莽,此话也并非皆是妄言。况且公子很大程度上是想要向胡齐太子一表孝心,才欲如此,就算请来的医者未能药到病除,太子应该也会感念公子的一番苦心,遂道,“如此说来,也未尝不可。”

    “你也觉得可行?”公子阆感受到了一丝被认可的喜悦。

    “当然。殿下可知道那位民间医者的住处与姓名?微臣即刻动身,替你去寻便是。”成冲说道。

    他当日然明白公子阆的小心思,八成是想让他暗中去请,以免弄得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议论纷纷,说太子病势缠绵,不堪大用。此话若是一出,岂不是给了大王和姚姬废嫡立庶的理由,白白便宜了王子颓。

    “如此甚好。嗯……我只知道那个医者以前住在宁州的下穆之野,好像是叫……什么……聂洪。”

    “聂洪?!”

    “正是。你为何如此惊讶?”公子阆不禁问道。

    “他曾……”成冲想说聂洪曾救过自己的命,又意识到公子阆根本不知道自己当年重伤的事,于是改口说道,“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

    “此话当真?!你居然也知道这个聂洪,那你可知他是否真有那妙手回春的本事?”

    “嗯。聂神医的医术确实很好……”

    “太好了!既然如此,成冲,你既认识他,不妨替我走一趟吧,务必要请到这个聂洪!”

    “好。微臣领命。”

    “还有就是,父亲大人罹患头疾,本不愿声张,宫里知道此事的人也并不多。所以,此次出宫,本公子会帮你另立名目,寻聂神医之事,你莫说与他人知晓。”公子阆嘱咐道。

    “殿下放心,成冲明白。”

    成冲本是担心自己不在宫中,不能护佑公子阆与胡齐太子,可转念一想,如今王子颓不在,太子与公子,旁人自是绝不敢妄动的,于是答应了公子。

    想来成少傅办事,公子阆自然是放心的。

    即日巳时时分,公子阆便借原武师太傅邹偃忌日将近,由成少傅代为拜祭之由,派成冲去宁州寻聂神医了。

    洛水之南为宁州邑,下穆是宁州与雍城交界的乡野之地,就坐落在依兰山下。

    一行两日,成冲方到下穆。

    他想着聂神医术精岐黄,必是闻名宁州,这一带的村民定是知晓的。于是,他便向村人打探聂洪住处,不料人们竟言聂神医已经于几年前离开下穆了,并且再也不曾回来过。

    成冲一惊,正在失望之余,村民却对他说,这里倒是还有位医术高明,专治难症的神医,下穆人皆唤其为神婆。

第五十七章 千里寻医贰

    村人告诉成冲,这神婆就住在依兰山半山腰之上,没人知道她真实姓名,只知她能妙手回春,什么病到她手里都治得好,医术并不逊色于当年的神医聂洪,但是她脾气古怪,性情乖戾张的很,叫她治病救人也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她立下规矩,一天只救一人。

    成冲听得村民说得如此玄乎其玄,不觉有些好奇,若这神婆当真这么医术高明,而聂神医又找不见,不妨就请她去宫中一试,或许真能治好大王的顽疾也说不定。

    于是他又问村民道,“那不知这神婆高寿几何?”想着别是位百岁老人,如此舟车劳顿得岂不罪过。

    “我们也不得而知,看起来仿若花甲之年。”村民答。

    那倒还好,成冲想着,又加上她是精通医术之人,跟他去一趟洛邑应当不成问题。

    于是成冲谢过村人,买了些许口粮,一路向着依兰山上走去。

    此时正是斜阳留晚照之际,只见这依兰山巍峨连绵,风景秀丽。成冲走着走着,想来宫中虽是锦衣玉食,却不比这青山绿水之地自在清静,若是一如平常百姓,谋得一份生计,守着这样好的山水终老一生,也倒是个不错的选择。看着这样好的景色,让他心中不免思念起娈姜来……

    不消两个时辰,成冲便抵达了半山腰处,只见这会斜阳已下,天色已微微发暗。

    成冲忽然想起,自己忘了算过时辰,如今虽已至山顶,却是天色不早,毕竟是要寻访一位年迈婆婆,这番冒昧打扰,实在是失礼,又不能够让人家连夜赶路。可既然已经上了山,不如就在这山中歇息一晚,等到天亮再去找神婆住处,请她同赴洛邑都城。

    成冲找了一处可以歇息的地方,想着这正值秋季,一会休息时不能睡得太沉,保不齐夜里有野兽出没。

    正想着,见远处一个村妇正急匆匆地向山上走来,后面背着一个孩子。此时天还没有黑透,又是朗月当空,朦胧间看得那孩子在夫人背上一动不动,怕是生了重病或是受了伤,那妇人行色匆匆,慌慌忙忙的样子。

    成冲正打算上前问问出了什么事,却不想那妇人到了半山腰,背着孩子往相反的方向疾步走去,并未朝成冲这边来。

    难道她们是去找那神医婆婆?成冲忙拿上佩剑和随身之物,起身也向着刚才那妇人的方向跟去。只见那村妇背着孩子走过一段山路,又沿着一条分出的小径盘旋而上。

    成冲跟上来,发现小径尽处乃是一个山洞,正奇怪着难不成那个神婆是住在洞里?却见那妇人背着孩子进了洞中,成冲也赶紧跟上前去,见着洞口处左侧有块巨石,上面仿佛有字,只是此时天色已暗,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成冲虽觉着这地方蹊跷,但想着都一路跟到这了,还是进去看看吧。

    进了那洞中,只感觉狭窄幽暗的很,不说此时已是天黑,就算是白天这样的地方怕是也是昏暗无光的,哪里能住人呢,想去寻得那村妇,已然是看不见身影,仔细听也没有声音。

    成冲只得一边摸索着石壁,一边一步步往前试着走,走了大约几十米,前方已没有路,只能摸到厚厚的石壁泛着水湿,而在左侧又有了通道,且这通道那边有微微光亮,仿若出口。成冲赶紧转向左边,摸索着前行,没走几步,便觉得这洞似宽敞了些,光亮也渐强。再向着光明之处走去,果然,正是山洞出口。

    出了山洞,竟来到一片夷则平地,地上长满了各种高矮不齐的草木,虽有月色相映,却已是看不清楚,只闻得浓重的草药气味,以及各种奇异的花香混作一团。

    这时,成冲听得前方不远处有人说话声,顺着草木间的小路过去,只听得妇人哭诉,“求求神婆,发发慈悲,救救小天罢!”看来成冲猜得不错,正是那妇人急着来求神婆医治她的孩子。

    那妇人跪在地上,旁边倚躺着不知生了什么重病的孩子。成冲走近,抬眼看去,那妇人前面是几间木屋,屋中点着灯火,光亮将屋周围照亮。只见屋子和妇人中间仍是一条极为狭窄的小径,只容得下一次一人通过,小径两旁尽是莫名的半人高的草木,密密麻麻的样子。

    那妇人只顾大声哀求,旁边的孩子一动不动,怕是昏死过去了。突然听得屋内传出声音来,声音并不大,但听得清,道是,“今日医不得,你明日再来罢!”

    成冲听着声音,虽故作低沉,却不像老妪沙哑沧桑之音,倒觉着像个年轻的女子说出的话。他又向前走了两步,那妇人发觉身后有人,忙转身一看,惊道,“是何人?”

    成冲赶紧解释道,“这位大嫂,在下成冲,是洛邑人士,此番来下穆寻医。闻得神婆大名,特来拜谒,不想天色已晚,唐突了您,多有得罪,还望原宥。”

    那求神婆看病的妇人停止了哭诉,听得成冲所言合情亦合礼,不像是为非作歹之徒,而自己担心儿子病情,也顾不上考虑别的了,顿了顿,便道,“想来也是求医之人。只是这么晚了,这位小哥儿莫不是也赶上急患发作,才这般连夜而来?”

    成冲又解释道,“不瞒大嫂,并非在下疾患,而是受一位贵友所托,患病的乃是贵友之翁。”

    那村妇哪管是何人患疾,又想起自己的儿子,不禁又哭起来,“求神婆救救我的小天罢!”

    成冲走近两步,蹲下身来,神婆屋中的灯火还亮着,借着光亮见那孩子七八岁的样子,双目紧闭,已是不省人事,不觉也担心起来,“不知这孩子……”

    “这是我儿子……孩子父亲上个月出海打渔……遇了风浪,到现在还没找见,单单留下我们苦命的娘俩。小天又……要是小天有个三长两短,要我怎么活啊?!”那妇人一边哭一边自顾自地说着,好不凄惨。

    “那他这是患了什么病?”成冲问。

    那村妇听罢哭得更厉害了,说道,“我也不知道,这几日小天老是吵着跟我说肚子疼,我亦没当事,谁知今早竟然浑身哆嗦,再后来就昏迷不醒了。山下的几个医者都不知是什么病,看来只有求神婆医治了。”

    成冲听罢,不禁问道,“既然如此,为何神婆拒而不救?”

    那妇人看了成冲一眼,含泪道,“这位小哥儿,你是有所不知。神婆是我们下穆村的活菩萨,没有她医不好的病症。只是她早有规矩,每日只医一人,且只是白日里治病,夜里从不行医。我虽知道如此,只是眼见着小天病成这样,我这当娘的实在没了法子,只有上山来求她,可是……可是看来也不成啊……”

    “这是什么规矩?!既被你们尊为神婆,又是行医济世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成冲本想为这大嫂打抱不平,可又想着自己亦是有求于神婆,不能莽撞得罪于她,便想着走到屋门处,先求神婆开门一看。起身还没走近那门前密密的不知名的草木,被身后那村妇赶紧拦喝住,“可不能碰那门前的索命草啊!!”

    成冲听得索命草,不觉一惊,回头问,“这草有毒不成?”

    “这草是索命草!气味甚异,平常人闻了这草的气味不出几步便倒地而死,更不敢摘碰了啊!小哥儿还是莫要上前的好!”那村妇忙道。

    “这么厉害?”成冲果真闻着有些异样的香气隐隐飘来,紧接着便觉得头脑有些不清爽,赶紧退回去,好在并未吸入多少,所以没什么大碍。

    其实这花草名为曼陀罗,并不是什么索命草,乃是一种奇效的迷香,不加提纯炼制,便能让吸入足量的人昏厥不知事。若是经过炼制后成为曼陀罗香,更是威力惊人,只需放在火旁加热,不出片刻,便可以使方圆几十米的人统统昏死过去。但昏死是昏死,并不是取人性命,等到十个时辰以后这些人自会醒来,只是会浑身乏力,再等几个时辰方才能恢复体力。神婆将草种在居住的房子周围,不知分寸之徒想要进入是断断不能的,恐怕刚进了屋子便药力发作,昏厥倒地了。

    想是早先有人强行进入被这草迷晕,后来如何亦不得而知。

    村人畏于神婆之名,又是山腰之上,别有洞天,人们总觉着这医术高明的神婆非比常人,一传十,十传百,自然神乎其神,玄而又玄了。

    自此,下穆乃至宁州一带也就没人敢有违神婆的规矩,又加上人们尽是来寻医问诊,所以自然是神婆说什么便是什么。这门前的曼陀罗也被众人说出索命草。

    平日里来瞧病之人站在门外曼陀罗草前禀明身份和来意,神婆自会开门给其一副药粉,服下药粉,便可不被这索命草致命了。其实这药粉乃是甘草和白花所制,可以不受或者除去曼陀罗的药力,然而村人哪知这些。

第五十八章 初遇神婆

    今日这来求救的村妇,想来是瞧过了山下几个寻常的医者都无济于事,走投无路才想着背着孩子上山来求神婆,断然不是有意想违了神婆立下的规矩。

    不想这神婆果真是不为所动,任其在外哭喊,也不开门给其药散、容其医治,而是叫她明日再来。

    成冲听了村妇之言,以为房屋周遭果真是剧毒之草,不禁觉得这个所谓的神婆实在是狠心,难道竟不考虑求医之人的急切无奈么?想着这等医者即便妙手回春,也不为自己所敬。

    村妇见神婆今日当真无意救她儿子,便没了哭喊的力气了。

    成冲见状,只得站在屋外曼陀罗丛后,向着屋内说道,“闻得神婆大名,知您仁心仁术,有起死回骸之力。这位大嫂之子,得重患在身,性命攸关,望您不吝相救。”

    那村妇见成冲为自己说话,很是感激,也忙不迭地继续哀求。

    只听屋中又有声音传出,“我意已决,明日再说,你们休要再啰嗦!”

    村妇见神婆似乎不悦,不禁担心道,“我看算了罢,这位小哥,你的好意我们娘俩心领了,神婆自有她的道理,我还是等明日吧。”

    成冲本想回驳那神婆说,亏得下穆众人视你若尊,如今村人有难,你竟丝毫不为所动,真是枉为神婆之称。但恐自己的冒失使其动怒,不仅帮不上村妇和那孩子,反而使自己此行的意愿也无法达成,故而作罢,没有再多说什么。

    “那大嫂是准备下山去么?”成冲担心这么晚,山中不安全,于是问道,想着不如送她们母子下山去罢。

    “不,我们就在这等!等天亮了神婆就会帮我医治小天了!”那村妇坚持道。

    “这……”成冲没料到村妇执意要在此处等候一夜,自己于山上过夜倒是没什么的,可她们这孤儿寡母的,实在有些落魄。于是又对着屋子道,“在下知神医今日有所不便,但秋夜寒凉,可否容其母子二人于屋内歇息一晚?”

    “不行!”屋内答道,随即屋中灯火尽灭,成了一片漆黑。

    成冲实在不免有些愤然,这也是行医之人么?又不是强求她医治,不过叫其暂时给这母子提供一个容身之处都断然不肯。好在这里不比洞外,倒不觉寒冷,或许那母子二人露宿一夜也无妨,他平息一下心情,对那村妇道,“大嫂既坚持,在下不好多言。今夜我会去洞口守着,你们母子姑且委屈一晚罢。”

    那村妇甚是感激,接着便只顾着照料自己的孩子,也是未曾合眼。成冲则一个人退回到靠近洞口的地方,半休息半守着洞口。

    就这样,大约几个时辰过去,天色转亮。成冲站起身,看着山上的新日露出头来,霎时间周围都亮了起来,深绿的草木,久开的花,还有古木制的别致的屋子都一一映入眼帘。

    这里的的确确是别有洞天之地,想来神婆倒是位世外高人,竟选得此地久居,着实让人羡慕。

    成冲再走过去看那对母子,只见村妇抱着孩子还在相依睡着,他不禁想起自己的娘来,可惜都记不清她的样子了。当日他娘带着他投奔公卿府的情形,怕是也同这位母亲有几许相似罢,他想着。

    正在这时,那曼陀罗后的屋门打开了,只见一位身着青布衫的妇人,不,应当是……老妪立于门见。

    这老妪一袭素净的青布衫,虽是老人之容,却一头青丝,若不看面庞而单望身姿,怕是会误以为是位年轻妇人。

    成冲看着她,她亦望了望成冲和睡着的母子,只道,“不是要治病么?服了这药粉进来!”说罢,将两包药散扔于成冲,成冲伸手接住,老妇遂转身步入屋内。

    看她举手投足和行走之间,都与年轻人无异,成冲不禁惊叹这个就是下穆村人口中的神婆么?真得是有种返老还童之神韵,莫不是快成了仙了。

    成冲突然记起自己还有要事,遂赶紧叫醒那村妇。两人皆服下神婆所给的药粉,随之,带着那患病孩童进入了屋内。

    只见屋内陈设考究,精致典雅,偶有纤巧之玩意摆于角落,自是独具风味。纵使不比宫中华贵,却也是自成风雅,颇具秀气。

    “带那孩子来这边!”神婆道,径自走入右面连着的房间,成冲等亦听从其安排,只见那室内陈设,应该正是其医治病人之处。这患病的孩子昏迷了一夜,这会仍是那般状态,被安置在床上,亦是毫无反应。

    那村妇赶紧一面说了她儿子的状况,一面连连求神婆相救。神婆并未言语,只是看了看那孩子的神色,坐在一旁的椅位上为其诊脉。成冲在一旁立着,亦未多言,见着那神医婆婆诊病救人的样子,确实似杏林高手之风,让他不由得记起了当年的神医聂洪。

    村妇仍在对神婆说着如何如何,神婆道,“我知道了,无须多言!”村妇赶紧闭口不语。

    神婆将那村妇儿子的左右手一一把脉过后,翻起那孩子的裤脚,只见腿上有块不规则的伤,仿佛被什么咬的,只刚结了痂,于是道,“这孩子自幼羸弱,脾胃虚寒,加之被犬豺所袭,心脾两脉俱损,乱了心智,才致如此。”

    “犬豺所袭?”那村妇一听,不觉一惊,又哭道,“小天从未跟我提过曾被豺犬咬伤的事啊?!这可如何是好,神婆,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小天啊!”

    “你休要再哭哭啼啼!虽是羸症难医,但并非无药可救!”神婆道。

    那妇人听得如此,不禁化悲作喜。神婆却又道,“可医不假,只是这病症罕见,我这里的药材并不齐全,还差一味做引!”

    村妇忙问还差什么,她可以去买去找。神婆却未理会,反而看了看站在几步外一旁听着的成冲,又看看那妇人,问成冲道,“你是这孩子的父亲?”

    成冲不免有些尬尴,只道,“……不是。”

    那妇人亦是觉得唐突得很,忙道,“这小哥也是来求您治病的,恰巧遇上我们这孤儿寡母的可怜,好心帮衬一把。”

    “那你速去找这孩子的父亲来罢!”神婆对妇人道。

    那村妇不禁疑惑,找孩子父亲作甚,且孩子的父亲如今已是九死一生、下落不明,到哪里去找啊。

    她赶紧跟神婆讲明,不料神婆却言,“这治病的药乃异方,不比寻常之草药。需取男子之血趁温热混于药中,方能有效!”

    村妇一惊,忙问可不可以用自己的血救儿子。

    神婆道,“不可,只得男子。”

    村妇无措,转而看到站于一旁的成冲。

    成冲见状,未等妇人开口,便道,“若是取血,在下乐于相助。只不过与这孩子非亲,不知是否合用?”

    神婆看了看成冲,不觉想这人倒有几分侠义之心,应允道,“无妨”。

    那村妇见成冲如此,不禁感激涕零。

    神婆遂让成冲坐下,一番简单处理和铺置后,用一把特质的小刀切伤其左臂。

    成冲眼见着血从自己的左臂流入陶器之中,当血流到陶器的大约一半处,神婆忙道,“够了。”于是迅速帮其包扎了臂伤,未免再流血。

    既得了药引,便可以为这患病的孩子配药了。

    好在一切顺利,大约一个多时辰以后,神婆将治病的药配好,递于孩子母亲,吩咐药凉后喂孩子服下。那

    村妇如端着救命珍宝一般,等待药稍稍冷却,便倚在榻边给儿子一勺一勺喂药,真是可怜为人母之心。

    成冲在靠近门口处站着,看着那对母子,不禁觉得心里很温暖。神婆走过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小药瓶,伸手拿给成冲道,“流了那么多血,这个你服下罢!”

    成冲看了看神婆,没有接那瓶药,说道,“不必了,婆婆。不碍事。”

    神婆见状,不免觉得其真是不知好歹,要知道这可是她前日才辛苦配置的补益之药,轻易是不会赠与他人的。他反倒还不要,那么算了!于是不再理会成冲,拿着药转身离开了。

    话说一瞬间,成冲觉着那婆婆的一双眼睛很有神采,不大像是花甲老人之目。可那张脸庞明明是老妇之容,只怕是这婆婆年轻时,亦是位佳人罢。

    “小天!你醒了!!”忽听得村妇在屋中惊喜地喊道,成冲也赶紧进入屋内。只见那孩子果然睁开了眼睛,而这离服药后只不到半个时辰。

    成冲亦是为其欣喜,同时不禁对神婆的医术心生了几分钦佩。

    “……娘……我饿了……”那孩子醒了过来,对着母亲道,虽言语声音孱弱,却仍是叫他母亲欣喜得泪流不已,“娘这就给你拿吃的去啊!小天!”

    这时,神婆已拿着汤碗走近道,“这是熬好的粥汤,你喂他吃些吧。”接着又道,“从昨夜到现在,想必你们也饿了,旁边屋子里,桌上有饭菜。”

    那母亲谢过神医婆婆,也顾不上自己吃没吃东西,只管给儿子喂粥。成冲见那孩子已有起色,便想着自己还是依神婆之言,去隔壁屋子吃点东西罢。

    进了隔壁的屋子,只见婆婆坐在桌边正吃着,桌上摆着几个素淡的小菜和粥饭。

    神婆见成冲进来,撂下碗箸,起身另拿了碗粥,准备拿给那村妇。

    正往外走,听得成冲问,“婆婆您不吃了么?”

    “我吃好了,你自便吧!”神婆答。

    成冲只得坐在桌边,尝了尝那小菜和粥饭,只觉得极为清淡,没有什么滋味,不过饥不择食,也就顾不上可口与否了。

    话说不出一个时辰,那孩子吃了东西,竟能下床行动自如了。

    村妇感激不尽,只得跪谢神婆,又拿出从家带来的相对值钱的几块玉石和布币,想要作为酬谢。

    而神婆只收了其中的一块璞玉,其余的都让其拿回去了。孩子既已无事,村妇便准备带其下山回家。神婆交给其几服药散,吩咐其每日给孩子服用,一连七日,自然康复如常。

    母子两人跪谢了神婆,带着药散、感恩戴德地离开了此处。

    神婆回过头,却见成冲还在,便问,“你为何还不离开?”

    “在下还有事相求婆婆。”成冲道。

第五十九章 一言为定

    “你若是也要医病,则明日再来罢!且我见你面色奕奕,精神饱满,不像害了重症,若是寻常小患,去山下随便找个医者便是!”

    成冲忙解释道,“并非是在下要医病,而是受……一位朋友之托,想要请神医婆婆前去为其父亲医治。”

    “朋友之托?那他为何不亲自来?还要我专程赶去!?是何道理?!”神婆诘问道。

    成冲只得说,“他……多有不便之处。”

    “哼!他有不便?既是求医救命,还如此讳莫敷衍,又怎么指望药到病除?你走罢!我亦不会同你去。若是你那朋友当真有心,叫他自己来求我!”神婆极为不满,转身要送客出门。

    成冲见神婆如此,知道只得和盘托出,方才可能有所转机,便说道,“还望婆婆勿动怒,实不相瞒,在下姓成名冲,乃是洛邑王宫中公子少傅。近日太子殿下头疾发作,宫中良医无策。成冲受公子之命暗访神医,请其入宫为太子祛疾。事出有因,之前多有隐瞒,请婆婆见谅。”

    神婆听得成冲之言,不禁一惊,但怎可凭其一面之词就信以为真,于是回道,“越说越不像话了!太子有疾,自是有御医在侧,怎会寻得民间医者?即便如此,也当是宫中官宦携旨来宣,怎会只你一人暗中来此?”

    成冲拿出随身带着的少傅腰牌,回答道,“个中原委,并非在下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婆婆若不信,一看此物便知。”

    神婆见那腰牌,水苍玉而缁组绶,精致细纹雕镂在侧。神婆虽久居于宁州山中,却也知此物定非寻常百姓能有。既是官宦大夫所配,那么当知其所言非虚,故问成冲道,“你当真是洛邑宫中之人!?”

    “是。”成冲答。

    “想那洛邑王宫与我下穆之地相隔甚远,王孙公子如何得知老妇?”神婆不禁奇怪,自己虽于下穆行医,稍有闻名,怎会传至千里,为那些王宫贵人所知?

    “不瞒婆婆,成冲此行原非专程请您前去洛邑,而是为了寻访一位名为聂洪的神医……”

    “聂洪?!”成冲话未说完,神婆便惊讶道。

    “……您知晓此人?”成冲想着聂神医早年亦在下穆行医,保不齐二人是旧识。

    “……我……不知道。”神婆道。

    成冲接着说道,“这位聂神医曾救过在下性命,还曾医好了公子的……故友,所以公子对其医术敬服不已,便派在下一路来寻。然而,在下遍问下穆村中人,却未有结果……反而借此机会闻得神婆大名,此番又得见您妙手回春之术,因此想着烦劳您去一趟洛邑,为太子医治。”

    “聂洪曾救过你性命?”神婆问道。

    “正是。”成冲答,不明这神婆为何似对那聂洪很感兴趣,难不成二人有什么渊源?可刚问她又不说,想着还是别贸然再询问得好。

    “就算你所言句句属实,但老妇年迈,已是不堪远行。即便太子有疾,老妇乃平常百姓,非宫内医官,不同你去又何罪之有?况且我若离开,下穆村人当如何?”

    成冲,“……神婆所言有理,只是……太子身为国之储君,其安危并非一己之事,若是身有疾患,影响了日后即位,恐怕会有伤周之国体和天下的太平……”

    “哼,想那皇王烝哉,自是尊贵的紧,而这山野布衣之辈,就只当作草芥虫蚁!?”

    “……成冲并非此意……”

    “你不必再言,我自是不会离开此地!”神婆回绝道。

    成冲不禁有些焦急,今日聂神医已是寻不得,本以为既然这位神婆医术高明,可以入宫一试,岂料她这般执拗,如此无功而返,岂不有负公子所托。

    思来想去,成冲只得跪求神婆,做最后的争取道,“成冲自知此乃不情之请,可实不敢有负公子重托!望婆婆看在殿下孝思不匮的情分上,能够破例一次!在下……太子殿下与公子定会感激不尽,重谢婆婆!”

    神婆见成冲如此恳请,不禁道,“你这是作何?!起来!”

    待成冲起身,神婆一脸凝重,想了想后,说道,“你若要我下山去那洛邑王都,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有一个要求,你办得到,我才答应你。否则,此事便作罢,你也休要再苦苦相求!”

    “什么要求?”成冲追问道,想着事已至此,无论她提出什么要求都要照办,定要请其同赴洛邑才可。

    “此山名为依兰山。山中有种蛇唤蕲蛇,数量稀少且久居于山顶,平素亦不喜出没。此蛇乃剧毒之蛇,人畜一旦被其咬伤,片刻便毒血侵心而亡。”

    “没有解毒之法么?”成冲问。

    “无药可解!”神婆答道,“所以被此蛇所伤之人唯有死路一条。”

    “那婆婆要成冲做什么呢?”成冲接着问,想着莫不是叫他去山顶把所有的蕲蛇捕杀尽,以防日后伤人?

    “我要你去山顶找三条蕲蛇,杀之取胆!再将这蛇胆带于我处!”神婆回答。

    “蛇胆!?”成冲不解,既是毒物,神婆要此何用。

    “不错,想来这蛇虽是剧毒,可蛇胆却是医病良药。我近来配药正需此物。”

    “那么……这便是您所说的要求?”成冲问。

    “没错!你可答应?”神婆道,想着如此性命攸关之事,他必然犹豫不决,那么自己也就可以以此为由,拒绝随其去洛邑。

    “好!我答应你!”成冲竟出口便答,毫无犹豫之色。

    “你可要想清楚!那蕲蛇之毒,世上无人可解!且那蛇极为迅敏狡黠,通常人只要接近,便会被其咬伤身亡,故这依兰山顶是极少有人胆敢上去的!我劝你还是考虑清楚,免得失了性命吧!”神婆见他如此,赶紧又道。

    成冲见这神婆如此紧张,不禁笑道,“婆婆无需为在下担心。只是需告诉我如何识得这种蕲蛇。”

    “你当真要去?”神婆再三问道。

    “当然。成冲自会拿到婆婆所要之物,到时还望您遵守约定。”

    神婆没想到成冲会这么轻易地答应,可话已出口,没了退路,只得应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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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乱世英雄介绍:
东周初年,王权渐落,诸侯强起,四方争霸。一场繻葛之战,周天子大败而收场,一个小卒成缨挺身而出,为救周王而身死,遂有公卿府托孤之事。
七载之后,因缘巧合,其子成冲入宫而为公子侍,入军以作虎贲卫。历公卿府剧变,经函谷关伐戎,名扬斗场,情属佳人,少年成冲逐渐成为一个有勇有谋,重情重义的男子汉……
然而,深宫之中,尽是尔虞我诈,诡谲多变;名利诱惑,终是世事无常,人心难测……渐渐地,成冲亦随之卷入一场凶险万分、惊天动地的权谋动乱之中……
道义,情感,命运,抉择……成冲该如何力挽狂澜,又能否全身而退……东周乱世英雄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东周乱世英雄,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东周乱世英雄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