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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全文阅读

作者:岚小榕     庚辰年正月txt下载     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44.一直喝到深夜

    建房缺木材,左钧父子很是犯愁。夏至前的一个上午,学馆午课尚未散学,一汉子来到学馆叩门,说有事要找左老先生和王秉正。顾嫂将他迎到学馆小院客堂奉茶。

    午课散学,左钧和王秉正一同接待了他。

    汉子自称姓王,说自己是龙安府往上的“新人”,家里是当地世袭的土官,跟知府陈于朝交好。家中守着大片山林,做着伐木放排的生计。今年放第一批木排前,王汝照例去平武拜访了陈知府,受知府胞妹所托,捎了东西来探望左钧老先生和王秉正。

    得知是陈于珍遣人看望,左钧父子都很高兴。收下来人捎来的礼物,吩咐顾嫂准备菜肴。还去镇上的富乐烧坊叫来一坛米酒。

    来人爽直,不拘礼拘仪。席间放开豪饮,喝得高兴却连称酒味太柔,不得劲。左钧只好叫顾嫂去沽了两壶苞谷烧,才让来人过了酒瘾。

    席间,汉子告诉左钧父子,他汉名叫王汝,是白马氐人,住在平武往上的雪山脚下。

    这白马氐又叫白马人,讲白马话,敬奉山神,拜菩萨。白马人平日里放牧牛羊,也种庄稼,主要是靠山吃山,以伐木为生。

    平武的楠木,一直被列为“皇木”。白马人伐木一般在秋冬季木材停止生长后,所伐木材从山上先溜到河谷,以赶羊流送的方式,单根漂送到主河道较宽的河滩收漂,然后再将单根木材用竹篾捆扎,集成木排,再往下游城镇漂送。

    白马人的木排往往是水杉等木材垫底或捆在外围,桢楠等贵重木材扎在中间。木排由数段组成,前尖后宽,排上一般三到五人,搭简单窝棚,吃住都在其上。木排只在白天漂行,由经验丰富的放排人在前端撑排引漂,每日算好行程,天黑之前寻滩搁排过夜,次日天明再又起程。

    一般情况,白马人将木材送出涪江六峡后,到江油境内就会找个堆场,将木材分类,估堆卖与木材商人,又从陆路返回,再次结排下放。每个周期,大约需半个月左右。也有些放排人会把木排放到绵州府或更远的地方,漂放行程虽远了点,还多些税赋,但木材售价就会大好多。

    得知王汝做放排营生,王秉正顿时来了兴致。推杯换盏间,王秉正说了自己要建烧坊,需要木材,希望王汝能放一批木材下来。承诺价钱上可比绵州的木材商人更优。

    王汝点头允诺,说:“您是知府妹妹的义兄,我们又同姓王。这天下一笔难写两个王字,这点小事,我做好就是,哪是钱不钱的问题。”

    言语投机,王汝和王秉正的酒一直喝到深夜,被留住一宿。次日送王汝上路时,王秉正让他给陈于珍带去一封回信。

    陈于珍走后,王秉正心里会时常想起这个义妹,这样思念一个人的感觉,是王秉正几十年来从不曾有过的。临到提笔写信时,心里虽是万语千言,笔端却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简单地说了自己和左钧、王法天一切安好,望于珍妹妹能照顾好自己,以及向陈于朝及家人问好的话。

    临别,王秉正就买木材之事一再叮嘱,王汝再三应承,两人才挥手作别。

    有了王汝的承诺,王秉正和左钧悬着的心略得放松。

    王汝回到平武,即到知府衙门复命。看到王秉正回信中那些干瘪的言语,陈于珍心中有些失落,但得知王秉正已找好场地准备建烧坊,她又很是替他高兴。王汝告辞时,陈于珍打赏了他一些物件,请他对王秉正的要求务必做到、做好。

    虽相处不到一天,但一顿酒,一席话,王汝对于王秉正却十分欣赏。加上有知府和其胞妹的嘱托,王汝对为王秉正办木材的事,自然十分上心。

    平武自前朝改土归流后,境内土司、土官虽仍世袭罔替,手中权力和所得俸养,少了不是一星半点。于是,许多土司、土官家族,都在寻自家的营生。伐贩木材,本就是王汝家的选择。

    退出知府衙门,王汝回到江滩上的自家堆场,吩咐手下人按王秉正所需木材数量的双倍,寻上好冷杉和桢楠结扎成排,编入下批木排中段,寻机放漂。

    龙安府驻地平武,民族众多,民风淳朴,在山外人眼里,算是夷地。

    这里山高谷深,既有一年中大多数时间都结冰积雪的雪山林海,也有四季温润的河谷。对生长于北方,见惯了酷夏严冬的陈于珍来说,平武的夏日极其惬意。只是,在这闲适的日子里,随着分别时间的增长,她对王秉正、左钧几人的思念也在与日俱增。

    陈于朝看得出妹妹的心事,尤其痛惜她多年际遇坎坷、颠沛流离的命运。他希望,未来,自己能照顾好妹妹,让她能够开心、幸福地生活。

    在平武的崇山峻岭中,生活着一种被当地人称为白熊的动物。这种动物以山间箭竹为食,通身以白为底,眼、耳、足纯黑,样子憨态可掬,很是招人稀罕。

    一日,一山里土官得了两只白熊幼崽,送来给陈于朝。见得此物,陈于朝很是欣喜,当即将小白熊转赠给妹妹。还让人教了陈于珍饲养之法。对这两个圆润可爱的小家伙,陈于珍甚是喜爱,整日里喂养打理逗弄戏耍,少去了许多无聊。

    王汝回家待了几日,排工已把下批漂放的木排捆扎停当,又将下行领放。为给王秉正送木材,王汝决定这一排木材,漂放到绵州再出手。

    上排前,王汝找来几个羊皮水袋,满满地灌了几袋子山里人自己酿的苞谷酒带上。一年当中,一半生活在山林,一半漂流在水里,酒是王汝和排工们离不得的东西。虽山下也有苞谷烧卖,可同为苞谷酿造,王汝觉得,同平武人自酿的苞谷酒相比,山外的苞谷烧喝起来就不是一个味道。那日同王秉正饮酒,他觉出王秉正是一个好酒善饮之人,得让他尝一尝山里的好酒。

    小暑,王汝木排放到绵州。

    找到日常有交道的木材商人谈好价钱,王汝解了排,划出备给王秉正那一排,其余木材全部卖掉。见王汝划出那一排木材都是难得的好料,商人欲出高价购下,却被王汝干脆地拒绝了。

    处理完木材,王汝让其他兄弟在绵州等候,自己只带一个排工,将木排放向铜牟镇。

    从绵州城外河滩出发,到铜牟镇约四十里水路。王汝一大早出发,排到铜牟镇时,刚好正午,学馆午学才散。正在收拾桌凳的王秉正见王汝进门,立即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去。

    “来了?”王秉正一把握住王汝的手。

    “来了。你要的东西也弄来了,就停在渡口上面的江边,得找人去弄上来,找个宽敞地方堆放。”王汝抽出被王秉正攥着的手,把肩上装酒的皮水袋放在一张课桌上。

    “好!马上安排。还没有吃饭吧?待我叫上父亲,咱们去酒楼,喝个高兴。”

    “早上从绵州出发,紧赶慢赶才放拢,哪吃啥饭?不仅我没吃,排上还有兄弟也跟我一样,饿着肚子呢。”王汝乐呵呵的。

    “赶紧喊人去,把木排照看到,把排上兄弟换下来吃饭休息。”王秉正和王汝的对话,引来本就在小院的左钧,此时,他插话说。

    半边街多的是挑夫。正是午时,挑夫大都在街边一排茶摊上啃干粮。左钧出门只一招呼,就聚了几十人过来。左钧、王秉正和王汝挑了几个解过木排的挑夫领头,把他们带到上渡口上面的木排泊靠地,一同清点了木材数量,指定了堆放场所,说好搬运价钱,就领着大家一起回了学馆。

    王汝说自己带了酒,不愿去酒楼用餐,王秉正只好在回学馆的路上进了一家烧腊铺子,买了几包腌腊凉卤。回学馆后,左钧吩咐顾嫂继续备菜,几人把凉菜铺开就喝起来。喝得高兴,左钧连下午学馆的课也做了调整。

    半下午左右,几人正喝得高兴,领头搬运木材的挑夫来到学馆,说已搬完堆好,让东家验看。王秉正让左钧陪着王汝继续喝着,自己带着银两去了渡口。

    在水里看着不显眼的木排,被解开搬上岸堆一起,王秉正才看到了真相。这批木材不仅数量多出了要求的一倍以上,还都是最好的云杉和桢楠。

    “这兄弟是真用心了。”王秉正想。

    时在雨季,怕木材露天堆放被淋坏,王秉正支付挑夫工钱后,又拿出银两给领头挑夫,让他帮忙去买些稻草把木材盖上,在木堆四周挖了条排水沟沥水。安排了这些,王秉正才又回到学馆,坐回到酒桌上。

    “东西都看到了?可还要得?”待王秉正坐下,王汝问。

    “好得很,就是有点多。”王秉正回答。

    “多点好啊,多那几根木头,是兄弟我送大哥的。修房子用不完,打点用具也要得,不算钱。”王汝端起一杯酒,递到王秉正手中。

    “那咋行?”王秉正接过酒。

    “木头是我的,我说行,就行。”王汝一口干了自己手中的酒,示意王秉正也干了。

    王秉正干了酒,没继续和王汝争。几人的酒一直喝到深夜。

    王汝带来的酒,劲大,尾味苦涩虽不明显,但喝多了,第二天醒来仍是头痛。王秉正跟左钧因学馆有午课,起得早,无事的王汝和手下排工仗着酒力,睡得很香酣。直到中午,王秉正和左钧去客栈叫,两人才慢吞吞地起来。

    午饭时,王秉正又要安排酒。王汝因要返程,提出不喝了。

    用了午饭,王秉正送王汝上路,按铜牟的木材行情,将王汝漂来的木材估了价,临别时把银两递给王汝。

    王汝接过银包一掂,估摸有三百两。立即表示太多,要拒收。王秉正拉住他,好说歹说,王汝最后取了一半带走,还留下话说,如果王秉正实在觉得欠着啥,等烧坊建好,用酒来还。

    犟不过王汝,王秉正只好应诺了。

45.重建烧坊

    落实好木料、砖、瓦、石灰及人头石等建材,根据酿酒需要,王秉正找到坛罐窑定制了陶缸、陶罐和陶坛,还找石匠錾出一副八尺碾盘。

    置备这些物件,不觉间已过秋分,雷收雨歇,田里秋收也都完结。佃户将腾空的土地交给了王秉正。

    地空,农闲,天无雨。霜降后,进入一年中搞建设兴土木的最好时段。

    左钧托人找来铜牟镇附近最有名气的风水先生,根据天干、地支、五行及王秉正的四柱八字,测算好动土开工的吉日吉时。

    在测定的日子和时辰,在风水先生主持下,王秉正和左钧带上雄鸡等供品,还有系了红布条的锄头,到地里一番祭祀后,王秉正挥锄刨了第一锄土。随之,土木匠人陆续进场,泥工石匠平地、垫基、码堡坎,木匠改木、刨柱、制梁檩,现场一下就热闹起来。

    忙碌到大寒,烧坊主体基本完工,接下来是安门窗、装墙板、修围墙和打地坪,一直忙到腊月二十四。

    照例,这天工匠和学馆学生都得回家。王秉正早早换回银两,给匠人们团了年,把前期工钱结了,约好年后开工时间。

    己巳年(1689)正月十六,烧坊建设工地复工。此时木工的房建工作已近收尾,泥水匠人开始建酒窖、安碾盘、砌发酵池、砌灶等。这些工作,都由王秉正亲自指挥,所有设施、布局和式样,也都按照他记忆中柳林铺谪仙烧坊的样子,再结合新烧坊的地形条件而建。

    王秉正当初寻找场地时发现的那一眼泉水,在建房时被围在烧坊里面。他指挥工匠把泉眼周围清理一番,用三合土胶人头石,围着泉眼砌出一个高过地面约六尺的六角井台。待井台干结凝固,封堵了井下面的排流缺口,泉水就慢慢溢满了,并从井上面预留的缺口流出。王秉正用几根长竹破节贯通后做水管,将泉水导向了烧坊各用水处。按他的设计,平日不用水时,泉水自井沿缺口漫出,从烧坊地下排水阴沟流入涪江。如用水,只需将竹管往缺口处一放,调整竹管角度,泉水就可自流到每个用水节点上。

    随着建设工作的陆续结束,王秉正定制的各种烧坊用具也陆续送达。他开始物色烧坊所需的伙计和学徒。

    新建成的烧坊就在铜牟镇上渡口靠山一面。半年来,烧坊建设的过程一直在东来西去的乡亲和路人眼里。大家看得出,这新烧坊不仅是铜牟镇从未有过的,就是跟方圆百里其他州县的烧坊相比,也堪称最大。

    出于对如此规模烧坊的好奇及王秉正开出的诱人工价,好多乡亲踊跃来报名。烧坊伙计和学徒工,很快就招收齐备。

46.山里的春节

    左钧和王秉正在忙碌中度过了回到铜牟镇的第二个大年。

    山外年味浓郁,山里的春节也不清冷,特别是作为知府的陈于朝,门庭自然更是热闹。从初二开始,各式拜会宴邀就没间断过。

    考虑到年前没请同僚和当地知名商贾土官团年,陈于朝决定在正月初八摆一场春桌,一来答谢各方拜会,二来也让妹妹体味一下蜀地的年味人情。

    春桌虽是家宴,但知府设宴,辖地大小流官和土官商贾,却无人缺席。

    初八那天,十几张八仙桌摆满府衙后院,每张桌前座无虚席。

    陈于朝安排府衙同僚和自己家人同桌。自己跟夫人居上,陈于珍坐左席,对席和右座,通判和同知坐了。

    跟陈于珍相对而坐的是府衙崔姓通判,此人四十多岁,陕西人氏,只身在龙安府就任。

    早听说知府有一胞妹千里寻亲而来,也曾远远看到过陈于珍在府衙后院出入。但此前,崔通判对陈于珍并没有特别在意。与陈于珍近距离相对而坐,他才真切看到陈于珍容貌如此姣好,举手投足也大方得体。偶尔四目相对,从陈于珍眼神中透露出的从容淡定,更是让他倾倒。只一席饭,崔通判就对陈于珍有了别样感觉。酒席散后,陈于珍的样貌举止刻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该不会是喜欢上这个女子了?”崔通判心想。

    又一次,陈于朝召集属官到府衙议事,待其他同僚离去,只剩自己和陈于朝时,崔通判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向陈于朝保证,将风光迎娶陈于珍,并与她白头偕老,永无二心。

    听过崔通判的表白,陈于朝一阵哈哈大笑后,正色说:“难得你一朝廷命官能看得上我那孀居之妹。按理说,舍妹能跟你做个偏室,也是好归宿。可我那妹子性子硬,不是我这个哥哥轻易能安排的,你只能自己努力争取。她要答应,我们夫妻定然支持。不过,据我所知,舍妹心中已有人在,你面对的难度不小。”

    “喔,是哪家老爷?官居何品?能得令妹垂青?”崔通判很觉好奇。

    “据我所知,我家妹子钟情的人,既非望族名门,也不是贵人高官,只是一个江湖间行走的匠人而已。但此人文武兼备且忠肝义胆,与舍妹曾共患难,历生死。所以,你要在舍妹心中与其一争高下,有些难度。”陈于朝很是认真。

    “大人这一说,倒是把下官的兴致唤起来了。在下也想领教一番,看大人所说的是何方神圣。”崔通判也非常执拗。

    “真要争?就怕那是一堵南墙哦!”陈于朝提醒他。

    “就是南墙,撞一下也要不了命。没准我脑壳硬,能把南墙撞出个窟窿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崔通判垂首正色。

    “犟!”陈于朝用手指点一下崔通判,没再往下说。相比于王秉正,在陈于朝心里,妹妹跟崔通判似乎更靠谱,更有保证一些。

47.没高粱就酿不出好酒

    烧坊建好,人手备齐,时至处暑,到了巴蜀之域的夏收时节。

    王秉正在烧坊外贴出求购大、小麦及豌豆、高粱的告示。声明质量要求,收粮价在当地市场同品种粮食均价基础上,每石调高一成。

    收来第一批小麦和豌豆,酿酒工作的第一步,便是制酒曲。

    对酿酒人来说,要把酒做好,每个步骤都很要紧。好酒不仅需要好水、好粮,更需要好曲。制曲这一关键环节,很多酿酒师都有自己秘不示人的独门技艺。

    王秉正从父亲和干大手里学来的酿酒技艺,所用酒曲是以大、小麦为主,以豌豆为辅的麦曲。这种酒曲以麦草包裹,呈大块砖状,因此又称为大曲。王家制曲工艺,是王秉正祖上从淮安师傅那里学来,经几代人摸索总结,改良而成的。

    这种大曲,原料中小麦和大麦占比在七成,豌豆占三成。制作时先将大、小麦和豌豆润水堆积,待水湿均匀,以细磨磨碎,加水拌和,装入曲模,经过多人赤脚踩踏,入制曲室培养,再经翻晾、堆码,最后制成。

    制这种大曲,细节极其讲究,不仅用料和曲种讲究,关键在于踩踏。按王秉正家传要求,制曲全过程都必须在他本人组织和监督下进行。量料量水和拌料得有专人,曲面装入木模后,踏曲工人必须在三十人以上。每个工人踏三五脚,就转给第二人,翻一面后再踏三五脚,继续传与第三人……如此下去,经几十人踩踏,再由专人修曲,使曲块平滑,然后搬入制曲室培养。这样严密的踏曲组织系统,目的是为了使曲块紧密,让酒曲中的微生物加入曲工个体携带的微生物,使其均匀融合繁殖,确保酒曲品质。

    酒曲踩踏成型后,送入曲房,在密闭的曲房内,多种渠道自然接种的微生物开始繁殖,散发热量。温度升高加速水分蒸发,使整个曲房内温度和湿度都大幅上升。使用在这种高温环境下制成的酒曲,酿出的酒才更香、更醇。同样的粮食,出酒也才更多。

    在柳林铺时,父辈传下来的酿酒工艺是以高粱为原料。在四川,特别是在铜牟一带,作为旱地作物,高粱的产量并不多。庄户人家偶有种植,目的也不是为收高粱,而是为获取高粱穗来扎笤帚。高粱本身,若非灾荒年月粮食短缺,很少有人食用,大都是拿来作饲料喂养牲畜。

    自开秤收粮,到王秉正做好第一批酒曲,一个多月时间,大、小麦和豌豆已库满仓实,收得的高粱却不过三五石。

    王秉正知道,很多粮食都能酿酒,西南的杂粮酒他也品尝过多次。杂粮酒那醉人的浓香是他所喜爱和向往的,但用了哪些原料?如何酿制?他心中却没谱。对他来说,要做出品质稳定的酒,用高粱更为稳妥。

    买不到高粱,成了王秉正一块心病,这自然逃不过左钧的眼睛。

    一天晚饭时,左钧拿出一壶苞谷烧跟王秉正对饮。席间左钧问起,王秉正说出了市面上收不到高粱的忧烦。

    “没高粱就酿不出好酒?要真买不到就找人种吧。”左钧随口答道。

    “好主意!目下正是高粱播种的时节,我们找人来种,秋后收获,完全赶得上用。”一句话点醒梦中人,王秉正瞬间走出了困惑。他兴奋地举杯表达谢意。

    “自家的事,谢啥子谢。明天我就回家,安排家里人把用不上的旱地都种上高粱。烧坊招来的伙计,大都是本地人,你定好价钱,让他们回家,动员乡里乡亲的,都把旱地种上高粱,问题不就解决了。”

    “好!就这么干。”

    第二天回到烧坊,王秉正招来所有伙计,把左钧的主意说给了大家。他承诺,由烧坊提供种子,秋收后按黄谷价钱尽数回收。种得多的,烧坊还可按每亩地五钱银的标准,见苗付定钱。

    铜牟镇当地,除沿涪江两岸的冲积坝区外,丘陵区域田地分为两种。山丘之间低平处叫龙沟,龙沟里多是一年四季都不干的冬水田,用来种水稻。两边山丘上是旱地,一般是春种麦、豆、油菜,夏种红薯、苞谷。这些旱地作物大都不值钱,听说好种好收的烂贱高粱也能卖到黄谷价钱,当地庄户人的积极性一下就提高起来。分光王秉正收到的高粱做种不说,还想方设法找种子来扩大面积。不过三五天,王秉正就得到了几百亩种植面积的保证。

    做好一曲房的酒曲后,王秉正留下几个伙计继续收粮跟照看烧坊,把别的伙计放回家去帮助农忙。自己也细致地做起烧坊的生产准备,添置尚不齐备的用具。

    过了白露,秋收忙活渐渐松下来,天气也渐渐凉了。回家农忙的伙计依约回到烧坊,随后,乡亲们种的高粱也先后送到,数量竟超过了五百石。

    伙计们对烧坊环境做了细致清扫,王秉正还安排人用鲜活柏树枝焖烧出烟,对整个烧坊细熏一遍,采购来新鲜谷壳和烧柴等酿酒必需的辅料。

    重阳后,一切准备都已妥当。王秉正择了吉日,由左钧出面,请铜牟镇上乡老,办了台酒席,正式开锅立窖做酒。

    开业前,王秉正请左钧写下“谪仙烧坊”四个楷书大字,让匠人制成大匾,在开业当天披了红,挂在烧坊大门的门楣上。

48.好酒啊,好酒

    谪仙烧坊开锅前那段时间,王秉正多次以买酒为名,去附近酿酒小作坊和庄户人家酿酒现场观摩,弄明白了当地人酿酒的弊端。

    酿酒技术门槛不高。一口灶,两口锅,加上几只皇桶,就可酿出酒来。但是用等量粮食酿出更多好酒,却是一门高深技艺。

    相比之下,王秉正对自己的酿酒技术非常有信心。从汾阳到凤翔,综合两家祖辈传下来的技艺,并经自己摸索改进,王秉正掌握了独家的碎粮蒸,辅料间,大曲拌,两次发酵,两次蒸酒的生产流程,这种工艺可让酒粮中的淀粉最大程度地转化为酒。当年在柳林铺,谪仙烧坊的酒,品质在众多烧坊中算是翘楚,就是同样的酒粮,出酒也要高出其他烧坊一倍还多。产酒多,成本就低,价格空间就大,这也是柳林铺谪仙烧坊比其他烧坊生意红火的原因。

    王秉正确信,自己的酒出来后,无论品质或价格,当地的烧坊都无法跟他竞争。

    在铜牟镇酿酒,要用自己的独家秘技,但王秉正又不想被固有的技艺所囿。他想结合铜牟当地物产,作一些改变性的尝试。他喜欢杂粮酒的浓香,也知道杂粮酒用了多种酒粮酿成。因此,从第一批酒粮上碾,他就在高粱里混入了小麦和苞谷。相比于高粱,这两种粮食在铜牟当地更易获得。

    石碾滚动中,高粱、小麦和苞谷被碾成油菜籽大小的碎粒,泼入烧沸的泉水后拌匀,堆粮均匀润化,再入甑高温蒸熟。将蒸好的酒粮出甑摊晾,温度合适时拌曲,送入发酵池。经二十天左右发酵,形成酒醅,酒醅加入经过清洗熏蒸的干净谷壳拌匀,再次入甑蒸馏,蒸吊出冷却后的纯净液体就是酒的原浆。原浆中的酒精含量大都在百之六十往上。

    虽已酿酒几十年,对每个环节都了然于胸,但蒸好酒粮拌曲入窖以来,王秉正却一直感觉心悬在半空。在全新环境酿酒,特别是在酒粮中混入小麦和苞谷后,会有怎样的变化,还难以完全预料。酒粮蒸熟拌曲入池后,他一直细致观察着发酵池中的细微变化,直到揭开封池窖泥,闻到酒醅中溢出的酒香,他才有了些许轻松。

    新谪仙烧坊第一次流酒,刚好是立冬,一个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日子。

    一甑数百斤的酒醅,被小火缓慢热蒸,酒变成蒸汽,上升到甑顶加有冷却水的大铁鏊子上,冷却后形成酒液,然后汇集滴落,从出酒口流出。

    摘去头酒,王秉正接下一碗中段酒,他要品品自己在南方酿成的新酒。

    新酒口感较烈,酒液入口那一瞬间,王秉正知道,自己成功了。这加入大、小麦和苞谷酿成的酒,既有柳林酒的清爽,也有杂粮酒的浓香。他确信,用上一些时间陈化,这酒的品质将优于自己先前所酿的柳林酒。

    压着心中的兴奋,当天晚上,王秉正舀了一小坛新酒带回学馆。这是他离开柳林铺后,在完全不同的环境里,用不同配料酿成的第一锅酒。他想让左钧也好好品尝品尝,给些意见。

    对王秉正的烧坊,左钧也一直都很上心。以他对王秉正的了解,他相信,这是一个能成事的主。酿酒行有句“煮酒熬糖,充不得老行”的老话,更何况,王秉正是在与柳林铺完全不同的环境酿酒,用的原料也有很大变化。所以,酒未出来之前,他也少不了日日担心。

    晚饭桌上,看到王秉正带回的小酒坛和压不住的喜色,左钧猜出了十之八九。

    “赶紧倒出来,让我尝尝!”他有点迫不及待,主动把酒壶递到王秉正面前。

    “不着急。今天酒一定管您够。”王秉正笑着回应时,已把坛中酒先倒进了左钧那只带执的白瓷酒壶内,然后,拎壶往左钧酒杯里斟。酒液注入酒杯,溅起一层酒花,一股酒香自然溢出散开。酒花碎裂消失后,在白瓷杯的映衬下,酒液亮澈通透。

    不待王秉正说话,左钧就自顾端起酒杯,先是深嗅一口,随之一仰头,把整杯酒倒入口中,眯起眼来细致品咂。

    酒液在左钧嘴里散开,绵密浓郁的酒香弥漫在整个口腔,那香味虽还说不上醇厚,但干净悠长,有别于左钧此前喝过的任何酒。

    一番品咂,左钧将酒慢慢咽下。酒液流入咽喉,炽烈,却无苞谷烧那般烧灼。这感觉,让遍尝好酒的左钧,感觉到无比妥帖。

    从左钧端杯嗅闻开始,王秉正就一直紧张地望着他,像弟子做完考卷,等着师长阅评。

    过了将近十分钟,王秉正终于听到左钧嘴里蹦出一句:“好酒啊,好酒!”

    王秉正松下一口气,一边将左钧杯子再次斟满,也给自己满满斟上一杯,一边说:“这是新酒,香味还不够醇,口感有点燥。按我们柳林铺的规矩,调和一下,存放三五年,酒就熟了。那时的味道和口感,会比新酒好出不知多少倍。”

    “就是这新酒,口感虽说还赶不上最好的陈年杂粮酒,但跟铜牟镇上的苞谷烧比,已是天差地别了。”左钧端起面前酒杯,也不管王秉正,自顾自又一口干了。

    回铜牟镇已快两年,这酒是左钧喝到过的最好的酒。

    干完杯中酒,左钧不待王秉正给自己斟,抓过酒壶又给自己满上,然后端起酒杯对王秉正说:“来,咱爷俩干一个。”

    “好,我敬父亲。”王秉正起身,双手端杯向左钧示意。

    两人干了杯中酒,王秉正要去执壶,酒壶却被左钧先抓在手中。这次,左钧先给王秉正的酒杯斟满,再给自己倒上,他抬手示意王秉正坐下,说:“秉正啊,从买地盖房算起,这烧坊的事你忙一年多了。现在酒酿出来,对我们来讲,可是一个天大的喜事。我想找时间,请乡亲街坊好好庆贺一下,让大家好好品尝一下你酿的好酒。”

    “酒席要办,但现在办合适不?过去柳林铺老人传下规矩,酒才出来,不可示人。现我们爷俩自己喝喝无妨,拿来待客,恐怕不妥。我看还是等等,等酒熟了,可上市卖了,再办这顿酒如何?”王秉正握杯思忖一番,对左钧说。

    “你见到的,这边人喝酒没那么多讲究。再说,这方圆百里,你这酒,当之无愧就是最好的。不要想那么多,现在上市,保证大家都会喜欢。”左钧禁不住鼓动他。

    “办酒时间真没必要赶。一方面是祖传规矩,另一方面是我们刚在这里立足,得拿出更好的酒来,一上市就把我们谪仙烧坊的牌子打响,让街坊乡亲喝一次就记住。再说,这头一锅酒是成了,接下来的酒会不会有闪失,也要再观察观察嘛。”王秉正坚持自己的意见,他端起酒杯,边向左钧敬酒边说。

    “那好,就依你,请客这事我们再等等。但从现在起,每天你都得带点酒回来陪我喝两杯。”左钧干了王秉正敬的酒,妥协了。

    “放心,从今往后,您老人家想喝多少,都少不了您的。”

    从流出头锅酒起,烧坊工作算进入了正轨。从早到晚,王秉正大多数时间都在烧坊里忙碌。再怎么忙,他仍坚持每天都回学馆,带回当天新摘的酒,跟左钧对酌品鉴。虽每一锅酒的品质不能做到绝对一致,但在王秉正的严格把控下,谪仙烧坊的酒,总体是稳定优良的。

    给弟子授课之余,左钧也喜欢往烧坊跑。看着存在酒窖库中的巨大陶缸陆续装满,闻着烧坊内弥漫的浓浓酒香,左钧比王秉正更兴奋。王秉正不仅把烧坊做得很大,还把酒做得这么好,在此前,是左钧想也不敢想的。

49.南墙太厚,撞不动哦

    自从向陈于朝挑明自己喜欢陈于珍,崔通判就开始刻意向她靠近。他总找各种借口往府衙后院跑,一有机会,还会留在陈于朝家蹭饭。

    一开始,陈于朝夫人只当崔通判单身赴任,缺乏家人照料。可时间一长,她也看出来,崔通判踢断府衙后院的门槛,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陈夫人出身大户人家,知书识礼,温良贤淑。自陈于珍到家后,姑嫂相处也亲密融洽。渐渐地,她也知道了陈于珍情感上的一些端倪,但她也同夫君一样认为,一个江湖里觅食的酿酒匠人,配不上自己的妹妹。因此,对于崔通判的追求,陈夫人明里暗里都会提供帮助,还有意无意地配合夫君,在妹妹面前对崔通判多多美言。

    陈于珍性格大方外向。崔通判作为哥哥的亲近同僚到家中走动,在她看来也属正常。刚开始时,每当崔通判到家,她总主动端茶递水。待崔通判忙完正事,她也会主动向其打探一些山里山外的趣事。但凡她有询问,崔通判也总是不厌其烦,尽心讲解。一来二去,两人也就熟络起来。慢慢的,崔通判过府时,还会给陈于珍捎来些钗头水粉、时令水果小食。

    陈于珍是过来人,时间一长,也读懂了崔通判对自己的想法。于是她开始有意回避,尽量不单独与其相处。

    从陌生到熟识,崔通判以为自己这是有希望了。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陈于珍就开始躲他,连他精心找来的各种小礼品也都拒收。崔通判不清楚自己是哪里做错了。他找陈于朝商量,可陈于朝虽内心支持他追求自己妹妹,却又表示自己爱莫能助。崔通判决定,找个机会亲自跟陈于珍谈谈。

    一个旬假,崔通判估摸着陈于朝兄妹都已起床,就带了糕点香茶伴手,来到陈于朝的府衙后院。守院衙役跟崔通判早已熟络,没通报就将其放进了院内。

    崔通判进院时,陈于珍刚浇完院里花草,用嫩竹枝在逗喂两只白熊。

    见崔通判进来,陈于珍起身说去内堂通报知府大人,想要避开。崔通判伸手拦住她说:“妹子,我今天登门,不是找知府大人议事,是为你来的。”

    “我一妇道人家,知少识浅,又不担公务,崔大人找我作甚?”陈于珍仍是想走。

    “找妹子肯定不是要说公事,只想说一点妹子和我的私事。”崔通判伸手欲拉陈于珍。

    “我一孀居寡妇,跟大人有什么私事可说。还请大人自重!”陈于珍愠怒道。

    这时,陈于朝夫妇也闻声来到了前厅。

    “崔大人是我同僚兄弟,绝不是那种随意轻狂之人。你们二人好好说话。”陈于朝见崔通判有些尴尬,只好出面圆场。

    “听大哥的,有些事说开也好!”见崔通判急促面红,陈于珍似也觉得刚才过了点,就顺势给了他一个台阶。

    “你们好好说,我们出去转转。”陈夫人识趣地挽起陈于朝的手臂,退出前厅,把崔通判和陈于珍留在厅里。

    哥嫂走后,陈于珍见崔通判还不知所措,心下有些不忍:“崔大人请坐,刚才是我话重了,待我去泡壶茶来,给您赔个不是。”

    “男女授受不亲。”崔通判也为自己刚才的唐突而道歉,说,“妹子不生气就好。”然后在桌旁坐了下来。

    陈于珍没接话,回身到厨房拎来一壶开水,为崔通判泡了一壶清茶,与崔通判对桌坐了。

    崔通判翻过桌上盘里倒扣的茶杯,拎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小抿一口,平复一下情绪,才又开了口。

    “妹子,我是个直人。实话说,从见到你的第一面开始,就很喜欢。我知道我有家室,没法给你一个太太的身份。但我可以保证,只要你愿意跟我,我一定把你带在身边,好好地痛你、照顾你。”把这些话说出来,崔通判先前的紧张反倒松弛下来。

    陈于珍见崔通判说得坦荡,心中生出些许不好意思。她略作思考,然后正色道:“一向以来,大人的心意于珍也看得明白了。但我一寡居妇人,确实有负大人垂青。”

    “我不在意你的过去!”崔通判以为陈于珍是顾虑自己的过往,忙接话说。

    “不是怕你在意我的过去,是我无法接受你,因为在我的心里,已满满地住了一个人,再也腾不出一点地方来装别人了。”对于“过去”,关外长大的陈于珍并无耻感。但被人反复提及,她感觉很不舒服。

    “此前也听知府大人说了。但那不过是一个流落江湖的匠人,这门不当,户不对呀?”

    “外人怎么看,我不管。在我心里,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真男人。”见崔通判说话激动,陈于珍反而冷静了下来。

    “士学农商,四民之中,商居贱尾,更何况他还流落江湖,那难道不是贱民吗?他咋配得上你的出身?”崔通判有些口不择言。

    陈于珍不由火起:“我本就奴才出身,哪有挑剔别人的份!再说,人品高低贵贱,非出身可定,关键在为人处世,能否守君子之德!背后说是道非,大人你就高贵了吗?”

    “我无意背后说人,只是不想妹子所托非人。”崔通判已非常紧张,急切地做着解释。

    “我是否所托非人,就不劳大人操心了。这些年追夫寻兄,于珍虽未读透万卷书,却也走了不下万里路,形形色色的人,千千万万的嘴脸都见到过。这茫茫人海之中,人品如我意中人般伟岸的,真是凤毛麟角。再者说了,我看好的,就算他将来一无是处,我也不惜飞蛾投火!”

    “他,真就那么好?”崔通判的语气软了下来。

    “好与不好,我自有评判。要不是秉正哥舍命相助,于珍不仅贞节难保,就连这小命也早丢在异乡了,何来今日的兄妹相聚呢……”陈于珍长叹一声,声音充满了悲凉。

    “我很好奇,他到底为你做了些什么?”崔通判低下声调说。

    “想听?”

    “想!”

    “那我就给你说道说道。”

    调整好心情,陈于珍把自己多年的经历、遭遇统统说给了崔通判。一帧帧、一幕幕,说者真切,闻者感动。

    陈于珍讲完,崔通判起身向她深深一揖:“当初,是在下一叶蔽目,不见泰山,不知江湖当中,尚有如此义薄云天之人。如今看来,秉正兄确实值得妹子托付。从今往后,我祝妹子有情人终成眷属,保证不再有非分之想。如有机会,还望妹子能做引荐,让我也结识一下这位好汉。”

    说罢,崔通判欲起身离开。

    “大人稍等。”陈于珍先站了起来,走向自己的卧房。少顷,她拿出一个锦帕包袱递与崔通判:“这些是先前大人送于珍的钗头水粉,细想来,于珍本不该受,否则也不会引起大人误会。好在这些东西于珍也未动过,现还与大人,待大人觅得佳人,或许有用。”

    “妹子何必太见外,我与知府大人既是同僚,又情同兄弟。既然你我无缘,拿你当妹子总是可以的。”见陈于珍要退还礼品,崔通判有点不知所措。

    “如只是些玩意儿吃食,于珍收下无妨,但这些钗饰水粉,另含意义,于珍真不敢受,还是恳请崔大哥收回吧。”陈于珍顺着崔通判的话把称呼改了,但态度仍很坚决。

    “好,好,依妹子就是!”怕再引陈于珍生气,崔通判拿了锦帕包袱起身退出。

    走到后院门口,遇到刚刚回来的陈于朝夫妇。

    “情况咋样?”

    “唉!南墙太厚,撞不动哦!”

50.谪仙烧坊的酒好

    烧坊闭门酿酒,不对外卖,浓浓的酒香却盖关不住,弥漫在整个铜牟镇的上空,挑逗着人们的味蕾鼻腔。没活可干时,一些码头挑夫和船工,在酒香的吸引下,往往三五成群地往上渡口溜达,踅摸着哪里能找到一口好酒。

    但是,一般人尝不到,唯有左钧是个例外。王秉正不仅会把每锅新酒中最好的部分带一点回家同左钧一起品鉴,空甑换粮时,王秉正还会把正在熟化的陈酒沽回几罐,供左钧日常饮用,也用于他观察酒质在存储过程中发生的变化。

    烧坊流酒后,左钧骨子里那种文人好酒的天性被更大程度地激发出来。授课之余,一天两台酒,渐成他生活的新习惯。晚上和王秉正对酌外,每天中午,他要么自斟自饮,要么邀请镇里文友乡绅酒聚,反正得喝上几口,心里才舒坦。

    谪仙烧坊的酒好,很快就在镇里传开。但是,这酒又买不到!镇里的体面人,听说在学馆左老先生处可以先尝为快,就找了各种借口,在中午拎着佐酒卤腊菜肴登门造访。一时间,中午上学馆蹭酒,成了左钧在铜牟镇上交好的乡绅人家的一大爱好。

    学馆里的酒总不够喝,王秉正心知肚明。但他并未说破,除严控新酒不多留学馆外,对于已陈化的酒,如左钧有需,还是随时沽回。

    忙碌的时间过得最快,不经意间,又来到了小年。按民间规矩,学馆停课,烧坊熄火封灶。这天,王秉正请烧坊伙计学徒团了年,结清工钱之外,还用五斤装的陶罐,将烧坊陈熟得最好的酒,送了每人一罐。

51.快两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

    自与王秉正在江油别过,陈于珍跟随兄长回到平武已近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时间未能淡化她对王秉正的思念,反而显得更为浓烈。

    头年春上,陈于珍托王汝给王秉正和左钧捎去山货和问候后,得知王秉正已着手烧坊建设,怕打扰,就没再过问。但在她心里,却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烧坊建成啥样了?

    在平武的日子里,陈于珍除偶尔会陪兄嫂外出巡视,参加一些番人土官举办的活动外,其余大多时间都待在府衙后院,做做女红,照料哥哥送给自己的两只小白熊。

    小白熊送进府衙时,每只不过几斤重。在陈于珍的精心照料下,两年时间已长成半大小熊。两个小家伙胖胖墩墩,活泼可爱,整日里除了吃食爬树,就是跟前跟后缠着陈于珍玩耍。陈于珍给它们取了名字,一个叫圆圆,一个叫滚滚。

    平武是高原山地气候,冬日气温相对山外要冷很多。但空气通透,阳光晴好的日子也多得多。时值年关,陈于朝无公务时,就会差人在府衙前报恩寺外的广场上摆一张茶几和几张椅凳,邀夫人和陈于珍一起,在银杏树下饮茶晒太阳。

    陈于珍出府衙,小白熊圆圆和滚滚总会跟着出来。吃、睡之外,两个小家伙已养成习惯,只要陈于珍出门,就一定会缠着她。在不大的平武城里,知府妹妹带着两只小白熊逛街,已然成了一道风景。

    一个晴好的下午,陈于朝又带着夫人和妹妹到报恩寺广场喝茶。

    见妹妹跟两只白熊嬉闹,陈于朝调侃说:“现在,你已经被白熊当成妈了。”。

    “再咋说,也就是两只熊,熊哪能当得成自家孩子。于珍啊,你才三十出头,长得又好看,人又能干,就不想有个自己的家吗?”嫂子接着话茬关切地问陈于珍。

    “是不是嫌我碍你们事,吃你家饭了?”陈于珍怕哥嫂再折腾上次崔通判一类的事,回嫂子的话有点搅蛮。在心里,她又禁不住想起了王秉正父子和义父左钧。

    “怕是有人心里本来就有人了吧?”陈于朝明知故问。

    “说些啥呢?我守着你和嫂子,抬头就平武这簸箕大个天,心里会有谁?”心事被哥哥说中,陈于珍的脸腾地红了。

    “平武城确实不大,但山外天大地大啊。我可听说我那王家兄弟的烧坊已经开起来,找时间我们也去讨口酒喝?”陈于朝不理会妹妹的羞涩,把话挑明了。

    “快两年了,连个音讯都没有,他的烧坊开不开与我有啥关系?再说,他一个流浪江湖的人,有啥本钱来高攀您这个知府的妹妹。”说起王秉正,陈于珍心里很是润甜,在嘴上,却表现出不屑和怨怼。

    “我咋觉得有的人心口不一呢。”陈于朝继续调侃。

    “就是,虽然接触不多,我觉得王家兄弟也还不错。”嫂子附和着。

    陈于朝夫妇打心里心痛妹妹。自崔通判表白失败,夫妇俩就彻底明白了王秉正在陈于珍心中的地位。

    “哎呀!说不过你们。你们是不是真觉得我拖累了你们呀?想随便找个人把我打发出去!”

    “怎么说你喔!这么大个人,啥风浪都经历了,咋还害羞起来了?”陈于朝笑起来。

    “我害啥羞?你要寻好酒,还要拿我打岔!”陈于珍的嘴更硬了。

    “就是呢,你要说事就说事,别跟妹子兜圈子。”嫂子笑着圆场。

    “好,我们说正事。开春后我要去下面巡查一圈,也顺便去绵州府看望下王家兄弟的烧坊开得如何了,看他将来有没有实力养活好我的妹子。你跟我同去,如何?”陈于朝借夫人的话下台阶,很正经地对陈于珍说。

    “看不看他不要紧,但在这个小地方待了快两年了,出去转转倒真是个好主意。”陈于珍仍旧嘴硬。

    “那就这样说定下来,过完年我就安排行程。”

    “到时可以把它们带上不?”陈于珍指着在地上撒欢打滚的圆圆和滚滚,涎着脸问陈于朝。

    “到时再说。”

52.满镇酒鬼,早就等不及了

    正月里,四川商贾人家有七不出门,八不归家的讲究。就是说,在正月初七人日之前,人们一般不会外出做事。但到了初八,所有店铺作坊,怎样也得开门。

    正月初八,王秉正和返回烧坊的伙计一道,先给烧坊牌匾上挂了红,一同放了开门迎财炮仗,随后把已熄了十多天的甑锅点了火。中午,安排烧坊伙计喝过一台开工酒,新一年的营生就正式开启了。

    上元节后,新年过完,学馆开馆授课,所有人的生活又步入了正轨。

    每天忙完烧坊的事,王秉正依旧会陪左钧喝上几杯。虽说这酒远没有达到祖上陈放五年的要求,但在每天的品饮中,王秉正能明显感到,由于铜牟镇的温度远比凤翔柳林铺要高,酒熟化的进程显然更快。才半年左右时间,虽说酒香没有柳林铺陈够五年的酒那样醇厚,但按柳林酒的标准,也已熟到了诸味调和的地步。而自己现在酿的酒与柳林酒相比,因在酒粮中加入了大、小麦和苞谷,酒香更为浓烈,更接近四川南边的杂粮酒。

    “酒这么好,为啥还不开卖?满镇酒鬼,早就等不及了!”左钧无数次催促过王秉正,但他都置之一笑。一次对饮,品尝着已甘洌醇净的酒,他又一次向王秉正提议。

    “酒是陈的香。我相信熟化的时间越长,酒的品质就会越好。这些经验,是老师傅祖祖辈辈总结传下来的,我不想坏了规矩。”王秉正第一次正面回答了左钧。

    “地方不同,用料不同,做出的酒肯定就有所不同。再说,这地方人就喜欢喝新酒,你还怕大家不喜欢吗?”左钧继续劝。

    “不是怕别人不喜欢,只是想着祖训,想给爱酒之人更好的酒罢了。”

    “你啊,就是一根筋,犟!”

53.动身下县巡查

    春社过后,陈于朝动身下县巡查。为方便更多了解治下吏治民情,他选择以旱路车马为主。

    行前,陈于珍原想带上圆圆和滚滚,到铜牟镇后好与王法天玩耍。考虑到旅途饲养照顾不便,最后只好将两个小家伙留在平武,让衙役代为照看。

    离开平武,沿涪江向下,过阴平古道南起点的江油关,江岸油菜花和山间梅花已竞相开放,沿途,满眼都是浓浓春色。

    陈于朝把巡查第一站安排在了石泉县。这石泉县也处于群山之中,是治水英雄大禹故里,居民以白草番为主,民风彪悍。

    在石泉稍作停留,听当地县令及土官禀报生产收获诸般民情社况后,陈于朝一行即起身前往江油。

    处理完江油公务,一行人换了便装,就奔绵州府而去。当天赶到绵州城时,已经入夜,一行人寻家上等客栈住了。

    第二天大早,陈于朝带了两个衙役到绵州知府衙门作例行拜访。陈于朝出身于满人王公门下,素有官声。帖子递进去,绵州知府随即迎出衙门,把陈于朝迎至后院客厅奉茶。两人一番客套,陈于朝向绵州知府讲了自己此行的目的,婉谢了绵州知府要陪同前往的好意,起身告辞。

    客栈里,陈于珍和嫂子已收拾停当,结了房钱。陈于朝一回到客栈,一行人就动身往铜牟镇而去。

    申正时刻,左钧刚送走散学后不留馆的弟子,就见一行人进了学馆院门。走在前面的是个衣着光鲜女子,大老远就冲他喊:“爹。”

    是陈于珍。

    “丫头,你这是好久来的?可想死你爹了。”左钧快步迎了上去。

    “我也想你们啊。”陈于珍小跑了过来。

    父女俩一番亲热,左钧回头招呼同陈于珍一起到来的客人。看到为首那个笑吟吟注视着自己的男子,左钧抬手阻止了陈于珍介绍:“不用说,气宇轩昂这位,一定是龙安知府陈大人了。”

    “爹你眼力真好,这就是我哥!”陈于珍欢快地晃动着左钧的手臂。

    陈于朝自然早已看出,面前的长者就是自家妹子念叨了无数次的恩公左钧老先生。他弯腰一揖:“哪里是什么大人!在这里,您是妹妹的父亲,自然也是我长辈。最困难时候,您帮我照顾了妹妹,真不知该怎么谢您!”

    “于珍是我女儿,一家人,照顾那还不是应该。谢啥谢!快进屋。”左钧一边回揖,一边忙着把一行人迎进小院客堂。

    安顿大家都进房坐下,左钧让顾嫂泡上几碗盖碗茶。此间,陈于珍向左钧介绍了自己的嫂子,陈于朝也介绍了一干随从。

    一一见过礼,左钧一边同陈于珍兄妹说话,一边让顾嫂去叫来王法天。待王法天跟陈于珍及陈于朝夫妻打过招呼,左钧吩咐他去烧坊叫回王秉正。

    烧坊春季的作息时间一般是辰时四刻点火,粮甑上粮,酒甑上醅,戌时初闭火,清粮退糟。到这个时候,王秉正一天的工作才算告一段落。此后,伙计学徒们要打扫卫生,清洗完器具,才收工用饭。一般情况,工作时间内,王秉正是不会离开烧坊的。

    王法天到烧坊时,酒甑里的酒还未流尽,王秉正正指挥伙计们给当天蒸好的最后一锅酒粮拌曲。因为安全、卫生和技术保密等诸多原因,王秉正规定,烧坊各个环节作业的伙计不许串工,更不容许非烧坊人员进入作业现场。王法天也不例外。

    王法天到烧坊后,看门伙计进入作业现场,向王秉正做了通报。听说儿子到了烧坊,王秉正感到诧异。因为这个时刻,他本该在学馆里温故功课的,跑到烧坊来,一定有啥事。

    不顾作坊内外温差变化,穿着短薄衣服,王秉正就跑出了烧坊。

    “爸爸,姑姑来了。爷爷让您赶紧回家。”不等王秉正说话,王法天就急匆匆地说。

    “谁来了?”王秉正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于珍姑姑来了,爷爷让您回家。”王法天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一遍。

    虽然很多时间都在思念着,但陈于珍主动回铜牟镇来看望他们,却是王秉正从未想过的。他忙对王法天说:“好,好!等我先安排一下,我们马上就回。”

    留下王法天在外等候,王秉正返回烧坊。他先叫过伙计中的带班领头,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及注意事项交代一番,才去换洗间换下作业时的衣褂。穿好日常衣服,出来叫上王法天,俩人才一路小跑回到学馆。

    “秉正哥。”见到王秉正父子,陈于珍最先坐不住了。

    “于珍!”王秉正抢步上前,本想先跟陈于珍说说话,但看到在场还坐着陈于朝夫妇和另外的客人,他收回炽热的目光,礼貌性地跟大家见礼。

    一番招呼下来,尚不及坐下寒暄,左钧就问王秉正晚上如何安排。

    王秉正想先安排贵客住下时,陈于朝接了话:“不用费心,来镇上时,我已着人去寻好了客栈。今天是我夫妇第一次拜见左叔,晚上的酒饭,就由我来安排。”

    “那要不得,你们亲自到铜牟镇来看望我们,已让老朽受宠若惊。你们远道而来是客,得由我们尽地主之谊。由你请,这是要打我们的脸喔!客栈的事我们就不管了,这台酒,你们不许争,必须我们来安排。”左钧说得真切而坚决。

    “对嘛,到了铜牟镇,大哥这样,就真不合适了。”王秉正温和地附和着。

    “那就客随主便,不和你们争。但我提议,我们不去什么酒楼,就在这学馆备桌家宴。秉正兄弟亲自酿的这口酒,我可盼了快两年了。”陈于朝的话语,有着发自内心的亲切。

    “酒嘛,管够!今天一定陪大哥一醉方休。”王秉正和左钧对视一下,接受了陈于朝的提议。

    确定在学馆家宴,王秉正让左钧陪着陈于朝一行喝茶聊天,自己告退出来安排。王秉正往外走时,陈于珍对兄嫂说:“大哥嫂子,你们陪父亲坐一会儿,我出去看看能帮得上啥忙不。”就起身跟着王秉正出了客堂。

    虽在学馆待的时间不长,又离开了约两年时间,但陈于珍对学馆里的一切,依旧觉得熟悉亲切。相跟着王秉正,两人先去厨房找了顾嫂,要顾嫂以学馆常备食材做好炖、炒、蒸、煮等特色热菜和时蔬,又一同出学馆,到街上找到最好的烧腊摊,将摊上最好的腊、凉、卤菜各切一大包,最后直奔烧坊而去。

    知道王秉正建了烧坊,陈于珍心中对烧坊模样猜想了无数次。见到烧坊时,她还是被它的规模和气势震撼了。一年多时间的相处,陈于珍知道王秉正不是穷人,但王秉正到底有多厚的家底,她也没数。一出手就建这么大个烧坊,王秉正的实力有点出人意料。

    进入烧坊,王秉正叫上一个伙计,抱了一个可容五十斤酒的陶坛,跟陈于珍一起进入酒窖,找到感觉摘得最好,也存得最久、最熟的酒缸,小心启封。再用瓢将酒舀出,灌满酒坛。之后把酒缸封盖,让伙计抱着酒坛,跟自己回了学馆。

    掌灯时分,厨房热菜大都做好,王秉正和陈于珍也把酒桌上的餐、酒具布好,将凉菜摆放停当。在小院檐下洗脸架上用铜盆盛满热水,邀请大家净手入席,分宾主上下就座。

    入座后,王秉正把从烧坊带回的酒分沽进白瓷酒壶内,执壶给每人面前的酒杯斟满。

    官场多年,应酬无数,陈于朝是茶酒双好。从王秉正斟酒时嗅到的酒香和酒杯中溅起的酒花,酒未入口,陈于朝已判断出,这应是当地酒市中从未出现过的好酒。

    左钧举杯发话,双方又一番客套,陈于朝一口把杯中酒啜进嘴里,那齿颊间弥漫的独特香气和入喉时的舒爽绵柔,再次印证了他的判断。

    “好酒!兄弟,你好手艺啊!”陈于朝放下酒杯,竖起了拇指。

    “大哥谬赞。这酒存放的时间还不够,陈化效果尚有不足。如能再存放两年或更久,再开坛饮用,其香更浓,其味更醇,那时才当得这好酒之称。”王秉正一边执壶给大家续杯,一边谦虚地回应。

    “兄弟莫谦,就这酒,现在这香味和口感,也是为兄这几年来在这方圆几百里地上喝到过的最好的酒了。”

    “就是嘛,酒这么好,他硬说没有陈好,不愿上市。他就不晓得,只要尝过这味道的人,早都等不及了。”左钧接住陈于朝的话说。

    “这么好的酒,为啥不开坛售卖?做手艺是该追求尽善尽美。但做生意,首先该考虑的是需求。你愿买,我愿卖,不欺不诈,不背良心就好。”干了第二杯酒,陈于朝挟食了一口桌上的瓦块鱼。

    “真可上市卖了?”王秉正给大家斟上第三杯酒,入座后以询探的口气问陈于朝。

    一段时间以来,王秉正虽然坚持着要按祖辈传下的规矩,把酒陈够时间再卖,但左钧经常的念叨也让他动过心思。

    逃离柳林铺时带的一千多两黄金虽然基本还在,但买地和建酒坊之后,所余的部分要支撑够五年,确实会影响到后续的大量收粮,更不要提甩开膀子大干了。

    “为啥不可以?这么好的酒,只要你价钱不卖太高,我相信不仅可以卖,还可以大卖、热卖。现在已是太平世道,平时消遣解乏,礼仪宴席待客迎宾,哪里少得了酒?只怕你酿不出来,不够卖啊。”陈于朝把第三杯酒也干了。

    “陈大人都这么说了,你还有啥不放心的?开坛卖吧。”左钧干了杯中酒,顺势附和。

    “也好,下来我就拿部分酒,开坛试着卖卖看。”有了陈于朝的意见,王秉正下了决心。

    “酒这么好,卖酒还得有个响亮的招牌。兄弟的烧坊叫啥名?”

    “叫谪仙烧坊,父辈在柳林铺时就有的名字。”王秉正回道。

    “这名如在他地,也算不错。但谪仙太白的故里就在我辖下彰明、青莲。在这周遭,凡做酒卖酒的,都喜欢用‘谪仙’‘太白’‘诗仙’之类,显得有点滥了。”陈于朝的言语里有些遗憾。

    “这是。但秉正沿用这名,是想光大祖上的家业和技艺。”左钧接了话说。

    情浓!酒好!潼绵学馆院内的宴饮一直进行到深夜,陈于朝和左钧都已醉意醺醺时,才意犹未尽地散了。

    陈于朝一家在随从服侍下,由王秉正和左钧送到客栈。几人约下第二天的酒,才揖别散去。

54.住进她心中的第一人

    一夜好睡。

    第二天醒来,陈于朝神清气爽,并无平日醉酒后的不适感觉。“秉正兄弟这酒是真好!”陈于朝心中感叹。

    起了床,陈于朝遣人找到镇上最好的桂园酒楼。定下酒楼最宽敞的雅间,安排好菜肴,吩咐随从到学馆告知王秉正和左钧,明确中午的酒局由自己来安排,王秉正父子和左钧带上酒即可。

    再驳陈于朝不妥,王秉正和左钧一商量,欣然应了。之后,王秉正到烧坊安排伙计学徒们封灶休息一天,左钧也吩咐弟子们温故一日。

    午时正,王秉正父子和左钧带着一大坛酒,赶马车到桂园酒楼时,陈于朝一家已在此候着了。陈于朝和夫人等在雅间内,陈于珍及陈于朝的随员就等在酒楼门外。见王秉正一行到来,陈于珍跑上前去迎接。安排人将酒坛从车上抱下来,几人一起进了房间。

    陈于朝起身相迎,几人一起在茶几旁坐下。

    订座的客人尊贵,当天,酒楼掌柜在雅间盯着服侍。

    客人到齐后,掌柜让伙计用铜盆打来净手水,奉上崭新的土白棉帕,让每个人都净了手。待餐具、凉菜摆好,掌柜过来禀告,陈于朝于是招呼大家入席。

    定酒席时,陈于朝已让人嘱咐酒楼,当天用酒自带。陈于朝随员把酒坛抱进雅间,酒楼掌柜让伙计将坛里的酒分沽到酒壶。分酒时,浓香四起,沁入心脾。饶是卖酒多年,那诱人酒香,令酒楼掌柜也流连忘返。

    烧坊开建至今已快两年,开锅酿酒以来,谪仙烧坊的酒香已在这铜牟镇上隐隐约约飘了快一年之久。能尝到烧坊所酿之酒的,仅限于与左钧有交往的少数乡绅人家。

    谪仙烧坊的酒好,但好到什么样,多是坊间传说。酒楼掌柜是这铜牟镇里的万事通,自然对酒的讯息很是关切。彼此虽无交往,谪仙烧坊的王掌柜,他却认得,所以从王秉正和左钧踏进雅间那一刻起,他就明白,客人带来的酒,定是坊间传说的谪仙酒无疑。

    待客人落座,酒楼掌柜执壶给客人斟酒。酒注入杯中,酒香越发浓郁,未及品尝,只从酒形、酒色和味道来看,掌柜就判定了它的分量。看来,方圆百里的传说,绝非虚言。

    这台酒从中午一直饮到黄昏。席间,桂园酒楼掌柜因替宾主敬酒而成为席中人,好好地体会了一回谪仙酒。席散,他找到王秉正,提出想买些到酒楼来卖的想法。王秉正还在犹豫时,左钧就先一口应承下来,他只好顺势答应了掌柜。但他言明,家中有客,卖酒这事,得待客去之后再谈。

    陈于朝一家在铜牟镇盘桓了三日。三天里,王秉正和陈于朝相互做东,把酒喝了个欢实。

    公务系身,不可擅离辖地太久。陈于朝返程的清早,王秉正和左钧到客栈送行。王秉正特意灌了两坛酒,让陈于朝带回。

    又要离别,彼此心中最不舍的当然是王秉正与陈于珍两人。虽是不舍,一翻嘱咐后,陈于珍还是登上了马车。

    车辚辚。王秉正和左钧将陈于朝一行一直送到镇口,目送车马消失在大路尽头。

    盯着空荡荡的道路,王秉正心中有种被抽空的感觉,他怅然若失。

    “咋不把她留下来?”左钧问。

    “人家是官宦人家,我等怎能高攀?”这是王秉正第一次在左钧面前流露真情。

    “我说啊,你颈上真是长着一颗猪头。难道你就没看出,于珍和陈大人都很喜欢你?”左钧忍不住替王秉正着急。

    “怕,说不出口哇!”王秉正也为自己的怯懦叹息。

    马车上,陈于珍的心也被离别的车轮轧得隐隐作痛。虽经历过一段婚姻,但那是主子之命。婚后聚少离多,彼此尚未熟悉,就已天人相隔。王秉正是住进她心中的第一人。

    “你的心思,他晓得不?”嫂子看得出陈于珍心中的不舍,问她。

    “他又不是瞎子,难道看不出来?”陈于珍说。

    “咋就不直接告诉他?”嫂子说。

    “这种话,我一个女子,咋说出得口?”陈于珍话里,有着对王秉正迟钝的明显幽怨。

55.酒卖得火爆

    陈于朝离开次日,桂园酒楼掌柜一大早就来到烧坊买酒,开口就要五百斤。

    不陈足时间不卖酒,是王秉正一直坚持的。但经左钧不断游说和陈于朝的劝说,王秉正同意尝试着卖一部分。可怎么定价?怎么卖?他还真没想好。

    男人一诺千金,做生意或做人,都很要紧。答应酒楼掌柜要卖酒给他,就算没准备好,酒还是得卖。

    王秉正安排伙计将十个酒坛灌满,从酒窖里搬出,酒楼掌柜自然喜不能抑。能成为第一家售卖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谪仙酒的酒楼,掌柜深感荣幸。而且,他相信,这谪仙酒,定能给他的酒楼带来滚滚财源。

    “请王掌柜示下,该付您多少钱?”

    卖多少钱,也正是王秉正犯愁的事。过去在柳林,卖酒收钱等事都是由义兄李有德来操持,王秉正只管专心酿酒。按柳林铺谪仙烧坊的规矩,酒价一般以粮价为基础,视酒质优劣,人工成本多少,再参照市场其他酒价最后确定。目前,王秉正除对粮价、人工心里有数外,其他各项都还不清楚。特别是酒未陈够五年,外面客人会不会认同,心中更是忐忑。考虑到这许多因素,他没法直接给酒楼掌柜报出价来。

    “这酒是我谪仙烧坊卖出的第一批酒,也不知外面客人会不会喜欢。同在一个镇上,你就先拿去卖着,根据你可以卖出的价,减去你们一般的利润,再回来结给我就成。”思忖一番,王秉正对酒楼掌柜说。

    谪仙烧坊的酒有多好,酒楼掌柜是尝过的。酒这么好,还可以赊,且是以销定价,酒楼掌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样不好吧?”掌柜很忐忑。

    “没啥不好的。你是我谪仙烧坊的头一个买主,吃亏赚钱,今后路还长。”

    “那就依您了。”酒楼掌柜没再纠缠,兴高采烈地同伙计赶着马车回了酒楼。

    回到酒楼,掌柜吩咐伙计找人重做一面酒幌,酒幌上书“独家售卖谪仙烧坊酒,太白闻香不醉都不走”。

    谪仙烧坊的酒好,铜牟镇附近的好酒人士早已知晓。听说在桂园酒楼开卖,这些酒客一时趋之若鹜。那酒楼老板甚是精明,把酒拉回酒楼后,着人将酒分灌入青花细白瓷小酒壶中。一壶盛酒半斤,以红绸扎口,每壶售价五十文,且每客次限买一壶。

    酒好,又限买。许多酒客喝后意犹未尽,心中牵念,只得多次到酒楼寻饮。酒卖得火爆,硬生生把酒楼的生意也拉了个门庭若市。没过一旬,酒楼掌柜又到烧坊买酒,顺便结算上一批的酒钱。

    见他递上来的银子足有三十两,王秉正内心猛然一怔。天年丰顺,烧坊所买酒粮中,小麦、苞谷和高粱的均价,每石不过五六百文,使用自己的独家技艺做酒,谪仙烧坊每石酒粮均可酿好酒六十斤以上,加上雇工费用,一斤酒的成本不到二十文。在王秉正心里,做酒成本加上利润后的售价,每斤只需在三十文以上既可。可酒楼掌柜给的酒钱,折算下来每斤却过了六十文。这个价,大大出乎王秉正意料。

    “不是算错了?”王秉正把银两推回。

    “王掌柜觉得价钱不合适,我们酒楼就把利润再让些,等会我让伙计再送十两过来,如何?”酒楼掌柜心里有点紧张,生怕因酒价弄砸了刚开始的好生意,满脸堆笑地对王秉正说。

    “掌柜误会,不是说钱不够,我是说钱多了!”王秉正解释。

    “不多,不多!我们酒楼,普通苞谷烧一斤都卖六十文,谪仙烧坊的酒这么好,给您六十文,已留足利润了。再说,这酒现在卖这个价,客人们都觉得太值,喜欢得很。”酒楼掌柜虚惊一场,再次把钱递到王秉正手中。

    “真是那样?”王秉正有点狐疑。

    “真的,真的,绝对真的!”酒楼掌柜拍着胸口说。

    “那我就收下了?”

    “该收下,必须收下!”

    收下第一批酒钱,王秉正安排伙计为酒楼灌了第二批酒,依旧是整十坛。

56.还怕没酒给你喝

    离开铜牟镇,陈于珍和兄嫂经过几天旅途颠簸,回到龙安府衙。这次铜牟镇之行,见到王秉正两年时间就操持出那么大一个烧坊,陈于珍对王秉正的能力,又多了一分把握。一方面,她为王秉正已渐渐得偿所愿而高兴,另一方面,她也为王秉正的辛苦而心痛。

    人回来,一大半的心却留在了铜牟镇。好在平时有嫂子、圆圆、滚滚为伴,陈于珍对山外人的思念,才多少得些消缓。

    那一年涪江涨水很晚,直到立夏过后,才下了第一场透雨。

    江里水涨,又到了山上王汝放排下山卖木头的时间。依例,放头一排前,他会按父亲的安排,带上山货到府衙向陈于朝请安。

    两年前给王秉正送木头后,各忙各事,几乎没再听到对方的消息。这次恰逢陈于朝带着妹妹去过铜牟镇,王汝进府衙问安时,免不了也向陈于珍请个安。与陈于珍闲谈中,他得悉,王秉正的烧坊已建成,而且已酿出难得的好酒。高兴之余,他想,等放排下去时,一定要找王秉正好好喝上两顿。

    以伐木放排为生,王汝对酒的喜爱是深入骨髓的。听闻好酒,往往趋之若鹜。为喝这酒,临行前,王汝专门为王秉正捎了两腿山里制成的老腊肉。

    头年收储的酒粮不多,谪仙烧坊酿酒的活计做到立夏前,就早早歇了工。正值夏收农忙,王秉正把家在附近的伙计放回家助收助播。留在烧坊的伙计,安排清理好烧坊器具仓室,就又开始开秤买豆麦,做制曲准备。

    眼下,涪江水量还不算丰沛。照水情,王汝头一批木排扎得也不太厚,两层浅排。只四五天,就从平武城放到了绵州,整排卖给了当地的木材商人。结算好银两,在绵州住了一宿后,王汝安排随行排工先回平武,自己却一大早找了一艘顺风船,往铜牟镇而去。

    从绵州赶到铜牟镇时,潼绵学馆的大门紧闭着,有琅琅的读书声传出。

    学馆内,难得清闲的王秉正打完一套拳,正把茶几摆放院内,享受着上午的温柔阳光。他一边品茗,一边拿本书翻看。

    听到王汝的敲门声,王秉正亲自去开了门。

    “王老板,一向可好?”双方相见,王汝抬手一揖。

    王秉正认出是王汝,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是你喔,真是稀客,赶紧进来!”就把王汝引到茶几旁。他搬出一个马扎,添个茶杯,邀王汝入座,并为他斟一杯茶递上,才又反身去关了学馆大门。

    “这两年,兄弟一切都好吧?”王秉正再次回到茶几旁时,王汝刚喝完杯里茶水,正自顾拎了茶壶给自己续杯。

    “砍木头,卖木头,就干这些事。这两年不说好也不说孬,总体还算顺当。”王汝又仰头一口,把杯里的茶水饮下,回王秉正问话。

    “顺当就好。”王秉正继续为他把茶杯续满。

    “听知府妹妹讲,王老板这两年手笔大得很。烧坊修好,酒也烤了出来。这次下来,我就是来讨酒喝的,王老板不会让我失望吧?”王汝说话,永远有山**人的直率。

    “说哪里去了!我那烧坊的门、柱、梁、墙都是兄弟你送来的木头支撑着。那么大的人情,一直在我心里压着,就想找机会还呢。这酒啊,已欠兄弟两年了,这次你一定多待几日,咱们喝个痛快!”

    “那还在这喝这寡淡茶水做啥?带我去看看你的烧坊,尝尝你的好酒啊。”王汝起身,有点急不可待。

    “酒肯定管,烧坊也会带你去看。兄弟你远道而来,得先喝口茶,好好歇息一下啊。”王秉正起身,双手搭肩把王汝按回马扎上坐下。

    “昨夜在绵州已睡个饱觉,还有啥好歇的。就是馋你的酒来,茶有啥好喝的?”王汝真有点急了。

    “好,好,好,这就带你去烧坊。”王秉正让顾嫂把王汝的包袱提到自己房内搁好,再去打来一盆热水,让王汝擦了脸。两人开门走出学馆,奔谪仙烧坊去了。

    烧坊没开锅,伙计多已回家农忙,只两个伙计撑了摊子在烧坊门外买酒粮。时令也还不到庄户人大规模卖粮时间,显得有点冷清。

    简单过问一下伙计收粮情况,王秉正把王汝领到烧坊内。先参观酿酒的作坊,再去了储酒的酒窖。

    一个酿制周期,烧坊酿出的酒只产不卖,酒窖存酒已有几万斤。那盛满酒的大酒缸一排排整齐排列,让王汝大开眼界,更让他腹中的酒虫闹腾不休。

    “馋死人了,快弄点来让我尝尝!”王汝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吧唧着嘴催促王秉正。

    “不急,有你喝的。”看王汝的馋相,王秉正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他把王汝领到最里面已开封取酒的酒缸前,掀开酒缸木盖,用覆在缸盖上的瓜瓢,舀了半瓢酒递给王汝。

    山里生活粗犷惯了,王汝本就无仪态的顾虑。接过王秉正递来的酒瓢,咕噜咕噜就是两大口,吧唧着嘴品咂一番,说:“喝着舒服,可入口劲头还不够大。”

    “你是说酒不够烧喉吧?这酒味道醇和,劲道在后面。多喝几杯你就晓得了。”王秉正笑着解释。

    在烧坊逛了一圈,王秉正叫来一个伙计,让伙计灌一坛酒带上,同王汝一起回了学馆。

    已是午课散学时,左钧见有客人,很是高兴,同王秉正商量,决定还是去镇上的桂园酒楼宴请王汝。

    王汝原本想在学馆喝酒,见王秉正父子意见一致,只好客随主便。临出门,王汝见王秉正没拿烧坊里带出的酒,着了急:“咋不把酒带上?刚喝几口,瘾都没过到。”

    “莫急嘛!有的是酒,管你喝够。”

    “我来可是要喝你酿的酒!”

    “放心,就是我酿的酒,管够。”

    一行人来桂园酒楼时,已到午客的饭点。

    在柜台后支应客人的掌柜见王秉正和左钧一行来了酒楼,很是高兴,立即从柜台后面迎了出来。

    “王掌柜今天有客?里面请吧!”掌柜把王秉正一行领到酒楼贵宾区一雅间内,吩咐伙计送净手水上来。

    “好朋友来了。我不会安排菜,就管你酒楼好的菜给我整上来,要管够。酒就喝我家那酒,你按价收钱或下次买酒时我给你补上,都可。”王秉正指一下王汝,对酒楼掌柜说。

    “王掌柜就管吃好喝好,这些小事,今天就由我来安排。”酒楼掌柜向王汝拱了拱手,笑着对王秉正说。之后,转身退出房间。

    伙计打来净手水,送上热茶,布好餐具。不多时,凉菜和酒也送了上来,王秉正邀左钧和王汝入座。

    望着桌上摆放的白瓷酒壶和小酒杯,王汝立马跳了起来:“用这秀气的东西搞啥?换碗来,换碗来!”

    放排汉子,平日在林子里和排上喝酒,都是轮流对着酒壶口灌。王秉正和王汝喝过酒,知道用小酒杯浅斟慢饮会让王汝觉得不过瘾,于是吩咐酒楼伙计撤去小壶小杯,换小酒碗和酒罐上来。

    虽然王秉正和左钧都想把喝酒的节奏控制住,但还是压不住王汝性急。不及走热菜,桌上每人已灌下了三碗酒。酒劲上来,王汝连呼好酒,不等谁给自己倒酒,每次干了,就自顾抓过酒罐来给自己满上。不觉间,王秉正和左钧每人都有一斤多酒下肚,王汝则更多。酒劲开始起作用,这时王汝很兴奋,一边夸酒好,一边更猛地灌自己,不到一个时辰,就醉伏在酒桌上,打起了鼾。

    好在王秉正和左钧喝得还算节制,虽有点高,但人终究还是清醒的。结了酒楼的账,两人找两个酒楼伙计帮忙,寻一家干净客栈把王汝安顿下来。

    王汝这一醉很沉,晚餐时刻也没唤醒。守至夜深,王秉正和左钧在客房桌上备好茶水,就回学馆各自睡了。

    次日上午左钧学馆有课,王秉正一大早到客栈陪王汝。他到客栈时,王汝仍沉睡未醒,直到巳时将尽,日上三竿,才翻身坐起。

    王秉正递给王汝一杯热茶,王汝接过牛饮几口,渐从懵懂中缓过来:“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

    “在客栈呢。该是午饭时间了。”王秉正一笑。

    “昨天酒席后半截我记不得了,没出啥丑吧?”王汝憨憨地问,竟有一丝腼腆。

    “兄弟海量,性情中人,醉也醉得豪气,咋会有丑可出?”

    “都怪你那酒,好喝又劲大,还没感觉就高了。不过我也好奇,平日醉了酒,会口干舌燥头痛,今天咋就没那样感觉?好轻松样。”王汝说。

    “喝酒的好处,本就为强身益体,消困解乏。伤身太甚的酒,我可酿不出来。”王秉正很是自信。

    “你这酒真好,今天我们接着干?”说起酒,王汝又来了精神。

    “你先洗漱清醒一下,哥哥我开酒坊的,还怕没酒给你喝?昨天你也看到,把你用酒泡起来,都不是啥问题。”王秉正大笑。

    王汝洗漱完毕,两人出了客栈,往学馆走去。叫上已散学的左钧,三人仍去了桂园酒楼。

    一样的精心安排和管够的酒。但这一顿,已醉过的王汝不敢像昨天一样张狂,酒喝得斯文了许多,也更细地品咂出了王秉正所酿之酒与别家的不同。

    在铜牟镇盘桓三天,王汝就醉在王秉正的酒里三夜,好在后面两天有所收敛,没有像第一天那样失了记忆。

    但毕竟铜牟镇不是王汝的家,山上还有他的林子和待放的木排。第四天临别,王秉正在镇上雇了一辆马车送王汝回平武。在车上,他把最好的酒放了十坛,让王汝带回平武自己饮用。

    带酒走本就是王汝所愿,但十坛酒足有五百来斤,王汝感觉人情太重。他想要客套却被王秉正堵回:“我们约好的,这酒,是你送我木头的利钱。本钱,哥还欠着。兄弟一有时间就下来收点回去。”

57.卖新酒而不经营陈酒

    芒种后,铜牟镇附近水旱作物收种基本完毕。

    谪仙烧坊酒粮收储做得也很顺利。由于出价高于周边,所收豆、麦数量和质量都较前一年更好。

    气温适宜,伙计们忙完家里的农活,王秉正通知大家复工,开始制曲作业。经过一年的尝试和调整,他已掌握了在高粱中掺和大、小麦和苞谷的杂粮酒酿制技艺,对酒的品质也更有把握。他计划当年多收粮,多酿酒。所以,制曲量也较头年高了许多。

    卖酒方面,王秉正虽没做啥大动作,但凭着酒客间口口相传,谪仙烧坊的名声已经走了很远。铜牟镇一线酒楼纷纷找来买酒,上到绵州,下到潼川,也有人上门来买。王秉正按照桂园酒楼给的价钱,五十斤装的酒坛,卖三两银子。每个月竟能卖出几千斤去。所有客户中,桂园酒楼销量仍算最好,纵使天热,每月拉的酒也不下二十坛。

    农历七月,是铜牟镇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忙完制曲,王秉正又有了清闲。一日黄昏,晚饭后王秉正正在学馆小院桂树下摇着蒲扇纳凉,就听有人敲学馆的门。

    “王掌柜在吗。”声音很熟悉。

    “谁?”王秉正一边应着,一边走向大门。

    打开大门,门外站的是桂园酒楼掌柜。

    “有事?”王秉正把掌柜让进学馆。

    “上午我来灌的那批酒,有些卖出去后,有老主顾说味不对。我尝了,感觉真有点问题,想请王掌柜去看一下。”

    王秉正心里一惊,虽说过去在柳林铺不是自己卖酒,但酒卖出去客户说有问题的,这还是头一遭。

    “咋会味不对?走,去看看。”王秉正没作迟疑,就跟着掌柜往桂园酒楼走去。

    虽已过饭点,但天气热,夜来得晚,酒楼里仍有零星几桌客人。柜台上立着一个牌子,写着“今日烧酒售罄”几个大字。

    王秉正被掌柜领着去了酒楼库房。

    上午从谪仙烧坊拉回的这批酒,是王秉正看着烧坊伙计从两个储酒大缸中灌的。拉回酒楼后,伙计们分装入壶。中午饭点,头一批一百壶酒无事,但第二坛分装的酒才一上桌,老酒客就把掌柜叫到桌前,告之酒味不对。酒楼掌柜不信谪仙烧坊的酒会出问题,斟了一杯自饮,发现酒味寡淡不说,入口还能品到一丝淡淡的酸苦。他怕这酒卖了伤客,就让伙计把所有酒都封了,对外称当天谪仙烧坊的酒已售罄。好在客人多是相熟主顾,大家除了遗憾之外,并未深究。晚上饭点一过,掌柜就来找王秉正,通报这个情况,商量应对办法。

    进入酒楼库房,王秉正先尝一口已分装进酒壶的酒。酿酒多年,壶中酒的味道,让王秉正几乎不相信自己。

    为什么会这样?他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

    虽难以接受,但王秉正并未显于形色。他让酒楼掌柜取来一个小酒提,将库房中封着未卖的酒逐坛打开品尝。

    八坛尚未分装的酒,王秉正品出五坛有问题。他将有问题的酒做了标记,让酒楼掌柜倒掉,让掌柜加上已分装的那一坛坏酒,明天到烧坊再拉六坛补上,其余三坛正常售卖。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离开酒楼,天已黑定。王秉正没回学馆,直接去了烧坊。他叫上守夜的伙计,挑上灯笼就去了酒窖。

    酒窖按柳林铺时模样,半地下修建。搁平日,酒窖温度当是冬暖夏凉,很宜人才对。铜牟镇地处四川盆地周边,受气候影响,到夏季最热时,高温一旦集聚形成,就不分室内室外,只剩两个字——闷热。特别是晚上,室内空气不流通,甚至会比室外更热。

    王秉正一进入酒窖,体感似被蒸汽包围,不一会儿,汗水就湿透全身。

    桂园酒楼是当天唯一来烧坊拉酒的主顾,给桂园酒楼灌酒时新启封的那缸酒还剩多半。王秉正掀开缸盖,舀出半瓢来尝,与他在酒楼所尝到的坏酒一个模样。

    为弄清原因。他拿过灯笼,让伙计一连敲开几缸酒的泥封取尝。大多数酒的味道都正常,但还是又发现了一缸有问题的酒。

    同样的酿造流程,酒都经过初步勾调,亲自品尝,明确无问题后才装缸封存的,为什么大多数酒无问题,部分酒缸里的酒会变味?王秉正很是疑惑。他仔细观察出了问题的酒缸,发现与酒味正常的酒缸比,那些出问题的酒,酒缸泥封都已干裂、松动。

    多年浸淫在制酒环境当中,王秉正找到了问题所在。相比于陕西,四川气温总体来说要高出许多,这种温差的好处是可以加快酒的陈化老熟,同时也会加快封存不严实的容器内,酒的挥发和酸败。酒质变坏,应该是那些泥封开裂松动后酒缸跑气,以及近期连续高温,导致这几坛酒变了味。

    找到原因,王秉正对酒窖所存逐缸检查,发现泥封干裂松动的酒十有二三。这些酒即使全部倒掉,也伤不到烧坊筋骨,这让王秉正松了口气。

    夜已很深,王秉正安排伙计去休息,自己在回学馆的路上,一直思考着解决办法。

    “保证封缸严实紧密,想办法降低酒窖温度。”第二天醒来时,王秉正找到了解决方案。

    吃过早饭,王秉正跟左钧道声别,就去了烧坊。他让一个留守伙计叫回几个住附近的伙计,开始对酒缸封泥进行处理。

    酒缸的封泥,是一种特制的三合土,以黏性很强的白黄泥为主,加入少量熟石灰拌匀后精细过筛,然后以糯米熬出的米汤调和成可塑性很强的软泥块,连盖酒缸的缸盖一起糊封。一般来说,这样的泥封不是温度过高,是不会开裂的。

    王秉正先将酒窖里所有存酒再次逐一检查。泥封完好的不动,凡泥封开裂或松动的统统撬开,对缸内存酒仔细品鉴。还好,大部分泥封有问题的酒缸内,酒并没有酸败变质,须倒掉的酒,加一起也就不到十缸,几千斤酒而已。

    王秉正让伙计把变质的酒舀出倒掉,将酒缸也搬出酒窖彻底清洗晾晒。然后熬一大锅糯米汤,和着黄白泥和熟石灰粉调成糊,用高粱穗做成的小笤帚蘸着泥糊。对没出问题的酒缸,挨个在原泥封上重新涂一层,以确保泥封不跑气。对那些已撬掉泥封但酒质尚好的酒缸,又重新配制封泥封好,并全部以湿布覆盖,以免因温度过高而再次干裂。

    盯着伙计们把活干完,王秉正又亲自逐缸检查一遍,才让大家歇了工。

    加固泥封的时间,桂园酒楼掌柜带人来拉酒。为确保酒质万无一失,王秉正从已开封的酒缸里舀酒给酒楼掌柜品尝确认后,才让伙计灌装。为表示对酒楼昨日停售损失的歉意和补偿,王秉正特意让伙计多灌了两坛。酒楼掌柜再三推辞,但王秉正仍是坚持,最后还是把八坛酒全部拉走了。

    加固了酒缸泥封,王秉正只是稍微松了口气。和酒打交道多年,他熟悉酒的脾性。要陈化好一缸酒,酒的存储环境必须讲究,温度和湿度,最好有一个恒定的数值。铜牟镇酷夏太长,久散不去的闷热对酒的存储来说,绝对是一件糟糕的事。怎样解决酒窖恒温问题,王秉正心中一时无解。

    “父亲,我们这一带热天要保存东西,是咋降温的?”晚饭时分,王秉正在饭桌上询问左钧。他希望,以左钧的学识和对铜牟镇的了解,能为他找到一条解决办法。

    “我们这里,热天降温的办法无外乎就遮阴、通风和淋水几种。有的东西易坏,储存上大家讲究不过六月,就连村民窖里的白薯,梁上的腊肉,一到热天,特别是六月之后都注定会变质,我真还没听说过有啥好的方法。”左钧想了半天,说。

    酒窖在烧坊的院内,是一座较大的青瓦建筑。要人为地通风和淋水,很不现实。

    别的办法无用,左钧说的遮阴,倒给了王秉正一点启示。如能在酒窖屋顶上再覆盖一层隔热的材料,至少会对酒窖温度的改善起一定作用。

    “父亲,如果在酒窖屋顶盖一层隔热材料,盖什么效果最好?”

    “草帘啊!我们这边保温、隔热,乃至室外防水,都用这个。”左钧不假思索地回答。

    “好,就盖这个东西。哪里能买得到好草帘?”

    “这个简单。这边麦草和稻草都不缺,明天去镇旁柴草市场看看,有现成的就买现成的。要没有,买草回来找人扎也行。”

    “哦。”王秉正知道这样做可能仍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酒窖高温的问题,但他希望,如此处置后,情况会有些改善。

    他第二天到镇上的柴草市场,问了人才知道,与陕西的麦秆草帘不同,在铜牟镇一带,最好的草帘是糯米稻草帘。这种稻草有近一人高,质地柔软有韧性,一张稍厚一点的糯米稻草帘,正常使用能用三个夏季。

    根据左钧建议,王秉正就选购了这种糯米稻草帘。

    王秉正把覆盖捆扎固定的活一并交给了卖草帘的人。两三天后,酒窖瓦屋顶上就全部被一层草帘覆盖。不进窖细看,酒窖俨然就成了一座草房。

    覆上草帘的酒窖,下午和晚上温度确有改善,但因大环境条件,窖内气温对于酒的陈化,仍有妨害。这时,王秉正明白了当地作坊为什么都卖新酒而不经营陈酒的习惯。

    “既然没有条件去熟化最好的酒,那就边酿边卖吧。”虽然心有不甘,但现实条件又一次动摇了王秉正要把酒熟化到最好最醇的念头。

    为确保酒质不再出现闪失,王秉正每隔三五天就会安排伙计调一桶糯米汤三合土泥浆,对酒缸泥封进行加固。

58.藏酒洞窟

    前两年因筹建烧坊和忙于酿酒,王秉正平日里很少过问王法天的事。对王法天的管束,都由左钧代劳。几年时间,王法天已经长成快和自己齐肩的大小伙子了。

    少年时几经生死,王法天和学馆其他同龄孩子相比,明显要懂事得多。聪慧的王法天在读书这件事上,遗传了亲生父亲李有德,不管左钧怎样开小灶,学业就是不温不火。好在左钧父子也无意要他考取功名。读书,仅为明理知事,将来做事时能知轻重,晓进退,守规矩而已。

    见王法天已到该学着做事的年纪,王秉正和左钧商量,决定从新的酿酒季开始,让他上半天在学馆继续读书,下半天跟着王秉正到烧坊学着酿酒和做买卖。左钧同意了这个提议。耕读传家是中国乡绅人家传承千年的古训,王法天是该学着怎样谋生了。

    王法天对王秉正的提议也很是欢喜,与整日待在学馆面对枯燥的书本相比,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更加充满诱惑力。

    转眼,又到中元节。从七月十一开始,涪江两岸的河滩上,每到夜幕降临时都可以看见祭奠先人的纸钱烛火。学馆也按旧例,从十三到十五散学三天,让学子们回家参与祭祀。

    学馆放假,王秉正有闲。左钧和王秉正合计,带上王法天,回左家大院参与祭祀,然后到绵州城好好转转。

    十三清晨,三人饭后到镇上的纸货铺子里买了祭奠亡灵用的纸钱香烛,乘船过江回到左家大院。傍晚,一大家人在河滩上找了块空地,由左钧领着完成了祭祀。几人在左家大院过了一夜,十四一大早,三人沿涪江右岸的旱路,奔绵州城而去。

    从左家大院向上往绵州城的旱路,有三十多里,穿过小枧沟和五里坝的涪江冲积小平原后,就绕上了山。

    山叫富乐山,山头在绵州城旁的芙蓉溪边,山尾一直逶迤到潼川府属的永明坝子。三人从左家大院出发走到富乐山中间的白云洞,用了一个多时辰。

    时近午时,太阳热辣。三人感觉累困,特别是上了年纪的左钧,已有点喘息。照涪江边赶路人的习惯,三人打算在白云洞暂做歇息,躲会阴凉,喘口气再走。

    白云洞是一座规模不大的禅寺,不知建于何年,庙里亦无僧侣,只有一居士在做日常打理。因处在往来绵州的道路旁,周围又无人家,往往成为赶路人休息打尖的一个处所。

    白云禅寺里没有宏伟建筑,几间半截的建筑依山面江一字排开,由一条石板小路相连。庙前就是悬崖,崖下是奔腾的涪江。

    说几间殿宇只有半截,是因为这些殿宇除前部有一道墙和造型的檐宇外,殿内空间,都是嵌入山体的洞穴。这些山洞由什么人开凿,连守庙的居士也说不清楚。只晓得这种洞穴被当地人世世代代称为蛮子洞,小的一室,大的几室带厅,开凿在沙岩山体上,像嵌入山体的民居。有人说,这些洞是千年之前蛮子的住所,也有人说,这其实是古人仿人生前住所建的一种墓葬,叫崖墓。

    三人进了白云禅寺大门。

    见有人进寺,驻寺居士迎出,双手合十见过礼,将他们带到寺内最大的观音殿内,安排几人在佛像前的蒲团上坐了休息。居士拎了茶壶,给三人各倒上一碗冬桑叶熬的茶水,问明一行人不在寺里用素斋后,自顾忙别的事去了。

    从炎热的阳光下走进殿内,燥热感瞬间退去,周身清凉舒坦。那佛殿内,除了殿门之外,也没有通风透气的窗户,但是与外面相比,气温却明显低了很多。稍微久坐,王秉正甚至感到胸背有丝丝凉意。这种凉,在洞的深处更加明显。

    “外面那么热,殿内咋就如此清凉呢?”王秉正若有所思。

    “山体厚实,夏天外面的热,冬天外面的冷都穿不透山体,所以这大殿就冬暖夏凉啊。”左钧回答得很不经意。

    “铜牟镇后的山上有这样的洞穴没?”王秉正沿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问。

    “肯定有啊。这种蛮子洞在整个涪江两岸都有,你烧坊后面的放羊山上也有,早年读书的时候,我就和同伴们在里面躲过猫猫。”

    “找到解决办法了!”王秉正喜形于色。

    “啥子事哦?那么高兴。”左钧还没明白王秉正的意思。

    “藏酒,挖洞穴藏酒。再也不用担心这热天的高温了!”

    左钧恍然大悟:“对啊,烧坊就是傍着放羊山建的。放羊山也是这样的沙岩山,开挖方便,又隔水滤湿,不易坍塌。在山里挖一个深一点大一点的洞,冬暖夏凉,不就把存酒的问题解决了!”他的心情也同样兴奋起来。

    大口灌下几口茶,王秉正叫上左钧和王法天,将庙里的佛殿挨个仔细查看一遍,心中对要建的储酒洞窟也就有了个大致的构想。

    因为兴奋,祖孙三人决定在寺里多待些时间,找守寺居士了解一下洞穴日常维护事宜。这回,他们找到守寺居士,让其为三人安排一顿素斋。

    用斋时,王秉正从守寺居士处了解到,这种洞穴,日常无须刻意维护。

    用过素斋,三人又在白云洞凉爽舒适的洞殿内同居士一起闲话,直至未时末,才告辞离开。王秉正兴致颇高,给了守寺居士一块近二两银子的斋饭钱。

    从白云洞出发,约半个时辰的距离就是芙蓉溪。

    芙蓉溪畔,有一家叫治平书院的古老书院。千多年来,被众多文人骚客在诗文中称为左绵公馆的治平书院,历经数番毁建,早已不复当年风光,只遗一座白墙青瓦的院落,矗立在富乐山和芙蓉溪之间。

    此时,治平书院依然开馆授课。坐馆的老先生姓沈,是左钧少年时的同窗学兄。到书院探访老友,是左钧此行绵州的目的之一。

    一行人到达书院时,见门半掩着,一只黄狗蜷在门前荫下。许是见惯了熙熙攘攘的人流,那狗对路人都懒得搭理。

    “有人在吗?”确认门口的黄狗没有敌意,左钧先叩了叩门环,推开院门走了进去。书院内,满是青翠的木芙蓉和桂树,那种木芙蓉树,书院门前的溪边也尽栽着,溪也缘此得名。

    “是哪位贵客?”一老叟迎出,长须和头发皆已花白。

    “左钧前来拜望学兄。”几十年未见,二老都已无当年风采,但左钧还是一眼认出了当年的同窗。

    “是左钧学弟?”老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友相见,物是人非,不仅江山社稷易主,就是服饰发肤,也早已不是旧时模样,两人难免浊泪对流。

    泡来一壶香茗,沈老夫子招呼左钧和王秉正父子在院内芙蓉树下石桌石凳上坐了,四人一起纳凉,听两位老人深叙过往。

    话多时短。不知不觉间,茶淡味寡,日头西沉。因计划当天夜宿绵州,左钧起身告辞。沈老夫子再三挽留不成,执手送左钧过了仙鱼古桥,目睹三人消失在往绵州的大路尽头,才掩面回了书院。

    三人从东城门进入绵州城,找到一家客栈住下。

    这绵州城兴于西汉,因城依涪江而建,初时唤涪县。千多年来几经兴废,其城廓为前朝所遗,被一长约十里的巨型条石筑成的城墙环围。

    隔天,三人早起,在绵州城游览一圈,从南门出了城,到东津渡口寻得一艘顺流江船,回了铜牟镇。

    节后,王秉正请风水先生在烧坊后面的山崖上定了点位,择了吉日,找来匠人小工,动手开挖储酒的洞窟。

    考虑洞内储物防潮等方面需求,王秉正把藏酒洞窟的位置设置得较烧坊地面高出许多,由一个斜坡和烧坊连通。库门只留可容一辆马车进出的宽度,往内挖约三尺余,留墙后,再往深处和左右扩展。

    中秋之后,秋粮收储开始,新一轮的酿酒作业进入紧锣密鼓的准备阶段。第一间储酒洞窟也已挖好,宽有八丈,深约十丈。窟内除留有一可供马车通行的铺砖通道外,分了四排,可放置口阔四尺半的大酒缸八十余只,存酒量可逾三万斤。

    修好第一个洞窟后,王秉正又紧傍其左右,各开挖一间洞窟。照他的规划,以平均五年为一个酿销周期,至少也需三间洞窟,才能有空间倒腾得过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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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406/ 第一时间欣赏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 作者:岚小榕所写的《庚辰年正月》为转载作品,庚辰年正月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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庚辰年正月介绍:
农历新年第一天,就建起一个新政权。闯王李自成于1643年在湖北襄阳称新顺王后,一路北上,攻陷潼关,直逼西安。大明朝西安守将王根子率部归降,秦王朱存枢向闯王投诚,献出自己的秦王府。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在这场风云际会的王朝更迭中,李自成的大顺国占尽先机。
1644年二月初二,李自成兵发西安,挥师东征北折。大顺军经山西、直隶,直趋北京。兵锋所过,官降民顺,除在代州和宁武遭遇抵抗外,其余所向披靡。到三月十九,发兵不到两月,大顺军就兵入紫禁城,饮马中南海,队伍壮大至百万。
胜利得来太快,让这个以农民、叛兵、市井小贩和下层文人为主建立起来的大顺国竟不知将要何为。
大顺王李自成进京后不思建朝立政,成天价忙着“追赃助饷”,纵兵拷掠。血腥的掠夺,从前明的官宦开始,最后推及寻常商贾市井。大顺军的种种行径让百姓“打开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的热切希望梦碎一地,也让同样在观望中准备归降的前明官宦们下定决心改投他门。
山海关总兵吴三桂旗下的关宁铁骑欲降终叛。李自成欲派兵征讨,手下大将刘宗敏却忤逆顶撞不受。只得负气亲率四十万大军出征,却在一片石遭遇关宁军殊死抵抗,随后被多尔衮铁骑重创,只好败逃回京。庚辰年正月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庚辰年正月,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庚辰年正月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