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隐世村庄
从阿苇的住处出来向前不远就是祠堂。
祠堂中供奉的是村子里所有人共同的祖先。
其实,与其来说是祠堂,不如说是建在水晶旁边的一个小亭子。
在亭子的中间,并排立着两块碑。
一块石碑,一块木碑。
石碑上刻着村子的历史、村子里人们的先祖事迹,以及关于水井的一些详细记录。
石碑顶上和四周雕刻有云朵的图案,底座上是水波纹的图案。
一旁的木碑大小和石碑一样,却是光秃秃的一块,半条刻印也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经常被前来祭祀的村民打扫,整块木碑像包浆了一样光滑润泽。
“这就是我们这里最重要的地方了。”阿苇走到亭子前虔诚地拜了拜,“我们先祖的来历和事迹都记录在这里了。”
叶图看着那石碑端详了半天,发现那字和外面使用的并不相通。
于是问道:“这是什么字啊?怎么我一个也不认识?”
嵩月看了看无奈道:“我也不认识。”
阿苇得意地笑道:“这两块碑自从村子建起来就一直在这里,时间已经很久了。”
叶图随口接了一句:“得有几百年了吧?”
阿苇摇头神秘地笑道:“已经十万年了。”
“多少年?”叶图险些被惊掉下巴,“十万年?”
阿苇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回答正确。
得到了他的答复,她扭头看向嵩月,眼睛瞪的大大的,疑惑两个字虽未写就,已经很明显地挂在了她脸上。
嵩月显然也没料到这个只有三十几个人的村子,会已经在此地定居了十万年。
“你们不信?”阿苇从他们震惊的眼神和满是疑问的表情里看了出来。
“我们不是不信你。”嵩月解释道,“只是十万年真的是非常长的岁月,你们的村子只有这么大吗?”
“对啊。”阿苇将双手背在身后,对嵩月和叶图说,“我们村子从建立到现在,差不多没有太大的变化。”
这就很奇怪了。
按说十万年这么长的时间里,一个水草肥美、食物还算丰富的村子往往会人口越来越多,没道理还是这几十个人的老样子。
“你们这周围还有其他村子吗?”嵩月想也许是人口变多了以后就搬到别的地方去另建新居了。
没想到阿苇看了看他,很认真地说:“这里没有别的村子,只有我们这一个。”
嵩月理解的是这目光所及之处,或者说是这个村子的地界之内,没有其他的村子。
于是解释道:“我是说这个村子以外,还有别的村子吗?”他一边说,还一边用手比划了一下。
阿苇耸了耸肩,摊开两只手道:“这么说吧,除了这村子里的人,我从没有见过其他人。”
叶图趁着嵩月和他说话的这段时间,理了理思路。
这会儿总算是明白他的意思了:“阿苇,你在这个世界里只见过你们村子的人?”
阿苇点了点头:“是啊。”
好吧,这其实也不是特别难理解。
毕竟正常的村子里会有一个小奶猫和敏捷黑豹无缝切换的少年吗?
嵩月放下手里的水桶,从井里提上一桶冰凉的井水。
“水打好了,我们先回去吧。”他再次看了看那两块碑,“回去给我们讲讲村子的故事。”
阿苇非常喜欢和他们两个说话,自然点头应承下来:“没问题。看来你们对我们村的故事还挺感兴趣啊。”
叶图自然是感兴趣的,她倒是要好好听听这个村庄十万年是怎么过来的。
“是啊,你们村里的人都会变成豹子吗?”
吃了人家的饭,就要给人家钱。
但是钱在这里没有什么用,他二人索性就帮他打水回来,就当是感谢他慷慨请客之谊。
好在阿苇的房子离水井不远,很快就进了屋。
这里的天气也真是无常,才刚刚进屋就下起了倾盆大雨。
再次烧上热水,阿苇和他们在小桌前坐下来,说起来这座村子的故事。
阿苇眯着眼睛喝了一口水,胳膊支在桌上抵着额头望着门外的雨缓缓道:“这座村子的先祖最初刚到这里的时候,这里只是一片荒原。”
他指了指外面说:“有草地、有树,有鱼、有野兽。”
“除了房子和农田,几乎和现在看上去没多大区别。”
“祖先们看这里安静清幽,又是个世外的佳境,于是管这里叫做幽墟谷。”
叶图想起来刚刚这小家伙确实自称“幽墟谷战神”来着,但是没有打断他问这个战神是怎么回事。
只听阿苇继续道:“初来时先祖一共只有十三人,经历了十万人,现在村子里有三十三个人了。”
叶图把刚刚在屋外的问题再次问了出来:“所有的人都能变成豹子吗?”
阿苇哈哈大笑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但我们不是豹子精。”
“每个人擅长的事情不一样。”
叶图听了,叹了口气道:“你们村子的人还真沉得住气,十万年了,才涨了二十个人。”
阿苇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叶图说:“我听长辈们说过外面的世界,对你们来的那个地方也略知一二。”
他虽不太确定,但还是开口道:“你们的那个世界……”
他欲言又止,憋了半天终于说道:“我们的寿命比你们长,所以不用那么着急让下一代出生。”
“这是什么意思?”叶图听他这样说有点懵圈,“寿命长和养育孩子有冲突吗?”
嵩月暗地里在桌下,轻轻地握了握她搭在膝头的手:“叶图了的意思是说,长辈们不着急吗?总也该趁着身强力壮多一些精力来养育孩子。毕竟小孩子都很淘气的。”
他这样解释着,抬头迎上阿苇的目光。
不了阿苇却摆了摆手,说了一句:“不是。”
“我们有着漫长的岁月,可以活很久很久。”他继续说道,“但是这里并没有那么大的地方给我们。如果我们人太多,那吃的东西就会不够。”
“所以长辈们为了今后的长远做打算,也是作为长辈的智慧。比我们这些年轻人思虑周全,就在这了。”嵩月接上他的话,对着叶图使了个眼色。
“而且这里的山水草木里的神质非常少。吃了这里的东西,再养育的后代拥有的神质也会变少。”阿苇说到这里的时候神情有些落寞,“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和长辈们相比我的力量就弱了很多。”
叶图纳闷道:“神质是什么?”
阿苇一副看傻子的表情望着她,摇了摇头。
叶图被他看得火大,不禁催促道:“快说快说。”
阿苇于是说道:“怎么?你不知道?”
叶图冲他翻了个白眼:“我练武修的,你们法修的那些东西我不懂。”
这回轮到阿苇懵圈:“武修是什么?法修又是什么?”
叶图一听,立刻笑出了声。
总算扳回一局。
不顾嵩月的提醒,她对着阿苇挤了挤眼睛:“不知道了吧?”
阿苇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肯定就不会问出来。
他要是知道是现在这个场面,他也不会问出来。
这个女子不好对付,还是那个男的更实在一些。
这么想着,他就望向了嵩月。
嵩月见阿苇看向自己,于是礼貌地回以微笑。
阿苇收到信号,立刻反馈了一个有着尖尖小虎牙的笑。
叶图眉头一皱,问道:“还想不想知道了?”
阿苇倔强地抿着嘴唇,一个字也不说。
叶图看他环抱着双臂,两眼看着门外的样子不觉好笑。
明明想知道的很嘛,眼睛还时不时地往这边看一下,身体很诚实,嘴也诚实就更好了。
叹了口气,她决定不跟眼前这个不知道多少岁了的中二少年作对。
和这么个半大小子较劲,那可得要注意自己的心和肝。
“武修就是主要练身体,筋骨、气血等等。”她想了想,粗略地按照各自的特点做了一个极其简短的说明。
“法修么,就是主修灵力。”叶图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指着嵩月道:“他是法修。”
阿苇了然地点点头:“哦,我明白了。”
“我们基本上都是一起练的。”他补充说到,“没想到你们还要分着练。”
听他这样说,叶图就想起了因为法道同修而入魔道,最终身陨的秋无极。
“什么?”她追问道,“你们是两个一起练的?”
“对啊。”阿苇点点头。
“这两个一起练不是会入魔吗?”她诧异地问,“你可不要为了逞强或者为了故意压我们一头编来糊弄我们。”
阿苇扁扁嘴,无奈地说:“为什么我要糊弄你们?本来我们就是两个都练啊。”
他自然地说:“武修强健根本的基础,法修再巩固、发展自身潜力。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叶图半信半疑地将秋无极的事情告诉了他,等待着他的反应。
阿苇听完略一沉吟,道:“如此说来,这个人可能是因为身体里的神质太少,承载不了同时修炼两门功法的力量。从而导致在修炼的过程中凝聚的灵力失去控制,催生出了心魔。”
“毕竟以凡人之躯想要存储大量的灵力,是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存储不当,就会发声类似的这种事情。”他解释说,“这也是长辈们怕通过养育过多的后代导致神质稀释,以后能运用的灵力就微乎其微了。”
“那我们一族同外面的那些普通人类也就没什么区别了。”他的眼神中神色落寞,“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我想我们现在待的这个幽墟谷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正说着,只听院子里响起了清脆的铃铛声。
一个女孩子的声音清脆悦耳,从外面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阿苇,听说你这里来了客人,我带了一些吃的来。”
声音温柔,夹杂着甜甜的笑意。
众人抬头向门口望去,只见一个白衣服的少女从外面提着一个小竹篮走了进来:“你们好呀,客人们。”
叶图随着声音望去,只见这个女孩子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笑起来甜甜的有两个酒窝。
“你好,我们本来是迷路了才到了这里。很快就要离开的,所以没有让阿苇带我们去拜访大家。”叶图解释说。
“咦,你们要走啊?”少女有些沮丧,“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外面来的人呢。”
“还想和你们一起聊聊天,听听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的。”
她说着说着,忽然语气一转道:“你们什么时候走呢?可不可以带上我?”
她从竹篮子里拿出一些水果摆在桌子上:“我想跟你们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还是从阿妈的故事里听说外面的人和事是什么样子的。而阿妈是听她的阿妈讲给她听的。”
“那真的是太久以前的事情了。”
叶图听了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半晌才问出一句:“那你阿妈同意你跟我们出去吗?”
少女沉默了。
“珠珠,你阿妈肯定舍不得你的。”阿苇出来解围,“你阿妈那么疼你,怎么舍得你出去呢?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还需要有个人先出去看看。”
“如果确实很好,没有什么危险,我会回来告诉大家的。”他笑着说,“更何况现在还没有人知道出去的路不是嘛?万一成功了,那么我就会回来把出去的路告诉大家。”
“你现在跟我们出去,万一被困在了寻找出路的路上,那不是更麻烦?”嵩月也站出来打圆场,“我们进来也是因为巧合,也许试了以后才发现,根本就出不去,以后就要和你们住在一起了呢。”
“珠珠,这名字是你阿妈取的吗?真好听呢。”叶图道,“你想知道些什么?留下来先聊会天,我们要明早才会走。”
珠珠听了道:“这样啊。那你们找到出口以后还会回来吗?”
阿苇一脸认真地答复道:“当然了。我和他们一起出去看一看,看看外面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然后就顺着路再回来。”
“这样稳妥一些。”阿苇安慰她,“要是你跟我们出去了,那山洞里黑布隆冬的,多吓人。”
珠珠听了瞪着眼睛吞了吞口水,缓缓道:“那,那我还是再这里怪怪等你回来吧。”
“这就乖了。”阿苇嘴一咧,露出了两颗小虎牙。
第一百零七章 木偶神牌
珠珠从袖子里拿出一串干枯的草枝递给阿苇:“这是我娘让我带来的吉枝。”
叶图向她手上的草枝看过去,很普通的一小把,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是做什么的?”联想到送来的食物,她大胆地猜道:“是泡水喝的吗?”
这一句话惹得阿苇哈哈大笑,就连珠珠也笑了起来。
阿苇止住笑解释道:“这不是泡水喝的,是用来祭祀先祖的。”
叶图闻言望向珠珠,见她也跟着一起点头,方才相信。
不禁回头对嵩月道:“真是风俗各不相同啊,这草棍怎么祭祀啊?”
阿苇听到她的话,拿着吉枝站起身来道:“反正我是打算跟你们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的,正要去和家里的先人禀报一声。不如你们也来,跟我一起拜上一拜。”
此言正中叶图下怀,她立即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我们走,我们也是应该去拜一拜。”
众人来到内间屋,只见屋子正中央设着一架香案。
案子上摆着一个和水晶边的木碑一模一样的小木牌,桌子上摆着几个新鲜的水果。
阿苇将吉枝分给大家,他率先吧吉枝横托在两只手掌上,向着香案弯腰鞠了一躬:“祖先在上,今有子孙阿苇机缘巧合偶遇两位朋友。他们来自外面的世界,也将要回到他们的世界当中去。”
他看了嵩月和叶图一眼,示意他们上前。
叶图对于祭祀这种事根本就是一窍不通,慌忙向嵩月望去。
嵩月见她望着自己,心知她是不懂怎么做。
虽然自己也不知道这幽墟谷的风俗是什么样子的,自己只好按着自己的说辞来也就是了。
于是当先迈出两步,走到香案的正前方,将吉枝横托于双掌之上。
他对着那块木牌深鞠一躬,口中念念有词:“各位尊大人在上,嵩月与叶图二人自外方世界误入贵宝地,将欲归去。今阿苇欲与我二人同往,我等必将竭尽所能帮助、保护他。”
说完将吉枝奉于香案之上。
叶图没有那么多说辞,她只是学着嵩月的样子拜了一拜,也将吉枝摆上了香案。
阿苇接着说道:“阿苇此去,想是有一段时间不能来跟先祖说话了。望先祖原谅。”说完就将吉枝也摆了上去。
最后珠珠也拜了一拜,看了阿苇一眼道:“先祖在上,珠珠会常来拜念,愿先祖保佑阿苇一路平安,快快乐乐。”说完将吉枝放在香案上,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欧呦,阿苇,先祖这下应该放心了。”从屋子里出来,叶图笑嘻嘻地对阿苇道:“珠珠挺可爱的,你觉得呢?”
阿苇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晚上几个人商量着离开的事情,叶图说了一些外面世界的风俗习惯,嘱咐阿苇不要在有人的地方变换样貌。
“我们的世界可不像这里。”叶图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种恍惚的感觉。
她仿佛都忘了自己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之前的那个空间,而此刻却和一个幽墟谷里的人说着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
“那边的人不能变化,只有个别的人才有法力。”她强调,“如果你当着他们变化的话,就会引起恐慌。”
说不定被当成妖精也不一定。
嵩月接过话头道:“你也不用害怕,跟我们在一起的也有会变化的。只要你小心些就好了。”
阿苇听了也不很往心里去,只是认真地说:“我会尽量按照你们的风俗来的。”
叶图忽然想起来香案上的木牌来,于是问:“为什么你们的香案上只有木牌啊?水井边上不是还有一块石碑吗?”
阿苇道:“这说来话长,就要从我们先祖的事讲起了。”
“在很久很久之前,我的家乡神域因为神魔大战引发了一场大雨。”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悠闲地讲着,“大雨一下就是一千年。”
“一千年?”叶图吃惊地问,“那还不连山都淹了。”
阿苇也学着她一副吃惊地样子道:“哇塞,你怎么知道的?”
叶图催促道:“哎呀,接着说,接着说。”
阿苇缓缓道:“所以,家乡就被大水吞没咯。”
他两眼望向黑暗里的某处,仿佛那些他从未见过的画面就在眼前似的。
“大水不禁吞没咯我的家乡,还冲垮了结界。”
他从脑后抽出右手,在上方比划了一个流星的轨迹:“好在之前上古天神创造先祖的时候制造了一个巨大的木偶。”
叶图听见木偶二字,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山洞里的那个长满水晶的巨型木偶。
她听见阿苇继续说:“先祖和一些天神就栖身于木偶之中,顺着大水漂流到了这里。”
“先祖们利用这里的特质,创造了这个幽墟谷。天神们后来离开了这里,到外面的世界去了。先祖则在这里繁衍生息。”他说到这里扭头对叶图和嵩月道:“你们来的那个世界,就是当初和我的先祖一起逃过来的天神们创造的。”
嵩月听了,心里忽然想起了那水晶告诉他的那些画面,也有洪水和哭嚎的人们。
于是问:“那你说的木偶,现在哪里?”
阿苇摇摇头:“不知道。我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见到过,也许根本就不在这幽墟谷里。”
他指了指内间屋道:“祭拜木牌,也是为了要感念木偶当年载先祖逃离大洪水。如果要是木偶还在,干嘛还要祭拜木牌呢?”
他说的不无道理,那木偶带着他们来到这里,总不会自己凭空消失了吧?
叶图抱着这种疑惑问:“那么大的一个木偶,总不能自己凭空消失了。”
阿苇对她比了个大拇指:“聪明。”
他继续说道:“天神因为还想回去,奈何神域被毁,还没有恢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只好将计划暂时搁置。”
“作为从神域到这里一路行来的木偶,考虑到也许可以从它身上得到回去的方法,所以更强大的天神封印了它。”
“封印在了哪里?”嵩月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是叶图知道他有点着急。
因为往往这种事情,他从来都不怎么关心。
第一百零八章 画地为牢
屋子里沉默了很久。
就在叶图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阿苇说话了:“既然都要跟你们走了,那我就不妨跟你们说一说。不过,你们一定要替我们保密哦。”
“一定。”嵩月斩钉截铁地答应下来。
“当年天神和先祖一起乘着木偶顺着洪水来到这里,因为大水最后也流到了这里,所以先祖和天神们称这里为大泽荒洲。”
他叹了口气:“这里真的很荒凉。”
“一眼望去波涛滚滚,哪里有什么可以居住的地方呢?根本就是一片荒泽。”
“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啊?”叶图忍不住加了一句塞,“外面的世界你是没看见,是有一些沼泽湖泊没错,但是还有很多大山,平原,还有沙漠和河流。”
这个熊孩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啊这是。
“是啊,我说的是那个时候。”他强调,“十万年前。”
“我要真觉得外面是这个样子,干嘛还要跟你们出去呢?”他语气里有种“你好傻”的意味在里面,让叶图十分不爽。
见叶图没有怼回来,阿苇继续说道:“后来天神和祖先们发生了分歧,天神们觉得应该住在大泽荒洲,利用神力改变那里的一切,让它变得适合我们居住。”
他在黑暗里望着房顶,将从长辈那里听来的传奇用平静的口气说出来:“但是祖先们认为大泽荒洲条件差,而且改造起来就要消耗神质和很漫长的岁月。”
说到这里时,他似乎也十分纠结:“我们的寿命虽然很长,但是远远比不上天神。而且不像天神即便离开神质构建的肉身,也可以继续存在。”
“所以你们就决定留在这里建造了幽墟谷?”叶图问。
“可以这么说,或者说,是我的祖先建造了幽墟谷,天神们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就封印了木偶,离开了这里。”他的语气里有一点儿哀伤,不知道是对天神离开的惋惜还是对先祖们失去木偶的不甘。
“你刚刚说,这里是在大泽荒洲上建造的,但是我们并不记得这里有这样一个山谷啊。”叶图有点绕不开了。
“这里应该是一个结卢境。”嵩月缓缓地说着他的推测,“阿苇的祖先和天神一起来到了大泽荒洲,然后天神想留在荒泽上开辟新的神域。”
“但是阿苇的祖先出于对神质和寿命的考虑,选择创造了一个隐世之所在。”他的语气里虽然存在着不确定,但是基本上可以说是自信的,“按照你的说法,天神想要重回神域,又怕木偶有所闪失,于是封印了它。”
嵩月心下突然豁然开朗,那块木碑应该就是他们的祖先留下来,提醒后世子孙他们的来历以及可以重新获得延续寿命的神质的方法。
木偶是关键,用它可以重回神域。
但是天神也想回去,因为之前的分歧,他们互相怕对方丢下自己先回去。
于是阿苇的祖先就制造了这个结卢境,把木偶和天神留在了其中。
美其名曰幽墟谷的风景美,条件更好一些。
天神不甘心被扣押,于是用神力封印了木偶,让他们的先祖即便得到了木偶也没有办法用。
所以他们见到的,就应该是故事里的那个木偶。
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但是为什么自己和木偶会有感应呢?
嵩月也没有办法解释。
自己儿时的记忆并不完整,他不能确定自己的身世。
但是就阿苇的表现来看,明明自己和他应该是有一定的联系的。
可是自己不属于幽墟谷。
这就很矛盾了。
他的沉默中,阿苇打了一个哈欠:“我暂时对神域什么的还不是最感兴趣的,我更想去看看现在的大泽荒洲。”
说到最后,他的生意已经几不可闻。
鼾声渐渐响起,他竟然这么快就入睡了。
叶图悄悄问他:“嵩月,那咱们见到的那个?”
她没有完全说完,但是嵩月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回答:“是的。”
叶图咂咂嘴:“哎,真不知道是你和它有缘还是我和它有缘。人家找了十万年都没找到,让咱俩给碰上了。”
她话锋一转道:“嵩月你是不是这里人呐?”
“怎么会,他们都不认识我。”嵩月笑笑,“怎么这么问。”
“你和那水晶就有感应,我就没有,你说是不是你和它有渊源啊?”她这么猜也不是没道理。
“也许是因为我会一点这方面的法术?”嵩月仔细想了想,“圣城的一部分法术源自巫族的巫术。”
他忽然道:“难道这里就是巫族的发源地?”
叶图听出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困意被他这一句话成功驱散:“你是说,你的法术源于巫术,巫术源于这里。”
“那,你可得好好在这里看看。”她笑道,“没准在师承上阿苇还比你高出很多辈。”
“那你不是要叫他师祖了?”她笑了一会儿,自己也渐渐进入了梦乡。
留下嵩月一个人反复回忆着刚才的对话。
这里的人建造了美丽的幽墟谷,天神建造了现在的大泽荒洲。
他们都以为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把对方囚禁在外。
其实他们何尝不是被囚禁在了自己创造的世界里呢。
何况他们还处心积虑地把可以返回神域的木偶藏起来,谁也得不到,谁也回不去,谁也不是赢家。
所以说不上是谁的选择更正确,也说不上谁占了上风。
换个角度,他们不过是自以为是地画地为牢,都选择留在了自己创造的监牢里。
那个从这里走出去,创造了大泽荒洲的巫族的人,一定最终没有回到这里。
不然阿苇的语气里就不会带着对天神的不满,也不会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
然而现在的木偶已经满是水晶,即便是他们现在都想通了,不知还能不能载着这两拨人重回神域。
他这样想着,不觉夜已深。
只觉得黑暗中有一个模糊的人影向他走来。
这一发现不觉吓了一跳,顿时困意全消。
他嗖地一下坐了起来,定定地看着那黑暗里的模糊人影。
那人影见他从怀里摸出了那面小鼓,连忙摆摆手。
他的耳畔响起了一个女声:“别怕。”
第一百零九章 结卢三问
那人影慢慢向他靠近靠近,在和他相聚不到五步的时候,白色的日光忽然自她所站的位置扩散开来,将嵩月包裹其中。
这个模糊的人影,居然当着他的面新开了一个结卢境!
“你是谁?”他慢慢地睁开眼睛,适应那突如其来的光亮。
“你好啊。”女人微笑着,她一身简单的粗布衣裳,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农家女。
“听说阿苇要和你们到外面去了。”她说话很温柔,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扭着手指,“我是他娘,这个孩子调皮得很。你们在路上费心了,多帮帮他吧。”
嵩月见她并没有恶意,于是起身恭敬地道:“伯母放心就是。在这幽墟谷多承阿苇对我们的照顾,出去以后我们自应相互扶持。”
女人笑着点点头:“那我就放心了,辛苦你了。”
嵩月想起白天阿苇说的家里没人只有自己的话,于是就多嘴问了一句:“伯母既然还在,为什么要留阿苇一个人,让他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呢?”
女人摇摇头,神色里有一丝无奈。
“阿苇,他的这个名字,他很喜欢芦苇。风一吹像雪花一样白蒙蒙电的一片。”
说到这里时,她整个人都散发出异样的光彩,眼神里的光生动明亮。
“有一天我们去芦苇荡玩,那时他还不能变形,只是一只很小的小猫。我和他和他捉迷藏,突然一下我就被一个结界缚住,拉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嵩月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这他才确信这里有多重结卢境。就像自己现在也同样被拉入了女人自己的结卢境里。
“从那以后,我发现每次可以窥视这幽墟谷,都是在有木牌的地方。”
嵩月听到这里有些疑惑。
难道是有人以那木牌为障,将她困在了其中?
但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今天我听到你们的祝祷,知道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会见不到这孩子了。所以用了禁术,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她欢喜地说着自己动用了禁术的事,仿佛像是新研制了一道菜似的。
但是所有的禁术都是有代价的。
“禁术?会怎么样?”嵩月追问。
“也没什么了,可能会沉睡一段时间。”她用无关紧要的口气,轻描淡写地将这后果一带而过。
她叮嘱完嵩月,有点儿遗憾地说:“本来我以为可以和这孩子说上几句话的,没想到我并不能在他眼前显形。”
她打量着嵩月,奇怪地看着他说:“反倒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却可以看到我。”
“是了。”她有些吃惊地看着嵩月的袖子道:“你怎么会有这个?”
嵩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袖子下方的地上躺着一簇很小的晶体。
和木偶身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嵩月弯腰从地上捡起来
拿在手上。
“这是神质的结晶。”女人深吸了一口气,“你不觉得这上面的感觉很熟悉吗?”
“你从哪里捡到的?”女人问。
嵩月如实回答:“我们来的时候在山洞里迷路了,遇到一只很大的木偶,它身上满是这种晶簇。”
女人再次用惊异的目光看向他:“没想到被你遇到了,那就是带我们祖先来到这里的东西。”
“你是什么人?”这次换女人来问了。
嵩月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身份,因为有一部分自己也说不清。
“我们,来自大泽荒洲。”他解释说。
“外面的世界啊。”她喃喃道,“你会法术吗?”
嵩月眨了眨眼:“会一点。”
“用一个我看。”女人用鼓励的目光看着他,“随便什么都行。”
嵩月想了想,取出那面小鼓,一边轻快地敲击,一边默颂着咒语。
一棵巨大的藤蔓从地上拔地而起,越长越大。
这一幕连嵩月都惊呆了。
他有点儿结巴地说:“我,我只是想变一棵普通的花……”
女人沉默了一会儿,道:“不要害怕,你认识伊丹吗?”
伊丹。
那个圣城的前巫祝。
“是的。”嵩月收起小鼓,“她是我们圣城的前一任祭司。”
“这就对了。伊丹她是这村子里的人。”女人看着他的目光更热切了一些,“你是她的孩子吗?”
嵩月摇摇头:“我是在那里遇到她的。”
“这样啊。”女人笑笑,“法术你既然已经会了,那结卢境你会开吗?”
“不会。”嵩月只是在伊丹巫祝的教导下学习过法术,但是结卢境他也只是听说,并没有真正学习过。
“那好,我就教你如何开结卢境。”她走到嵩月的面前,低低地教了他一段咒语和心法,然后说:“我们在结卢境里用法术很省力。就像你刚刚只用了一点儿法术就催生出了很大的一棵花。”
她走过去拍了拍那颗藤蔓,瞬间藤蔓凭空消失。
“结卢境建立了就会永远存在,哪怕当初建立的人已经不在了。”她拍拍手像是要弹去手上的灰尘,“这里的一切无论景象还是四时,都可以任由你的心意。当然你也可以毁灭它。”
“结卢境有多大呢?”嵩月问。
“可以想多大就有多大。”她笑眯眯地看着嵩月,“但是外面的人可能根本察觉不到它。”
“因为在他们看来有可能是一棵树,一粒沙,或者是一滴水。”她想到什么似的说:“你可要选好东西,不然你的结卢境可能会随着它依附的东西不断迁移,你找它就不方便了。”
“要是找不到了怎么办?”嵩月好奇,这个自己创造的东西还能自己跑不成?
“很可能找不到哦,就好像你选了风来依附结卢境,那你的结卢境就会随着风四处流浪。”她笑道,“你要是想找它,就只能去问风了。除非你和它建立血契。”
嵩月第一次听说结卢境还有血契:“怎么建立?”
“将你的血融入其中,那它就会随你的召唤出现。”她郑重地说,“但是如果这个结卢境出了什么问题,你会受到反噬。”
说到这里,她掐指算了算时间:“回去吧,他们快醒了。”
“哦,对了。”她最后说道:“结卢境是可以凭借施术者的法力强弱随便开,也可以随便关闭。但是因此产生的因果,施术者也会一并承担。”
“所以,谨慎为之。”
第一百一十章 重返大泽荒洲
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窗外阳光明媚,已经日上三竿。
“老兄,你这是做了什么美梦了?怎么叫都不醒。”阿苇站在床边,一手撑着床,一只手指在他的面具上轻轻地戳了一戳。
“啊,你们都醒了。”嵩月眨了眨眼睛,准备坐起来。
“当然了,你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见他醒过来,阿苇哈哈大笑。
他一个纵身,一只小黑猫从天而降落在了他的肚子上。
“哎呦。你怎么又变成猫了?”总不能说刚刚自己是被拘入了他娘设立的结卢境里吧。
嵩月一把把它捞到一边的床板上,自己起来套上靴子。
“哦,这不是方便携带吗?”他一下蹿到他肩膀上,顺着衣襟钻入了他的衣服里。
“喂,你,你这是干什么?”嵩月赶紧伸手去捞,没想到他动作时分敏捷,从衣服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呲着牙凶巴巴地说:“小心我咬你哦!”
虽然很不适应,但是看着他那个奶凶奶凶的样子,终于还是没下去手。
“你叫什么,我又没打到你。”嵩月自言自语,被叶图听了去:“他说你要是乱动它就咬你!”
她走过去低头摸了摸阿苇毛茸茸的小脑袋:“哈哈,要不然你还是变回来吧。你这样子说话他也听不懂啊。”
阿苇听了这话,毅然决然地把脑袋也钻进了嵩月的衣服里。
宁可变哑巴,也不要自己走。
哼。
意志坚决的阿苇就这样被揣在嵩月的衣襟里,一晃一晃地出了村子。
“阿苇!”他们即将进入山洞的时候,远远的从后面传来一声呼唤。
两人回身一看,珠珠一个人拿着一只包袱正一路跑着赶过来。
“珠珠?”叶图看着已经越跑越近的人,尴尬地看了看嵩月,“又多了一个队友。”
阿苇从嵩月的衣襟里露出头来,眨着两只乌黑的眼睛看向来人。
“真是个小粘人精。”他暴躁地说,“怎么跟过来了,快走快走。”
“怎么说人家小姑娘呢?”叶图耳力过人,立刻送了他一个白眼,“人家抛家舍业的跟着你去个不知道怎么样的地方,多让人感动啊。”
两人正说着,珠珠已经越走越近。
“终于赶上你们了。”珠珠脸上是因为一路小跑而产生的两颊红晕。她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两只手叉着腰喘气。
“那我们出发。”叶图招呼她,“路不好走,你到我们中间来走吧。”
说着就率先走到了山洞的洞口。
珠珠先是一愣,然后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我就不跟你们去了,我是来给阿苇送包袱的。”
叶图立刻伸出手,隔着嵩月的衣服戳了戳他:“装什么死,还不赶紧变回来。”
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小爪子从嵩月的衣襟里伸了出来。轻轻跳到了地上。
“阿苇,给。”珠珠抿着嘴笑得很甜,她从身上取下包袱,小心地解开系扣。
“这是我新做的两双鞋子,还有这套衣服。哎呀,本来还有一件,但是你走得太急了。阿大家的蚕还没有吐丝。”她一边抱怨着,一边蹲下来打开包袱,一件一件地给他看。
“哎呀,你好啰嗦。”阿苇不等她说完,从她手上就拿过了包袱准备跟上叶图他们。
“哎!”珠珠慌忙站起来,也不管他语气有多不近人情,只是仔细地将包袱包好,然后帮他系好背在背上。
“行了行了。”阿苇不耐烦地说,“人家等着我呢。”
珠珠一听,咬着嘴唇,怯怯地望向叶图和嵩月。
叶图赶忙摆手说:“不急不急,我们俩正好歇会儿。”
只听她的声音软软的:“阿苇,你出去一定当心。”
“我会记得帮你打扫屋子,也会记得在香案上摆上吉枝。”她一边说,一边伸手帮他抚平衣衫的皱褶,“你如果……”
她重复道:“我是说,你如果还回来的话。”
珠珠抬起脸向他笑道:“就回家看看。”
“嗯,知道了。”阿苇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生硬。他倔犟地将头扭向一边,手却在包袱的绳结上不住地摩挲着。
“哦。”珠珠觉得自己可能是惹他不高兴了,于是向叶图和嵩月也笑了一笑,“两位辛苦了。”
叶图当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挥挥手道:“你放心吧。”
阿苇看了看她,却始终不肯看她的眼睛:“行了,回去吧。”
说完就梗着脖子头也不回地往洞口走去。
珠珠在后面急切地叫道:“阿苇!”
阿苇回过头,看见她纤细的身体孤零零地站在没膝的草丛里,风一吹过,她的秀发就随着风一起飞舞起来。
他叹了口气,声音终于恢复了平日的语调,甚至更柔和了一些。
“起风了,回去吧。”他向她挥了挥手,“我就出去看看,很快就回来了。”
珠珠听到这句话,几乎是立刻就恢复了活泼可爱的样子。
她开心地笑道:“嗯!我等你回来!”
阿苇再不多说,转身走进了山洞。
三人走过了山洞的拐角,阿苇整个人都卸了劲。
他不再把背挺的笔直,颇有些垂头丧气的意思。
嵩月走上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了?”
阿苇蔫蔫地不说话,只是踢着地上的石子默默地走着。
叶图心里想,这里的路多脏,你在这穿新鞋不可惜了么。
于是提醒他道:“喂,你走路抬着点脚,磨破了就只能穿珠珠给你做的新鞋了。”
不知道他是不是听懂了叶图的言下之意,果然立刻就抬高了脚步,行走如飞了。
叶图不禁腹诽:现在的熊孩子做事之前都不过脑子吗?一看就是没受过穷啊!
嵩月倒是一直沉默,直到叶图教育完阿苇,他开口道:“你要是不习惯,我还可以带你走一段路。”
说着就要去接过他背上的包袱。
谁料阿苇一把抓住包裹道:“不,不用。”
叶图对这个能躺就不站,能站就不走,宁可当哑巴也要赖在嵩月身上的熊孩子刮目相看。
这是道德的回归还是灵性的觉醒?
这是成长的开始还是良心的发现?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见天日
从一进洞穴,阿苇就很沉默。
少年人离家的哀愁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是一个永恒的悖论。
叶图心里虽然替他伤感,但是嘴上却没有说出来。
她倒是蛮庆幸有这样一个机会的,让他能够更坚强。
嵩月一路也是默默地没有说话,静静滴跟随在两个人的身后,走在队伍的末尾。
刚刚那个女孩子温柔的笑容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干净、纯粹的欢喜,令任何看见的人都难以忘却吧!
眼前的这个男孩子,是个幸运的人啊。
他看着前方阿苇的背影,嘴角上扬。
黑暗是最温柔的怀抱,它替你掩饰一切的悲伤和不堪。
也懂得寂静无声的陪伴。
三个人摸黑走了一会儿,转过几个弯,就看到前方的转角处隐隐约约闪着光亮。
再走近一些,只听得有人说道:“掌门,那我们这就回去着手修缮房屋。”
“好,那我们一同出去吧。”是秋桐的声音。
叶图心里着急,对嵩月道:“是我师兄,咱们赶紧跟上去,这次可不能再走错路了。”
说完就一路小跑朝着那亮光和声音的来源跑去,嵩月和阿苇一路紧随其后。
说来奇怪,三个人跑了一会儿,那亮光始终就在眼前,却怎么也追不上。
就在他们将要放弃的时候,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他们面前。
是那熟悉的石堆。
松崖石刻碎裂以后堆积而成的石堆。
他们出来了。
三个人爬上石堆,在顶端坐下来。
一边喘着气,一边享受着山风带来的清凉。
离愁似乎被这山风吹散,阿苇又恢复了精神。他好奇地查看着那些碎裂的石碑字迹,伸出手去感受山风,看着周围的景色,嗅着空气里的泥土芬芳。
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是一个未知的旅程。
这,是他生命中新的篇章。
这,也是嵩月对自己身世真相又迈进的一步。
他环视着这片断碑残刻,依稀还能依靠偏旁部首猜测出其中的一些简单的字。
这座空心的山洞,是从神域来到这里的巫族先人创造的幽墟谷和同样来自神域的天神所创造的世界的连接点。
在这漆黑的山洞里,躺着一具同样来自神域的木偶。
它载着神灵来到这个荒芜的大泽荒洲,也载着神灵们重回神域的希望。
安静地,沉睡着。
任他们沧海桑田,任他们世外桃源。
神灵们各自怀揣着愿望,枯守着一方世界。
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没有人是赢家。
无论是开天辟地的天神,还是抱守一隅的巫族先祖,他们在漫长的岁月里秉持着希望,做着自己的努力。
殊不知他们的希望,已经随着岁月的腐朽结成了晶莹的晶簇。
一边是再也回不去的神域,一边是痴人的鼾梦。
而醒来的人已经开始了他们的旅程,为此不惜跋山涉水,披星戴月。
再次重见天日,恍如隔世。
叶图看着脚下这堆乱石,忽然明白了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秘籍。
这根本就是深埋在身后这个洞穴里木偶的墓志铭。
这座空旷的洞穴埋葬了上古的神迹,等待着正确念出墓志铭上咒语的那个人出现。
然后打开这座尘封的墓室,开启一个神秘的空间。
可连通打开幽墟谷这个结卢境是需要能量和机缘的。
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下一惊。
那些枉死的弟子,包括入魔的掌门秋无极,通通都是这个仪式的祭品。
这个计划的牺牲品。
那么,是谁定下了这个残忍的计划呢?
木偶已经腐朽,那么开启这个墓穴和连通幽墟谷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一连串问题百思不得其解,想得她头痛。
正在这个时候,嵩月向她伸出了手:“我们下去吧。”
叶图抓住他的手臂,以一种女王回归的姿态重新站在了这灵感山的土地上。
一片发黄的树叶随风飘落,正好沾在了叶图的衣袖上。
她捏起这片叶子,感慨道:“今年的秋天来得真早啊。”
“是不是那场大雨的原因呢?”她的声音里有淡淡的伤感,完全不像平日里的没心没肺。
阿苇好奇地捏起了叶子,兴奋地说:“我们那里没有这种树叶!”
叶图无奈地看着他,心里虽然也理解新到一个地方的那种好奇心理,但还是不忘叮嘱道:“那你就四处看看,但是跟紧我们。不要走丢了哦。”
三个人一路前行,向下山的小路走去。
嵩月见她心情不佳,于是提议道:“趁我们还在山上,再去和秋桐掌门道个别吗?”
叶图想了想,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既然已经告别了,就安安静静地离开好了。”
她惨然一笑:“以后又不是就不回来了。”
一路上走走停停,催着阿苇一路到了山脚下。
远远地看见清璇在院子里扫地。
叶图见此情景,立刻心生一计。
她准备趁其不备走过去拍一下清璇的肩膀,吓她一跳。
主意已定,立刻动手。
谁叫她就是这么个雷厉风行的人呢。
哈哈。
叶图轻手轻脚地打开门,抬腿踏上了那些磨盘做的小桥。
与此同时。
屋子里正在打坐的云修瞬间睁开了眼睛,将头转向了窗外。
几乎就在她刚迈出一步,踩上第二块磨盘的时候,屋门猛然打开,撞得发出一声巨响。
一道白影从五里冲出,瞬息而至。
“我就知道,你会回来。”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走这个小桥。”
“我就知道……”
你不会丢下我。
云修的手臂不容置疑地把她压在怀里,怕她跑了似的收紧。
没有半点责备,却在她耳边柔声问:“你去哪儿了?”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叶图的脑子有点儿懵圈。
她很庆幸自己有着武修的底子,不怕被勒断气。
“额,云修,你干嘛这么激动?”她试着推了推他,没有推动。
清璇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里的笤帚,激动地跑过来:“叶图?嵩月大哥!”
“你们这是怎么了?”叶图有点儿纳闷,多说起来也不过三天时间,不至于吧?
等来的确是一句让她瞠目结舌的回答。
清璇含着泪问:“你们这半年去哪儿了?”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上征程
“半年?”叶图瞪大了眼睛,“不是才三天吗?”
她警惕地侧过脸,似乎想从清璇的脸上发现什么破绽似的:“你们是在骗我吧?因为让你们担心了,所以吓我一下?”
“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叶图一如既往的破坏气氛的能力,云修的情绪逐渐平复了一些。
他叹息一声:“是你着实把我吓到了。”
他放开叶图,转而伸出手向她:“过来,先进屋去吧。”
叶图怔怔地看着他伸向自己的那只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见叶图没有动静,云修伸去的那只手勾了勾。
也就是这样无声的一个动作,她不知怎么的就跟从了他的动作。
还没等她的手臂完全抬起来,云修一翻腕抓住了她的手,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向屋子走去。
……
叶图无语,心道:难道我是个小朋友吗?还需要大人领着。
又走不丢。
她扭头看了看后面的嵩月和阿苇,顿觉丢脸。
啊,还没有显示自己的威风,就被训了。
嵩月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阿苇则是一脸嘲笑,好像淘气被请家长学生的同桌。
她别扭地在云修后面,走进屋子在桌前坐下来。
“你这半年都干嘛去了?”云修拿出一只小杯子,倒了一杯茶给她。
叶图看了看他仍然抓着自己不放的手道:“明明只有三天啊。”
她端起茶杯,抬头用下巴指了指门外:“不信你问嵩月。”
不提嵩月还好,一提他云修的脸立刻黑了下来。
“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是啊,阿苇也可以作证。”叶图被他看得有点儿毛,赶紧把阿苇也摆出来了。
“阿苇是谁?”云修将桌上的茶点端到她面前。
“就是刚才在云修旁边的那个人。”
叶图将手放在嘴边悄悄说,“他的祖先可是和天神一起从神域来到这里的呢!嵩月说,他的家族可能是巫族的先祖!”
说完煞有介事地撇了撇嘴,看着他陷入沉思,自然而然地抓起一块茶点。
云修不曾想到他们这一去竟然是到了十二天神曾经提到过的幽墟谷,怪不得她才过三日,而自己却一等就是半年。
她被困在幽墟谷的时候,一定也很着急吧。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释然。
叶图见他的表情缓和了一些,将刚刚拿到手里的点心举到他眼前。
“不生气了吧?”她一下把点心怼到他嘴上,“啊,吃个点心就真不生气了哈。”
云修被她这一怼搞得有点儿懵,下意识咬住了那块点心。
就听叶图接着说:“待会儿你也和嵩月打个招呼,他也丢了半年了,不能厚此薄彼对不对……唔!”
云修听她说到这,飞快地从盘子里拿起一块点心,也怼到了她嘴上。
“你放心吧。哼。”如果没看错,仪态持重、仙人之姿的云大长老,刚刚……是翻了个白眼?
“还有阿苇。”她嘴里塞块点心,支吾地说道,“阿苇新来的,你好歹热情一点。”
“知道了。”他忿忿地咬着点心说。
院子里的三人目送叶图被云修捉走训话,都静静地站在原地。
一时颇为尴尬。
还是清璇率先打破了这安静的诡异氛围:“嵩月大哥,你们这半年来还好吗?”
嵩月点点头道:“都好。你们怎么样?”
清璇突然就红了眼眶,但是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哄着眼睛含泪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然后转头对阿苇道:“云长老平日不是这样的,这半年来他每日担心,你们。所以刚刚可能有些失态,请你见谅。”
阿苇摆摆手:“理解理解。”
清璇问嵩月:“大哥,这位是?”
“他叫阿苇。”嵩月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他只是介绍道,“以后先和我们生活在一起。”
“嗯,我是来看看外面的世界。”阿苇看上去很开心,“姐姐怎么称呼啊?”
“清璇。”她觉得这个欢快的少年很招人喜欢,“那我们进屋去说话吧。”
见三人进来,云修盯着嵩月的眼神里火药味十足。
“啊,云长老,这位是阿苇。”清璇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
云修也适时地移开了视线,看着眼前这个背着包袱的少年:“坐吧。”
叶图笑着说:“云修,以后阿苇跟我们一起。”
云修闻言看看叶图,又看看阿苇,默默地点了点头。
清璇给大家都倒上茶,便问叶图:“叶图,你们这半年都去哪里了?我们都快急死了。”
叶图吸了吸鼻子,道:“我和嵩月上山以后找我师兄道别,听说他在松崖石刻察看坍塌的石壁,然后就过去找他。”
她看向清璇:“谁知道在石壁后面是一个大洞,我们进去找他,跟他告别以后出来的时候竟然在洞穴里迷路了。”
“那你们这半年来都吃什么啊?”清璇听了着实捏了一把汗,那黑漆漆的山洞里能有什么吃的啊。
“我们在洞穴里其实真的只待了三天。”叶图解释说,“难道真的已经过了半年?”
“你走的时候还是初夏。”云修侧坐在椅子上,只给嵩月和清璇留了半面。
他面对着叶图,两只眼睛却只盯在她的茶杯上,缓缓道:“你可知现在已经是深秋了?”
叶图这才想起刚刚的落叶,原来不是因为雨水而枯黄。
真的是季节变换了呀。
“还好你们回来了。”清璇笑着说,“不然大雪封山了该多冷啊。”
云修瞪了她一眼,随后不着痕迹地看向叶图:“没关系,我知道你没走远。你一日不回来,我就等你一日。”
“我会在这里准备好一切等你回来。”说到这里,温暖的笑意自他嘴角绽开。
仿佛整个人都自带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这怪怪的感觉。
叶图下意识回避开他的视线:“让你们担心了。”
清璇才要开口,被云修截住话头:“没事就好。”
他看向一直沉默的嵩月,却向叶图发问:“还想离开这里去外面看看吗?”
叶图低头沉默了很久,感觉到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随着这一握获取了更多的勇气,她仰起头郑重地宣布:“我想。”
第一百一十三章 山野别扭小组出发啦
经过短暂的休息和调整,在归来后的第三天他们出发了。
五个人,一只壁虎,两只鸟。
一路走走停停,离开了灵感山,踏上了旅程。
“我们这次离开灵感山,你有什么打算?要去哪里?”
云修问这句话的时候,叶图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没有答案。
这个世界对于她是陌生的。
于是她回答:“还有其他的武修门派吗?”
“有。”云修肯定地回答了她,对于她的愿望,他必定奋力达成。
“还想去继续修武道?”
叶图的回答也同样的肯定:“是的。”
“既然我们之前从圣城出来到武功山再到木家庄、灵感山,都是一路向北,那我们不如继续向北前行。”
嵩月对圣城外的世界也是初次接触。但是他看过族长收藏在塔里的地图。
圣城几乎就是在地图的中心,向西是汪洋大海,向东是无际大泽,向南是火山瘴地,只有向北,是山川和平原。
清璇在山上的藏书阁里也曾涉猎过地理图册,她对嵩月的说法也持肯定的态度。
至于阿苇和叶图,他们两个属于一无所知。
于是众人把最终的发言权交给了云修。
这位见多识广的器宗长老,传说活了很久的世外高人。
当然,云修是这几个人里最有发言权的。
在万年的时光里,他的足迹几乎遍布整个大泽荒洲。
不只是因为随云漂泊,或是寻找宝器。
还为了一直寻觅的那个人的点滴踪迹。
北边的风景,甚好。
他笑着点了点头。
“准备出发!”叶图打好背包,其实里面的东西很简单,无非还是从武功山背来的那些东西。
嵩月也只打了一个小包裹,不过是从慕名镇背来的一点儿行李。
阿苇提着珠珠给他的包袱,云修则是一身轻松。
清璇也打了一个小包袱。
她三天来一直都很忙。
把所有的鸡鸭送到村民的家里,明明知道是徒劳,还是仔细地叮嘱要好好的喂养。
然后给所有的屋子打扫卫生,无论有没有人住。
她临行前,依旧把劈好的柴放到柴垛上,把厨房的锅、灶清理干净。
把所有没有吃完的食物和调料送给邻居,把水缸挑满了水。
甚至连茶杯也都一一洗净,倒扣着放在盘子里。
仿佛这里的人只是出去游玩,三两天后就会回来。
当所有人都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她仔细地检查了每一扇窗子,一一阖上。
放下了每一道帘子,关好每一扇门。
直到大家催促她,清璇才轻快地走过磨盘小桥,最后转身看了看这座小院子。
轻轻地关上了篱笆门。
“走吧。”清璇拍了拍手上的尘土,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小包袱,转身跟上了大家。
此去山高路远,纵使再难归来,也要在分别的时候留下彼此最美好的样子。
走了有半天的光景,离灵感山越来越远。
大家找了个有树有石头的地方,一边吃着自带的干粮,一边坐在路边休息。
时已深秋,天气转凉。
只有中午时分还算暖和。
不过三天而已,树林已经由单一的绿色加上了黄、红的调剂。
阳光明媚而冷淡,眼睁睁地看着缤纷的叶子纷纷离开枝头,奔向大地。
但树林却是慷慨的。
果实挂在枝头,狍鹿奔于林间。
冷了生一堆篝火,累了看树影婆娑。
虽是寂静无闻,实则馈赠良多。
大家一路嬉闹着,也就不觉得疲惫。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灵感山的范围,来到了一片火红的枫树林前。
天然的树林不可能只有一种树木,这里有人居住。
有人居住,就会有房子。
“今晚不用睡在地上了!”叶图开心地笑道,“走,我们去给主人问个好。”
云修便跟在她的身后也向树林走去。
“等等!”阿苇忽然叫住他们,“有点儿怪怪的。”
“哈哈哈,哪里怪?”福禄挥动着四条短短的小腿,牢牢地扒在他的肩膀上。
“那是枫树,秋天的时候叶子就从绿变红了。”戮戈落在枫树枝头,和噗小雷侧着脑袋看他。
“不是。”我觉得有一种怪怪的气息在树林里流动。
他眨眨眼睛,不屑道:“我今天在来的路上见过这个树了。”
嵩月听了也叫住叶图:“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主人家未必就在那个方向。我们过去看看,回来叫你们。”
他说着对噗小雷和戮戈道:“你们谁跟我一起去看看?”
戮戈啄啄羽毛:“这么简单的事,让小噗去吧。”
噗小雷已经长成一只大鸟了。
火红的羽毛下一个肥嘟嘟的身子,像一颗红绒球似的蹲在树枝上。
“嗷,那我去叭。”它挥挥短粗的小翅膀,成功着陆在嵩月的肩头,“出发!”
嵩月带着噗小雷往枫树林里走去,就听云修道:“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也去看看。”说完指了指福禄和戮戈,看向阿苇道:“叶图就麻烦你照顾了。”
阿苇一拍心脯大咧咧道:“放心去吧。”
于是两个都好操心的人,一起走进了枫树林中。
枫树林里没有路。
他们凭着记忆判断方向,一路向前走。
“你们那时进入山洞到底遇到了什么?”云修淡淡地问。
嵩月没有看他,也淡淡地回答道:“岔路。”
云修嘴角突然上扬,他闭了下眼睛,让人有种下一秒他就要暴起揍人的错觉。
可他仍然用轻松的语气问道:“我是说除了岔路和幽墟谷。”
嵩月抬头看天:“你觉得我们能遇到什么?”
“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之所以问你这些,不是担心你的安危。”云修一派的云淡风轻。
“当然,难不成你还对我有什么企图么?”嵩月轻轻地笑起来,不屑之意毫无保留地抛于面前。
“你这样好像我们不能很友好地聊天了呢。”云修微微皱眉,但脸上依然挂着微笑。
“那你想跟我打一架吗?”嵩月并不在意地摸了摸噗小雷毛茸茸的脑袋,“还是说你只是想单纯的揍我一顿?”
“如果可以,我想选择让你消失。”云修语气平静,言辞耐人寻味,“从叶图面前消失。”
“所以,你是嫉妒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陈年旧事
“哦?”嵩月笑了。
他转过头望着云修苍白的发笑道:“那你就想想吧。”
说着指了指他白色的长发道:“也别想太多,不然就不止是白这么简单了。”
占了嘴上的便宜,嵩月开心地望着云修变成竖瞳的眸子:“哎?难不成你想吃了我?”
说完又摇了摇手指:“听说云长老可是常年吃素的善人啊。”
“你当知道我想说的是哪方面。”云修暗暗攥拳,忍住想痛扁他一顿的念头。
“第二次了,她和你在一起的时候陷入困境。”云修着重说了困境二字。
他自认为没用险境这个词,已经用尽了自己这万年来的涵养了。
“第一次和你出门,你就让她掉了一层皮。”云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情绪,如同一谭无波的古井。
“第二次和你出门,你让她和大家失去联系。”他极其轻蔑地瞥了嵩月一眼,“结卢境是个什么东西,你应该也略知一二吧。”
“如果她永远陷在里面,被融为幽墟谷的一部分。那她将再不能轮回入大泽荒洲,你要知道这后果。”
云修一字一顿道:“世上再无叶图。”
字字诛心。
这场争论没有人是赢家,句句锋利的话语化为双刃剑刺痛了两个人的心。
“你们两个为什么会堕入幽墟谷?”云修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继续问,“是因为你,还是因为她?”
这个问题嵩月也没法回答。
他不知道答案。
如果是因为叶图,那为什么只有自己能读懂那木偶的记忆?
如果是因为自己,为什么是叶图选择了灵感山?
见他陷入了沉思,云修深吸了一口气,最后问道:“你不知道没关系,你只要告诉我,你们在山洞里还遇见了什么?”
嵩月沉默了。
树林里只有风吹树叶的刷啦啦的声音,连鸟兽也停止了鸣叫。
两个人在沉默中对峙,终于嵩月叹了一口气:“是一具巨大的木偶。”
幽墟谷,大泽荒洲,木偶。
三个词放在一起,激起了云修尘封记忆里的涟漪,转瞬就变成了汹涌的海浪。
桃林宴上,虚弱的小龙身缠十色电锁,奄奄一息。
一身红衣的第三天神女对着飘渺云雾后至高的神袛说:“母神,十二她滥用神力造了这些哗众取宠的玩意。”
“这是对神域的亵渎,是对我们所有人的背叛。”她言辞激烈,甚至有一种立刻诛之而后快的意思。
“三姐,我的神力是神域赐予我的使命。”第十二天神女衣袖飘摆,将奄奄一息的小龙收入掌心。
“你在这大泽荒洲里淬炼地火,使用十色电锁,难道就不是是用了神力?”她质问道,“你却凭什么来说我?”
第三天神女听了哈哈大笑。
她看向在座的几个兄弟:“十二,你有一点好像没有搞清楚。我们的神力并不相同。”
“这大泽荒洲一片荒芜衰败,你的神力用在此处,只有消耗。”她拿起案前的那只桃花,将花瓣慢慢地、一瓣一瓣地从枝丫上扯下来。
“你创造的越多,就消耗的越多。你的神力,是在填这个吃不饱的野蛮之地。”
花瓣自她手中飘落在桌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终化为灰烬。
一团妖娆的火焰自桃枝上燃起,瞬间桃枝起火,燃起了更明亮的火焰。
她挥了挥手里的桃枝道:“我的神力则来自万物。无论是风、电、火、雷、水、土,这些都是我的源泉。”
“这大泽荒洲虽然贫瘠,却不缺这些。并且还在不断的消亡和形成中周而复始。”她望向第十二天神女,认真地问:“你明白了吗?”
“你的神质和神力会不断被你创造的东西夺走,在这贫瘠的土地上被你创造的东西贪婪地据为己有。”
第三天神女最终劝解道:“你只会越来越衰弱,逐渐走向消亡。”
“我将与它们同在。”第十二天神女自豪而倔强,眼睛里有光闪动。
“可笑至极,你想要永远被束缚在这片大泽上吗?”第三天神女丝毫没有被她的坚定、无畏和热爱感动,回馈她的只有嘲讽。
众天神也自动忽略了她的回答,反而是听到第三天神女的话,永远被束缚这五个字一出,使得在座无一不为之动容。
“母神,我们何时才能重返神域?”众天神不禁向那至尊之天神发出了心底的疑问。
然而得到的却是沉默。
在众神的一再追问下,一个声音自高空飘落:“去找到那具木偶,也许还有回去的机会。”
这对话虽然是在云修极其狼狈的情况下发生的,但是却在几万年来一直萦绕在他的心头。
不是因为“永远被束缚”这几个字。
也不是因为“木偶”这个词。
而是因为“我与他们同在。”这句话。
我与他们同在。
这是宣言,是最深沉的爱。
他一直记忆深刻,放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妥帖收藏。
如今终于在万千世界中相遇,无论如何,
绝不放手。
如今事情的焦点又转移到了木偶和幽墟谷的人身上,那么只有将和这件事有关系的人留在身边,才更便于发现事情的真相。
云修想到此处便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将这猜测藏于心底。
嵩月见他从听到木偶二字便一直默不作声,于是问:“你想到了什么?”
云修并不打算告诉他,毕竟这些联想到一起,没有实际的证据也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
他摇摇头:“没有什么,一些陈年旧事而已。”
晚风吹过,红叶片片飘落。
在他白色的发上轻轻擦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见问了也没有结果,嵩月索性不再白费力气。
但是经此一事,他意识到想要保护好她,可能有时候真的不能凭自己一人之力。
这样想着,他心中就有一点懊恼。
但是这懊恼很快就被替换掉了:“前面好像又一户人家。”
他们快步向前走去,那真的是一户人家。
而且是高门大户,鼎食之家。
朱红的大门左右各有一尊吼天石兽,不怒自威。
门上悬挂着一块金漆牌匾,上写两个大字:
文尉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深宅豪门
“叩叩叩”嵩月走上青石台阶,门上的衔环金兽发出深沉低亢的呜鸣。
不多时,门缓缓地向内打开,一个青布衣褂的中年人手拿一根乌木棍从门内走了出来。
嵩月见有人应门,便上前抱拳道:“这位兄弟,我和朋友途径贵地,想借宿一夜,烦请通报。”
那人手拄着乌木棍,先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近前的嵩月,又将目光移到了站在台阶下的云修身上。
“你们是什么人?”中年人瓮声瓮气地问,“如何来到这里的?”
一行人本也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目的,于是嵩月笑道:“我们几个朋友结伴游玩,在山林里风餐露宿了几日,实在是吃不消了。途径贵处,眼见如此气派的宅院,便想来试一试运气,看看主人是否方便。”
说着他向那中年男人眨了一下眼睛:“咱们也开开眼界不是么?”
中年男人点点头:“行,那你们在这门口等一会,我进去禀报我家主人。”
说完就退回门内,朱红的大门在他们眼前咣地一声重新合拢。
天色渐渐暗下来,夕阳的金色光辉铺在青石台阶上,拉出一条浅浅的阴影。
那被余晖照射变成橘红色的大门开了,中年男人打开了大门:“我家主人好结识天下的英杰,请二位进府相见。”
“多谢兄弟,辛苦辛苦。”嵩月说完,二人随着中年人进入了这座阔气的府邸。
一进门,先是一座颇有意趣的假山,假山脚下种着些花卉兰草。
嵩月煞有介事地对云修道:“单看这假山,就是那些个所谓的富户人家比不了的。”
中年人听了不禁满面欢喜:“那是,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有谁能跟我们文蔚府比。咱家就是灶房也比他们那些人的厅堂富贵些。”
“那是那是。”嵩月附和着,哄得中年人一个不住地夸耀自家的门庭。
“不瞒二位说,我们这文蔚府可是大户人家。”中年人撇着嘴,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这宅院是他的似的。
嵩月笑问:“怎么见得呢?”
“嘿,你没瞧见咱这山石桥木,这景致铺叠?”他指着脚下的白石曲桥,“就这房子,府里就有五百多间。”
“你见过有五百多间房子的府邸吗?”他抱着两条手臂,斜眼看着嵩月。
“还真没有。”嵩月摇摇头。
“那就是了,五百多间房子啊,我们主人光使唤人就多少你知道吗?”他看了看左右道,“三百多人!”
“嚯,这么多人。”
“你们今天能进来这样的府里,也是因为我们主人好交朋友。”中年人领着他们走到了一座宏伟的大屋前,“毕竟,这武修的半壁江山都是在这文蔚府。”
他说完这句话,走到门口与两个小丫鬟说了些什么,回手指了指嵩月二人,然后就离开了。
那两个小丫鬟一身藕色衣裙,头上梳着双髻。
一个抬眼看了看他们就转身进屋去了,另一个向他们走过来道:“二位请随我来。”
说着并不等他们有什么答复,就转身走了。
嵩月和云修跟在她后面进了屋子。
屋内金灯高挂,猩猩红的地毯铺地,八把太师椅对摆在两侧。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端坐在正中,宝蓝的长衣紧扎袖带,虽然上了些年纪,倒是有藏不住的精气神。
“两位朋友远道而来,快请坐。”老人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连了片刻笑道,“老朽文蔚祁,是这武修文蔚一派的门长。不知朋友如何称呼?”
“没想到竟然是文蔚掌门的府上,失礼失礼。”嵩月起身道,“晚辈嵩月,这是我的朋友云修。”
“云修?”文蔚祁听了这个名字两眼放光,又重新上下打量着云修,“难道这位就是器宗的云长老吗?”
云修知道是躲不过去了,于是索性站起身来道:“正是。”
文蔚祁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直接越过嵩月,几步走到云修的面前:“荣幸之至啊!前几次去武功山拜访云长老,都遗憾错过。没想到今日长老竟然亲临府上,真是蓬荜生辉啊!”
说着便向门外喊道:“香儿,玲儿,快吩咐下去,我要设宴给云长老接风!”
云修见他一片的殷勤,等他吩咐完了吓人,才微笑着缓缓道:“今日也是有缘路过文蔚府想来借宿一夜,掌门不必如此破费。”
“哎呀,云长老哪里话,我这里的粗茶淡饭唯恐招待不周。”他将云修让到座位上,自己就在他的旁边坐下,“长老不如就在府上多住几天,休整休整如何?”
云修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而是十分客气地说:“掌门,我们此来借宿,还有几个朋友在枫林外等候,不如……”
不等他说完,文蔚祁立刻道:“长老放心,我这就派人接她们进府来。”
他这才发觉刚刚怠慢了嵩月,于是赔笑道:“哎呀看我,真是老糊涂了,二位稍坐,我去吩咐他们准备好下榻之处。去去就来。”
说着向他二人抱了抱拳,转身就出门去了。
嵩月看向一边静静坐着的云修道:“怪不得刚才一直不说话,原来是憋大招呢。”
云修一脸不屑:“谁像你那么无聊,谁让你介绍我了。”
刚才的两个小丫鬟端着茶上来,捡钱了似的一脸堆笑,放下茶水立刻走了出去。
二人也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喝水。
两人一边喝茶一边和文蔚祁扯闲篇,终于听到下面人来报,说是云长老的朋友们到了。
文蔚祁二话不说,起身到门口相迎。
叶图几个人相互介绍之后,便也落座。
“想不到云长老的朋友们都是如此的年轻才俊。”文蔚祁卖着客套话,“几位稍事休息,老朽略备了几杯薄酒给各位接风。”
正说着,外面人通报:“掌门,大公子和二公子来了。”
文蔚祁笑嘻嘻地道:“让他们进来。”
说着对云修道:“这是老朽的两个不成器的儿子,早闻云长老的大名十分仰慕。今天趁着这个机会,请各位少年的才俊多多指教,也涨涨他们的见识。”
说话间从外面走进两个少年,一进门先向文蔚祁施礼道:“爹。”
第一百一十六章 文蔚家宴
“来,羽儿,星儿,快来云长老。”文蔚祁催促两个年轻人,“还不快去?”
文蔚羽年纪稍长一些,穿着天青色的长衣,头上用银冠挽着发,一双豹眼颇得乃父之威。
文蔚星身材瘦削,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两道剑眉却格外的鲜明。
他二人听得父亲发话,立刻转向云修,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文蔚羽、文蔚星,拜见云长老。”
“令郎果然一表人才,掌门好福气呀。”云修笑着对文蔚祁说,“两位公子也请坐吧。”
两人口中称谢,却并不去椅子上坐下,反倒找了末尾的位置站定了。
云修看了只作不语,心里却道:好严的家教。
“掌门,饭菜备好了。”丫鬟香儿低着头快步走到堂上向文蔚祁回事,“夫人和几位公子已经在潞水亭前等候。”
“好。”文蔚祁一捋花白的长髯,转向诸人笑道,“云长老,各位贵客,咱们先去吃个便饭。”
云修点点头:“那就让掌门破费了。”
“哪里的话,长老再这样说,就是拿我文蔚祁不当朋友了!”他笑声洪亮,真个有种广交天下朋友的豪迈之气。
云修也只是笑笑,没有多说话。
就听他接着说:“老朽这一辈子就喜欢交朋友,其他的一无所成。”
“掌门真是过谦了,先不说凭一己之力独占武修半壁江山。就单是这偌大的宅子,云修生平未见,何况还有两位如此过人的公子。”云修一脸的乘兴欢喜,心里却盼着快点吃完回房间。
听得夸奖,文蔚祁登时精神振奋。
一张大嘴要咧到耳根子上去了,巴巴地上赶着道:“长老谬赞。这两个不成气候的儿子,还请长老有时间帮我教导教导。”
云修摆摆手:“哎。好说好说。”
说着话,一行人由两个丫鬟打着灯笼在头前引路,穿过山石花丛,沿着长廊上了曲桥。
一路景致秀雅,步步不同。
远远地就看见前方一片灯火通明,身着锦衣的十来个人早在那里相候多时了。
刚刚走到跟前,那一众男女纷纷行礼。
“入座吧。”文蔚祁对此颇为满意,“云长老请,诸位请。”
当所有人都落座了,叶图才发现,原来这里坐的还有一些妇人和孩子。
由此可见,文蔚祁是以家宴之礼来款待他们了。
果不其然。
只听文蔚祁道:“云长老,刚刚那两个是我的长子和二子。”
他颇为得意地给云修介绍:“这是我的夫人明鸾,那是我的三子文蔚英,还有我的四子文蔚平。”
文蔚英年纪尚幼,只有五六岁的年纪,跟随者明夫人坐在一处。
文蔚平却已是二十出头,出落得一表人才,很有一些氏族公子修谨端慎的模样。
他于文蔚羽和文蔚星相比,甚至还要大了几岁。却不知为什么排了个第四的名头。
云修只当没看出来,继续听着文蔚祁说着些家长里短。
只见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说道:“今日三生有幸,器宗的云修长老和朋友们屈尊来到寒舍。我们一家欣喜非常,略备薄酒给诸位接风洗尘。还请尽兴。”
诸人便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宴席上无非就是一些推杯换盏、恭维讨好的说辞,一边文蔚祁还叫了府中的歌姬起舞助兴。
酒过三巡,话也就多了起来。
文蔚祁一边述说着自己如何勤修武道,一边说着如何忧心众武修同道不能团结一心,共同精进武道。
他一边说一边感叹世事多艰,纵有心却无力。
末了还不忘捎带上他的几个儿子:“长老若不嫌弃,指点我儿一二,也就够他终生受用不尽的了。”
他又端起酒敬了云修一杯:“我这长子羽儿,今年十九岁。武修已经到达四阶。为了他我遍访天下名师,不惜万金供他学习精进。不到二十岁就有四阶的成绩,这普天之下也没有几个人。”
“我的二子星儿,如今十七岁。没有他哥哥的造化,只是个区区的二阶罢了。”他说这话的时候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明夫人脸上些许地流露出不快,抬眼看了文蔚祁一眼。
文蔚祁正要说他的三子文蔚英,自然是看到了夫人的颜色。
“我这三子英儿,今年六岁。从学语开始,我便教他勤奋用功。如今已经开蒙,正待寻个如意的恩师。”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云修一眼。
云修没有接他的眼神,反而向桌上的水果看去。
一颗颗晶莹碧绿的葡萄乖巧地躺在洁白的盘子中,甚是喜人。
文蔚英最后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那最后一个是我的四子文蔚平。”
他没有介绍文蔚平的年纪,只是可有可无地说了一句:“如今也在修习武道。”
云修也不多问,只听他招呼明夫人上来敬酒。
明夫人将文蔚英教给旁边的丫鬟,自己端了酒杯走上前来。
“云长老一路辛苦,可要多住几日。有什么需要,但凭吩咐。”她语言恳切,温顺谦卑。
云修笑道:“夫人言重了。我等不过借宿一宿,明日便将启程。如此叨扰,还望夫人见谅。”
明夫人笑呵呵地说:“云长老不知,我家老爷向来好交朋友,我们府里的人也喜欢热闹。我也没有别的本事,无非就是准备些应用之物。”
“夫人有如此四个有才学的儿子,怎么说没有功劳呢。”云修本以为说完了,她也该回去了。
谁料到明夫人又倒了一杯酒道:“不瞒长老,我嫁到文蔚府以来,只养育了这三个儿子。”
云修本对文蔚府的家务事没有什么兴趣,此刻也只能听她继续说下去。
“那文蔚平本是府上的歌姬所出。”她无视文蔚祁的眼色道,“哎,也算是个可怜人,早早地就没了亲娘。”
文蔚祁赶紧接口道:“嗨,家里的一点琐事,让云长老见笑了。”
云修笑笑,将桌上的一盘牛肉端起来走到叶图桌案前放下。
叶图没有搭话。
她直愣愣地看着斜对面,最末尾的那一张桌子。
只见那个人也颇为意外地看着她。
第一百一十七章 相逢已经年
即便岁月加诸于你身上无情的枷锁,再见之时我也必定能够一眼认出。
叶图的世界瞬间失声。
舞乐、交谈全都隐退到虚无的黑暗里,灯烛火把尽皆失色。
十方世界之内、万古苍穹之下,只剩了一个文蔚平。
他坐在锦纱的宫灯之侧,柔和的灯光打在他较之前更具棱角的脸上,拉出一道浅浅的阴影。
浓缩着岁月的苍凉。
“哎?”文蔚祁见云修走到叶图桌案旁边,便也端着酒杯走上前去,看到叶图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四子,连云修的问话也置若罔闻。
于是问文蔚平:“平儿,你与叶姑娘相识?”
被父亲叫了自己的名字,文蔚平瞬间惊醒。
“爹,云长老。”他慌忙端起面前的酒杯,以为是要自己向云修敬酒。
他还在刚刚认出叶图的惊讶中没有完全恢复过来,只于忙乱中捡了几句词来应付面前的状况。
“晚辈文蔚平,久闻云长老威名,十分仰慕。今日得见三生有幸。”他说这话的时候,文蔚祁一脸的嫌弃。
终于在他讲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文蔚祁道:“哈哈,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没长进。让云长老见笑了。”
他摆出一副严父的威仪来,问道:“为父是问,你认识叶姑娘?”
文蔚平赶忙放下酒杯,低着头答:“有数面之缘。”
“胡言乱语。”文蔚祁看了一眼云修,随即脸色大变。
对文蔚平大声吼道:“叶姑娘乃是云长老的朋友,如何与你有缘?”
文蔚平被吼得有点懵,连忙鸡啄米似的答道:“是是是。”
“是什么!”文蔚祁怒道:“又不是考你的学问!”
他恨恨地一甩袖子道:“二十岁的人了,问你句话也答不利索。”
文蔚祁这一吼不要紧,舞姬停下了舞步,丝竹停了音乐。
就连刚刚一家人的说笑也都藏了起来。
如此场合,云修有点听不下去了:“掌门,你我正喝在兴头上,歌舞如何停了呢?”
“啊,是,歌舞,歌舞!”文蔚祁招呼着舞姬乐师,也许是借酒壮胆他竟然一把拉住了云修的手腕,将他拖向座位。
“小儿无状,长老莫怪。来来,你我同回坐席,我要再敬兄长你两杯!”
文蔚祁说着,便将手里的佳酿斟满杯,又劝起酒来。
文蔚平被这一顿训斥,蔫头耷拉脑地垂手坐在位子上。
他不敢看叶图,再次相逢自己刚刚的样子实在太过丢脸。
他不敢看自己的兄弟、姨娘,他们此刻面上不说,心里一定在偷乐。
终于看见这个不争气的庶子如预料一般遭到训斥,还是在一家人一直有所求的器宗长老面前。
他更不敢看自己的父亲。
那个在自己身上加之于雷霆,却不肯散布雨露的一家之主。
此刻若是看到自己还敢抬头直视,那必定要更加失望吧。
怎么养了这样一个愚顽不灵的孩子。
经过这一番吵闹,嵩月也看见了叶图的反常。
他走过去对文蔚平道:“四公子,我叫嵩月,是叶图的朋友。”
他侧身指了指发呆的叶图:“你们认识?”
文蔚平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哦,既然是老朋友,过去说说话吧。”他笑着说,“那边还有朋友,我们介绍认识认识。”
文蔚平被他半拉半拽地拖到了叶图的桌前,嵩月便将自己的坐垫递给了他,自己则与阿苇同席。
文蔚平和叶图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相对无语。
也许想起来自己好歹也算是主人家,于是便鼓起勇气,要尽一尽这地主之谊。
他看向叶图眨了眨眼睛,张口道:“叶图,你还是老样子。”
这一声叶图唤醒了她。
叶图如梦初醒般看向文蔚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
嘴上却说:“真好,又见到你了。”
只是一句:又见到你了。
那些为了寻找而付出的代价、经历的人和事、无助和绝望、疼痛和苦难,都被那一句“叶图”封印。
她眼里心里都只有重逢的喜悦和庆幸。
那些过去的事,都可以不作数。
因为,现在你在我的面前。
“你瘦了。”她看着他有些凹陷的脸颊道,“你现在怎么样?”
文蔚平苦笑着摇了摇头:“可能是最近练功有点儿累吧。”
“哦。”叶图看着他的脸,想要仔仔细细地把他瞧个清楚,“你那天出洞以后……”
“那天的风雪很大。”文蔚平语气平静,似乎只是再讲一个听别人讲过的故事。
“哦,是的,风雪,那天的风雪很大。”叶图重复着他的话解释道,“那天我出去找过你,但是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是啊,我也努力找过那个洞口,眼前都是雪花,什么都看不见。”文蔚平回望着她,这五年过去,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灵动的少年了。
而叶图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你这些年可好?”文蔚平问,“后来你是怎么找到出口的?”
叶图有些兴奋地给他说着自己的经历:“我那天在山崖下看到了你的背影,但是当时山壁合拢,情况危急。我并没有追上你。”
“出来以后啊,我先后到武功山和灵感山拜了师。”她笑得像是一个讨赏的孩子,“我现在已经是武修三阶了。四阶也学了,只是还没有进行试练。”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然后便飞快地抬手抹掉。
叶图没有想到,她只在伊丹巫祝的结卢境里耽搁了这区区几日的光景,竟然就已经错过了他这许多的时光。
从此以后,都不想再错过了。
叶图向他笑了笑:“你有没有娶亲?”
文蔚平本来还在心里担心她问自己为何不将姓名如实相告,为何石壁会突然合拢,为何菩提藤会断。
甚至怕她已经发现了那菩提籽的数量有所减少。
但是她并没有问这些。
她问:你有没有娶亲。
文蔚平木讷地摇了摇头:“没有。”
叶图见状开心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头对仍坐在垫子上的他笑道:“你等我一会儿。”
说着便整理了一下衣服,昂首向文蔚祁的坐席走去。
她走到文蔚祁的面前,深施一礼:“晚辈叶图,感谢掌门的款待和照顾。”
“叶姑娘不必客气,我这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他笑眯眯地看着云修,一副已经把他当自己人的口气。
“那如今叶图有一事相求,不知掌门能否成全。”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拜师文蔚府
“叶姑娘你只管讲来。但凡老朽可以做到的,一定立刻就办。”文蔚祁醉眼惺忪,脸上爬着两朵红晕。
他睁着迷离的眼睛望向旁边的云修,挤眉弄眼地赔笑道:“就算是我办不到,也倾尽全力给你想办法!”
“哈哈哈,我的老哥哥!”说着又自斟自饮了一杯。
“掌门,叶图一路行来听得人们处处传颂文蔚府的武道精进、高人辈出。”
她不敢抬头去看看云修。
这是她自己的决定,没有和他们人和人商量过的。
但却是让人拼了性命也想试上一试的决定。
她低着头,一字一句道:“叶图也是武修之人,想拜入掌门的门下。”
她屈膝一跪,衣襟下摆落入尘埃:“请掌门成全。”
云修自她走上前来的时候心里就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他说不好是什么事,但他知道那是自己不想见到的场面。
他转头望向嵩月。
嵩月也并不知道叶图想要干什么,茫然地回望云修。
就在两个人交换眼神的时候,这电光火石之间叶图话已出口。
惊得文蔚平倒吸了一口冷气。
文蔚府百年门庭,拒收外族。
这是铁一样的门规,也是文蔚一族所有人都知道的家规。
从没有例外。
文蔚祁脸上一派平静,仍然笑呵呵地端着酒杯。
眼睛里神色变幻,他用醉眼望向叶图。
眼睛却扫过明夫人。
“来人啊。”文蔚祁拖着酒醉特有的长音,对吓人吩咐道,“去拿件披风来。”
舞乐丝竹之声不知何时停了,耳畔是庭院里阵阵的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秋风吹过,冷意渗透单衣。
也就是片刻的功夫,丫鬟拿着一件灰色的披风走了回来,正要向前为他披上,文蔚祁伸手制止了她。
他从坐席上站了起来,向叶图走去。
经过明夫人坐席的时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明夫人也回望了她的夫君,笑得明媚灿烂,轻轻地点了点头。
文蔚祁走到叶图身前,将披风从丫鬟手中拿起来,就着深秋的夜风抖了开来。
轻轻地披在了叶图的身上。
“天气凉了,也该多添些衣服。”他说着弯腰一拉叶图抱拳的手腕,“去多喝两盏酒暖暖身子。”
“起来吧,徒儿。”
叶图本来也没抱十分的希望,但这轻轻的一声徒儿如一声惊雷一般在她心底炸开,照亮了她的希望。
“哎?怎么不叫师父啊?”文蔚祁笑得慈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师父!”她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喊出了这声师傅,但却被哽咽的喉咙削减了大部分力气。
几乎全灭。
“好。”文蔚祁拍了拍她的肩膀,指着文蔚羽和文蔚星道,“去和你的师兄弟们坐在一起吧。”
文蔚祁对他的两个儿子招呼道:“你们两个,照顾好你们师妹!”
文蔚羽和文蔚星立刻应声道:“是!”
干净利落地从自己的坐席上站起来走到叶图身边。
文蔚羽抢先道:“恭喜师妹,以后我们就是同门了。”
“是啊是啊,师妹你跟我们可不要见外。”文蔚星笑呵呵地立刻跟上,“文蔚府的师兄弟们非常和睦,大家都是一家人。”
“来来,师妹,咱们回去坐下聊。”说着二人就将叶图迎回了坐席。
文蔚平怔怔地看着叶图和两个兄弟走向了自己,他脸上神色变幻,终于站了起来。
他刚刚抱起拳,还没有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被文蔚羽挡在身前,文蔚星从后面跟上来一肘顶在他的软肋上。
“去。”文蔚星在叶图坐下的空挡朝他试了个眼色,向着他远在对面孤零零的位子努了努嘴。
文蔚平张了张口,终于还是静静地走向了自己的位子。
“文蔚平!”叶图刚刚坐下才一抬头就见文蔚平坐回了对面的坐席,还来不及跟他分享自己的喜悦。
“师妹,阿平他有点儿醉了,让他坐回去先醒醒酒,待会儿再过来和我们聊天。”文蔚羽坐在了刚刚文蔚平坐过的地方,但马上被文蔚星挤到了一边。
两兄弟挤在一张坐垫上,出奇团结地照顾着叶图。
给她布菜、让酒、讲笑话。
不亦乐乎。
文蔚平则低着头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酒杯。
他耳朵里却探听着对面的那些欢声笑语。
“怎么又停了?”文蔚祁煞有介事地怒道,“你们是不是想管铺盖走人?”
那些舞姬们立刻盈盈一拜,托着华丽的裙裾开始了有一场表演。
“哎呀,老哥哥,真让你见笑了。”文蔚祁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这些是刚刚来府里的,还不太懂规矩。”
云修淡淡笑道:“掌门哪里的话,这歌舞甚佳。”
“老哥哥你喜欢就好!”文蔚祁抚髯大笑,“不知道哥哥你喜欢什么样的环境啊?”
云修诧异地看向文蔚祁:“什么环境?”
文蔚祁眨了眨眼笑道:“我这文蔚府啊,屋子很多。”
他用桌上的葡萄、橘子、酒杯等物摆了个大概的示意:“适合哥哥这样飘然世外的高人居住的有三处,这三处也是现下府里景致最好的。”
他指着酒杯道:“这波澜院呢有一个荷花池塘,房前屋后种着些桃李梅竹。”
说着指了指那个橘子:“这风霖居呢,有小河穿院而过,多有些假山兰草,在河边还有几棵芦苇。”
最后指了指那颗葡萄道:“这起苍阁松柏掩映,就更幽静一些。”
云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问:“这三处相距多少?”
“不远不远,三处之间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文蔚祁眼睛里闪着光,心里暗暗窃喜。
如果云修选了一处住下,就说明他会在府里多留一段日子。
本来担心如果叶图留下了云修却要走,如何劝说他留下。
这样看来,前面的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如此看来,收个外姓徒弟也算是稳赚不赔的买卖了。
“既然掌门屋舍众多,不知我能否提个不情之请。”他看了看正在和文蔚兄弟喝酒的叶图,又看了看始终安静的嵩月。
“哎呀,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呀。”文蔚祁说着用眼睛瞟了一眼明夫人。
“我这个人好清静,我们人多。”他笑道,“这三处院子,我们自己分吧。”
第一百一十九章 摘星楼之争
宴会结束。
云修等一行人跟着丫鬟来到了住处。
波澜院、风霖居、起苍阁。
三处院落在一条路上分道扬镳。
“我在波澜院,嵩月和阿苇在风霖居。”
云修看了叶图一眼,面上冷冰冰的:“你和戮戈他们仨住到起苍阁去。”
说完转身就走。
“等等!”叶图在后面叫道:“云修咱们两个换换吧!”
“我……我想住那个院子。”
她望着云修头也没回的背影喃喃道:“听说那个院子自都是花嘛。”
嵩月走上来道:“你若是不喜欢,和我换吧。”
阿苇不依道:“不换不换,那个院子里有芦苇!”
嵩月无奈道:“你让着点女孩子啦。”
阿苇把头一扭:“那你就让她跟我住一起好了!”
叶图委委屈屈地说:“云修怎么这个样子嘛。”
“好了好了,你不困吗不困吗?”福禄打了个哈欠,“管他什么地方,有床睡就得了呗。”
戮戈和噗小雷早已经站在无生剑的剑柄上渐入梦乡了。
她也只好就此作罢,跟着丫鬟一路向起苍阁走去。
一座不大的小院子,三间小屋。
院子里种着两棵一抱粗的松树,院子倒也宽阔,青砖铺地。
正是一处习武的好地方。
倒也不差。
月上中天,将两棵松树渡上了一层银沙。
“叶姑娘你有事就拉这个银环。”丫鬟指着门边的一个拉手对叶图道:“我们就在前面不远的班房里,您拉这个银环我们片刻就到。”
这样的机关叶图在这个世界里还是第一次见,有点门铃的意思。
“好,那就多谢了。”叶图送别那小丫鬟,自己回到房中洗漱休息,等待着第二天武道课的到来。
嵩月则和阿苇各自分好了房间,也都早早睡下。
云修却没有睡着。
他送走了小丫鬟,自己也就在荷塘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
对着月亮一坐就是一夜。
作为天下武修第一大门派,文蔚府果然名不虚传。
叶图自从听说这文蔚府的厉害,就一直思考着它是如何训练弟子的。
如今见到了,却觉得十分的不可思议。
启蒙的弟子由教导师父先进行开蒙,除了一些下腰踢腿、增长力气的基本功以外,就是学习各种基础书籍,便于以后对功法的理解。
开始升阶的弟子并不像其他门派一样分阶修习,而是由师父教完课,自己统一都在演武场的练习。
也就是说,练习的时候一阶可以和二阶切磋,甚至提前学习二阶的内容。
升入四阶以后,这些弟子就会有每五天入一次幻境的机会。
在幻境里,他们可以通过击杀巨兽、神兽、鬼魅、妖灵来磨练自己的修为。
文蔚府的威名,是通过实战的来的。
当然,这也只不过是幻境而已。说到实战,不过是比那些枯木石头厉害些的对手罢了。
对于这个路数,叶图可是要拍手称绝的。
文蔚羽和文蔚星一路带着她参观了启蒙私塾、演武场。
到了幻境的时候,文蔚羽和文蔚星略有一些争执。
文蔚羽指着摘星楼道:“叶图,这里就是幻境之所在了。”
叶图点点头,看着眼前这金漆大门,只觉得让阳光一照,分外让人睁不开眼睛。
“真是气派啊!”她这句话可是由心而发,“真是希望有朝一日能进去看看。”
文蔚星听了一挑眉:“想看就看看呗,有什么大不了。”
文蔚羽斜了他一眼:“二弟,说话注意些。”
文蔚星不屑道:“注意什么?爹又不在这里。”
文蔚羽也懒得和他拌嘴,对叶图道:“师妹,我们去兵器房看看吧。”
文蔚星一把拉住叶图的手腕道:“文蔚羽,我就想知道你到底怕个什么啊?”
他拉着叶图就朝那金灿灿的大门大步走去。
叶图被他拉着往前走,自己也觉得不太合规矩。
毕竟自己只是个三阶,文蔚星也不过是二阶。
四阶的文蔚羽不过才将将够资格。
既然有阶数的规定,那即便是幻境,这样的一个组合恐怕也是难以应付面的状况。
她不过是好奇,本意可不是玩命。
于是立刻说:“师兄,太晃眼睛了。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文蔚星却不以为然地说:“你闭上眼睛好了,我领着你进去。”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着叶图就往台阶上走去。
文蔚羽终于是对这个弟弟的鲁莽看不下去了。
“二弟!不要任性了。”
文蔚星听闻此言大怒,松开叶图两步跨下台阶来到文蔚羽面前:“文蔚羽,你要干嘛?”
他扯着嗓子吼道:“摆长兄的威严吗?”
他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可惜你也不是老大!”
“你……”文蔚羽被戳到痛脚,也渐渐失了斯文。
“文蔚星,你懂点好赖行不行?”
他指着叶图身后的金漆大门:“这扇门后面的样子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文蔚星冷笑,“不就是几个大一点儿的牲畜么。”
“牛羊你吃得少了?还是没见过鸡和鸭?”
“好,我不跟你争论了。”文蔚羽满脸通红,对叶图道,“师妹,我们走吧。”
叶图赶紧就坡就下,一溜小跑来到了文蔚羽面前。
就在文蔚羽要带着叶图离开的时候,一阵劲风朝着两人的面门直扑过来。
二人连忙侧身闪避。
紧接着文蔚星一个飞踢就直踹文蔚羽肋下,将他逼得后退了两步。
文蔚羽没有想到文蔚星居然疯到如此地步,当着刚刚入门的叶图就敢撒野。
他一时不备被文蔚星几个连环腿逼到了台阶之上。
叶图想着这争执是因自己而起,在别人家做客总也不好弄得人家家庭不睦。
于是连忙赶上前去劝架。
三个人你来我我往,见招拆招。
文蔚星虽然只是个二阶,但是毕竟是文蔚府的出身,竟然出奇的神勇。
就在叶图伸手去隔开二人的双掌的时候,文蔚星脚下一绊文蔚羽,文蔚羽整个人向后躺去。
他的身后就是那扇金漆的大门。
文蔚羽后背向那门上一贴,金漆大门瞬间打开。
金色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文蔚羽背后失了依靠,瞬间向门内倒去。文蔚星本来在他身上借力,如此一来就扑到他身上一同跌入了门里。
叶图本来勾着二人的手掌,如此也被带着向门里栽去。
第一百二十章 飞廉入境
“啊!”随着一声惊呼,叶图跟着他们一起跌入了摘星楼。
三人被摔得头昏眼花。
从地上爬起来,叶图环视着周围的环境。
茫茫隔壁,烈日狂沙。
一眼望不到头的黄色沙丘在蓝的让人晕眩的阳光下静静地随风流动。
朔风卷着热浪,打在脸上像是烧红的铁砂一样。
另一边则是光秃秃的土山。
说是土山,也只是看上去像是一个个硬土的块垒。
实际上,那是被风沙雕琢过的坚硬石头。
没有飞鸟。
没有走兽。
甚至连一丝绿色都没有。
这里像是一个凭空想象出来的空间,明媚得让人绝望。
叶图把脚从没过脚背的沙子里提起来,将身上的外罩衣服脱下。
她将罩衣盖在头上,给自己搭出一个简陋的遮阳棚。
太热了。
干燥的风带走他们的精气神,几个人像是干瘪的萝卜干一样拖着步子在沙丘上缓缓移动,寻找着摘星楼的出口,或者是一处可以遮阴的大石。
叶图想问他们改怎么办?
但是她不想说话。
每一次开口都让她更想喝水。
“怎么出去?”终于文蔚星忍不住问。
他的声音因干渴而嘶哑,像是吸多了旱烟的老人家。
“只有一个办法。”文蔚羽费力地挪动着步子,他堂堂文蔚府的大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
“什么办法?”文蔚星总算找到了一丝希望。
人总是在最困难的时候,哪怕一点点希望都能够点燃他们的意志,发挥出巨大的能量。
文蔚羽望了望眼前因炎热而扭曲的景象:“击杀一个对象。”
“什么对象?”文蔚星听完这个答案瞬间脱力。
他绝望得一下坐在沙地上,又被滚烫的沙子烫的跳了起来。
他还是个娇惯的孩子,平时都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不止是他那个古板的大哥欺负他,连沙子都欺负他!
文蔚星怒吼道:“什么破地方?文蔚羽你睁开眼好好看看,这哪里有什么对象可以击杀?”
他指了指太阳:“是上边这个还是下边这个?”
他的手停在指着沙子的姿势上,两道剑眉倒竖:“你消遣我是不是?”
文蔚羽没有像他一样吼着消解自己的苦闷。
他只是因为干渴或者是嘶哑的声音,缓缓地对吵闹的弟弟说:“你少说几句话,多留一些体力。”
他补充说道:“省的遇上了你却已经变成肉干了。”
文蔚星不愿意接受文蔚羽的反驳。
不愿意接受他的建议。
甚至不想听到他的声音。
向来从小事事都和自己死杠到底的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就转了性?
叶图静静地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心道:由此可见二人平时看似兄弟情深,不过是演给文蔚祁这个掌门的爹看的。
文蔚羽刻板,文蔚星娇纵,文蔚英现在还小看不出什么。
文蔚平,或者应该叫风平,这个人自己从第一眼看见他,一路追随寻觅,并不会因为宴席上的表现而患得患失。
随和、隐忍,这些都是这些年在他身上烙下的印记,刻上了胆小、唯唯诺诺、不成才的纹章。
当年那个潇洒文雅的少年去哪儿了?
这么想着,她竟然觉得自己眼前阵阵发花。
看来必须抓紧时间,在热晕之前找到遮阳的地方。
最好还有水源。
叶图没有力气再去阻止他们,自己低着头顶着烈日向最近的一个沙丘顶端走去。
当她站上山丘的顶段,突然白昼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蓝、黑、紫、黄相交融的瑰丽星空。
居然就是在一呼一吸之间,昼夜交替,日夜颠倒。
天上的繁星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天穹,就像灵感山小院笸罗里晾的黄豆一样。
炎热还没有退去,黄沙上滚烫得像一个还未熄火的烧烤炉。
随时让人感谢苍天自己还活着,没有被晒干。
夜幕降临之时,周围的景色也发生了变化。
就在叶图所站的沙丘下一道蔚蓝的波纹向四周荡漾开去。
“看那里!”叶图指着沙丘掩盖着的景象。
众人互相搀扶着爬上了沙丘,向着她指出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不要紧,在那平坦的黄沙堆成的沙丘另一侧,一个晶莹的湖泊静静地躺在星空之下。
“水!”文蔚星立刻大叫,就地一俯身,一路顺着沙丘的缓坡滚到了水池里。
叶图和文蔚羽见他半天也没上来,大惊失色。
立刻就迈着大步三跳两跳地跑下了沙丘。
到了水边,文蔚羽一边呼喊着文蔚星道名字,一边除去身上碍事的鞋袜,立刻就要下水。
“噗!”水面翻动,一股水柱从水里喷了出来。
叶图连忙躲闪,只见文蔚星一脸调皮地从水里站了起来,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瞬间就被沙子吞掉。
“胡闹!”文蔚羽斥责道,“不要乱跑,万一湖水里有什么东西的怎么办?”
文蔚星并不在意地拧了拧自己衣襟上的水:“能有什么,有棵草就不错了。”
“好啊,那你待会儿遇到什么可千万别叫我们救你。”文蔚羽气结。
话音刚落,平静的水面上起了一点涟漪。
在这夜里反射着点点星光,将谜团抛向三人。
一个刀尖反着寒光,自湖面缓缓升起。
它速度很慢,慢到有时间给他们观察这柄刀的花纹。
叶图以过人的眼力看到这刀上缠绕的三瓣花的花枝,以及都是以一个方向生长的叶子。
这奇怪的图案让她不由自主地增强了防备。
这决不是一柄普通的刀。
果然,这不是一柄普通的刀。
这把神秘的刀带着一个浅浅的弧度,一根长长的杆子和刀身形成了一个弯曲的夹角。
这是一柄镰刀形状的怪刀。
默默无生,诞生于这黑夜的生命之泉中。
叶图的双臂突然微微发痒。
云修因为一夜未眠便在屋中小憩,整个院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祥和宁静。
悦耳的鸟鸣和秋日爽利的天气让人倍感舒适。
他渐渐进入了定境,神魂遨游于周天之上。
忽然,天空中的一颗星骤然爆闪,紧接着化为一颗流星坠向大地。
云修一下回过神来,他匆匆地拉动了门边的银环。
不多时一个小丫鬟走了进来,恭顺地道:“长老有何吩咐?”
云修停下了掐算的动作,问道“叶图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