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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全文阅读

作者:岚小榕     庚辰年正月txt下载     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74.我就是来卖酒给你的

    堤墙建好,新洞窟挖掘排在开头。王秉正把烧坊的事情向左钧和带头的酒工伙计做了交代,就打点行装,雇了辆车,带着王法天出发前往龙安府辖的彰明、江油、石泉等地。

    此行目的有两个,卖酒和教王法天卖酒。

    两年多时间在烧坊打磨,酿酒的工艺及流程王法天已然掌握。如何卖酒,也是他必须掌握的技能。

    出发前,王秉正带了几坛用新制荆条酒坛盛着的酒。自增加烧坊产量以来,王秉正定制了更多这种酒坛。未雨绸缪,他知道将来要大量卖酒,这种酒坛是最合适的装运工具。

    铜牟镇那间篾匠铺,现在主要的生意就是给谪仙烧坊做酒坛。鉴于王秉正的诚信和巨大需求,篾匠主动将每个酒坛的价钱降到了八十个铜钱。王秉正明确表示,这种酒坛,篾匠做多少,谪仙烧坊就要多少。

    出门带的酒,以谪仙烧为主,占六成。与很多生意人一样,王秉正开烧坊买卖是为赚钱。但又与许多生意人不一样,在王秉正和左钧的意识里,做买卖又不只是为赚钱。太白醉的品质好,利润很高,就会让很多寻常的好酒之人望而却步。谪仙烧利润较低,价钱亲民,所有人都能买来喝。

    在左钧的影响下,“酿百姓喝得起的好酒”,是王秉正重建烧坊后逐渐形成的一种理念。所以,他最希望大量售卖的,还是谪仙烧。

    选择彰明和江油方向为出门推销的第一组目的地,是因为王秉正心中有一个情结。自打他童年随父亲做酒,家里的烧坊就一直叫“谪仙”。而且,打小他就知道,“谪仙”即是重度嗜酒的诗仙李白。如今定根铜牟镇,与谪仙故里近在咫尺。能把自己的酒卖到真正的谪仙故里,用以表达对这位大诗人的敬仰,是王秉正一直以来的梦想。

    以前在凤翔,烧坊卖酒诸事皆由义兄李有德承担,王秉正只管酿造。虽也听李有德和父亲谈论过一些卖酒收账的技巧,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

    王秉正相信一句古话,“好酒不怕巷子深”。基于对当地烧酒品质的了解,对自己的酒,他的底气十足。这次出门,他想让更多人了解自己的酒。卖多卖少,他并不担心。

    离开铜牟镇,到绵州府用了午饭,了解了一些绵州城酒市的情况后,王秉正父子当天下午就赶到了彰明县的青莲镇。

    几年前他到过青莲,但当时是为陈于珍寻亲,时间紧,心情也不闲。对这一方养育了伟大诗人的沃土,他只有浮光掠影、走马观花的感受,并没有特殊的了解。这次,他想静下心好好感受一下这个被诗意浸染的小镇。关键是,他要把自己酿出的好酒,卖到谪仙太白的家乡来。

    领着王法天,王秉正在青莲镇流连。既为怀古凭吊,也为寻找一家商旅之人集中,有品位的酒楼。

    几番观察对比,他们最后走进了一家叫太白居的酒楼。这酒楼人来人往,不仅热闹,而且出入皆为衣着体面的大雅之人,远非一般的贩夫走卒可比。在青莲故居,王秉正只想卖最好的太白醉。唯有如此,才不会辜负诗人之盛名。

    虽这家太白居酒楼也同兼食宿,但走进酒楼,却不嘈杂。王秉正一行先安顿住下,洗漱一番,换了整洁衣服,到酒楼上要了雅间,安排下酒菜。

    如王秉正的判断,太白居酒楼在青莲古镇算得上是最好的酒楼。环境幽雅,设施一流,凭着较高的价钱,把很多寻常的消费者都挡在了酒楼之外。酒楼的客人多以官绅士子、商贾人家为主。为了对得起酒楼的价钱,酒楼的各类食材和烹饪甚是讲究。所售酒水,无论是米酒还是烧酒,都是当地所能进到的最佳上品。特别是烧酒,更是出自当地名优烧坊内存储一定年份,已经充分熟化的品类。

    “你家酒这么难喝,咋对得起太白居这块招牌!小二,把你们的掌柜叫来。”席间,王秉正故意找碴发飙。

    正在晚饭当口,掌柜正在柜台里拨拉算盘,算计当天的进账。听到伙计禀报,有客人找酒的麻烦,掌柜相当意外。

    他放下手中活计,一路小跑到了王秉正所在雅间。“客官觉得哪里不对?”掌柜赔笑问道。

    “酒难喝!”王秉正装作不悦。

    “可否让我尝尝?”生意之人,掌柜非常谨慎。

    “请。”王秉正单手一摆。

    伙计递上一个酒杯,掌柜拎起酒壶斟满,用袖子挡着,把杯中酒倒入口中。

    “我尝这酒,没问题啊!”

    “没说酒有问题,是太难喝。”王秉正继续为难。

    “我太白居的酒难喝?”掌柜知道,来人是来找碴的。

    “对,实在难喝。”王秉正并不看他。

    掌柜脸色一变,弯腰冲王秉正作了个揖:“不知道贵客是何方神仙,太白居何时何处得罪于您,有什么要求,不妨直说。”

    “没有什么地方得罪过我,我也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告诉你,这酒实在难喝。”王秉正转过脸来,一本正经地看着掌柜。

    “客官是来找碴的吧?您去打听打听,方圆几十里地,还有哪家的烧酒敢说比我太白居的好喝?”掌柜正色,身子直了起来。

    “我有!”王秉正一副凛然的表情。

    “拿出来让我们长长见识?”来人两手空空,掌柜的倒想看看,下一着棋,王秉正怎么走。

    “见识可以,不知贵店可许带酒自饮?”王秉正一步一步地激掌柜进套。

    “本酒楼原本是不许外带酒水的。客官若真有好酒,不妨拿进来亮亮。但要是些乡野劣酒……”掌柜有了威胁的意思。

    “好!我的酒要不如你,双倍付你菜钱。”

    “快去取来!”掌柜双手背后,身板站得越发直了。

    “您稍坐,这就叫人取来。”王秉正粲然一笑,一边伸手示意掌柜同坐,一边向王法天使了个眼色。

    半刻钟时间,王法天就和车夫一起,把酒坛搬进了雅间。启封,分装,斟酒。当王秉正笑着把酒递向掌柜,不俗的酒香早已把掌柜的怒气打消了大半。

    “我说您的酒难喝,并非故意挑剔。只是觉得,以太白居这样的档次,应有更好的酒才配得上。掌柜请尝尝,看我这酒,是否配得上您这样的酒楼。”王秉正恢复了他的儒雅之气,端起酒杯:“请。”

    掌柜的余怒尚在,但还是端起了酒杯。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早已想好了对付闹事之人的办法。但浓烈的酒香,可能会让他改变计划。自己的“薄面”将如何放下?他竟生出了很多矛盾。

    酒一入口,醇厚绵柔。和酒的交道打了半生,这样的好酒,竟是第一次喝到。一时间,掌柜五味杂陈。他知道,王秉正的笑话,他看不成了。他觉得,对面来人说得很对,太白居这样高档的酒楼,是不该错过这样的美酒。

    将口中美酒慢慢咽下,掌柜愣了好一会才缓过神。以一个生意人的精明,他转而笑面相迎:“敢问客官,这酒是哪里来的?什么价钱?有多少?我全要了。”

    “酒是我酿的,价钱也会让你满意。但全给你,怕你消化不了。现在,我们先不忙着说买卖,一切等酒喝好了,你充分了解这酒以后再谈如何?”王秉正诚意相邀,起身,再次把掌柜的酒杯斟满。

    掌柜刚才还端着的架子和燃烧的怒火被彻底打消了,他再三品咂之后,不禁发问:“如此好酒,你是咋酿出来的?”

    “咋酿的不能告诉你。但这酒的好可不止在口感上。今天你尽量喝,明天就可以体会到。我还想告诉你,我这酒和你这酒楼,天生就有渊源。”王秉正自信有加。

    “此话怎讲?”掌柜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你的酒楼叫太白居,我的美酒叫太白醉,我说有渊源,可否?”王秉正举杯邀掌柜同饮。

    “太白居、太白醉,这不注定就是一家人嘛!”掌柜饮尽杯中酒,点头同意。

    “我就是来卖酒给你的。”又是一番斟酒……

    这顿酒,一直喝到夜深。席间,双方商定在青莲的地界,太白居是谪仙烧坊高端品类太白醉的唯一专供场所。除酒不卖其他酒楼外,王秉正还同意酒楼视情况自行确定酒价。他还答应配合酒楼,防止太白醉通过其他渠道流入青莲。

    美酒相伴,谈好了生意,买卖双方都心情大好。

    太白居本是天下文人雅士来青莲怀古缅今的聚集之地,雅趣风行自是常事。当日,有一群读书人在酒楼聚会,酒席间竟操起了丝竹。王秉正一时兴起,仗着酒劲,与隔窗宾客同吟太白诗章,癫狂之时,已毫无商人之态。酒楼掌柜叹道:“原来,兄台是个读书人!”

    把自己的太白醉卖到了太白故里最好的太白居,又同素昧平生的文人雅客们对酒当歌,共话了“谪仙”,那一夜的王秉正,不禁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振奋,以至很晚方才入睡。

    那太白居的掌柜也同喜,甚至当晚的营收账务也不去亲自打理。酒酣而卧,一觉天明。次日醒来,竟无一丝酒醉后的倦怠头痛。他神清气爽,周身舒泰,终于理解了王秉正所说的,太白醉还有口感之外的妙处。有如此好酒为饵,掌柜仿佛看到了如过江之鲫的客人,还有滚滚的财富正在疾驰而来。

    “得把有些细节写成合约!”掌柜担心变故,一骨碌翻身下床,寻好纸笔,将昨夜跟王秉正在酒桌上的约定写成条款,疾步来到王秉正所在的房间。

    此时,王秉正尚未起床。被拍门声吵醒,他翻身下床,披衣开门。

    “本想来约王掌柜共进早餐,不想扰了您好梦。”酒楼掌柜进了房间,笑着说。

    “懒倦晚起,让掌柜见笑了。”王秉正略表歉意,一边说,一面整理着衣衫。

    客套一番,酒楼掌柜直奔主题,拿出草拟的合约请王秉正过目。王秉正接过合约,把条款浏览一遍,见都是昨日双方的承诺,欣然同意。

    但酒楼掌柜仍要确认:“王掌柜您看仔细了,酒的价钱再上浮些许我们都可商量,但此酒在青莲的独家售卖权,请您务必给我保证。”

    “没问题!”王秉正回答干脆,他明白酒楼掌柜的顾虑:“为让掌柜放心,我们不妨先小人后君子,这就同你签字画押。”

    “谢谢!”酒楼掌柜满面堆笑,引王秉正走出了房间。二人到柜台处,掌柜的先自己签押后,又将合约和笔递给王秉正,待王秉正签押完,各自收了一份纸约。这时,王法天和车夫也起床洗漱完毕,来到大厅。酒楼掌柜执意领三人一起用过早餐,并把他们在酒楼的一应费用免了。

    谈好送酒结账的一些细节后,掌柜送王秉正一行继续北上。

75.酒到石泉,现金结算

    过青莲往北,有一块唤作江彰平原的大坝子。

    涪江挣脱了大山的束缚,水势不再湍急。江流从大山里卷出的泥沙沉积于此,聚成了一大块坝子,江油县城就坐落在这块坝子上。

    官道平坦。动身虽晚,路平马快,中午在一个叫太平的小镇歇息用餐,下午一大早就到达了江油县城,找到城内一家气派的客栈住了。

    歇息一夜,几人恢复了精神和体力。早饭后,王秉正带王法天对江油逐街踏勘。

    江油是一个较大的县城,在这里卖酒得兼顾酒楼食客和寻常百姓的需求。王秉正决定找一家酒商来合作。

    江油城最热闹的所在,是城东北临涪江的码头。上游来的山货、药材、茶叶,下游来的盐、米、白面、布匹,有些落地消化了,有些换船再行。从码头往上,入城门不远,有一家专卖酒水的太白酒铺。

    太白酒铺不酿酒,代卖附近各家烧坊的酒,也是烧酒从涪江进山的主要货栈。

    王秉正几人找到太白酒铺斜对面的茶摊,要了三碗盖碗茶,一边喝茶,一边观察太白酒铺的生意进出。

    铺面不小,摆满了盛酒的缸、坛、罐。几口大的酒缸和酒坛上,贴着红纸书写的“酒”字。

    整个上午,太白酒铺的生意都很忙碌。王秉正计算着,酒坊伙计往上行的船上送酒三趟共五坛,十余个背背篼的乡民沽走约一坛,伙计分送出去约两坛。在一个县城,一个上午卖酒超过三百斤,这酒铺生意算很不错的。

    午饭后,王秉正决定跟酒铺掌柜正式接触。

    一行进店时,伙计正把一个大酒缸里的酒分灌入坛。曲尺状的柜台后,一中年男子正在理账。见几人进店,从柜台迎出:“客官想要烧酒还米酒,要啥价位的?”

    “想见一下你们掌柜。”王秉正答。

    “鄙人就是小店掌柜。”中年男子很客气。

    “哦!敢问掌柜贵姓?”王秉正问。

    “免贵姓林,经营烧酒铺子多年,街坊都叫我林烧酒。客官不要看我这店小,凡江油城周边的大小烧坊,没有哪家的酒我这没有。您需要什么,尽管吩咐。”

    “你这卖了几家烧坊的酒?取最好的来我尝一下如何?”

    “客官稍等。”林烧酒转身从一个酒坛里找出一个酒提,揭开一个看似已很陈旧的酒坛盖包,从里面舀些酒倒进一个坦口的红酒碗里,将酒碗递给了王秉正。

    王秉正把酒碗凑前一闻,酒香寡淡,笑说:“是寻常苞谷烧嘛。”

    “客官说笑了,烧酒不是苞谷烧,难道还有别的?我这苞谷烧可不是一般的苞谷烧,它出自有名的诗仙烧坊,是过了五年的老酒。”林烧酒不仅怼了王秉正,而且不免炫耀起来。

    王秉正笑笑,没接这话,直接挑明了目的:“今天,我不是来买酒的。我这有一款更好的烧酒,想拿给你卖,掌柜可有兴趣?”

    看王秉正气度不凡,说话又带些外地口音,林烧酒最初以为遇到的是一个从陇陕过来的大买主,可以好好赚上一笔。但王秉正说他是来卖酒的,林烧酒有些失望。但作为一个老江湖,他没有丝毫的表露:“开门做买卖,只要有利可图,买也好,卖也罢,生意我都做。您说您的酒比我这最好的烧酒还要好,它在哪里?什么价钱?”

    “价钱好说,看了酒再谈,如何?”

    “好,酒在哪里,拿来看看?”林烧酒以为是王秉正的托词,言谈间有了明显的挑衅味道。

    “不着急,现在天时还早,你店里还有生意要做。晚些你打了烊,找一家酒楼,我做东,请你尝尝我的酒。尝了再判断好坏,差了可以不买,只当我们交个朋友。”

    王秉正说得有理有节,林烧酒不好再杠:“那我就信了哦。我早点关门,等着喝您那好酒了。”

    “一定。你先忙着,我们告辞。”王秉正领着王法天及车夫,走出了太白酒铺。

    与王秉正不同,那林烧酒做生意,是个真奸实滑的油子。他经营的酒,多是一些小灶烧坊酿成。卖酒的对象,也以小餐馆食店、山里乡民为主。因为处在山区和丘陵的过渡带,江油这边除小灶苞谷烧外,从未出过好的烧酒,对于好酒,人们也没啥概念。因此,卖酒的时候,好次杂兑、掺水造假的事没少做。当地百姓缺乏辨识力,就算明知不好,也不知不好在哪里,有亏,只能自己吃了,大不了下次买酒时另换一家铺子。江油城几家卖酒的铺子与林烧酒都有关联,生意也一样做法,换铺子买,买来的同样是掺假的劣酒。时间一长,百姓渐渐习惯,也就认为烧酒就该是这个样子了。

    离开林烧酒的酒铺,王秉正回了客栈,在酒楼定了一桌菜肴。他跟酒楼掌柜商量,许以菜肴加价两成,得到同意自带酒水。

    一切备好,酉时末,王秉正打发车夫去林烧酒的酒铺接人。原以为只林烧酒一人来,人到酒楼后,林烧酒却又带了一人同来。

    来人姓魏,跟林烧酒一样,也在江油城里开酒铺。很长时间,江油城里几间酒铺,都被林烧酒和这人把持着。当天王秉正离开太白酒铺,林烧酒就叫来这姓魏的,两人商量,如果王秉正手中真有好酒,怎样能以更低的价格吃下来。

    林烧酒和姓魏的酒贩到酒楼时,菜肴和酒都已备好,王秉正在雅间外迎候。

    对于姓魏酒贩的不请自来,王秉正有些意外。听林烧酒说他也是卖酒之人,生意还做得很大,王秉正还是表示了欢迎。进入房间,王秉正让酒楼的伙计添了一套碗筷和椅子。宾主坐定,王秉正执壶斟了第一杯酒。

    酒注入酒杯的过程中,酒香溢满了整个房间。虽然卖的多是掺杂使假的劣酒,但对酒的好坏,林魏二人自是识得的。只从酒香和杯里的酒花,两人就已明白,面前的酒,确实比他们见过的任何酒品都要好。

    王秉正端起酒杯:“有幸邀请到两位掌柜,我先敬一杯,请品鉴品鉴我这酒。”

    一路走来,王秉正对自己的酒早已有足够自信。在这片只有小灶苞谷烧的地方,他更加不需谦虚。

    果然,林魏两个酒贩端杯尝过,瞬间刷新了他们对烧酒的一贯认知,惊艳错愕的表情,也没有丝毫的掩饰。

    王秉正一边举筷邀两人用菜,一边让王法天继续斟酒。一口菜下肚,王秉正放下筷子,面向林烧酒:“这酒如何?”

    林烧酒未想好说辞,话被姓魏的酒贩接了过去:“这酒嘛,香醇不错,口感不辣,估计酒劲不会太好。”

    王秉正没有想到,酒不辣口,不杀喉,自己极力追求的效果,会成为对方挑剔的说辞。他不做解释,只招呼两人干杯。又一杯酒下肚方才开口:“二位不着急,酒有不有劲,多喝两杯,自能见分晓。”

    见王秉正不接话茬,常用的那套踏货杀价的伎俩就也不好使出,只得随着王秉正的劝敬,喝酒用菜。

    天南海北地吹侃,觥筹交错之中,半个时辰过去。不需王秉正殷勤相劝,林魏两人已是停不下来,渐渐有了醉态。

    “这酒劲不差吧?”王秉正借机问。

    “还行,还行!”酒劲上来,林烧酒端杯回敬,顺便说了实话。

    “那林掌柜要不要拿些试卖?”王秉正饮过追问。

    相比于林烧酒,姓魏的似乎酒量更大,也更有城府。他抢先接了王秉正的话:“林掌柜酒喝得高了,这时谈生意不合适。今天只喝酒,把酒喝好了,买酒的事明天再说。”

    姓魏的一番表态,那林烧酒本来还想说点什么,被他扯了一下衣服。王秉正把这些都看在眼里,搞不清楚对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只能随声附和。

    戌正时分,林烧酒醉态毕显。姓魏的推说酒已尽兴,欲起身告辞。王秉正没挽留,安排车夫送客。

    一台酒后,林魏二人心下早已折服。现在卖的酒,就算不掺杂使假,也与王秉正的酒相去万里。尤其是姓魏的酒贩,他更加清楚,这酒,必须得接下来。如若不然,王秉正的酒一上市,他们现在的买卖断然是做不下去的。

    第二天一大早,林烧酒醒来,发现自己无丝毫伤酒不适,心下更加焦灼。但是他想,这酒怎么接,又怎么卖?还是得找魏掌柜商量一下再说。于是他起床穿衣,顾不得洗漱和早饭,就奔魏掌柜的酒铺而去。

    魏掌柜的家在酒铺后面。林烧酒绕过酒铺,到在他家合计了一番。二人明白,为争取更大的利益空间,要接下王秉正的酒,还得先抻抻才行。

    按过往的经验,王秉正认为,这一顿酒下来,酒贩自然会自动找上门来。但当天在客栈一直候到午时,却不见有任何来人。

    无法判断对方的想法,午饭后,王秉正决定去林烧酒的铺子看看。

    按照两个酒贩的预估,王秉正最迟午时之前会寻到铺子里来。可是一直候到午时过完,林烧酒也没见到王秉正的身影。正当他考虑是否再去找人商量,下一步棋该怎么走时,就远远看到王秉正几人向自己的酒铺走来。

    早上,林烧酒早已与魏掌柜商量过应对之策。此时,林烧酒装作没看见王秉正,兀自忙碌。直到王秉正一行进了酒铺,他才做惊讶状地迎出柜台说。

    请王秉正坐了,他安排铺里的伙计奉茶,但并未做任何打探。

    王秉正并不想和他绕圈子,他开门见山:“林掌柜觉得我那酒如何?有意卖不?”

    “酒是好酒,没得说,我也想卖。就怕这么好的酒价钱太大,我们这里地贫人穷,没人喝得起。”见王秉正着急,林烧酒反而稳起了,不急不慢地说。

    “原来是顾虑价钱。那你说说,什么样的价钱可以接受?”王秉正松了口气。

    “我们这里的烧酒,好的零卖每斤超不过八十文,整坛卖每斤也就六十文。”林烧酒试探性地压价。

    “觉得这个价钱你做得出来,我就给你卖。你认真把酒卖出去就好。”王秉正回答得很干脆。他想,如果卖谪仙烧,林烧酒报出的这个价是可以做的。

    虽心里已准备好王秉正会把价钱提一提,但见王秉正答应得如此干脆,林烧酒生出了再压一压的想法。

    “您这酒从哪里来?我说的价钱,是把酒运到江油后的价钱。此前的运费,得由您承担。”

    “这个……”王秉正略一沉吟,也答应了。

    “酒钱如何结?我们这里的都是垫一批,后一批酒来再结上一批的钱。”林烧酒得寸进尺。

    但这种结钱方式,在凤翔时却很普遍。王秉正略作思忖,也答应了。

    见王秉正如此耿直豪爽,林烧酒也不好再说什么。他提出,第一次先进二十坛酒试卖。约定把酒送到江油的大概日子后,王秉正几人起身离开。

    照江油的模式,次日到石泉,王秉正也只是找了一家酒铺来代销自己的酒。所不同的是,江油只卖谪仙烧,而在石泉县,王秉正把谪仙烧和太白醉都交给了一家酒铺代销。酒也是由谪仙烧坊负责运送,价钱在铜牟镇卖酒价格的基础上,每斤加运费十文,酒到石泉,现金结算。

76.往绵州送考

    出门不过十来天,王秉正回到铜牟镇时,新开挖的两间储酒洞窟已基本完工,石匠正对洞窟做最后的整理。烧坊外,原来一直到江面的斜坡,在堤坝的围挡下,填出一大块空地。这样的进度,说明他外出的日子,烧坊的伙计们卖了十二分的力。

    回铜牟第二天,王秉正雇两辆马车,按约定数量,分别往江油和石泉送了酒。除太白酒铺外,石泉酒商和太白居酒楼回的都是现银。特别是太白居,不仅付钱干脆,还对第一次只送去十坛酒很有意见。现场就让送酒车夫带话给王秉正,让尽快安排再送一车,数量嫌少不嫌多。掌柜一再声明,王秉正定的酒价外,运费也由酒楼另付。

    烧坊藏酒洞窟挖掘工作一结束,王秉正就安排家在附近的伙计回家农忙,其余的人略作休息,就做开秤收夏粮的准备。王秉正预估,有了赵昶和曹家富的支持,今年收回来的高粱一定会比往年更多。这需要更多的豆麦酒曲和掺料的小麦。他决定,夏粮也要敞开了收。

    五月中旬后,来卖粮的人逐渐多了。集够一定数量的豌豆小麦,制曲开始。

    经两年口授身传,酿酒每个环节的关键技艺,王法天都了然于胸。烧坊伙计也都是熟手,王秉正决定今年制曲,放手让王法天去干,自己只盯关键环节。

    父亲要他来主持今年的制曲,王法天虽内心忐忑,却还是勇敢地应了下来。只是请求王秉正:“那大要看着我,有哪做得不到位,及时告诉我。我害怕学艺未精,坏了事情。”

    “只管放手去做就是,没弄明白的问大,坏不了啥大事。”王秉正安慰他。

    嘴上虽说让王法天单独主持,可头一年放手,王秉正还是有些不放心,开始时,每天都会跟王法天去烧坊。几天下来,王法天在现场对伙计的调度,对每个环节一丝不苟的把握,以及制出曲坯的效果,王秉正都很觉满意。他再一次意识到,王法天天生就是块酿酒的好料,心里觉得可以对义兄李有德有交代的同时,也为谪仙烧坊后继有人而暗自欣喜。

    六月初,农事忙毕,学政到绵州巡考。有三名学子将参加生员考试,这于潼绵学馆和铜牟镇来说,都是大事。学生赴考那天,王秉正出面租来两辆光鲜马车,跟左钧亲往绵州送考。

    父亲不在跟前,王法天独自主持烧坊制曲,把每个环节都盯得更仔细。把酒酿好是烧坊的立世之本,王法天明白父亲一直教导他这句话的重量。

    送考回铜牟镇,王秉正到曲房验看了王法天独自领做的曲坯。从曲粮碾碎情况到踩踏成形,每一块曲坯都中规中矩。王秉正思忖,到了让王法天独立承担更多事务的时候了。

    七月初,院试布榜,潼绵学馆所送三名考生都榜上有名,其中一名被录为廪生,余两名为增生,都进了秀才的行列。

    读书人考上秀才,算是有了初步功名,有了免除差徭,见知县不跪,不能随便被用刑等权利,秀才中成绩最好的廪生,公家还按月发给粮食。

77.有酒助眠

    夏粮收储和制曲结束时,已到七月。

    蜀地七月,正是苦夏。到当年立窖还得两个多月,距收购秋粮也还得月余。王秉正把烧坊的伙计尽数散去,让大伙回家避暑。

    烧坊没了修建,酒粮有了来源,卖酒的渠道也初步搭建起来。这个暑期,是王秉正到铜牟镇后最闲适惬意的一段。

    没了日常压力,对陈于珍的思念,开始紧紧地攫住了王秉正。瞬息之间,这个人越来越多地浮现脑海。

    天下形势已稳,烧坊风生水起。

    过去的很多顾虑现在都不再有,王秉正掂量着,现在的自己,已有能力照顾好陈于珍。只是他不知道,一别又是年余,现在的陈于珍和陈于朝会咋想?每念及此,饶是已年过半百,内心仍旧慌乱不安。

    一个铮铮铁汉,王秉正的优柔思念流露起来也不加掩饰。阅事无数的左钧,自然能懂得其中玄机。

    一日晚餐,爷仨三杯酒下肚,左钧提起了话头。

    “想她了?”左钧探身,关切地问。

    “想谁了?”王秉正有点猝不及防。

    “别给我装傻。”左钧嗔怪地瞪着他。

    “谁,咱姑呗。”王法天已初懂人事,父亲的反常他也看在眼里,斗胆替爷爷说出了答案。

    “想又能咋办?于珍妹子出身官宦人家,就算她也有此意,知府大哥又该咋想呢?”王秉正没有回避,幽幽说出了一直以来深深的顾虑。

    “我敢打赌,你那知府大哥不会反对。”左钧抿一口酒,肯定地分析。

    “我觉得也是。我心里把姑一直当作娘。大,您是该想点办法把我姑娶回来了。”

    “想办法,想啥办法?一个小孩懂啥?”王秉正瞪了王法天一眼。

    王法天做了个鬼脸,不敢再往下说。但左钧并不管顾,他说:“想不到办法?这话我听起来咋不像我们王大掌柜说的!你要真无办法,我来出个主意。你帮我把学馆的学生看好教好,我上山去知府衙门为你提亲,如何?”

    “那怎成?山高路远,又在雨季。您老人家要是有个闪失,我可担罪不起。”王秉正当即否了左钧的意见。

    “我是老了,但你不老,这点路途算啥?你自己去啊。”左钧的反应依然很快。

    “现在烧坊收秋粮的时间未到,立窖更早,如果有事,您吩咐我来看着。您就放心去找我姑,把她接回来最好。”王法天究竟还是没能忍住,接了左钧的话。

    这次,王秉正没再瞪眼睛。他细一思忖,父亲和儿子说得在理。陈于朝公务那般繁忙,去春都能带着全家来铜牟镇看自己。自己现在有了空闲,上龙安府回访,也是情理中的事。他动了心思,却没当即表态。怎样去龙安府才更为妥当呢?他要好好想想。

    见王秉正闷不作声,左钧着了急:“一个大男人,还婆婆妈妈的,瞧你那点出息!”

    王秉正对此不愠不恼,笑着答说:“晓得你们都是为我好。就算要去,也得准备一下嘛。四川不是有句俗话吗,‘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王秉正刻意学了句四川话,但仍很蹩脚。

    接下来,就是鼓捣带些什么礼物了。不论是对陈于朝,还是他计划一并探望的王汝,酒自然是最好的礼物。但对于陈于珍和她嫂子,选择什么样的礼物,都让王秉正感到犯难。这样的事,他确实没有用心做过。

    “女人嘛,哪个不喜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你去龙安府必经绵州城,到时你在城里挑好的多买些,分作两份,送给于珍和她嫂子就是。于珍那丫头精女红,又善插戴。你将这些东西送她,她定把自己装扮得闭月羞花,馋死个你。”还是左钧更精于世故,出主意的同时,也顺带调侃了王秉正。

    想好了伴手礼物,王秉正还要考虑怎么走。要带酒,最好的工具是马车。考虑到雨季天气不确定和马车在速度、灵便方面的局限,王秉正选择了骑马。他准备同时雇两匹好马,一匹骑人,一匹驮货。这样虽说最多只能带四坛酒,但轻骑快马,不受天气和路况的约束,可节省时间。

    但左钧不同意王秉正一人独往。最终,争执之下,王秉正答应带个烧坊伙计,以便使唤照应。

    主意一定,王秉正次日就收拾出发。一行两人三马,不到中午就来到了绵州城。寻家门面气势宏伟的绸布庄,将各色绫罗买了许多,再去胭脂店把胭脂水粉,拣好的一式两份包了。之后,两人找到一家酒楼用了饭菜,又开始赶路,当天赶到江油过夜歇脚。

    江油往龙安府的官道依涪江而建。出江油城不远,官道就进入山区。涪江江水湍急,两岸青山对立,危崖耸峙,道路险峻异常。好在天气争气,虽在雨季,却已多日不雨,路不泥泞,天象也呈晴好态势。

    有利就有弊。晴天,将苦夏的炎热推到了极致。一大清早,太阳还未登顶,热浪就已滚滚来袭。一路蝉嘶虫鸣,也很是扰人。

    进山开始,道路几乎都是上坡。天热路陡,王秉正不忍马儿太累,放慢了速度。

    进山,越走越深,遮天蔽日的树荫下,体感较山下舒适了许多,空气也逐渐清爽起来。枯燥的蝉声渐少,耳畔全是鸟鸣泉流。座下的马儿,嘴边再无白沫,马蹄声音飒踏,主从二人也有了闲暇欣赏一路的景致。

    时过正午,才赶到一个叫煽铁的古镇寻食歇脚。当晚,住在了阴平古道南起点的江油关。

    第三天申正前后,王秉正一行到达龙安府衙驻地平武城。二人赶到府衙,正是陈于朝完成当天政务,回到后院之时。府衙正门紧闭,王秉正绕到后院门前,自报家门,说是知府大人义弟,请门房禀报。

    门房哪敢怠慢,一溜烟跑进院内。

    晚饭尚早,陈于朝正在书房看书,夫人与陈于珍在书房侧室探讨女红。听到衙役的声音,陈于朝大感意外,陈于珍更是吃了一惊。她抢在陈于朝前,向衙役确认,衙役大声重复:“院外有一男子,说是老爷义弟,来看望老爷。”

    这次,陈于朝兄妹俩都听得真真切切。

    陈于朝立即放下手中已经蘸饱墨汁的笔,招呼陈于珍和夫人:“是秉正兄弟上来了!”三人出了书房,紧跟衙役,向院门疾步走去。

    到院门处,陈于朝让衙役把两扇大门全部打开,旋即迎出门外。

    王秉正听得门响,抬头一看,见陈于朝在前,陈于珍和陈夫人随后,出院门向自己迎来,忙弯腰作揖:“一别年余,大哥、大嫂、小妹可好?”

    “好,好,好……”陈于朝一激动,连礼都来不及回,伸手就拉住王秉正的手,“来,来,快,进院再说。”

    跟在后面的陈于珍和嫂子让衙役把马背上的东西卸下抬进院内,将马牵去马厩。妥善安排了王秉正带来的伙计,才又回到院内。

    陈于朝把王秉正领进自己书房,一边叫人给他打水洗漱,一边动手为他斟茶。待王秉正洗漱完坐定,就开始询问山下近况。

    听王秉正说,自去年以来,烧坊酿酒量已翻一番,产销两旺。学馆有三名学子通过县、府遴试,中了秀才以后,陈于朝拍腿叫好。

    “啥事那么高兴?老远就能听见叫好声。”陈于珍和陈夫人处理好外围琐事,回到书房,看大哥跟秉正哥谈兴正高,忍不住插了一嘴。

    “咋能不高兴!这才一年,你秉正哥和你左家老爹做成那么多大事。”陈于朝兴冲冲地。

    “秉正哥做成了什么大事呢?”陈于珍转向王秉正,脸上是嗔怪的颜色。

    “一年多时间,你秉正哥把烧坊规模和产量都扩大了一倍呢。还把酒卖到了我们龙安府的江油和石泉,这事算大不?”陈于朝代王秉正回答。

    “情势所逼,顺势而为而已。哪算啥大事。”王秉正笑着摆摆手,眼睛艰难地从陈于珍的脸上移开。

    “那秉正哥现在算是财主了哦?”陈于珍的语气有点艰涩。

    “存身立命,找点粥饭钱,哪当得什么财主。”王秉正并不敢抬头。

    “时间不早了,秉正兄弟来得突然,在家准备饭菜已来不及。今天就到外面找家酒楼,为秉正接风洗尘,如何?”陈于朝把话题岔开。

    “客随主便,怎样方便,就怎样。”王秉正得体地应答。

    这时,陈于珍的心里有压不住的喜悦。但喜悦之余,她也有难以忍受的嗔怪之情。此前她从来没想过王秉正会上山来看自己。可当王秉正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又怨他来得太晚。本想继续剜酸,见哥哥打断,只能望了王秉正一眼,识趣地打住,说:“那好,我和嫂子去收拾一下。”便退出了书房。

    陈于朝唤来衙役,嘱咐其先去酒楼安排。他让王秉正稍坐,自己也去了内屋把官服换下。再出来时,已是长衫折扇一翩翩儒者。

    “你托人带给我的酒,我一直省着在喝,现也所剩不多。瞧你今天又带了酒来,喝你带来的如何?”陈于朝再进书房,直接跟王秉正谈起酒来。

    “大哥是在说兄弟做得不好啊!兄弟酿酒,还让哥哥忍嘴,是我的不是。以后大哥放开饮就是,我会想法把酒准时送来。今天,兄弟也想与大哥好好喝一台,请大哥评点下技艺。”

    “说得也是,有你这话,那大哥以后喝酒可不抠抠缩缩了喔!”陈于朝哈哈大笑。

    “兄弟开烧坊,您放开喝就是,决不会再短了您的酒。”

    陈于朝和王秉正聊酒正欢,陈于珍和陈夫人已收拾停当,来到书房。此时,衙役进来回报,说酒楼席桌已安排妥当。四人就一同走出书房,准备赶到酒楼畅饮详叙。

    快到院门口时,陈于朝忽然记起酒还没带,忙提醒说:“酒,酒……”并安排衙役折回,把王秉正当天带来的酒抱了一坛,同去酒楼。

    分宾主坐定后,衙役开酒坛分装入壶,然后给每个面前的酒杯斟满。

    “今天仓促,算给秉正接风开个序。谢谢你大老远来看我们,我们仨先敬你一杯,给你洗尘。”陈于朝端起酒杯,盯陈于珍一眼,对王秉正说。

    陈于珍知道陈于朝的意思,哥哥是怕自己再说出不知轻重的话。其实,经过前一阵折腾,她的小性子已过,这会莞尔一笑,端起酒杯附和着:“对,秉正哥,我们一家敬你一个。”

    “这酒的口感,与你原来的酒相比,又好很多,入口香味更醇,下喉感觉更柔,看来兄弟的技艺又有精进啊!”一杯酒下肚,陈于朝总结得非常到位。旋即,他感叹一声:“这才是我喝过的最好的酒啊!”

    听到陈于朝的夸赞,王秉正虽不露于形色,心里却很是满足。他拎壶给每个人的酒杯斟满,谦虚道:“哪是啥手艺精进,关键是得益于酒粮和时间。这酒,是我用绵州、潼川和保宁府一带特有的糯红高粱为主料,按汾酒和柳林酒综合的家传之法酿制的。只摘了偏前的中段酒,又在恒温恒湿的洞窟之中储存陈化了两年多时间,算熟化到了佳点,所以酒的口感才达到了五味调和的状态。要再静止储藏,这酒还会更香浓,更醇厚。”态度云淡风轻。

    陈于朝主导头三杯酒后,王秉正依礼回敬三杯,接下来是大家轮流敬酒。

    “你秉正哥远道而来,就不陪他好好喝上一杯?”陈于朝率先把妹妹推到了前面。

    命运多舛,少年守寡,这么多年流离颠沛,妹妹的经历一直让这个兄长揪心。自妹妹投奔自己而来,他慢慢已全然知晓王秉正在她心中的分量。经过了几次的接触了解,他对王秉正的评价也在逐渐上升。他越来越觉得,妹妹没有看错人,这是一个值得托付的男人。

    妹妹也该安个家了!陈于朝想。

    陈于珍本就不是扭捏的小女子,没有哥哥的点拨,她也会来找王秉正喝这杯酒。现在,既然兄长已然发话,她应声起身,端酒起身,向王秉正走去。

    本想说上几句久别重逢的祝福,可当她近距离看到王秉正的额角又多了几丝皱纹,嘴里迸出来却只是一句:“咋才一年多,你又老了许多?”

    四目相对,王秉正看到陈于珍眼角的泪光闪烁。他不知如何回答,只喃喃地说:“年过半百了,咋会不老。”酒杯一碰,他仰头一饮而尽。

    看他饮尽,在微微的战栗中,陈于珍慢慢把酒送入口中。泪和酒一同洒出,她左手举袖遮面,趁机拭去了一抹泪痕。

    陈于朝夫妇都看在了眼里。他不想让今天这场欢聚的酒席披上辛酸的色彩,心疼地埋怨说:“久别重逢,只该高兴才是,咋还抹起了眼泪?”

    “哪个在抹眼泪?蠓虫逐这酒香,飞我眼里了!”陈于珍才不承认。

    “你看我这妹子,就是这般莫大莫小。”陈于朝冲王秉正一笑,言语间满是宠溺。

    “于珍性直,心里是有数的。”王秉正笑答。

    “放着这么好的美酒你们不喝,拿我来说事干嘛!”陈于珍平复了心境,端起酒杯招呼:“来,大家一起干一个。”

    “好,好,喝酒,喝酒。”陈于朝夫妇一同端杯招呼。

    推杯换盏之间,酒美情浓,大家难免说些体己话。

    陈于珍打听了义父左钧和王法天的情况。听说王法天已近成人,烧坊事业后继有人之时,王秉正很是感慨:“烧坊开起来了,法天也快长大成人,我的心愿已近实现。等法天可以独立支撑烧坊时,我就可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照顾我该照顾的人了。”他望着陈于珍的眼睛,眼光中,竟有几许风霜。

    月上三竿,直至陈于朝有点不胜酒力了,当夜的酒席才散。

    王秉正被安排在府衙后院的客房住了。

    山里的七月之夜,无一点山外的闷热。明月之下,清风徐徐,夜凉如水。有酒助眠,王秉正睡得无比香甜。

78.一同晚宴

    “秉正哥,起床没?”第二天一大早,王秉正醒来,刚披衣下床,就听门外传来陈于珍的声音。

    “起来了。这就出来。”王秉正应着,快速把衣衫整理妥帖。

    他拉开客房门迈出门槛,就被吓了一大跳。一只浑身毛茸茸,白中缀黑的动物正守在门外。他正想跟陈于珍打个招呼,哪料那小家伙竟冲上来抱住他一条小腿。王秉正一惊,本能去挣脱,偏又挣脱不开。

    见到王秉正的窘态,陈于珍忍不住咯咯地笑出声来:“圆圆,不要闹。”听到陈于珍的笑声,王秉正知道,这一定是家养的宠物,心中的恐惧顿消。他抬头望向陈于珍,见在她身边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家伙,正蹲趴在那里。陈于珍抓住它的背毛,不让它乱跑。

    “这是什么?”王秉正只好拖着小家伙,艰难地挪向陈于珍。

    “我的‘猫’。”陈于珍笑答。她伸手拍拍王秉正腿上的那只,它竟放开了王秉正,转头又跟女主人纠缠。

    “啥猫?咋这个样?”恢复了镇定的王秉正细看一番,竟有一般动物没有的憨态。

    “啥猫,逗你玩呢!它们是白熊,这里人也叫它食铁兽,是龙安府山上特有的动物。它们很小的时候,被山**人逮了送进府里,我养大的。你看它们乖不?”言语间,陈于珍很是自得。

    “这么大的个儿,又是野物,就不怕它伤了你?”王秉正关切地问。

    “打这么大我就养着,从小亲近。它们虽说调皮黏人,喜欢疯闹,但玩起来还是知轻重的。”陈于珍用手比了个筷子的长短,跟王秉正说。

    一边说着话,陈于珍一边领着王秉正向院门处走。到院门处,她吩咐衙役把圆圆、滚滚挡在门内,自己和王秉正出了门。

    虽说陈于珍说它们很乖,不会伤人,但王秉正心里多少还是紧张的。走出院门,他松了口气,问陈于珍:“怎么就我俩?大哥和嫂子呢?”

    “大哥上午要开衙理事,嫂子说不吃早饭,只好由我来陪你了。嫌我陪不周到?”陈于珍瞪了王秉正一眼说。不知咋的,王秉正上来,她说话总不由要任性些。在以前的相处中,这是没有过的。

    “看你说些啥!哪是嫌你陪不周到,只是问候下大哥和嫂子。”王秉正一急,不自觉地冒出了一句陕西话。

    看王秉正着急,陈于珍扑哧一笑,学着王秉正的口音说句:“你急啥呢?”

    说笑着,两人来到一家早餐铺子。

    铺子里卖荞杂面、面饼,还有牛羊下水汤,吃法和陇陕相似。陈于珍给自己要了一碗杂面,给王秉正要了两个面饼,一碗羊下水汤。

    太久没有吃过这样的食物,面饼和汤端上来,王秉正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口下去,额角就冒出了汗珠。陈于珍在一旁看着心痛,忍不住提醒:“慢些吃,别噎着了。到了这里,爱吃啥都管够。”王秉正嘿嘿一笑,放慢了进食。

    “大哥让我早饭后带你到城里转转。等会咱们去报恩寺看看。”陈于珍慢慢吃着,对王秉正说。

    “今天,得去看看王汝兄弟。当初建烧坊,他送来的木材帮了大忙。我晓得这主要是看大哥和你的面子。后面交往,我发现他真是个爽直的朋友。这次,给他也带了两坛酒来。”

    “你去哪里看他?从这到他家官寨,少说也有二百里地。来去没个三四天时间回不来。再说,正是放排季节,他十有八九在排上,就是去了他家,你也见不着人。”

    “那咋办?”

    “老老实实跟我在城里待着呗。王汝家在府城外的河滩上有处堆木场,一会我叫个衙役去知会一声。他要在龙安,让他到府衙来找你,这才是办法。”

    “就按你说的来!”陈于珍说得在理,王秉正应了一句,低头继续吃东西。

    早饭后,两人先回了府衙后院。陈于珍先安排人去找王汝,才又叫了衙役,带上王秉正和他的伙计,一起去报恩寺游玩。

    报恩寺就在龙安府衙前不远。说是寺院,这处建筑却更似宫殿。寺的全称是敕修报恩寺,始建于前朝正统五年,完工于天顺四年,已有二百来年的历史。

    地处汉藏交汇区域,报恩寺里无僧,也无喇嘛。平时照看寺庙的,只一个老庙祝和几位居士。

    陈于珍和王秉正一行到寺之前,随行衙役跑到前面知会庙祝。两人来到庙前时,庙祝已率了人到寺外迎接,并要陪同他们入寺游览。

    据庙祝介绍,这寺是前朝世袭土官佥事王玺所修。因姓王,名字中又有象征皇权的“玺”字,就认为是上天有意让他当这山里的土皇帝。他进京朝觐皇帝后,花钱雇了几个当年参与修建过紫禁城的工匠,带回平武,仿着京城皇宫的样子,偷偷为自己修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私建宫殿的行为属谋逆,虽然天高皇帝远,还是有人上告了朝廷。皇帝得知大怒,派钦差前来调查。王玺知道犯了死罪,为脱罪,忙把宫殿改为寺庙。请人在这里雕塑菩萨佛像,同时派人到途中去迎接并贿赂钦差。由于贿赂到位,钦差一路游山玩水,吃喝玩乐,慢悠悠地一走就走了三年。到这一看,只见被举报为宫殿的建筑门外,高悬“报恩寺”三字金匾。寺里天王金刚威武雄壮,千手观音慈祥肃穆,诸天佛圣、钟磬法器样样具备,主殿还设了“当今皇帝万万岁”的九龙牌位。

    钦差拿人手短,回京复命,说王玺是被人诬陷,所谓宫殿,不过是一座寺院,而且还是一座“报恩”的寺院。寺院建好以后,王玺请人日日诵经祈福,为的就是报效皇恩。

    皇帝听后大喜,念王玺一片忠心,就把寺名改为“敕修报恩寺”。

    听庙祝讲述,王秉正观览得很是仔细。只见这寺,由东而西,地势次第升高,规模宏大,布局严谨,装饰华丽,工艺确实精湛。

    另一边,衙役到城外涪江河滩王汝家的堆木场时,王汝刚从江油回来,正在指挥排工捆扎新排。听说王秉正到了龙安,他激动得立马扔下手上活计,连衣服都顾不得换,拉上衙役就往府衙跑。到了府衙,听说王秉正一行去了报恩寺,他又掉头直奔报恩寺而去。

    报恩寺内,庙祝正说,建这寺庙用的木料都是楠木,虽已过去两百多年,却不生虫,不染尘。王秉正边听边细看那些门窗梁檩,发现果真如此,心里暗自称奇。

    这时,一个身影急匆匆奔进寺来。大老远,王汝就大声叫唤:“秉正大哥,秉正大哥,你在哪?”

    “在这呢。”听见呼喊,所有人都止了脚步。王秉正回头,一边高声应答,一边挥手向王汝迎了过去。

    两人相见,王汝一手抓住王秉正胳膊,一手冲他的肩膀就是一捶:“你啥时上来的?咋不先捎个信?”

    “临时有空,走得突然,没做准备,直接就来了。昨天到平武太晚,不好打扰,今天一大早就让人去看你在不在龙安了。”王秉正乐呵呵地解释着。

    一番亲热,王汝细细打量了王秉正。不做事,不赶路,当天的王秉正穿着白色素棉布长衫,体形健硕,气质儒雅。

    “你这样打扮,不像个烧坊掌柜,更像个教书先生。”王汝喜滋滋地,突然意识到,自己沾泥带水的短褂短裤似有不妥,于是自嘲道:“瞧我这身,大哥不介意吧?”

    “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讲究!”这是在旁边看着兄弟相见,一直没说话的陈于珍接的。

    这时候,王汝才注意到,知府妹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连忙按规矩施礼。

    “给我带酒了没?”问候了陈于珍和庙祝,王汝的注意力回到了王秉正身上。

    “哪能没有!我一酿酒的,知道兄弟好这一口,没有不带的道理。”

    “那咱还不喝酒去,在这闲转个啥?不就是一堆木头几片破瓦!”王汝还是那个大老粗的性格。

    “可不能从我这抢人。早上我哥去理事前就交代,今天中午他会安排同僚一起,给秉正哥正式接风。你把人叫走了,我这咋办?”陈于珍否了王汝。

    “哦。”王汝只得罢了。

    瞧王汝一副失落模样,陈于珍倒是有些过意不去。她说:“你家和我哥一直有往来,着急和你秉正大哥喝酒,一起来参加中午的酒宴就是。”

    “还是算了,和一帮穿官服的坐一起,这样规矩那样道道,我可喝不自在。”王汝连忙拒绝,“我还是候班,晚上再和秉正大哥好好喝一台。请您和知府大人到时赏脸。”

    “这事我定不了,问你秉正大哥。”陈于珍望了王秉正一眼。

    “就这么定了,你中午可要悠着点,留下肚子我们晚上再喝。”王汝抢着回答。

    这次上山,拜访王汝也是王秉正的目的之一。他含笑点头应了王汝,却不敢做陈于朝兄妹的主:“我来没问题,陈知府和于珍妹子,得你自己邀请。”

    “这几年托你带东带西,没少麻烦你,你这酒我也应了。我哥那头,你单独说去。”不等王汝说话,陈于珍也表了态。

    说话之间,时已近午。有衙役到寺里向陈于珍通报,说知府吩咐,午宴已安排好,让她带人过去。庙祝将一行人送出寺门,几人作揖暂别。

    中午的酒席仍安排在昨夜宴饮的酒楼。王秉正和陈于珍到达时,陈于朝已带着手下两个同知及崔通判在座。四人均穿着官服顶戴,最小也是正六品。

    这样的场合陈于珍已司空见惯,但一下和这么多品阶不低的官员同处一室,王秉正却有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陈于朝的招呼下,一名同知把王秉正引入主宾位置,酒宴正式开始。

    虽是一介平民,作为知府大人的主宾,下属官员对王秉正自然也不敢怠慢。陈于朝的头三杯酒下肚后,另三名官员按品阶秩序,轮番向王秉正敬酒。

    尽管几名官员态度谦恭,王秉正仍觉得不自在。彼此间客客气气,酒喝得不少,气氛却活跃不起来。

    席间崔通判表现很活跃,说话随意,喝酒也耿直。事实上,他参加这次宴请,除了知府的面子之外,还有一层意思,就是想好好认识一下王秉正。当初追求陈于珍,就是败在了这个男人的脚下。所以,他一直憋着想看看,此人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知府的妹妹死心塌地。

    所以,从头一杯酒下肚开始,崔通判一直在不断地夸赞,让王秉正听得心里很是受用。例行敬酒三巡,听陈于朝说,所饮之酒正是王秉正所酿,崔通判还真是有些佩服。以酒为由头,他起身找王秉正单独喝了三杯。

    交谈间,崔通判说,自己是陕西岐山人,未入仕途前常喝柳林酒,还说王秉正的酒有种柳林酒的感觉,但又有不同,其香更浓,其味更醇,算是他喝过的最好的酒。

    幼时入陕,在凤翔生活做事几十年,王秉正心里,自己就是陕西人。岐山和凤翔本是相邻之县,这崔通判又如此懂酒,王秉正不禁有种他乡遇故人之感。而酒逢知己千杯少,王秉正自然要回敬崔通判几杯。

    但听崔通判的意思,他的主要工作是协助陈于朝司掌捕讼之事,而自己在陕西的经历,是绝对不能透露半分的。王秉正说话时也多了几分小心。在崔通判提到柳林酒后,他只能承认,自己吸收了一部分柳林酒的酿制方法,并敷衍说,自己曾在汾阳学艺等等。所以,王秉正说:“现在喝的这酒,既有汾清之艺,又含柳林之风,更具杂粮之香醇。”

    “原来我们是半个老乡,这美酒背后还有这些故事。为老乡,为大哥做出这么好的酒,咱必须再喝三杯。”听王秉正讲了自己和酒的故事,崔通判又与王秉正同饮了三杯。

    喝酒耿直,应对不亢不卑,谈吐大方得体,又酿得如此好酒,崔通判似乎明白了陈于珍为何专情于王秉正。再想想陈于珍给自己讲过的,王秉正为救她险些丧命的事,崔通判觉得这场角逐,自己输得不冤。

    喝到高兴处,崔通判竟问起王秉正生辰八字,提议说:“你我投缘,又是故里人,如您愿意,叙齿看看,今后兄弟相称。如何?”

    虽话投机,但毕竟是头次相识,且崔通判的官服顶戴,王秉正感觉压抑,忙说:“不妥不妥,您一朝廷命官,我乃一介草民,哪敢高攀大人。”

    “我看无甚不妥,你是我兄弟,崔大人虽是我同僚,亦是我兄弟,哪存在什么高不高攀。你们就叙个年庚,定个大小,我和两位同知大人,来做你们义结金兰的见证。”旁边的陈于朝说。

    崔通判有意,陈于朝又发了话,王秉正不好再推辞。一报生辰八字,王秉正年长几岁。在陈于朝主持下,两人举杯认了异姓兄弟,并共同向陈于朝和另两位做见证的同知敬酒致谢。

    下午有公事,午宴至未时三刻散了。散席后,崔通判非要送王秉正和陈于朝兄妹回府。一行人到府衙后院时,王汝已穿戴停当候在院内,等着邀请陈于朝一同晚宴。

    得知崔通判与王秉正认了兄弟,自然也就强邀了。职责缘故,崔通判常和三教九流交往。作为土官家人,对王汝本就认得。见是王秉正和陈于朝都应了的酒约,自然也干脆地答应下来。

79.精心准备的酒席

    和王秉正约好了酒,王汝即刻兴冲冲地投入了准备,他要给大家一个与众不同的晚宴。告别前,他特别嘱咐王秉正不要忘了带酒。

    下午空闲,王秉正把带来的绫罗绸缎和胭脂水粉整理一番,分送给了陈于珍和陈夫人。女人对衣饰,天然钟爱,陈夫人说了些客套的话,欣然受了。陈于珍连客套话都没说,收下礼物的同时,还调侃王秉正:“你咋有这心思,也晓得女人家的喜好了?”

    送了礼物,王秉正回客房睡了会下午觉。他知道,以王汝脾性,晚上的酒不会很早结束。

    时近黄昏,午睡醒来的王秉正和陈于珍在后院用嫩竹梢逗弄喂食圆圆和滚滚的时候,王汝就登门来接了。候陈于朝和崔通判回了后院,陈于朝换下官服,一行在王汝带领下向院外走去。

    未带随从,王秉正的两坛酒被王汝左右各一坛抱在怀里。虽重逾百斤,王汝却依然健步如常。

    一行径直出城去了河滩。

    河滩上,大堆原木中央,有大片平整的坝子。坝子靠山一侧,有排木头棚子,那是排工们平日栖身的地方。

    王秉正一行到达时,坝子中央已用残木烂材码起一个巨大的篝火堆。在篝火堆和木头棚子之间,几堆柴禾的明火已熄灭,余烬中的炭火仍炽热,闪着若明若暗的光。火堆上,湿木棍穿架着三只已近烤熟的整羊,有排工在旁不时翻转一下。轻柔的河风中,浓烈的香味飘得老远。

    显然是王汝精心准备的酒席。堆场的每一个排工,包括帮忙做饭洗衣的女人们,都穿着白马人特有的鲜艳服饰。头顶的白毡帽上,白公鸡的尾羽随风飘摇。

    王秉正一行被王汝安排在中间正对着篝火的位置。背山为上,下方空缺,炭火堆的三面已摆上朴拙的宽长木案,旁边配得是长条木凳。除炭火上烤着的全羊外,木案上还用木托盘盛着已煮熟的腊肉及盘羊、麂子等野味。

    与另外两桌相比,主座的木案上放着几只精致的漆绘小木碗,而其他木案上只摆了一个小铜盆。

    王汝引客入座,陈于朝和崔通判被安排在上座,陈于珍和陈夫人在右,自己和王秉正同坐在左。带来的伙计,被安排入了另外的席。

    陈于朝等人坐定。王汝将带回的酒开启一坛。也不分装,先把其他木案上的铜盆倒满,然后回到中间座位,从陈于朝开始,依序把每人面前的酒碗斟满。之后,王汝站到自己的座位旁,击掌示意。待众人都安静下来,王汝向在场的族人隆重介绍了陈于朝、崔通判和王秉正,并邀知府大人给大家训话。

    推辞不过,陈于朝起身讲了几句祝词。待他重新坐定,王汝喊声“点火”,篝火就熊熊燃烧起来。王汝招呼大家端起酒碗酒盆,同敬陈知府、崔通判和远道而来的王秉正等人,自己也气势如虹地灌下一碗。

    在另外两个案旁,盛装的白马人依序传递盛酒的铜盆,每个人都有如牛饮。

    之后,在场的白马人不分男女老少,吆喝着下场,围着已烧旺的篝火堆,手拉手跳起了圆圆舞。

    王汝邀请陈于朝、崔通判下场加入了欢乐的人群。从未见过这样阵仗,王秉正苦拒着不想下场。在陈于珍的怂恿下,王汝领着一个白马姑娘一起动手,把他拉进了跳舞的人群中。王秉正不得不被人群推着,挪动着生硬的步伐,模仿着他人的动作,在白马姑娘的歌唱和白马汉子的吆喝声中,转了起来。

    且歌,且舞,且酒。夜色中,河滩上,热情淳朴的白马人,把欢腾填满了堆木场。篝火点燃了所有人的激情,欢乐一直持续到深夜。

80.你老盯着我看啥

    玩得太嗨,喝得也太多,次日,王秉正起得很晚。推门出了客房,陈于珍正在院里跟她的两只白熊嬉戏。

    “起来了?出去早饭吧!”陈于珍招呼王秉正,俊俏精致的脸上荡漾起灿烂的笑容。显然是精心打扮整饬过的,陈于珍的脸颊艳若春桃,双眸顾盼生辉,晨风吹拂,脂粉的芬芳袭来,令王秉正几难自持。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直视着心爱的女人,以至于忘了回复陈于珍邀请。

    在这如火如炬的注视下,一向落落大方的陈于珍突然手足无措起来,淡施了胭脂的脸上,霎时红云飞布。她嗔看着王秉说:“说吃早饭的事呢!你老盯着我看啥,我脸上有早饭?”

    “好看!有你看着,不吃早饭也不饿。”王秉正说出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一年多不见,你一张嘴倒是练巧了。”陈于珍自觉脸上更烫。

    “嘿嘿……那,还是早饭去吧!”王秉正傻笑着应答。

    让衙役把白熊带走,陈于珍领着王秉正出了院门。在头天那家早饭铺子用过早餐,已是半晌午。

    街面上热闹起来,二人在城里并肩闲逛。这汉番两融的山间小城,风物别致,令人流连,但王秉正的心思却不在此处,他的心里,还有一番犹豫挣扎。

    良久,他终于开口:“上山前,父亲和法天都说想你了,让我把你接下去。”

    从王秉正到龙安府,陈于珍就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而这也正是她内心一直渴望的。只是她没想到,王秉正会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心下不免愠恼。她反问王秉正:“那你呢?”

    “我也想,比他们更想!”憋出这句话,王秉正心中没了阻梗,说话不再扭捏躲闪。

    “以为说出这话,会要你命呢!”被自己逼着表白,陈于珍喜中带嗔。

    “我把心里最想说的话说了。你咋想?”王秉正显得有些着急了。这个不懂风情的男子,竟在担心陈于珍会拒绝。

    陈于珍知道王秉正不经逗,看着他渴盼的眼神说:“我啥心思你看不出来?可就算我愿意,也不能就这样随便地跟你走啊。父母虽已不在,可家中还有兄嫂。长兄为父,长嫂是母,我们的事,总得跟他们商量才妥吧?”

    “不是让你跟我私奔。我会照规矩办,三媒六聘,风风光光把你娶走的。”王秉正像怕人毁约一样,急切地承诺。

    “哪个会和你私奔!”陈于珍瞪了王秉正一眼。

    两人一边逛着,一边商量着怎样向陈于朝夫妇开口。商量来商量去,最后都感觉,不管怎样,当事人自己去说亲,有点不着调。为示正式隆重,两人最后商定,不去请什么媒人,还是让左钧来提办这事更加妥当。

    逛一圈回到府衙,已近中午。陈夫人正带着用人准备午饭。陈于珍安排王秉正在客房坐了,自己也过去帮忙。

    一桌饭菜收拾停当,已到午正时刻。陈于朝忙完衙门上午的事,带着崔通判及另几个同僚回到后院。尚未开席,崔通判就知会王秉正,晚上自己请客,说已着人去通知王汝了。

    许是怕王秉正拘束,家宴上的人虽变化不大,但上桌前,陈于朝和同僚们都换下了官服。无此一层服饰隔阂,多数人又是熟脸,王秉正在席间放开了许多。

    牵挂山下的烧坊,也想尽快回去跟左钧商量提亲之事。在崔通判所办晚宴临近结束时,王秉正向陈于朝辞行。

    山外暑热,陈于朝本想留王秉正多待几日,去些风景绮丽的番人山寨走走。听王秉正说到收粮等不能耽搁的正事,就没再挽留。

    正好王汝的新木排捆扎完毕,也打算次日漂放。听王秉正说要回绵州,就邀王秉正随排同行。王秉正也很好奇,江上木排是怎样在急流险滩中漂行的?此回正好可亲历一番。可他自幼在北方长大,不识水性,陈于珍也明确反对,只好作罢,仍选了同伙计一起骑马走旱路回绵州。

    次日,陈于朝和崔通判将王秉正送出城门后就回了衙门。陈于珍领一衙役,送王秉正直到城外短亭。一路上,衙役跟伙计牵马走在前,王秉正和陈于珍并肩行于后。诸事数番叮嘱过,陈于珍让王秉正忙过秋粮收储,就请左钧上龙安府来提亲。王秉正自是一一允诺不迭。

    短亭话别,王秉正和伙计翻身上马,绝尘而去。陈于珍倚着亭柱,直望着王秉正身影消失,才慢慢回城。

    陈于朝心底明白,王秉正此来龙安的真实目的,绝不只是来看自己。午餐时,他问妹妹:“这次上来,秉正兄弟就没和你说点什么?”

    “哎呀!你是不是又想撵我了嘛?”陈于珍道知道哥哥在问啥,面露娇羞。

    “老大不小了,还稳起个啥?真替你们着急!”陈于朝说。

81.山上好凉快

    心急、人轻、马快,一路又是下坡,回程中只在煽铁小镇住一夜,第二天日落前,王秉正就回到了铜牟。还了马匹,打发了伙计,王秉正回学馆时,左钧爷孙正要晚饭。

    左钧忙吩咐顾嫂添上碗筷酒杯,再去她家猪下水摊把两样吃食各端一钵回来。

    候王秉正洗漱落座,左钧趁王法天斟酒的空隙问:“这趟咋样?”自王秉正去龙安府,就这个问题,左钧和王法天已猜想谈论了多次。

    “山上好凉快,陈知府也很热情,我还在山里认下一兄弟。”王秉正知道左钧想问啥,故意装憨。

    “爷爷是在问你和我姑的事。”王法天边斟酒,边把话挑白了。

    “你于珍姑姑很好,愈发好看了。”王秉正继续装憨,但脸上有憋不住的笑意。

    “那你好久把她领回来?”左钧也不绕弯,端起酒杯示意王秉正喝酒,直接问他。

    “就这样把人一个知府的妹子领走?你们是不是想得也太干脆了点?”

    “那要咋办?说啊!”左钧一口干了杯中酒,心下有些急恼。

    “就是。你只要把我姑接回来,咋做都行。”王法天一边续酒,一边给左钧帮腔。

    “虽说我们都不再是绾发少年了,但我不想委屈了于珍。至少得风风光光地名媒正娶!”王秉正不再逗弄这爷孙两人,认真起来。

    “这是必需的!就是于珍同意,我也不会同意你随意而为的。”左钧长吁了口气。

    “那谁来发这父母之命,递这媒妁之言呢?”王秉正笑盈盈地盯着左钧。

    左钧瞬间明白了王秉正的意思,他哈哈一笑:“要为父为你出面,安排说合,直说就是,绕这一大圈做啥?”

    “就这个意思。”王秉正端起酒杯敬左钧,“这事,还真得您老人家出面不可。”

    左钧打了个响亮的哈哈,端杯干了王秉正敬来的酒。之后,他捋着颌下胡须说:“你和于珍凑一块,一直是我的愿望。这事,在我莫属啊!”

    “那要不了多久,我姑就成我娘了哦!”王法天听得高兴,不等左钧招呼,也自顾端起酒杯干了。

    天年早,还不到中秋,就有乡亲上烧坊问收粮的事。所以中秋一过,王秉正安排烧坊伙计陆续返工,开秤收粮,为新酿酒季的到来做准备。

    择期去龙安府提亲,准备聘礼这一系列事,都由左钧包揽了。左钧也乐此不疲,事无巨细,周到安排,生怕有半点遗漏。

    八月下旬,铜牟周边乡亲到烧坊卖粮的人正多,曹家富的头一批高粱也送到了。只这第一批,就有三百多石。曹家富还告诉王秉正,年成好,加上去年给的粮价好,估计今年收上来的高粱会比去年增加五成。他问王秉正,是否还是应收尽收。

    烧坊的酒本就卖得好,王秉正还打算秋冬把卖酒的地方再扩大些。有粮才有酒,听到有粮,当然高兴。他掷地有声地表态:“尽管收,多多益善。”

    送曹家富回梓潼时,王秉正在应付的粮价之外,又预付他一百两银,让曹家富放开手脚收粮。

    曹家富前脚刚走,赵昶送粮的船队就到达了,运来的高粱较往年更是多出一番,超过一千二百石。

    “今年我这粮,一颗也不卖钱,全部换酒,这可是去年就说好的。”赵昶到的当天,王秉正安排好第二天搬粮入库的事,又请赵昶去了桂园酒楼。酒尚未开喝,赵昶就开腔了。

    “男人说话,吐个唾沫就是钉。今年,我定不让赵掌柜失望。”王秉正一点也不推托。

    “那好,那好!这顿酒我就能喝得安心了。”赵昶忍不住拍手叫好。

    一千二百多石粮,搬运要一天时间。挑夫们搬粮的时候,王秉正安排伙计们为赵昶分装酒。按每石高粱一两银子的粮价算,王秉正和赵昶一商量,决定给赵昶谪仙烧四百坛,太白醉二百坛。另外,王秉正又备下十坛太白醉,送给赵昶自己饮用。

    下粮一天,上酒一天,赵昶带到铜牟镇的船队,一待就是两天多。王秉正得了粮,赵昶得了酒,两人各得所需,皆大欢喜。所以,两天多的时间里,两人轮番做东,在桂园酒楼喝了四顿酒。

    赵昶到铜牟镇第四天的早上,王秉正约他吃过早饭,去码头送行。

    码头上,几只满载着酒坛的大船令赵昶喜不自胜,一连向王秉正作揖致谢。以一个老生意人对市场的判断,赵昶知道,那酒坛里装的可不只是酒,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回到烧坊,王秉正坐在满实的仓廪之前。凭已有的粮食储量及已调理顺畅的两间作坊同步开酿,王秉正似乎看到了一坛又一坛的醇酒。想到这些酒进入市场,好酒之人将不再为酒所伤,他也似乎看到了烧坊更为光明的前景。

    重阳后,新酿酒季立窖。王秉正第一次宴请了附近乡绅、里长和客户,举行了隆重的立窖仪式。

    到这个时候,以铜牟镇为中心的附近几个州县,谪仙烧坊已成为最响亮的一块牌子。

82.聘礼都带来了

    立了窖,酒坊开始正常酿酒。

    霜降前夕,左钧准备去龙安府提亲。

    秋深,雨水已经稀疏,涪江水流大量减少。左钧上龙安府提亲前,王汝放完头年采伐的最后一批木头,又到铜牟镇买酒。运酒两年,王汝获得了远高于伐木放排的收益。这个秋冬,他计划把王秉正的酒卖到更远的地方去。

    时间凑巧,左钧跟王汝搭伴同行。

    王汝这次买了一百二十坛最好的太白醉。除雇三辆马车运酒外,又专雇辆马车给自己和左钧乘坐。

    有王汝与左钧同行,王秉正心里踏实许多。

    左钧走后,王秉正担起学馆授课的任务。烧坊活计排开了头,王秉正每天除上、下午散学后去烧坊打一转,其余事项都交给了王法天打理。

    到烧坊干了两年多,王秉正精心教,自己专心学,下来更是用心揣摩,王法天对酿酒的所有关键技艺都已了然。碾粮粗细,混粮比例,润粮干湿,蒸粮生熟,拌曲温度,封窖发酵时长短……每一个环节,王法天做起来都中规中矩。

    押着三辆负重的酒车,左钧和王汝虽尽力赶路,从铜牟镇到龙安府,还是走了三天。第三天到龙安府时,已是暮色苍茫。

    到了龙安府,王汝就是地主。他明白左钧同王秉正的关系和情感,自然在心里视左钧为尊长。当夜,先安排左钧在城内最好一家客栈住了,随后又请他去一家酒楼喝酒,其间商量了提亲的种种细节。

    第二天一大早,王汝就到客栈叫上左钧,两人在城里找来一押礼先生,租三架抬货请六个抬礼人抬回。回到客栈,左钧和押礼先生指挥,把从铜牟带来的聘礼摆放在抬货上。

    王汝随后去了府衙,通报左钧上门提亲这事。

    自与王秉正别后,陈于珍心里一直都盼望着左钧出现。但她知道,秋末冬初,烧坊事务繁忙,以为提亲之事,再快也得到冬至。所以,衙役通报王汝来访时,陈于珍压根没往提亲的方面想,只以为是私事相烦,就自个传见了。

    王汝进院,一见到陈于珍就拱手作揖,连道恭喜。陈于珍莫名其妙,问:“非年非节,恭喜个啥?”

    “我刚从铜牟镇回来,秉正大哥的父亲与我同来,说是来给你跟我大哥提亲。你就要成我嫂子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还不该恭喜?”王汝说。

    “义父在哪里?咋不见他人?”陈于珍见只王汝一人进院,以为他在说笑。

    “急啥嘛?我是提前来报信的。你义父还在客栈打理聘礼,说要踩准时辰,隆重登门。”王汝得意忘形。

    被王汝一呛,陈于珍的脸庞瞬间红齐颈根。偏在这时,陈夫人听说有客人到访,走了出来。

    “哪个要来?还要隆重,是要干嘛?”只听得王汝的后半截话,陈夫人还不知发生了啥。

    见知府娘子出来问话,王汝先是作揖请安,随后回道:“回夫人话,山下我秉正大哥的父亲左先生来龙安了,是给知府妹子和我大哥提亲的,让我提前过来通报一声。”

    “啥?秉正兄弟叫他父亲上门提亲?”

    王汝给出了肯定回答。

    “人呢?”

    “还在客栈做准备,候时辰,估摸一会就到了。”

    “哈哈……好事!好事!大好事!”陈夫人一改往日的稳重矜持,忍不住在陈于珍手臂上拍一巴掌,并笑出声来。

    嫂子一笑,陈于珍的脸色更红,嗔一声“不想理你们”,转身跑开。

    陈夫人一高兴,连招呼王汝都忘了,直接叫来衙役,让其去前衙通知陈于朝马上回后院,说家里有要事。

    见陈夫人无暇顾及自己,王汝向陈夫人说声“一会见”,就离开府衙回了客栈。

    陈于朝正在前衙翻阅公文,衙役急风火燎地跑到跟前说,夫人有急事请。陈于朝放下文书,起身向后院走去。一进后院,就被兴高采烈的夫人拉住:“老爷,喜事,咱家有大喜事!”

    “平白无故,啥事直说就是。干嘛一惊一乍的?”

    “秉正兄弟请左先生上来,为妹妹提亲来了。咱妹子要嫁人了!”

    陈夫人的兴奋,让陈于朝有点将信将疑:“好久的事?我咋不知道?”

    “叫你回来,就为这事。左先生在等候好时辰,还没来呢。”

    “确是大喜事!我去换身衣裳,方便接待左老先生。”陈于朝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身回了房间。

    王汝回到客栈,提亲礼物都已备妥,左钧也换了整洁的儒衫。巳时三刻,押礼先生指挥,六个抬礼人抬着三抬聘礼,同左钧和王汝一起,奔府衙而去。

    府衙这边,陈于朝换妥衣裳,在客堂备好香茗,吩咐衙役将后院大门全打开。虽说在龙安地界上他是最大的官,但今天他的身份是家长,要处理亲妹妹的终身大事,要接待的还是一位饱学之士,这个接待,必须隆重。

    左钧一行到了府衙后院。押礼先生在前,冲院门深深一揖,长声唱起来:“登吉祥邸,求贤良人。今有绵州府铜牟镇显绅王秉正,闻贵府胞妹陈氏于珍贤良淑德,着同里贤达左钧上门提亲,期结良缘。求见……”声音抑扬顿挫,尾调拖得老长。

    看门衙役从知府传令洞开大门,就知今天有大事,不想等来的是给知府胞妹提亲的队伍,哪敢怠慢。一路小跑就进院向陈于朝禀报。

    “快请!”陈于朝一边让衙役传话,一边迎出客堂。

    双方会于堂前。左钧先向陈于朝弯腰一揖,说:“向知府大人请安。”

    陈于朝急忙上前,双手托住左钧揖礼的手说:“您是于珍的父亲,自是于朝长辈,哪需这些客套,快进堂内歇息!”

    遂携左钧进得客堂。

    陈夫人则指挥王汝和押礼先生把聘礼抬进厢房收拣,打发了押礼先生和抬礼人,才和王汝一起回到客堂。

    “秉正和于珍,一个是我儿,一个是我女。两人曾共经生死,同历患难,彼此也有情意。早年老朽就有意撮合,彼时于珍要寻亲,秉正觉得飘零江湖,无所作为,怕辜负良人,所以耽怠至今。如今,你们兄妹相聚已久,秉正也业有小成,养家足余。老朽此来,是为两人说合,请知府大人准允。”在客堂坐定,左钧就向陈于朝说明来意。

    “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和于珍嫂子都支持应允。”陈于朝不是俗人,对妹妹这段感情,早已心知肚明。待左钧说完,连个假意客套推辞也不做,直接爽快答应。等王汝和陈夫人也进到客堂,陈于朝让夫人去唤陈于珍出来跟左钧相见。

    陈于珍虽躲在自己房里,却一直窥探着外面的事情。知道嫂子要进来,就回床沿坐了。听到敲门声,她故作不知地问:“谁呀?”

    “你嫂子。”

    “门没闩,进来吧。”

    陈夫人推门进去,嗔笑着:“老大不小了,啥没见过,害啥臊?你义父已在客堂,不出去相见,妥不?”

    “我害啥臊了?几时又说不见我义父了?”陈于珍尴尬中带着喜色。

    “那就不躲了,出去见人。”陈夫人拉起陈于珍就往外走。

    “爹,是哪阵风把您老人家吹到龙安府来的?”本以为自己会害羞,可是一见面,陈于珍却落落大方地同义父打起了招呼,还语带调侃。

    “啥子风都把你爹吹不来,是人的喜气把我催上来的。来这,是给你跟秉正,向知府大人提亲。”左钧见到陈于珍,又激动,又辛酸。

    “咋?我那秉正大哥啥时脑壳开了窍,想起这事了?”陈于珍这时又一点都不扭捏了。

    “说那些作甚?你义父就在堂上,聘礼都带来了,你啥心思?”陈于朝坐得稳稳的。

    “哎呀,我一孀居妇人,寄在哥嫂门下,欠着义父厚恩,我能有啥心思?哥嫂、义父咋安排,我能不应着?”陈于珍委婉作答。

    “那好,那好,这事就算成了!”左钧拈须而笑。

    “你这么说,好像我们要卖了你似的?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利嘴。”陈夫人笑着把手伸到陈于珍面前,作状要拧这个小妹。

    “当着长辈的面,你们成何体统?”陈于朝难得地柔和起来,平日的威仪一点都没有了。

    “于珍跟我是父女,哪来那些讲究。”左钧慈爱地为陈于珍开脱。

    谈定正事,陈于朝着人安排酒饭,叫来几个同僚作陪。饭后,王汝辞行,忙自己的去了。

    左钧在龙安府又盘桓两日,在陈于珍的陪同下,把龙安府城好好逛了个遍,才经陈于朝安排,乘船从水路回了铜牟镇。

    送走左钧,陈于珍心里欢喜。陈于朝夫妇在高兴的同时,又觉得有些遗憾。夫妻俩相信妹妹的眼光,从几次短暂相处,对王秉正的为人和能力也认同。可作为一个官宦之家,虽不说要啥门当户对,但结一门亲,对对方的家世出身一点都不了解,总感觉有些不踏实。而这些,王秉正不说,陈于朝又不好主动问。

83.婚期定下来

    回到铜牟,左钧把龙安府提亲的经过详细说与王秉正听了,问他下一步做何打算。

    “得先起座宅子,尽快把婚期定下来。”王秉正说。

    自到铜牟镇,王秉正父子同左钧一起一直寄住在学馆小院。虽说学馆主要由左家出钱捐建,但既为义学,权属就是大家所有,寄住就罢了,还要在这里成亲安家,就显得很不妥当。再者,学馆小院也逼仄,确也不像个家的样子。

    “对啊,该置个宅子了!”王秉正说的,也是左钧一直在想的,“你建烧坊花了那么多银两。我这里还有些积蓄,置办一处宽大宅子,还绰绰有余。这事,为父来安排。”

    “这些年已劳父亲费心不少,离开夷陵时您又将客栈送了人,哪能再使您的银两!建烧坊虽耗费大,这几年卖酒也回来不少钱。我手上的钱,置家不成问题。”

    “你就别管了!”左钧态度坚决,又提议说:“下来就先看学馆周围有无宅子出手。有的话,买下来收拾,住这附近,离学馆烧坊都近,照顾两边都方便。”

    “是得宽敞一点。我想有个大点的院落,种上桂树花草,建个亭子。将来干不动了,也好练练拳脚,和父亲一起看书下棋。”王秉正其实也早有规划。

    学馆所在的半边街是铜牟镇最热闹的所在。左钧从街头到街尾细细探寻访问,见每个门面都在开门做买卖,没一户人家愿意转卖。自己找不到,左钧就想起里长。王秉正修烧坊、筑河堤,都是里长帮着办的,落下了不错的关系。左钧相信,这次这事,里长也定有办法。

    左钧上门,里长知道他定有事相求。他把左钧迎进屋,拿出了自己寻常不舍得喝的好茶。

    得知左钧来意,他当即应下。只是说明,需要点时间,让左钧回家等消息。

    左钧说声“事就拜托你了”,起身离开,并在桌上留下一锭银子。里长也没客套,收了银子,送左钧出了门。

    第三天傍晚,左钧爷仨正准备用饭,里长来学馆回话。

    将里长迎进屋,左钧让顾嫂添一副碗筷,把里长按桌旁坐了。

    “有眉目了!”里长美美地喝下一杯酒,咧嘴说。

    “在哪里?快说说!”左钧一边斟酒,一边迫不及待地问。

    “远在天边,近就在眼前。”里长端起酒杯说。

    “莫卖关子,你要急死老朽不成!”左钧等里长把第二杯酒喝了,再为他斟满。

    “就在这学馆后墙之外。”干下第三杯酒,里长答道。

    “后墙外是一片荒地,三面都被街铺围死,咋修房?咋进出?”左钧的失望表露无遗。

    “你看你,着急个啥?这些我都帮你想过了。学馆背后的北街上有处三间铺面相连的草屋,现被人租着开茶水铺,生意不好,每天也就做几百个铜钱的生意。我同房主商量过了,只要价钱合理,他愿意出让。拿下那三间铺面作门脸,后面就是您说的荒地,那地权属在官家,要用多少,我出面帮你斡旋,花很少银两就可得来。等新房修好,你们在学馆后墙上开个小门,建个廊道,不就可一步来回了?”说完,里长端起酒杯自顾干了。

    “这事,得赶紧就办,先拿下那处再说。你去和房主谈,谈好价钱就签约付钱。开茶水铺子的,也给人些钱,别让人吃亏。”听了里长的话,王秉正比左钧还着急,端起酒杯敬谢。

    同在一个镇子里,里长这一说,左钧立即想起来那个草棚茶铺。平时不经意,细想那茶铺确实和学馆背向斜对,若建宅院,当属上好。“对,对,就按秉正所说。先把茶铺买下来。”他连声附和。

    “那这事我就帮你们去办。你们等消息就是。”里长干了杯里剩余的酒,大方应承。

    隔天一早,里长找到茶铺房主,一番商量,对方同意按三十两银一间,连房带地一同转让。里长没耽搁,当即来找左钧,写下买卖纸约,双方签字画押,付了房款。里长和左钧又找到茶铺的租户,提出给他十两银做补偿,让他早觅新址。

    买房的事落实好,买公有荒地的事,里长专程到了县衙。他向知县禀明,说潼绵学馆的左先生为方便起居和照顾学生,要在学馆旁购地置宅,打算购少许公有荒地,建个廊院,以连通私宅和学馆。

    对左钧和潼绵学馆,县令早就熟知。听说是学馆左先生为方便教学,建宅用地,且是用长年闲置的公有死角荒地,当即就应允了,并安排里长找到相应人员办理地契。至于地价,象征性地收些银子即可。县令还告诉里长,用多少地,用什么位置,只要不引起纠纷讼争,让他权宜处置。

    公地争取顺利,里长大喜过望。谢恩辞别县令,立即去找了县丞,呈述要办之事和县令意见。那县丞和里长本就熟悉,见此事县令已经应允,也乐得送个顺水人情。收了五十两银子,填了地契,将那片荒地授予左钧,注明在十亩之内,可取用铜牟镇上任何无争议的荒芜公地。

    办全手续,里长当天就赶回了铜牟,向左钧、王秉正报喜。五十两银子买来十亩镇里荒地,与当初建烧坊的地价相比,这地算是白送了。

    事情办得如此顺利,远超左钧父子预料。收下里长带回的地契,左钧拿出二十两银子给里长,以表谢意。左钧父子让顾嫂备菜,留里长一同酒饭。酒足饭饱告辞时,里长对王秉正承诺,建房时,有什么事,他都会出面协调摆平。

84.建房破土

    场地落实,心里最大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接下来,左钧马不停蹄地找人平了场地,找堪舆先生测了朝向布局,找来匠人设计画图,定了施工方案。

    自然,请算命先生推算破土动工奠基上梁的时间也少不了。按算命先生测算,建房破土动工吉日,在壬申年(1692)正月初九。

    忙完这些,接下来就是准备建材。无疑,最主要的建材仍是木材。

    已过了放排季,又要赶时间,王秉正决定这次建房就不再去麻烦王汝了。自己上绵州或江油购买,即便价高一点,一定要买最好的木材。

    左钧离开龙安府后,王汝在龙安府城将一百二十坛酒用车载换为马驮,领着马队,径直去了雪区。天渐冷,雪区高寒,这样的季节,雪区的贵族、头人们对烧酒的需求开始增加,好的烧酒,价钱很大。

    酒一运到雪区,不到两天,就被抢购一空。在这里每坛酒售价十五两银子,这一趟买卖,盈利超过千两,超过他一年放排所得。但这批酒也没能从根本上解决雪区的需求。离开时,他又收下几十坛酒的定钱,决定再跑一趟铜牟镇。

    王汝再到铜牟镇时,是冬至前。王秉正刚好准备去绵州或江油买木料,但他并未向王汝讲起。

    安排好王汝要的一百二十坛酒,王秉正招待王汝吃了羊肉,爷几个又美美地喝了一回。

    次日送王汝上路,王秉正不像以往那样只送到镇口大道,而是登马与王汝同行。

    “大哥,你这是自己有事要去哪里,还是想把我送回龙安府?”酒车负重走不快,两人并骑好长一段路后,王汝忍不住问了王秉正。

    “送到龙安府确做不到,陪你到绵州肯定可以,说不定还能到江油。”王秉正笑。

    “是有啥要事要办?”在王秉正面前,王汝从无一点拘束。

    “不是啥要事,是想起一座宅,去买点木材。”王秉正笑笑,“木头你懂得多,顺路,帮我掌掌眼。”

    “要木头,咋不跟我说呢?”一听王秉正又要买木头,还没跟自己说过,王汝瞬间就急了。

    “不知道你要下来,事前咋给你说?再说,冬天你家木头不早卖完了?这会又不能放排,给你说了有啥用?这回,我是赶着急用呢。”

    “有不有用,你不说咋知道?说吧,需要多少?”王汝语带责备。

    “这次量大。大小加一起,恐怕得要四五百根。”王秉正说。

    “不就几百根木头嘛!我一卖木头的,还少得了你的?听我安排就是。”王汝说得不容置疑。

    知道了王秉正要办的事,王汝交代三个赶车人一路自行安排,赶到江油时再见面。就同王秉正一起催马先行,奔江油去了。

    涪江出山的第一站,江油城外的河滩堆场上,随时能看到堆积如山的木材。

    二人轻骑快马赶到江油,才是正午时刻。用了午饭,王汝带王秉正来到涪江边最大的木材堆场,找了掌柜,背着王秉正一阵嘀咕,然后高兴地对王秉正说:“讲好!你回铜牟镇,最多三天,就会有人来找你。到时找人解排就是。”

    木头的事被王汝轻描淡写地办妥,王秉正舒了口气,他拿出两包银子让王汝去付钱。两包银子中,一包是他带来买木材的,一包是王汝在上路前付他的酒钱。

    “哪要得这么多!这些木头本是我存这里卖的,这里掌柜还没付我银两。现在给哥哥,我也按给贩子的价收钱。加上别人扎排及往铜牟放送的工钱,至多也就三百两银,你拿这么多干啥?”王汝不接银包。

    “那这包银子你拿回去,就当哥哥用那一百二十坛酒换你这些木材,如何?”王秉正把王汝的酒银包扔回给他。

    “也用不了。我给你的酒钱是三百六十两呢。”王汝接了银包,想取一些银两出来还给王秉正。

    王秉正伸手按住王汝的手:“就这么定了,别再东说西说,我会生气的!”

    见王秉正一脸严肃,王汝也只能听话地停下手:“就按大哥的意思办。要是这六百根木头不够用,你捎话给这家掌柜,让再给你送就是。价钱你不用管,到时我同他算。”

    “好,先谢了。”

    “酒肯定要喝,谢就不用了。自家兄弟,哪那么多客气!”

    事情办妥,王秉正算算时间,当天已不能赶回铜牟,就跟王汝一起,找客栈住下来。

    这夜,王汝肚里的酒虫又动了起来。才是申正时辰,两人就寻了一家酒楼,打算好好喝上一台。

85.酒不对

    这夜寻的叫武都酒楼。从气派来看,已算江油城中上好的场所。

    时辰尚早,酒楼还没上客。两人上二楼,找一视野开阔的临窗位置坐下。王汝大喊一声“来客了”,就听得一楼有人拖长声回应“来……了……”接着有脚步声小跑上楼。

    “两位客官够早。今晚咋安排?”上来的伙计冲俩人一喏,问。

    “把你们这好吃的东西弄些来,管够管好。有啥好酒,先上二斤。”王汝说。

    “现在有种新烧酒叫谪仙烧,价钱贵点,但味道好,不上头伤身。要不,给客官上这个?”

    听说这里有谪仙烧坊的酒卖,王汝想要太白醉,但被王秉正制止了,他说:“就谪仙烧吧。”

    伙计应声退下,王汝扭脸问:“咋不喝太白醉?”

    “这江油城里,压根没有太白醉。”酒菜上来前,王秉正向王汝说了自己在江油卖酒的事。

    少顷,酒菜上来。

    酒用一土黄陶罐盛着,红绸系口,罐身贴着一方红纸,黑字写着“谪仙烧”。与酒菜一起上来的,是两只与酒罐同色的陶杯。

    “换碗吧!”没外人在,王汝想痛快点。

    “依你就是。”王秉正应允。

    “换两个酒碗上来。”王汝吼一声。

    “好呢!”伙计应答。取走酒杯,一会就送上了两个陶酒碗。

    撕开酒罐封口,王汝把两人面前的酒碗倒满,端起碗先海喝一口,但旋即“噗”地喷了出来:“酒不对!”

    “啥不对?”王秉正讶然。

    “大哥的酒我喝几年了,不是这味,从来都不是这味!”

    王秉正没说话,自己端起碗尝了一口。

    酒入口中,五味杂陈,虽有丝丝谪仙烧的感觉,但跟劣质的小灶苞谷烧相比,并无太大差别。

    “酒假了,假太多了。”王秉正把酒吐了,肯定地说。

    “将你的酒掺了假?”王汝问。

    “不是将我的酒掺了假,是在别的酒里掺了我的酒,用了谪仙烧的名。是纯粹的假货!”

    “狗日的!”王汝有点激动,一巴掌拍在桌上,就要喊老板上来发飙。

    “先别着急,问下再说。”王秉正止住王汝。

    “依我,就把这卖假货的烂酒楼砸了!”王汝声音虽压低了,却仍是恨恨的。

    王秉正一边示意王汝克制情绪,一边大声呼声“掌柜的”。

    一阵脚步声响过,伙计又来到面前。

    “去叫掌柜的来。”王秉正语调平和,伙计狐疑地望了两人一眼,“喔”了一声,转身下楼。

    “敢问客官有啥事?”伙计下去不一会,酒楼掌柜来到王秉正桌前,小心翼翼地问。

    “这酒,你们作假了!”王秉正指着桌上酒碗,声音不大,话却严肃。

    “酒作假了?我看看!”掌柜有些许惊讶。他先是拿过酒罐细细看了,然后让伙计取来一个空碗,捧起小酒罐,倒出半碗酒,端起碗来呷一口,细品一番,然后把碗放下,说:“那就请客官说说,这酒假在哪里?”语气变得不客气了。

    “你卖的是谪仙烧,可谪仙烧并不是这味。假在哪里,你的心里就没个数?”王汝听掌柜话里有刺,顿时火起。

    “我这心里还真没数。这里卖谪仙烧几个月了,从来没听哪个客人说过酒假了!”掌柜并不示弱。

    王汝起身就要动手,王秉正一把将其拉住,让他坐回座位,并示意掌柜也坐下说话。

    掌柜不想把事闹大,见王秉正还算客气,顺势坐下来。

    “我说这酒假了,是因为这谪仙烧酒,就出自我家烧坊。在你这酒里,真的谪仙烧不足三成,其余七成往上,是这边的小灶苞谷烧。”

    “酒是你家烧坊酿的?酒有不有问题你自己不清楚?我想告诉你,这酒我买来就这个样。”酒楼掌柜对王秉正的话半信半疑,尽量压住火气解释。

    “你们家的酒从哪里买的?”王秉正问。

    “在江油城里,没有哪家酒楼可以自己酿酒煮酒。我们卖的酒,都是从几家酒铺买来。我们也就顺价卖出去,赚点差价而已。江油的酒铺,都是林、魏两姓人做的。这两姓人在江油的水食界大名鼎鼎,他们卖啥酒我们就买啥酒,没听说过哪里不对。酒楼这次定的酒,是从林烧酒的太白酒铺买来的。”掌柜气乎乎的。

    “买酒时,酒是大坛装着,还是就这样的小罐装?”王秉正问。

    “我们买酒,除散装的苞谷烧,像这种价钱大的酒,怎样买来就怎样卖,不操心包装,也不开零卖。这罐谪仙烧,我们拿来时一百六十个铜钱,卖二百四十个铜钱。喝这酒的人不多,淘那神去作假,有啥意思?”掌柜说。

    “谪仙烧在你这卖得不好?”王秉正又问。

    “不只在我家酒楼卖得不好,整个江油都卖得不好。味道差别不大,价钱差别却很大。我都不知道这酒好在哪里?”从酒楼掌柜的话里,王秉正感觉到掌柜对这酒不甚满意。

    “喝过真正的谪仙烧没?”

    “不晓得你说的真正的谪仙烧是啥味。我晓得在整个江油,谪仙烧就是这味。我拿来这个味,卖也这个味,客官您喝的也只能是这个味。在江油县,我这武都酒楼还是有口碑的,真犯不着为几罐酒来作假!”酒楼掌柜肯定地说。

    明白了,这酒的问题,可能真不出在酒楼的环节。联想到当初卖酒时林烧酒的种种行止,王秉正意识到,自己的耿直和信任给错了对象。这合作伙伴,是找瞎了!

    “如果我把酒直接给你卖,真正的好酒,有兴趣不?”王秉正萌出换人合作的想法,试探着问掌柜。

    “拉倒吧!你说的好酒我没见着,也不知好在哪里,关键是我不想惹那闲气。我们这曾有一家新开的饭店,想多图两个利,直接去烧坊拿酒卖,店被砸不说,人还被撵出了江油。我开酒楼又不只为挣一点酒钱,惹那事做啥。”酒楼掌柜拒绝得干脆。

    “难道,这江油城里没有王法?”王汝实在听不下去,插了话。

    “王法?朝廷远得很,江湖却很近。这河水淹得死好多人呢。”掌柜白了王汝一眼,起身说句“饭点到了,客官没事,我还有别的事忙。两位慢用。有啥需要,招呼就是。”就兀自告退了。

    “难道就拿这些家伙没办法了?”掌柜离开后,王汝气愤地说。

    “不急,吃饭。你哥我凶险的事经得多了,这点事不怕解决不了。酒不好喝,我们吃饭。”王秉正说。

    无酒佐餐,那顿饭吃得毫无兴致。草草了事,两人结账,出了武都酒楼。天色尚早,两人就在江油街头信步闲逛,顺便看看酒市。

    正值饭点,很多街头小馆和酒楼人声鼎沸。留意了几家饭馆,王秉正均未寻到谪仙烧的踪影。看来江油这地界上,真的就没有好酒。王秉正开始盘算,如何重新开拓这儿的市场。

    次日一大早,王秉正跟王汝道别,返回了铜牟镇。王汝送他出了江油南门,在路边寻得一家茶肆,喝着茶,等自己的酒车。

86.酒是我们的,竟敢卖假酒

    从江油城到铜牟镇,一百多里地,王秉正单骑急赶,也就三个时辰,未时初就回了学馆。左钧下午的课尚未开始。

    “咋一个人空手回来了?午饭没?”见王秉正风尘仆仆回到学馆,左钧关心地问。

    “急着赶路,饭还没吃。”王秉正只回答了后一个问题。

    “顾家嫂子,给秉正弄点酒菜来。”

    顾嫂准备饭菜的间隙,王秉正自己打水擦洗了脸上尘汗。左钧本想问下王秉正木材的事办得咋样,见王秉正忙着,一边学生也等着他上课。撂下一句话,让王秉正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休息,有事晚上说,授课去了。

    就着顾嫂打回的红烧猪下水喝了两盅酒,啃一个馒头,王秉正就回屋睡了。一觉醒来,已是酉时初,他去了烧坊,找卖酒伙计一询问,才知道半年多来,江油那边要了头批二十坛酒,就没了下文。且那二十坛酒的酒钱,也还分文没有回账。

    当年收来的酒粮超过二千石,为赶在来年气温起来前把酒都做出来,根据王法天建议,烧坊增加了人手。王法天与伙计们商定,以轮班形式,每天增加两个时辰工作量,多做一甑料。

    自己不在现场,王法天也能把两个作坊的生产理得平顺快捷,王秉正很觉欣慰。更让他高兴的是,王法天在烧坊里同伙计们一起劳作,身体逐渐强壮起来。

    王秉正在烧坊一直候着,等王法天把当天的事处置完,到更衣间换好衣服,父子俩才一同回了学馆。

    父子进屋时,左钧已坐在桌旁,酒杯斟满,菜肴飘香。

    “快来,坐下。”左钧招呼王秉正和王法天,眼里满是慈爱。

    “咱爷仨有几天没一起喝酒了!”父子俩坐下。王法天端起酒杯深嗅一下,陶醉地说了句:“咱这酒,真香!”在左钧父子的熏陶下,王法天年龄不大,已算资深“酒鬼”。

    “急啥?等你大一起。”左钧怜爱地用手指轻敲一下王法天剃得光亮的前额,自己端起酒杯,示意王秉正喝酒。

    爷仨头杯酒下肚,王法天按规矩去持壶倒酒。左钧问王秉正:“说说,木头买得咋样?”

    “唉,有喜有烦啊!”王秉正叹口气道。

    “咋?”左钧紧张起来。修宅的事要赶,木料这事可不能有半点差池。

    “烦的事和木头无关。我们要的木头,至迟后天就会到。王汝兄弟安排的,六百根,建房外,估计做家具用料都有了。我烦的是,在江油合作卖酒的人出了问题。”

    “木头不出问题就好。”左钧松口气。

    “江油卖酒的咋了?”与左钧所关心的不同,王法天更在意卖酒的事。

    王秉正盯王法天一眼,然后把江油遇到的事细细讲了。

    “现在最要紧的是修房造屋,办你跟于珍的大事,江油那样的地方多得很,少卖一点酒,影响不到我们啥。”听完王秉正的讲述,左钧宽慰他。

    “话不是这样说。谪仙烧坊酿的太白醉和谪仙烧,从开始就追求品质,凭啥就要让那些人打着我们的幌子,去干坑人的勾当?”听了父亲的话,王法天表现出的却是愤慨。

    王秉正投以赞许的目光:“那你说说,下一步我们该咋办?”

    “不有句俗话吗,使狗不如自走。江油市场找不到放心的合作者,我们就自己去开间铺子卖酒。”王法天提议。

    “法天说得在理。”左钧附和。

    “这倒是个办法。但江油那两个酒贩不是善类,自己去开铺卖酒,说不定会遇到啥麻烦。”王秉正有所顾虑。

    “酒是我们的,怕啥麻烦!”王法天倒着酒,显得满不在乎。

    “对啊!怕事,不是你王掌柜的风格嘛。”左钧也说。

    “那就这么干了?”王秉正端起酒杯。

    “就这么干了!”左钧和王法天也端起酒杯,三个酒杯碰在一起。

    回铜牟镇第三天下午,有人到烧坊,说王掌柜的木头到了,让安排人去码头验货接收。

    伙计到学馆告诉王秉正。王秉正立即叫上左钧往上渡口河边去。木排停在上码头前谪仙烧坊新修的护堤下。都是环抱大小,三四丈长短的杉木和桢楠。见到如此好的木料,左钧不停拈须叫好。王秉正则与几个排工商量,先将木排系牢,请排工们留一宿,另付工钱,明日帮助解排后再离开。

    隔天一早,王秉正叫了几十个挑夫,在排工们解排后,按左钧安排,经过茶铺,把六百根木头都搬到茶铺后已经平整好的宅基地上。

    午课散学,左钧到现场,看到堆积如山的木头,连饭都顾不上吃,就去叫来木匠,商量即日就开工先做梁柱这些构件。左钧想,工期尽量往前赶,一定要在来年雨季开始前先把宅子框架做完,屋瓦盖好。门窗壁板等小活计,就是在雨季也不影响了。

87.去江油开分店

    按当年收来的酒粮计算,烧坊酿出的酒将超过二十万斤。

    去江油开店卖酒,是王秉正和王法天计划中的事。随烧坊生产的蒸蒸日上,王秉正想建一支专门卖酒的团队。他决定让王法天来担这个责任,就先拿江油来试水。

    烧坊新招进的人中,除了一些别的烧坊来的熟手伙计,还包括一部分潼绵学馆的学子。王法天与王秉正商量,把那些肚里有点文墨,又愿意做卖酒之事的人抽出来,组建队伍。

    王秉正同意了王法天的安排,识人用人,也是王法天今后必须面对的。

    不过两三天,爷仨共进晚餐时,王法天就向王秉正汇报,说自己已经物色好了三个人选,两个曾在学馆读书,能写会算,另一个,是烧坊里一个灵活强健的年轻伙计。

    “开间小铺子,需要用三个人?”王秉正想听听王法天的计划。

    “只开江油一间铺子,当然用不着三个人。我挑出来的三个人,有两个是安排去江油开铺子的,另一个是想请您和我爷教教,给烧坊培养个账房。以后烧坊买进卖出的事多了,像现在这样,由您一个人拎着口袋来安排,不累坏才怪。我们必须得有一个账房先生,规矩地建账立簿,收多少支多少,到时您一看就了然,也就轻松了。”王法天的思路非常清晰。

    “想得周到。我也觉得要找个账房管家,这事早就该做了。”左钧附和说。

    对王法天的安排,王秉正非常满意,但他还是要继续考查:“那你选个酿酒的伙计出来,又算啥事?”

    “铺子再小,做事总得有分工。再说,卖酒这事又不只是写写算算,有不少端上抱下的体力活。您讲江油的情况又那样复杂,安排一个健壮灵醒的伙计,不仅事情有人干,也多个照应。我算过,多个人的支出,也就是多卖一坛子酒的事。”

    “不错,就依你的决定。”王秉正嘴上云淡风轻,心下却在想,儿子小小年纪,想事已是如此周全,我谪仙烧坊,未来可期呀!

    第二天,王秉正让王法天把物色好的三人叫到学馆,父子俩一起,当面对他们以后的工作和薪水做了明确。三人除表示了谢意外,都立誓一定不负栽培,要把事情做好。

    时近年关,王秉正原想等转年再有动作。可选出来去江油开店的两人和王法天的激情都很高,想即刻就动身。王秉正依了他们。放两人去江油前,王秉正对在江油要注意的事项做了交代,要求他们凡事稳健。在年前,只把店铺地址选好,将太白酒铺欠的二十坛酒钱收回即可。

88.各有各事

    腊月二十,茶铺摊主提前结束生意,把房子腾出来交给了左钧。接房当天,左钧就找人把草屋掀了,把场地清了出来。

    新宅的修建工作在木材拉到场的第二天便开始了。左钧让木匠提前带人进场开工。按他预期的进度,梁、柱、檩、椽的制作,得在破土动工前后完成。破土奠基后,择最近吉日就可立柱上梁。

    腊月二十三,赶到过大年歇工前,派往江油开店收账的两人回到铜牟镇,带回的消息却不尽人意。开店的地方已经已找好,但太白酒铺的欠账,一分钱都未收回。他们找上门时,那林烧酒不仅拿出当初和王秉正的约定,以“进下一批酒时,结上一批酒钱”为由,拒绝付钱不说,还说了一大堆谪仙烧的不是,说酒次价高卖不出去,耽误了他们的生意等等。两人私下试着和一些酒楼、饭店联系,无论两人把真正的谪仙烧说得如何好,就是没有人接招卖谪仙烧坊的酒,哪怕只是试一试都不肯。

    腊月二十四,烧坊封灶闭甑,收拾停当准备放年假。工地上,木匠也歇了工。王秉正计划把在工地干活的匠人和烧坊伙计、学徒都聚在一起团个年,就把桂园酒楼腊月二十五的午宴席桌全包了。另外,头一年已开始发放的荷包,这年又增加些容量,每个荷包都变成了五两银子。

    爷仨依然回左家大院过了年。

    正月初三,左钧就催着王秉正回到铜牟镇。在当下,没啥比起宅建屋让左钧更上心的事。他与王秉正商量,初九破土奠基时,要请铜牟镇及周边显绅、贤达及有生意往来的商贩们一起喝台开工酒,也算作请壬申年春桌。

    王秉正自然是同意的。他还提议,要把烧坊的伙计、学徒们也都请上,在家同庆同喜。

    左钧决定,将宴席摆在新屋的宅基上,请厨子做顿坝坝宴。

    请客,备宴。新宅破土动工的喜宴在左钧张罗下进展顺利。

    初九辰时正,阴阳先生着道袍持木剑,用罗盘定了方位,摆上刀头贡果,焚香燃纸,念念有词地掐开一只大红公鸡的顶冠,洒鸡血祭拜四方。

    之后,左钧、王秉正和王法天爷仨按匠人用石灰粉画出的墙基线,刨了奠基的头几锄土,随后鞭炮点燃。鞭炮声止处,候在一旁的小工就在匠人的指挥下,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摆了奠基开工喜宴,一年有序的忙碌也开了头。

    王法天主导烧坊生产,左钧授课之外,重心放在了建房上。王秉正则学馆、烧坊和建房工地三头兼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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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介绍:
农历新年第一天,就建起一个新政权。闯王李自成于1643年在湖北襄阳称新顺王后,一路北上,攻陷潼关,直逼西安。大明朝西安守将王根子率部归降,秦王朱存枢向闯王投诚,献出自己的秦王府。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这场风云际会的王朝更迭中,李自成的大顺国占尽先机。
1644年二月初二,李自成兵发西安,挥师东征北折。大顺军经山西、直隶,直趋北京。兵锋所过,官降民顺,除在代州和宁武遭遇抵抗外,其余所向披靡。到三月十九,发兵不到两月,大顺军就兵入紫禁城,饮马中南海,队伍壮大至百万。
胜利得来太快,让这个以农民、叛兵、市井小贩和下层文人为主建立起来的大顺国竟不知将要何为。
大顺王李自成进京后不思建朝立政,成天价忙着“追赃助饷”,纵兵拷掠。血腥的掠夺,从前明的官宦开始,最后推及寻常商贾市井。大顺军的种种行径让百姓“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热切希望梦碎一地,也让同样在观望中准备归降的前明官宦们下定决心改投他门。
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旗下的关宁铁骑欲降终叛。李自成欲派兵征讨,手下大将刘宗敏却忤逆顶撞不受。只得负气亲率四十万大军出征,却在一片石遭遇关宁军殊死抵抗,随后被多尔衮铁骑重创,只好败逃回京。庚辰年正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庚辰年正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