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庚辰年正月TXT下载庚辰年正月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庚辰年正月全文阅读

作者:岚小榕     庚辰年正月txt下载     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59.优酒好价,好酒平价

    天年顺意,加上王秉正在外的诚信名声,铜牟镇周边的农户都愿将所产高粱、苞谷等杂余粮卖给谪仙烧坊不说,周遭保宁府、潼川府的一些粮贩,也闻讯把收得的杂粮倒卖过来。当年秋,谪仙烧坊购得的酒粮,比前一年多了五成。

    在这些外来的酒粮中,王秉正发现一种籽实更饱满,颜色更红亮的糯高粱,便将这些单独进行了存放。

    重阳节后,烧坊开锅立窖,蒸了第一锅酒粮。王法天也第一次走进烧坊,随王秉正学习酿酒技艺。

    经过泥封加固和草帘隔热,前一年的酒未再出现明显的衰败。虽然新的储酒洞窟已经建成,考虑到酒入缸存放后以不扰动为好,且气温已逐渐凉了下来,王秉正决定洞窟只存放当年的新酒,老酒库的存酒仍原地储存,通过售卖逐步处置。

    霜降后,新年的第一锅酒流出,有前面摸索出的经验,杂粮的配比已到最合理状态,酒的品质,较最早的一批又提升不少。酿成的新酒,王秉正经初步勾调后,悉数放入新挖洞窟密封存放。

    秋渐深,卖烧酒的旺季又一次来到。不仅几家已有合作的酒楼酒家销量见长,一些外地酒贩也慕名而来。

    一天晚饭后,王秉正同左钧到学馆前的半边街散步。刚走不远,两人被一正领着一帮挑夫在路边吃猪下水的中年男子叫住。

    “左老生生可还记得我?”中年男子拱手向左钧一揖。

    “你是?”左钧觉得似曾相识,但又一时记不起名字。

    “在下是镇旁汲水熬盐的老何,我家犬子在先生学馆承教。”中年汉子自我介绍。

    “哦,原来是何掌柜。”经来人一提醒,左钧记起学馆中确有一盐商子弟,就拱手回了一揖,问:“何掌柜有何见教?”

    “我一熬盐的粗人,哪敢对先生有见教。刚才柜上盐工刚送了一批盐上船,见大家累饿,我邀大家一起吃点下水,喝点酒解饥御寒。有幸遇到两位先生,斗胆过来相邀,去这街边小铺小抿两口,缓缓这秋夜寒气,不知道两位先生能赏脸不?”

    左钧父子平日里本就不是很讲究的人。见来人如此客气,又闻到了小铺毛边锅里食物翻滚出的香气,左钧用眼神征询王秉正。见他无反对的意思,就应道:“啥赏不赏脸的,只怕叨扰各位,有所不便吧?”

    “啥叨扰。能请得两位先生在街边共饮,是我姓何的天大的面子呢。”那中年汉子见左钧父子没有拒绝,喜形于色,立即邀两人入座。那边的挑夫伙计也马上为左钧父子腾出两个上位。

    这种煮猪下水售卖的摊铺,是四川沿江沿河码头的普遍存在。在干体力活人员密集的码头街边,租一间铺子或占一片空地,摆几张简陋桌子或条几,支一黄泥糊膛的篾编圆灶,架上黑铁大毛边锅,锅里的食材以猪的肝肠肺为主,也包括猪的头尾和乡里人家淘汰的老牛肉等,都是讲究人家不吃的东西。放点生姜、桔皮和盐,一大锅煮了,熟后将肉捞出切碎,用一大筲箕盛着架在毛边锅上。遇有客人来食,用锅里的原汤煮点萝卜青菜,再把肉在汤里冒热,撒点葱花芫荽,喜辣的再撒点糊辣椒面,就可热腾腾、香喷喷地上桌了。这样的东西,下酒送饭两相宜。更为关键的是,价钱公道,贩夫走卒,都享用得起。

    左钧父子虽不认识同坐的盐工挑夫,但学馆就在码头旁临江的半边街上,很多人都认得左老先生。平日,大家对读书教书的先生都心存敬畏,今日见两位先生不拿架子,与自己同坐街边,不分彼此,大家的兴致一下就高了起来。那边小摊老板才把一大碗下水汤端上来,这边就有盐工倒了两碗酒端来。

    “这酒烧喉,喝了还会上头。你们咋不换个酒来喝喝?”在众伙计的起哄下,王秉正和左钧端起酒碗喝了一大口。喝惯了王秉正酿的酒,对过去当地普遍喝的苞谷烧,左钧已有点不适。忍着烧灼把酒吞下喉,他问。

    “换啥?那米酒甜腻腻的,我们喝来哪过得到瘾。”一盐工抢着回答。

    “上渡口谪仙烧坊做的也是烧酒,那味道和劲仗,比这苞谷烧,好得可不是一星半点喔。”左钧有推销家产之嫌。

    “那酒是好,我在桂园酒楼请客时也喝过,但那酒的价钱太大,合下来一斤一百多个钱,我等日常都喝不起,更不要说是下力的人了。”姓何的盐商接着说。

    “哦。”王秉正呷一口酒,接住话,意示左钧别把话再说下去。

    “你那酒价,确实太大了,寻常老百姓,真没那口福哦。”从下水铺子回学馆的路上,左钧像是在埋怨王秉正。

    谪仙烧坊目前的酒价,都是桂园酒楼试销后,以销定价的。虽然王秉正最初也觉得酒价太高,内心有点不安,但从几个月卖酒的情况来看,来买酒的客户都能接受这个价,王秉正心里也就踏实了。

    但听人说自己的酒价太高,很多乡邻都喝不起时,王秉正的心里五味杂陈。他很清楚,自己的酒好,是因自己掌握着独特的酿酒技艺。所酿之酒的成本,根本没有那些苞谷烧高,就是卖苞谷烧的价钱,自己也有稳定的赚头。可是已经约定俗成的酒价怎么去改变?如何让一般百姓能喝上自己的酒又不碰触现有客商的利益?王秉正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出好的办法。

    隔天晚上,王秉正从烧坊回学馆时顺道切了包卤菜。爷俩对饮时,王秉正把自己的顾虑讲给了左钧。

    “多买点粮,再开两口锅,把好酒做得更好,维持原价供酒楼这样的客商。一般的酒把量做大,满足普通百姓。做到优酒好价,好酒平价,问题不就解决了?”左钧在关键时刻,总能想出好的点子。

    “优酒好价,好酒平价”,真就是啊!王秉正心中有了方向。

    把好酒做得更好,王秉正决定在加大产量,确保酒质的前提下,将原粮酒醅所酿的中段酒单独入缸陈化,至最佳状态后再上市,专供上等酒楼消费。而继糟所蒸和头尾酒提纯的酒作为普酒,经过一定时间醇化后,以现在市场上苞谷烧的价钱售卖,让好酒的寻常百姓,也能喝上自己酿的酒。

60.猪下水摊子开张了

    吃过一次猪下水后,王秉正竟喜欢上了那种汤酽肉烂、入口留香的感觉。以后,每每晚上和左钧对饮,王秉正就会叫顾嫂去街边摊铺端回一钵佐酒。

    顾嫂夫家姓顾,是铜牟镇上游不远的塘坊坝人。顾家男人会屠宰,以猪下水做菜,也算顾嫂的拿手本事之一。但这猪下水,在一般人家是上不得台面的粗鄙食材,做不好也膻腥难食。

    考虑到左钧父子都是读过书的体面人,过去顾嫂在学馆从不买烹此类食材。现在,见王秉正和左钧都好这一口,顾嫂在上街买过几次后,对左钧建议说:“街上的下水做得简单,味道也不好,两位先生爱吃,不如我去买材料,在学馆里做给先生们?”

    左钧讶异顾嫂竟还有这等本事,有点不相信。但不忍拂顾嫂好意,信口敷衍道:“可以试试,切不可让那膻腥异味弥漫学馆。”

    “先生放心,肯定不会的。只是做的时候,会要一点烧酒。”顾嫂见左钧答应自己在学馆里拿出看家本领,乘兴提了一点要求。

    顾嫂自己会做猪下水,而且还能比街上做得更好,王秉正听了很是兴奋,不等左钧说话,就欣然应允:“尽管去做,要多少酒,自己取就是。还需别的物料,也可放手去买。”

    第二天,顾嫂一大早去集市上,买了两副猪下水。她先用江中流水逐一清洗,然后才拿回学馆烹煮。待晚上左钧散学王秉正收工,一盘红亮的辣酱烧猪下水和一罐乳白的黄豆炖猪肠头已摆在桌上,两道菜颜色鲜亮,升腾的热气中散发出诱人的浓香。

    王秉正最先忍不住,拿起筷子拈了一块辣酱猪下水送入口中。与过去吃惯的大锅烂炖相比,顾嫂做的猪下水,不仅无丝毫异味,还软硬适中,入口一嚼,浓烈而特殊的香味顿时在口腔四散。嚼一口下水,再抿上一口酒,酒和食物的香味在舌尖碰撞交融,相比别的食物佐酒,感觉更加带劲。

    “不错,不错,真不错,这该就是人间美味了!”王秉正赞不绝口。

    “有那么好吃?”对于王秉正近乎夸张的表情,左钧表示狐疑。不就是一道猪下水,至于吗?当他舀出一片黄豆炖的肠头放进嘴里咀嚼后,也不由得感叹,原来粗鄙的猪下水也可以做得如此美味。

    “真不错呢!”左钧也忍不住称赞。

    “来来,你也坐下来一起吃。”兴之所至,王秉正邀顾嫂坐下同食。

    进学馆几年,被先生相邀同桌饮食,在顾嫂还是头一遭。她有点受宠若惊,忙不迭地推说:“不了,不了,不就是一道猪下水嘛。两位先生喜欢,以后常给你们做就是。再说,我受着先生的工钱,把饭菜做好,也是分内的事。”

    顾嫂坚拒,王秉正也没勉强。左钧入座后,两人一边酌饮,一边专心品尝,动都没动其他菜肴。

    “要是在街头支个摊子,一定会把街上现在的那些个小摊铺都抵垮。”左钧笃定地说。

    “对啊,你家里还有别的人吗?有这么好的手艺,何不叫来,就在这学馆外的空地上支个摊子,生意肯定火爆。多好的一个养家糊口营生。”王秉正附和着。

    “家里除了老头,确有一个儿子闲着。但支摊子做生意,我们没经验,也没本钱。”顾嫂回应。

    “几张桌凳,一副锅灶,再加上些碗筷,支个小摊,用得了多少本钱?想做,我们支持你就是。”王秉正动员她。

    “那就多谢两位先生了。我捎话把家中老头、儿子都叫来,商量一下看。”顾嫂被左钧父子一鼓动,有些心动。

    次日一早,顾嫂在镇上买菜时,找了熟人带话,当天下午她的男人和儿子就来了铜牟镇。

    平日里,顾嫂的男人做完家里的田地外,逢场天也会屠猪上市卖肉。儿子未读书,平日帮父亲照看肉摊,人也比一般村民灵光很多。听顾嫂说了左钧父子的建议,三人一合计,认为这真是个可以着手的营生。父子俩待到晚上,就摊子怎么支,生意如何做又向左钧父子讨教了一番。

    为帮顾嫂家人把生意做好,王秉正现场给了顾嫂家五两银子,让她男人和儿子置办用具和租房,承诺顾嫂家的猪下水摊开起后,可以拿烧坊的酒供她卖。

    不过旬余,顾嫂家的猪下水摊就筹备好了。同此前街上的猪下水摊只卖一锅烂炖不同,顾家这摊子支了一大一小两口灶,大灶的毛边锅依旧卖清汤乱炖,小灶的鼎锅里,温热着红烧的猪下水。开业之前,顾家父子将两种口味的拟售菜品都试做了,邀请左钧父子试菜。两个汉子打理出的猪下水,虽没顾嫂在学馆里做得精致,但与街上的下水摊子相比,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左钧尝菜时,发现顾家父子所烹的猪下水虽味道鲜浓,却也和街上摊子所卖的东西一样,有股淡淡的膻味。问其原因,不待男人解释,顾嫂就接下话:“学馆里煮给两位先生吃的,制作中是用了烧酒除腥提味。这摊子上卖的东西,哪能打理得那般精细。再说,烧酒那么金贵,哪又用得起哦。”

    “你们只管把菜做好就是,我一个开烧坊的,你们做菜用的那点酒,送你们就是。”王秉正说。

    “那咋好意思!今天请两位先生来,一为试菜,另一件事就是想问下,王先生前面说让我们卖烧坊的酒,是咋个卖法?”顾嫂的男人接过王秉正的话问。

    要让普通百姓也喝得到、喝得起自己的酒,这在王秉正和左钧心里,是有共识的。但是怎么个卖法,王秉正还没有想清楚。前面承诺让顾家父子在摊子上卖自家的酒,只是一闪之念。今日别人问起,对王秉正而言,真是一个问题。

    “摊子支起,去烧坊把酒拉来,挑一个谪仙烧酒的幌子出去,有人要喝,你卖就是。”见王秉正沉思,左钧担心他是为了惜售而犹豫,就替他作了答。

    王秉正明白左钧的意思,他的骨子里是个文人,对于商品的过度暴利,左钧是不认同的。“赢利必然,但不可奸”,左钧有一套自己的营商理念,并且一直坚持着。他不愿王秉正这么好的酒,只去满足小部分有钱人的口腹。

    “酒肯定要卖,父亲您说的打个幌子叫谪仙烧酒也是不错,但窖里存的可卖之酒并不多,这酒怎么个卖法,真得好好想想。”

    “老顾你先去把酒幌子做出来,秉正那里陈酒不够就卖新酒,哪有那么多顾虑喔。”在卖酒这件事上,左钧总表现得比王秉正更着急。

    见左钧犟上了,王秉正也不好再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笑着答应说:“好,好,既然父亲都答应了,那老顾你准备就是,我管你开业有酒卖。”

    “这还差不多。”左钧见状,满意得很。

    隔天到烧坊,王秉正让伙计专门用再次发酵后的续糟填了一甑,将蒸出的酒按新二陈一的比例,勾调了一缸酒,多次品咂,感觉五味协调后,灌装进坛。这酒和完全熟化的酒相比,酒劲不相上下,口感同样舒适,只入口的醇香,要差上一大截。

    另一边,顾家父子也在做开业前的最后准备。为方便顾家卖酒,左钧专门找到镇上一个篾匠,用大小不等的楠竹做了一两、二两和半斤容量的三个酒提送给他们。

    烧坊酿的酒是有限的,现在几家酒楼正常卖酒,每月的数量都超过了两千斤。如果降低酒价面向寻常百姓大量卖酒,王秉正有两个顾虑,一是酿造跟不上,酒不够卖,二是谪仙烧坊的酒入口绵柔舒顺好喝,会在街上制造更多的醉汉。就这两个问题,王秉正专门跟左钧商量过,最后确定,酒要卖,但要走限售的路子。

    开业前期,王秉正让伙计将专门为顾家勾调的酒送到学馆。顾家父子来领酒时,王秉正明确了与左钧商量出的三条规矩。

    一、每天摊子售卖的酒最好不要超过一坛(五十斤);

    二、所卖的酒按量分段计价,每客每次不超过半斤的,酒钱按每两三个铜钱收,超过半斤的,酒钱按每两五个铜钱收;

    三、每日卖酒在两坛以内的,每两酒老顾得一个铜钱,另两个铜钱交烧坊为成本。如卖酒超过两坛,酒钱全部交回烧坊。

    做生意的人,最重要的事就是把东西卖出去,顾家父子弄不明白王秉正多卖还要少得的规矩。但酒是王秉正的,王秉正定什么样的规矩,他们也只有遵从,不好提什么意见。

    左钧父子为顾家确定的摊位在学馆出门的右下方。顾家父子在此处的空地上支了个顶棚,也是用青瓦盖顶,一为给食客们遮阳挡雨,同时也显美观。摊子搭起来后,远望去,和学馆融为一体,并不刺眼。但在棚子外一根斜出的竹竿上,一幅写有“谪仙烧酒”的蓝地白字大酒幌迎风飘摇,远远地昭示着行人,这是一个饮酒吃食的所在。

    简单择了个吉日,顾家的猪下水摊子就在炮仗声中开张营业了。

61.太白醉,谪仙烧坊制

    或许是基因决定,聪明伶俐的王法天学习酿酒一点就通。

    但毕竟王法天还未成年,刚进烧坊时,王秉正不舍得让他干重体力活,大多做的是清扫地面、整理器具等等杂活。生产过程中,拌曲、测温、观察酒醅发酵、熟度等需其他人回避的技术环节,王秉正都会带上他。凡王法天有问,王秉正都会不厌其烦地耐心讲解传授,直到他弄明白才止。

    在学馆,左钧对王法天教导的重心也开始偏移,虽说也还让他读经、史、子、集,重点已转移到讲习算术和计账等经商必备的知识上。不得不说,遗传对人的影响。王法天对别的学问提不起兴趣,对算术却非常上心,诸如鸡兔同笼等经典算例,几乎一点就透。

    顾家小摊开卖低价的谪仙烧酒后,桂园酒楼掌柜的心里就犯了嘀咕。一次到烧坊进酒,掌柜没能忍住,向王秉正打听。

    王秉正没多说明。在为桂园酒楼装完酒后,他带着掌柜到烧坊里去看为顾家父子勾调的酒,还从酒坛里舀了半瓢递给他品尝。

    瓢里的酒喝入口中,掌柜的马上品出了不同。同是谪仙烧坊的酒,顾家父子卖的,多数是二糟蒸出的新酒,酒味与卖给酒楼的相比,无论是酒香还是口感的醇厚度,都有明显差别。他细细品咂一番后说:“确实不一样!”

    “本就不是一样东西。”王秉正肯定。

    “这些酒您也可以调和在一起,卖个好价钱啊。王掌柜来此一着,是作何想?”

    “您也是好酒之人,那些劣质小灶苞谷烧,摘酒时头尾不分,喝来口感不好不说,还上头伤身。我将稍次的二糟酒勾调,卖给那些下力的人,主要是不忍看到他们被劣酒伤身。再说,优酒价优,普酒低价,也是生意场上大家能明白的事。”

    “哦……”酒楼掌柜似乎明白了王秉正的心思。但放着钱不赚,作为商人,他对王秉正的做法还是搞不懂:“两种酒都为谪仙烧坊所出。虽品质不同,我等对外,又如何区分和说辞?”

    “我也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还没想好。看能不能用不同的品名来进行区分?”

    “用不同名字来区分,这主意不错。你看我们卖的酒叫啥名字好?”酒楼掌柜比王秉正急切。

    “没想好。我再想想,回去商量商量,定了再告诉你,如何?”

    “好,好,就盼王掌柜给这好酒尽快取个好名。”酒楼掌柜厘清疑惑,带着酒告辞离去。

    当晚在学馆,王秉正把这件事同左钧和王法天讲了。

    自让王法天到烧坊做事,王秉正和左钧都会带着王法天饮酒。每晚三人一起同饮几杯,所议之事,也不再让孩子回避,有时还会专门征询一下他的意见。

    “这个好办嘛。顾家摊子的酒幌上写有‘谪仙烧酒’,今后可以叫‘谪仙烧’。酒楼里卖的酒,可以叫‘太白醉’。太白、谪仙同为一人,这样叫,既可以区分两种酒不同的档阶差别,也能暗示出两种酒的出身渊源。好叫又好听。”左钧拈着酒杯,没做太多思考,随口就来。

    “爷爷这酒名取得好!”王法天首先附和道。

    “确实不错!”王秉正领悟到左钧为酒命名的深意,颔首同意。

    次日,王秉正请左钧亲自书写了“太白醉”三个大字和“谪仙烧坊制”五个小字,找到镇上一家做招牌布幌的铺子,以黄绸为底,红布为边,黑布为字,制了一幅大酒幌。拿到酒幌,又央左钧写了几张“太白醉”的红纸黑字四方坛帖,给桂园酒楼送过去。

    桂园酒楼和顾家的摊子,一个铜牟镇,两个迥然不同的场所,以相差巨大的价钱,同时卖谪仙烧坊的酒。有了不同的酒名,再加上卖酒人的推介解释,两端客人都平和地接受了酒价和酒质的差别。

    酒楼里卖的太白醉,价钱高,不限量。价低的谪仙烧,很得寻常百姓喜爱,但每天供应数量却有限制。很多人为过酒瘾,或亲友相聚,要喝烧酒,还是只得选择劣质的小灶苞谷烧。

    王秉正把谪仙烧坊产量做大的想法更加迫切起来。

62.糯红高粱

    冬至,一年中黑夜最长的日子,阴气至极,阳气始升。在铜牟镇一带,冬至日均气温降至十度以下,对酿酒业来说,这是最好的季节。

    经历了两个年头的生产,谪仙烧坊的每一甑酒,无论品质还是产量,基本都能稳定。这个黄金季节,王秉正想做些新的尝试。

    以多年的经验,王秉正感觉,粮仓中单独存放的那些糯红高粱,可做出更好的酒来的。

    单独碾粮,混入杂粮和纯高粱堆润,而后蒸粮拌曲发酵。王秉正精心关注着这种新酒粮所制酒醅的发酵变化。二十多天后,他发现混入杂粮的糯红高粱酒醅成熟,入甑蒸制,流酒量明显优于普通高粱。入口后的感觉,除醇香柔顺之外,余味更为绵甜。但纯糯红高粱制的酒醅,发酵时间会长一些,蒸出的酒甜味略重,出酒量也低于混入杂粮的酒醅。

    试制几甑,无论怎样配搭杂粮,糯红高粱的表现都优于普通高粱。

    结果验证了王秉正的判断,他为发现这种新的优质酒粮而暗自兴奋,决定在次年秋季,多购进这种糯红高粱。

63.货路远活重

    小寒后的一个午后,王秉正带着伙计刚上好一笼酒醅,看门的伙计跑进作坊,说有个怪异客人到访,点名要见掌柜不说,还不听劝阻,要闯进烧坊。现在被拦在大门口,很不安分。

    王秉正很纳闷,除桂园酒楼掌柜和少数几个客商外,出入烧坊就只有自己的伙计。这个时段,照理不会有客商来买酒。再说,买酒的客商看门伙计大多认识,一般也不会硬闯。

    作坊生产现场不对外人开放,这是酿造行业的规矩。王秉正眉头一皱,整理一下衣衫,随伙计走出烧坊。他要去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有这么大的脾气。

    王秉正一出作坊门,就看见烧坊大门口站着一魁实汉子。黑色长棉袍,上身套一件羊皮马甲,马甲边沿处,有长长的羊毛自然露出。最与众不同的是,那汉子头上还戴着一顶精巧的白色圆毡帽,毡帽顶盖边沿,插着两根白色长羽毛。汉子嘴里正嘟嘟囔囔,听声音似乎熟悉,可这奇怪的装扮,让他难以辨认。

    说来好笑,来人正是王汝。冬季不放排,也不干伐木这样的体力活时,他习惯穿白马人的服饰。插着白羽毛的白毡帽,是每个白马人必有的行头。

    王秉正在远处没认出王汝,王汝同样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王秉正来。过去几次相见,王秉正都著长衫。酿酒作坊内,几口大锅长时间架着火,纵在冬季,气温也让人只穿得住短衫。王秉正在作坊里做事时,也和其他伙计一样着短衫短裤。

    记忆中本该穿长衫的人短打扮,本该短打扮的人着长衫马甲,两人都走了眼。

    走到近前,两人同时认出了对方:“你咋这副打扮喔?”王汝甚感惊诧,首先冲口而出。

    “作坊里面热。你为啥这时候下来了?”王秉正同样意外。说话间,他拉王汝一起来到更衣间,换回了长裤棉袍。

    “这次来,是专程来买哥哥的酒来了。”看着王秉正换衣服,王汝说。

    “觉得酒好喝,来拉就是。你我兄弟,你能喝多少?啥买不买的!再说,你的木头钱,哥还没付完呢。”王秉正一边换衣一边回答他。

    “不行。这次不讲木头那事,我是受几个寨子长老指派,专门下来买酒的。”王汝说话,照样直而急。

    “好,好,今天先啥都不说,回去叫上父亲,先说喝酒的事如何?”看王汝着急,换好衣服的王秉正换了话题,拉起王汝就向外走。

    回到学馆,左钧还未散学。王秉正吩咐顾嫂泡一壶茶来,安排她去将酱烧猪下水和清炖猪下水各端来一大钵,还切了些凉卤,等会用来下酒。

    之后,王秉正和王汝聊起买酒的事。

    原来头次王秉正送给王汝的十坛酒。翻山越岭送回龙安府时,一路颠簸摔了四坛。王汝送了一坛到知府衙门,余下的都带回了山寨。白马番人无论男女都爱饮酒,王汝做土官的父亲品尝了儿子带回来的酒,非常受用,就邀请治下所有寨子的长老到自己的官寨宴饮。相比于当地流行的烈酒苞谷烧,王秉正的酒,入口醇香绵柔,不杀喉,醉后还不上头,让长老们都饮上了瘾。品饮过后,长老们纷纷要求分酒。王汝的父亲兴奋之余,给每个长老分赠了一陶罐。可不久,各寨长老又登门求酒,有的长老甚至愿意用二两银子换一罐酒,那一罐也只有五斤左右。

    奈何王汝家酒也无多,长老们最终求而不得。

    大年后,按照白马人习俗,山寨要跳曹盖,王汝父亲想要招待贵客,安排王汝专程下山一趟,拉些好酒回寨。各寨长老闻讯,都给王汝送来定钱,每坛酒定银最高给到了二十两,最少的,每坛也交了十两。

    申时末,学馆散学,左钧回到小院。顾嫂买回猪下水和凉卤菜后,还准备些热炒,荤素搭配,摆满了一大桌。

    净手入席。酒刚斟上,王汝不待主人发话,就迫不及待地端杯海喝。又经半年熟化,那酒入口后不仅更纯,且更醇。这味道,让他牵挂大半年了。

    见王汝惬意得摇头晃脑,王秉正笑眯眯地不停给他斟酒。但王汝已有了上次宿醉的经历,不敢再喝太猛,而是随着左钧父子的节奏,细斟慢饮,直至夜深。等到一罐五斤的酒喝了个底朝天,才尽兴而去。

    次日上午,王秉正先去烧坊把当天活计安排妥当,才去客栈接上王汝。昨夜的酒喝得克制,他到客栈时,王汝已经起床收拾停当。两人出客栈寻了一间早饭铺子,要了两笼包子和两碗青菜稀饭,吃了个浑身舒坦。

    “这次得买四十坛。”饭后到烧坊,王汝报了数量。

    “多少?”王秉正一怔。

    “四十坛。没问题吧?”

    “没问题。”

    安排伙计开缸分装,王秉正寻思,这酒当如何帮王汝运回呢?

    “四十坛酒,雇两台大车可以装下不?”王秉正问。

    “我们山里运货,一般都人挑马驮。我想好了,这次雇挑夫来挑,免得车马颠簸,把酒洒路上。”

    “人挑损失是少,可时间长,运价大,还得帮补食宿费用哦。”王秉正提醒。

    “头次车运,一车装十坛酒,我那么小心,路上都打掉四坛。这次是四十坛,按这个比例,车运至少损失十坛。那样,和挑夫脚钱相比,亏得更大。反正有的是时间,雇挑夫更划算。”

    龙安府山上那些番人山寨,喝自己的酒,是要花很大价钱的。王汝的考量,肯定有他的道理。

    “那我们去码头找人。”王秉正说。

    “好。”

    两人来到半边街码头中间的一棵黄桷树下,一群正在闲侃着等生意的挑夫就围了上来。听说是挑酒,且路程有五六百里的山路,很大一部分人就散了。这些挑夫,大多是附近农民,最喜欢的状态是白天干点短工零活,晚上回家陪老婆孩子,每日挣个百八十文足矣。

    见很多挑夫都不愿走远途,王汝有点失望。当两人准备采用王秉正的建议,依旧雇车运酒,并欲离开时,被一壮汉叫住。

    “走这趟货,不知掌柜的如何出脚钱?”汉子问。

    “你觉得什么价合适?”王秉正问。

    “我们这里如按天雇人,视活轻活重,时长时短而定,脚钱每天一百个钱上下。你这趟货路远活重,按每人每天一百二十个铜钱价,掌柜的可愿出?”汉子询问。

    “没问题。”王秉正回道。

    “长途活计,按规矩,返程时间按半数算。”汉子补充。

    “按规矩办就是。”王秉正也爽快答应。

    最后谈成,每个挑夫负责挑两坛酒,实重不超过一百二十斤。每人每天脚钱按一百二十个铜钱计,每天的脚程不超过八十里。食宿由东家负担,每天每人提供二两消乏烧酒。另外,汉子要了一两银子,作为招集和路上招呼人的费用。

    王秉正讲好的价钱,王汝很认可,还与汉子说定,需要二十一个人,第二天一早到谪仙烧坊门口领货上路。挑运用的扁担绳索等工具,由挑夫自带。

    事情谈好,已是午时光景,两人轻松愉快地回到学馆,叫上已散学的左钧,径直去了桂园酒楼。

    次日早起,王秉正再次赶到客栈叫上王汝,退房吃饭。赶回谪仙烧坊时,挑夫们已等在那里。

    王秉正把一行人领进烧坊院内,叫来伙计,一同从酒窖里把已分装好的四十二个酒坛搬出酒窖,在院子里捆扎成二十一副挑子。

    安排停当,王秉正叮嘱王汝,有一个挑子的两坛酒,是他带给义兄陈于朝的。趁着这个间隙,他问了王汝一些陈家兄妹的近况。王汝就自己所知,尽告了王秉正。

    挑夫队伍出发,王秉正携着王汝的手,一直送到镇外。临别,王汝从身上褡裢里掏出一包银子递给王秉正说:“这是酒钱。”

    王秉正没客套,接过钱包一掂量,感觉足有二百两。

    “钱多了。”王秉正说着,从里面取出几锭纳入怀里,将余下的重新塞回王汝手中。王汝本想再塞回来,被王秉正抬手制止了:“这事听我的,大哥我没亏着。”

    见王秉正坚决,王汝也不再说什么,把银子塞回褡裢,跟王秉正揖别,领着挑夫们上路了。

    从铜牟镇出发,一路翻山越岭晓行夜宿,赶到平武城时,用了整整五天时间。

    到平武的第二天,王汝让挑夫们先在城里歇逛半天,自己带着那个领头人,挑着王秉正送给陈于朝的酒,去了知府衙门。

    王汝到时,陈于朝正好早班。简单说几句话,就让一衙役领着王汝去后院,将酒交与夫人和陈于珍收了。

    陈夫人收了酒,倒是平和。陈于珍听说王汝去了铜牟镇,就不再淡定。拋下两只纠缠不休的小白熊,亲自泡了茶,留着王汝,问了很多事。

    从平武城往上,再走三天,就到了王汝家所在的官寨。虽说时间长,但四十坛酒完好无损。王汝情绪高涨,除大方给每个挑夫打发了一两五钱银子外,又找了些山货让挑夫们带往龙安和绵州,添挣些脚钱。他还另备下一担腊味和山货,让挑夫带给王秉正一家。

    挑夫队伍浩浩荡荡,王汝把好酒带回官寨的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各寨的长老头人就赶到官寨提酒。王汝以每坛酒十五两银子的价钱将酒分出去三十坛,价钱多退少补。一算账,这趟去铜牟镇买酒,扣除买酒银两、挑夫脚钱和路上所有餐宿开支,赚十坛酒外,还余出现银二百来两。

64.当年的制曲

    王汝拉走一批酒,潼川和绵州府城几个客商又拉走一批,头年酿出并存在原酒窖的酒所剩无几。王秉正让伙计将余下的酒全部分坛装了,让桂园酒楼掌柜来拉走一批,其余搬入了新挖的酒窖。

    随后找来匠人,他要把原来的酒窖改建成一间作坊。

    顾家的猪下水摊开售谪仙烧以后,潼川、绵州城及附近集镇都陆续有人找来求购。受产能所限,王秉正只得暂时回绝。山体里开挖的三间洞窟早已完成,将原酒窖改建成一间作坊,就有条件把烧坊产量增加至少一番。

    忙碌中,不觉间来到了庚午年(1690)春节。

    己巳年所备酒粮,较戊辰年多出不少。因伙计做事更加熟练,生产流程更为顺畅,到庚午年清明后,所储酒粮已基本耗尽。

    王秉正只留下几个伙计整理烧坊,其余放假回家,他将接下来的重点放到了改建新的作坊上来。

    有第一间作坊两年多的生产经验,王秉正在新作坊的生产流程和布局上,有了更合理的设计。

    小满时,新作坊改建工程收工。

    附近陆续有百姓送小麦和豌豆上门。王秉正根据当年收成情况及周边市场行情,与部分百姓商量确定了粮价,夏粮收储就正式开秤。

    他把王法天派到第一线和伙计验粮看秤和算账。既然接掌烧坊是迟早的事,他打算让王法天尽快熟悉烧坊生产和经营的每一个环节。

    芒种一过,夏季收粮就忙碌起来。前两年收粮时给的优惠,为烧坊团结到一批固定的农户和小粮贩。大量粮食涌来,为王秉正扩大生产提供了保障。他吩咐王法天,按质论价,尽可能给予优惠,对送上门来的粮食,有多少就收多少。

    王法天有着骨子里的精明。没用多少时间,验粮定价,就能一看一个准,让卖粮人信服不说,就连算盘也拨弄得比“师傅”左钧更加熟溜。每日里入粮出款,账面理得清晰明了。王秉正开始会去现场看看,每日晚餐时也会过问一下收粮的账目情况。见王法天很快上路,账目条条是道,也就慢慢放手,不再过问,除非王法天有事请教。

    夏至后,气温日高,烧坊所收豆麦已比往年翻了一番不止。考虑到秋收时主料高粱的收购量还不确定,王秉正就收了收粮的秤,叫回一些伙计,开始当年的制曲。

    制曲的每一处细微环节,他照例会把王法天带在身边。除悉心讲授,还让他亲自动手参与操作。在王秉正的计划中,王法天必须尽快独当一面。

    秋后开灶立窖,谪仙烧坊的酿酒将在两个作坊同步进行。

    处暑过去,稻粱渐熟。制曲工作完毕,秋粮收储尚未开秤。王秉正将新作坊收拾停当,甚至连秋后立窖需要新添的伙计,也通过老伙计邀约落实好。

65.红色的桂花

    “我想带个伙计跟天娃一起,去保宁那边梓潼县及潼川府盐亭县这些地方走一圈,看能不能多收一些糯红高粱。”一天晚餐,王秉正跟左钧商量。

    “要去多长时间?”左钧问。

    “说不定。短就十天半月,长不超过二十天。”

    “去吧!算好行程,中秋前赶回来。过节,得有人陪我喝酒。”

    “父亲放心,这个一定。”

    次日一早,王秉正安排伙计到镇上雇来一辆载人马车,带上包袱行装,渡河往绵州去了。在绵州城用过午饭,几人沿金牛古道奔梓潼而去。

    梓潼县是古蜀道的重要节点,离绵州约八十里,建县比绵州还早,隶属保宁府。梓潼之名,源自夏商,因其“东倚梓林,西枕潼水”而来。

    王秉正一行从绵州出发,缓辔而行,当天在一个叫魏城的集镇住了一夜。次日早行,午时之前赶到梓潼城外的长卿山下。从这里入城,需先乘船渡过潼江河。

    潼江河是涪江的重要支流,河有两源,均在江油。一源叫马角水,一源叫文胜河,两源汇合后,一路积溪纳流,到梓潼县境内时,已成滔滔巨流。再往下,流经盐亭后,在射洪汇入涪江。梓潼县城往下,潼江河所有河段四季都能行船。

    过得潼江河,从渡口通往梓潼县城内的青石板古道旁店铺林立,其繁华程度,不输绵州府城。

    王秉正在码头附近寻得一家酒楼坐下,叫来伙计安排饭菜,还随意打听了一些梓潼粮市的情况。

    听说王秉正要寻粮米市场,伙计正经回答:“这个时节,夏粮卖过了,秋粮还没上市。市场上除些杂粮,估计啥粮也买不到。”

    “高粱呢?”王秉正一边点菜,一边随意问他。

    “那玩意在我们这边都是拿来喂牲畜的,卖不起价,卖的也少。你们买那玩意干啥?”

    “做酒。”王法天接了话。

    “用高粱做酒?这事,我听东北边来的客人说起过。那东西又糙又涩,做出来的酒有法喝?我们这边,还是喜欢糯米酒和苞谷烧。糯米酒喝着舒服,苞谷烧喝来过瘾。”伙计自顾自地说着。

    王法天想回驳,被王秉正抬手制止:“我们就随便一说。你还是去安排饭菜吧。”

    下午有事,午饭没叫酒。几个家常菜,就着白米饭,饱肚解饥。

    饭毕,几人按酒楼伙计指点,去了城北粮市。

    淡季,又是炎热下午,整个市场不见多余人影。守店人看到王秉正一行,大多也懒洋洋的爱搭不理。

    在市场转一圈,见虽有摊铺售卖杂粮,却都是些豆类薯干和大麦苞谷。真如酒楼伙计所言,不见高粱影子,更不要说糯红高粱了。

    哪里才能找到高粱?

    一无所获之时,当王秉正一行正欲转身离开,从一间不起眼的小铺走出个四十岁上下汉子。那人冲王秉正上下一番端详,然后弯腰深躬作了一揖:“敢问,先生是绵州府铜牟镇上谪仙烧坊的王掌柜吗?”

    “您是?”王秉正上下打量那汉子,感觉似曾相识,又记不得是何处故人。

    “掌柜贵人多忘事。去年秋天,我往您烧坊送过高粱的。”

    “原来是你。”王秉正记起来了。

    “王掌柜远来梓潼,有何贵干?如不嫌弃,请到小店坐坐?”汉子做了请的手势。

    王秉正正愁找不到熟人了解当地行情,自然也就不客气,坦然接受了邀请。

    在梓潼这本就不大的粮市上,这是家小得很容易就让人忽略的店铺。店铺简陋,所售之物也不过只是些寻常作物。进店后,汉子拭干净两条矮长凳,请王秉正等坐了。然后搬来一个小方几放在中间,再找来四只半釉土红碗,拎起凉水壶,给每人倒了一碗冬桑叶凉茶。

    “这个小店铺是我平日用来买冷僻杂粮的落脚点,也不指望在这里卖啥东西,简陋了些,还请王掌柜莫要见笑。”汉子讪笑着,将茶水递了过来。

    “场地这么小,收来粮食咋放?”王秉正环顾小店,喝了口凉茶。

    “做的就是小本生意。东西收上来,立即找下家卖了,不用囤放。”

    “哦。记得去年你给我送过高粱。可这市上,咋就没见到几颗高粱呢?”

    “高粱这东西,梓潼这边种得不少,没人吃,也不值钱,所以没人愿卖。再者,这季节,新高粱还在地里灌浆,市上当然没有了。”

    “哪里才能买到高粱呢?”王秉正直奔主题。

    “真要收,梓潼附近地界,一年收三五百石应该可以,但得到乡里去收,更好收也更划算。我们一般都用盐茶和针头线脑这些东西去换。”

    “值当得啥价?”

    “辛苦费在内,一石合下来也就五六百个铜钱。”汉子对王秉正打了埋伏。在当地,一石好稻谷的价钱也就五六百文,高粱杂豆及苞谷这等杂粮,收售价钱只有稻谷的三分之二不到,最高也不会超过四百文。

    “如果托你来买,每年最多可以给我买到多少?”王秉正倒是并不介意。

    “那得看王掌柜能出什么价了。价钱合适,多托几人,跑远一点,一年收个千八百石不是问题。”

    “去年你给我送过粮,应该知道我们的价钱。我按黄谷同期价钱给你如何?”

    “那运费呢?”

    “按规矩,我们不管运费。你能收到五百石往上,保证高粱干净,我可以雇车来拉,也可以像过去一样,由你送到烧坊,我在黄谷价上可再涨一成。”

    “一言为定?”

    “可以与你写纸约,付定钱。”

    “那我们先小人,后君子。”

    “好!去找纸墨笔来。”

    “稍坐。”这么好的生意送上门来,汉子如同被金元宝砸中,立即出门找纸笔去了。

    待他找来笔墨,王秉正吩咐王法天执笔,按商定好的内容,写了一份纸约,明确了不同种类粮食的计价及付钱方式。此外,王秉正还专门就糯红高粱列了一款,要求是能收尽收,需单独存装。

    写好纸约,阅看无误,再誊写一份,双方签字画押,交换收起。王秉正依约给汉子付了十两定银。

    办好这些,汉子喜形于色,当即关门,要请王秉正一行喝酒庆贺。王秉正推辞不得,只得应承。

    汉子关好铺门,一行人出了粮市。听说几人还没住下,就将王秉正一行带到梓潼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了。

    安顿好后,天色已不早。汉子领几人出了客栈,找了家当地有名的酒楼,要来一桌看家菜肴来招待这伙财神爷。酒自然是免不了。原本打算一人一壶苞谷烧,却被王秉正叫住,最后只上了两壶酒。

    王秉正达成了此行的目的,汉子找到发财的机会,两方皆大欢喜,席间气氛自然欢愉,但那酒却总也喝不动。汉子频频举杯,除他自己和车夫外,王秉正、王法天包括烧坊伙计,都只是皱着眉头干了头三杯,其余的,则是浅尝辄止。

    汉子似有疑虑:“王掌柜,这酒老喝不走,是不是对我做事有所顾虑,信不过我曹某?”

    汉子姓曹,名家富,双方签纸约时,王秉正已经知道。

    “我家掌柜做事,一向大气。这酒喝不动,不是他信不过你,只是这酒确实太难喝。等你送粮下来,让掌柜请你喝一顿我家的酒,你就晓得啥是好酒了。”接话的是随行的伙计。

    “真那么神奇?”曹家富瞪大了眼睛,将信将疑。烧酒他喝过不少,哪有那么大的区别?

    “以后你就知道了。”王秉正一笑,给了曹家富许多宽慰。

    饮酒虽不能尽兴,但宾主相处甚欢,这顿很早就开始的晚饭还是吃到了掌灯之后才告完结。王秉正吩咐伙计结账,被曹家富死活叫住,最后只得让曹去付了钱。

    从酒楼出来,曹家富热情不减,直到把王秉正送回客栈房间。在王秉正房间内,曹家富央王秉正不要急着离开,多在梓潼盘桓一天,他好做东,带王秉正去县城外的七曲山参拜文昌帝君,求神仙保佑,大家共同发财。

    本不是此行安排的内容,但自幼读习诗书,王秉正对文昌帝君多少有些向往。既然来了文昌祖庭,要做之事也办得顺利,不去参拜一下文昌帝君,仿佛真还说不过去。他欣然接受了曹家富的盛情。

    次日一早,曹家富来到客栈,等几人起床洗漱完毕,一起出街早饭。除稀饭、包子外,曹家富还让摊主给每人上了一碗稀奇吃食。

    “这是啥子?”王法天虽已同王秉正一样高矮,毕竟还是孩子,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动筷之前,他指着碗中浇着鲜亮红油的翠绿“面片”问道。

    “片粉。这东西走出梓潼,你们就吃不到了。”曹家富告诉他。

    “用什么做来,有这般好看颜色?”确实从未见过,王秉正也感到好奇。

    端粉上来的女摊主滔滔不绝地介绍了一番。原来,这是绿豆芡粉做成的食物。是用韭菜或菠菜捣碎的青汁,和着甜井水一起,将芡粉调成稀浆后,舀入平底圆锅内荡平,再放入沸水水面摆动。等粉浆凝结,将平底锅汆一下沸水后提出,再放入清水冷却。最后起出,平铺在桌上。照此法一层一层码,码到三寸上下,用刀切成一寸宽长条。吃时一片一片撕开,所以叫片粉。

    明白了制作过程,王秉正拿筷子拨弄面前的食物。只见这片粉色绿质嫩,层次分明。用筷子挑起,柔滑而富有弹性。拌匀后挑一片送入口中,凉爽筋道,麻辣鲜香,还带有一点芥末的冲味,真是一道爽口小食。

    尤其是王法天,在王秉正细细品味之时,已将自己那份吃得干干净净。见他意犹未尽,曹家富让摊主又上了一碗。

    用过早饭,一行人挤在王秉正带来的马车之上,奔七曲山而去。

    七曲山在梓潼县城的东北方向,距县城约十八里地,被森森翠柏覆盖着。

    这是一片罕见的古柏群落,最老的植株已近一千六百年。这里的古柏大多是秦始皇当年诏令种植的,所以被当地人称为皇柏。除皇柏外,这里还有汉代张飞镇守阆中时,为拓宽驰道增植的汉柏,人称张飞柏,以及文昌帝君亲手植下的晋柏等。这些历时千年的树寿星们,根如铁石,壮若苍龙,树干粗壮,高耸入云,虽饱经岁月沧桑,依然生机勃勃。

    初秋虽是酷热,但一入柏林,透骨的清凉令人不觉神清气爽。

    文昌帝乡就在古道旁。首先进入几人眼里的,是一座气势恢宏的三层楼阁,叫魁星楼。魁星楼正中有“帝乡”匾额,匾额之下是皋门。

    在庙祝带领下,王秉正一行登上魁星楼。楼上供奉的神祇,是文昌帝君的第一化身魁星。只见那魁星蓝面赤发,右手高举朱笔,左手执富贵花,右脚直立鳌头,左腿朝后翻蹬,怒目圆睁,青面獠牙,肌筋暴胀,右膝盖上是一方孔金钱。

    庙祝介绍,七曲山文昌帝君执掌人间功名利禄,作为其第一化身的魁星,就是给科举高中魁首的士子们赐予富贵的。于是读书人中就有“魁星点斗,金榜题名”的之说。读书人怀着敬畏之心,来瞻仰朝奉文昌帝君,是渴望被魁星右手那支笔点中,文运、官运齐来,独占鳌头。

    过魁星楼迈进帝乡大门,迎面是中间嵌九龙石壁的二十四级石阶。这二十四级石阶象征的是二十四孝。登上石阶,就是名为真庆宫的文昌宫正殿。真庆宫中所供神像,头戴冕旒,身着九龙袍,慈祥和善,这是文昌帝君本相。

    在文昌正殿参拜文昌帝君时,王秉正嗅到幽幽的桂花香味。从正殿穿出,果然看到几株古桂。时近中秋,那些古桂翠绿的叶片下,已有红色的桂花悄然绽放。

    读书人把科举及第称之为蟾宫折桂,在主管功名的文昌帝乡,怎能少了桂花!王秉正心中思忖之时,竟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

    几株桂树后,有一大殿,名为“桂香”。庙祝说,桂香殿是前朝所建,采用了减柱造法。围绕殿内四根粗大柱子细看,它们都向不同的方向大幅倾斜。而随着人的方位变化,柱子倾斜的方向也随之变化,很难确定它是如何倾斜的。

    桂香殿里供着三尊神像,正中头戴王帽的是文昌帝君被封为济顺王、英显武烈王时的形象,两侧是他的两个随从。右侧是傻得可爱的天聋,左侧是憨态可掬的地哑。聋者欲言而一无所知,哑者尽知之而不能一言,这样就可以保证谁中状元、谁当大官、谁得多少利禄等天机不被泄露。

    在大庙里一路瞻仰,不觉已到午时。庙祝征询得知,王秉正几人要在庙里用素斋,就领几人在古柏下一角小亭内坐下,泡一壶清茶,嘱斋堂居士备餐。

    用过午饭,王秉正留庙祝同坐。换了香茶,一边品茶,一边请庙祝为自己讲授更多文昌帝君的掌故传说。直到酉时初,太阳西沉,给了庙祝二两银做香火钱,下山回了梓潼城。

    晚餐时,王秉正向曹家富询问,如何能便捷迅速地去往潼川府盐亭县。

    多年贩运粮豆,曹家富对附近州县都很熟悉。这一路,地理环境相同,百姓耕种习惯相近,都有零星种植的高粱。所以,他建议王秉正弃车,沿潼江河走水路出发。在盐亭办完事后,可沿水路从射洪进涪江,再沿江上行回铜牟。这样走,可联络更多地方,以便购入更多的高粱。

    这个建议不错,王秉正欣然接受了。回客栈结了车夫车钱,打发他先回铜牟,又请曹家富帮忙联系船只,确定了第二天的行程。

    次日一早,曹家富先到潼江河边,联系了一艘成色较新的小客船,讲好价钱,交代好行程细节,才去客栈叫王秉正几人。

    客栈这边,几人起得很早。车夫最先离开客栈,要去城边道旁看能不能找点顺路人货捎带,赚点费用。王秉正让伙计结了店钱,按约在客栈大厅等曹家富。

    进客栈就租船事宜向王秉正交代一番,曹家富借客栈掌柜纸笔,给王秉正写下一个地址。他嘱咐王秉正,到盐亭后按地址去找一个姓赵的粮米商。这人是他的朋友,对潼川府粮市行情很是熟悉,去年秋也曾到铜牟镇给谪仙烧坊送过粮。他介绍说,这人十分靠谱,有需要,可以和他合作。

    要事说完,几人同出客栈早饭。王法天念叨着昨日吃过的片粉,曹家富就将三人又领到了昨日的早餐摊点,依昨日例,每人上了一笼包子,一碗稀饭,一份片粉。王法天例外,直接给他叫了两碗。

    吃过早饭,四人步行向城外码头而去。船家已做好准备,就等客人到来。

66.黄谷价来买高粱

    从潼江河走水路往盐亭属顺水。沿途二百多里地,得经过多个集镇。如无意外耽搁,正常也就是两天的行程,不会很赶。曹家富事先与船家商定,船资三两。考虑到一路都在出产高粱的区域,王秉正可能会登陆一些逢集的集镇,路上会多耗一点时间,就与船家沟通,最后商定,船资在三两银子的基础上,以三天为限。如途中耗时超过三天,每天加银五钱。

    交接完毕,王秉正一行上了船。船家解缆前,曹家富将拎的两个捆扎精美的纸包递给了王法天。他告诉王秉正,这是梓潼特产酥饼,让几人路上饭食不便时拿来充饥。

    算来,正式认识也就两三天,王秉正很感激曹家富的用心。送曹家富下船时,他再三道谢,还嘱咐曹家富说:“秋收很快开始,放手多收高粱就是,特别是糯红高粱。要本钱周转不开,可边收边雇车送到铜牟来,我这边会及时把粮钱给你带回去的。”

    “王掌柜放心,按我们约定,我多收粮食就可多挣钱,自然不会错过傍着王掌柜发财的机会。”曹家富乐呵而爽快。

    各自别过,船家解缆,把船撑到河心,张帆,调整方向。顺风顺水,小船沿河而下。潼江河两岸,除大片已渐黄待收的稻田外,还有许多青油油碧沉沉的桑田。

    梓潼之行顺心顺意,潼江河风光旖旎,王秉正心情大好:“汉女输潼布,巴人讼芋田……”望着岸边桑田里忙碌着的蚕妇,他不由得信口吟出。

    潼江河流域,古来都是栽桑养蚕的所在。黄帝元妃、蚕桑之祖嫘祖就出生在潼江河下游的盐亭境内,而“潼布”就是指潼江河旁出产之蚕丝织成的锦缎。

    “掌柜是个风雅之人啊。”船家搭话。

    “商贾之人,哪敢称风雅。只是这两岸景致太美,没忍住,随意吟哦几句。”王秉正笑答。

    “随意就来,说明肚里有货哇!我们这些跑船的人,嘴里除了乡野号子,啥都吼不出来。”船家快言快语,很是开朗。

    “那,你来一段号子听听?”王秉正兴致很高。

    “真要听?”船家也来了劲。

    “来!”

    “别见笑哦。”

    “哪会呢。来吧!”

    “那好。”船家先清清嗓子,盯着岸边采桑的蚕妇,扯开喉咙,吼起一段涪江滩坪号子。

    “哟嗬哟……坎上那幺妹哟……长得标,小脚尖尖吔……蚂蝗腰,哥哥看着哟……想不到,整夜整晚喔……睡不着哦……”声音高亢嘶哑,更显力道雄浑。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边船家的号子才停,那边桑林里竟有了回应。

    “那船上的艄公莫发骚,坎上的妹子哟……你别嬲,不要走神撞了礁,自己的婆娘吔跟人跑……”同样高亢的女声,俏皮泼辣,不遑多让。歌声未毕,一阵笑声就从桑林传来。

    听了岸上的回应,王秉正饶有兴味地转脸看向船家。那船家不愠不恼,扯开嗓子接着唱:“坎上的妹妹吔,心莫操,哥哥舵儿把得牢,想要靠岸把妹抱,妹妹你看好不好?”

    王秉正一行忍不住拍手叫好,但只见轻舟飞过,笑声渐远,余味不消……

    时间飞快,船行一个多时辰,右岸一小码头上,有船只拥停。王秉正询问船家:“那是啥地方?”

    “玛瑙。”船家一边回答,一般掐指一算:“今天正是逢场天。”

    “我们靠岸,上去看看,顺便吃个午饭。”

    “好嘞。”船家应声调舵,向岸边靠拢。

    降帆,系缆,上岸,一行人沿着青石路走了很长一段,到了玛瑙场镇小街。

    初秋酷热,时辰近午,街面上人影稀疏,茶馆酒楼内却人头攒动。

    王秉正找到一间气派酒楼,要了一雅间,领一行人入内坐了,吩咐小二安排饭食。

    “瞧几位客人不像本地的,也是来拜二九老爷的?”上菜时,酒楼掌柜随小二一同进房,与众人搭讪。

    “二九老爷是什么东西?为啥要拜?”刚才兴奋过了头,王法天忍不住抢话。

    “呸!呸!呸!不能乱说。二九老爷是求雨得雨、求财得财的神仙,灵验得很。你说他是东西,不怕他在你梦里用他的‘啄啄’啄你?”酒楼掌柜正色道。

    “哦,那么神奇?烦劳掌柜详细说道说道。”王秉正止住王法天,自己接过话。

    酒楼掌柜也不见外,同几人一桌坐了,讲起了二九老爷来。

    原来,玛瑙西北大约十里地的地方,有座山叫兜鍪山。相传,蜀王遣五丁往秦国迎接屙金子的石牛和美女,遇大蛇开蜀道,地崩山摧遇难时,其头盔滚落化成。明皇幸蜀时,因其形赐名兜鍪山。

    在兜鍪山上,有一间山祠,供奉着被称为兜鍪神的蛟龙。古时,此地每年六月初十,有把活人丢入山下黑龙滩祭祀蛟龙的习俗。当地人认为,不如此,就会有瘴疫水患为害。后来,这一恶俗被天师张道陵阻绝。为永绝后患,张道陵还在这里设道场传教收徒。道徒首领名鬼吏,又叫二九。二九常率道徒在当地施善道、驱妖魔。二九死后,道徒于蛟龙祠塑像祭祀,以后,乡民就称此神为二九老爷。

    二九手中所执法器为一弯曲物体,似犁非犁,似弓又非弓,似锄也不是锄,乡民们称之为“啄啄”。因此又称二九老爷为啄啄神。每遇天旱,乡民只要请道士装扮成啄啄神模样,手舞足蹈,鸣锣鼓角,祈求雨水,就能得来甘霖。

    因二九老爷灵验,寺庙在前朝景泰年间得以重建,建成改名为大安寺。长时间里,频繁有信士慕名前来参拜,以消灾解难,得福得禄。

    “真有这等灵验?”王秉正非常好奇。

    “灵与不灵,我说了不算,客官可自去看看。烧三炷香,磕几个头,求求不就知道了?”酒楼掌柜说。

    “那咱们饭后就去兜鍪山看看。”王秉正决定。

    据酒楼老板介绍,镇西头有专去兜鍪山的马车,一人单程才十个铜钱,方便得很。饭后,几人果然在镇西北的路口找到了马车。谈定以五十个铜钱的车价,让车主不必再等其他客人,专送几人去了。

    常年车来人往,往兜鍪山的路早被践踏碾压得接近于官道。路一直缓缓上行,一匹马拉着五个人,在路上仍可小跑。

    道路两旁,平地里的稻谷都已散籽,沉甸甸的稻穗下垂着,穗尖部分谷粒已黄,稻草叶尖也开始脱水。远望田垅,青黄相间。

    旱地坡上,种着红薯、黄豆、花生一类作物,枝藤都还青翠,呈现出旺盛的生机。

    蜀地生长的高粱,也在路边见到了。

    这里的高粱不似北方在低洼地里成片种植,而多在花生等伏地庄稼地垅或田埂边上间种。偶或见到一块单独栽种高粱的地块,面积也非常小,几乎都是不方便播种其他作物的所在。

    在一片间种着很多高粱的花生地旁,王秉正让车夫停车,下车近距离观察了一番。他发现,当地的高粱不仅种植方式不一样,就是高粱本身也与北方的高粱有很大区别。北方高粱粗短,籽实集中,整个粮穗呈纺锤状。当地高粱不论禾秆还是穗秆,都较北方的高粱更高细,禾秆多倾斜而非直立,籽实在穗顶分布,不密实,细长而散开。

    秋收将近,高粱穗上的籽实都已灌浆。兴许是间种,没有同类植物争夺阳光雨露及地里养分,这里的高粱,每一粒都非常饱满,很少有未灌浆的谎壳。

    见了这种高粱,王秉正想明白了,购买大量优质糯红高粱的愿望是很难达成的。如何才能尽可能多地把如此零散的高粱都收集起来呢?

    回到车上,车夫好奇地问:“看那些扫把秆秆做啥?鸡都不爱吃,只能跟大麦、黄豆和苞谷一起,炒熟磨碎了喂猪牛。”

    “为啥不拿来卖钱?”王秉正问。

    “没人买那玩意。隔三岔五遇到一个杂粮贩子来收,一升也才给三几个铜钱,比稻谷和苞谷少一半都不止,还不如喂猪牛划算。”马夫悠闲地驾着马车。

    “关键还是在价钱上。”王秉正想起了在铜牟镇发动老乡为自己种高粱的事。

    “要是用黄谷价钱来收,你们愿意多种不?”王秉正问他。

    “肯定愿意啊!高粱贱,好种又不择地,要是高粱米米都能卖到黄谷的价,还可卖穗秆秆,这旱坡地种起来比水田都划算了,哪个还不种哦!”不过他又说:“哪有那么傻的人,会用黄谷价来买高粱哦。”

    王秉正没说话。下一步怎么做,他心里有了底。

    上了兜鍪山,王秉正施了香火钱,虔诚地给啄啄神上了香,才返回镇上。看天气还早,船家建议,上船再赶一段路,根据天色决定靠哪个码头过夜。王秉正应了。当夜,一行人在一个叫交泰的小镇靠岸食宿。

    由于已经了解到两岸高粱种植的情况,又不在售粮季节,王秉正决定不再在路上耽搁。次日早起,一行人饭后登船,紧紧赶路,中午也没靠岸餐歇。途中充饥,王秉正拆开一包曹家富送的酥饼。

    开始以为是寻常点心,直到打开包才发现,这酥饼色泽浅黄,质感很强。此时,原先透过纸包飘出的淡淡香气浓烈起来。轻轻一咬,酥脆即化成渣,一股鲜甜的奇香散开来。

    “咋弄的,这么好吃!”

    “肯定好吃了。酥饼是我们梓潼的特产,给皇帝老爷的供品,一般人可舍不得吃,吃不起哦。”船家接过王秉正分给他的一份,用手接着,以防碎渣掉落,小心翼翼地咬着,细细品味,良久方才咽下。

    原来,这竟是梓潼人的贡饼。听船家说,时间久得很了,至少在汉武帝那阵子,就有了这种酥饼。老辈人讲,当年司马相如跟卓文君寄居梓潼,经常以酥饼下酒吟诗,所以有“金樽美酒香酥饼,相如弹琴醉文君”的句子。唐玄宗入蜀时,途经梓潼,尝过此饼赞不绝口,就让这边的官员按期上贡朝廷。

    看来,曹家富真是个有心之人。王秉正想。

    紧赶慢赶,天黑之前船到盐亭。王秉正依约付了船家三两银子,又按一天的耽误,另加给船家五钱银,一行人便进了盐亭县城。

67.让更多人喝到

    盐亭地处四川盆地中部偏北的丘陵和山地之间,南至郪水,北到西河,西临涪江,东近西充,因古人在治内官道筑亭而得名,很长时间被称作潺亭。盐亭境内多盐井,是巴文化和蜀文化的过渡区,历史上既是两种文化交融的前沿,也是对抗冲突的战场。上古时,政权核心位于黄河流域的中原地区,而丘陵之地盐亭位于国之西南,故又有西陵之称。

    炎黄时,作为中原迁来的蜀山氏一支,盐亭已有人类繁衍生息。与中原已进入父系社会不同,当时这里还处于母系社会晚期。在盐亭南部的西陵氏部落中,有一智勇双全的女首领嫘祖,治理部落有方。

    嫘祖在山间采摘时,发现了天蚕吐丝结茧的奥秘。通过长期细心观察其生长规律,嫘祖掌握了野蚕家养的技术,并能剥茧抽丝编织衣物,使西陵氏人告别了穿着兽皮树叶的时代。

    嫘祖聪明美丽,心性也很高,拒绝了西陵氏内很多男丁的追求。虽为母系氏族首领,她却懂得依靠男人的力量,才能驾驭天地万物。她心中向往的伴侣,必是经天纬地的英雄。

    嫘祖心仪中原部族的强盛,膺服于黄帝的逐鹿威名。她携自己发明的丝帛前往中原觐见黄帝,为仍着兽皮草叶的中原部族带来了生活水平的上升。黄帝不仅喜欢她所献之物,且与嫘祖其人惺惺相惜。后,两人结为夫妻,嫘祖成了轩辕黄帝之元妃。自此,中原与西蜀结成联盟。

    婚后,嫘祖用一生辅弼黄帝,教民众栽桑育蚕,抽丝织锦,鞠躬尽瘁,最终在随黄帝南巡时病逝途中。按其遗嘱,嫘祖归葬盐亭。鉴于其养天虫以吐经纶,始衣裳而福万民的功德,周公制礼时,将其列为国家祭祀的对象,被华夏儿女尊奉为“先蚕”。

    潼江河贯穿盐亭全境。河道进入盐亭后水势渐缓,河水变深,河面变宽,水草丰茂,出产很多美味的鱼虾,尤以鳜鱼最为肥美。在当地,人们习惯把鳜鱼叫“母猪壳”。这种鱼稍微过油,再以发酵辣酱干烧,味道尤为鲜香。

    在盐亭县城段的潼江河岸,建着许多吊脚木楼,多做了饭馆酒楼。几乎每家酒楼门口斜挑的招幌上,都写着“干烧母猪壳”字样。

    正值晚饭时间,潼江河边的酒楼饭馆人声鼎沸,很是热闹。王秉正随意挑了一家体面客多的酒楼进去,见雅间早已人满,就在大厅找到一临窗桌子,三人各选一方坐了。

    伙计上来倒茶荐菜,自然少不了这道著名的干烧母猪壳。王秉正为每人点上一条,还要了几个特色菜肴。虽然知道酒不好喝,但是赶路太累,还是要了一壶半斤的苞谷烧。不多时,酒菜上来,王秉正从自己面前的盘子中剥下一块鱼肉,蘸满汤汁送入嘴里。那鱼肉紧实细韧,味道麻辣鲜嫩,真不是一般的鱼肉可比。

    酒饭之后,倦意更浓,三人回到客栈,各自歇息。

    第二天,王秉正醒得晚。起了床,三人到街上用过早饭,就按曹家富给的地址,一路打探过去。

    这是盐亭县城中心的一家粮铺,门面很大。王秉正找到那里时,粮铺伙计正在提铺板开店。

    “请问小哥,这里可是赵昶家的粮铺?”王秉正冲那伙计作了揖,客气打问。

    伙计一边忙着手中活计,一边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客气对答:“是赵家粮铺。我们东家一般不在店里。您若买粮,马上就好。有别的事,就得麻烦等上一会。等账房先生来了,我领你们去东家宅子。”

    “那有劳了。”

    巳时前后,粮铺伙计忙完开门活计,一着青布长衫的中年人姗姗来到店里,进了柜台。伙计与来者一阵耳语,出来带王秉正离开粮铺。

    跟着伙计走约一刻钟,几人来到一处背山面江的青砖青瓦大院前:“先生稍候,我先去通报。”

    “麻烦兄弟。请对你们东家说,梓潼曹掌柜介绍,绵州铜牟镇谪仙烧坊王掌柜有事拜访。”

    “明白了。”伙计登上门前台阶,叩门进了大院。

    这赵昶家在盐亭,算得上一等殷实富户。除在乡下有大量田地农庄,在盐亭县城里,赵家粮铺也是买卖做得最好的。赵昶既做坐贾,也当行商。去年秋收,赵家粮铺在收黄谷及苞谷时,应一些庄户人请求,收进了一些高粱。原打算用这些高粱做牲畜饲料,梓潼贩杂粮的曹家富到粮铺卖绿豆时对他说,绵州府铜牟镇上有家烧坊以黄谷价在收高粱。

    几代人种庄稼卖粮食,高粱可以卖出黄谷的价,赵昶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信息要是出自旁人嘴里,他是断然不会信的。但长期生意往来,赵昶对曹家富人品是了解的,知道这人虽家底不厚,但人勤耳快,消息灵通,做事很靠谱。

    将信将疑,赵昶决定带着手里的几十石高粱到铜牟镇试试。他不在乎这批高粱能不能挣到钱,只想核实一下信息,以做更多打算。

    从盐亭出发,走旱路经潼川府到铜牟镇,二百来里路程,两辆大车,两天时间,赵昶在曹家富的带领下找到了谪仙烧坊,把高粱以比黄谷更高的价钱换成了现银。

    心里有了底,今年夏播时,赵昶将自家数百亩的坡台旱地都种上了糯红高粱。

    有潼江河水运的便利,过去多年,每到秋收后,都有客商专程到这一带买高粱穗,然后制成笤帚扫把贩到重庆乃至更远的湖广、江南等地。现在高粱可卖出黄谷价,低产坡台旱地种植高粱的收益就比上好的水田还划算了。作为生意人,这个账,赵昶自是算得过来的。

    当地很少有人连片种植高粱。但高粱在这里几乎没什么病虫害,加上天年顺意,赵昶家几百亩高粱自种下后就长势喜人。眼看丰收在望,赵昶心中早有去铜牟镇走一趟,把今年卖高粱的事情敲实的想法。

    伙计进院通报时,赵昶正泡了一壶青茶,在院里的桂树下打太极。

    这是赵昶一年中最悠闲的时段。听伙计说绵州铜牟镇谪仙烧坊掌柜登门造访,赵昶显然不敢相信。询问确定,忙吩咐看门人把两扇院门全部打开,同伙计一起迎了出去。

    因有昨秋的铜牟之行,赵昶早认得王秉正。出院门下台阶,赵昶急急拱手一揖:“想不到王掌柜会光临我这寒舍,真是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呀。快请进,快请进!”

    从县城中心的粮铺到面前的深宅大院,赵昶显然是个家大业大有实力的人。他的热情,令王秉正颇为意外。他拱手回揖:“冒昧登门,实在唐突。”

    “说哪里话!王掌柜要无事,估计请也请不来。不要站在这里说话,快请进屋。”赵昶拉了王秉正的手,将几人领进院子,进了客堂。

    安排落座,他吩咐伙计泡好香茶,端上点心,才问:“王掌柜远道而来,可有何事吩咐?”

    “岂敢吩咐!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来盐亭,确有事与赵掌柜相商。”王秉正呷一口茶说。

    “但说无妨。”

    “此番来,主要为联系买高粱。前日在梓潼,曹掌柜向我推荐了赵掌柜,提起你的人品和实力,也是赞不绝口。说在这盐亭地界,没有赵掌柜做不成的事。”王秉正一番溢美。

    “谬赞,谬赞!在盐亭地界,王掌柜有事差遣,赵昶必将尽力。”

    “就不客套了。我计划扩大烧坊。拜访赵掌柜,就是想请您出面,帮我买更多更好的高粱。”

    “我做粮食买卖,收各类粮食都轻车熟路。不知王掌柜要多少,能出什么价?”

    “听曹掌柜说,赵掌柜去年也给我的烧坊送过高粱,定然知道我出的价格。一般高粱,我们按送到时的黄谷价结账。在你们送来的高粱中,我发现有一种糯红高粱。这种高粱,我在一般高粱价钱上再加一成。要是量大,从盐亭到铜牟镇的运费也由我这边支付。但望赵掌柜收来的高粱,能分类存运。”

    “多少算量大?”

    “超过五百石。”

    “就这么定了。”赵昶爽快答应。

    王秉正端起茶杯向赵昶示敬:“那我们还是签个纸约,我也给赵掌柜下些定钱。”

    赵昶端杯回应,抿一口茶说:“照买卖规矩,写个契约需要,定钱就不必了。王掌柜大人大面,难道我还害怕您赖账不成?放心,秋收之后,我保管把不少于五百石的糯红高粱送到谪仙烧坊。”

    “那,烦请赵掌柜安排纸笔。”

    “何须安排。王掌柜请随我移步书房。”赵昶起身,对王秉正做个请的手势。

    到了书房,仍由王法天执笔,将双方约定形成合约条款,一式两份,两边签字画押,将签画好的纸约交换保存。

    事毕,已到午时,两位掌柜都心情大好。但当王秉正邀赵昶一同外出共进午餐时,却被赵昶否决了。

    他让伙计唤来自家厨师,吩咐一番,同王秉正几人回客堂品茶等候,中午就在赵家用餐。

    闲谈间,王秉正问起赵昶,如何才能收足他所说的五百石糯红高粱?赵昶说:“王掌柜尽管放心,赵昶承诺的数量,就是钻天入地,也不会少您一粒。”

    之所以敢这样打包票,是因为赵昶自己家土地上种的,正好全部都是糯红高粱。几百亩地,盘算下来的收成,至少会在五百石以上,更别说还有零散购得的。

    半个时辰过去,赵昶的伙计进客堂报说,午餐已备好。赵昶起身邀请一行人移步餐厅。

    一张大鼓型圆桌上已摆满菜肴。守着潼江河,盐亭人家宴请贵客时,“母猪壳”自然是餐桌上不可或缺的一项。赵昶家宴上做出来的母猪壳,只从形色来看,都比王秉正几人昨日所用要好上许多。

    一鱼形大白瓷盘,足有一尺半长,六七条形体均匀,单条重约一斤的干烧“母猪壳”斜叠排放,上面浇淋的汤汁鲜艳红亮,撒着细碎藿香,点缀着细葱白丝,撩人食欲。

    一青瓷大汤钵,一条超过一斤的大母猪壳从腹部剖开,全鱼匍匐钵中,翘嘴全尾,被白如膏脂的鱼汤隐约淹没,下面压着煮熟的青菜,上面点缀几片香菜叶,鲜香随着蒸腾的热气弥漫于空气当中。

    两道主菜之外,其他热炒和凉、卤、腊味,大盘小碟共有二十几道。

    桌子旁边摆放着镂雕鼓形圆凳。进餐厅后,赵昶按方位把王秉正请到主宾位置坐了,自己入座主位,示意王法天等依序入座。

    所有人坐定,赵昶吩咐伙计抱出一深绛色酒坛,当众撬开泥封,将坛内藏酒分装进一精美的凤嘴白瓷酒壶内,再斟到桌上每人面前的小白瓷酒杯当中。

    酒杯斟满,赵昶端杯,客套礼数周全,并且先干为敬。

    桌上每个人也都把杯中酒干了。虽仍为苞谷烧,但王秉正品出,这已是苞谷烧里的极品。因已充分熟化,酒香重,且不太杀喉。问题在于,摘酒时头尾分得不到位,咽下后,余味仍有微苦。

    “酒不错!存了有些年头吧?”放下酒杯,王秉正问。

    “王掌柜是真正的行家。这坛酒到今天,已超过十年了。”赵昶从侍立一旁的伙计手中要过酒壶,给王秉正和自己斟满,然后把酒壶还给伙计,示意伙计给其他人也斟满。

    “酒虽不错,还是不能多喝,伤了酒,头会痛的。”王秉正说。

    “哪有喝了不上头的酒!”赵昶端起酒杯,并未在意。

    王秉正笑而不语,伸手端杯。

    他的小伙计忍不住接话:“谪仙烧坊的酒就不会上头。不论多醉,一觉醒来,照样神清气爽,周身舒展。”

    “谪仙烧坊的酒好,赵某确有耳闻。但喝醉不上头的酒,先前倒是未曾听说。”

    “送粮时,烦请赵掌柜亲临铜牟。届时,秉正定与赵掌柜一醉方休。”王秉正将杯中酒干了,接着他的话说。

    “那好,那好。秋后送粮,我一定到铜牟镇品尝王掌柜的好酒。”

    宾主俱欢的氛围里,大家你来我往,那桌酒喝到申时前后,大家都微醺才散。王秉正起身告辞,赵昶携手相送,直到王秉正住的客栈门庭,才相互揖别。

    王秉正洗漱完毕,倒头就睡,直至次日巳时左右,才被头痛唤醒。

    醒得虽晚,但比王法天和伙计却还是要早。拍拍沉甸甸的头,王秉正下床,依次叫醒了他们。

    此行诸事圆满,中秋将近,他必须要赶在中秋前回到铜牟镇。他答应过父亲,中秋之夜,要一起赏月对饮。

    从盐亭回铜牟镇,有水旱两条路可走。水路如曹家富所说,沿潼江河下行,到射洪境内入涪江后,再沿涪江上行,过潼川府回铜牟,路程约三百来里,一路均有船可乘。但从射洪到铜牟是逆水,路上所需时日在七天以上,一定赶不上跟左钧的中秋之约。

    旱路从两河镇翻山,到潼川府的涪江之滨,有官道直达铜牟,路途二百来里。租辆好马快车,两头不见日地赶路,只需两天就可到达。但旱路颠簸,会很辛苦。

    要赶路,他们并没有其他选择。等王法天和伙计都起了床,洗漱完毕,三人上街用过早餐,就去寻回铜牟镇的车马。

    天气燥热,听说要在两天内赶到铜牟镇,很多车夫都不愿意接。好不容易有一车夫愿意接活,但一般人只要三两银子的车资,对方却要价四两,还提出要多赶早晚,中午歇息的要求。王秉正考虑对方说得在理,就答应了。双方约定,车夫次日尽早到客栈接人。王秉正付了几钱定银,掉头回了客栈。

    次日卯时初,车夫如约前来。这边,王秉正几人已收拾停当,结了房款,候在大厅。

    上车出发,出城门赶了好长一段路,天色才微明。

    一路沿潼江河上行,到两河镇时,在街边小摊用过早饭,几人又登车赶路。

    出两河镇,官道往左离开潼江河,开始爬坡。这是又一条出川的官道,西南接潼川,中江往成都,东北往南部、巴中对接米仓古道。

    虽也是山丘起伏,路却比较好走。

    一路紧赶慢赶,正午之前来到一个叫富顺的小镇。车夫常走此路,寻了一卖茶饭的车马店,在路边草棚当中。先安顿好车马,问了王秉正的意见,叫来店家安排饮食。

    照惯例,车夫收足车资路费,途上的生活得自理。为王秉正几人安排好伙食后,车夫给自己叫了一壶凉茶,坐到一旁,准备嚼食自备的干粮,却被王秉正叫住,邀到了同一张桌上。王秉正吩咐店家,多加一个人菜饭,要车夫与大家同桌而食。车夫客套不过,只好从命。

    中秋前的蜀地山川,除了田里的庄稼因丰收泛黄外,山川沟壑,仍是一片厚重的绿色。趁店家准备食物,王秉正信步走到草棚外。

    路边,一篷篷比人略高的灌木,顶梢开着蓝色小花。那东西似曾相识,很像他在秦岭收过的荆条。王秉正不敢确认,叫来随行的伙计:“这是什么东西?”

    伙计只看了一眼就回答:“黄荆,我们那边山坡上多得很,秋天落叶后砍了晾干,是很好的烧柴。这东西年年砍年年发,长得快得很。”

    “这就是黄荆条?铜牟那边也有?”王秉正问。

    “对,我们这边也叫它黄金条子,铜牟镇周围山上多的是。大人打小孩子,这也用这个。”

    “这里有人用它编东西不?”王秉正只关心它的正经用途。

    “见过有人用它编筐子篮子,但很少。这个编东西没有竹子编的方便好看,但听说,很结实耐用。”

    在柳林铺时,很多烧坊不仅用荆条编制酒海,也将荆条破开后编成酒坛,依照酒海的方式处理,可以盛酒,用来对付长途搬运的颠簸。到铜牟后,王秉正在储酒器皿上,也依当地惯例,采用了陶制的缸、罐、坛。铜牟镇附近就有窑场,获得也非常方便。但酒坛易碎,无法应付路途颠簸,王汝就曾吃了大亏。所以,王秉正动过自家烧坊编造荆条酒坛的念头。但只知道荆条产自秦岭,购买过于困难,就没有行动。不曾想这蜀地也到处都有荆条,王秉正心中有种按不住的狂欣。

    乡村野店,本就是赶路人休息打尖的处所,也无甚饮食讲究。一大钵柴火烧鸡,一碟香肠,一盘腊肉,加几个现炒的时令蔬菜,就是一大桌子。

    四个人各坐一方,用过饭菜,店家收拾干净桌子,拎来一壶荷叶加薄荷熬的凉茶,让四人继续休息。

    草棚外,蝉声阵阵。饱食后,困倦袭来,四人先后伏案打起盹来。

    申时中,车夫先醒来,唤醒王秉正三人。王秉正找店家结了账,登车续行。

    日头偏西,虽秋老虎还很凶,但因一路多是下坡,走得也还算不慢。戌时初刻,一行人在潼川府城东渡过涪江,夜宿在潼川府牛头山下的客栈内。

    “世乱郁郁久为客,路难悠悠常傍人”,这是杜甫当年从西川、成都流寓到此时写下的两百多诗篇中的一句,所说的,就是古称梓州的潼川府。在唐时,这里是与成都齐名的繁华所在。

    北宋咸平四年,西川被分为益州、梓州二路。重和元年,升梓州为潼川府。

    入住下来,王秉正很想带着儿子,在这里多多延宕几日,感受一下唐宋先贤的大好山河。但是,与父亲尚有中秋之约,次日卯时,仍要起程赶路。

    从潼川府到铜牟镇,路程约一百里地,官道依涪江而建,多为坦途。巳时末,赶到一唤芦溪的大集镇。几人寻一家饭店,早饭并着午饭一起吃了。

    按事先约定,在芦溪用过饭,要休息躲阴一阵。当天的天气起了变化,前日炙热的烈日被北来的厚重云层遮住,阵风又起,气温明显下降了许多,一场秋雨眼看就要到来。

    蜀地秋日,那雨一下,往往就没完没了。从芦溪镇到铜牟镇,不过二三十里地,一个时辰的路程,王秉正未觉不安,车夫却害怕雨下起来耽误回程,吃了饭即动员王秉正,要放弃午休,趁天气阴凉,继续赶路。

    王秉正应允后,只未时初,几人便回到了铜牟镇。伙计回烧坊,他和王法天回了学馆。

    左钧正在教授下午课,父子俩洗漱一番,上床补了午觉。连续多日路途颠簸,两人确实都累了。左钧散学回小院时,王秉正父子还在沉睡。

    他没惊扰睡梦中的父子二人,只吩咐顾嫂去她家摊点,把红烧和烂炖的猪下水各打一份回来温着,计划待他们醒来后,爷仨好好喝一台。

    王秉正这一觉,直睡到酉时才醒。自家床榻一觉,把连日来的困顿劳累一扫而空。下床走出房间,已然精神抖擞。

    “醒了?”正在院子里跟王法天说话的左钧见王秉正走出来,问他。

    “嗯,这一觉睡得舒服!”王秉正说,还伸了个懒腰。

    “酒菜都在桌上了,快去擦个脸,陪我好好喝两杯。”

    “好。”

    爷仨入座,桌上酒杯已经斟满。左钧端杯在桌沿轻磕一下:“来,先走一个,给你父子俩接风。”三人纷纷把杯中酒干了。

    “还是自家这酒好喝。”王法天把酒咽下去,伸手去取桌上的酒壶斟酒。自从允许王法天同桌饮酒,在只有爷孙三人的场合,续杯斟酒,一般都是王法天的活。

    “这一趟咋样?”趁王法天斟酒的空当,左钧问王秉正。

    “诸事顺意,收获颇多。”王秉正毫不掩饰心底的熨帖。

    “说来听听?”

    此时,王法天已把三人酒杯斟满。王秉正端起酒杯说:“父亲,这一路事太多,一时半会讲不完。可以向您保证,今年开锅立窖,有信心让烧坊酿的产量翻上一番,酒质还更好。到时,就能如您所愿,让更多人喝到我们谪仙烧坊的酒了。”

    “那好,那好啊!”左钧很是欣慰,跟王秉正父子又干了一杯。

    爷孙三人兴致浓,心情好,把这台酒一直喝到深夜。酒菜之间,王秉正把两地之行的经过一一说给左钧听了。

68.桑木做成的容器

    那夜,一场久违的秋雨落下,伏旱结束,秋凉渐起。

    蜀地秋雨总是缠绵。

    便是下雨,王秉正也没让自己闲着。回铜牟镇第二天,左钧和王法天在学馆午课,王秉正就披蓑衣,戴斗笠,让一同外出的伙计带他再去镇子周边的山丘沟壑之间考察,看是否有荆条。

    果然看到了野地里野蛮生长着的荆条。他找到镇上一家篾匠铺子,画了个大致的荆条坛图样,希望篾匠能为自己编制。

    相较于北方,在盛产竹子的蜀地,用荆条编制器物并不普遍,铜牟镇上更无先河。但那篾匠看了,答应试做一下。

    “您篾货做得这般好,换成荆条来编,肯定也错不了。”王秉正鼓励篾匠说,并示意,只要坛子做出来,价钱好商量。

    在王秉正走后,时近午时,阳气炽盛,雨势稍缓。篾匠叫上学徒,披了蓑衣,戴上斗笠,赤着双脚就出了门。常在深山阅鸟性,对王秉正的需求,多年编制篾器的匠人大致有了底。他要去砍些好的荆条回来。在当地,中秋前后的荆条,韧性最好,可塑性堪比竹篾。

    心中惦念着荆条酒坛,过了两天,王秉正一大早又到了篾匠铺。篾匠拿出两个样坛让王秉正验看。那荆条酒坛有两尺多高,圆形,长颈,跟正常酒坛大小相近。由于篾匠在编制前都用锲刀将荆条剖开,坛子外观的精美及内壁的平整程度,都远超王秉正预期。

    “好,好,就是这样子的!”王秉正翻看把玩,有点爱不释手。他最后选定其中器型略方,容量稍大的坛子说:“照这样子做。你看,一个得多少钱?”

    篾匠在心里嘀咕盘算半天,试着报价:“包括荆条、工钱在内,一个得要一百二十个铜钱。”他的底价其实是八十铜钱,但按一般小生意的规矩,先多报五成,以防买家讲价。

    不料,王秉正并未还价,而且,开口就要一百个。

    这完全出乎篾匠的预料,他激动地保证:“请掌柜的放心,再做,保证比这两个样品更好。”

    听闻此言,王秉正当即拿出了二两银子做定钱,要篾匠加紧赶制。谁知篾匠却不收:“这还不到中秋,荆条刚开始停止生长,水分还重得很。要编出的坛子好看、结实耐用,砍回来的荆条必须阴晾脱水,处理后才能编制。昧心活我不会做,掌柜要是实在要得紧,这活我就没法接了。”

    听篾匠这么一说,王秉正觉得非常在理,就问:“照你说的,这一百个坛子,要多长时间?”

    “少则一个月,多则一个半月。”篾匠说。

    “时间就依你,把活做好就是。”王秉正答应了,篾匠才收了定钱。

    离开铺子时,王秉正提出要拿一个样坛回去做验证。

    “有用您拿去就是。这坛子用鲜活条子编成,干后肯定会有轻微松动变形。”篾匠嘱咐。

    “知道了。我拿去试一下,不成也没关系。”

    铜牟镇一带的田坡山野荒地上,出产苎麻。当地人用苎麻纺线拧绳外,也会把麻头等下脚料拿来做成一种纸,叫麻头纸。这种纸看似粗糙,筋力却很好,常用来包裹点心食物。

    王秉正把样坛拿回烧坊,还买回了一刀麻头纸,然后让顾嫂熬了一盆浓酽的糯米汤。之后,他先用这糯米汤将酒坛内壁涂了数遍,直到手感已经平滑后阴干。又找来鲜猪血和鸡蛋清调成糊,把麻头纸放进去浸湿,分多层糊在酒坛内壁,再次阴干,再用鸡蛋清涂刷三遍。处理完毕,王秉正将酒坛放到阴凉处,使之彻底干透。后将酒坛盛满水,用一高脚凳支着,放在屋檐下观察。连续几天,酒坛外壁一直保持着干燥。王秉正知道,他的荆条酒坛算是做成了。

    中秋前夜,持续几天的秋雨终于收住,雨水洗过的天空湛蓝纯净。学馆小院内,一直被阴雨压着的丹桂花香愈加浓郁。

    中秋当天,学馆散学,烧坊亦未开工,顾嫂家的下水摊也歇业了。左钧专门嘱咐顾嫂把她的丈夫、儿子叫上,一起好好过节赏月。

    那父子俩在左钧父子的帮助下,摊子生意一直火爆,赚了不少钱,一直想找机会答谢左钧父子。中秋当天一大早,他俩就到市场上弄来了野兔、斑鸠,还从涪江渔夫手里买得一只大甲鱼。

    到学馆后,顾嫂一家人下厨烹饪。他们知道,给左钧父子送钱送物都不会接受,弄点佳肴补品,可能才是最好的回报。

    夜幕降临,学馆小院的桂树枝挂上了灯笼,席桌摆在桂树下。在顾嫂一家人的精心准备下,桌上菜肴异常丰富,就连开过酒楼的左钧也不得不连叹丰盛。

    六个人围桌而坐。皎皎明月高悬,月光洒遍学馆庭院,桂树蜡质的叶片如雪霰般闪亮。在清凉夜风的鼓吹下,桂花的清香沁人心脾。

    酒至酣处,左钧讲起了酒经。从典籍中的仪狄造酒、杜康造酒,再到传说中的猿猴造酒,借着酒兴,讲了个遍。他讲到了杜康以空桑酿酒,讲到桑木可促进剩饭自然发酵成酒,这不由得触动了王秉正。

    在铜牟镇周边,特别是潼江河沿岸,千百年来人们都植桑养蚕。所植桑木,多为高大的乔桑。这种乔桑到一定年限就会退化,长出的桑叶叶张变小,产量降低,蚕农们就会将其淘汰换植。

    前次去梓潼和盐亭的途中,沿途就看到有大量桑木被弃。王秉正想,如果将这些桑木做成酒醅发酵的容器,酒质是不是会更好呢?

69.木匠做桶

    中秋一过,秋粮收割临近尾声。伙计陆续返回,谪仙烧坊进入开秤收粮阶段。

    立窖后,两间作坊要同时开酿,王秉正把伙计重新编组,以老带新,开始打扫烧坊内外环境,清洗器具,做立窖的准备。

    他跟左钧商量,新生产季,王法天不再每天读半天书,而是要带着一队人,盯住一间作坊,尽可能多地参与到酿酒的全流程中,尽快成为能独当一面的酿酒师傅。

    秋粮收储比预想更好。立窖前,当地的苞谷、高粱和糯高粱的收储已超过五百石。仅曹家富从梓潼送来第一批就是清一色的糯红品种,数量也有二百多石。

    重阳。立窖。两个作坊同时开锅蒸粮,每天消耗的酒粮多达十数石。原来的发酵池已满足不了日渐增加的酿酒需求,用桑木做桶代替发酵池的想法,再次在王秉正心中活泛起来。

    当地人家中,都有一种叫皇桶的大木器,用来储物盛粮。王秉正想依皇桶样式,做一批更大更深的桑木桶来发酵酒醅。他要在木桶下装上木轮,这样装粮出糟,都会方便许多。

    他找到铜牟最大的木工作坊,为自己定制想象中的大皇桶。做皇桶对当地木匠来说,只算普通活计,可听说要用桑木来制,木匠师傅就很犹豫。

    原来,老桑之木特别柔韧且多树瘤,开锯、用斧和刨光,都较常用的松柏木难度大,做起来费工费时。

    “费工费时,可在价钱上找补嘛!”弄清木匠的顾虑,王秉正给出解决方案。

    “我们做个三尺高、三尺阔的皇桶,含木材一般要价是银一两。你用桑木做,能给啥样价?”木匠问。

    “你给我做四尺半高、六尺阔,我直接给三两银一个。但桶板必须用一寸厚的桑木,下面底板销条上,得安上半尺阔的木轮。”王秉正粗算一下,大方报价。

    三两银子一个桶,这个价对木匠来说太有诱惑力:“先按你的要求试做一个看。如果行,再接这活。”他暂时答应下了王秉正。

    在当地蚕农眼里,淘汰的老桑木连好柴火都算不上,木匠没花多少钱,就从镇子附近蚕农那里买来一大车上好的干桑木。改板、清面、钻孔、打销,围成上大下小的桶壁。用青篾绾成桶箍,倒过来再箍了三道,然后把拼锯好的桶底板铺上销牢,用干锯末把边缝扎实。

    木匠严格按照王秉正要求的尺寸,做好后的大桶,一人竟无法自如搬动,要两三个人一起动手,才能安放。让人挑水做了防漏检测,四十挑水,连木桶的一半都未装到。除了桶身过大之外,木匠还面临着另一个难题,就是如何安装木轮。

    这个过程中,王秉正三天两头都会抽空跑一趟木匠铺。看到做出的样桶,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与木匠商量,王秉正决定把木桶口径缩小一尺,保留五尺内径。直接在桶上装轮的计划也调整为加一个青杠木桶底座,将木轮装在底座下。方案变更了,但木匠提出,价格不能变,还是要三两银子一只。王秉正应了,并按照这种新定的尺寸,一次性要了二十只。

    两间作坊四口锅,原来的发酵池只半个月工夫就已全部装满。此时,最早发酵的酒醅还未发酵成熟,不能挖醅蒸酒。王秉正只得把火歇了,一边催着木匠加快做桶,一边等着酒醅成熟。

70.酿酒超过十万斤

    十月,涪江汛期结束,黄金水道又开始繁忙,整日里舟来船往,号子震天,好不热闹。

    烧坊歇火,无甚大事。这日黄昏,王秉正和王法天一道,早早离开烧坊回了学馆。父子俩还没坐定,就有伙计赶来说,有一姓赵的掌柜到烧坊,是送粮食来的。

    “赵昶来了,快过去看看!”王秉正心中一激动,叫上王法天就往烧坊赶。

    他一进烧坊大门,就见赵昶穿长衫马褂,被伙计安顿在烧坊院内的一张八仙桌旁喝茶。

    “人经不住念啊!昨天还在想,赵掌柜该来了,今天真就来了。”王秉正上前,抓住赵昶的手,热情地招呼。

    “答应了王掌柜,赵昶不敢食言。您要的高粱送来了。走,看看去?”

    “在哪?”见赵昶只带着一个随从,王秉正问。

    “码头船上。”赵昶伙计说。

    “走,走,看看去。”王秉正急切地拉起赵昶,往烧坊外走去。

    两人疾步寒暄着,来到了铜牟镇的码头上。顺着赵昶手指的方向,王秉正看到,三艘已落帆的大木船依次泊在码头边,船上满满地码放着粮包,甚有气势。

    “验验,全是糯红高粱。六百石,只多不少。”赵昶带着胜利会师的喜悦。

    “好,好,很好!不用验。马上找人搬。”王秉正也是大喜过望。

    “天色已晚,我又不急着走。让船家们先看着,明天再搬不迟。这一路将近十天,劳累了,心里就惦着你许下的酒。”赵昶急切地提出了要求。

    “哎呀!我这一高兴把礼数都丢了。走,走,先住下来。今晚这顿酒,一定喝个痛快。”王秉正哈哈大笑,将赵昶手臂一揽,引一行人往桂园酒楼方向走去。

    送赵昶到桂园酒楼住下,宴席自然也设在这里,还邀了酒楼掌柜作陪。

    菜肴丰盛自不用说。

    王秉正拿出一整坛酿得最早,存得也最好,平日只他和左钧私饮的好酒,送到桂园酒楼。安排好,差王法天回学馆把左钧也请到酒楼。

    那夜的酒喝到亥时才作罢。经近三年熟化的太白醉,五味调和已至臻境,胜似琼浆。不说头一遭品尝的赵昶,就连卖太白醉快两年的桂园酒楼掌柜,也深感惊艳,他一面喝,一面抱怨王秉正“藏私”。喝到兴处,王秉正对酒楼掌柜承诺,时间到了,酒自然会更好。今后桂园酒楼所售,慢慢都会有如此品质,甚至有望更妙。

    酒喝很多,睡得也迟。赵昶一觉醒来,不见平日醉酒后的晕痛,反觉神清气爽,精力充沛。原来,好酒真可以养身!

    惦着码头上的高粱,赵昶起床整理下楼。

    “起来了!”赵昶刚到客栈大厅,就见王秉正迎了上来。原来王秉正早已赶来,就等着赵昶睡罢起身,一起早饭。

    “您太客气!”赵昶叫起随从,同王秉正上街用了早饭,一同赶到码头。

    十几名挑夫已在此等候。王秉正和赵昶一番交接,就让挑夫往烧坊粮库搬粮,连计量打斗都统统免了。

    几百石高粱,十几个挑夫折腾一个上午才搬完。

    “算过没,粮价一共多少?”王秉正问赵昶。

    “所有费用加一起,五百两银子。”赵昶说。

    “算错了。”王秉正说。

    “王掌柜说错了,您报个价就是。”赵昶心中一梗,以为王秉正要砍价。

    “我看了,这批粮真如您所说,六百石只多不少。现时铜牟好的黄谷每石八百钱上下,您的高粱都是糯红品种,又是从盐亭远道运来,说好的五百石以上运费另计,也说好价钱再上浮一成。以高粱价加运价和上浮的价格,该是一两银子一石,合计应为六百两。六百石以外的零头,算我占的便宜了。”王秉正细细算来。

    “这,要不得,要不得!您给的已是精米价钱,哪还是啥黄谷价哦!”赵昶大感意外,也十分不好意思。家里做着粮食买卖,他对粮食的行情再熟悉不过。按王秉正的算法,这利润就太大了。商人逐利,但赵昶做生意也有自己的原则,就是绝不在朋友面前占欺头。他当即提出了反对。

    王秉正一笑,没和赵昶争辩。他拿出一大一小重约六十两的金铤塞给赵昶:“银两太重,携带不便,直接给您金子,还麻烦您回去兑换。”

    “多了!多了!”赵昶尽力推辞。

    “不多。就算多了,算我先付明年定钱,如何?”王秉正把金子强塞给赵昶:“事就这么定了,还是来说今天中午的酒吧。”

    赵昶无奈,只得把钱收下。

    中午依旧安排在桂园酒楼。为喝得尽兴,左钧调整了当天下午的课程。酒从中午开始,跟晚餐连席,直到戌时末才尽兴而散。六个人,三顿饭,五十斤装的一坛酒,竟被喝去近一半。

    次日,赵昶准备返程。

    王秉正起得很早,正打算先到烧坊转一圈,再去客栈与赵昶一同早饭,之后再考虑送别。但他刚到烧坊,就见赵昶竟已先到一步。

    昨日睡得早,加上酒的作用,赵昶在卯时初就睡不着了。宿醉后依旧毫无不适,赵昶不由对王秉正所酿之酒心生膜拜。喝了半生酒,原来竟是“不知酒好”,作为一个精明的商人,赵昶生出了许多新的想法。

    “咋不多睡会?起来这么早干啥?”王秉正接连发问。

    “来与您商量个事。”赵昶近身上前。

    “粮价的事莫再说了!”王秉正怕他来退粮价,准备先把话头掐断。

    “今天不说粮价。我来是说,我想卖您烧坊的酒。”

    “啊!”王秉正惊了一下,“做粮食买卖,咋想起来卖酒?”

    “谁说卖粮的就不能卖酒了?我就是想把太白醉卖到我们盐亭去,让乡亲们知道啥是好酒。”

    烧坊此前出酒有限,第一年约二三万斤,现已所剩无几。第二年约四五万斤,几乎未动。王秉正一直想把所有的酒都充分熟化再卖,所以对熟化好的太白醉惜售,主要供几家有来往的酒楼和部分官绅商贾。对新酒熟酒调配的谪仙烧限售,目前只限量供给顾氏父子。赵昶提出要卖酒,王秉正有些为难。

    “我帮太白醉扩大销量是件好事,王掌柜何必犹豫?”赵昶没想到,王秉正会面露难色。

    “赵掌柜所有不知。烧坊到今年,才是第三年开锅造酒。俗话说,酒是陈的香,这酒不经过足够的陈化,是达不到最好效果的。按我祖上的规矩,酒不存够五年,本是不允许卖的。现在拿一少部分酒边酿边卖,是因父亲一再催促,再加上这边的气温较高,酒也熟得略快。但我总是认为,不熟化到位,新酒如同生瓜,饮起来总差一点。所以,目前我对烧坊的酒,都是多存少卖,就为等它熟到最好,以最甘美的状态示人。”王秉正认真地解释道。

    为免赵昶误解,王秉正又带他到存酒的洞窟。那里除了有严封的大缸存酒外,确实只有很少一部分分装待售的太白醉和谪仙烧。他打开一坛谪仙烧,舀出一些让赵昶品尝。虽说这谪仙烧多已存放快一年,酒入口后,其口感和前两日王秉正用来招待自己的酒相比,在绵柔、醇香和口感的饱满度上,确有一定差距。

    “我们盐亭那边,啥时才能喝到您的酒?”赵昶相信了王秉正所说,放下酒瓢。

    “您和您招待亲朋好友的酒,已给您备好,伙计送到船上去了。您要卖酒这事,最早也得明年秋冬了。”王秉正笑答。

    “那咱们说好,明年送粮来时,我以高粱换酒,不拿钱了。”赵昶逼着王秉正。

    见拖不过去,王秉正在心里估摸一下,以现在的存酒环境,去年酿的酒到明年秋冬,应该能熟化到位,就答应了赵昶。

    二人在烧坊里转了一大圈,王秉正叫上王法天,要同赵昶一起出去早饭。这工夫,赵昶的随从也从客栈赶来,告诉他,客栈的账已被王秉正安排结了。

    四人一同用过早饭,王秉正亲自送赵昶登船。

    上了船,赵昶见到十只酒坛被稻草包捆,整齐地排在船舱,心中感动莫名。盛情的款待,多算的粮价,甚至连住宿的房钱都替自己付了,眼前又是整十坛好酒,赵昶十分过意不去。他返回船头,想和王秉正说点什么,话没出口,就被王秉正堵了回去。

    “船上那酒,是送给您自己喝的。您要觉得好,来年就收更多、更好的高粱给我。”

    做了多年生意,各色人物赵昶见得多了。像王秉正这样把人情看得酽浓,把细节做得到位的生意伙伴,还是头一次遇到。他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好与王秉正挥手作别,并承诺说:“放心,明年,我给您送一千石高粱来。”

    船到江心,起帆,顺风顺水而去。王秉正一直目送帆影消失,方才返回。

    有了赵昶这批高粱压库,王秉正对接下来的酿酒更有底气了。

    此时,最早蒸制的酒醅已发酵成熟,可以蒸酒了。木匠作坊做的桑木大桶也陆续送到,两间作坊再次火力全开,每天处理酒粮都在十石以上。

    冬至前,梓潼曹家富又送来两批约三百石高粱,王秉正封了收粮的秤,开始专注酿酒。

    是年,烧坊收粮已过一千五百石,全部用尽,酿酒可超过十万斤,规模开始超越当年柳林铺的谪仙烧坊。如今,烧坊成功重建,发展蒸蒸日上,儿子王法天也渐渐长大,开始掌技酿酒。多年来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两间作坊满负开工,到小寒时,库存酒粮已消耗大半,存酒占满两间洞窟。

    经过一年半时间的熟化,再加上洞窟内恒温恒湿的环境,前一年存放的太白醉渐次陈熟,口感与用新酒调制的谪仙烧间的差距越发明显。

71.专门的酒坛

    大寒前,王汝从山上下到平武城。春节后,山寨里又要祭祀白马老爷、跳曹盖,大家又都开始惦着让他买酒。今年,不仅原来那些山寨长老和头人要酒更多,松潘等安多雪区的藏人贵族,沿茶马古道北线贩马匹、茶叶物资到龙安府,接受王汝父亲招待后,也对这种烧酒产生了强烈兴趣。他们央着王汝父亲,要重金买酒。

    入冬以来,在父亲的多次催促下,处理好手中难缠的事务,王汝再次安排时间下山。

    几次出入府衙见面陈于朝兄妹,也多次帮他们给铜牟镇捎带东西,王汝对陈于珍和王秉正的关系也看出了端倪。这次,他离开平武前又去了府衙,专门找到了陈于珍。

    春季一别,转眼又是二百多个日夜,闲在府衙的陈于珍几乎每天都在惦记着铜牟镇的人。她知道山下的忙碌,有好多次想下山去看看,却不知如何跟哥嫂表达。

    平时,总觉得自己有好多话要对王秉正说,可王汝上门问她,有什么话要带时,她倒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只好翻出两件她用山里的羊羔皮亲手缝的皮袄和一件给王法天缝的棉袍,让王汝带下山去,并嘱王汝转达王秉正和义父,要注意身体。

    搭顺风船走水路,只两天时间,王汝就赶到了铜牟镇。上午巳时左右上了岸,他径直去了烧坊。

    有了上次的不愉快,看门伙计对王汝记忆犹新,知道他是东家朋友,就先给王汝倒了茶,并安排他在院里的桌旁坐了,转身去作坊通报。

    伙计走后,王汝环顾四周。才一年多时间,烧坊已发生了很大变化。原来看着低矮的酒窖被改建成了一间新作坊。房屋变高不说,也向外扩展不少。加上院子里又摆放了两排覆着草帘的大桶,原本宽阔的大院,现在显得有些拥挤。

    “东家,东家,您那个蛮子朋友又来了!”看门伙计前来通报时,王秉正正在烟气蒸腾的作坊里指挥伙计给蒸好的酒粮拌曲。

    听说是“蛮子朋友”,王秉正马上把接下来要干的活向伙计做了交代。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让看门伙计喊了王法天来。

    见到王秉正,王汝也迎了上去:“哥哥,你这生意是越做越大。往后,我不漂木头,专门来卖你的酒可好?”

    “好啊!”王秉正一边往更衣间走,一边答他。

    换好衣服,王秉正跟王汝一起在烧坊大院里等王法天:“这次准备带多少酒回?”

    王汝没直接回答,只伸出一根手指。

    “十坛?那哥哥送你。”

    “啥哦十坛?这次我要一百坛!”王汝见他“不识数”,又要起急。

    “一百坛就一百坛,急啥?”王秉正拍了下王汝的肩膀,笑他。

    王法天换好衣服出来,三人一同回到学馆。等左钧授课回到小院,王汝才打开带来的大包袱,拿出陈于珍亲手缝制的皮袄棉袍,连并她的嘱咐,分别捎给了三人。

    几人拿到陈于珍缝制的新衣,都很高兴,当着王汝的面各自试穿,相互品评一番。陈于珍在女红方面的眼力和手艺不得不让人佩服,虽只是凭着记忆,且王法天还在长高中,可她缝给三人的袄袍,竟比很多裁缝拉着尺子比了又比做的还合身。

    试完衣服,已到午饭时间。

    还是去了桂园酒楼。

    循惯例,好友相聚的午酒都是午晚连台。当天的酒,东道主爷仨喝得很开,但王汝却很拘谨,甚至多次提议结束酒席,特别反常。

    “咋了?”王秉正小声问。

    “这次是一百坛酒,要五十个挑夫。人不落实,我不踏实。”王汝忧心忡忡。

    “我已有安排,你只管放心喝酒就是。”王秉正拍拍王汝肩膀说。

    “你咋安排?”虽说对王秉正有足够的信任,但是他的性格,就是有爱操心的一面。

    “山人自有妙计。”王秉正卖起了关子。

    “你不说,酒我喝不下去。”

    见王汝不经逗,王秉正只好掀开谜底:“这次不用人挑。我为你定制了专门的酒坛,可以车载,不再怕颠簸碰撞。一百坛酒加上你,三台大车足够了。所以,你只管喝酒就是。”

    “早说嘛,让我这酒都没喝踏实!啥样的酒坛不怕颠簸?”

    听王秉正介绍完换用荆条酒坛的事,王汝在王秉正肩上擂一拳,说句“真有你的”,端起酒杯招呼大家喝起。

    篾匠铺把一百只荆条酒坛做好后,王秉正全部按照凤翔处理酒海的方法,将每一只酒坛做了更精细的处理,之后就酒坛如何封口密闭等细节进行了一系列尝试,摸索出用棉布做包,内装干燥细糠压口,并用鲜猪尿脬撑大,用熟糯米浆泡后套口的方法来封口。用这种方法,内封的糠包受酒里水汽浸润后变密变重,猪尿脬风干后收缩变小,一胀一勒,加上糯米浆填隙,整个酒坛被封得严丝合缝,任是怎样放置也不会有半点滴跑漏不说,关键还不惧摔碰。

    次日大早,王秉正先到镇上叫来三辆大马车到烧坊。王汝赶到时,一百坛酒已装了大半。荆条编的坛子也可以拿来装酒,昨天虽然听了介绍,但毕竟还是第一次见,王汝好奇地围着酒坛打量、抚摸:“太稀奇了,太稀奇了!”

    王秉正趁空把他叫到边上,询问陈于珍兄妹的情况。王汝将自己所知全数告诉给他,还把拜见陈于珍的细节,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

    听着王汝讲述,王秉正内心有些酸涩。年过半百,已经历过两次婚姻,按理,对于男女之间的情事,他早该云淡风轻。可他发现,对陈于珍,他的洒脱都只是装出来的。分开的时间越久,这个女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就越重。平日里虽忙碌,但好多个孤枕长夜,他都会反复想起跟陈于珍在一起的细节。他知道,自己确实是爱上了陈于珍。

    想象着陈于珍当下的样子,王秉正走了神。

    “想人家就八抬大轿去把人娶回来,光想有啥用?看到你们两个,我都着急!”王汝调侃。

    王秉正尴尬一笑,岔开话题:“现在只有一百只酒坛,如果再夹杂陶坛,装和运都不方便。所以这次只能给你九十八坛,你还是替我送两坛给于朝大哥。”

    “知道你会这么安排。”王汝说。

    把酒装完捆好,王秉正领王汝上街早饭,还就运费等问题向王汝做了详细交代。饭后,王汝拿出三百两银子给王秉正作酒钱。这次王秉正没客套,直接收下,把王汝和运酒马车送出镇外。

72.发个荷包过年

    王汝走后,年味渐浓。

    物阜民丰的年岁,人更重礼仪,岁末年头的宴请迎送,酒自是少不得的东西。有了产量支撑,王秉正不再惜售,无论是太白醉还是谪仙烧,都卖得火爆。快歇业过年的前几天,上至绵州,下到潼川,好多酒楼、酒贩上门拉酒,谪仙烧坊门前车水马龙,日日不衰。

    这一年,对于谪仙烧坊来说,购、产、销三旺,作坊甑灶增加,存粮存酒增长不算,光是回笼银两,也开始净增长。王秉正心里清楚,烧坊的投入期已结束,今后只要做好收粮、酿酒和卖酒三项工作,赚回来的就是净钱。

    连续三年的投入和建设,伙计们都巴心巴肝地干,正常工钱外,还没有过另外表示。今年,王秉正决定从官例,给每个伙计包括学徒,发个荷包过年。

    钱要发,但怎么发,王秉正决定跟左钧和王法天商量好再说。

    一天晚餐桌上,王秉正把自己的想法摆出来,询问左钧和王法天的意见。

    “大气,没有把你看走眼!孟子都说,为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可见做事,绝不能仅只为我,亦要为人。不管给多给少,你心里想着大伙,说明你这商做得不奸,仁义!宽厚为人,诚信为商,寡欲律己,这样下去,想不做成都难!”左钧听罢,拍着桌子赞同。

    “父亲,您干嘛一惊一乍的?吓人啊?”王秉正笑着示意左钧不要激动。

    三人最后商定,包括学徒在内,每人一个荷包,每个荷包内装上三两银子。这笔钱,可买四石糙米,能养一家三口活一年。

    腊月二十四散工前,王秉正为烧坊伙计学徒团了年,团年饭就安排在桂园酒楼。

    因为是铜牟镇的顶级酒楼,桂园酒楼内是个什么样,普通百姓大都不甚清楚。现在,烧坊伙计、学徒们竟可登堂入室做座上宾,令大家欣喜振奋。很多人为这一餐,还洗漱干净,换上了箱底的新衣。酒过三巡,王秉正让王法天把事先已准备好的荷包发到大家手里,众人的情绪又瞬间沸腾到高点。

    谪仙烧坊过年,给每个伙计都再发了一年工钱!一时间,此事在铜牟镇流传开去。很多人发动关系,也想到谪仙烧坊做事。

    烧坊散工,学馆散学,左钧跟亲人约好,还是回左家大院过年。父亲日渐老去,他想尽可能多地陪陪老人家。

73.修堤坝

    辛未年(1691)是岁试之年,潼绵学馆复学已是第四个年头。左钧征询里长及一些家长、学生意见后,决定推荐几名得意门生参考。

    为准备这场考试,左钧在初八之前就同王秉正一起回了铜牟镇。县试春上二月就要举行,很多程序上的事,还得他帮着考生一起办。

    初八那天,王秉正燃放鞭炮,置办了开工酒席,继续点火生产。

    两间作坊酿造,头年收的一千多石粮食只坚持到清明就已耗尽。储酒洞窟单层已放满,为放更多的酒,王秉正在后两间洞窟的使用上,采用了双层叠码的方式,暂时解决了存酒问题。

    虽然说山体洞窟恒温恒湿,只要一次性做好酒缸密封,就不用再为酒的熟化操心,可要叠码又大又重的酒缸,还有诸多不便。王秉正决定,酿酒季结束,再扩建两间存酒洞窟,还要加大卖酒的力度。

    清完最后一甑酒糟,把两间作坊和器具冲洗收置完毕,王秉正准备把烧坊伙计和学徒都放了。这一年,大家干得都很卖力,他想让大家提前回家,好好休息一下,再帮家里夏收和栽种。可是伙计和学徒们都不愿意走,他们推选了两个带头酒工找到王秉正,说夏收还早,要帮王秉正开挖洞窟。带头酒工告诉王秉正,不用再去雇小工,这些活计都由烧坊伙计自己来干,声明不用另算工钱,而且态度非常坚决。

    王秉正很是感动。今年的活完成得早,到立夏后收麦,时间还有一个多月。他不便拒绝也不能拒绝,索性答应了。对于工钱,他没做表态。

    买回工具,只请来一个老石匠做技术指导,新酒库的挖掘就轰轰烈烈地干起来。

    为弃放挖出来的土石,王秉正决定在烧坊外渡口的上方,放羊山伸入涪江的山嘴处,修一段与烧坊现有墙基齐平的堤坝。修这个堤坝,不仅可以围出弃土的场地,还能预防涨大水时洪水淘空岸基,危害烧坊和镇子安全。

    王秉正做了计划,这段江堤修起来,把堤后面的空间填满夯实,可形成一个长三十丈余,宽五丈多的平台。经过一个雨季,填土夯实后,他想在上面再建间粮仓。

    但他还拿不准,那一片荒江滩当初并没在自己置换田地的范围内。如果修建,会不会有麻烦?只能回学馆与左钧商量。

    左钧很是支持。为解决这个顾虑,他又找到了里长。

    听左钧说道,里长显得相当兴奋。原来,铜牟自建镇以来,几次大水漫灌,都是从镇子上方涌进来的。自前朝开始,当地就曾上报官府,提议兴堤建坝拦水。但因战火连绵,想法一直难以落实。现在有私人愿出资建堤,当然是好事。里长答应了左钧父子,只要王秉正愿意,他定向县衙奏报,将堤坝围起的荒空地确权与王秉正。

    说干就干,左钧当即书写了一份奏报,许了里长些银两,让其按规矩上报。不过两三日,县衙批复,准允。确权的地契官纸,也由里长带回给他。

    一切胜意,工程开始。伙计们先是在江水的岸线处挖出一条深沟,然后用三合土和大人头石往上砌了一道厚约三尺、高约九尺的斜面堤墙。这堤墙与街对面下游方向的镇子相比,高出三尺还不止。

    对于谪仙烧坊修堤,铜牟镇人议论纷纷。古来修堤都是官家衙门的事,一个开烧坊的自掏腰包建堤,而且修得还那么高大结实,人们不知道王秉正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大家也都看得到,这段堤坝从山嘴接下,如遇大洪水,可削水势,防止洪水从上游直接冲入镇内。

    四月,经过县考拔选,潼绵学馆举荐的学子中,有三名获得资格参加府考。府考之后,三名考生均获得院试资格,等候学政巡考。

    学生们学有所成,王秉正同左钧一样高兴,公开向学馆所有学生承诺,往后有意参加科考博取功名者,只需用心读书,认真应考,所有应试的支出,都由自己承担。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406/ 第一时间欣赏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 作者:岚小榕所写的《庚辰年正月》为转载作品,庚辰年正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庚辰年正月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庚辰年正月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庚辰年正月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庚辰年正月介绍:
农历新年第一天,就建起一个新政权。闯王李自成于1643年在湖北襄阳称新顺王后,一路北上,攻陷潼关,直逼西安。大明朝西安守将王根子率部归降,秦王朱存枢向闯王投诚,献出自己的秦王府。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这场风云际会的王朝更迭中,李自成的大顺国占尽先机。
1644年二月初二,李自成兵发西安,挥师东征北折。大顺军经山西、直隶,直趋北京。兵锋所过,官降民顺,除在代州和宁武遭遇抵抗外,其余所向披靡。到三月十九,发兵不到两月,大顺军就兵入紫禁城,饮马中南海,队伍壮大至百万。
胜利得来太快,让这个以农民、叛兵、市井小贩和下层文人为主建立起来的大顺国竟不知将要何为。
大顺王李自成进京后不思建朝立政,成天价忙着“追赃助饷”,纵兵拷掠。血腥的掠夺,从前明的官宦开始,最后推及寻常商贾市井。大顺军的种种行径让百姓“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热切希望梦碎一地,也让同样在观望中准备归降的前明官宦们下定决心改投他门。
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旗下的关宁铁骑欲降终叛。李自成欲派兵征讨,手下大将刘宗敏却忤逆顶撞不受。只得负气亲率四十万大军出征,却在一片石遭遇关宁军殊死抵抗,随后被多尔衮铁骑重创,只好败逃回京。庚辰年正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庚辰年正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