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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质问

    章敬走进沈氏所居的正房,左右望望没人在,便皱了眉头。

    翠园闻声从里间走了出来,忙道:“侯爷来了?夫人在里头等您呢。”章敬看她一眼,便往里间去了。

    沈氏正呆呆地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容颜憔悴的自己,瞥见镜中丈夫走了进来,抿了抿嘴,双手紧紧抓住了膝上的裙摆。

    “你这般急着唤我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章敬没有看见她的神情,只是漫不经心地站着开了口。

    沈氏咬咬唇,猛地回头,眼中隐含泪水:“你……你娶了二房?!你怎么能够这样做?!我陪着你的父亲兄弟侄儿在岭南受苦,你却沉浸在温柔乡中乐不思蜀!怪不得你四年多也不曾派人来接我们,连书信也只有寥寥几封,明知道我在东莞受苦,却还视若无睹,原来是因为早已有了新人,便不再把旧人放在眼里了!你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我们十几年的夫妻情份?!”

    章敬沉了脸:“这话是怎么说的?我确实娶了二房,但也不是贪花好色才娶的。这不都是你行事不周到才害的么?两个孩子虽然平安到了辽东,可那时候我要忙着跟蒙古人打仗,自己个儿还顾不上呢,哪里有功夫去照看孩子?!家里的下人又没几个顶事儿的,可怜文龙与凤儿兄妹俩小小年纪,就在那苦寒之地吃了无数苦头,我也要在战场和家里两边奔波,累得病倒。是燕王体恤,才为我做媒,娶了袁氏回来。她原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不是寻常人家可比的,自她来了家里。两个孩子就有人照看了,儿子可以专心读书。女儿也有了合适的人教养。我在边疆对敌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袁氏替你尽了职责,你原该感谢她才是,这般胡搅蛮缠,象什么样子?!”

    沈氏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我胡搅蛮缠?!明明是你背弃了当初的诺言。居然还说我胡搅蛮缠?!”

    章敬越发没好气了:“我几时背弃了诺言?这十几年里我待你如何,但凡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到。为了你,我在父亲与母亲面前受了多少责备?我跟你计较过么?!哪怕是你闯下了大祸,害得我母亲惨死。骨肉分离。我也没休了你,还将你接回家中好生供养。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你怪我四年多都不曾给你去信,那你当初为何不跟我家人一起去德庆?!我是给德庆去过信的,也曾担心过你,可你的所作所为却是在家里人面前打我的脸!还有,你们既然是被判了流放。我又怎能擅自接你们回来?只怕你们还未离开广东,就已经被官府拿住了。那岂不是害了你们?连父亲都不曾埋怨过我这个,你倒也好意思说?!”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你不休我,只怕是碍着皇上吧?若你对我有半分怠慢,皇上岂会饶了你?别在我面前拿情份说嘴了,但凡你还有半分在意你我之间的夫妻情宜,就不会拿这些话来气我!”说罢扑到妆台面上大哭起来,“我知道自己如今老了,不比从前貌美,你自然是喜欢年轻的,却还要拿孩子当挡箭牌,说你纳妾是为了孩子?没得叫人恶心!她不过是个妾,有什么资格教养正室的孩子?!这点规矩都不懂,也配说是书香门第出来的!”

    章敬听得直皱眉头,没有反驳她,只是沉着脸盯着她看,由得她去哭。沈氏哭了一会儿,察觉到不对,就渐渐收了泪,转过头去看章敬。

    章敬见她不再哭了,才沉声道:“从前我一直顺着你,哪怕是我从辽东带了人回来,那人又有了身孕,却不明不白地一尸两命,我也没说什么,无他,你我夫妻一体,我没必要为了无关紧要的人惹你生气。只是,袁氏不同,她父亲乃是燕王殿下最信任的幕僚,这桩婚事,又是燕王夫妇亲自做的媒,袁氏虽然名份上只是二房,却与寻常姬妾不可同日而语,便是我在家里,也从不敢怠慢于她。她本身是个品行端正、温婉贤淑的人,这几年多亏了她,两个孩子才能过得舒服,他们也对这个二娘极是敬重。这原本该是你这个母亲去做的事,因你闯了祸,连累了全家,便无法去做,她代你尽职,又尽心尽力,你无论如何也不该拿污言秽语去骂她。今儿就罢了,往后对她客气礼让些,别让我再听见你说这样的话,等她到了家,也不许你在她面前有半分失礼之处!”

    沈氏再度气得全身发抖:“你这是什么话……我是妻,她是妾,你居然叫我礼让于她……你这分明是宠妾灭妻!”

    章敬神色一冷:“我若是要宠妾灭妻,当初燕王要做媒时,我就该直接休了你,娶袁氏为正室了!横竖她出身不低,而你又对母亲之死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便是休了你,也无人敢说我半分不是!我之所以没狠下心来,一半是为了两个孩子,另一半也是念及过去的夫妻情份。你还有什么不足?居然颠倒烟白!”

    沈氏还要再说什么,但章敬已经没了耐性,冷声道:“我今儿就把话放这里了,你给我记清楚!袁氏回京后,便是安国侯府的二夫人,中馈与对外交接往来之事,一应交给她打理。你只管给我安安份份待在院子里休养就行了,若想见孩子,每天可以叫他们到这院里来一趟,但不许你打搅他们的功课!还有,给我对袁氏客气些,便是到了皇上面前,也不许胡说八道!若你胆敢违抗我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说罢甩袖就走。沈氏在后头急唤几声,也未能让他的步伐减慢些许。

    沈氏看着丈夫头也不回地离去,心中一片冰凉。色衰而爱驰,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怎么她就忘了呢?若她还是当初年轻貌美的南乡侯世子夫人,自然能将丈夫哄得服服帖帖的,可如今,她已是半老徐娘。又因久病在身,容色憔悴。哪里还能留得住丈夫的心?那个袁氏。无论别人怎么说她是书香人家女儿,或是贤惠温婉,那都是其次,最要紧的是容貌必定很美。又比自己年轻,不然又怎会将丈夫的心都勾了去?

    沈氏痛苦地跌坐在绣墩上。低声抽泣起来,只觉得上天实在不公,她已失去了这么多的亲人。如果连丈夫都要失去了。她还剩下什么?

    翠园小心地走了进来,悄声劝道:“夫人,您别伤心了。您身子还弱着呢,前儿太医不是说过了么?您郁结于心,遇事合该看开些才是。”

    沈氏只是一边掉泪一边摇头,翠园见了有些着急。眼珠子一转,忙又劝道:“侯爷今儿定是心情不好。才会说了些狠话,其实心里仍旧是在意您的,您瞧瞧这屋里的一应用具,还有平日里吃的、穿的,都是上等精心之物,侯爷还请了太医来给您看病,用的药都是最好的。奴婢大着胆子说句,便是老太爷,也不过是请了外头的大夫回来看诊,只偶尔请太医来。可见在侯爷心中,最看重的仍旧是您啊!”

    其实翠园深知事实不是这样的,为沈氏看病的太医,是奉了宫里的命令前来的,并不是章敬的功劳。但新皇此举并未声张,可能是顾忌到章寂也住在这府里,同样身体不好的缘故,因此太医来时,没有声明是奉皇命前来,当成是章敬请的,也说得过去。翠园本是伶俐之人,侍候了沈氏几日,也摸到几分她的脾性,知道这么说定能讨她欢喜,便仗着跟前并无旁人,胡说一通了。

    沈氏听了,脸色果然好看了些,只是仍旧伤心:“他方才对我说了什么,你也听见了,哪里象是把我放在心上的样子?!”

    翠园只得再劝她:“侯爷多半只是怕夫人将那二夫人当成是寻常妾室对待了,怕您得罪了她。夫人想想,那袁氏既是燕王殿下亲信之人的女儿,这亲事又是燕王亲自做的媒,她的身份是寻常妾室能比的么?若您真个惹恼了她,只怕她回头跟燕王告一状,夫人就要吃亏了。”

    “凭什么?!”沈氏冷哼一声,“燕王又如何?皇上可是我亲侄儿!”想了想,又皱起眉头:“侯爷先前原是辽东总兵,燕王无缘无故,把亲信幕僚的女儿嫁给他做二房,是图的什么?那样的家世,嫁入官宦人家做正室也不难,何苦如此自甘堕落?!燕王……难不成是有意在拉拢侯爷?!”她越想越气愤,“这大明江山是皇上的,燕王这般行事,难不成是要图谋不轨?!”

    翠园吓了一跳:“夫人,这话可说不得!皇上能登基为帝,燕王殿下也是立下大功的!”

    沈氏冷笑:“他若是真心为皇上效命,自然是有功的,但若心存妄念,凭他有多大功劳,也是乱臣贼子!”越想越觉得着急:“不行,我得尽快进宫一趟,把这件事告诉皇上,让他多提防燕王!”又问翠园,“你既是皇上赏下来的,可有法子帮我捎个信进宫?虽说我可以递牌子请见,可如今后宫无主,我不好擅自行事,侯爷也未必肯让我去。”

    翠园哑然,呆了一会儿才道:“奴婢不曾在宫中当过差……”见沈氏脸色立时阴沉下来,忙改口道:“倒是认得一位公公,是将奴婢送到府上来的。奴婢去打听打听好了,只是……”顿了顿,“不知能不能成。”

    “你只管替我捎信。”沈氏沉声道,“只要不是侯爷拦着,凭他是谁,也不能拦着不许皇上见他亲姨母!”

    翠园又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物,原本还是在别的王府当差,只因主人被建文帝革了王爵,府中奴仆充公,才又碾转落入新皇手中。新皇朱文至一心想着给章家赏几个妥当的奴婢,好照料沈氏病情、服侍章家上下,吩咐下去,内官们就挑中了那几十人送过来。从头到尾,翠园都不曾见过新皇,哪怕是内官们,她也只认得级别地位最低的几个跑腿小太监。因此,她见沈氏一再催促,又考虑到自己已是上了沈氏的船,只怕已经来不及换主人了,只得硬着头皮去寻那几个小太监。然而,她是在内宅侍候的丫头,不可能擅自出门,因此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容许,以替沈氏采买药材的理由出了侯府。

    她一出府,陈氏便得了信。明鸾正好在旁边,闻讯便嘀咕:“大伯娘的药一应都是公中采办的,怎么又要她身边的丫头去买了?她这是嫌弃咱们给她准备的药材?真真可笑!太医是带了药来的,那都是上等的好药!祖父都不曾说什么,她倒嫌弃上了,还是觉得我们在她的药里下了毒?”

    陈氏嗔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也不怕叫人听见!”便吩咐前来报信的张路白家的:“由得她去吧,等她回来了,你再告诉我一声。小心别让她带外人进来,若是从外头带了东西,也要寻机检查一番,别夹带了不该有的东西。”张路白家的忙答应了,很快就退了出去。

    明鸾笑道:“咱们把张路白和马有福两家人收服了,做事果然顺利了许多。说起来,那个叫翠园的丫头是新来不久的吧?大伯娘也是好本事,居然这么快就把人收服了。”

    陈氏却淡淡地道:“也不知大嫂这是打算做什么呢?好歹是皇上赐下的药材,若叫宫里知道她这般挑剔,也不知会怎么想。”

    明鸾眼珠子一转,掩口笑道:“朱翰之偶尔会来给祖父请安,我每次都能见到他的。母亲,要不要我向他透露点口风?他一向看不惯大伯娘,想必知道该怎么办。”

    陈氏白她一眼:“少耍弄这些阴谋诡计,你才多大年纪?”又叹道:“你大伯娘今日派了翠园出府,只怕还有别的用意。你也瞧见了,她方才听闻你大伯父纳了二房时,脸色有多难看!”

    明鸾不以为意:“她成天拿规矩道理来压我们,我们很该拿规矩道理压回去才是。她不是成天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一贤良人吗?既然是贤良人,又吃什么醋?母亲,这种妻妾争风的事,是他们大房的家务事,咱们别插手了,只管看戏就行。要是那位二房夫人是个能干的,把大伯娘一气气死了,咱们才算脱难呢!”

    陈氏自然是没好气地再次瞪她。

    袁氏还有三日就要进京了,但就在她进京前一天的午后,宫里忽然有使者前来,颁布了旨意,召章寂带着家人进宫晋见。沈氏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她知道这一定是皇帝侄儿听到了她的求助,特地为她撑腰来了!

    翠园却在一旁暗暗讷闷:明明她什么人也没请托成功,不过是为了搪塞沈氏,才撒谎说正在联系中,怎么宫里真个来人了呢?

第十六章 发难

    宫中的旨意来得出人意料,让章家人颇忙乱了一番。

    因旨意中明说了是要章寂带着家人一起进宫,自然连家中大小人等都算上,章敬倒罢了,沈氏也有因夫婿得来的诰命和服饰,但二房、三房等人却颇有些为难。章放还未回来,这两房里除了文虎就都是女眷,除去周姨娘是半个奴婢外,其他三人俱有孝在身,进京后就没想过还要入宫,新做的几件衣裳不过是为了孝期里穿的。陈氏原想自家正在守孝,还是别进宫的好,省得冲撞了圣人,但前来传旨的内官却道,皇上想见章家所有人,章寂也在旁说不妨事,陈氏才硬着头皮,从她与明鸾、玉翟刚做好的几件新衣裳里头各挑拣出一套勉强可以出门做客的,暂且将就了。

    四房的林氏重病在身,娘家出身又有些敏感,也就不必去了,文鹏也不去,但章寂有心要在皇上面前提一提这个孙子,好为他正了身份。这么一来,进宫的人就包括了大房夫妻俩、二房的玉翟文虎姐弟,以及三房的陈氏和明鸾,人数众多,安国侯新开府,马车只有两辆,不得不临时派家人急奔去临国公府借了一辆回来。

    不料临出门时,又出了变故。

    沈氏满心欢喜地妆扮了一番,穿上全套诰命服饰,力求将自己打理得端庄威严、气度不凡,只是气色不好,病容憔悴,怎么打扮都让人觉得面黄肌瘦。翠园眼见着时间不早了,好说歹说劝了半晌,才说服她动身。但她到了前院,见二房和三房的人都在,明鸾玉翟姐妹俩穿着素淡的服饰,玉立亭亭,心里忽然就恼了。

    玉翟脸上虽有斑痕,但本身五官长得好,只要用心打扮了,隔得老远看过去还是很青春美貌的。而明鸾年纪略小些,却胜在个子高挑,回京后不再漫山遍野地跑,肤色也渐渐白晳起来,加上已有了发育的迹象,远远瞧着,也显得十分窈窕,竟不比玉翟差多少。

    沈氏不由得想起,新君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了,沈家女儿还远在岭南尚未回归,怎能叫这章家姐妹入了新君的眼?哪怕是做了妃子,也够给人添堵的。沈章两家俱对新君有大恩,新君可以对其他勋贵大臣家的女孩儿不屑一顾,却一定会厚待章家的女儿,她怎能坐视亲侄女吃亏?

    这么想着,沈氏就忍不住开口:“三弟妹和二丫头、三丫头怎么也要去?还有虎哥儿也是,你们都有孝在身,怎能进宫见驾呢?岂不是冲撞了圣上?”又用责备的目光看向陈氏:“三弟妹,虽说你久未见圣上了,有心瞻仰天颜,但也不该忘了忌讳。”

    陈氏的脸一下涨红了。她方才早已提过这一点,是宫中内宫说圣上有命,章寂又说不妨事,她才答应的,如今沈氏这么一说,叫人听了,倒觉得是她贪慕虚荣,明知不该进宫还硬要上赶着去似的,叫她如何不恼?

    章寂闻言瞥了长子一眼,章敬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圣上下旨召见,哪里能推托?三弟妹也说过这样不妥,但内使们都说无妨,你又何必多事?天色已经不早了,赶紧动身吧!”

    沈氏的脸色也有些难看:“圣上日理万机,大概也是一时疏忽了。况且三弟妹还年轻,两个丫头又是这样的年纪,进宫见驾,实在不妥当,就怕外人知道了会说闲话,没得连累了三弟妹和侄女儿们的好名声。”又微笑着对那内官道:“若是圣上怪罪,公公只管说是我的意思就是。”

    那内官露出一个古怪的脸色,偷偷看了看章寂,又看了章敬一眼。章寂冷笑一声,章敬觉得妻子给自己丢了脸,正要发作,却听得玉翟冷笑道:“大伯娘好威风!圣旨说违就违了,好象笃定圣上一定会听你的话似的,敢情你有资格给圣上做主呀?你要死也别把家里人拉下水!咱们家已经被流放了几年,还死了不少人,没兴趣再叫你连累一次!”

    沈氏气得脸都白了,当着那内官的面就说:“二丫头,你的教养到哪里去了?即便是在穷乡僻壤住了几年,也不能连规矩都丢了。我是你的长辈,你怎能当着圣上派来的使者的面,这般跟我说话?!你把圣上的脸面摆在哪里?!”

    明鸾一听就知道她这是要挖个坑给玉翟跳,一旦玉翟说的话有一丁点疏忽之处,她就能编个天大的罪名出来辖制住章家人,忙上前拉了玉翟的袖子一把。但玉翟没有理会,反而将她的手甩开,继续冷笑道:“圣上的脸面跟你有什么关系?如今是你往自个儿的脸上贴金呢!你说我不敬长辈?那你的规矩又到哪里去了?!圣上下了旨,身为臣下就该听从;祖父是我们章家最大的长辈,他发了话,晚辈们也该听从。你先是违了圣旨,有背人臣之道;又公然违抗长辈的吩咐,有违人媳之礼。既不忠,又不孝,你还有脸在我面前充长辈?!”

    沈氏气得浑身发抖,章寂咳了一声,轻斥玉翟:“好了,二丫头,别在外人面前丢我们章家的脸。”

    玉翟气鼓鼓地扭过头不说话,明鸾上前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安慰着,摆出跟她一国的架势,还“小声”说:“二姐姐,你别生气了。大伯娘是病得太久了,又长时间不见圣上,才会一时犯了糊涂。圣上是什么人?如今世上哪里还有人能做他的主?即便有,那也一定是皇家的长辈,圣上秉承孝心,敬着几分,还有可能会听那位长辈的劝。咱们大伯娘虽是他姨母,到底是臣下的妻子,若是从前在外头也还罢了,圣上年轻,听她几句教导,那是圣上知礼。但如今圣上已经登基为帝了,一个臣下的妻子还要仗着长辈的身份去教导他,圣上仁厚,不会说什么,却叫别人如何看待大伯父?万一有御史参大伯父挟恩图报呀,挟天子以令诸侯什么的……那岂不是太糟糕了吗?”

    她这话明里是对玉翟说的,其实是在警告章敬。果然,章敬听了,脸色都白了。他如今可不正烦恼着么?万一沈氏说的这些话传了出去,朝廷上那些人还不定怎么攻击他呢,万一连燕王也误会了,岂不糟糕?他当即便训斥沈氏:“你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可是病糊涂了?若是实在清醒不了,那你还是别进宫的好,省得冲撞了圣驾!”

    沈氏一心要见新君,怎肯放弃这个机会?只能恨恨地瞪了明鸾与玉翟一眼,暂时偃旗息鼓了。

    倒是陈氏板着脸站出来道:“大嫂所言确实有理,我们也就不去了。这位公公,还请您在圣上面前为我们请罪,若是圣上怪罪,您就说,这都是安国侯夫人的意思!”沈氏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她却面无表情。

    她又不是木头做的,怎么可能一点脾气都没有?但沈氏是皇帝的亲姨母,既然反对,她也没必要强求。进宫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荣耀的好事,若皇帝怪罪,就让他只管去寻自家姨母说话。

    内官一脸为难,章寂想了想,却点了头:“就这么办吧,索性二房、三房都不必去了。”章敬还有几分担心,章寂便冷笑说:“你怕什么?你夫人在圣上面前的脸面大着呢,只怕我们都要让她三分!”章敬心中暗恼妻子生事,嘴上却无奈地应了下来。

    送走了章寂与大房夫妻二人,陈氏吩咐了管家两句话,便命玉翟、明鸾与文虎各自回房去。明鸾上前问:“母亲,您方才怎么忽然间说不去了?虽然大伯娘不乐意,但咱们也没必要看她脸色呀?”玉翟也在旁连连点头:“她算什么东西?怎能因为她说几句闲话,就顺了她的意?!”神色间还带着几分忿忿。

    陈氏叹道:“不让你们去,自有我的道理。你们细想想,好好的,她做什么拦着我们?若是因为平日里有些小口角,她心中怀恨,就更没必要了。如今后宫无人做主,留用的又多是前朝宫人,她单独一个女眷进宫,连个丫头都不能带,遇到什么事,可是连个帮手都没处找去,却还非要拦着我们,可见必是有什么缘故。”

    明鸾疑惑:“会是什么缘故?”玉翟若有所思:“难不成……是立后的事?她在提防我们?”明鸾吃了一惊:“我可从没想过这种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氏摇头道:“确实跟我们没关系,我们都在守孝呢,你姐妹俩即便要说亲,也是孝期之后的事了。而新君已经到了该大婚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们。只是大嫂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她一心要将她娘家侄女儿捧上后位,又怎肯冒险让你们抢先见驾?”

    明鸾只觉得好笑:“这有什么?以前在德庆的时候,我天天见皇上,也没怎么着。”

    陈氏仍旧摇头,她担心的不是明鸾,因为明鸾早已有人看上了,只是沈氏不知道罢了,以新君和朱翰之的关系,绝不可能兄夺弟妻,但玉翟却不同,她父在母亡,只需要守一年孝,算算时间,只剩下大半年而已,她从前在德庆时也不曾与新君照过面,沈氏要提防也是提防她,明鸾不过是顺带的。

    只是这些话陈氏不好明说,唯有含糊地道:“我知道你们都恼了你们大伯娘,我也恼,但她是你们大伯父的妻子,是这安国侯府的主母,我们不搭理她就是了,没必要为一点小事就得罪了她。”

    玉翟脸色一沉,咬咬唇,跺脚道:“谁怕得罪她?有本事她就把我赶出大门去!”说罢甩袖走了。文虎懵懵懂懂地看向明鸾,明鸾便说:“快回你自己房间去吧,今天的功课写完了吗?”他连忙摇头:“还有一半呢!”蹬蹬蹬跑了。

    明鸾见堂中只剩下自己母女二人,便凑到陈氏跟前笑道:“母亲,别担心,她那点小心思家里谁不知道?祖父绝不会让她在圣上面前说出立沈昭容为后的话的。沈昭容的生母可是杀人重犯,被砍了头的,圣上再仁厚,也不可能立个罪犯的女儿做皇后。”

    陈氏叹道:“我自然不担心,当初怀安侯派人来接我们上京时,就已经听说过沈家的事了,他手下那些人还有燕王府出来的。沈家做的肮脏事,早已不是秘密,只怕连圣上都知道了,还念着旧情厚待你大伯娘,不过是念及她与悼仁太子妃是亲姐妹的关系。即便他真个糊涂了,燕王也不会允许他胡闹的,更何况朝中还有这么多大臣,宗室中也有不少长辈。皇后乃是一国之母,怎能不经细心挑选,就随便定下呢?你大伯娘自视太高了,还当圣上是从前的孩子,事事都会听从她吩咐呢!”

    “可不是吗?”明鸾偷笑道,“等她进了宫,见到了皇帝,大概就知道自己要踢铁板了!”

    陈氏嗔她一眼:“你老实交待,昨儿怀安侯来的时候,你是不是跟他说什么了?”

    明鸾撇嘴道:“说说又怎么了?我不过是跟他说些家常闲话罢了,祖父也在场的,他老人家都没说什么,还帮我补充了几句。”

    陈氏无奈叹道:“罢了,我知道你们都恼她,我也乐意叫她吃点亏。只是别太过了,毕竟她是你大伯父的妻子。这里是安国侯府,不是南乡侯府,等明日你大伯父的二房夫人到了,这府里的管事大权就要交出去,到时候,你**子过得如何,就得看大房的脸色了。你又何必在这时候生事呢?”

    明鸾讶然:“不会吧?大伯娘明摆着不待见袁氏,袁氏还会帮着她来为难我们?!”敌人的敌人不是盟友吗?袁氏的出身再有底气,也只是在外头,在自家内宅,她总需要一点援手的。虽说袁氏是侧室,也就是现代人俗称的小三,但明鸾太讨厌沈氏了,只要能让沈氏难受,她宁可帮小三的忙!

    陈氏伸出食指戳了女儿脑门一记:“我说你糊涂,你还不服气!无论袁氏是什么想法,她都是你大伯父的二房,自然事事照你大伯父的心意行事。以你大伯父的性情为人,怎么可能将家中大权交托到别房的弟媳妇手里?!”

    明鸾恍然大悟,忿忿地道:“真是的,难得有好机会,我还以为能给那女人一个好看呢,没想到落空了!”

    陈氏瞪她:“都是你的长辈,你不是说了么?长房的妻妾争风与我们三房无关,我们只要看戏就好,你又多什么事,想去掺一脚?”

    明鸾暗道自己本不想惹沈氏,无奈沈氏太可恶,非要来惹自己,不还以颜色,岂不是太便宜了她?又想到袁氏一来,陈氏的管家权不保,还不知道要受什么气呢,心里便暗暗着急:朱翰之不是说了,可以帮他们家将南乡侯府旧宅讨回来么?怎么一直没有消息呢?

    明鸾径自烦恼着,两个时辰后,章寂和章敬、沈氏回来了。章寂脸上明显带着喜色,章敬虽也露出了笑容,但神情却有些晦暗不明,倒是沈氏,一回府中,也不跟迎出去的陈氏打招呼,便风一般冲回正院去了,似乎在生气。

    明鸾见状,猜想新君不知跟她说了些什么,转头看向章寂,四只眼睛正好对上,她好奇地眨了眨眼。

第十七章 赏赐

    新君是个性情仁厚的好人,同时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凡是曾经帮助过他的人,他都会记在心里,然后在力所能及的时候,就大大地回报对方。

    这是明鸾在听说了家人进宫的经历之后,得出的结论。

    此番入宫,新君先是向章寂表达了一番感激之情,继而为自己入京后一直未能腾出空来见他们而道歉,接着又问起章寂等人这些日子的经历、身体状况等等,虽然期间也询问了沈氏的病情,但并没有让她凌驾于章寂之上,让沈氏私下颇为失望,只能拿规矩礼数来安慰自己。但紧接着,新君就问起了章寂在安国侯府长子家中住得舒不舒服的事来。

    这个问题让章敬有些紧张,沈氏有些蠢蠢欲动,但最终还是被章寂几句轻描淡写的话带了过去。新君听了,没有循旧例夸奖章敬,反而还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然后微笑着对章寂道:“姨祖父的儿孙们,自然会孝敬您的,又怎会对您有丝毫怠慢呢?是朕多心了。”然后将南乡侯过去的旧宅与当年被没入官中的财物赐回给章寂,并且表示,南乡侯世子的爵位归属,会听取章寂的意见。

    南乡侯府旧宅早在建文登基后不久,就被赐给了一名有拥立之功的大臣,那大臣有一大家子,兄弟子侄也有不少人出仕的,因为跟几位藩王攀上了关系,加上家大业大,在建文倒台后,勉强生存了下来。也因他们没有明显的罪名,为了稳定大局,无论是燕王还是朝臣,都不打算追究他家曾经拥立建文的事实,所以他家仍旧得以在那旧宅中安稳度日。直到十来天前,有人告发他家几个成员在六部当差时曾出过大纰漏,既有贪赃枉法私吞公款的,也有中饱私囊以至于大型水利工程成为豆腐渣的,年轻一辈中最有出息那个子弟,还被人发现了私通父妾的罪证。短短三天内,原本显赫一时的官宦世家便如大厦倾倒,老一辈的丢官去职,有一个甚至被判了秋后斩首,年轻一辈的也有几个被革了功名,名声还臭不可闻,连家中的姐妹女儿也都受了连累,其中一个向来以嚣张任性出名的女儿,才出嫁一年,就被夫家休了回来。

    没了官职,这家人自然不能再住在那“御赐”宅子里了,皇帝将房产收了回去,又问户部是否已经将原本属于章家的财物清点妥当,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便顺势归还给了章寂。

    这对于章寂而言,自然是意外之喜,那毕竟是他住了几十年的家,而且没入官中的财物里,也有不少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能够拿回来,他就真没什么遗憾了。这同样也是一种象征新君对章家的宠信的恩典,他怎会不欢喜?

    但章敬的想法却要复杂得多了。本来嘛,老父是在他府中住着,新君赐还旧宅,那老父是不是要搬走?还是随心行事?万一他有什么事惹恼了老父,老父威胁说要搬走,连落脚的地方都是现成的,到时候为难的就是他自己了。还有,新君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听说了前些日子章家发生的事?

    章敬犹自猜疑着,但陈氏、明鸾等人听说了消息,却都欣喜不已。陈氏眼眶含泪:“媳妇儿只当这辈子都回不去了呢!”玉翟、周姨娘则直接呜呜哽咽起来。

    章家旧宅对她们来说,是居住多年的地方,感情自然是不一样的。明鸾穿越后只在那宅子里住了十来天,没那么深感情,她想到的是朱翰之说过的话,心道:莫非是他在新君面前进言的?又觉得自家母女若是能搬回旧宅去,就不用再看长房脸色度日了,就算那袁氏再帮章敬对付三房,也不必害怕。于是她便问章寂说:“那咱们几时能搬回旧宅子去?”

    章敬再也忍不住了:“在这府里住得好好的,又搬回去做什么?虽说皇上将宅子赏回给我们家,但毕竟让外人住了几年,如今也不知里头是个什么境况,即便要回去瞧瞧,也要等过些日子闲下来了,派人过去收拾整理一番,才好请父亲移步呢。”又面带笑容劝章寂:“老宅再好,也比不得这新宅子,处处都是儿子命人精心布置好了的,您老人家就给儿子一个尽孝的机会吧。这几年,儿子与您隔了几千里远,无时无刻不在盼着有朝一日能得享天伦之乐呢。好不容易一家团圆了,您又怎能弃儿子而去?”

    明鸾暗暗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大伯父忽然肉麻起来,便偷偷去看章寂的表情。只见他神色淡淡的,既没有气恼,也没有讽刺,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有人住过,意味着房屋一直有人打理,不会太破败,要收拾起来也容易,其他的,日后慢慢修缮就是了。毕竟是圣上赐还的,总不能丢着不管,那岂不是有负圣恩么?过两天先派些人过去整理一下,日后得了闲,我再去瞧瞧。”却没说会不会搬回去长住。

    章敬面露喜色,忙答应下来,明鸾却十分失望。这么看来,祖父是不打算正式搬回旧宅去了,可他不搬,三房又怎能搬呢?她暗自烦恼着。

    就在这时,门房来报说宫中使者来了。章敬连忙站了起来:“想必是皇上的赏赐到了。”又命人摆香案,章家众人连忙前去迎接。

    下人也去通知了沈氏,但过了半晌才回来道:“夫人说她身上不好,今日进宫一趟累着了,不能起身。”章敬的脸色又阴沉了下去。

    今日来送赏赐的内官并不是别人,正是多年来一直在新君朱文至身边不离不弃的胡四海。因为与章家打了一段时间的交道,也算是相熟,本来正与章寂父子说笑的,咋一听下人这么说,脸上便是一僵,渐渐地收起了笑容。

    无论沈氏是不是皇帝的姨母,又在皇帝面前多有体面,都不过是个臣子之妻,如今圣旨下达了,她身为安国侯夫人,很该和全家人一起出来跪接,如此拿大,也未免太不识相了。而胡四海如今水涨船高,俨然已是宫中内官第一人,是名副其实的大内总管,他去哪家勋贵大臣府上,不是主人家倾府来迎的?此刻只觉得沈氏怠慢,再想到从前沈家的所作所为,他心里已经恼了,便皮笑肉不笑地说:“章夫人累着了?先前在宫里瞧着,不是很精神么?跟皇上说话时,听着声音也十分洪量,端得是中气十足呀!怎的才一会儿功夫,就累得连房门都不能出了呢?先前也有太医来为她看诊,说是一切都好的,可见是这太医欺君了。”

    章敬忙道:“总管大人勿怪,她这身子一向是好一阵,歹一阵的,太医也是尽力了。平时看着确实无碍,今日大概是走的路多了,又久不见圣上,一时过于激动,才会虚弱些,还请总管大人多多担待。圣上跟前,也就不必惊动了。”

    胡四海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章寂轻咳一声,插嘴道:“大媳妇的病不是一天两天了,但也没什么要紧的,不过是容易累着罢了,只要略歇息两日就好。圣上日理万机,无需让这点小事引得他忧心。”

    胡四海似乎明白了,笑了笑,便吩咐随行的太监:“颁旨吧!”

    圣旨内容章家人早已知道了,也就不必再提,连圣旨一并送来的,还有旧宅的房契等物,以及一些大件的珍贵家具,原是当年被抄没了的,只是许多女眷们的珠宝首饰衣裳等物,如今已大多没了下落,也不知是被谁得了去,能还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胡四海有些不好意思地指着自己带来的几个箱子,道:“那些财物恐怕是难以追回了,听说里头还有老夫人、夫人与几位太太的陪嫁之物,有不少珍品。圣上心中深感愧疚,便吩咐了,照着当年查抄时的单子,拿价值相等之物充数,还让奴婢再三给老太爷赔礼呢。”

    章寂忙道:“圣上言重了。这些东西,当年竟被抄没,老臣一家本就没指望能得回来,如今蒙圣上恩典,能得回其中一二,已是万幸,更别说圣上还为老臣想得这般周到。原该是老臣向圣上叩谢大恩才是,又说什么赔礼不赔礼呢?”又给陈氏使了个眼色。

    陈氏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从那几箱新珠宝里头,随手拿出一匣,瞧着那匣面雕花贴金嵌螺钿,知道里头的东西价值定然不菲,打开一瞧,果然如此,但那些首饰只是胜在数量与份量,论款式、论手工,却并非独一无二的,也没有违禁之物,便合起匣子交给了章寂。章寂又将匣子递给胡四海:“一点小意思,权当给总管大人与诸位公公喝茶。”

    胡四海怔了怔,笑道:“这怎么好意思?老太爷也太客气了些。”却不曾拒绝。如今他在宫中新升了总管,底下人却多是前朝留下来的,要等到进新人,再慢慢调教得听话,还要等很久,有些钱财在手,做事也方便些,更何况章家又不是外人,这点小事,即便皇帝知道了,也会睁只眼闭只眼的。

    收了好处,胡四海越发殷勤了,不但照着清单,为章家众人一一点出赏赐的东西,还特地从袖中掏出一只扁平的小匣子,递给章敬,道:“这原是圣上特地命人寻回,等着要还给章夫人的。没想到夫人身上不好,不能亲自接赏了,还请侯爷代为收下。”

    章敬心中诧异,收下匣子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是当年他送给妻子的象牙雕花簪子,更加吃惊了:“这……这东西怎会在圣上那儿?”

    胡四海叹了口气:“圣上当年在德庆时,听说了这根簪子的来历,心中就一直愧疚不已,因此回宫后,有了空闲,便命奴婢亲自去追查章家被抄没的财物下落,好不容易打听得这簪子原来是落入了某个冯家党羽的内眷手中,又费了不少时日,方才把东西找了回来,可惜后来的新主人已经将簪子作了改动,是圣上命宫中匠人小心打造,才让簪子回复了旧貌。圣上说,这原是侯爷夫妻当年定情之物,看着它,便能体会到您夫妻多年的情谊,无论如何也要将此物归还原主。”

    章敬微微有些动容。此物不但令他想起了旧时夫妻恩爱的情景,更让他想到,新君特地赐还此物,明显是想给沈氏撑腰,看来他日后还是不能对妻子过于冷淡了。

    但没想到胡四海紧接着又叹了口气:“圣上原是一片真心,可惜了,夫人竟不能亲自从奴婢手中接过旧物。若是圣上知道了,必然会觉得遗憾吧?临行前,圣上可是再三嘱咐过奴婢,务必要将簪子亲手送到夫人手中的。”

    章敬脸色又变了变,将盛簪的匣子合起,淡淡地说:“圣上隆恩,微臣铭记于心。”心中却在暗骂妻子,早不端架子,晚不端架子,偏在这时候端架子,真会给人惹事!

    胡四海微微一笑,转向了明鸾:“圣上也赏了东西给三姑娘呢,说是多谢三姑娘当初辛苦送饭之恩,也多谢您帮着开导怀安侯了。如今圣上兄弟和睦,也有姑娘一份功劳。”

    明鸾意外地睁大了眼:“啊?我吗?”陈氏暗暗瞪她一眼,小声提醒:“礼数!别忘了礼数!”明鸾连忙束手端立:“不敢当,是圣上谬赞了。”

    胡四海回头给随行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便笑着对明鸾道:“三姑娘何必过谦?您还有一样功劳呢。怀安侯说,当初在德庆时,多亏您提点,他才想到了用竹枝充作箭身的法子,向燕王殿下献计,大大缓解了燕王军中箭矢不足的难处。只是外人不得而知,只当是怀安侯想出来的,侯爷深感愧疚,觉得是占了姑娘的功劳,便求到圣上面前,连燕王殿下也帮着他说话。因此圣上便道,虽不好公之于众,却也不能有功不赏,怠慢了功臣,便特地命奴婢将赏赐一并带了过来。姑娘只管收好了,这可是圣上赐给您的嫁妆!”

    明鸾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时间只觉得受宠若惊,还是陈氏与玉翟双双推了她一把,她才糊里糊涂地上前跪下,接受了这份赏赐,仔细一看清单,里面除去四匣子珠宝、二十匹宫缎以外,居然还有一份房契和一份田契,房子是在内城,离南乡侯府旧宅不远,田契则是良田二百亩,除此之外,还有白银五百两。明鸾只觉得自己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了。

    等她好不容易从这份晕眩感醒过来的时候,胡四海已经回宫复命去了。章寂接过她手中的清单,又瞧了瞧那些契约与财物,脸上喜色更甚:“这样也好。见驾时,圣上就曾说过,你们母女俩寡妇失业的,你年纪又小,以后也不知要怎么办,没想到圣上转眼就赐下这些东西。老三家的,替孩子把这些东西都收好了,等日后给她做嫁妆。东西数量尚在其次,难得的是这份体面。”陈氏连忙答应下来,看向女儿的目光中充满了欣慰。

    没人把新君赏赐明鸾的理由放在心上,只当是他随便寻了个理由,但明鸾却知道那是真的,当初她带着朱翰之去瑶寨玩耍,朱翰之装疯卖傻地在奉大山跟前转悠了半日,就专盯着人家的竹箭,没想到是为日后燕王大军的武器短缺问题作贡献去了。虽然她不认为自己有功劳,但也想到,这份赏赐背后,一定是朱翰之在使力。

    她隐约记得,在江宁的小庄子里住着时,曾与朱翰之闲聊,无意中透露过自己对田地的念想,如今新君赏赐下来的东西里就有田地,会不会是他进的言?想到朱翰之连她偶尔提及的话都记得这般清楚,她心里就隐隐觉得欢喜,接下来的一天时间,脸上都没少了笑容。旁人只当她是为赏赐高兴,她却只是草草看过那些财物,便丢开手不管了,任由陈氏替她收起来。

    据说安国侯章敬在胡四海一行离开后不久,就去了正院正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与夫人沈氏发生了争吵,他最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临行前还在院中大骂:“休想我会派人去接他们!你也别再作白日梦了!”

    下人们窃窃私语,消息传开后,玉翟便冷笑:“不用说,定是为了她娘家人了。她还真有脸开口!沈家如今是我们二房的死仇,大伯父但凡还没糊涂,都不可能派人去接他们!”

    陈氏脸上淡淡的,什么也没说。就在这时,明鸾兴冲冲地从外头跑了进来:“母亲!我刚才去看四婶,回来的路上看见门房往里报信,说是袁氏带着大哥哥大姐姐已经进城了!顶多再过两刻钟就要到家!”

    “这么快?”陈氏惊讶地起身,“比原先说好的时间要早呀。”

    明鸾冲她挤了挤眼,乐呵呵地道:“咱们这就给大伯娘送信好不好?这场戏一定很有意思!”

    沈氏不负众望,在听说了消息后,脸上僵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方才板起来,吩咐翠园:“去准备吧,一会儿侯爷的屋里人就要来见礼了。”顿了顿,阴森森地冷笑一声:“叫她瞧瞧咱们京城的礼数和规矩!”

第十八章 妻妾

    章敬的家眷很快就进府了。不过先一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章文龙与章元凤兄妹。

    章文龙当年离家时,不过十四岁年纪,如今已经长成了十八九岁的高挑青年,不但身高窜了一大截,整个人的眉目都长开了,显得格外明朗俊秀。他长身玉立,头发束起,绾着一支样式简单利落的乌木簪,身上虽然穿着读书人爱穿的藏青色直裰,腰间却束了同色的锦带,袖口扎紧,脚上穿着长靴,于书卷气之外,又带了几分练武之人的英气勃勃,端得是个文武兼修的好男儿。

    他无论走路、行礼,举手投足间,都是说不出的好看。明鸾在旁看得呆了一呆,才感叹自己见过的帅哥又添了一位,真真是歹竹出好笋,怎么那样一对父母,也能生出这样的儿子来?但她马上又想到,人不可貌相,这位哥哥长得好,不代表人品好,还是要细细观察一段日子才能得出结论,同时也暗暗唾弃自己,一家子的堂哥,有什么好YY的?

    然后她又转头去打量元凤,结果眼前又是一亮。

    章元凤当年离家时,虽然年岁尚小,却已经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了,如今都十七岁了,那股子象刚成熟的樱桃般诱人的气息是扑面而来。她生得白晳丰腴,但绝不会让人觉得发胖,一张鹅蛋脸,下巴略带点儿可爱的圆润,一双眼睛明眸善睐,眉眼间颇有几分肖似祖母常氏,皮肤极好,五官明艳中又带着端庄,哭的时候,表情完全不走样,反而还会让人觉得梨花带雨;笑起来了,又甜甜的讨人喜欢。

    明鸾又是一番感叹,沈氏倒会生孩子,一儿一女都长得好,而且也长得妙,小时候没发觉,如今长大了,文龙是越来越象其父章敬,元凤是越来越象过世的祖母常氏,搞得在场的众人见了他们,都没因为沈氏而产生恶感,瞧得出来,章敬对这个嫡长子十分满意,而章寂特地多打量了大孙女儿一会儿,神态间就露出了说不出的慈爱,大概是想起了亡妻。就连陈氏,也对元凤很是亲切。

    不过元凤的性子还象当年一般,不讨人厌。她见了亲人长辈们,先是哭了一场,又笑着说了许多吉祥话,哄得章寂章敬十分开心,待二房、三房众人也是亲切有加,待陈氏很有礼貌,还亲亲热热地拉起明鸾与玉翟的手,问她们这几年过得如何,进京后又过得如何,还说她们要是有什么难处尽可以找她,一家子姐妹间不应外道。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番话,明鸾可能会觉得不高兴,继而猜疑她这话里是不是有别的意思,或是瞧不起自己,但因为是元凤说的,她心里便无法产生恶感,只觉得这是元凤的真心话。她在心下嘀咕,不知元凤是真心待人诚恳,还是演技出众,但看对方的年纪,又不象是有这等心计的,便暗暗纠结。

    玉翟比她更纠结。当年章家还未出事时,她与元凤同是南乡侯的孙女,同是嫡出,年纪只差了两岁,又都长得美貌,她甚至认为自家母亲的家世比元凤的母家还要显赫些,方方面面都不比对方差,但祖父母却更宠爱元凤,外头的人也都夸奖元凤更多,她心中不平衡,总是爱与对方比较,一点点小事都要计较。可如今几年未见,再次重逢时,她发现自己和对方仿佛成了山鸡与凤凰,元凤全身上下是说不出的贵气,哪怕只穿着素雅的青莲夹袄、深紫马面裙,头上仅点缀两样银饰,都能把她比成了乡下丫头,越发显得她又土气,又缩手缩脚。玉翟又羞又恼,见元凤看着自己笑,就觉得她在嘲笑自己,见明鸾与元凤相谈甚欢,又觉得明鸾被元凤几句好话就拉拢了过去,不再跟自己亲近了,当场跺了跺脚,跟章寂说声自己觉得不舒服,扭头就走了。

    章寂倒没怪她什么,因为这时候婆子正好前来报说夫人到了,他只当这个孙女儿是厌恶沈氏,也无意责她失礼。不但他是这么想的,连章敬、陈氏与文龙元凤都有了这个念头,元凤脸上还红了一红,看向明鸾的目光中也带了几分愧色。

    明鸾忍不住想:莫非他们兄妹对自家母亲做的事早有所闻,也觉得不堪?如果是这样,那就证明他们还有良心,跟他们父母不是一路人。

    文龙元凤见了沈氏,母子女三人抱成一团,哭了一场。沈氏哭得声嘶力竭,差一点就当场晕了过去,慌得元凤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到椅边坐下,又亲手给她倒了茶来,文龙则向祖父与父亲请求为母亲请大夫。

    章寂不置可否,章敬则直接道:“不碍事,她只是一时激动罢了,大夫昨儿才来瞧过,说她并无大碍,今天一天她精神都好着呢。”文龙面露诧异,有些迟疑,但这时沈氏慢慢醒转,他瞧着母亲似乎真的没什么事,也就放下心来,只在心中暗暗决定,等大夫下次再来家中为沈氏看诊时,一定要向大夫打听清楚母亲的病情轻重。

    沈氏紧紧拽着一双儿女的手,不停地说着这几年对他们有多想念,想得都快死了,也是因为太想他们,才会落得这一身的病,云云。文龙低头应着,元凤脸上微微红了红,才细声回应道:“哥哥与我也十分想念祖父和母亲。听说祖父与母亲回京了,就恨不得立刻飞过来见你们呢。”

    沈氏微微有些遗憾,但也因为女儿这话,记起了自己到前堂来的目的,便左右扫视屋中:“怎么只有你们在?不是说你们父亲的妾室也跟着来了么?”

    元凤笑道:“二娘还在后头呢,因喜姑娘有了身子,她怕路上颠簸,胎儿不稳,就让马车放慢了速度。哥哥与我因想念祖父、父亲与母亲,便先行一步。”

    沈氏愣了愣,瞪大了眼:“谁有了身子?喜姑娘?那是谁?!”章敬也在旁诧异地道:“可是喜儿?她几时有了身子?”

    文龙微笑着回答道:“我们随二娘去北平时,将喜姑娘接过来一并住着,初时不觉有什么,因全家人都因为父亲出征在外而担忧,见她脸色不好,只当她也是一样的。不想后来大军胜利进入京师的消息传来后,家中人人欢喜,她居然晕了过去。二娘怕她有什么不好,特地禀告了燕王妃,请了王府中供奉的大夫来瞧,才知道喜姑娘原来已经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算来正好是过年前后,父亲从军中返回北平办事时怀上的。恭喜父亲,家里又要添丁了。”

    元凤又补充道:“二娘知道这个喜讯后,原打算立刻就给您送信的,但王府的大夫说,喜姑娘怀相不好,需得小心静养。二娘怕她这一胎有什么好歹,您知道了心里难过,才打算等进京后再跟您提。多亏二娘请了大夫和有经验的婆子沿路照料,又亲自为喜姑娘安排饮食,如今喜姑娘的身子有四个月了,胎相已经稳固,只要再等半年,女儿就要多一个弟弟或妹妹了!”

    “这真是……”章敬叹了叹,正要说些什么,婆子便来报说,袁氏到了。

    沈氏眼见着一双儿女齐齐露出喜色,元凤甚至还亲自走到门口迎接,心里说不出的恼怒。这是她的儿女,亲生的骨肉!那袁氏何德何能,竟能收服了他们的心,甚至连另一个小妾有了身孕,也能心生喜悦?!

    明鸾也觉得十分好奇。她亲眼看见文龙元凤成长得这般出色,又早听说章敬长年在外征战,无力顾及家中,才会娶了袁氏,也就意味着堂兄堂姐的教养生活都是由这袁氏一手包办的,她居然能把他们养成今天这个样子,那可真不简单。只瞧文龙元凤的气色、皮肤,还有举手抬足间的气度,就知道她花了不少心思,而且并没有把人养废了。这袁氏难道真是个好人吗?

    门外走进来两个女子。走在前头那个,长相秀雅端庄,虽然只是中上之姿,却有一种书香大家的气度。她穿着一身赭色的万字底竹叶纹对襟长褙子,下系牙色马面裙,一头乌发简单地团了个圆髻,上头只插了两支镶有小块翠玉的银簪子,单玉珠耳坠,油青的玉镯,整个人仿佛老了五六岁。明鸾记得,她嫁给章敬时,好象只有二十岁左右,今年顶多是二十三四,但她这么一打扮,简直比陈氏都要老。加上她低眉顺眼的,态度又谦卑,见过章寂、章敬后,主动上前向沈氏行妾礼,一举一动无不依礼而行,屋中众人都可以清楚地看到沈氏的脸色慢慢了缓和下来。

    沈氏只打量了这女子几眼,便将视线投向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子。那女子瞧着不过是十七八的年纪,相貌俏丽动人,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简直要把男人的魂都勾走了,皮肤又白得象雪一般。她只当这才是那勾走了丈夫真心的袁氏,却听得前头那女子向自己下拜,口中自称是“妾袁氏”,才知道后面这一个就是那怀了孕的喜姑娘,马上看向她的腹部,果然看到了微微的隆起。

    袁氏向沈氏敬了茶,但沈氏却只是盯着袁姑娘的肚子,浑身微微发抖。袁氏不过是中上之姿,比她年轻时还不如,压根儿就不是想象中的狐媚子,容易对付得很,难不成真正的狐狸精是这个喜儿?她的儿女才刚长成呢,居然就跑出了庶子,叫她如何能忍?!可见袁氏是个无能之辈,居然能叫这贱婢得了脸面!

    袁氏没有吭声,一直举着那杯茶,时间一长,双手就开始抖动。元凤瞧着不忍,忙上前劝了沈氏,沈氏才不甘不愿地喝了茶,盯了袁氏一眼,便要开口教训,却听得章寂轻咳一声,道:“我累了,既然人都到齐了,路上辛苦,各自回屋里歇息去吧。”又对长子说:“你屋里这丫头既然有了身子,就抬了姨娘吧,将来生了儿女,出身也体面些。”章敬面露喜意,恭敬地应了,又让袁氏带着喜姑娘上前给章寂磕头,磕完了,又对袁氏道:“喜儿这一胎你好生看顾着,等生下来了,你就抱到你屋里养活吧。”

    袁氏柔顺地应了,沈氏立刻转头去看喜儿,心中不怀好意地偷笑,但见到喜儿不忧反喜,还对章敬千恩万谢的,不由得更加吃惊了,只觉得这喜儿是个傻子,袁氏又不是正室,把儿女交给她养,既不能得那嫡妻教养的好处,又要与亲骨肉分离,喜儿怎么还一脸高兴呢?再看自家儿女,也是一片欢欣,元凤甚至还上前撒娇,说袁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不能把她抛在一边了。

    沈氏又是诧异,又是妒忌,却不知道在一旁的陈氏与明鸾看得更加惊奇,不由得对视了一眼。待众人各自散去,陈氏母女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明鸾才道:“好奇怪,大伯父这个二房,其实是个厉害人吧?她居然把所有人都收服了,上到祖父他老人家,下到那个叫喜儿的小妾,无人对她有所不满,那喜儿甚至愿意把儿女交给她抚养。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陈氏叹道:“无论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是好糊弄的。也罢,我也不等明日了,今晚就过去找她,把家务交接了吧。”

    明鸾吃了一惊:“您这是做什么?这一向不是管得好好的吗?就算她要接过管家大权,也要等祖父或是大伯父发了话吧?再说,大伯娘会乖乖看着大权旁落到侧室手里?”

    “不管你大伯娘怎么想,这里终究是安国侯府。”陈氏道,“我们是三房的人,名不正言不顺的,先前无人管事,我代掌些时日也就罢了,如今这位袁氏姨奶奶已经到了,我自然该将大权交出。若是绻恋权位,未免显得太不识相了。”

    明鸾噘嘴道:“谁绻恋权位了?我只是担心,一旦您手里没了权利,连这院里侍候的丫头都会给我们脸色瞧了。这府里就更加没人把我们放在眼里!”

    陈氏淡淡一笑:“这个不必担心,只看那袁氏行事为人,就知道她管家必然有一手,绝不会落下这个话柄。我们只会过得更好,不会更糟的,至于是否舒心,那又是另说了。”

    明鸾心下一想,觉得也有些道理,便道:“算了,就象您说的,这里是安国侯府,无论大伯娘跟袁氏妻妾之间怎么个斗法,都跟我们没关系,没必要为了这个管家权,被搅和进去。”接着笑呵呵地揽住母亲的手说:“皇上赐了我这么多好东西,母亲,咱们什么时候去瞧瞧那宅子,还有那田地?您说,要是咱们在这里住得不开心,不如索性搬到那宅子住得了。反正是御赐的嘛,不住就显得太不恭敬了!”

    陈氏嗔她一眼:“胡说些什么?你祖父在这里呢,咱们怎能搬出去?”

    明鸾不以为然:“南乡侯府都回来了,南乡侯还能不住回自家府里吗?祖父要享儿孙福,搬过来住着也没什么,但我们是南乡侯府的子孙,为祖父看家也是尽孝道。”她压低了声音:“母亲,我方才想过了,再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法子说服祖父,请他为我们二、三、四房的人想想!”

第十九章 巡视

    面对女儿的提议,陈氏不置可否,待明鸾逼问急了,才道:“老太爷好不容易才与儿孙一家团圆,如今正是该安享天伦之乐的时候,你别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他一向疼你,一点小事,能忍就忍了吧,若是闹起来,害得老太爷身子有什么不好,那就太不孝了。”

    明鸾气急,她哪里是想气祖父?也没打算跟大房闹,只不过是要为自己争取权益而已。现在是大房步步紧逼在先,如果袁氏当家后,她们二、三、四房的处境果然有所改善,也就算了,但如果还是事事不得顺心,那这日子还怎么过?当初她在德庆,那么艰难清苦的日子都能熬过来,没得为了点锦衣玉食,就让自己受气!

    不过她也知道,陈氏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以柔顺为主的,好不容易因娘家的根本利益有了些长进,那也不过是一点长进而已,不可能真的变得厉害起来。于是明鸾决心要自己单干,当然,在行动之前,要先做好准备工作。

    当晚陈氏便去找袁氏交接了府中事务,袁氏本来还要推托的,先说自己只是个二房,不是正室,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有资格管家。此时刚好在里间小书房小歇的章敬便主动走出来说,正室病重,管家之事理当由她代劳,如果担心压不住场,就让元凤给她打下手,算是给她正了名,从此再不会有人拿她的资格说事。

    接着袁氏又说自己初来乍到,又不曾在京城里生活过,不了解京城的情形,就算要接过家务,也要等过些时候再说。这回则是陈氏主动提出,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可以找自己,而且元凤在京城长到十二岁,小时候也跟着祖母、母亲学过些管家之道,一定会成为她的好帮手,章寂也在旁点头附和,顺道命丫头叫了女儿过来,陈氏与元凤双双劝说,终于叫袁氏点了头。

    袁氏虽然是千推万推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接下了管家大权,但做起事来还真是雷厉风行,第二天一大早,就立刻召集了全家婢仆训话,一个个问明白了各自的姓名、年岁、专长与职责,将其中部分人的职位作了变换,半日之后,安国侯府上下已是各司其职,秩序井然,比陈氏代掌家务时更显得有条理了。而且陈氏代掌期间,因只是三房的太太,既没有诰命在身,又是个寡妇,还没有儿子,府中下人都对她有几分怠慢,对她吩咐的事也是不紧不慢地做着,不过是因忌讳她手握人事大权而维持着面上恭敬罢了。但如今袁氏是侯爷爱宠,不但侯爷,连嫡出的少爷小姐都替她撑腰,听说娘家也极有来头,谁敢不听她的话?就连明鸾院里的丫头婆子,都去了几分傲气,做事时勤快多了。

    陈氏面带微笑,对女儿说:“你看,我就知道袁姨奶奶不可能落下这等话柄。”但明鸾却心中郁闷得不行,自己手下的丫头,居然是听别房主人的号令,才对自己有几分恭敬,这种事换了谁不郁闷?

    郁闷完了,她也就开始了自己的行动。先是去找祖父章寂,提出要和母亲一道去察看皇帝赏给自己的产业。这个理由极正当,章寂很赞成,长房的章敬与袁氏也没有反对的理由。皇帝赐回了南乡侯府旧宅,袁氏虽然初掌家务,事情忙乱,也没忘记派人去打扫,务必要做到让章寂随时可以入住。同理,明鸾要去看自己得到的产业,也是合情合理,虽然一般官宦人家的女孩儿遇到这种事,都是让兄弟或家人去代办的,但也没人规定本人不能去。

    袁氏还特地命受到章寂青眼的马有福夫妇驾车随行,又见陈氏与明鸾没带丫头婆子的意思,笑问:“可是三太太院子里的丫头不够伶俐?”便要将自己身边的大丫头茶香派给陈氏使唤。

    明鸾当然不可能答应,她本来就没打算带太多人出门,有马有福夫妻就够了,心里还想着,四房林氏身边新派了几个老实肯干的丫头婆子,如果真要带人,大可以问林氏借青柳,但能不带还是不带的好,尤其是大房的丫头,那就是明摆着的间谍,怎么能带她?

    袁氏倒也没坚持,只是劝了几句让她们路上小心,便由得她们去了。倒是陈氏上了车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鸾儿,你是不是太过失礼了?袁姨奶奶也是一番好意。”

    明鸾睁大了眼:“我宁可从咱们院子里挑个爱偷懒或傻里傻气的丫头,也比带她身边的人强!”又小声抱怨:“您早说了要叫人伢子来的,却到这时候还没买人。”

    陈氏无奈地叹道:“我倒巴不得能多添几个能帮忙的人手呢,只是人伢子也叫了两回,你次次都瞧见的,她们带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十个里倒有九个是建文罪臣的家奴,这样的人,怎么能放在内宅使唤?上回还听说月底会有一批新人到,并不是那些罪臣家里没入官中的婢仆,可如今家务又转到袁姨奶奶手里了,若她到时候进新人,有三房的份,咱们再挑就是。”

    明鸾想了想:“当初咱们家被抄了以后,临流放前,五舅不是说过,他赎了几个咱家的老家人和您的陪房回去,送到朋友家里安顿下来了吗?这些人现在在哪儿呢?既然是以前的老人,应该不会太过偏向长房吧?”

    陈氏道:“那也要等你外祖家有人来京,才能问清楚。”明鸾只好住了口,安静坐车出了侯府。

    她今日是试探为主,所以只去了皇帝赐的那宅子转一圈。那宅子前后只有两进,占地不过一亩左右,小小巧巧的,但前院里花厅、门房、车马棚、厨房、水井、婢仆居所一应俱全,后院里则是正面三间正房,东厢房带着两耳房,西厢房只有一间,可南边却隔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虽然只是几丛花树、一座湖石,外加石凳石椅和一个三四平方大小的不规矩池塘,却已经让陈氏与明鸾喜出望外了。再看那几间房屋,间隔方正,采光明亮,还配了几件简单的必备家具。院子正正方方的,有样式十分朴素的游廊连接正房与厢房,靠近东厢房的廊下有一大丛翠竹,凤尾森森,想必在夏天里会添加不少凉意。

    明鸾喜滋滋地把屋子前后逛了三遍,才欢欢喜喜地跑回陈氏面前:“母亲,这宅子我喜欢!咱们以后索性就在这里住下吧?!”

    陈氏眼中虽然也掩不住喜爱之色,却还是轻声斥她:“休要胡说,皇上虽是好意,但你还要在祖父面前尽孝呢。”

    明鸾睨她一眼,转身又跑去屋里看,心下盘算着:“正房三间,打通了地方够大,算是母亲的地盘,足够给她做会客厅、卧房加书房的了。东厢有竹子那间显然是做书房的,做了公用的会客厢也行,剩下那两间以后再想做什么用,西厢那一间我一定要留给自己,挨着花园,每天早上一醒来,推开窗子就能看见花儿,还有水啊树啊,将来在池子里养上几条金鱼,那才叫美呢。”

    她又沿着游廊四处走,盘算着要找人把这里的廊柱重新上上漆,再给院子和小花园多种上些花草,然后给屋里添加几样家具,另有厨房的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什么的,就能直接拎着行李入住了。转着转着,忽然转到西厢后头,她发现厢房后墙距离墙根儿还有接近两米的空间,这么大的地方以后拿来种花种菜都行,要不就盖个洗澡间什么的?她回忆着那些小说里写的,穿越前辈们给自己改善生活做成的洗浴设备,又想起瑶民们在山里利用竹筒引水回自己家中洗澡,心里就痒痒的,盘算着什么时候也给自己也造个舒服的浴室出来。

    明鸾心里堆了无数计划,回家的路上也想个不停,陈氏见状便笑她:“又不能真的去住,你傻乐傻乐的做什么?”明鸾瞥了她一眼:“您怎么知道我不能真的去住?哪怕只是小住也好。就算是要在祖父身边尽孝,也没说我一定得天天粘着他,连门都不许出的。偶尔出去做个客呀,访个友呀,上个香呀,探个亲什么的,也不奇怪,那我时不时到皇上赐给我一个人的小宅子里住两天,又有什么不行?这可是皇恩浩荡!要是把那宅子丢一边不理会,还要当心别人说我不喜欢皇上赐的宅子,有负圣恩呢!”

    陈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但又想到女儿自打进了安国侯府,就受了不少气,事事不得顺心,也就心软了,觉得她若只是偶尔到那小宅子里住两日,散散心,老太爷也未必不许。

    不过明鸾的计划可不止如此。她成功去了一趟城中的宅子,又带上了母亲和家人,回来说起那宅子里种种,家中众人听完不过一笑,也没几个人对她这小产业起心的,毕竟只是个两进的小宅子。附近这一片,都是达官贵人聚居之处,这么小的宅子已经算是相当罕见了,原来大概是哪个权贵之家的别业,若只是寻常人家的宅子,哪里有闲心在院子之外再隔出个小花园来?

    又再等了两日,明鸾再次提出,要到城外的田产去看一看。袁氏本来还劝她:“我替三姑娘问过了,那地是上等田地,往年收成极好的,但佃户却有些分散,只有三四户住在田地边上,其他人都是附近另一处庄子的人。三姑娘过去了,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岂不是太不方便了?若叫庄上的粗人冲撞了姑娘,就更不好了。”元凤也在旁附和:“是呀,三妹妹,你就别去了。这跟上回去看宅子不一样。你若实在不放心,要知道地里的情形,我叫管家替你走一趟吧?”

    陈氏听了,闭口不语,明鸾则笑道:“大姐姐,姨奶奶,你们不必担心,我又不真是从小儿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半年前我还在田间地头做农活呢,这点事儿算什么?我去看那地,并不是不放心,只是想知道自己的产业在哪里,又种了些什么,佃户都是怎样的人,租金贵不贵,诸如此类的。如果有需要改进的地方,我心里也有数。”

    陈氏便道:“大姑娘就由得她去吧,这丫头从小就爱到处跑,只当让她散散心就是了。”

    元凤闻言便答应了,还笑着轻轻拧了明鸾的脸蛋儿一记:“你这丫头,我还以为你要去做什么呢,原来是闷坏了,想要玩儿去的,怎么也不叫上大姐姐?”

    明鸾干笑着挣开她的手:“大姐姐成天忙着管家,哪里有空去玩呀?”又趁机问玉翟:“二姐姐去不去?”玉翟在德庆时就对田里的事不感兴趣,便道:“我要留下来照看虎哥儿和鹏哥儿,没空去。”元凤便叹道:“罢了,你就别劝二妹妹了。明儿我要和二娘去石家给姑祖母请安,若连她都走了,家里就只剩下几个病人了,若是有客人来,连个能出面招呼的都没有。就让二妹妹留下吧。”

    玉翟嗤笑一声,扭开了头,元凤只当不知,暗暗将前者喜欢吃的茶点往她面前推了推。明鸾则偷偷朝母亲陈氏挤眼睛,她又一次成功地获得了允许,这回是要出城呢。

    仍旧是带着马家夫妻,旁的丫头婆子一个没有。陈氏与明鸾坐着马车出了城,看见道路两旁草色青青,便觉得心头的压抑去了大半。待走得远了,明鸾见路上车马行人不多,还钻出车厢来跟马有福要求自己驾一段路。

    马有福是见识过她的技术的,只犹豫了一小会儿就让出了位置,但自己也坐在边上时刻警惕着,见明鸾把车驾得极稳,速度也快,一路上转弯、避让山石树木或小动物什么的,动作都很灵敏,不由叹道:“三姑娘真了不得,京城里的大家闺秀,有几个能象您这般把车子驾得这么好的?”

    明鸾听得笑了:“那也没几个象我这样受过穷、下过地、种过田的大家闺秀呀!”

    正说笑间,不远处的山道后忽然跑出来一骑,还离得几十丈远呢,就往马车这边直冲过来了。马有福吓得大喊:“快让开!”又对明鸾说:“姑娘,快把车驶到一边儿去啊!当心撞上了!”

    明鸾却早已认出了来人是谁,不慌不忙地驾着马车慢慢减速,然后停在路边一处空地上,正好与那马擦身而过。骑马的人打了个转,又绕了回来,弯身下腰,冲她灿然一笑:“我就猜想你这几日一定会出城的,果不其然。”

    明鸾却冲他做了个鬼脸:“你要吓死人呀?要是惊了马,真冲过来了怎么办?我母亲还在车里呢!”

    来的竟是朱翰之。

第二十章 会亲

    朱翰之笑嘻嘻地,就着原来的动作探头向车里的陈氏问了声好:“三表婶好呀,多日不见,瞧着您气色不错。”

    陈氏先前因听得马有福在车外的叫唤,也受了些惊吓的,如今见是朱翰之,心中有些不悦,却也不愿显露在脸上,便淡淡笑说:“多谢侯爷问候了,侯爷气色也挺好。”

    明鸾在旁嗤笑,知道母亲是不高兴了。朱翰之摸了摸鼻子,傻笑说:“我一大早就在这里等着,原本以为又要白等一天的,见了你们的车子过来,一时激动,就没注意分寸。是我鲁莽了,三表婶别见怪,翰之在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他说得诚恳,陈氏反而觉得不好意思了,想到朱翰之这一年多来对自家照顾有加,全家人的性命可以说都是他保下来的,平日里也礼敬亲近得很,不过是年轻气盛,做事有些冲动罢了,自家母女又不曾有什么闪失,为了点小事便与他生气,也太不知感恩了些。于是她的笑容里就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亲近:“一点小事罢了,不值什么。侯爷是专门在此等我们的?你怎知道我们要出城?”

    朱翰之见陈氏不再怪自己,忙又笑开了:“我从皇上那儿听说了,以三表妹的性子,一定忍不住要到自家产业上去瞧的,大前天你们去看了宅子,我只当她第二天就会出城去庄上看的,没想到拖到今日。”他冲明鸾露出一个委屈的神色:“我都白等两天了,等得不耐烦了想要走开,又怕跟你们走岔了,只能继续傻等。”

    明鸾见了他那个表情,原本还有些心软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他素来狡猾,这话未必是真的,说不定只是说来哄她,便撇撇嘴,扭开头道:“谁叫你等了?你就算想见我……们,也用不着亲自在路边守着,大可以叫别人代劳。”忽然又觉得不对:“你为何要等?可是有什么要紧急事要找我们?那怎么不到家里去?”

    朱翰之目光闪一闪,干笑道:“呃……有是有的,不过也算不得急事,当然还是很要紧的……”犹豫了一下,便对车厢内的陈氏道:“陈五爷夫妻前日到了京城,因城里租房不易,就转而到城外的庄上赁了房舍,正巧是我名下的庄子。我与他聊了聊,他好象听说了些传言,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找上安国侯府,因此托我给你们捎个口信,瞒着章家人把你们接过来说说话。”

    陈氏又惊又喜:“五哥来了?!”明鸾也满脸喜色:“那可太好了!五舅舅这是要起复了吗?他是听了什么传言?为什么不到安国侯府来呢?就算不想来,也可以让人捎信给我们的呀?”

    朱翰之笑说:“他前日才到,刚来得及去吏部打个转,还没腾出空来找你们呢。既然今日你们出城了,也不必另挑时间,不如就此随我去了庄上见面吧?陈五爷和五太太见了你们,想必会很高兴的。三表婶已经有四五年没见兄长了吧?”

    陈氏红着眼圈连连点头,又问:“侯爷庄子在哪儿?我们这就过去吧。”朱翰之道:“我骑马在前头引路,你们的车子跟来就是。”又对明鸾说:“他们住的庄子,名叫王右庄。而你那两百亩地,则是在王右前庄的前头,两地儿相差不到二里,有好几家佃户都是住在王右庄上的。咱们从这里过去,正好能经过你的地,你也能看得清清楚楚。一会儿到了庄上,你要是想知道地里的情形,我叫了那庄头来给你细说,如何?”

    明鸾瞥他一眼,嘴角含笑:“那就拜托了。真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其实她心里有数,那块地的选址一定是朱翰之在背后捣鬼,要不就是从他名下的田产分割出来的,要不就是特地找的紧挨着的地,否则哪有这么巧?不过她倒是不讨厌这一点,朱翰之是个信得过的,自家佃户出自他庄上,日后也不怕会出岔子。

    朱翰之见她嘴角含笑,也翘起了嘴角。原本就是他在皇帝面前给明鸾求的赏,田产的选址自然要选得足够近水楼台了,日后成了一家人,打理起来也方便不是?

    朱翰之一骑当先,马有福接回了马车驾驶大权,驾着车随后跟上,不过走了半个来时辰,就到了一片开阔的田地。朱翰之骑着马放缓了速度,待与马车窗口平行,才放声说:“表婶表妹,你们瞧,前头就是王右前庄了,西南边那一片就是表妹的地。”

    明鸾掀开窗帘往外望去,只见朱翰之所指的那一大片田地如微澜起伏,几乎延绵到天边的山脚下,地里水稻青黄相间,衬着远处的翠绿山峦,以及山脚下蔚蓝的湖泊,十分好看。她歪头去问朱翰之:“哪一片是我的?总不会全都是吧?”

    朱翰之手执马鞭,从左到右划了一道:“就是那一片!足足两百亩!都是上等好田地,十分肥沃,即便是在灾年,也不会颗粒无收。我当初买下旁边那块地时,还想把这块地也包了的,可惜主人不肯卖。不过他不是个好人,很快就因为犯事,财产都被入了官,除去这块地外,周围的上千亩地都是我的。”

    明鸾听得目瞪口呆:“喂喂,那人真的是有罪的吗?”怎么这样巧?

    “那当然。”朱翰之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一点田地罢了,好田也不止这里有,难道我还会为了这点地,就故意害人不成?我眼皮子还没那么浅,你以为我是谁呀?”

    明鸾自知说话造次了,便笑着向他作了个揖:“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朱翰之故意抬高了下巴:“那就得看我高不高兴了。”明鸾见了却忍不住掩口偷笑。

    陈氏暗暗瞪了女儿一眼,柔声对着车窗外的朱翰之道:“侯爷别见怪,我们三丫头年纪小不懂事,又不会说话,她哪里知道,象侯爷这样正派的年青人,是断不会做出为了点私利便谋人财物产业的事的,定然是那原主人犯了大错,被官府惩罚,才会落得个田产被查抄的结局。”

    朱翰之对着长辈,态度要好得多了:“三表婶说得不错,其实这附近的地都是上等好地,原本不是在冯家人的名下,就是叫他家的党羽或亲戚占了。三表妹得的这一片,其实是户部一个郎中得了,他是冯家的走狗,暗中帮他们做了许多坏事,冯家逃走后,他还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无人知晓,仍旧在朝中为官,叫言官揪了出来,没几日就入了大狱,判了斩监候。他名下的产业自然就充了公。皇上总觉得亏待了我,听说这里的地好,便赏了些给我,我想着三表妹横竖也要得赏的,不如就从那郎中家的田地里割一块儿出来,正好与我的地紧挨着。三表妹是女儿家,平日里不好出门,照看田产多有不便,若与我紧挨着,我也能时时帮衬着些,不愁叫人钻了空子。”

    陈氏听了大点其头:“这话有理。既如此,往后还要辛苦侯爷多加照应。”她看了女儿一眼:“这丫头,总让人有操不完的心。”明鸾偷偷对她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再次引来她的瞪眼,眼角打量着朱翰之没朝车厢里瞧,便凑近了女儿小声斥道:“别在人面前做出这副鬼样子来。你如今可不是乡下丫头了,小心叫人笑话!”

    一骑一车很快便到了王右前庄。因陈氏牵挂着住在王右庄的堂兄堂嫂,明鸾也不多耽搁,只匆匆看了一眼自家佃户的住处,又瞧了瞧附近的地形,便继续前往王右庄了。才进了庄子,陈五爷陈宏与妻子言氏已得了消息赶出来相迎。

    陈氏下车看见堂兄,发现他鬓间华发已生,心底不禁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陈宏见了便道:“九妹这是在做什么?一别经年,好不容易兄妹相见,正该高兴才是,你却又哭了。”

    陈氏含泪道:“这些年都是妹妹连累了五哥,妹妹心里实在有愧,实在无颜见你……”

    “这叫什么话?”陈宏皱眉道,“你也太小看我了,不过是个官职罢了,我在那学官任上与上司相处得不大融洽,行事也艰难得紧,丢了官,正好无事一身轻。这几年我在老家静心治学,偶尔也到各地去游学访友,颇长了些学问,还增加了见识,日子过得更舒心了,连孩子都多生了两个。你有什么好为我难过的呢?”

    陈氏还是低头抹泪,半点不曾为堂兄的话而释然。陈宏见了,也叹起气来,旁边的言氏则跟着红了眼圈。

    即便日子如陈宏所言,并不艰难,但读书人讲究的是“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好不容易从科举出头,却被截断了仕途,便是心中对妹妹一家无所怨,也不可能完全看得开的,期间更要忍受他人的奚落与嘲讽,这里头的滋味,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明鸾见场面有些伤感,忙上前笑着拜倒:“明鸾见过五舅舅,五舅母。”

    她这一插话,倒让陈五夫妻从伤感中醒过神来:“这是鸾丫头?几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言氏更是喜欢得不行,上前拉着明鸾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真是个大姑娘了,长得真高!我记得你今年五月才要满十三岁吧?你大舅家的两位姐姐比你还年长呢,却都没你长得高。”

    明鸾笑嘻嘻地:“那是因为我总是漫山遍野地乱跑,活动得多了,长得就比姐姐们快。”她今日出门前被陈氏硬逼着穿上一套斯斯文文的白素绫子袄,雪青色百褶裙,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的,还象模象样地戴着银簪子、银耳环、银手镯,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颇有些千金小姐的范儿。此时落在陈五爷夫妻眼中,却是外甥女儿长成了端庄淑女的明证,顿觉老怀安慰。

    至于明鸾说什么漫山遍野跑的话,陈宏没放在心上,言氏则直接当成了耳旁风:“胡说,她们比你大了几岁呢,就算你再能跑,也没那么容易越过她们去。”又回头对丈夫说:“我瞧着,倒觉得鸾丫头比咱们儿子十三岁时长得都高些。”陈宏笑着摆手:“你就别提儿子了,他十三岁时瘦小得跟豆芽菜似的,还不是被你们宠坏了?不象鸾丫头,不但长得高,气色也好,一瞧就知道是个壮实的孩子。”

    这回倒轮到言氏不情愿了:“相公,鸾儿又不是男孩儿,怎能说她长得壮实呢?”

    陈宏哈哈大笑:“壮实好啊,女孩儿也可以长得壮实,少生病,有精气神儿!”又转向朱翰之:“朱侯爷觉得可对?”

    朱翰之一双眼睛在明鸾身上转了两转,颇有深意地点点头:“对,对极了,壮实些好,长得瘦瘦弱弱的,象菟丝花似的,有什么意思?”

    明鸾暗暗瞪他一眼。她长得是壮是弱,跟他有什么关系?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经过这一番说笑,陈氏的心情也略有回转了,言氏再与她低语几句,她便破涕为笑:“瞧我,见了五哥五嫂,一时高兴,竟忘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大道了。咱们进屋坐下说话吧?”

    一行人便进了庄。陈宏夫妻此时落脚在庄上一处大宅子的客院,院中有三间大屋,两间小小的抱厦,足够他们夫妻带着仆从住下。明鸾留意到他们进了院子后,朱翰之便回头吩咐宅子里的下人上茶做饭,就知道这里多半是他的别业。

    陈氏与兄嫂坐下细谈,聊起近年的种种变故,又说了进京后的经历,陈宏夫妻才知道明鸾得了皇帝赏赐的事,笑说:“再没有这么巧的事了。既然鸾丫头得的田地就在附近,日后我们也能帮衬着些。”陈氏便说:“方才朱侯爷已是发了话,让鸾儿放心呢。鸾儿那块地上的佃户有几家是这庄里的人,有主家照应着,倒也不怕会出什么纰漏。”

    陈宏想了想,道:“我这两日在庄上住着,附近的情形也有些了解。鸾丫头得的那块地,土质是极好的,每年收成也不错,只有一个不足之处,就是离水源有些远。离那里一里多以外,有个小湖,平日地里灌溉的水多从这小湖来。原本那块地与旁边的地俱属于一人,倒也无需担忧,如今分割开来……”

    朱翰之忙道:“这个不妨事,三表妹可以叫人修条沟渠,将湖里的水引到自家地头去,岂不又方便,又省事?那小湖就在我的地盘上,表妹不必与我客气。”

    明鸾瞥了他一眼,心想这事儿会不会也是他故意的?不然他为什么要给自己选一块离水源远的地?

    陈氏没想到这么多,只是向他道谢:“那真是让侯爷费心了,这怎么好意思?”

    朱翰之笑说:“这点小事有什么?都是熟人,表妹也帮了我许多忙呢。”又对明鸾道:“如何?表妹要不要去地里仔细瞧一瞧,若是你觉得修渠太费事,再想别的方法也行。总要你点头才好动工的,否则日后开了工,你才觉得麻烦,那就不好了。”

    明鸾心中一动,已经明白了他的用意,不由得暗暗瞪他,耳根早已红了。

第二十一章 嬉戏

    朱翰之的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但凡不是笨蛋,都能听出其中的奥妙,因此明鸾便不吭声,只拿眼睛去瞧陈氏。

    陈氏想了想,就点头答应了:“那就谢过侯爷了。”她虽然知道女儿如今大了,不应该跟外男单独出去,只是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早已单独出行无数次了,哪里还有什么可忌讳的?如果朱翰之真个图谋不轨,也没法在女儿手上占到便宜。

    陈宏在旁却觉得不妥,不等朱翰之露出喜色,他已先开口道:“这……不太好吧?鸾儿还小呢,还是我陪她随侯爷一起去看吧。”朱翰之一听,脸又耷拉下来了。

    言氏在台面下悄悄扯了丈夫一把,陈宏愣了愣,看向妻子,有些不解。言氏笑道:“就让孩子去瞧一眼也好,让外甥女带上人,又有侯爷照看,还怕什么?你不是还有话要跟九妹细说么?”

    陈宏记起自己果然有要紧大事与堂妹商议,而且不好叫明鸾这等未出阁的女孩儿听见,里头又碍着章家的名声,忙改了口:“那好吧,就麻烦朱侯爷了。鸾儿记得多带上两个人。”

    朱翰之顿时又露出了喜色:“陈五爷放心,这是我自家表妹,又是我恩人的亲侄女,我还能不护着她么?”又笑着转向言氏:“五太太不知道,我四表叔救了我的性命呢,正巧前不久,三表妹又和姨祖父一起,从坏人手里救了我四表叔的独生儿子。就冲这份恩情,我也不会叫三表妹有什么闪失的。尽管交给我好了。”

    明鸾暗暗吐嘈:交给他,还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来呢。

    然而陈五夫妻俱都露出释然之色,想起自己昨天还跟对方打听过章家与安国侯府的情形,说不定是对方有意帮忙,才会将外甥女儿支走,好方便他们跟陈氏商量大事呢,便也不再多说什么。

    等明鸾随朱翰之出了门,言氏才笑着向陈氏探问:“我瞧那位朱侯爷待鸾姐儿很是亲厚,章家长辈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陈氏顿了顿,点头承认:“朱侯爷曾向我们家求过亲,只是当时朝中政局不明,老太爷未曾应承。如今他虽不曾明言,我冷眼瞧着,觉得事情也有七八分了,只等鸾儿满了孝,才好定下。”

    言氏合掌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呢!我听说那位朱侯爷也是宗室子弟,虽然是远支,却有拥立之功,深受今上宠信,日后必然前程似锦。若鸾姐儿真能嫁给他为妻,那可真是难得的好亲事。”

    陈氏笑了笑,神情却没露出多少欢欣:“事情还未定下呢,日后如何,又有谁知道呢?我瞧朱侯爷的性子,也不象是会在朝事上花心思的人,‘前程似锦’这四个字也说得太早了,多半会做过闲散宗室吧。”她清楚朱翰之的身世,他的出身本就代表着麻烦,叫她如何不忧心?万一祸及妻儿,那可怎生是好?

    言氏愣了愣,陈宏给她使了个眼色:“闲散宗室也没什么不好的,日子过得更自在些。这两日我与朱家管事的闲谈,也听说了一些事儿,这位朱侯爷虽然年轻,在朝中也无官无职,身家却极丰厚,光是京城周边的上等好地,就有二三百顷,在京中也有好几处店铺房舍。咱们也不指望鸾姐儿嫁了人后有多么风光,只求她一生衣食无忧,便已足够了。”

    陈氏闻言转愁为喜:“五哥说得是。我也是这么想的,不求鸾儿日后风光,只盼着她能一辈子平安喜乐,与女婿和和美美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陈宏又与言氏对视了一眼,言氏便上前握住陈氏的手,轻声问:“九妹,我知道你疼鸾姐儿,但她如今终身有靠了,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这里只有我们三人,并没旁人听见,你大可以放心跟我们说说心里话。”

    陈氏一愣,又听得陈宏在旁附和:“没错,去岁我们在老家听说你与九妹夫和离了,兴许不久就能回娘家,心里都为你高兴,想着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只是没想到后来形势急转直下,九妹夫没了,你又随章家人进了京,如今他家重新兴旺起来,也不承认你们曾经和离,仍旧视你为媳。我们心里倒没底了。临上京前,三叔三婶一再交待我,定要问清楚你的意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陈氏一时间心头茫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明鸾随朱翰之出了客院,发现他竟往内院的方向去了,便站住了脚,不肯跟上:“你这是往哪里走呢?不是说领我去地里瞧瞧么?”

    朱翰之顿了顿,回头笑道:“是我忽然想起来,昨儿把那一带田地的鱼鳞图丢在书房里了,因此想去把它带上。对照图册,你可以看得更清楚。”

    明鸾扭开头:“既然如此,那你去拿吧,我在这里等你。”她才不要跟他进内院里去。

    朱翰之委屈地看了她一眼,高声唤了个小厮过来,让他往内院的小书房去取鱼鳞图,自个儿却请明鸾往花厅去小坐。

    明鸾睨着他,哼哼两声:“我就知道,你要是真想拿什么图,也犯不着亲自去拿,肯定是设了圈套等着我呢。”

    朱翰之听了不依:“说得我好象个衣冠禽兽似的,天地良心!我几时对你图谋不轨过?”

    “你要不是图谋不轨,干嘛引我跟着你进里头去?”

    朱翰之更委屈了:“这不是想跟你安安静静地说一会儿话么……回到京城,还不如在德庆的时候呢,那时我想跟你说几句悄悄话,哪有这么麻烦?如今就连在庄上,也不得自在……”

    明鸾脸微微一红,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便低头抓着自个儿手指头玩,小声说:“咱们如今都大了,不象以前那样随心所欲。虽然我无所谓,可也要小心别人会说闲话,给我母亲脸上抹黑……你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只管光明正大说就是了,干嘛非得这样鬼鬼祟祟的……”

    朱翰之露出几分喜色,双手背在身后,窃笑着把脑袋凑近了她:“这么说,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说悄悄话?”

    明鸾脸更红了,跺脚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说了?你少污蔑我!”又特地往旁边迈开几步,伸手挡住他要凑过来的头:“别靠这么近,仔细有人看见!”

    朱翰之却得意兮兮地笑着,瞧瞧她,奸笑两声,又瞧瞧她,低头再笑几声,那模样贱得不行,叫明鸾越看越脸红,又恼了:“你笑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朱翰之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双眼睁得老大,努力露出无辜的眼神:“我就是心里高兴,忍不住笑一笑。”

    明鸾瞪着他,又羞又恼,忽然眼角瞥见有人影往这边走来,忙收敛了神色,又再往边上迈了几步,务求离朱翰之至少一丈距离,一脸的端正无辜,绝不会叫人有半分误会。

    来的是先前去书房取鱼鳞图的小厮,朱翰之接过图册,便将人打发了,回头看看明鸾,又委屈起来:“你离我这么远做什么?难不成我真是个人见人厌的?怪不得这么可怜,当初那太子妃还要把我活活烧死在东宫……”

    明鸾听他说起自己的伤心事,心里一急:“胡说什么呢?我哪里讨厌你了?她要烧你,是她人品不好,与你什么相干?你是个好人,好人自有好报……”忽然顿住,发现他眼里不但没有伤感,反而还带着几分促狭的喜气,哪里还不知道他是在故意捉弄自己?顿时恼了:“朱翰之!”

    朱翰之做了个鬼脸:“你上当了!瞧你这着急的模样,可见你也是喜欢我的。”说完转身就跑。明鸾气得直跳脚,赶紧追了上去:“你胡说什么?快停下!我要跟你说清楚!我可不是为了你着急……喂,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朱翰之出了宅子,就左拐上了一条清静少人的村道,直往庄后山坡的方向去了。明鸾正在气头上,也没那么多计较,直追了上去,只是中途一拐弯,便瞧见一个村妇背着个两三岁的小娃娃从路边的院子里走出门来,与她打了个照面。明鸾一愣,想起这是在别人的地盘上,自家舅舅舅母还在这庄上做客呢,立时停了下来,轻咳一声,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摸摸头发,改了慢条斯理的斯文步法,好维护一下大家闺秀的体统。

    只是那村妇仿佛没看见她似的,只是将手中的空篮子往门槛边上一放,便又转身回去了。只有她抱着的那个小娃娃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明鸾。明鸾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冲他笑了笑,可那小娃娃仍旧睁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就象她母亲那样,仿佛完全没看见明鸾。明鸾深觉浪费了表情,心下正尴尬,这时那村妇正好关上了门,门里传来了小娃娃稚嫩的声音:“阿娘,那个姐姐追着东家跑呢。”

    明鸾正不好意思,却听得那村妇回答孩子的话:“阿囡,那个是东家奶奶,不是姐姐。”明鸾的脸唰的涨红了:难道她跟朱翰之的关系已经到众人皆知的地步了吗?

    慢着——她跟他有什么关系?!这一定都是朱翰之那混蛋在背后败坏她的名声!

    明鸾看着朱翰之的背影消失在前方路尽头的拐角处,恨得直咬牙,当即不再顾及自己的形象,提起裙子便追了过去。

    朱翰之跑上了山坡上,因着熟悉地形,很快就转入了一处小树林。明鸾是头一次到这里,若不是长年惯走山路,眼睛又利,只怕早就跟丢了。她一直追到树林边上,眼看着朱翰之撑着一棵大树弯腰喘气,露出一个得意的神色,冷哼一声便直扑过去:“看你还逃!我终于抓到你了!”

    朱翰之笑嘻嘻地飞快躲了过去:“好妹妹,你不累么?歇一会儿吧,歇完了我再陪你玩耍。”

    玩耍?!明鸾的脸再次涨红了,不过这回是气的:“你刚才是在耍我?!你这混蛋!”抬脚就要踢人。若是以往,这一脚朱翰之十有八九要挨上的,但今天他忽然动作灵敏了许多,迅速躲开了,不仅如此,他还顺手抓住了她的右脚踝:“哎,好妹妹,这可不行,姑娘家怎么能随便踢人呢?”

    明鸾要把自己的脚挣回来,谁知朱翰之抓得紧,她挣了几下都挣不脱,只能单脚站立着,另一只脚却落入对方的掌控,心里就急了:“你这混蛋!赶快放开我!”

    朱翰之却道:“你若答应不再恼我了,我才放。”

    明鸾怎么可能不恼他?随手折了旁边树上的枝叶就往他身上打。朱翰之既要抓紧她的脚踝,又要躲开她的袭击,手忙脚乱间,难免有疏失之处,只一个退步,就把明鸾整个人拉得直往前扑。眼看着她就要摔倒了,他慌忙一把抱过去,温香软玉抱了满怀,却让她避开了五体投地、鼻青脸肿的命运。

    然而明鸾却丝毫没有感激之情,反而觉得又羞又窘。她正趴在朱翰之身上,他的手就握住她的腰,她在现代都没跟任何人有过这样亲近的接触,更何况已经穿越到保守的古代生活了好几年?当即便红着脸爬了起来,随手抓到脚边的碎石泥块草屑,就往他身上脸上丢:“你这混蛋!登徒子!你居然敢占我便宜!”

    朱翰之自知理亏,也由得她丢,只是一边抬袖挡住头脸,一边争辩道:“我知道方才是我不对,但你迟早是我的人,亲近些又有什么要紧……”

    明鸾啐他:“放屁!谁是你的人?!”

    “当然是你了。”朱翰之小心地从袖后探出一双眼来,“我跟姨祖父和三表叔都提过了,他们都没反对。”

    “但他们也没答应!”

    “若他们想反对,又怎会由得我跟你亲近?”朱翰之不以为然,“平日里我去安国侯府看望姨祖父,他从不拦着你跟我说笑,可见已经是默许了。再说,我跟皇上也提过了,只等你三年孝满,正好是能嫁人的年纪,他就下旨赐婚。”

    明鸾气道:“三年后?那时候他还是不是皇帝都不知道呢,如果已经换了人,他下的哪门子旨?!”

    朱翰之嘻嘻一笑:“那没关系,我跟燕王叔也提过了,他也是赞成的。”

    明鸾气得再扔了一把泥块过去:“你就是个混蛋!谁许你这样自作主张?你问都没问过我,就擅自要皇帝赐婚,这跟强抢民女有什么两样?!”

    朱翰之吃了一惊:“当然不一样了,你是喜欢我的呀!”

    “谁喜欢你?!”明鸾又啐他,“你要我嫁你,你问过我的想法没有?!”

    朱翰之想了想,放下袖子正色道:“好吧,既然你觉得我没问过你,那我现在问好了。明鸾,你喜欢我吗?愿不愿意嫁给我?”

    明鸾愣了一愣,犹豫着放下手中的泥块,抿抿嘴:“回答你这个问题之前,我也有几件事要问你,你要是回答得好,我再告诉你我愿不愿意。”

    朱翰之一喜:“好,你问吧!”

    明鸾盯着他:“去年中元节时,你在西江边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你……你那时候为什么会那样做?”

第二十二章 交心

    朱翰之眼珠子转了转,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飘忽:“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喜欢你了!”

    明鸾瞪他一眼:“给我正经点!你当我是那么好糊弄的?这大半年的功夫,我人长高了,皮肤也养白了些,再穿上这些斯斯文文的衣服裙子,打扮得象个千金小姐的模样,对着镜子照照,还能觉得自己长相看得过去。你如果现在才说,挺喜欢我的,我还有可能会相信。可是去年我刚见你的时候,是个什么样子?那就是一村姑!又黑又瘦,身材也平板,就算穿上男装扮男孩子,也没几个人会怀疑我是女的。你如果那时候就喜欢上了我,你这人的审美观该有多奇葩呀?!”

    朱翰之硬着脖子强辨道:“这种事谁能说得清楚?反正我那时候看着你顺眼,就想娶你做老婆了!”

    明鸾啐他一口:“那更糟糕!你跟我遇见时,你都十六了,我还没满十二,还是个小孩子呢,你这都能看上我,这是人品问题!”她直起上身,双手揪起他的衣领:“给我说清楚,那时候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不然我就当你一直在耍我!”

    朱翰之一听,面露难色,犹豫着,犹豫着,终究不情不愿地开口道:“你要我说实话也行,横竖如今事过境迁,你想必也有所感觉了,这会子再告诉你实话,也没什么打紧的……”他瞥了她的手一眼。

    明鸾放开他的领子,微笑着替他整理了一下:“这样就对了,老实交代,我不打你——说吧!”

    朱翰之这便将当时的想法慢慢说了出来。那时节,太孙已经安然离开,等到达了北平,燕王的计划马上就可以开始了。没想到李家事泄,让北平的人手忙脚乱之余,也开始担心仍旧照原计划进行,会让建文有时间破坏燕王的计划。当时谁也没想到建文帝与冯家之间居然会出现内讧,因此为了确保事情能顺利进行,燕王府有八成的可能会提前起事。

    朱翰之当时虽远在德庆,却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便猜到了这一点。但如果燕王要提前起兵,就少不得章敬、常家兄弟等人的配合,这么一来,万一朝廷因此迁怒流放在外的章家人,章家就可能有危险了。唯一的做法,就是赶在情况还未恶化之前,把章家人秘密接走。可是,章家人数众多,又在地方官府的严密监控之下,一旦失踪了,必然会惊动朝廷,而从岭南到北平,路途遥远,谁也不知道他们在路上会不会被朝廷截获,而一旦被朝廷察觉,无异于打草惊蛇,朝廷很有可能会从中发现燕王或是章敬等人的计划,进而影响大局。

    在最重要的太孙已经安然抵达北平之后,章家人的重要性就大大降低了,加上章敬也表示大局为重,不会因私而害公,燕王有很大的可能会放弃章家人。当然,这仅仅是章敬个人的表态而已,不代表其他人也这么想。

    朱翰之道:“临离开北平的时候,四表叔曾暗中赶来与我见了一面,请求我无论如何也要保得他家人平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轻易放弃他们。我当时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直等到后来……北边消息传来的时候,我才隐隐猜到了。只怕大表叔早有这种念头,但碍于公议,不敢轻易诉之于口,四表叔与他是同胞兄弟,又与他日夜相处,应该是早有察觉,方才会对我说那番话。我那时候……也没多想,只觉得四表叔是我恩人,姨祖父待我也十分关心亲切,我不能看着你们家被牺牲。若说大表叔表了态,会让燕王叔放弃你们家,那我也表个态好了,只要我想保住你们,燕王叔总会看我面子的。我在他王府住了几年,也曾帮了他不少忙,劝服兄长北上,也算是立了大功。他不是个过桥抽板的人,多少会顾虑着些……”

    明鸾听得心里堵得慌:“我就知道,看大伯父的态度,对我们好象没多少真心。如果他是真心孝顺友爱的,又怎会拿那种态度应付祖父?只是没想到……”她看了朱翰之一眼,神色已经柔和下来:“我们家能成功脱困,都是你的功劳,这一点我是绝不会忘记的,谢谢你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为我们考虑了这么多。”

    朱翰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时候也是急了,如果写信回北平说服燕王叔,这一来一回也不知要花多少时间,说不定信还没到北平,燕王叔他们就先动手了。因此……我就想着,要是你成了我未婚妻子,我直接在岭南就能调动燕王府的人来护着你们,即便是闯了什么祸,日后见了燕王叔,也有理由给自己辩解。原本燕王叔就是因大表叔与常家才有心护着你们,既然大表叔不在乎了,常家又离得远,那我就填补上大表叔的位置,再加上四表叔,怎么样也比原本的份量重些吧?虽然想法是莽撞了些,但还是挺管用的,后来我在北平直接派人去岭南接你们,燕王叔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就是因为认定了我要娶你的关系……”

    明鸾脸上微微一红,有些别扭地转开头去:“你还说呢,那时候跟我相处了这么久,不是气得我直跳脚,就是整天吊儿啷当地让我带着你到处玩,一点都看不出你对我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忽然间……就说喜欢我了,真叫人无法相信。若早知道你是一片好心,我也不会把你当成是骗子……”她撅了撅嘴:“你该实话实说的!”

    朱翰之苦笑:“我怎么敢?姨祖父那时候的身子又不好,万一我说了实话,他受不住,有个万一,我哪里还有脸去见四表叔?”他偷偷看了明鸾一眼,“也没脸见你呀!”

    明鸾脸颊热得更厉害了,眼珠子乱转:“你可以跟我说实话啊,我不告诉祖父就是了……”她慌慌张张地爬起身来,“你既然是为了救人才说那种话的,那后来进了京,在聚宝山那边的庄子上时,我们家反正已经得救了,所有人都平平安安的,你又何必再跟我说喜欢的话呢?还问我愿不愿意嫁给你……你说得多了,我……”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会当真的……”心头闷闷的,有点难受。

    朱翰之猛地跳了起来,一脸的认真:“我那时说的都是真心话!真的!”

    明鸾吃惊地看向他,他深吸了一口气:“也许在西江边上时,我对你还没那么喜欢,只是有一点好感,觉得你很好,就算将来跟你做夫妻,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但你进了京后,先是发现我脸上的疤痕造假,又逼我说出了真心话……我听了你劝我的那些话,才真正觉得,你是真的很好很好!如果我错过了你,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明鸾有些无措:“我……我也没说什么呀……”

    “你说了。”朱翰之直直地看着她的眼,“明明是我欺骗了兄长,欺骗了你们一家人,但你生完气后,却在担心我,问我万一兄长登基后知道我骗了他,要报复我,那怎么办?你那时那么生气,却还记得要担心我的安危,难道还不足以表明你的真心吗?”

    “我……我只是……”明鸾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会那样说。她只是……把自己心里正在想的问题说出口而已,莫非……莫非她真的对朱翰之……

    朱翰之微微一笑:“无论你怎么说,反正在我听来,那就是你对我的真心。还有,我说要帮燕王叔抢走兄长的皇位,让悼仁太子妃沈氏的期望落空时,若换了别人,大概会问我为什么不自己坐了皇位,又或是叫我趁机从燕王叔那里多得些好处,可你却骂我,提醒我要小心燕王叔的忌惮。什么富贵权势,在你而言,大概都比不上我的安危吧?”

    明鸾的脸越来越红,双手的指头已经绞了半日,她扭开头:“随你怎么说,我要走了!”转身就要离开。朱翰之猛地往前冲了两步,从背后抱住了她:“别走,只是承认你心里的想法,有这么难么?”明鸾一惊,就要挣脱他,他却越抱越紧:“别离开我……你是真心待我好的人,除了你,世上还有谁会在意我胜过其他?若是连你也弃我而去,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我已经舍弃了父母、身份、兄长,不久之后恐怕还有叔叔婶婶,也许还会有姨祖父和表叔们……别走好不好?”

    明鸾听得心里发酸,只是嘴上还硬着:“说的什么傻话?你该不会又是故意装可怜哄我的吧?我告诉你,你再这样,我就真生气了!”背后没有吭声,只是没多久,她就感觉到肩膀处隐隐有什么湿润的东西沁入了衣裳,直触到她的皮肤。她心中一惊,使劲儿转回身去,却看见朱翰之双眼通红,一道泪痕已经滑落下来。

    明鸾心下一痛,忙抬袖替他擦泪:“你这是做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不知道吗?”

    朱翰之却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握住了她的手:“只要你不离开,我就不哭了。”

    明鸾耳根发热,望天道:“我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母亲可能要着急了,所以才说要走的。”

    朱翰之低头笑了,双臂一张,又搂住了她。

    她不由急了:“你又来了,快放开!叫人看见了象什么样子?!”

    “不会有人看见的,这座山是我的地方,我早就叫人拦在山下,不让任何人上来。”

    明鸾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但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见他搂了好一会儿还不肯放,只得小小声说:“快放开啦,我真的要回去了……”

    朱翰之顺从地放开了她,却仍旧拉着她的手:“不是说要去看田地么?这么早回去做什么?”

    明鸾跺脚嗔道:“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会跑到这山上来?!”

    朱翰之却笑着抹去脸上的泪痕,拉着她往上山的小道上走:“跟我来,我有东西给你看!你见了一定喜欢!”

第二十三章 静好(补更)

    朱翰之拉着明鸾的手,沿着山路直奔向上,穿越过小树林,又走了一小段路,转弯绕过一处山壁,便来到了一处竹林前。

    在竹影森森之间,伫立着一座完全由翠竹建成的房屋,竹做的墙,竹做的门,竹做的窗,檐下甚至还挂着竹条编的花篮。咋一看上去,屋子外形与象牙山上那座小屋有几分相象,只是面积要大得多,建造得也精致得多,但无论是屋前的芭蕉树和竹林,还是屋后的大水瓫,还有屋旁晾衣服用的竹竿,都让明鸾产生了深深的熟悉感。

    她有些惊喜地看着那竹屋,转头去问朱翰之:“这里……你是照象牙山的小屋建的吗?”

    朱翰之笑道:“没错,不过我稍稍改大了一些。象牙山那屋子还有一半是石头砌的,这个完全是用竹子做的。是我亲手建的呢!”

    “你亲手建的?”明鸾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她不敢置信地上前摸着那竹墙,还有窗框上用细竹篾编成的精细花纹,“这怎么可能?!”她自己学过竹编的手艺,还做不到这一点呢!

    朱翰之笑笑,略有些心虚地望望天。屋子确实是他亲手建的,只不过在他建造的同时,有好几个出色的匠人在旁指点示范而已,当然这一点他没打算向明鸾坦白,只是道:“只要有心学,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你不是跟我提过吗?当初你看着那些瑶民建寨子,也学了点皮毛,后来家中屋顶漏雨的时候,还是你亲自动手补上的。你只看了一小会儿,就能学会了,我这些天全副心思都用在这一件事上,何愁学不会?”

    明鸾感叹不已,又去推那窗,很轻易就推开了,可惜屋里头是空的,甚至连堵间隔的墙都不见,只看见几根粗粗的柱子,不过不是竹的,而是木头。她见状便笑道:“还好你用了木头柱子,支撑起屋子来比竹子要稳当多了。”又道:“可惜里头还是空的。”

    朱翰之凑上来,紧挨着她站在窗前往里看:“时间太短了,我只来得及造了外头的,里面的还要细细做呢。”他侧头去看明鸾,两人在这一刻是如此的接近,他的呼吸甚至能吹动她的眼睫毛:“咱们一起完成这间屋子,好不好?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不教任何人过来打搅。就象在德庆时那样,整间屋子,整片林子,甚至整座山,就只有咱们俩。”

    明鸾感觉得自己眼睛的位置越来越热,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开了头,但他的呼吸并未远离,反而吹入她的耳朵,然后,往后颈方向缓缓移动。她好歹也是现代穿来的,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亲身经历过恋爱,也读过几本小说,自然明白他那灼热的气息后隐藏着什么。她红着脸,双手把着窗台,却没有躲开:“我可说不好……这里又不是我的地方,况且我也没有时间。”

    朱翰之轻笑,那气息离她更近了些:“这里就是咱们的地方。现下没时间没关系,那就等以后再说,横竖这里是咱们的屋子。在竹屋建好之前,咱们就先住在山下。”

    这暗示已经够明显的了,明鸾有些抗不住,扭身避开了去,才回头朝他嗔道:“谁要跟你住在山下?你难道忘了?我还什么都没答应你呢!”

    朱翰之笑容不变:“那就等到你答应为止。你放心,咱们时间多的是。”

    明鸾望望天,伸手推推竹墙,见墙微微摇晃,便挑刺道:“这屋子够不够稳固啊?该不会……三年不到就倒了吧?”

    朱翰之笑说:“若是倒了,我就再盖,既然能盖第一次,我就能盖第二次、第三次!”

    明鸾嗤笑:“好没出息的说法!”咬咬唇,小声说:“既然你有这个耐心,那……我好歹也算是学过点皮毛的,一定比你做得好,到时候……可别屋里的东西没事儿,屋外的墙反而倒了,那你就太没面子了!”

    朱翰之眨眨眼,脸上渐渐露出狂喜,便要扑过来,明鸾机灵地躲开了,呵呵笑道:“不行,我们还什么关系都没有呢,不许你占我便宜!”朱翰之露出一个傻笑,也不顾她的抗议,双臂一张便抱了上来,紧紧地抱了好久。

    明鸾挨在他胸膛上,听着他激烈的心跳,咬着自己的手指头偷偷笑了,但她很快又记起了一件事,使力推开了他。朱翰之愕然:“怎么了?”

    明鸾揪住他的衣领,眯着眼说:“我可事先警告你,你既然决心要招惹我,就得有所觉悟,要是犯了我的忌讳,可别想我会给你好脸色!”

    朱翰之忙道:“你说你说,都有些什么忌讳?我一定不会犯的!”

    明鸾想了想:“别的以后再说,最要紧的一条——不许你变心,喜欢上别人!就算不是真心喜欢的也不行!我不管你怎么想,说我善妒也好,小心眼儿也罢,反正我就是不允许!我……我长了这么大,虽然是嫡出的,但我跟我母亲没少受小妾庶子的气,如果你也让我受那样的委屈,我就……我就……”她左看看右看看,找不到什么具有威胁力的武器,索性将他的衣领揪得更紧了些,“我就阉了你!”

    朱翰之的瞳孔微微放大,一时间没有回答。明鸾有些紧张,但眼睛却瞪得更大了:“怎么?怕了?要是怕了,那就趁早歇菜,我就当你刚才什么话都没说!”

    朱翰之看着她,慢慢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是当然的。我长了这么大,也只跟你一个女孩儿说过这些话罢了。换了别人,我才不搭理她呢!”他握上她揪住他衣领的手,轻轻合在掌心:“你也别嫌弃我,我是个庶出的,从小儿也没少受嫡母的气,我不会让自己的亲骨肉也遭受那样的屈辱。若我日后真的做了错事,让你伤心了,你尽管打骂我,横竖……”他眨眨眼,说话间带上了撒娇的语气,“横竖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对手,从来都是叫你压着打的……”

    明鸾心头一松,也撒起娇来:“你还哄我呢,方才你轻而易举的就把我制住了,可见从前都是扮猪吃老虎!”

    “扮猪……吃老虎?”朱翰之歪歪头,“这个说法有趣,意思倒是一目了然。不过啊,我可没有扮猪吃你这只老虎,只不过是对着你就忍不住心软,不想用硬手段罢了。”

    明鸾挣开他的手,脸红红地转身对着窗子,转移了话题:“你怎会想到要在这里建这么一座房子的?”

    “我也不知道开始时是怎么生出这个念头的。”朱翰之站在她身后,“只是在离开德庆后,总是忍不住回想起住在象牙山上那段日子,特别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那么快活,那么轻松,好象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随心所欲地玩就行了。那是我这辈子过得最自在的日子了。”

    明鸾想起他曾经的过往,心头微微黯淡下来,回身握住他的手:“别难过,以后会好起来的。”

    朱翰之露出了微笑:“我知道。所以,当我拥有了几处产业,当中还有这一处山林后,我就忽然想到,象牙山上的日子固然快活,但那屋子不是我的,前前后后住了好几任主人呢,我也只是借住在那里而已,日后即便想要怀念,心里也总有些硌……可惜,那为何不建造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居所呢?所以我就建了这里。日后,咱们闲了,来了兴致,随时都可以过来,在咱们自己亲手建的屋子里住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可以给我做饭菜,我就给你吹笛子,还可以捉来许多萤火虫放了,就象在象牙山上那样,好不好?”

    他描述的情景很是诱人,但明鸾只是眼弯弯地笑着,不肯直接答应他:“那得看我高不高兴了。”学足了进庄前他说话的语气。

    朱翰之听了只是乐,傻笑了一会儿,便心情很好地再次拉起了她的手:“你不是想去看田地么?来,我带你去。”明鸾微弱地挣了两下,见挣不开,也就半推半就的跟着他走了。

    他没有带她下山,反而是来到了方才经过的山壁前,远远眺望山下。明鸾这才发现,从这里看山下的田地,那是一清二楚,连田间的阡陌小道都能看得出来,她也很快就发现了远处的一方小湖。

    朱翰之手指着山下告诉她御赐田地的所在:“就是那一片,长长方方的,离我庄子有些远,但土质却极好,你瞧,同样是种的稻苗,你那块地上长的就是比旁边的高出一小截,连稻穗都比旁边的熟得早。”

    明鸾瞧了果然如此,稻子的颜色明显比四周的同类要黄一些,心知这定是朱翰之有意相让,才会给了她这块最好的地,便抿着唇含笑看他一眼。又再看远处的小湖,发现自家地确实离那湖远一些,但也不是难以接受的距离,田间还有农户挑着担运水穿梭而过,到了自己佃的地里,再将桶里的水浇了地,然后又挑着桶回湖边继续汲水。

    湖边离田地也有差不多一里地,每日来回不知要挑多少趟,一次两次还罢了,天天如此,实在不方便。明鸾才当上了地主,已经忍不住要为自家佃户着想了,便道:“这样太累了,要是这边也有一处水源就好了。”

    朱翰之笑道:“最近的就是这个湖,再往那边去,还有另一个湖,也有河流,只是离得更远了。我早已想过,若是能开条沟渠,将水引过来,就方便多了。”

    明鸾想了想,又指了指另一个方向:“那边的地也是你的?”

    “东边的是我的,山边的也是我的,但西边南边的都跟我没关系。”朱翰之看看她,“不过我听说那些都是入了官的,还没主儿呢,你要是喜欢,我就拿了下来。”

    明鸾瞪他:“这话说得真轻巧!知道你在皇帝面前有面子,可也不能老是这么干啊!”

    “这有什么?”朱翰之不以为然,“横竖他也不吃亏,这些地留着,也是要赏人的,与其便宜外人,不如便宜了我。为着爵位和身份的事儿,他总觉得欠了我,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东西都送到我面前才好。但我哪能那样干?没得叫旁人猜忌。如今我不过就多要几亩地,既不干政,也不读书练武,成天不干正事,也不为非作歹,怕是连朝中的大臣知道了,也要暗中叫好呢,你还怕有谁会骂我不成?”

    明鸾驳道:“知情的晓得你是皇帝亲弟弟,见你这样安份,自然不会骂你,可朝里又不是人人都知道!你别忘了,如今你只是个远支宗室,别的宗室过什么日子?你过什么日子?就算大臣不说什么,宗室里的人也要戳你脊梁骨的,何苦找骂去?而且你拿了这么多的地,还要花时间去打理,你不嫌麻烦吗?拿了那一片的,那旁边的呢?你还拿不拿?那就没个完了!”

    一番话说得朱翰之低头认错:“娘子说得对,一切都听娘子的。”

    明鸾听得脸一红,伸出手去拧他手臂:“谁是你娘子?给我正经点!”朱翰之吃痛,立时消停了。

    待笑闹过后,明鸾才正色对他道:“既然要建水利,就别光是为了我那两百亩地,东边的也是你的田,那里的佃户也是你的佃户,你也要为他们着想。不如就在田边寻几块荒地出来,挖个池塘,平时可以积攒雨水,也可以挖了沟连通湖和池塘,引水过来,让东边的田地都有水可灌溉,方便那一边的佃户,不是更好吗?”

    朱翰之手搭凉棚往山下看了几眼,点头道:“你这话有理,靠近山边有几块空地,原本都是山林,因前头的主人觉得这一带地好,便想着砍了附近的树林子,多开垦几亩地出来,没想到砍了树后才发现山上多碎石,土质并不适合种粮食,又都抛荒了,如今光秃秃地,也难看得紧,就在这些地上挖了池塘好了。”

    明鸾笑道:“这池塘也不是白挖的,要是水质还行,就养几条鱼,你得了闲可以钓着玩儿,要是养得多了,要不卖出去,要不就给了佃户们做福利也行。”

    朱翰之嘻嘻笑道:“我还可以在池塘里种了荷花菱角呢,等明年我收了莲藕菱角,就送去给你尝鲜。”

    明鸾心中微甜,却忍不住要吐他嘈:“又不是自家花园,还说要是挖来给田里蓄水用的呢,都象你这样,谁还敢拿了池子里的水浇田?”

    “那就等以后咱们收拾了府第,在花园里挖个水池子出来,养荷花、养菱角,再放养几条鱼。”朱翰之拉住了她的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且慢慢寻思着,看都想做些什么,慢慢做就是了。”

    明鸾反握住他的手,笑盈盈地看着他,心底的甜一点一点地沁上来。

第二十四章 形势

    明鸾与朱翰之甜甜蜜蜜地商议了一番以后的计划,猛然发现时间已经不早了,方才走下山来。

    返回宅子途中,明鸾还问起朱翰之朝廷上的近况。如今不比以往,她整天困在安国侯府里不得外出,就算找了借口出门,也要带上陈氏和男女仆妇,不象以前那样,可以随意乔装打扮了,到大街小巷里打听消息,因此她对外头的事几乎是两眼一抹黑。本来,她还可以从章寂那里得到一些消息,可自从章寂与章敬因林氏与鹏哥儿母子的事吵过一场后,章敬便很少在父亲面前提起外头的事了,顶多只是说说近日都有什么人得了封赏,又或是哪家亲戚故交发生了什么大事,哪家仇人倒了霉,如此而已,别的几乎不提。明鸾想知道外头的局势,还真得要费些心机。

    朱翰之听了便笑说:“这有何难?日后你想知道什么,只管来找我就是了。我虽然不管事儿,但只要我想知道的,也没人会瞒着我。”

    明鸾惊喜:“那就太好了,你不知道,有些事我也不好随便派下人出门打听。上回我找了张路白家的——就是上回你见过的那个跟车的门房的老婆,让她去打听打听,冯家的情况怎么样了,西南大军那边,冯兆东死了没有?二伯父他们几时能回来?结果她在外头打听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而叫府里其他下人发现了,当天晚上大伯父就派了人来跟我母亲说,外头的事他自会料理,若有要紧事,他自会告诉祖父,让我母亲不必操心。这叫什么话!”

    朱翰之微微皱了皱眉:“他这样做也没什么用,顶多就是让你们担心些罢了。但只要真有大事发生,他也瞒不下去。”

    “就是!”明鸾撇嘴道,“我想知道二伯父的消息,也是关心长辈罢了。他做大哥的不主动提,还不许我们做晚辈的打听了?!”

    朱翰之笑说:“你就别跟他生气了,想来他也不过是在赌气罢了。以后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来问我。”

    明鸾便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现在都知道些什么,就先告诉了我吧?我怕回去以后,没那么容易跟你见面了。”

    朱翰之略一思索,便笑了笑:“好,这事儿我来想办法,至于近来的局势么……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

    原本新君与燕王大军入京后,京城周边曾一度有过乱兵为非作歹,但现在已经被解决了,该抓的抓,该杀的杀,朝中原本是建文余孽的也都纷纷下了大牢。由于新君是个性情仁厚的人,不想多造杀孽,因此格外开恩,这些建文余孽里头,凡是能诚心悔过、又无大恶的人,基本都在革爵去职后被释放了;曾经犯过小错但问题不大的,也都从轻发落;只有那些大奸大恶之人,或是曾经直接参与了当年石头山之变的人,才会被处以极刑,重的满门抄斩,轻的成年男丁斩首,家眷流放;至于其中一小部分死不悔改的,若无大错,也直接关在牢里吃长期牢饭了,要是犯过错的,直接处死。

    象林家那样,虽然跟建文帝的生母吕太后有亲戚关系,但没什么大恶,又不曾参与当年的宫变的人家,朝廷都默许他们自行辞官回乡,没有追究的意思;然而,象宫家这种,曾经跟随冯家做过不少坏事的,哪怕是被建文帝丢进了牢里,此时也得不了好。正是因为这样,宫家的人才会着急地找上玉翟,妄想借章家的面子将自家几个男人从诏狱里捞出来。

    然而,玉翟因其亲兄文骥之死,对外祖一家可以说是深恶痛觉,自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请求。

    明鸾听到这里,大感欣慰:“这就叫现世报!那种连为了权势连亲骨肉都可以害死的人家,怎么能让他们太好过?!虽然二伯母为人很讨厌,但对她娘家可是真心相信的,哪怕是被流放了,也始终认为娘家人会来救自己,直到文骥哥死了,她才打消了念头。她是自小受宠的嫡女,宫家人都能轻易将她放弃,跑去抱冯家的大腿,会有今天也是他们的报应!”其实她也想不明白,宫家其他人就算了,宫夫人怎么会为了权势,甘愿放弃亲生女儿,转而认庶女为女?这种人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朱翰之则道:“确实是报应。冯家出事后,宫家马上就与冯宫氏断绝关系,还说此女不忠不孝,仗着夫家权势威逼娘家父母将她改记为嫡出,又将她的名字从族谱中删去,但也没拦住建文帝的怒火,宫家父子仍旧被关进了大牢。至于冯宫氏,她本就是冯家的庶子媳妇,冯家人逃出京城时,他们夫妻都被落在后面,前些日子被江宁官府发现了踪迹,已经束手就擒。眼下刑部与大理寺正在审理冯兆北的罪行,冯宫氏不容于娘家,又无处可去,听说如今已经流落街头,乞讨度日了。冯兆北是第一个落网的冯家人,前两日,又有消息说发现了冯兆西与冯兆中的下落,只是还未抓到人罢了。”

    明鸾忽然想起一件事:“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不是冯家女儿吗?她如今怎样了?”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存在,所以文龙元凤才没有见到姑祖母石章氏,石家也没有对章家伸出援手。

    朱翰之笑笑:“石冯氏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病倒了,无法主持家务,只能由她婆婆——也就是你的姑祖母代劳。后来冯家事发,她就病重不治了,丧事办得也极简单。事实上她不是生了病,而是中了毒,这是石家人的投名状,不得不说你那位姑祖父和表叔还真是行事果决之人。”

    明鸾冷笑:“确实果决,一遇到危险事,谁也没他们机灵,总是能抱上最粗的大腿,同时舍弃会带来麻烦的亲人!”

    朱翰之拉着她的手,柔声安抚道:“别生气,如今为了稳住大局,只能让他们逍遥些时日。这种墙头草,当权之人谁会重用?你且等着吧,虽说他们不会象其他建文余孽一般吃尽苦头,日后也未必会好过。”顿了顿,有些担心地问:“临国公夫人是你姑祖母,姨祖父知道了这些事,会不会难过?”

    明鸾不以为然:“祖父在德庆时就没提过姑祖母,心里早就冷了。后来说是她派人来接我们,其实也不过是借她的名头,真正救我们的是你。姑祖母何德何能,可以叫祖父为她伤心?也许一时难过是有的,但祖父绝不会为了救她便冒大风险。”

    朱翰之知道她祖孙情谊一向深重,她既然这么说了,自然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也就放下心来:“其实也没什么,石家好歹改投了咱们这一边,一个体面总是会给的。只要他家不动什么歪心思,安安分分度日,朝廷也不缺这点俸禄,只是别指望能再掌握实权了。”

    明鸾不想再讨论石家的硌应事:“西南那边究竟怎样了?我一直得不到二伯父的消息,真是担心。江千户也在那里呢!”

    朱翰之便答说:“西南无事。虽然先前西南大军看似反了,但那其实是燕王叔安排的,西南军权早已落入我们的人手中,冯兆东也被囚禁起来,不过是借他的名头去做那反叛之事,好激怒建文直接向冯家下狠手罢了。如今建文伏诛,冯家拥护朱文圭逃亡在外,西南大军也不曾换了旗号,因此冯家老不死的带着老婆儿子和朱文圭一起往那边逃去了。如今就等他们自投罗网,那才好玩呢!”

    明鸾吃惊地睁大了眼:“原来是这样!他们真会自动送上门吗?广西离这里还有好远呢!”

    “他们是走的海路。”朱翰之笑笑,“李家那个庶子,手底下也有几条船,混乱间与冯家人一道逃走了,坐船走海路去了南边儿。听说他们本来是打算往爪哇国去的,只是中途听说冯兆东在广西边境坐拥几十万大军,独霸一方,便改道往他那边去了。大概也是舍不得离了中土,妄想凭着那几十万大军打回来呢,至不济也要占了两广做土皇帝。”

    明鸾嗤笑:“还想做土皇帝呢,做他们的春秋大梦去吧!希望二伯父到时候可得好好给咱家出口气,狠狠地跺冯家人几刀!”接着她又有些疑惑:“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冯家人既然走的是海路,就算在中途曾经靠岸补给,也不象走陆路那么容易泄露消息行踪吧?”

    朱翰之轻描淡写地说:“哦,我们的人原本是不知道的,是郭钊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他们那一伙人好象有些后悔了,又想改投我们,因此主动送了消息上门示好。燕王叔说了,有好处不拿白不拿,先把冯家人和朱文圭给解决了再说,安庆大长公主手下的人不过是秋后蚂蚱,留着以后再慢慢处置,若他们果真是识相的,看在欧阳太傅的份上,饶他们一条狗命也没什么。”

    明鸾想起在肇庆遇见郭钊时对他说过的话,不由得一时哑然。但她并不是圣母,自然不会在这时候多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既然他们愿意帮忙,自然要好好劳动他们一番。”

    朱翰之笑了:“这些事你就别管了,二表叔很快就会平安回来的,你可以回去跟二表妹和虎哥儿说,只管在家等好消息。”

    明鸾笑着点了头,两人走进了宅子,很快就回到了客院。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下人也没有。明鸾没有多想,朱翰之则认为是陈家人故意将人支开,好与陈氏说私房话的,一度犹豫着要不要先叫一声才进去,但看着明鸾直接往里走了,他也就跟上去了。

    明鸾走近房间时,恰好听见言氏在说话:“九妹,你再好好考虑一下!江达生等了你这么多年,既不曾娶妻,也不曾纳妾,唯一一个紫兰,还是拿来做幌子糊弄人的,这有多难得啊!他都说了,只要你愿意嫁他,他宁可立时辞了官回老家种地,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呢?!”

    明鸾站住脚,心下暗暗吃惊。

    陈氏在屋中叹道:“五嫂,你不必再说了,我心意已决。如今我也没别的指望了,只求能守着女儿长大,等她嫁了人,我这辈子就再无遗憾。江大哥那边,你们就替我回绝了吧,只说是我们今生无缘,请他顾念祖宗血脉,及早娶妻生子。”

    “你这又是何苦?!”这回说话的是陈宏,“你身子虽然伤了底子,但当初大夫也说过,只要好生调养,未必没有希望。再不济,纳个妾生也就是了。若达生不肯,那就从亲族之中过继。九妹,三叔三婶这辈子最伤心最后悔的事,就是没给你寻个好人家,让你受了这十几年的苦。如今他们无论如何都盼着能弥补你,你怎就这般死心眼呢?!”

    “五哥,你真的不必再劝了。该说的话我都说了,你若再这样,以后我可不敢再见你了!”

    “你这丫头……”

    明鸾听不下去了,抬脚就要往里冲,却被朱翰之死死拉住手,拽到院外来。她急得直问:“你做什么?!”

    朱翰之望望客院里,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方才也听明白了,你舅舅他们正劝你母亲改嫁呢!”

    “我当然知道了!”明鸾皱眉道,“我也劝她好多次了,她就是不听!上回我劝她时,她只说知道了,我还当她已经要改主意了,没想到还是死脑筋!她当初都肯跟我父亲和离了,怎么现在反而要守寡呢?!”

    朱翰之吃了一惊:“怎么回事?你……”皱皱眉头,“你想让你母亲改嫁?”

    明鸾瞪他:“怎么?不行呀?!你是不是又想说,如果我母亲改嫁,我的名声不好听,就不配嫁给你了?!”

    朱翰之自然是连忙否认的:“当然不是!我……我只是有些吃惊……”细心想想,当初在德庆时,明鸾与她生父感情就一向冷淡,而章敞的为人行事也确实有些不妥之处。朱翰之犯愁地想了想,终究还是不知该如何表态,只能道:“待我回去细想想,想出了法子,再告诉你。”

    明鸾撅着嘴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但是我母亲跟父亲一向感情不好,早在我父亲出发去安南前,就已经和离了。她今年还不满三十岁呢,难道要叫她为和离了的丈夫守一辈子寡不成?”

    朱翰之便安抚她:“其实……也没什么,京城有名望的大户人家里头,守寡再嫁的或许很少,但和离的妇人,十个里头倒至少有三个会再嫁。你母亲若果真是和离了的,改嫁也没什么,横竖她只有你一个女儿,而你又是注定了要嫁我的,谁也别想拦着。因此她改嫁他人,顶多就是叫人说几句闲话,你再受些非议而已。只要你不在乎,谁还会放在心上?我只是觉得……”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下去,只是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你别再说让你母亲改嫁的话了,当心叫人听见了说你不孝顺父亲。回头我在皇兄面前替你探探口风,省得他哪天心血来潮,以慰问三表叔遗孀的名义给你母亲赐下点东西,日后就麻烦了。”

    明鸾近日见他接连为自己解决了好些难题,对他十分信赖,闻言心中虽好奇,但还是答应了,只是说:“一有新消息,记得尽快告诉我!”

    朱翰之笑了笑:“知道了,回头我给你弄两个人去,你有事要找我的时候,就吩咐他们去那御赐的宅子办事,自然就能找到我了。”他凑近了她耳边小声说:“你那宅子的后门,隔着条小道,就是我那侯府的侧角门,只是大门不在一处,别人不会轻易起疑。”

    明鸾吃了一惊,转头看他,不由得暗暗脸红,啐了他一口。

    当他们再次走入客院时,陈氏与陈宏夫妇都已经恢复了平静。陈氏双眼略有些红肿,勉强笑问女儿:“怎的出去了这半日?”

    明鸾笑说:“我们去看了田地,还到附近山上地势高的地方看了一下湖的情形,商量了一下建沟渠引水的事,因此拖得有些久。方才侯爷又与我说了一下外头的事情,他说二伯父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了。”

    “是么?那真是太好了。”陈氏站起身,“多谢侯爷给我们递了消息,若是老太爷知道了,一定非常高兴。”

    朱翰之忙道:“明儿我就去看姨祖父,把详情一一告诉他。”

    陈宏轻咳一声,笑道:“方才我们正说起当年赎出来的南乡侯府旧仆,我已经打发人给朋友家送信了,大约过两天人就能回来。到时候我亲自送他们到安国侯府去,顺便拜望一下两位侯爷。”

    明鸾笑着向他道谢:“多谢五舅舅了,母亲和我近日正为这事儿烦恼呢,有了以前用惯的仆人,以后做事也就方便多了。”

    陈宏笑笑,看向陈氏:“九妹,那件事你再好好想想,后日我去侯府时,再问你的意思。”

    陈氏有些无奈:“我知道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五哥就不必操心了。”

    匆匆用过饭,明鸾与陈氏便上车回城了。朱翰之骑马护送他们,一路无话。明鸾曾经想过要跟陈氏说些什么,但见她双目微闭,沉默不语,又有些不忍心相逼,也就没吭声。

    到了安国侯府门前,朱翰之因想着还有事要进宫一趟,便转身告辞离开了。明鸾扶着陈氏入府,才进门,就觉得府中气氛有异,叫了人来问,却人人都推说无事。直至到了东园,刚被调来当差的张路白家的才悄悄告诉她们:“喜姨娘差点儿小产了!二夫人请了太医回来看诊,说是不大好呢。”

    陈氏有些意外:“好好的怎会这样?”

    张路白家的迟疑了一下,才道:“今儿侯爷有事出门去了,二夫人带着大姑娘去了临国公府,三太太、三姑娘也都不在家,府里只有老太爷、大夫人与二姑娘,听说大夫人曾去过厨房,而喜姨娘是吃了厨房送来的补品才出事的……”

第二十五章 莫辨

    明鸾吃了一惊:“不会吧?她以前已经有过前科了,居然还敢再犯?!她真当这家里的人都是傻子吗?!”

    陈氏皱起眉头:“怎么回事?大夫人不是一直留在正院里,很少出门么?好好的怎会到厨房去?”

    张路白家的摇头:“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如今满府里都在传说,大夫人早在喜姨娘进府那一天开始就看她不顺眼,明知道她这一胎怀得不太稳当,还要她日日立规矩。二夫人出面劝说,大夫人也不理会,还是侯爷发了话,她才免了喜姨娘的规矩。听正院里侍候的婆子说,昨儿大夫人还在屋里发作过,说喜姨娘是仗着自个儿肚子里那块肉,才敢爬到她头上来,若是那块肉没有了,喜姨娘连粗使的丫头都比不上呢。”

    明鸾听得好笑:“亏她从前还总是装出一副深明大义的贤妻忠臣模样,原来也不过如此。”

    陈氏却听出几分不对:“这些话是正院的人传出来的?”

    张路白家的忙道:“真真切切,确实是他们传出来的。说这话的有一个是正院屋里洒扫的,一个是侍弄花草的,还有一个是浆洗上的人。”

    明鸾慢慢醒悟过来:“不是说大伯娘从前在南乡侯府把家管得妥妥当当的吗?这才几年功夫,她本事大退步呀。自个儿身边侍候的人,居然敢在她眼皮子底下说她的坏话,最让人无语的是,她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那种话?!她是不是觉得自己有皇帝外甥撑腰,有恃无恐啊?”如果只是院子里粗使的仆妇说闲话,倒还罢了,那屋里洒扫的,已经算是她身边的二等近侍了,居然也会传出这种话,沈氏是怎么管的人?

    陈氏没说什么,只赏了张路白家的一个银锞子,便打发她下去了,自己带着明鸾进了东园。

    东园里,章寂睡在花圃边的一张躺椅上,正微闭双目休息,玉翟坐在他身边替他捶腿,不远处的花树下摆放了软席,虎哥儿与鹏哥儿兄弟俩正玩耍,青柳与另一个婆子在旁边看顾着。

    明鸾见了这场面,便笑说:“祖父好兴致,所谓天伦之乐,不外如此。”又上前向他请安问好。

    章寂见是她们母女,也露出了笑容:“回来了?庄子如何?路上还算顺利吧?怎的拖到这时候才回来?”

    明鸾便把遇见陈宏夫妻的事告诉了他,他很是欢喜,又埋怨陈氏:“怎么不把陈五爷伉俪请回来?一场亲戚,又不是外人,好不容易来了京城,自然是该到家里住着,怎能让他们在城外赁屋子?”

    明鸾忙道:“五舅舅还要上吏部办事,每天来来回回的,怕扰了我们,他后日还要来我们家呢,说是把当年赎下来的一些旧仆送还我们。祖父您瞧,我五舅舅多细心呀,知道咱们缺人使唤,就说要把人送回来了。”

    “当真?!”章寂不由动容,想起当年用过的旧仆,也有几分伤感,“都是自小一处长大的老伙计了,还当再也无法相见,不料还有重逢那日。”叹了又叹,“我也曾跟你们大伯父提过,说从前咱们家用过的下人,当年抄家时都入了官,如今咱们家既已脱了罪名,还得想法子把那些人要回来才是。你们大伯父说,都几年过去了,当年他不在京中,咱们又早早流放了,那些旧仆究竟流落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便是去户部和刑部查问,也没人记得,又能上哪里找去?我也只好死了心。不成想陈五爷还把帮我们把人弄回来。”想了想,“这是个大人情,我得好好想想,该如何偿还才是。”

    陈氏忙道:“您在说什么呢?不过是几个旧仆罢了……”明鸾眉头一皱,拉了一把她的手:“母亲,仆人事小,难得的是舅舅这份心。咱们章家受了人恩典,是从不会忘的,您就别谦虚推辞了。”

    陈氏心下一惊,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差一点说错了话,把对陈家有好处的事给推了,忙闭了嘴。

    章寂笑着对明鸾说:“就数你嘴快,你母亲是个老实人,我一向尽知的。不会因为她推辞几句,就真个厚着脸皮白白收了你舅舅的礼,你放心吧!”

    明鸾脸一红,忙顾左右而言它,说起了那块御赐田地的事。

    章寂听说那块地跟朱翰之的田产紧挨着,两家还要合力修沟渠引水,便微微一笑。旁边玉翟先忍不住打趣了:“怪不得你今儿去了这半日才回来,原来是睦邻友好去了?从前我还不知道呢,你们瞒着家里人,私下来往多久了?”

    明鸾虽然觉得不好意思,但只要不是对着当事人,脸皮比一般的古代小姑娘还是要厚些的,便啐她:“谁私下来往了?你少胡说八道!我当初跟他说话做事,都是奉了祖父之命的!谁跟谁瞒着家里人私下来往,你还不知道么?!”

    这回轮到玉翟脸红了,反啐回来:“你个死丫头,胡编排些什么瞎话?!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便要扑上来捏她的脸。明鸾笑着躲过去,那边厢虎哥儿又拉着鹏哥儿过来凑趣了,缠着她问城外庄上的事情。陈氏便走到章寂身边,将朱翰之提过的外头局势以及章放可能要回来的消息都告诉了他。

    章寂听了便感叹道:“燕王真是未雨绸缪,当初听闻西南大军反了,我还担心老二会出事。怀安侯一直安抚我,说不会有大碍,我见他说得不清不楚的,只当燕王另有安排,也就没有多问,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担忧,却没想到原来那冯兆东早就在燕王掌握之中了。这样也好,朱文圭和冯家人以为冯兆东在广西手握重兵,前去投靠,那些投向他们的逆臣也会主动靠过去,等他们入了西南军中,正好一举擒下,也省了一个个追捕的功夫。”又说:“这对老二来说是个难得的机会,他不象他大哥和四弟那样,长年在辽东抵御蒙古,立有大功,若能趁此良机,多立些军功回来,日后要在军中升迁也容易得多。”

    陈氏点头应是,明鸾摆脱了兄弟姐妹们回来,笑说:“如果能抓住一两个冯家人或是别的大头,那就再妙不过了。二伯父其实也是文武双全之人,等他立了大功,回到京城里,必然会受重用的。咱们家可就有三位武将了!”章敬则休想再一人独大。

    章寂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淡淡地笑了笑,他更欣喜于几个儿子都表现出色,前程远大,想想从前他居然让次子、三子投置闲散,四子埋没于禁卫军中,实在是浪费了他们的好本领,又因看见陈氏与明鸾,想起了早死的章敞,神色又黯淡下来:“若老三能活到今天,指不定还能再进一步呢……”

    陈氏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沉默着。明鸾抿了抿嘴,不想再提起章敞,便转移了话题:“方才我和母亲进府的时候,听到了一个消息,好象是喜姨娘出了什么事?据说跟大伯娘有些关系?”

    章寂转过神来,叹了口气,玉翟窜回来道:“还用说么?肯定是她干的!她真以为世上就她一个聪明人了,我们都是傻子!她从前已经干过一次了,如今居然还出一样的招术!”

    明鸾瞥向她:“你怎知道一定是她干的?她人品虽然不好,可也没笨到这份上吧?真要下毒什么的,她何必亲自动手?平时不去厨房的人,忽然去了,岂不是明摆着跟人说有问题吗?”

    “谁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玉翟认定了沈氏就是坏人,“伯父上朝去了,大哥哥出门访友,袁姨娘带着大姐姐去了石家,你和三婶又出了城,这府里除了祖父、四婶,我还有虎哥儿鹏哥儿兄弟俩,也就只有她了。祖父今儿一天都没出过东园,四婶病着呢,连门都出不了,身边又有人照看,我一直陪着他们兄弟读书写字,除了大伯娘,谁也没去过厨房。就连喜姨娘出事,也是她屋里的丫头主动跑来向我求救,我才知道的。我立时就派人去石家给袁姨娘报信了。袁姨娘带着大姐回来后亲自查问,才知道大伯娘去过厨房。”

    青柳也上前小声道:“奴婢可以作证,二姑娘说的句句是实。二姑娘还说,这是长房的内务,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不好插手,连正院和喜姨娘的屋子都没去,只交代管家娘子带了人去守着,不许任何人进出。直到袁姨娘回来,把事情接过去,才丢开了手。如今大姑娘就在正院里劝说大夫人呢,大夫人只是不承认,还说她去厨房,是因为早上吩咐他们做一个汤,他们做错了,因此去教训他们来着。”

    明鸾露出一个好笑的神色,玉翟已经忍不住吐嘈了:“她装什么装呀?厨房做错了汤,她随便派个丫头婆子去骂一顿就是了,犯得着亲自去么?明摆着是因为要做坏事,不放心手下那些新来的丫头婆子,因此才会亲自出马!”

    玉翟的话相当有代表性,安国侯府上下几乎每个人都是这么想的,就连侯爷章敬与文龙、元凤也不例外。

    沈氏刚刚挨了丈夫的一巴掌,激动得全身发抖,眼中含泪,更多的是不敢相信:“侯爷!那真不是我干的!我真的没有!你为何就是不相信我?!”

    章敬脸上半点表情都没有:“我从前就是太相信你了,才会落得今日父病母亡的结果。你从前也不是没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那时我想着你是初犯,又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那通房行事也确实有些轻狂了,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喜儿一向柔顺,待你礼敬有加,哪怕是胎儿不稳,也依旧在你面前立规矩,你还有什么不足?!你分明就是容不下我的子嗣罢了!象你这等毒妇,我当初怎么就娶了你进门?!”

    沈氏与元凤都听得脸色一白,袁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含泪对章敬道:“侯爷熄怒!这件事说来都是妾身疏忽了,妾身愿意受罚!夫人既然说了不曾做过,那就一定不曾做过,您千万别为了这一点小事,就伤了夫妻情份!只当是看在大爷和姑娘的面上吧!”说罢便磕起了头。

    章敬跺脚:“你这是做什么?此事与你无关,你快起来吧!”只听得门外一阵骚动,喜姨娘苍白着一张素颜小脸,在小丫头的搀扶下跪在门槛外:“都是奴婢粗心莽撞,不慎吃坏了肚子,却连累了夫人清名,请侯爷降罪,不要再责怪夫人了!”也要跟着磕头。

    章敬这回是直接怒了:“都给我滚回屋里去!都在这里添什么乱?!”直到喜姨娘踉踉跄跄地被人扶走了,他方才弯腰扶起袁氏,怜惜地轻拭她已略有红肿的额头:“你这又是何苦?明明是她造的孽,却要你出来为她承担。那孩子我已经许了要记在你名下的,若是有个万一,你日后怎么办?”

    袁氏含泪露出一个笑:“有侯爷在,妾身又怕什么呢?只是大爷与大姑娘都在,侯爷只当看在他们面上,不要再责怪夫人了。”

    章敬又叹了口气,回头瞪了沈氏一眼:“今日之事就罢了,日后胆敢再犯,我也不顾皇上如何,直接休了你!到时候你可别后悔!”言罢甩袖而去。

    袁氏拭干泪水,便上前安抚沈氏:“夫人放心,侯爷已经发了话,便会将此事抹去……”

    不等她说完,沈氏已啐了她一口:“少在这里做好人!你当我不知道么?分明是你看那小贱人不顺眼,想下手整治,却要拿我顶缸,如今又故意在侯爷面前做好人,你这人也太无耻了!”

    袁氏听得脸色一白,勉强笑道:“夫人一定是伤心得糊涂了,妾身先去看看喜姨娘如何。”看了元凤一眼:“这里就交给大姑娘了。”

    元凤眼露愧疚之色,点了点头:“二娘放心,这里有我。”

    等袁氏走了,沈氏便立马向女儿告状:“你还叫她二娘?她在害你亲娘呢!”

    “母亲!”元凤再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您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咱们一家人好好的过日子不行么?二娘是个最和善不过的人了,喜姨娘也是个安份的,您为何一定要与她们过不去?!”

    沈氏吃了一惊,脸色更加难看起来:“你……你在说什么?!难不成连你也不相信母亲么?!”

第二十六章 算计

    元凤没有否认,只是低头默默拭泪。沈氏见她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心里急了:“凤儿,你说话呀!难不成连你也不相信母亲?!”

    元凤哽咽道:“您让我相信什么?您在这院里无论吃穿用度都是上好的,无人敢怠慢您,别说厨房从没在您的饭食上出过差错,便是真的出了错,您也没必要亲自屈尊去厨房教训下人。可您还是去了,偏偏那时候喜姨娘的补品就在您手边,若说不是您做的,又还会有谁呢?难不成真如喜姨娘说的那样,她只是吃坏了肚子?母亲,太医又不是瞎子,他说的话,我都听见了!”

    沈氏气得直哆嗦:“你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居然偏帮外人,宁可相信那小贱人的话,也不相信你的亲娘?!你这个不孝女!”扬起手掌就要扇下来。

    元凤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她,旋即又伤心起来:“女儿确实不孝,但女儿不能为了孝顺您,就颠倒黑白,将亲弟弟亲妹妹的性命置之不顾……”

    “那是你哪门子的亲弟弟亲妹妹?!”沈氏愤怒地打断了她的话,“不过是个丫头生的贱种,哪里配做你的手足?!你如今傻乎乎地将那孽障当成是亲人,可想过等他生下来,万一得了你父亲的青眼,你哥哥和你就要靠后了!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元凤闭了闭眼,惨笑道:“我就知道……母亲心里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您平日在这屋里就没少说这种话,我还亲耳听见过……您就是为了这一点,方才对喜姨娘的孩子下手的么?”

    沈氏气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元凤抹去脸上的泪痕,淡淡地看着母亲:“真不是您做的?那您今日为何要去厨房?”

    “我说过了,是厨房把我吩咐的汤做错了!”沈氏顿了顿,眼珠子微转,“我之所以亲自过去,是因为材料太过珍贵,他们已经错了一次,若再错了,那药材可就没有了!”

    元凤笑了笑:“我知道,您吩咐的是人参鸡汤,可是太医说过了,您身子虚弱,吃不得大补之物,吩咐只拿些参须炖了汤,隔两日吃一盅就是了。早上您吩咐要炖参汤时,二娘特地嘱咐了厨房的人,不可做大补之物,当时我就在旁边听着。厨房的人想必也回禀过了,为何您执意要用那么粗的人参做汤?”

    沈氏一窒,咬咬唇,道:“我不信那太医的话。参须炖的汤,我在德庆时就喝过,喝了这么久,也不见有起色,可见不中用,偏那太医还吩咐我喝这个,喝到几时才到头?!”

    元凤脸上淡淡地:“德庆毕竟是偏远之地,祖父与叔叔婶婶们能为母亲寻来参须炖汤补身,已是竭尽全力了,但好参难得,药效略差着些,也不出奇。如今太医拿来的都是大内赏下来的上等人参,与当初那些土参不可同日而语。太医既然这么嘱咐,自当有他的道理。母亲不听医嘱,万一吃了汤后有个好歹,那该怎生是好?”

    沈氏目光闪烁,勉强道:“好吧,那就是我想岔了。但我是真没对那贱人的补汤做什么,我是头一回去厨房,哪里知道哪个灶头上炖的是她的补汤?!”

    元凤看着母亲,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问:“母亲当真不知道?那翠园这几日打听喜姨娘每日吃些什么东西,也是她自己的意思了?”

    沈氏心下一惊,慌张地看向女儿:“你说什么?”立在门边的翠园早已脚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手脚都在发抖:“大姑娘……奴婢……奴婢……”

    “慌什么?”元凤淡淡地道,“我又没说你什么,你倒先慌了,你这样的资质,也配做个大丫头?放心,你是母亲的人,我自然会护着你。”

    翠园慢慢镇静下来,磕了一个响头:“奴婢谢姑娘恩典!”软软地攀着门柱重新爬起来,继续立在门边,头却垂得老低。

    她就知道,大夫人吩咐她做那些事,一定会惹出祸来的!她怎么就真信了大夫人说的话,以为那些传言都是别人故意陷害的呢?!

    沈氏看着翠园,知道自己收服的这个大丫头心里必然有了怨怼,忍不住对女儿说:“我不过就是让她去打听打听,这又能说明什么?!自打你父亲发了话,不许我叫那贱人立规矩,成天就赏了她无数的首饰衣料、吃食补品。我听了心里难受,才让翠园去打听的,这又有什么?!”

    元凤道:“母亲,您是正室夫人,想知道什么,只管叫人来问就是了,何必悄悄儿派了身边的大丫头去打听?反倒显得您心里有鬼!”

    沈氏闭了嘴。她倒是想叫人来问,但袁氏成天扮好人,家里上上下下包括章敬在内都认为她藏奸,若是明晃晃地叫了人来问,谁知道会惹来什么闲话?

    元凤见她不语,又继续道:“您说您只是想知道,所以才让翠园去打听的,那您吩咐翠园以买脂粉的名义去药堂,又是怎么回事?”

    沈氏脸色一白,不敢置信地看着女儿:“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元凤冷笑:“您当自己做的有多隐秘呢?府里刚办完了丧事,少与外头的人家往来,又早有公中采买来的胭脂水粉,数量尽够,用着也不坏,您成天留在屋子里,要用那么多胭粉做甚?便是真需要,交代管家去采办就是了,何必非得派了翠园出府?这明摆着就是告诉别人,这里头有见不得人的事!我如今帮二娘管家,这府里的事,只要我想知道,谁能瞒得了我?我不但知道您派了翠园出府买药,还知道她都买了些什么,更知道那些药有什么用途!母亲,您是我亲生的母亲,这里除了翠园再无外人,您又何必瞒我?!”

    沈氏的脸色早已白得象一张纸了,整个人开始摇晃:“你……你父亲也知道了?!”

    元凤叹息着摇摇头:“只有我知道,连二娘也不曾听说。母亲,您该庆幸,近日因二娘忙着收拾旧宅的事,府中采买物品的差使暂由我掌着,是采办上的人听二门上的人说起,只当是自己办事不力,被您嫌弃了,便到我面前求饶,我才知道的。如今我吩咐了人不许泄露,因此他们不会告诉别人。”

    沈氏张张嘴,又忿忿地道:“那又如何?现下满府里都说我害了那贱人!”又哽咽道:“母亲糊涂,确实起过那等心思,可还没下手,她就出事了呀!真不是我做的!”

    元凤皱起眉头:“母亲,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您在我面前又何必再藏着掖着?您起了意,又买了药,若不是您下的手,那喜姨娘的症状为何与您备下的那些药的效用正好相符?!若不是她害喜,只喝了少许汤水,怕是早已胎儿不保了!”

    沈氏顿时又激动起来:“真不是我做的!我到了厨房,那里的人防得死紧,我根本就没法下手!”

    元凤看着她,眼中满是失望:“厨房的人说了,您当时让翠园支使得她们团团转,她们根本就没看见您在做什么……”

    沈氏几乎要吐血。厨房的人当然不敢说她没下手,若她没下手,喜姨娘的补汤又怎会有问题?那负责任的就是她们了!如今她们只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绝不会为她辩解一句的!

    沈氏不死心,又望向翠园:“死丫头,快说话呀!当时你就在我跟前,我做了什么,你还会不知道么?!”

    翠园犹豫了一下,她心知自己当时正奉沈氏之命引开厨房众人的注意力,并没有看着沈氏,自然不知道对方是否下了手,只是沈氏眼下虎视眈眈,她唯有再次跪下:“奴婢可以作证,夫人……并不曾往喜姨娘的汤里放了东西。”

    元凤看出她眼中的迟疑,一边伤心,一边站起身:“母亲想必也累了,还是先休息吧,我晚上再来看您。”便低了头,一边拭泪一边往外走。

    沈氏急了,忙追上去:“凤儿……”院子里的丫头忽然报说:“大爷来了!”沈氏眼中一亮,只见门帘一掀,文龙走了进来,脸上满是焦急:“到底怎么回事?我才进门就听说了!”

    沈氏眼圈一红,正要上前向儿子诉委屈,却看见女儿哽咽着扑向兄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自然是照着她的理解说的。眼见着儿子望向自己的目光越来越失望,越来越伤心,沈氏忍不住打断了女儿的话:“你这丫头!我都说了不是我做的,为什么你就是不相信?!”元凤委屈得哭了。

    “母亲!”文龙看着母亲,欲言又止,什么都没说,却去安慰妹妹:“别伤心了,哥哥知道你的苦心。放心吧,我会好好劝母亲的。”将元凤劝走了,方才转回来。

    沈氏心都凉了,跌坐在椅子上:“连你也不相信为娘么?为什么……”

    文龙叹了口气:“母亲,儿子知道您看不顺眼喜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但那真不会碍着儿子什么,就请您放宽了心,由得他去吧!”

    沈氏眼圈通红,忿忿地看着他,只觉得自己的一腔苦心都叫这对亲生骨肉给糟蹋了。

    文龙却还继续劝她:“二娘嫁给父亲几年,也没生下一儿半女,起初是为了照顾我们兄妹,不欲分心。后来,父亲在战场上受了伤,又不慎感染了风寒,病情十分凶险。我们兄妹都不知所措,是二娘挺身而出劝我们,章家前程不明,若是父亲有个万一,我便是章家仅剩的血脉,无论如何也要保全自己;而大妹妹是女儿家,一向身子不好,与其让我们去冒险侍疾,不如她去。她在父亲床前侍候了三天三夜,终于换得父亲转危为安,可她自己却病倒了,甚至引出了旧疾。大夫说,她伤了底子,今后怕是在子嗣上有些艰难,需得好生调养上几年,才有几分希望。”

    沈氏一怔,万万没想到那袁氏居然是只不下蛋的母鸡,那她一直以来的忌惮又算是什么?白费了心机么?!

    文龙又道:“父亲为此对二娘更加敬重,也深感愧疚。二娘虽也难过,却要豁达得多了,说只要有父亲,有我们兄妹,她便是没有亲生的骨肉,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喜姨娘本是通房,不过是个玩意儿,父亲从没想过让她怀上子嗣,可她既然怀上了,二娘又有意保下这个孩子,父亲自然就上了心。原想着等喜姨娘的孩子生下后,记在二娘名下,二娘日后便有了依靠。那孩子永远都是庶出的,与我兄妹无碍,我们也乐得当成是亲弟弟亲妹妹。可您这一下手,万一那孩子有个好歹,便又绝了二娘的念想。父亲知道了,怎会不生气呢?!”

    沈氏听了,又激动起来:“别说我不知道这些,便是知道了,这事儿也不是我下的手!你们为什么就是不相信?!”

    文龙看着她,长叹一声:“罢了,母亲,您若是执迷不悟,我与妹妹也没法子。这几年,为着祖母被您所连累,我们在章家舅祖处备受冷落,而您在流放地又做出那些事……父亲知道后,不知发了多少次火,我与妹妹也是胆战心惊,生怕他一时气急了,会愤而休妻另娶,还好有二娘从中斡旋,我们在家中才能安稳度日。您便是不能体谅我和妹妹的难处,也请您为自己多着想着想。如今您已经没了娘家依靠,若真有个万一,今后可怎么办呢?”说罢便沮丧地转身离开了。

    沈氏连声叫唤,都没把儿子叫回来,想起自己虽然起了铲除喜姨娘母子的念头,却真真没有下手,如今这府里流言满天飞,分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可家中上上下下无人相信她是无辜的,就连亲生的儿女,也以为她在撒谎……为什么?他们可是她的亲骨肉!当年章家面临危机,她宁可舍身留下,也要将他们送走,可他们今时今日却站在她敌人那边指责自己,这样的儿女有什么用?!

    沈氏一时气急攻心,喷出腥红的鲜血,只听见翠园一声惊呼,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沈氏吐血晕倒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整个安国侯府。文龙与元凤迅速赶回正院,也不敢进门,便直接跪在院子里请罪。袁氏要劝他们起身,文龙便道:“是我说话气着了母亲,除非母亲说原谅我们了,否则我们兄妹万不敢起来。”袁氏叹了口气,也不再相劝,只是转身吩咐人去请了太医回来给沈氏诊治,太医见了文龙兄妹跪在院中,也有些好奇,但他是惯了在京城世家内宅出入的,知道这些事不该他管,也就没有吭声。

    不一会儿,章敬赶过来了,见儿女跪在院中,便怒道:“赶紧起来!她故意装病拿乔,你们又何必糟蹋自己?!她自己做了坏事,人赃俱获,以为吐口血,装装病,就能糊弄过去了么?!”

    文龙低头羞愧难当,元凤小声抽泣着,袁氏从屋里迅速赶出来,低声对章敬道:“太医在屋里开方子呢,侯爷有气,暂时忍一忍吧!”又劝文龙与元凤:“大夫人还没醒呢,你们想求她什么,也等她醒了再说。如今还是赶紧进屋里侍疾要紧!”一句话提醒了文龙与元凤兄妹,他们赶紧随她进屋去了。

    不一会儿,明鸾跟着陈氏也到了正院,听说太医在里头,便没进屋。明鸾见章敬站在屋外,便问他:“大伯父,大伯娘的病情要紧么?祖父听说了也很担心呢。”

    章敬笑笑:“不妨事,你只管回去跟老太爷说,让他老人家安心,你大伯娘这是老毛病了。”又催着她们离开。这事儿说来是长房的丑事,叫别房的人知道了,实在太丢脸,倒显得他太无能,连齐家都做不到。

    明鸾原本还要再问详细些,陈氏却很有眼色地拉了她一把。这时袁氏出来了,向她们母女问好,陈氏再问沈氏病情,她便说:“太医说,是一时气急攻心,方会如此,只是夫人原本就体弱,如今吐了一回血,怕是要静养些日子了,而且不能再受气。”她担心地看了章敬一眼。

    章敬冷哼道:“她能受什么气?她不叫别人受气就不错了!”又嘱咐袁氏:“只管让她在屋里养病,多派上几个可靠的丫头婆子侍候着,别让她再闹事出来。你只管继续打理家务,照看喜儿,你们俩都不必再过来立规矩,没得给自己添堵!”说罢甩袖而去,竟不再过问妻子的医药等事。

    袁氏见状叹了口气,又向陈氏道谢,陈氏微笑道:“这是哪儿的话?都是一家子妯娌,大嫂病了,我们自然要过来探望的。四弟妹也想来,只是她也病得不轻,只好让我代劳了。既然太医说了没有大碍,我就回去向老太爷回话了。等大嫂醒过来,还请姨奶奶替我们说一声。”袁氏忙应下,柔声道:“多谢三太太费心了。”

    陈氏带着明鸾离开,待走得远了,才回来看一眼袁氏的背影。明鸾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陈氏不答反问:“鸾儿,你可还记得,当初我跟你提过,从前章家还未出事时,我曾经受过几年家人的冷遇?”

    明鸾隐隐记得一些:“啊……好象有这么一回事。”是受了冤屈,被章敞冷漠以待,又生了病,祖母常氏便让她搬到偏僻的院子里住了一年的事吧?记得当时只有沈氏来探望她,却就是不肯帮她查明真相,还她清白。

    陈氏微微一笑:“如今想来,这情形真是眼熟啊……你大伯娘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想算计人,却反叫人算计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抱怨的,不过是技不如人罢了。”说完便回头看女儿:“你的性子,说是精明,其实也天真得很,回头我得好好教导你一番,省得你日后出了嫁,还象我当初似的,在内宅里防不住别人的手段,吃了大亏去。”

    “啊?”明鸾没反应过来,不明白事情怎么牵涉到自己身上去了,哪里知道自己即将要吃什么苦头?

第二十七章 苦劝

    “给身份敏感之人送东西,送什么是最忌讳的?”

    “吃的东西最忌讳,还有香料,以及熏过香的衣料。夹棉的东西,或是可以藏东西的物件,等等。”

    “那……送什么最妥当呢?”

    “呃……最好是别人做不了手脚的,不出挑,也不失礼的东西。”明鸾歪歪头,“寓意美好的瓷器?玉器?就算是金银首饰,也有可能被人做手脚,所以瓷器玉器最保险,当然,如果是送给怀孕的人,最好别送彩瓷一类的,听说那东西的原料里头有对孕妇和胎儿不利的东西。”

    陈氏怔了怔,有些意外:“还有这个说法?我倒是没听说过。”

    明鸾笑笑,自然不会老实说出自己也是从网络小说里看来的,便道:“只是偶尔听德庆城的药铺老板说起,他也是自己推测的,但我觉得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是?”

    陈氏点点头,又再继续问:“平日常见的补药,都有些什么忌讳?”

    明鸾绞尽脑汁地回想母亲曾经教过自己的内容,一一回答,只是偶尔有所遗漏,陈氏都会加以补充,然后在手边的小册子上记一笔。明鸾看这一笔,心里就暗暗叫苦,待回答完了,又要扒拉过医书对着上头的条文抄写了。记错了一条,可是要抄写二十次的!

    她从前在德庆的时候,也曾学过些药理,主要是为了方便采药和私下培育药材,但德庆一地能出产的药材有限,她也不是样样都知道的,因此陈氏教导的东西里头,还真有不少需要她用心去记。

    而除了日常用药忌讳之外,与人交接往来的忌讳,世家之间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还有礼仪细节等等,都是陈氏教导的内容。明鸾起初还没上心,过了几日后,却大感头痛,回想起从前在德庆时,为了那大家闺秀的礼仪学习,还曾经闹过别扭,如今想来,却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更要命的是,就在明鸾接受母亲陈氏的细心教导之际,袁氏不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把两个教养嬷嬷给派过来了,一个给二房的玉翟,一个给三房的明鸾。袁氏说得好听,这两个嬷嬷从前都是教导元凤的,出身不凡,乃是燕王府旧仆,是袁氏好不容易才从燕王妃处求了来的,礼仪规矩都极好,把元凤教得无可挑剔。如今元凤已经不用再学了,而二房和三房的姑娘又是刚回来,年纪也不小了,流放几年耽误了学习规矩,就该趁着孝期赶紧把礼仪捡回来,省得日后孝满了出门走动,叫人看了笑话,云云。

    当然,她的用辞要委婉得多。可任她再委婉,玉翟和明鸾也都听出了她言外之意。明鸾倒罢了,本来就学着,也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有些不足,玉翟却当即变了脸色:“袁姨奶奶这是在笑话我不懂规矩?!我在南乡侯府长到十岁,从来没人笑话过我规矩不好,如今倒叫小门小户出来的人嘲讽我了?!袁姨奶奶真是热心哪!可你也管得太宽了!有空去管你们长房的姑娘的礼数好了,倒来插手二房的事!”

    袁氏脸色微微发白,勉强笑道:“二姑娘言重了,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没有最好!赶紧把人给我带回去,燕王府出来的贵人呢,我们是乡下来的穷丫头,可不敢劳动贵人大驾!”玉翟的脸上满是嘲讽,哪怕知道那两个嬷嬷是燕王府出来的,也丝毫不给脸面。

    两个嬷嬷的脸色都不好看了,一个有眼色些的没有吭声,另一个脾气直率些的却开口道:“二姑娘这话说得过了,袁姨奶奶也不过是为了姑娘的前程着想。两位姑娘在外头已经耽误了几年,如今回到京里,与差不多人家的姑娘相比,定然会有所不足,袁姨奶奶也不过是担心姑娘上外头人家做客时受委屈罢了。”

    明鸾听得心中不悦,插嘴道:“你是说别人会笑话我们是流放过的,没规没矩?谁会这么想?流放过又怎么了?下过地种过田又怎么了?你瞧不起人吗?当今圣上也是流放过的,你瞧不起谁?!”

    那嬷嬷脸色顿时变了,忙道:“三姑娘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我没有随便说啊。”明鸾故作天真状,“只是听见嬷嬷话里话外是这个意思,只当自己是听错了,才忍不住向嬷嬷问个清楚。”

    一旁玉翟嗤笑说:“既然是王府出来的,自然懂规矩,也知道忌讳,居然连这种话都敢说,别是诓我们的吧?请问两位嬷嬷在王府里当的是什么差?可别端茶倒水、浇花扫地的婆子,也跑来教我们礼仪规矩了!”

    袁氏忙道:“二姑娘,这两位嬷嬷都是在王府里教小王爷、小郡主们礼仪的。”

    玉翟笑道:“姨奶奶说笑了,燕王府里的小王爷、小郡主们才多大?他们的教导嬷嬷能在这几年里出府去别的人家教习?如果真是这样,那定是犯了错被撵出来的!”

    她说话十分不客气,是拼了命要下袁氏的脸子,两个嬷嬷只是顺带罢了。袁氏也瞧出来了,不再纠缠,略劝了两句,也就带着两个嬷嬷走了。

    她们一走,明鸾便问玉翟:“二姐姐在礼数上是不差的,我却还要再学一学,如今母亲正教我呢。但姐姐身边却没人教,真的不找个人吗?姐姐放心,要是你真想学,大可以找怀安侯帮忙。”

    玉翟犹豫了一下,噘起嘴道:“我也不是不慌的,元凤成天在我面前晃,好象在告诉我,我的礼仪姿态有多不堪似的,可我如今才把人赶走了,若回头又另找人来,岂不是太没脸?”

    明鸾想了想,微微一笑:“姐姐可记得我昨天给你提的建议?要是能成功的话,咱们在旧宅里无论做什么,长房的人也管不了。”

    玉翟颇有几分心动,只是仍旧担心:“只有我们姐妹俩,能管什么用?祖父若是有意,早就开口了,还能等到这时?”

    明鸾劝道:“祖父确实有意留在这府里,可我们要是不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就会觉得我们不反对,那就永远都不会想到让我们与长房分开住的!他老人家住这府里,是安享长子的孝敬,我们又算什么?这里是安国侯府,而我们,是南乡侯府的子孙!”

    玉翟仍在犹豫,明鸾见状便再加一把火:“袁姨娘回来这么久了,你想必也看出来了吧?她管家是把好手,我们在吃穿用度上并不差,样样都有例可循,但也只是依例行事而已。偶尔想吃什么,想添些什么东西,都要跟她打招呼,而她虽然每次都答应了给我们,但过后就一定会有下人指桑骂槐,说我们挑三拣四,生活奢靡什么的。我们要是跟那下人计较,又会有人说我们性子刁钻,不和气,不如大姐姐温柔恤下什么的。虽然不知道这里头是不是袁姨娘搞的鬼,但我们真有必要受这种气吗?从前在德庆,即使是在家里最艰难的时候,你想吃个炒青菜,只要说一声,周姨娘就立马给你做了;而现在,锦衣玉食,山珍海味,又有什么用?你吃腻了红烧鱼想改吃清蒸的,都有人说你闲话,比从前还不如呢!”

    这话说得玉翟一肚子气:“元凤一样挑剔!她昨儿晚饭时还说那只鸡炖得不够火候呢,只喝了一口汤就不再碰了,我们倒是吃了不少,怎么不见底下人说她挑剔?!”她拉过明鸾的手:“三妹妹说得对,我们明明也是侯府千金,若是在自己家里,自然是事事顺心的,如今住在大伯父府里,寄人篱下,样样都不得自在,还要叫人说闲话,倒不如早些搬回旧宅去得了!”

    明鸾暗喜,忙道:“祖父之所以想留在这里,不过是想着骨肉分离外了,想多团聚些时候,这也是无可厚非的。但皇上既然赐还了南乡侯府,若是抛荒了,又有负君王美意。倒不如咱们搬回去,大伯父自立门户,时不时接了祖父来尽孝,也是合情合理的。咱们好生看家,等祖父回去了,就多多孝顺他。这不是两全其美吗?也不怕叫别人说我们在这府里白吃白喝了。”

    玉翟大力点头:“这话不错,索性连四房也一并搬回去!等四叔回来了,也不必再看大伯父脸色了,到时候他想跟四婶复合也好,另娶也罢,至少四婶和鹏哥儿还有个地方住,不会被人赶出去!”

    明鸾见劝动了玉翟,立马带着她去找章寂,在他面前如此这般劝说了一番。

    章寂听得眉头直皱:“怎么?袁氏暗地里对你们无礼?”

    明鸾忙道:“她倒是做足了功夫,叫人挑不出错来,只是我们总觉得不自在。这府里还是大伯父做主,前儿大伯娘做了那件事,袁姨奶奶为她求情,大伯父也不理会,可见袁姨奶奶在大伯父面前再得脸也是有限的。大伯父不待见我们,她又能对我们好到哪里去?”

    “是呀是呀!”玉翟附和道,“她表面上是没做什么,可私底下,那些丫头婆子说的闲话就别提有多难听了!大姐做了一样的事,她们只会夸得她天上有地下无,我们做了,就是挑三拣四,生活奢侈什么的,骂她们胡说,她们当着面认了,回头又说我们性子不好,不如大姐宽仁恤下。祖父,您听听这都是什么话?!我们几时成了这样的人?可这种事又没法跟他们吵去!”

    章寂脸色有些难看:“这几日都是如此?袁氏管的什么家?!”

    明鸾眼珠子一转,叹道:“既然是大伯父的意思,她就算不赞同,也会照办的。祖父,不是我们多事,这也是为了四婶和鹏哥儿着想。您不知道,如今这府里换了袁姨娘当家,客院那边吃穿都好了,侍候的人也周到了,可言行间都将四婶和鹏哥儿当成是客人,称呼四婶时改叫林姑奶奶。您想想,四婶是咱们家哪门子的姑奶奶?这分明是不承认她是章家的四太太!虽说四婶跟四叔已经和离了,但您都发了话要认下他们母子,底下人这样称呼,是个什么意思呢?”

    章寂的脸色转青,眉间隐有怒色。

    明鸾忙转到他身后轻拍他的背,安抚他的怒气:“您别生气。其实我和二姐姐没别的意思,也不是向您告状。大伯父这几年在辽东也不容易,打仗总是危险的,他有今日的风光,也是他拿命换来的。他如今在朝堂上非一般人可比,有自己的想法也是在所难免。我们只是不忍心叫四叔一家骨肉分离。如果咱们二房、三房和四房能搬回南乡侯府去,一来嘛,名正言顺的,行事也方便些,更不必担心做一点小事就叫人说闲话;二来,我们几房若跟大伯父有什么口角,分开住也有个缓冲,彼此可以冷静一点,别坏了兄弟情谊。您说是不是?”

    章寂的脸色略缓和了些:“你这话也有些道理,只是……”

    明鸾又再劝:“您若是想儿子孙子孙女了,过来住几个月,难道还有人拦着不成?若是这里住腻了,那就回自个儿家去住,仍旧有儿子孙子孙女孝顺您。这安国侯府虽然大,却是大伯父的家,如今我们跟着您住下来就算了,日后二伯父和四叔回来了,又怎么办?还有,您是南乡侯,日后总要立世子的,无论立的是哪一位,难道还要让南乡侯世子住在安国侯府里?”

    章寂又皱起了眉头。这些事他不是没想过,但长子如今在朝为官,若是他搬走了,外头人会怎么说?况且他与长子一家分离数年,也想多聚一聚。

    明鸾见他有些意动,却仍旧不肯发话,心下有些急了,不由得看了玉翟一眼。玉翟跺脚道:“祖父!如今袁姨娘都把手插进我屋里来了,还带了两个嬷嬷过来,口口声声说要教我规矩,嫌我不懂礼数!我长了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气。就算我规矩礼仪不好,她一个妾室,也好意思来教训我?!我宁可跟着三婶学!”

    章寂斥道:“她也不是一般人家出身,来咱们家做妾,确实委屈了,你也别拿身份去压她。你大伯父可没当她是寻常妾室,你大哥哥大姐姐待她也是礼敬有加的。你说这种话,传出去了,别人只会觉得你不知礼。”还道,“你小时候规矩就不算好,重新学一学,也是正理。”

    玉翟几乎气倒,明鸾只得硬着头皮说:“祖父,就算咱们姐妹要学规矩,也不一定要长房的人来教。现在主要是为了两个弟弟着想。虎哥儿如今就是一般庶子的待遇,鹏哥儿人家索性当成客人了,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呢?他们年纪虽小,比不得大哥哥有出息,却也是我们章家的子嗣,日后还要指望他们光大门楣的,难道让他们小小年纪就受委屈吗?”

    章寂心中一颤,终于叹道:“你可要想好了,若是分开住,我一个老头子,无权无势,你们白顶了个侯府的名头,却远不如在这府里住着风光。”

    明鸾心中一喜,忙道:“这有什么?南乡侯府再不好,也是咱们自己家呀!”

    章寂想了想,又叹了口气,正要开口,门外婆子却在这时候报说:“侯爷来向老太爷请安了。”他就闭了嘴。

    明鸾心中暗恨,扼腕不已。

第二十八章 筹谋

    章敬进了门,见明鸾与玉翟姐妹俩在,先顿了顿,也不理会,便给章寂请了安,道:“儿子有要事跟您商议,能否让侄女们先回去?”

    章寂心里有些不高兴,脸上略带了几分嘲讽:“我方才还在想,这既不是早上,又不是晚上,你怎会忽然来向我请安?原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话虽如此,但他还是向明鸾姐妹点了点头,示意她们先离开。

    明鸾倒有心留下来听听章敬要说些什么,她好不容易才劝动了章寂,万一章敬跑来捣乱,把事情给搅和了,那就大不妙了,不然大白天的,平白无事他过来做什么?只是章寂已经示意她们离开了,硬留下来显得太过扎眼,她犹豫了一下,便行礼告退,不过临走前又多说一句:“祖父,方才我跟您提的事儿,您可千万记得呀!”章寂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挥手赶人。

    待出了门,明鸾瞥见门口阶下有两个丫头听候吩咐,走廊拐角处还有两个婆子坐着,便拉着玉翟往前走了一段路,绕过房屋,转到屋后廊下花丛边。

    玉翟瞧着奇怪,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鸾便把自己担心的事告诉她,她忙道:“那可怎么办?咱们费尽唇舌,好不容易劝得祖父点头,要是大伯父执意阻拦,这半天的功夫就白费了!”

    明鸾道:“我就是担心这个,因此才转到这里来。这里前头的花圃边上有个小门,从那里进去就是祖父屋子的西梢间,那里一向是用来摆放大件东西的,少有人去,西次间又是平日虎哥儿鹏哥儿过来时午睡的地方,这会子正没人呢。咱们悄悄过去,正好可以听到大伯父跟祖父都在说些什么。只要警醒些,一旦有人过去,咱们就赶紧原路退出来,只说是在这里赏花。怎么样?”

    玉翟听得心动,当机立断:“走!”姐妹俩便避过修剪花枝的婆子,从那小门处重新回到屋内。

    因害怕离得太近,会轻易叫人发现,她们不敢直接进西次间,只躲在西梢间的多宝隔帐幔后头,摒声静气听明间里章寂父子的交谈。由于离得远,又耽搁了一点时间,她们只隐隐听得章寂在发火:“……有什么不对?那都是咱们家用了多年的老仆,人家好意还回来,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一家子亲戚,能做到这份上,就是极难得的了!”

    明鸾听得心中微动,想着莫非是五舅陈宏把那批旧仆送过来了?虽然知道人这两日就会送到,但刚才在前头还没听见风声,难不成这一会儿的功夫,陈宏就到了吗?可若是他到了,这满府里能出面接待男客的也就只有章敬一个,他丢下人跑到东园找老爹告状是怎么回事?也太没礼貌了吧?

    明鸾心中暗暗腹诽,又想起若陈宏来了,自己当然要出去见一见的,但章寂章敬这边她又放不下,只得继续侧耳细听。

    章敬说话声量不高,离得远了听不清,明鸾只辩认出几个字“搬离”、“孝敬”、“闲话”,有些弄不明白章敬的意思。

    还好章寂的声量不低:“你如今倒知道担心会叫人说闲话了,怎么也不想想,若你自己做得好了,是真心孝顺我的,还怕别人说什么闲话?!皇上已是把旧宅子赐下来了,那既是南乡侯府,我这正牌子南乡侯爷,自然该搬回去的,难道还能叫你把这府大门上的牌匾给拆了,换成南乡侯府的名字?”

    这话就表示章寂已经决定要搬回旧宅了,明鸾暗暗叫好,才露出喜色,便叫章寂接下来的话拨了盆冷水:“你若真心要留我在这里住着,就少惹我生气,待你弟弟的家眷们好一些。旧宅样样都要重新收拾,混乱不堪,若不是在这府里受了你们的气,我们又怎会想要搬回去?你说再多的话都是虚的,得好生给你两个弟妹赔个不是,也宽一宽侄儿侄女们的心!”

    老爷子这是在做什么呀?难不成还在奢望长子能改了态度,变成宽厚仁爱的好伯父?

    章敬又说了一番话,这回明鸾倒是听得清楚些了,大约也都是些拍心口做保证的好话,没什么心意。就在明鸾无聊地想要走人时,却听得章敬话风一转,道:“父亲所言也有道理,皇上既赐下了宅第,若是没个有点份量的主人住着,倒显得我们家不领皇上的情。再者,二弟日后多半要袭了这南乡侯的爵位,他的家眷回旧宅住着,比别人都合适。再者,三房只余三弟妹和侄女儿,三弟妹年轻守寡,在这府里住着,每日人来人往的,不但吵闹,也容易惹人闲话,不如就让她带着两个侄女儿并虎哥儿搬回旧宅去。一来,有人守着那宅子,也显得咱们家不曾辜负了圣恩,二来,三弟妹带着几个孩子寡居,也少惹别人闲话了。”

    明鸾听得心中暗骂,他这话真够阴险的,在安国侯府里,既有妯娌,又有公爹,如果这样都不利于守寡的名声,那将来二伯父和四叔回来了,除了两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和一个妾身未明的林氏,再没其他上得了台面的女眷,公爹又在别处住着,岂不更要惹人闲话?

    章寂也反驳了:“胡说!照你的主意,老三家的一个女人带着几个孩子回旧宅住,也许还要添上老四家的,平日倒罢了,等老二和老四回来了,到时候怎么办?老四倒罢了,一家子团圆,没什么好说的,老二却是鳏夫,又没有长辈在,那才要惹人闲话呢!”

    章敬笑道:“既如此,到时候让二弟和四弟过来这府里住就是了,他们都是武职,不定要被派到哪里去,通共也就是几日的功夫罢了,又正好能在父亲跟前尽孝。”

    章寂冷笑几声:“我明白了,你这是嫌弟弟们的家眷碍事了,想将她们打发走,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给你作孝子的招牌,即便你真个又惹了我生气,我身边一个贴心的儿孙都没有,还不由得你摆布么?!”

    章敬忙又跪下了:“儿子不敢,儿子只是觉得,连日来各房纷争不休,不过是弟妹和侄女们平日当家作主惯了,觉得在这府里住得不自在,一心要搬回旧宅去过自在日子。儿子不敢阻拦,却不能看着父亲也跟着离开。儿子与父亲分离了几年,如今好不容易团聚,正是该尽孝的时候,若您搬走了,却叫儿子怎么办呢?叫外人看见了,也要疑心儿子不孝,在朝上参儿子一本。”

    “这个你就不必担心了。”章寂拄着拐杖站起身,“皇上都下了旨,我回去住才是正理,不回去反而要叫人家参一本呢。你若想尽孝,就多顺着我些,我得了闲就搬过来小住几日,又或是你每日过去旧宅向我尽孝,谁又能挑你的刺?”说罢慢慢转身往西次间走过来了。

    明鸾与玉翟大惊,忙缩了脑袋,蹑手蹑脚地沿原路退回去,临走前只来得及听见章敬模模糊湖地道:“父亲既……主意,儿子只能照办,如今袁氏正……待收拾好了,皇上赐还的庄田……父亲再搬回……一应吃穿用度皆不必操心……”再后面,就完全听不见了。

    姐妹俩退回花圃处,周围看看没人,都松了口气,忙趁机绕小道离了东园,来到三房的院子。明鸾拉了玉翟进房间,把丫头们都打发了,才小声道:“还好,祖父没被大伯父说动,看来已经是下了决心,咱们只要等着搬家就好!”

    玉翟软软地坐倒在床边:“阿弥陀佛,方才真是吓死我了!”又柳眉倒竖:“原先还想着搬回旧宅子,日子会自在得多,不曾想大伯父居然存了那样的心思!他若是留下祖父,却叫咱们搬走,那日后叫人说不孝的就是我们了!我们怎能让他称心如意?!”

    明鸾哂道:“方才祖父的话,你没听见吗?皇上下旨赐了府第,没人住着才是把柄呢。咱们就说,让祖父一起搬回去,至少把大件的行李搬了,哪怕是象征性的呢。就算日后大伯父不肯让祖父本人过去,咱们也可以天天过来这里给祖父请安,还要大摇大摆的,让满街的人都知道咱们有多孝顺,天天不辞辛劳地从街尾走到街头给祖父尽孝,而且跟祖父分开住,也是为了给祖父看家,为祖父尽忠,这是大孝!到时候看他怎么编排我们!”

    玉翟拍手道:“这法子好!就这么办!”想想自家在德庆时,每日来往附近的村镇送针线活,也是走惯了路的,旧宅与安国侯府之间这点距离还真算不了什么,她还笑道:“若是咱们姐弟哪一日在路上感染个小风寒,祖父心疼,说不定就搬去跟咱们一块儿住了,到时候每天要出门走路的就是他们长房了!”

    明鸾笑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咱们离开前,你听见大伯父说的那话了吗?那是什么意思?”

    玉翟不解:“不是说等屋子打扫干净了再让咱们搬回去么?”

    明鸾摇头:“他好象说要等皇上赐还庄田,上回不是已经赐过了吗?地契都在家里了,如今只等户部派了人带咱家的人去田庄上办交接。”想了想,皱起眉头:“还有那什么吃穿用度都不必操心的话。我说……他该不会是打算把南乡侯府名下的庄田产业拿捏在手里,叫我们回旧宅住着,用的钱和东西仍旧由长房拨过去吧?这算盘打得真够响的!”

    玉翟吃了一惊:“那怎么办?这跟仍旧住在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明鸾道,“至少不必时时刻刻都生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身边侍候的人,也可以让咱们自己挑选。如果他以为能占住那些产业,那就太傻了,祖父还在呢,咱们跟他老人家撒撒娇,大伯父还能拦着不成?等二伯父回来了,正好名正言顺地讨要,要是账上少了一毛钱,那都是他亏的!叫他包赔!咱们家当年被抄走了那么多东西,还回来的肯定数量不足,要是有什么人再从中做点手脚……”她得意地哼哼两声,“看赔不死他!东西可是交到他手上的!”

    玉翟听得露出喜色,但接着又转为忧虑:“可在父亲回来之前,咱们怎么办?”

    明鸾安慰她道:“别怕,谅他也不敢克扣咱们的吃穿用度,咱们可以拿学管家作借口,把钱留在手里,精打细算一番,总不会比以前过得糟吧?再说,我也有自己的田产和屋子,大不了先自掏腰包撑着。一切等二伯父回来,事情就好办了。”顿了顿,“当然,四叔可能会回来得快些,要是他愿意站在咱们这边,事情就更好办了。”想起朱翰之提过的章启有可能接任辽东总兵一事,她翘起了嘴角。

    空有爵位有啥用?手里占着两府产业又有什么用?章敬没了兵权,接下来为了避祸还得在家闲置一段时间,随时要受到言官的弹劾,在这段时间里,他要是敢出点妖蛾子,世人的唾沫就能淹死他!就让他得意几日,先脱了他的掌控要紧。

    明鸾心里拿定了主意,又想起陈宏的事,忙叫了丫头来打听:“前头可有客人来?”那丫头茫茫然地摇头:“奴婢不知道前院的事。”明鸾只得跟玉翟打声招呼,自行往前院去,才走到半路,便遇见板着脸的陈氏,吓了一跳:“母亲这是怎么了?”

    陈氏面无表情地摇摇头,道:“方才你五舅舅来了,把咱们家的旧仆送了过来,当中还有朱侯爷送你的人,一会儿会有人领到你院里去。”

    明鸾忙问:“五舅舅呢?在客厅里吗?”

    “不在。人已经走了!”陈氏深吸一口气,“老太爷还在东园吧?”见明鸾点头,便转身往东园的方向去。

    莫非是为章敬的无礼生气?

    明鸾也跟着恼起来,接着又想起朱翰之送了人来,不知是什么样的,忙回院去了。

第二十九章 威逼

    陈宏送回来的旧仆并不算多,连家带口的总共也就二十来个,但都不是无名小卒,除去当年南乡侯府的大管家一家四口,还有两个常家的陪房婆子,一个章寂从前书房里侍候的老仆和他孙子,曾经奶过章放与章敞兄弟的奶娘,剩下的,则是二房的一个大丫头与三房的人了。

    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仆都直接连家眷一起被送去了东园,以后就留在章寂身边服侍了。至于那两位奶娘,年纪都不小,身上又有病痛,显然是不能再做什么活了。章敬自己的奶娘早已过了世,章启的奶娘又在章家出事前就回了乡,因此对那两位奶娘不大看重,随口吩咐袁氏拿一笔银子出来送给她们,就将人打发走了。陈氏见她们实在当不了差,也没阻拦。

    二房的大丫头当年是从外头买来的,原是宫氏身边用惯的四个人里唯一一个不是从宫家陪送的人,论主人的宠信与在仆从中的地位都要比其他三位略次些,但也因此因祸得福,四年多前被陈宏赎了回来。玉翟见了她,想起从前她在宫氏跟前侍候的情形,主仆俩哭了一场。玉翟听说这丫头已经嫁给了后来侍候的那家主人的一个小厮,还生了儿子,也就没把人留下,悄悄儿问明鸾借了二十两银子,四匹布,赏赐给那丫头,就让她离开了。不过那丫头倒是个念旧的,虽然自己舍不得丈夫孩子,没法回来侍候旧主,却推荐了自己的两个妹子,虽然比不得那些受过训练的丫头机灵,但胜在可靠。玉翟考虑了一下,便答应让她领妹子过来给自己看,到时候再作决定。

    而三房的人,明鸾却没几个是认得的,只隐约记得一个婆子有些眼熟,似乎当年是在陈氏身边侍候的,想着陈氏会有安排,便说了几句闲话就算了。丫头都是生面孔,据说大部分是当年旧家人生的孩子,如今已经长大到了能当差的年纪,也有两个是当年的小丫头,只是在明鸾穿来的头十天里不曾在她面前出现过。领人来的婆子说,当年三房用过的大丫头不是病死了,就是在新主人家里嫁了人,也有跟着新主人到了外地,无法回来的,因此只能先把这些新人推上来,慢慢调教。那婆子还说,陈五爷交待过了,陈氏当年的陪房凡是赎回来的,大都回了陈家,此时已随他上京,正等着户部交还陈氏的陪嫁产业,就到那些产业里工作去。

    明鸾深以为然。那些陪嫁的东西在别人手里不知被盘剥了多少去,又换了多少任主人,能够追回来一半,都是值得庆幸的。如今陈氏没有收入来源,每个月的月钱都要看章敬与袁氏的脸色才能领到手,这些产业就显得尤其重要,千万要由信得过的人掌管,哪怕是身边少几个人服侍,也要将有能力的人安排到产业里去。

    至于丫头,明鸾当初印象最深、感情最深的也就是红绫和素锦两人,但也不过是相处了不到十天,感情说不上十分深厚。红绫本是陈氏陪房之女,据说当年被赎回来后,就回吉安去了,已经嫁了人。明鸾听说她过得不错,也就不再强求,只是素锦却有些可惜,她被安置在陈宏一个朋友家里,听说主人性情温和,但前年去了蜀中任官,素锦也跟着去了,至今联络不上。那两个做过小丫头的女孩子里,倒有一个是素锦的亲妹妹,明鸾问了她的情况,得知她多年前在南乡侯府就已经受过基础丫环训练了,就将她留了下来。

    另外还有朱翰之送来的人,本是一男一女兄妹两个,因男仆不能进二门,因此明鸾只见到了妹妹。她夹在陈宏送的人里头,穿戴打扮都跟旁人没什么区别,众人都以为她也是陈家送回的,并没有多加留意。明鸾是听见她说:“奴婢是王右前庄上人。”才知道她就是朱翰之派的人。

    这对兄妹本姓王,哥哥今年二十出头,名叫王宽,学过些武艺,会驾车、会骑马,也受过大户人家下人的培训,一般的礼数都是知道的。他虽然说不上武艺十分出众,但那点本事对于一个闺阁千金的跟班而言,已经足够了。他还有一样好处,就是对南京城的地势十分了解,无论是到了内城外城哪里的大街小巷,他都不会迷路,哪里的商铺出售什么商品,他也都十分了解,想要采买什么东西,或是打探什么消息,都难不倒他,而且他个性沉稳老实,嘴巴很紧,对于目前的明鸾而言,是个及时又称职的帮手。

    至于那妹妹,名字是细竹,只有十六岁,容貌只是略有些清秀,瘦瘦小小的,并不出挑,外表看起来似乎很老实,只一双眼睛比常人灵动。明鸾问了她几句话,发现她是个很机灵的人,有眼色,而且善于观察。不过,她只受过基本的奴婢训练,却很不熟悉规矩,有时说着说着,就容易在称呼间忘了尊卑,被旁边的婆子媳妇们数落。她针线活只是平平,只会梳几个简单的发型,厨活仅是略通,会做饭,炒两个大路菜而已,而且不识字,只能大概认得自己和哥哥的名字,也没学过算术。在明鸾看来,这姑娘简直就是她哥哥的反面,完全没有一个好丫环所需要的素质,若说她有什么优点,那就是懂得哄人开心,很容易就赢得别人的好感,而且她对南京城里各家世宦权贵的情况十分了解,可以充当活人版百度。

    明鸾心想,世事无完美。朱翰之那家伙虽然常常气得人脑仁疼,但做事还是很靠谱的。他会送这对兄妹过来,自然会事先了解他们的情况,却仍旧送了,那就一定有他的考虑。她选择相信他,就把细竹也留在了身边。

    有了两个随身丫环,明鸾屋里的情况顿时有了改变。素锦的妹子跟她姐姐性格不大相似,却是个沉稳又细心的姑娘,手脚也勤快利落,送奴婢过来的婆子才走,她向明鸾行过礼,就立刻开始整理房间,把这屋里暗中偷懒的丫环们弄出来的乱局迅速归整好了,又快手快脚地上厨房讨了煮水用的小炉和茶壶来,在院中寻个空屋子,改作茶房,从此明鸾母女俩就不必再为一口热茶水,专门派人走一趟茶房或厨房了。

    至于细竹,则向明鸾报告了朱翰之交待的一些情况。首先是章启,他已经连日赶路往京中来,想必最多再过十天,就能到达京城。吏部那边已经定下了他接任辽东总兵之事,从皇帝到燕王再到朝中百官,都无人反对,事情已成定局。而朱翰之已经另行派人将林氏母子的情形告诉他了,到时候他要如何选择,也能少受章敬的影响。同时,朱翰之还向燕王说明了章启与林氏当年和离的真相,燕王并没有强求他继续履行与胡家婚约的意思,一切就看章启自己的心意了。毕竟他是燕王日后要大用的人。

    明鸾听了喜出望外,燕王如今就是大BOSS,四叔章启跟常二夫人胡氏娘家侄女的婚约又是他与开国公做的媒,如今他点了头,开国公那边又是亲舅公,想必不会不念鹏哥儿是他妹妹亲孙子的情份,反帮老婆内姪女的。这么一来,章敬就算再蹦跶,都是白搭!

    细竹又提起了章放在西南的情形。据说,冯家人已经自投罗网了,朱文圭被当场拿住,同时被擒的还有冯家的几个儿孙,如今只剩下冯家幼子冯兆中潜逃在外。章放立了大功劳,如今正协理西南军务,不日将会折返广东指挥使司,等待上命安排。皇帝知道了这个消息后大喜,已经跟燕王商量要把他召回京中了,只等战事收尾,章放就可以回来了。

    明鸾这回是大喜,忙起身道:“二姐姐走得早了,若是还在这里,听说了这件事,一定高兴得紧!”又想起章寂也许还没得信,便说:“我得去告诉祖父一声!”又想到章启也快要回来了,林氏还不知情呢,一时间倒犹豫了,不知该先通知哪一个。忽然又记起陈氏刚刚去了东园,不知是怎么了,便问细竹:“方才我五舅来时,前院都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五舅不等我出来见一面,就先走了呢?我瞧我母亲脸色似乎不大好看。”

    细竹忙答道:“奴婢方才进府后,见安国侯爷脸色不大好,只跟陈五爷说了几句话,便端茶送客了。陈五爷才离开,侯爷就吩咐管事的把奴婢们带下去,说他要去向老太爷请安。他走了以后,三太太才到的,听说陈五爷已经走了,十分吃惊,问了详情,就生起气来。”

    明鸾瞪大了眼:“什么?!”别说陈氏,她听说了,也要忍不住生气。章敬这是什么意思?陈宏把章家旧仆送回来,他居然随手就打发了?他是不是忘了陈家的恩情?!

    当下明鸾就火冒三丈,叫上细竹,气势汹汹地直往东园而去。这件事她一定要向祖父告状!

    谁知她才到东园门前,就听得园前的空地上有人在争吵,仔细一瞧,正是陈氏与章敬。陈氏板着脸,全身绷得紧紧的,语气也带着冷意:“侯爷这是何意?我不过是来向老太爷回话罢了,你为何阻拦?!”

    章敬把头扭到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地道:“我知道你来做什么,我劝你一句,既然决定了要留在我们章家守寡,就做好你的本份,别成天想着兴风作浪!父亲年纪大了,身子不好,做晚辈的正该让他安心静养才是,你居然还要拿外头的事惹他老人家生气,可知道孝道是什么?”

    陈氏气得直发抖:“侯爷说我不懂孝道,那我问侯爷,可知道什么是君子?难道你是个知恩不图报的人么?!为何待我陈家人如此无礼?!”

    章敬一脸的不以为然:“我在朝中任武官,本来就不好与文官结交,况且你堂兄即将起复,若是与他来往太过密切了,难免要叫人说闲话,笑话他为求官位攀附我们侯府。为了你堂兄的清名着想,三弟妹还是把这番话收回去的好。”

    不等陈氏回应,明鸾就先冲上去了:“大伯父这话说得真够道貌岸然的!只是这清名不清名的,是我五舅舅的事,您会不会管得太多了?更何况两家本就是姻亲,陈家还对章家有恩,对大伯父更是有救父救妻的大恩!您这般冷待,回头外人知道了,不说陈家要攀附章家,只会说章家大老爷是个忘恩负义的人,那样就太不妙了。为了大伯父的清名着想,您还是向我五舅舅道个歉比较好!”

    章敬沉下脸:“往常我只听说你流放在外,礼数上有所欠缺,可袁姨娘好意送了嬷嬷过去教导你,你却推三推四的偷懒不肯学,以至于在长辈面前如此失礼。你连礼数都不懂么?!”

    明鸾冷笑:“我再懂礼数又有什么用?有人往外头宣扬几句我的坏话,我学再多都是假的。要是被人教坏了,更是不知道往哪里哭!大伯父,您就别拿旁的事来顾左右而言他了,咱们这就进园里去,把方才的事跟祖父说一说,看他老人家如何裁决!”

    章敬怒道:“忤逆不孝的东西!你祖父身体不好,你不思孝敬,还要去气他!”

    “又不是我做错了事,祖父就算生气,也不是气我!”明鸾瞥他一眼,“祖父身体再不好,也撑到今天了,还有什么事是经不住的?您也别太小看了他。只要您别总是惹事,他老人家也不会生气了!”说罢就要往园里闯。章敬忙命人去拦。

    陈氏正看得目瞪口呆,见状忙挡在女儿面前:“侯爷,这是你亲侄女!”

    章敬冷笑:“正因为是亲侄女,她老子没了,我做伯父的才要管教她!”

    明鸾猛地回头道:“除非你有法子堵了我的嘴,不然我就上衙门告你去!告你不孝,再三惹祖父生气;再告你不悌,欺凌亡弟的遗孀和女儿,又要将弟媳妇和亲侄儿赶出家门;接着再告你不义,对救父恩人冷淡以对,人家上门拜访还要把人赶走;最后告你不忠,皇上正等着要重用你呢,你却成天绞尽脑汁要想借口逃避!别以为我胡说八道,要想证明我是诬告,您就去接了皇上的任命啊!”

    章敬心下大惊,脸色顿时白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侄女。

    明鸾仰起了下巴:“如何?大伯父,您是要杀人灭口呢,还是要乖乖合作?!”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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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鸾介绍:
这年头流行穿越,她也穿了一把
成了侯门千金,正室嫡女
姨娘庶弟堂姐表哥样样齐全,她以为这是个宅斗文
忽然发现自家跟朝廷夺嫡拉上了关系,原来是个权谋文
一转眼,父祖获罪流放,家眷回乡,好吧现在是种田文了
什么?她也要跟着去流放?
其实这是个坑爹文吧?!
斗鸾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斗鸾,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斗鸾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