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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世子妃全文阅读

作者:闻人十二     神医世子妃txt下载     神医世子妃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探望

    所有灼烈的、炙热的、狂喜的、兴奋的情绪,最后全化成了一枚轻吻,落在卿黎额间。

    他开心地执起她的手,郑重道:“相信我,不会太久的……”缱绻的眸光粘连在她脸上,好像是要将她印在眼里、心里。

    卿黎发现,现在除了点头,好像做不了什么事。

    给他一个浅笑,卿黎淡淡回道:“好。”如果这样能让他安心的话,那便是说一说也无妨。

    凌逸辰像是一个得了糖的孩子,咧着嘴笑了半晌,直到上次在花满楼见到的那个暗卫穆仓出现,他这才不舍地离去。

    卿黎始终含笑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明显凌乱的步伐,僵硬的动作,似乎是在强忍着不让自己回头,却又在无意之间放慢了脚步。

    回味过来,卿黎竟觉得有些微醺了。

    这样人高马大英挺伟岸的男人,竟在她面前会有小男生的纯情和纯真,细细想来,真的是件很有趣很美妙的事。

    指尖轻抚上眉心,那里似乎还残余着他薄唇的温度,如他的感情一般,灼热而强烈。

    低低笑出声来,卿黎又忽然眼神扫向身后的一块摆设的巨石,一抹粉色的裙角在葱绿中很是刺目。

    清咳一声,卿黎好笑道:“思迩,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这个丫头,要藏也不知道藏好一些……

    凌思迩一愣,还没走出来,便先靠着石块吃吃笑起来,清脆而肆无忌惮的声响如银铃一般悦耳,卿黎也只得无奈摇头。

    终于凌思迩笑够了,捂着肚子从石块后走出来,小脸染上了一片红晕,明显是刚刚憋笑憋的!

    她跌跌撞撞走到石凳上坐下,趴在桌上直喘气。“哈哈,我从没见过辰皇兄这个样子!哈哈,太搞笑了!”

    一直都以为辰皇兄冷冰冰的不近人情,却原来在姐姐面前完全是另一个模样!姐姐可真厉害!

    凌思迩大眼睛扑闪扑闪着。其中毫不掩饰对卿黎的憧憬。她笑嘻嘻地凑到卿黎耳边,小心翼翼问道:“姐姐,是不是有什么御夫宝典啊?也借我参考参考呗!”

    姐姐连辰皇兄都能搞定,肯定有什么“武林秘籍”的!她也要学过来,以后用在段俞风身上!

    御夫……宝典?

    卿黎嘴角无力地扯了扯,苦笑扶额。

    老天,这个丫头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没营养的?

    没好气地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卿黎指着她包了层层纱布的手臂说道:“一天到晚尽说些胡话!先把伤养好再说吧,这几天给我安分点!”真是不让人省心。

    凌思迩瘪了瘪嘴,轻抚着手臂上的纱布。

    这里还是很疼。现在一天到晚裹着,还会很痒,可难受了!

    姐姐说,这只手臂会留疤的,要让疤痕淡化。也得好几年的功夫……

    段俞风会不会因此嫌弃她的……

    凌思迩乱七八糟地想着,兴致不高,往凳子上坐下,就是看到桌上放置的水晶糕,也提不起什么兴趣。

    她撑着脑袋,怔怔看着手上的纱布,那种眼神还带了些悲戚……

    卿黎轻叹一声。走到她对面坐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别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情人眼里出西施。若他真的在乎你,就不会介意其他,若是他对你无心。你便是比那月宫嫦娥还要美艳动人,在他眼里也不过与路人无异。”

    顿了顿,卿黎拿起碟中的水晶糕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父王应该会喜欢的。

    看思迩还是一副懵懂的样子。卿黎只将碟子往她面前推了推,怒了努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不用为他刻意改变自己的。”

    情爱,往往都是你情我愿的事,倘若非要一方做出妥协让步,卑微地求取,那也不会太过长久。而若是段俞风只在意一个人的皮相,只能说明他太肤浅了!这样的情可要不得……

    凌思迩细细一想,赞同地点了点头,“嗯,等我伤好了,我还要去找他!”她漂亮的的杏目里染上坚定的光芒,笃然地点点头,然后便拿起碟中的水晶糕吃起来。

    她要快点好起来,这些天不见,真的想他了……

    见凌思迩恢复了活力,卿黎欣慰一笑。

    思迩的执念真强,若是有机会,她也想试探一下段俞风,看看他对思迩是否也有不同……

    何况最近陆家发展的势头愈发强盛,便是如段俞风也快沉不住气了,寻找合作之法是最快的途径。

    她想,那个人早晚会找上门来的!

    ……

    听说父王将自己锁在书房,谁人都不见,如此已经有三四天了。

    自从初次来王府时,卿黎进过凌瑞的书房一次,之后便再没有来过。

    门口只守着一个中年人,据说是父王身边的长随,自小跟着长大的,他姓刘,因为伺候着王爷,所以大家都尊称一声刘伯。

    卿黎让安宁端着托盘候在一旁,自己则走上前去,“刘伯,父王可在书房?”她明知故问,其实也是想通过刘伯知道一些关于父王的现况。

    刘伯自小跟在父王身边,对父王的心思是一清二楚的,同时也极为关心他,所以也不会忍心他如此自暴自弃下去,此时应该会愿意与她详谈。

    确如卿黎所料,刘伯见了她很高兴。

    虽然平日与世子妃没有什么交涉,但也听说她的医术了得。

    王爷在书房已经几日了,他如何劝也不管用,本就是虚弱的身子,怎么还能承受得住?他早就巴不得世子妃来看看了!

    他也知道王爷对这个儿媳是很满意的,世子妃确实带了几分前王妃的气韵,说不定还真有可能帮到王爷!

    刘伯这么一想,便立即躬身道:“世子妃,王爷一直在书房的……”

    他低声叹了口气,“王爷这几日都不曾出过门,屋子的窗户都用黑布蒙了起来,整日不见日光,就连送进去的饭菜,也只是用了一些,实在让人担忧啊!”

    满满的担忧溢于言表,卿黎听后微微蹙眉,“能让我进去看看吗?”

    “这……”刘伯有些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点头道:“王爷不喜欢被人打扰,世子妃还是一个人进去吧。”其实王爷是不让任何人打扰的,但是他实在是担心王爷的身体啊!就算以后怪罪下来,这个后果他也担了!

    刘伯看了眼一旁的安宁,卿黎会意上前接过安宁手中的托盘,“你先回去吧,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托盘上放着的是灵芝银耳羹,对补气养血效果不错,还可以调节情绪,对父王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选择。而且听了凌逸辰说父王爱吃甜点,她还让安宁兰溪准备了些拿手的,必要时一定用得上!

    外头天光明亮,然而进了内屋,只觉得一片阴沉沉的暗黑,几乎没有生气。所有的窗户前都悬着厚重的幕布,将外头的光线挡住了。

    卿黎眉头紧紧地皱起,她不喜欢这样暗沉的气氛,太过压抑,让人喘不过气……

    “父王……”将托盘放到桌上,卿黎试探性地唤了声,隐隐看见屏风之后有个人影躺在了软榻之上,于是低声说道:“父王,我差人煮了些东西,你几日未曾好好饮食,还是吃一些吧……”

    屏风之后的人好像动了动,却并没有说话,卿黎正想着再说些什么,却听到凌瑞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刘伯现在连本王的话也不听了……”

    “刘伯也是担心父王的身体。”卿黎笑道,从青花瓷盅里舀出一碗银耳羹,新鲜出炉带了腾腾热气,也瞬间飘散出一股馨香。

    软榻上的人身子一动,卿黎嘴角也不禁一扬,“这灵芝银耳羹黎儿可是看了很久火候的,父王总不至于不给面子,一口都不喝吧?”

    淡淡的语气里还带着些撒娇的成分,凌瑞沉沉一笑,“以前你爷爷总和本王说,你这孩子半点亏都不能吃,不然后果可就惨了!”他一边笑着,一边坐起了身子,“本王今日若是不卖你个面子,日后是不是会不好过?”

    还是喑哑的声音,可卿黎也听得出他明显精神了,于是再接再厉道:“爷爷总是在外诋毁我,父王可不能着了他的道呢!”

    她低笑地将碗放在了桌上,走向屏风之后。然而只是一眼,卿黎却怔愣在了原地。

    昏暗的环境里,凌瑞只是静静地坐在榻上,瘦骨嶙峋的身形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去,那双本该是睿智清明的眼此时毫无光彩,整个人就像是被榨干后的暮气沉沉,哪有曾经的风度温雅?

    她张着口难以置信,怎么短短几天,父王便成了这个样子?

    很快地整了整神色,卿黎上前扶起凌瑞的胳膊,瘦弱的身子撑不起她宽大的衣袍,手下就像握着一根柴棒,几乎没有血肉……

    卿黎突地鼻头一酸,以前只觉得父王瘦弱,却原来,比她看到的更加严重……

    在凌瑞身后垫上几个靠枕,卿黎端起银耳羹便舀了一勺递到凌瑞嘴边,“父王答应过的,可不准反悔了!”

    凌瑞浅笑,顺势便喝了一口,清淡软滑,很合胃口,顺着食道流下,连胃都变暖了。

    眼中隐约有了几分光亮,他点头笑道:“不错。”

第七十七章 劝慰

    一碗银耳羹很快见了底,凌瑞的面色也似乎红润了一些。

    卿黎满意道:“父王这面子卖的可真足!”她轻笑一声,也干脆和他开起玩笑来了。

    两世为人,加起来的亲情却少得可怜。

    在父王身上,她感受到了父爱的光环,凭的生出一股孺慕之情。便是为此,她也断不能让他继续消沉下去。

    站起身看了看这昏暗的书房,古朴浓重的书页墨香充斥,本该是清淡高雅的,却被如此晦暗的环境弄得死气沉沉。

    “父王,外面阳光正好,你多日不曾出门,可该好好晒晒,不然就发霉了……”一边说着,她一边走到窗前,将帘幕拉开。

    大片的阳光倾泻而下,就是卿黎也眯了眼适应好一会儿,而凌瑞,更是连忙地闭上了眼,过了许久才又适应了日光。

    那金灿灿又暖和的阳光,一下子就驱散了屋内的暮气,换上生机活力。

    凌瑞也觉得眼前一亮,但实在没有太多的力气去多做评论。继续倚在躺椅之上,涣散的眼神四处不知道是凝固在了哪一处。

    “本王最近总是失眠心悸,见不得一点日光……”他喃喃地说着。

    失眠心悸?终究还是那块心病啊……

    卿黎心中微叹,将早先备好的糕点拿了过来,“父王若是失眠,可以喝益气安神汤,心悸多梦可服用平补镇心丹,这些都不是大问题。”

    一边笑着,她将做好的芙蕖水晶糕递到凌瑞面前,“凌逸辰说父王喜欢吃甜点,这水晶糕他中午尝了,觉着味道极好,还特意交代我要给您送些过来呢!”

    注意到凌瑞眼中散射出的淡淡光芒,还有眸底涌动的激动,卿黎觉得有点苗头。便决定再加一把火。

    “那个人啊,别扭得很呢!明明担心着父王,却偏偏拉不下面子,还托着我来探望。其实心里可在意了!”她抿嘴窃笑着,事实上这一点确实没有说假。

    凌逸辰对父王的关心确实是有的,只是碍于多方面原因,做不到那么矫情。所以她,便成了这两父子之间的一个媒介。

    凌瑞微微一笑,眼中也不再如初时的沉寂死气,染上了淡淡的光彩,“辰儿性子冷硬,有这份心意本王便知足了……”

    他执起一块水晶糕,放到嘴边咬了一口。眼中笑意也逐渐明朗起来,“也亏得那孩子还记得本王喜欢吃甜点,这些年,连本王自己都快忘了……”

    凌瑞的眼中,光芒明了又暗。反反复复。

    卿黎知道,他正在做着思想斗争。这个时候,她倒是不介意再鼓动一下。

    “他当然得记得了!”卿黎嫣然一笑,“父王这些天都没好好进食,又不见人。他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可急着呢!今日未时便去了城外军营训练新兵,没几天回不来。偏偏走前还嘱咐我来劝劝父王!可见,他啊,是将父王放在心上的!”

    说着,她又不忘叹了口气,故作伤心道:“可是父王实在太让人寒心了,如今这样亏待自个儿。与其说是对不起自己,倒不如说是在折磨我们!让我们这些担心您的操碎了心呢!您也竟然舍得!”

    话中带着埋怨,凌瑞却不恼,反而哈哈笑了出来。

    虚弱却洪亮的声音传出门外,让一直站着的刘伯骤然身子一僵。随即老眼热泪盈眶。

    王爷有多久未曾笑得这般酣畅淋漓了?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笑声了。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世子妃是有办法的!她就是上天赐来改变王爷还有世子爷的啊!

    见到凌瑞眼中重新焕发出的神采,卿黎心中也松了口气。

    父王的身子之所以如现在一般孱弱,一来是常年毒素侵蚀,二来,则是多年沉浸悲哀之中,心理方面过不去那道坎。

    事实上,父王的病,心理的问题占了大多数。

    母妃永远都是他心上一道不能愈合的伤。也许,他们也曾有过生死相随的誓言……

    只是,那个时候,或许父王还挂念着凌逸辰,所以他甘愿忍过那种噬心般的思念和痛楚,看着儿子一点一滴长大。

    但随着凌逸辰渐渐能独当一面,也变得足够强大可以保护自己,他便也渐渐收了心,一点点将自己生的意志丢于身后,慢慢走向终结。

    可他,哪能真的无欲无求,生无可恋啊?

    那么如玉风雅的父王,便是对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都能爱护备至的。

    瞧这清心居的每一株植物,哪一个不是要精心照顾才长得好的?

    在看看这些书房中堆叠的书籍画卷,若是不定期收拾整理,怕早被虫子蛀光了!

    父王本是有一颗博爱之心的,可这些年却渐渐自私地只将这份爱给了一个人。若是母妃在世,知道父王为她如此,哪里还能高兴得起来?

    所以,她如今便要赌上一回,就赌父王根本放不下凌逸辰!而且,她有信心,父王最终会妥协的!

    而实际上,她确实赢了!只要能让父王重拾生的希望,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凌瑞笑了片刻,终还是因为身虚体弱喘息连连,只能斜倚在靠枕上。

    他淡淡笑了笑,眸中全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宠溺和慈爱。

    苍白瘦弱的手又拿起一块糕点放在嘴中,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拉大,“黎儿,你对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明润的双眼淡淡扫过,他只停留片刻便将视线收回。

    这个孩子,以前提到辰儿的时候,话里总带着一分刻意的疏离,好似是在极力撇清关系,可今日再听她侃侃而谈,言语中分明是亲昵和熟稔。

    这样的改变,让他很欣喜呢!

    卿黎一怔,大约是没想到他的话题居然转的这么快。刚刚明明还在说他呢,怎么一转眼就扯到自己身上了?

    微扯动了一下嘴角,卿黎便也直言不讳起来:“父王说的,我已经认真想过了。”

    她对凌逸辰不是无情的,这一点已是不可否认。

    那片平静的心湖,早被他霸道地闯入,然后毫不犹豫激荡起层层涟漪了。

    她既然愿意直面自己的心,便也无所需要避讳的。

    凌瑞笑着点点头,“倒是没白费本王废了一番口舌。”那个小子还真该好好谢谢他!

    再接下来,便是凌瑞一块一块吃着那碟水晶糕,除了时不时赞赏两句外,便是长久的沉默。

    不甚在意,卿黎走至窗边,静静地看着天上的云卷云舒,鼻尖却突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药味,随着那气息循去,竟是放在角落的一盆云杉。

    本该青葱翠绿的针叶泛黄焉软,枝干也是极为瘦弱,全没有它该有的挺拔身姿。

    蹲下身轻轻摆弄盆中的泥土,一股中药特有的刺鼻味萦绕在鼻翼间,熟悉的配方让她心中一片了然。

    原来,下人们给父王送来的那些药是被用来浇树了……

    凌瑞知道她发现了问题,神色一片坦然,继续自得地吃着手中的糕点。

    “父王何时才愿意服药呢?”卿黎无奈叹道。

    再神通广大的大夫,遇上看破生死的病人,还是会束手无策的,她几乎可以想象,爷爷在父王面前是如何吃瘪的……

    手下顿了顿,凌瑞不在意地一笑,牵扯出嘴角几条皱纹,深深浅浅。原来不知不觉之中,岁月的痕迹已经在他脸上留下很清晰的足迹了……

    “黎儿,本王可以不刻意,但还是会顺其自然。”他低声说道,看着碟中的糕点的目光越来越柔和。

    卿黎眸光闪了闪。她知道,父王的意思,无非就是不再刻意一心寻死,但也不会接受治疗,而是等油尽灯枯之际,安静离去。

    微微瘪了瘪嘴,卿黎便不再多说。

    她也不奢望他真就突然好了,就如此能从过去的痛苦中走出来了,那显然不大现实。

    但是,今日能有这样的收获,让他不再自暴自弃,便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惊喜了!

    他既然是一个慈父,便一定还会有所牵挂,只要切中要点,加以循循善诱,她相信,早晚有一天他会真的好起来的!

    当最后一块水晶糕咽下,凌瑞还是有点意犹未尽,盯着空了的碟子半晌,眼睛也不眨一下。

    卿黎嘴角一弯,走过去接过那只空碟子,“父王现在不宜吃太多甜食,等身子好些了,我再让安宁和兰溪为您做,她们两个丫头别的不敢说,做点心绝对一流。”

    何况,她也可以在里面做些文章。以她的本事,加一些无色无味的药物也不是难事。虽说不能将父王体内的毒素清除,但是温养五脏,补气活血也不是难事。

    父王要走出心中的沟堑,需要的是时间,而她也会尽量拖延……

    “好。”凌瑞也浅浅一笑,望了眼屋外明亮的日光,满园的葱绿遮掩不住,硬是透过那一方小窗格子泄露进来,带入勃勃生机。

    挥了挥手,凌瑞有些疲乏地说道:“你回吧,本王也累了……”

    “是。”卿黎微微欠身,也朝屋外望了一眼。傲挺的松柏直冲云霄,势如破竹,可像极了某人……

    抿嘴无声一笑,“父王好生歇息吧,我明日再来。”

第七十八章 拜帖

    当卿黎走出凌瑞书房的时候,刘伯面上既是震惊又是激动。

    看到她托盘上空了的碟子,他神色一动,感激地走上前,躬身说道:“世子妃真有办法,王爷这些天还是头一回吃了这么多。”

    之前送去的饭菜,王爷几乎都没动几口,他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偏生没有半分办法。

    现在好了,世子妃只和王爷说了会儿话,王爷居然就吃了那么多!

    他自小跟着王爷,两人除了主仆之间的情谊,还有兄弟的情分。虽然他一个下人与王爷说兄弟实在可笑,但王爷却是真的待他好的。

    再次感激地作了一揖,刘伯欢喜道:“多谢世子妃了!”

    卿黎没想到刘伯居然给她行这么大礼,他在府中地位也是极高的,算得上是半个主子,连凌逸辰都拿他当长辈,她哪里受得起?

    偏偏手中拿着托盘,她又腾不出手,只得无奈笑道:“刘伯这样可是折煞我了,若是继续如此,我明天可就不来了!”

    虽嘴上这么说,但话里却全是玩笑的意味。她看着手上空了的碟子,莞尔道:“而且,刘伯可是谢错人了,让父王进食的不是我,是世子呢!”

    若不是父王心中还是记挂着凌逸辰,又哪里是她三言两语能够劝得了的?血脉亲情的力量,有时真的比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对刘伯点点头,卿黎便朝着院落外走去。

    迎着习习吹来的清风,她深深呼吸了一口,也觉得心情舒畅。

    拐口之处,安宁安静地立在一旁,见到卿黎走出来便上前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这个丫头怎么这么死心眼?她也不知道要几时才能出来的,就是不想安宁等着才叫她回去,可她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安宁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笑道:“本来是要回去了。可以我一想,小姐也不怎么认路,万一出来之后又走错道怎么办?”

    她垂下头低低笑着,“小姐可是慵懒惯了。平时多走几步都嫌脚酸的,为了你少受点罪,我就只好等在这里了!”

    这话说得好像她受了委屈似的,卿黎哭笑不得,“你这丫头,定是我平时太纵容了,都学会打趣我了!”不过,她说的倒也是事实,她这两年确实懒散惯了。

    安宁浅笑不语,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张烫金的帖子。递到她的面前,说道:“小姐,刚刚子芽送来给您的帖子。”

    她小心翼翼地拿着帖子,便仅仅只是子芽例行职责送来的,她还是当宝贝一般细心护着。

    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若是仔细去看,便能发现安宁白皙小脸上淡淡的红晕。

    卿黎暗笑不已,突然觉得这丫头对子芽比对她还要上心。果然女大不中留啊!

    无奈地在心中感慨了几声。但卿黎也知道安宁脸皮薄,经不起调笑,于是便放过了她。

    伸手接过拜帖,烫金是大红表面是用丝绸绢布包上的,奢华尽显。

    连个帖子都做到这么夸张。卿黎已经隐约猜到了是谁。打开帖子一看,果然落款处写着段俞风三字,再细看内容,无非便是希望她去九华真味馆一聚,有要事相商。

    端秀的字体没有景轩的张狂乖戾,也没有凌逸辰的霸气凛然。竟是没有半丝锋芒,静如一潭死水,看不出书写之人究竟是何心绪。

    她知道段俞风黑心,什么都隐藏在外表之下,却原来连字也同样如此。

    唇角微勾。卿黎眉眼渐弯。

    原来,那只狐狸也等不及了……

    “替我准备马车,我要出门一趟。”人家都真诚相邀了,她便是给个面子又何妨?说不定还能有不错的收获。

    ……

    段家的九华真味馆也在上次围剿名单之列,经过那么一番大扫荡,近些天是闭馆的,声称是在整装。

    然而虽对外是这么说,其实内里早就整装一新了。他不急着开张,不过是想要对内部进行一场大换血而已。

    卿黎不得不承认,段俞风在经商方面有两把刷子,也着实是一个人才,同样,会是一个好对手。

    小厮早就候在门外,卿黎便在他的引领下来到二楼的雅间。

    全木质的地板古朴厚实,回廊上的空间不大,却巧妙地做成了回环状,极富有层次感。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放上盆翠竹或是兰花,清新风雅。

    另一面是全露天的美景,因为地处近郊,所以景色也极为秀丽,远远地还能看到望仙河。若是春日里,定能够欣赏到“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的景色。

    难怪那么多名流雅士喜欢来此用茶点,原来是占了这么个好位置。

    正在驻足赏景,一道慵懒的调笑声忽的从里间传来:“嫂夫人站在外头不进来,可是嫌段某招待不周?”

    是他一贯嬉皮笑脸的语气,卿黎微微扬眉便浅笑着转身进入。

    房间的布置同样精细。

    落地的大窗前放置了一块巨大的山水屏风,地上铺着纯白的羊绒地毯,一方楠木矮几置于屏风前,而段俞风此时便是盘膝坐在地上,浅笑着品茶。

    他今日穿了一身湖蓝色锦袍,发束用玉冠束着,本就是俊逸非凡的容貌,加上一脸春风笑意,足以波动少女芳心,也难为思迩会为之情动……

    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而段俞风也闻声歪过头来。

    见卿黎还是一袭月白长袍翩翩公子模样,他忍不住啧啧赞叹:“真奇怪,当初竟没发现你是个女人!”

    确实是没有发现,那样特别的神韵气质,根本容不得别人对她有半分怀疑!他也怎么也想不到,一直好奇的卿家小姐会是如此一个人物!

    卿黎好笑,她不知道女扮男装没被人看出来,身为女人究竟是不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走至他的对面坐下,一股淡雅的茶香瞬时扑面而来,面前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杯中,亮黄色的茶汤散发着淡淡的热气,让她忍不住执起轻嗅起来。

    “好茶。”毫不迟疑的赞赏,“翠云山上的枫叶茶,顶着子时的露水采摘,才能保持着原先特有的风味。”

    段俞风闻言顿时乐了,“嫂夫人果然是雅人!”可没几个人能受得了这茶的味道,也没几个人懂得这茶的滋味的。

    卿黎浅笑不语,浅尝了一口,瞬时一股钻心的苦味席卷了味蕾,全没有闻起来那样淡雅。

    她素来偏好味苦,所以对这枫叶茶也是极其喜欢的。只可惜,那棵树上一年也得不到多少,喝光后也就没了。

    今天段俞风如此投其所好,可谓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心知肚明,段俞风这次请她过来,无非就是想联合卿家的力量一起对陆家进行打压。

    听说他最近在陆源生手上吃了不少亏,当然要想办法连本带利讨回来!

    不过,看如今他这个闲适模样,估计还在打着什么小九九呢!反正她也不急,有美景好茶在,她便当对面那人不存在好了!

    而且,她也想看看,这只狐狸到底能有多少能耐。

    一壶茶已经见底,夕阳西下,黄橙橙的光芒透过那副山水屏风,连巍峨连绵的群山都变得雄浑壮丽起来。

    屏风中所画乃是御风关的山河全景,那里终年寒冷,山脉连绵,重峦叠嶂,尤其是冬日雪天站在高处的时候,看云雾缭绕隐伏山腰之间,天地一色,纯净而单一,却时时刻刻透着壮观之美。

    卿黎想着想着,便不知不觉迷失在画里。

    看她沉醉其中的样子,饶是段俞风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由哀叹扶额了。

    他自嘲一笑,跟这个女人比耐心,他恐怕只有输的份。这辈子,他见过的所有人里,也就只有卿黎能有本事把他逼急!

    “嫂夫人好闲情逸致!”不咸不淡地说着这话,他转动着手中空了的白玉杯,心底相当郁闷。

    他要谈的事,本来就是谁先开了口就落了下乘,可偏偏,他还是低估了卿黎的能耐。

    终于忍不住了!卿黎心中暗笑,有礼相回,“段公子特意请我来喝茶,我自然也得附庸风雅一回,以免落了俗套啊!”

    她有意无意加重了喝茶二字,也满意看到段俞风上扬的嘴角微微一僵。

    这话初听起来是在自贬,然而听在段俞风耳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开玩笑吧,他哪有这么无聊专门请她来喝茶?之所以特意选了辰离开的当天,不就是怕被某人知道了,要打翻醋坛子的?

    拖到现在还没切入正题,不过是想多得一分利而已。谁知这只铁公鸡,竟是一毛不拔!

    段俞风愤恨地咬咬牙,也不打算继续绕弯子了,换了个更加闲适的姿势坐着,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逐渐眯起,勾唇笑道:“以嫂夫人的聪明才智,还会不明白段某今日的意图吗?”

    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敲,一下一下地很有节奏,在静谧的内室里极为明晰。

    卿黎抬眸对上那双狭长又充斥精光的眼,启唇笑道:“段公子不妨痛快一点,我们明人不说暗话,卿黎的耐性其实也没有段公子想的那么好……”

    若有似无飘向空茶杯,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现在茶喝完了,也没有什么能吸引她兴趣的,他若是够聪明,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第七十九章 合作

    明亮的凤目一闪,卿黎微微笑道:“不过段公子,如果你要谈的话,还是有点诚意的好。”

    她的眸光淡淡地扫过桌上那壶茶,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嘴边还留着苦涩的味道,这枫叶茶还真是越品越有味道呢!

    段俞风一愣,嘴角疑似地抽了两下。

    这个女人真是……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词穷了,该说她什么?他是要和她谈一件很严肃的事好吧,这女人怎么就搞不清楚重点呢!

    认栽地扶额,他一边苦笑一边随意地拍拍手。清脆的声音响起,没多久便有小厮送进一壶新沏好的茶。

    淡淡香味闯入鼻尖,卿黎满意一笑,“原来段公子早有准备啊!”

    “要招待嫂夫人,段某自然不能寒碜了!”段俞风也配合地笑着,伸手亲自给她斟了一杯茶,这才又给自己倒上一杯。

    举起白玉杯子与卿黎相对,他含笑饮下一杯。苦涩的味道太过浓烈,他也不是很受得了,也不知道怎么卿黎喜欢这样的!

    夕阳的光辉越来越强烈,远山翠黛,红日悬边,这时候往往才是景色最美的时刻。

    卿黎眼前一亮,毫不吝啬地称赞:“这里的落日很美。”他还真是会享受呢,找了如此一个好地方。

    段俞风朗声一笑,也转而去看那红得似火的夕阳,喃喃说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就算再美,也逃不过转瞬即逝的命运。”

    清朗的声音铿锵有力,卿黎转头见他眼中泄露的自信光芒,心中不免好笑。

    这话是将陆家比作夕阳了,说得还真有深意啊!

    顺着他说的,卿黎赞同地点点头,“确实,比起日落的沉暮。日出的朝气反而更有活力!”

    一听这话,段俞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半撑着身子似笑非笑望着她,“前段时间陆家生意一落千丈跌入谷底。众商贾都等着分他一杯羹,争相效仿开米行,生意倒是不错,盈利乃平常三倍有余……”

    他懒懒地说着,就好像是在谈一件极为稀松平常的事,卿黎淡笑不语,只是点了点头。

    事实上,钟叔当时也曾经动过这个主意,不过是被她否定了而已,原来有这个想法的也不止钟叔一个。很多人都打了这个心思的。

    而且,据她所知,段俞风其实也是这其中之一吧!

    不过他到底是留了一手,也没有投入太多,但现在一定是亏本无疑。

    他这么骄傲的人。自然容忍不了自己在判断力上的失误,所以便想着要讨回来!何况,现在的陆家,也确实足以让他上心,准备放手一搏了。

    卿黎浅笑点头:“是啊,前一段时间,京都开了许多家米行。盛况空前呢!”

    听这话,段俞风眼神顿时变得玩味起来,“是呢,盛况空前啊!可是有个人,却在这股热浪之中急流勇退,不但事先将手下所有米行全部抛出。还因为垄断了茶叶经济大赚了一笔……”

    他顿了顿,倏地一笑,“嫂夫人觉得这是为何呢?”犀利的眸光直达她的眼底,可他却只看到了一片清明。

    她好像透明到一眼便能看穿,却事实上。她比无月的夜色还要让人疑惑!

    还把问题丢给她吗?

    他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再多此一举?

    卿黎突然觉得有些累,她极不喜欢这些和这种满肚子弯弯肠子的人打交道。

    谁都不知到他们下一秒会凭的生出怎样的奇思怪想,又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在你不注意时给你捅上一刀。

    而他段俞风,虽不至于无良到这种地步,但那一颗黑心却是无疑的。

    苦笑着摇了摇头,卿黎拖着腮帮斜睨他一眼,淡淡说道:“没错,我确实是事先知道了陆家与三皇子的关系,也料想到陆源生能在短期之内翻身,所以不过是审时度势,做了最严谨的判断而已。”

    “不仅如此!”段俞风摇了摇头,细长的眼里光彩连连,“辰之前将西川据点各个击破,其实也是你提供的消息,对吧?”

    他看似疑问,其实说得笃定,也让卿黎一怔。

    可笑的是,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凌逸辰将这些事告诉了段俞风。

    然而只是瞬间,她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观点。

    凌逸辰既然将所有事揽到自己身上,便是下定决心要将她维护起来,既如此,他又怎会随意和他人提起?

    他和段俞风关系向来极好,那么彼此熟知也说得过去。那样庞大又隐秘的消息,确实不该是凌逸辰能够快速查询出来的,段俞风当然能够借由猜到几分。

    她暗嘲着自己,就是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完全相信他……

    她对他之心,真的远远及不上他对她的……

    “是,那又怎样?”卿黎勾唇一笑。

    也许是对自己的微恼,又也许是被某些事弄得烦躁,她现在真是没有那么闲适悠然的心情去与段俞风周旋下去。

    感受了她情绪上的细微变化,段俞风先是不解,却也很快收回疑虑。

    女人的阴晴不定他领教的还少吗?何必再去纠结?当务之急还是得说正事。

    又一次在卿黎的空茶杯中倒上茶汤,他静静地望着上面将息未息的涟漪,“陆家如今的势头已经愈发强盛,他陆源生现在几乎承揽了水墨八成的粮食,成了最大的粮食拥有者,且凭着他和朝廷现在的关系,未来凌驾于你我之上也并无不可能。”

    微眯的双眼里带着危险的光芒,他面上还是朗声笑道:“这么一个巨大的忧患,我觉得也时候该去除了,所以想和你合作一次。”

    终于说到点子上了。卿黎低笑,“说说看,我们怎么合作?”她也有点兴趣,他们之间哪里可以合作上的?

    段俞风直起了身子,转眸看向已经渐渐隐没的夕阳,嘴角的笑意不自觉地放大,“我知道你有独特的信息渠道,所以我需要你的消息,以便从中找出他们的漏洞和弊端,而我,则负责提供资金,一步一步将陆家吞并。”

    果然是唯利是图的商人本色,竟想着要将那么大一块肥肉吞进肚子。他段俞风野心也不小嘛!

    卿黎微微扬眉,“你凭什么笃定我会帮你?”

    先不说她到底有没有要把陆家弄垮的意图,便是卿家从来也不缺钱,既然她掌握了消息,又何必烦他多费心呢?

    “你会的。”趣味的双眼上下扫视了一边,他一边摇头一边说道:“两年前,你的贴身婢女兰溪在街上被恶少调.戏,你当晚就让人把他打得一个月不能下床;半年前,你的护卫王搏在任务期间被人围攻暗算,你请动了江湖杀手组织把他们解决;不久前,景轩被辰抓入刑部收监,你劳心费神想办法给他洗脱嫌疑……”

    他细数着好不容易调查过来的消息,看着她丝毫未变的脸色,啧啧赞道:“你卿黎不会刻意去介入谋害别人,但是,一旦涉及到你在乎的人或事,便是不惜一切你也会干涉其中,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上次陆源生偷换了高大人的药,险些令卿家遭殃,虽然最后被抓出来凶手,但明显就是替罪羔羊,你又怎么可能就此罢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动手,不过就是在等待最合适的时机罢了……”

    顿了顿,段俞风忽的粲然一笑,“现在我给了你一个合理的由头,你又有何理由拒绝?”

    一字一句都是在剖析着卿黎的本性,她也权当听着,不惊不怒。

    所有关于她的信息,都是由夕颜进行封锁的,而段俞风得来的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肯定是那个女人以高价卖给他的。

    也亏得段俞风下了这么一番狠功夫,甚至还真的从里面窥探到一点她的想法。

    人才,真是人才!

    卿黎捏着下巴想了片刻,是否要合作,是该好好考虑。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卿家的实力早就被上位者忌惮了,就算她足够低调,但只要有心人小小做个文章,难免会引来祸端。

    以陆家如今的强势,不久便可能会将矛头指向卿家,而她也是该好好防患于未然了。

    卷进一场无谓的争端,对卿家来说,绝不是一件幸事。而这时候,若是由段家出面,也是会好一些。

    也罢,正如段俞风所说,她不会允许他人染.指她在意的人和事,陆源生既然之前触到了她的雷区,现在她也该收点利息了!

    “我只负责给你提供消息,未来获益,你七我三。”由段俞风在前面做引路人,承担该有的风险,她只需负责在后面数钱就够了!

    段俞风不禁好笑。不花一分钱就获得了三分利益,要说商人本色,她卿黎也是不遑多让。

    偏偏,他还不得不答应!

    扬了扬手中的茶杯,段俞风挑眉笑问:“我们的合作谈成了吗?”

    拿起方才他倒满的一杯茶,卿黎象征性地与他一碰,淡笑回道:“合作愉快。”

    适时,窗外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芒隐于天际,迎来了黑夜。两人不约而同侧眸望去,又是默契一笑。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任它如何发光发亮,也不过转瞬而已……

第八十章 失策

    喝完一壶枫叶茶,卿黎缓缓站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筋骨,越过屏风便走到落地大窗前。

    这个地方视线开阔,可以看得很远。暗灰色的天空上亮起了点点繁星,但月光却不甚明朗,一阵清风吹来,带来植被的清香。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瞬时感觉神清气爽。

    段俞风依旧随散地坐在原地,摆弄着手中那只白玉杯子。晶莹剔透的杯身在烛光之下发出莹亮光泽,触手温润的感觉堪比少女光洁的皮肤。

    他突然想起一个大胆而热烈的身影。

    那个拥有一双晶亮又美丽杏眸的女孩,居然会女扮男装去逛青楼,还口口声声说是来找他的!

    对她的印象止于在辰的婚宴上,那间花厅里。

    这个可爱的女孩很有趣,看着就让人想要逗玩,他当时也是起了玩闹的心思,让她去找他要糖吃。

    然而,在花满楼那次,真的当她伸出手问她要糖的时候,他却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俞风一想到她那时小脸气鼓鼓的样子,竟是忍不住轻笑出声。

    然而,当他知道她叫思迩时,却很快把这份趣味的情绪收敛了起来。

    皇上的嫡亲女儿,最宠爱的小公主思迩,这天下怕也没什么人不知道。

    当初在王府花厅,听着她口口声声叫着卿黎姐姐,他还一度以为她是卿黎的某个表妹呢!却不想,竟是闹了个乌龙。

    对于皇室中人,虽然他尽量保持着交好的关系,但有些人,也知道该敬而远之。

    比如说……她!

    “卿黎……”眸光一敛,他叫着卿黎的名字。

    平时玩笑,常以“嫂夫人”称之,然而现在能直呼其名,也是代表着他的认真。

    卿黎倚靠阑干。透过屏风看向他。烛光将他的身影投射在浅薄的屏风纱布上,纵然瞧不真切,也不影响他的俊逸姿态。

    “怎么?”唇角轻扬,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倚在一旁。

    刚刚在屏风外面的时候。她也听到了那声低笑。她不知道段俞风在想什么,而她之所以还呆在这里,也不过是想询问一下思迩的事。

    她想,无论这人对思迩究竟是何心思,出于礼貌道义,也不至于连思迩的伤势也不过问一下的!

    所以,她在等他开口。

    且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确实是要问这些的……

    段俞风蹙着眉,手上摩挲玉杯的的频率不变,踌躇良久才终于出声问道:“公主前些日子受了点伤。不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细长的桃花眼里带了丝丝别扭,他略显局促地揉捏着眉心。

    素来不去关心女人,平时逢场作戏也罢,可是那个女孩总是公主,又是在他的马场出事。就算她再怎么说无碍,无论如何他也是要表示一下关心。

    “她呀……”卿黎将尾音拖得很长,歪着头想了想,同时也不忘去注意段俞风。俊挺的身子没有什么动静,可看起来好像僵硬了一些……

    他也会紧张啊!

    卿黎了然一笑,故意摇头叹息着:“一个小姑娘,好端端的被烙铁给烫了。还能怎么样?真是可惜了,思迩好好的手臂,就要这么留下一道疤了……”

    她每说一句,段俞风的眉峰就皱紧一分。

    竟是……这么严重吗?

    那天她被烫过之后,怎么也不让他看,还一直摆着手说没事。面上甚至笑得灿烂。他虽然知道那样的故作轻松带了水分,可也不知哪根筋搭错,竟是由着她去。

    现在再想想,其实当时她真的差点就要哭出来的……

    “你医术不是很好吗?连一点疤都弄不好吗?”不知是在自责或是担心,那语气中的紧张意味十足。

    卿黎挑眉一笑。“若是刀伤剑伤还好办,创面小,修复起来不会太麻烦。但是思迩的烫伤创面过大,也有些严重了,我至多只能将它淡化。”

    除非有现代的植皮技术,不过这显然也不太可能。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思迩的伤她看得都疼,段氏马场素来规整,怎么还能出这样的意外?

    一提起这件事,段俞风的神情便变得不大自在了。

    那一天,真的太混乱了!以至于他到现在想起来还是觉得一团浆糊。

    那个身穿红裙,巧笑嫣然的少女,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看得他都晃了神。

    甜脆的声音响在耳侧,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她说,她喜欢他!就像辰对卿黎的喜欢一样!

    这个女孩,真是他见过最大胆的了!光天化日之下,她居然对一个男子说喜欢!神情间的认真他也是看得目瞪口呆。

    饶是他混迹在烟花柳巷中多年,对这样的直言不讳还是顿感汗颜,一时间全是不知所措。

    之后,便是马儿突然发狂,惊动了马场中其他的马。

    他忙着稳定秩序,并未注意到凌思迩,直到那一声惊呼将他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便见她捂着手臂,眼眶泛红……

    沉沉叹息一声,他避开这个话题,颀长的身形站了起来,“我准备了一些谢罪礼物,帮我带给公主吧,改日我再负荆请罪……”

    便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遇上这种事都会哭闹上许久,何况她是金枝玉叶娇生惯养的小公主!

    这个罪过,他是犯大了……

    “你明知道,她要的不是这个!”卿黎冷笑说道。她就不信段俞风看不出人家小姑娘的心思!

    这一句负荆请罪也不过就是说说。若他真是有此打算的,前两日早就去了!

    他分明是笃定了思迩对她的情谊,必定不会追究,也不会由此牵连到自己,所以才置身事外,跟个没事人一样!

    段俞风身子一僵,眼神明明灭灭挣扎了许久,才算是长长叹息了一声,“她要的,我给不起,我能给的,却不是她要的……”

    自嘲地笑笑。

    他没心没肺惯了,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要为那个人停留。那个热烈如火大胆又有趣的女孩,从一开始就不是他招惹得起的,也不是他打算招惹的。

    这一点的自知与理智他十分清楚!

    说他自私也好,说他凉薄也罢,明哲保身,潇洒快意的日子才是他的最爱!

    换言之,就算他对凌思迩有点兴趣,也必然不会让自己陷进去。与卿黎一般,那个染缸,他也同样不想沾染上!

    无奈瘪瘪嘴,卿黎笑着走出屏风,而他正随散地靠在墙边。温文尔雅,风度翩翩,细长的桃花眼中带着戏谑促狭的笑意,似乎永远都是等着置身事外看好戏。

    这样的人,真的很欠扁!

    她突然很想知道,当他也开始身陷其中,再不是一种旁观者心态的时候,究竟还能不能有如今的闲适悠然!

    “东西我帮你带到,至于其他的,我可就管不了了!”思迩那倔脾气上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她现在都一心一意放在段俞风身上了,哪里能听得到劝?

    看到段俞风嘴角笑容微微一僵,卿黎更是好笑不已。

    思迩的热情就是她都招架不住,就不信这只狐狸还真能清心寡欲至此!

    啧啧。她很期待啊!

    ……

    雕栏玉砌的玉宇琼楼之中,一个硕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手中,握着一杯美酒,却是迟迟不曾喝下。

    暗紫色金丝长袍,将他修长的身形衬托得高大而尊贵,一张魅惑邪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言亦倾看着手中的美酒,似乎在那平静的水面上看到了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蓦地嘴角上扬。

    右手习惯性地抚向腰间,那里,悬挂着一把精致的玄铁匕首,在夜间,它总是格外地寒凉,而他,却是毫不在意,似乎只有那有些刺手的感觉让他能安心下来。

    那道清新淡然的倩影,原来已经印到脑海深处了!

    记得那时受了凌千墨的相邀,决定合作一次。

    计划着借由密卷传闻引起波动,也算计了皇帝会将任务分派给凌逸辰。

    有战神打草惊蛇,加上西川反击,混乱水墨朝堂上众人的视线,再让凌千墨乘机插足。

    为了逼真,他特意高仿了密卷中记载的天蚕云锦绢帕,也是借由陆源生寿宴结识了未来的世子妃卿黎,期望有她以后和世子吹吹枕边风,可以让事情更顺利发展下去。

    可是他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特别的女人,居然还和他讲起了条件,甚至头头是道,让他反驳不了一句!

    更没有想到的是,她把他送的东西随便乱扔,甚至还理直气壮毫不忏悔!

    他真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面前如此挫败,但也是不由自主被她吸引,对她感兴趣。

    本想着,他们可以很快又会再见面的,他也不介意夜探香闺,可这个女人,居然就如此玩起了消失!还然他查都查不到!

    之后一堆事,终让他与她擦肩而过,以至于现在,她都已经是别人的妻了……

    言亦倾沉沉叹息,自嘲地摇头。

    他和凌千墨的合作,终究还是以失败告终的。

    他们低估了顾少珏的能耐,也算漏了卿黎的本事。弄到现在前功尽弃,算不算是因为失策而咎由自取?

第八十一章 放下

    少辛远远地看着郁闷了一晚上沉默不语的主子,心中已是一片了然,也斟酌着要不要此时上去打扰。

    自从主子从水墨回来之后,便时常会一个人对着夜空发呆,看不出是喜是怒,仅仅时而惆怅失落,时而莞尔轻笑。

    他知道,主子现今这样的情况,是心中藏了事,又或者说,是藏了一个人!

    那个让主子整晚整晚等在浣秋园却始终不曾见到,让他在花节上满心欢喜摘了桃枝却最后弃之不顾,让他在闲暇之余总是黯然神伤的女子!

    少辛握了握拳,走上前躬身说道:“主子,一切安排好了,明日皇上便会驾崩。”

    冷硬的语气,在言亦倾听来却稀松平常,他眼都没眨一下,只点了点头。

    若是被旁人听到这样的话,定是要倒吸一口凉气的。

    这话中的意思,分明就是要谋害皇帝性命!

    且言亦倾是皇帝亲子,如今做出这样的安排,更是让人唏嘘不已,直感叹大逆不道!

    然而少辛早已习惯,甚至对于明天要发生的一切隐隐期待着。

    什么伦理道德,亲情纲法,在他看来,全是无稽之谈!生在帝王之家,哪里还有真情可言?

    君心难测,喜怒无常。

    便是主子的母亲,皇上曾经最宠爱的雪妃,还不是因为别人一个小小的栽赃嫁祸,就被褫夺封号打入冷宫?

    一朝帝王宠,一朝冷宫寒。

    曾被寄予厚望能成为太子的主子,也正是因为雪妃的失势而变得身份尴尬起来。那些曾经趋炎附势的臣子兄弟,哪一个不是顿时像躲瘟神一般四散而逃,或是极力撇清关系,生怕被牵连进去?

    若不是主子善于伪装,低调处事,将满身的尖刺全部收敛,让人看着像一只乖顺的小猫。哪能由此相安无事多年!

    生活在这样一个环境中!若是还能有骨肉亲情之说,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辛这些年将言亦倾的一切都看在眼里,早就对那皇帝深恶痛绝了,恨不得他现在就死!可是主子的计划却容不得他这么做……

    他心里清楚。主子看起来无害,实际上,却是一只蛰伏的狮子,时刻准备猎食。对所有对不起他的人,他只会用残忍一千一万倍的手段还治其身!

    少辛喜欢看主子邪肆冷情的样子,这样的他让人不得不敬畏,同时也不得不尊崇!

    可是,这样的主子,终究还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卿姑娘的风采清华,竟是让主子动了真心!

    自古红颜多祸水。何况她卿黎早已为人妻,主子将来可是要一展宏图霸业的,哪能这般英雄气短,儿女情长?

    少辛越想越不忿,不愿意看见主子弥足深陷。当下也不顾什么身份,提醒道:“主子,明日恰好是冷小姐十五岁的生辰,主子是不是应该有所表示。”

    禁卫军统领冷大人的小女儿冷香,国色天香知书达理,丝毫不比卿姑娘差,而且一直以来都钦慕着主子。

    禁卫军守护皇宫安全。掌控了冷大人,便是获得了直入皇城的一把钥匙,而此次他们得以冷大人的归降,冷小姐可是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冷小姐及笄的生辰,主子于情于理都该有所表示,甚至。最好的办法,便是在得以大统之后将她纳入后.宫,便是封个贵妃也是理所当然!

    何况,等到那时,什么样的俏丽佳人没有?主子何必还要去在意他人之妇?

    少辛不懂什么男女之情。他只知道,主子自小受了这么多苦,如今到了讨回的时候,绝不能因为一个女子优柔寡断!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抱拳说道:“主子,冷大人已经将一切安排妥当,明日定当马到功成。他为冷小姐准备了庆生宴,特邀了主子去参加……”

    听了这些话,言亦倾握着酒杯的手倏地一紧,指尖泛白的同时,那双魅惑的细长双眼里也流转过一道寒光。

    他嘴角嘲弄一笑。

    冷傲天这意图也太过明显了!助他夺位之日恰好正是冷香生辰之日,还特意邀请了他去参加!

    如此无非便是邀功行赏,希望他收了冷香而已!

    这举动带了些威胁的味道,偏偏他需要依附冷傲天的力量,短期之内甚至还得给他下放一定的权利去解决一些麻烦,因此不得不答应……

    不仅如此,当年也正是因为冷傲天,他才险险捡回一条命,便是母亲临终之前也交代了他,日后万不可为难恩人。

    那人便是仗着这一点,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

    言亦倾冷哼了一声,“你去回他,本皇子明日一定到场!”

    他愤恨地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想起冷香那张脸,确实是秀色可餐,一双眼睛水润晶亮,楚楚动人,看着就让人升起保护欲。

    然而,当他下意识地将她和卿黎做起比较,才发现,就算那张完美如瓷娃娃般的脸再怎样让人心动,却全然比不上卿黎的一颦一笑,那种软糯妩媚的性子,哪里有她自信慵懒随性淡然的风情摄人心魄?

    无论他如何压抑自己的情感,那张梦寐以求的面孔,总是不经意地闯入他的梦里。思念,总是如潮水般汹涌而来,便是自制如他,也有些招架不住……

    深深吸了口气,言亦倾对少辛挥了挥手,“你下去吧,本皇子想一个人呆一会儿……”

    他知道少辛的顾虑,而他又何尝想要被困在这样一道枷锁里?

    可是,太难了!

    那个已经烙印在心尖上的人,要怎么除去?

    不甚明朗的月光朦朦胧胧,他叹息着闭上双眼。

    这个世上,只有他不想要的,从没有他得不到的。

    从他的生活一朝天翻地覆时开始,他就学会了隐忍,学会了长久谋划。

    既然那个人他已经放不下了,那便是用尽手段,他也要得到她!

    ……

    同一片夜空之下,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在御书房批阅着奏折,苏安始终候在一旁,时不时磨墨端茶。

    这几日的事总是特别多,皇上每每都要批阅到深夜,他也只能候在一旁。

    目光投向御书房外,苏安微皱了一下眉,踌躇良久才躬身轻声说道:“皇上,德妃娘娘已经在外头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未曾从奏折中抬眸,凌初手下依然不曾停顿,只凉凉地丢出一句话:“不见。”

    “是。”苏安身子又低了几分。

    自从太子得了那场怪病,后来被世子妃治好之后,德妃娘娘总是为这事来找皇上申诉,希望能找出加害之人,可是吩咐了下去调查,却迟迟不曾有动静。

    德妃娘娘也是跟了皇上多年了,也该了解皇上的脾性。他是不愿为这些事劳心费神的,偏偏因为涉及到了太子,娘娘就是紧咬着不放,也让皇上愈发的厌烦。

    事实上,太子糟人加害,也是一件大事,虽然最后安然无虞,可皇上也没多放在心上,处决了郭太医之后便撒手不管了。

    便是他在皇上身边服侍了几十年,也依旧猜不透皇上的用意,但也同样的,他不敢去猜。

    身为奴才,就应该少说,多做!

    御书房中陷入了一片沉寂,只有油灯时不时爆出的噼啪声,还有凌初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响。

    苏安有些犯困了,他毕竟年纪大了,熬到这么晚也渐渐力不从心。

    伴着“啪”一声脆响,最后一本奏折被合上,将苏安的瞌睡虫彻底赶走,他即刻说道:“皇上忙完了,老奴服侍皇上安歇吧……”

    凌初并不急着起身,印上皱纹的手抚过奏折的黄绫封面,轻轻摩挲着。

    “辰儿走了吗?”他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眸光却瞥向了桌上安置着的一沓信笺。那是凌逸辰上回从驿站搜来的,顾少珏施计得来的治国之道。

    而顾少珏之所以将这些留在那里,并未带走或是销毁,无非便是对他的一种挑衅罢了!

    苏安微怔,很快便答道:“是的,世子爷未时就出发了,现在应该已在城外军营了……”

    “嗯。”淡淡应了声,他拿过那沓纸,不知是第几次翻看了起来,眸光始终沉静如水。

    这样的安静,苏安也有些受不了,但他也没有不识相到上前打扰。

    厚厚一沓纸张翻阅完毕,凌初还是那样面无表情,手指轻敲着桌面,貌似喃喃自语道:“辰儿这一次可真是立了大功啊!”

    将西川所有的据点一并铲除,这个结果可是大大地让人意外惊喜,却也同样让他担忧起来。

    原来不知不觉中,那个孩子的实力已经这么强大了……

    甚至,他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整件的事端之中,连墨儿都参与了,说是他引起的也并无不可。

    这些孩子,一个一个翅膀都硬了呢……

    苏安也没注意到凌初眼中的暗沉,全当是他在夸奖世子了,于是也便附和道:“是啊,世子爷的本事所有人都是有目共睹的,百姓们都说,只要有了世子爷,水墨便可以一直太平下去呢!”

    他啧啧称赞着,“这次世子爷立了大功,听说连世子妃也出力了!提刑司张大人看不出来的症状,若非是世子妃提点了一下,怕也没有这么顺利,这两人可谓珠联璧合呢!”

第八十二章 看透

    苏安想起那日在太子府看见的场景,不免多说了几句:“老奴还记得,上回请世子妃去太子府给太子爷治病,她就煮了一锅醋,也没看清究竟做了什么,太子就好了。还有郭太医,原先好好的,又突然变得不人不鬼,真是让老奴大开眼界啊!”

    说的有些多了,凌初还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百姓交口称赞这对夫妻,看来他们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啊!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凌初的双眼眯起,突然笑道:“母后的七十大寿就要到了,现在准备地怎么样了?”

    “回皇上,一切已经准备妥当,绝对体面的!”七十古稀,太后如今步入古稀之年,就该举国同庆,皇上极为在意这件事,下面也绝对不敢怠慢!

    凌初点了点头,随意站起身,苏安也立刻打起精神,在后面唯唯诺诺跟着。

    伴君如伴虎,皇上的心思真是越来越难以揣测了……

    ……

    夏日的温度逐渐升高,正午的日头晒得人眼晕,就是鼻尖上也出了一层薄汗。

    卿黎如往常一般,带着养生粥和甜点去找凌瑞,便是刘伯也在天天等着她。

    王爷的面色自世子妃来过以后,已经好了许多,除却前几日还是因为无力,只呆在书房之外,最近已是愿意出门走动走动了!

    这简直是一个惊喜!

    所以当卿黎出现在刘伯面前的时候,他立刻迎了上来,“世子妃可来了,今日比平常可是晚了一刻钟呢!”

    世子妃的平和温软让人感到舒坦,且她也不喜欢客套虚迎,所以刘伯干脆便收起了那一套有的没的,直接与她如闲聊玩笑一般散谈。

    卿黎看了看天色,好像是晚了一些时候,刘伯记得也太清楚了吧!

    见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安宁手中的托盘。卿黎抿嘴轻轻一笑:“今日做的百枣银耳粥还有桂花芙蓉糕费了些事,所以耽误了片刻。”

    她注意到刘伯的眼睛一亮,笑着将托盘上一碟糕点拿起来,“可没忘了刘伯这一份。若是不够,我再让兰溪送过来。”

    之前有一次因为做多了些便给了刘伯一碟,没想到他竟也是特别喜欢,于是以后她来看父王的时候便一直捎上了。

    刘伯笑呵呵地接过,闻了闻那糕点清香的味道,大赞道:“安宁丫头和兰溪丫头的手真巧!我要是有这么个心灵手巧的女儿就好了!”

    他一生不曾娶妻,也没有一子半女,这辈子便是跟在了王爷身边,到现在老了没有个寄托也是一件遗憾之事,每每想来都觉得无奈。

    卿黎转眸看了看安宁。见她神色有些暗淡,知晓她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往事。

    轻轻握住安宁的手,卿黎回头对刘伯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刘伯若是不介意,便直接认安宁做干女儿就是了!”

    这几日她每每去开导父王,安宁便总是留在门外等她。所以和刘伯也日渐熟稔了起来。

    安宁自幼父母双亡,后来寄人篱下,还被卖去仆役市场,这些经历让她内心也渴望家庭亲情的温暖。

    而刘伯是个和蔼可亲的人,她知道安宁是真心拿他当长辈的,现在自己提出这么个提议,她一定不会反对。

    至于刘伯……

    卿黎淡淡瞥了他一眼。便见他双眼染上了兴奋的光芒,答案自然不言而喻了……

    “好!当然好!就不知道安宁是不是嫌弃我这个老头子了……”刘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样的举动看得卿黎忍俊不禁。

    接过安宁手中的托盘,卿黎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而后安宁便福了个身甜甜叫了句:“干爹。”

    这一声可把刘伯给乐坏了,比吃了美味的点心还要乐呵。顿时不知所措起来,只不住点头应着。

    卿黎莞尔,这两个人的温馨就留给他们好了。

    眸光淡淡地朝门外望去,门槛边一角蓝色裙角突然被收了回去。她能够感受到那人的失落与惆怅,正如自己对她一贯的认知一样……

    温岚。或许她也是一个需要温暖的人而已……

    卿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不去打扰身边的两人,也不去理会院外的身影,径自朝后院走去。

    这几日父王的身子日渐变好,除却她在糕点中加了的东西外,也是他的心情的开朗所致。

    他的精神与前几日早已是天差地别,一般这个时候,都会选择在后院的榕树下一个人下棋。

    卿黎沿着熟悉的小路走去,果然见三人合抱粗细的大榕树下,一个消瘦单薄的身影在独自对弈。

    亭亭如盖的巨大树冠撒下一整片的阴影,便是在如火般炽热的正午也觉得清凉舒爽。

    棋盘边的矮几上放着两杯香茗,此时还在隐隐散发着热气,卿黎含笑走过,将手中托盘也一并放在矮几之上。

    “父王今天的气色好了不少。”确实是好了许多,至少看起来不是那么苍老干瘪了。

    凌瑞不在意地一笑,微微抬眸扫了眼她,继续专注于手下的棋盘。

    卿黎不去打扰,将还热烫着的百枣银耳粥盛出来晾凉,自己则在一旁靠椅上随意坐下,拿起那杯准备好的茶细品起来。

    遮天荫蔽,绿意正浓,巨大的榕树枝繁叶茂,连一点阳光都透射不过,便是习习吹来的风,也被这片浓荫降低了温度。

    手中捧上香茗,卿黎微闭上双眼慵懒地靠着,这样艳阳高照的时候,在如此一个清爽之地,听一听鸟叫虫鸣,闻一闻青草芳香,却是一种极为奇妙的体验。

    过了半晌,手中的茶喝完了,卿黎睁开双眼,看见矮几上原先盛好的粥已经被吃完,卿黎也随之一笑。

    凌瑞停下手中下落的棋子,看了片刻,突然抬眸问道:“会下棋吗?”

    卿黎一怔,转而看向棋盘,白子黑子分庭抗礼,各占半壁江山,然而如今白子处在了劣势,无处可落,已然成了一局死棋。

    摇了摇头,卿黎笑道:“我不太会。”围棋规则不难,但是变化万千,她虽然看得懂,但若是让她来下,那就是要闹笑话了!

    凌瑞浅笑,手中摩挲着一粒白子,继续垂头看着棋盘。

    琢磨了许久,直到卿黎也看得有些倦了,他才落下一子。

    棋子接触棋盘发出一声清脆声响,将卿黎游离的神智拉了回来,她随意瞥过一眼,却是白子自寻死路,杀了己方一片。

    轻轻挑眉,卿黎的嘴角倏地扬起一抹莫名其妙的弧度。

    桌上的白子少了许多,但也因此打开了另一片天地,竟是凭的生出了许多空位,有更大的施展空间。

    “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卿黎莞尔笑道。这一招破而后立,还真是极妙!

    凌瑞也笑了,停下手中的棋局,眸光落向了一旁的一碟糕点之上,毫不犹豫地拿起来咬了一口,不时还不忘称赞两句。

    “最近王府的鸽子,有些多啊……”他意味深长地一笑,也满意地瞥到卿黎瞬时僵硬的面容,心中顿时好笑。

    那个小子,老老实实呆在城外也就算了,偏偏不安生!每日不下三封信地往府里写,拖信鸽带回来,以至于他现在总能频繁看到白鸽在天上乱飞。

    从前都不见这个小子有多恋家,现在这副死样,无非就是为了某人而已!

    卿黎嘴角抽了抽,眼神飘忽地看向别处。

    她哪里知道凌逸辰会这么无聊啊!

    早中晚各一封信,无非就是说一些他的日常而已,若是哪一天她没有回,第二日便有多三倍四倍的鸽子停在揽月阁前……

    这件事本来就已经让思迩笑了许久了,谁知父王竟然也知道了……

    卿黎掩嘴清咳一声,自动忽略他眼里略戏谑的光芒,含糊道:“他那也是担心父王的身体……”

    事实上,凌逸辰确实是提到了这件事,不过她如今避重就轻,一来是避免尴尬,二来也是能让父王高兴高兴。

    不得不说,他那些举动虽然幼稚好笑,不过到底还是让她觉得温馨,便是弄得她现在有些不自在,也就勉勉强强原谅他了吧!

    注意到卿黎眼中的笑意,凌瑞笑而不语。

    这两个孩子看起来进展不错,那小子就快要熬到头了,只要……

    凌瑞的目光倏地一凝,抬眸看了眼闲暇的卿黎,微微沉思。

    辰儿的能力已经被忌惮了,而他如今这么在意这个丫头,也难保未来那人不会对她下手。

    何况,黎儿的本领也在一点一滴泄露出去,他们两个现在的处境都有些尴尬。

    辰儿多年来也已经习惯宫中尔虞我诈,要应付过去倒不是难事,只是卿黎这丫头……

    凌瑞悄悄睨她一眼,很快便释然了。

    这丫头虽是看着清雅无害与世无争,但是自保的手段却也足够,别人若是想要害她,怕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

    更何况,辰儿也绝不会允许那些牛鬼蛇神的手爪伸向她的。

    现在已经是年轻人的天下,他这种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还管什么?

    他又不是他,始终不曾看透这一点,便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在步步算计之中……

第八十三章 装睡

    凌瑞将卿黎带来的糕点吃完之后,也有些意犹未尽,“你身边两个丫头倒是手巧得很,便是些寻常点心也能做出不一样的风味。”

    就说这桂花芙蓉糕,他也不是没有吃过,算是比较甜腻的。可今日黎儿带过来的,口感方面却爽脆了不少,减了三分甜腻,多了两分清香,还有一分甘洌,口味极佳。

    卿黎抿嘴笑道:“这是自然的,安宁和兰溪的手极巧,什么陈腐的配方,只要经过她们改善,都能焕然一新,要不我怎么好意思来父王这里显摆呢?”

    她时常鼓励她们发明创新,而她们既然在食饮方面有这个天赋,她自然会为她们提供一切物质需求。

    卿黎随意一瞥,便见榕树下栽种了一小片绿色植物,看叶子形状该是白菊,只是如今正直夏日,只有光秃秃的枝叶,但已然具备一身傲骨。

    她指着白菊,扬眉笑道:“父王看那簇白菊,等到秋日开得浓烈的时候,便可以让两个丫头以菊入食,做一碟菊花糕,好好品一品‘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是何等风雅之事。”

    像父王这么满腹诗书的人,自然也喜欢做一些雅事,她想,他对这个主意应该是感兴趣的。

    果然凌瑞听了朗声一笑,“你这丫头,总是能想出些出人意料的东西,估摸着,那两个丫头也是和你学的,才会这般心灵手巧。”

    他低低笑着,忽的心思一动,对卿黎说道:“过几天就是你皇祖母的七十寿诞了,本王如今这身子也不便去参加,你便替本王选一件礼物送了去吧。”

    母后的生辰,是皇上费心安排妥当的,定是下了一番狠功夫。

    而他这身子,若要去参加繁杂冗长的宴会。实在吃不消。更何况,皇上在那日估计最不希望的就是看到自己了,他又何必去添堵?

    只是,毕竟还是母后。他身为儿子怎么着也得尽一些孝道,人不能到已是个遗憾了,那么礼物就绝不能落下。

    母后身在皇宫之中,什么样的奇珍异宝没有?他一时间也想不出有什么好的。但他却有一种直觉,黎儿这孩子能够替他找到合适的寿礼。

    卿黎微鄂。这样的事交给她不会有什么不妥吗?

    正想推辞,却听得凌瑞笑道:“放手去找找看,本王相信你的眼光。”

    能够在所有小事上观察入微的人,又会简单到哪里去?说不定,这一回的选择能让母后特别满意。

    已是说到这般份上,卿黎便是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是,父王。我……尽力而为。”

    ……

    京都繁忙的大街之上,每日都处在一种极快的节奏中。人群来来往往不断,吆喝叫唤不绝于耳,千篇一律的风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匆匆而过的淡漠和风风火火。

    便是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道月白色的翩翩身影有些格格不入,就像是在灰黑的世界中突然降临一抹亮白,突兀却也同样惹人注目。

    卿黎一袭白衣华袍,摇着折扇走在街上看这些纷纷扰扰,古老质朴的风格,每一点都在彰显着京都该有的底蕴。

    她回去思索了许久。依然想不到该送什么礼物给太后。

    若是以往,她定会在卿家所有珍贵药物中找出一两个送人,无论是强身健体或是颐养生息都是不错的选择,哪需要这般费神?

    可是现在父王让她准备的寿礼,算是代表了辰南王府,她若是按照往常的套路。岂不是让人有种错觉,如今的王府已然变成了她当家做主?

    她毕竟还是嫁入的媳妇,不管娘家实力多么雄厚,也不可盖过夫家的风头,否则还不让人戳破脊梁骨?

    可就是因为牵扯到这些弯弯绕绕。她才会如现在这般踌躇。

    如太后这样的身份,便是东海红珊瑚,南海夜明珠成堆放在她面前,也不会多眨一下眼。

    皇宫那个地方,哪里缺得了宝贝?太后早就视觉疲劳了,说不定只要看到那些金光灿灿的东西就开始犯晕。

    父王的意思,无非便是要她想一些新奇的点子,既能够取悦太后,又不至于失了王府的脸面。

    可是这样的事,哪里这么容易啊!

    卿黎哀叹扶额,她真是没事找事,尽给自己添麻烦……

    身边的行人来去匆匆,她看得多了,也变得麻木了。

    本想着出来转转能从中发现灵感,结果却是越来越乱……

    不知不觉走到了珍宝斋前,那两只青玉貔貅还是光滑亮泽,温厚沉淀的颜色质感算是给了卿黎烦乱的心情一点安慰。

    玉,能够静气安神,医学上也有以玉为疗之说,陶冶情操温软心性不在话下。

    她想,她现在需要这些玉器来好好安心一下。

    信步踏入珍宝斋,还是上回的那位蓝衣伙计迎上来,他显然也记得卿黎。

    那时凌思迩被两个长舌妇鼓动地暴怒,也不管有用没用的,一气之下买下了珍宝斋大半的饰品,若不是卿黎拦着,她很有可能就把这间店搬了!

    所以卿黎和凌思迩已经被伙计自动列入财神之列,如今再见,便愈发卖力和善地欢笑迎接起来。

    卿黎好笑。若是这个伙计知道,她其实是这间店的老板,而上回大笔扫荡,不过是她将店中大半的玉器送给了思迩,不知道现在还会不会笑得出来……

    “我随便看看,你去忙吧。”卿黎挥了挥手,伙计这样的热情她有些招架不住,还是喜欢一个人逛逛。

    伙计也知道这位公子的习惯,乖乖地退到一边,他可不希望把这个财神爷送走了!

    卿黎随意找了张软椅坐下,素手拿起摆放在面前的一对手掌大小的玉梳。

    半透明的玉身毫无杂质,成色均匀,两块玉梳完美地契合在一块,质地完全相同,显然是由一整块雕刻而成。

    触手之时,温滑莹润,丝丝凉意如透过指尖沁入心扉,将最后一丝烦躁的波动抚平。

    她无声轻笑,果然效果不错呢……

    继续欣赏这些精美的手工艺品,忽的听到外面传来尖亮的叫唤:“三小姐,快醒醒啊!别睡了,咱们到了!”

    婆子的声音带了些不耐烦,也很无力,似乎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而在这声呼唤之后,却并没有得到什么回应。

    卿黎没有多去在意,直到那个婆子粗大的嗓音再次响起:“三小姐,到了!”

    刺耳的喊声,比夏日的鸣蝉还要聒噪,可是这样一句过后,对方却还是没有反应。

    卿黎这下也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了,这奴才都放肆至此了,怎么主子还听之任之呢?

    抬眸望去,只见一个穿着深色绣花马面裙的婆子正拖拉着一个黄衣少女,脸上的不耐显而易见,手下也不断使着力。然而那个少女却始终耷拉着脑袋,一副瘫软无力的样子……

    伙计站在原地不知该干什么,这样的客人他还真没招待过,那位小姑娘看起来好像是生病了吧,那应该去医馆才对,来这里做什么?

    婆子好不容易把少女拖到软椅上坐下,自己双手叉着腰直喘粗气,狠狠白了少女一样,这才转身对伙计说道:“把你们店里所有上好的首饰都拿过来!”

    伙计一愣,还是怔怔地没有反应,这可让婆子不舒坦了,叉腰骂道:“没听懂人话吗?让你把首饰拿过来!”

    她鄙夷地瞧着伙计,高傲仰着头,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都什么破店呢!找了这么个呆头呆脑的!和这小祖宗一个样!”说着不忘暗里对少女啐了一口。

    卿黎一直处于冷眼旁观状态,除了对这婆子有点嫌恶之外,更多地却是将目光放在了那个少女身上。

    她身上没有什么装饰,一直垂着头也看不清楚长相,长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好像是睡着了一般沉静着。

    然而,若是细细去看,便能发现少女原先垂在身侧的小手,在婆子的叫骂声中渐渐收紧,可仅仅过了片刻,又变回了舒松的模样。

    卿黎挑眉暗笑,这个女孩在装睡呢!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不过她也没必要去拆穿人家,于是便又回去看玉器。

    婆子当然瞧见了卿黎,这个时候,珍宝斋也没什么人,这么一个翩翩公子在这里,除非是个瞎子,不然哪里看不见?

    她暗暗打量了片刻,随即在心里啧啧称赞起来。

    京都的公子哥们,她也见了不少,哪个能有眼前的这位风姿卓绝啊!估计也是什么大家族的子弟……

    她暗中点了点头,侧目瞥了一眼“沉睡”着的少女,又在心里唾弃一番。

    三小姐要是不这个样子,如今估计都已经嫁入将军府成少夫人了!少将军的风采可是比之世子爷或是面前这位公子,都是不遑多让的!小姐若能嫁给他,她跟着面子上也有光啊!

    可是,偏生这个小祖宗这么不争气!也不知怎么就染上这么个怪毛病,天天睡啊睡的,把人家将军府的人吓到了,这下好了,好好的一桩婚给退了!她的大好日子也跟着没了!

    越是这么想,她越发没好气。

第八十四章 高荏

    伙计将店中一些上好的首饰都放在托盘上递到了婆子面前,婆子也毫不客气地接过,回头没好气睨了眼少女。

    叹息一声,她拿起一支金镶玉的簪子插到少女的发上,将她垂着的脸抬了起来。

    卿黎这才看清了少女的模样,清秀娟丽的脸蛋很精致,一张素颜没有任何脂粉装点,然而柳眉不画自黛,朱唇不染而红,眉间一点朱砂痣,又将她称得妩媚动人起来。

    婆子上下端详了一会儿,点了点头,把那只簪子放到一旁,又拿起另一朵珠花别到她的发梢。

    期间,少女便如同娃娃一般任由摆弄,甚至连眉头都未曾蹙一下。

    卿黎来了兴致,好整以暇在一边看着。

    她已经隐隐猜到了这个少女的身份。

    记得上回同样是在珍宝斋,那两个妇人嘴碎,曾经提到高家的三小姐瞌睡成性,怎么都看不好,甚至还因此被将军府退了亲。

    而现在再看看这个装睡的少女,卿黎想着,她大约便是那高三小姐高荏了……

    能装睡装到他人都看不出,这个女孩的心性也是足够坚忍,将军府这门亲事退的……估计日后是要悔死了!

    无所谓地笑笑,卿黎的眸光停留在了高荏安静的“睡颜”上。

    她像现在这样装睡,不过是选择了一种近乎自闭的方式将自己锁起来,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是什么样的过去让这个女孩自我封闭,这件事情不得而知,但是卿黎想,若是她肯走出自己编织的世界,定然又会是一个绝代佳人。

    她突然很想知道,高荏长翘的睫毛之下拥有一双什么样的眼,是不是也如她的外表一样妩媚动人?又或者,是另一种别具一格的风情。

    相信自己很快就会知道答案,因为那个女孩已经有些烦躁了……

    高荏皱起了柳眉。胡乱地用手往前推了一把,嘴边还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呓语。

    婆子一时不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连连呼痛。直看得卿黎莞尔一笑。

    看来,她也不是没有爪子的猫啊,还知道反抗的……

    清淡的笑声闯入耳中,高荏竟是不自觉地朝声音来向望去,一时也是忘了自己正在装睡,于是不期然地撞入一双清润明亮的凤目,随之一怔。

    她方才便已经感受到了一道打量的视线。

    婆子在她头上怎么弄她是无所谓,但是那样看似温和,实则是将她剖析彻底的眸光,实在让她浑身难受!

    憋不住了。这才“醒”了过来。

    本是打算好好教训一顿那个无礼之徒的,可是她哪里想得到,这样的视线,竟是来自于一个如玉温润,看起来彬彬有礼的男子!

    高荏在微鄂之中。而卿黎也同样一愣。

    她以为这位高小姐,不说是秀雅端庄的典范,但至少也该是清新可人的代表吧。

    然而,她想错了。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她只读到了厚重的戾气,一种不该是出现在她这种年纪,这种身份的人身上的阴暗……

    当她看向自己的那一刻。那种凉薄的气息,甚至让她也为之心悸……

    两两对望,二人都忘了收回视线。

    那倒地的婆子揉着摔疼的部位,正准备破口大骂,便瞧见高荏睁着眼坐在那里,于是表情瞬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讪讪笑道:“诶哟,小姐你醒了啊!”

    她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脸上还带着笑。

    便是她心里再怎么对这个小主子看不起,但主子终究还是主子,她到底还是不敢在高荏清醒的时候骂出来。

    高荏心中冷笑不已。这个粗俗鄙陋的人做的什么事。她可是清楚得很,现在倒还装起来了!

    婆子会装,难道她不会装吗?

    高荏嘟起了小嘴,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揉着眼睛说道:“唔,被吵醒了……”软软糯糯的话里还带着惺忪睡意,就是卿黎都想要为她拍手叫好。

    演得这么逼真,确实不简单呢……

    高荏的余光瞥到卿黎嘴边的笑意。她简直恨透了这样了然的笑,好像自己长期伪装的一面被毫无保留地撕破,顿时羞愤难当。

    扭过头来便瞪了卿黎一眼,结果却引来对方更加肆无忌惮的轻笑。

    婆子没有留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只悻悻上前道:“过几天太后七十寿诞,老爷会带着小姐去参加,所以让老奴给小姐来挑些首饰。”

    她指了指桌上已经选好的一些,讨好道:“这些是老奴看得上眼的,小姐瞧瞧看,有什么不好的或是不满意的,咱们再换……”

    高荏继续揉着眼睛,淡淡瞥了眼婆子选出来的饰品,眸中闪过一道轻蔑。

    尽是些镶金镀银的俗套之物,她才没兴趣呢!

    没由来地转向卿黎,见她手中正拿着一对玉梳,高荏忽的升起一丝恶趣味,于是扭过头扯着婆子的衣袖道:“我要他手上的东西!好看!”

    甜软的声音听着让人很舒服,她的眼中划过一道得逞的狡黠,而卿黎却是不由好笑。

    婆子呆了呆,望向那个白衣公子,清润华贵的气息虽淡,但也是让人不敢轻易冒犯亵渎。

    “小姐,我们换一个吧……”婆子苦笑地开口讨价还价。谁知道这是哪家的人物,岂是她得罪得起的?

    可婆子的央求在高荏眼里毫无作用,她不肯买账,扯着婆子的袖子又哭又闹:“我不管,我就要那个!你不给我,我就告诉爹爹去!我让爹爹罚你!”

    一口一声的威胁听得婆子冷汗直流,她忙摆手躬身,“啊呀,小姐,老奴错了,小姐不要告诉老爷啊!”

    场面有些混乱,卿黎不禁失笑摇头。

    走到高荏的面前蹲下身来,卿黎将玉梳放到那个女孩的手里,轻笑道:“小姐若是喜欢,在下也不介意割爱。”

    好吧,是她无意间得罪了这个小姑娘,虽然自己也是喜欢这对梳子,但如今做赔罪品也是合适的……

    高荏还未反应过来,手上已经被塞上了一对温滑的玉梳。同时的,卿黎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的手掌,惹得她手一哆嗦,差点将它们摔在地上。

    好在卿黎眼疾手快,抓住了她的腕子,这才避免了这对精品变成废品的命运。

    高荏的手腕很细,卿黎便是没有用力,也生怕将它拧断了。

    掌心与皓腕接触的地方,脉搏的跳动传递到卿黎手上。

    强有力的脉动不似是寻常大家闺秀般柔弱,也不该是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该有的。

    她居然习武?

    卿黎疑惑地望了眼高荏。

    高大人是文官,高府也多文流之辈,便是会武的侍卫下人也找不出几个,她一个深闺小姐,居然会去练武,甚至内力还不低,没有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下意识地松开了高荏的手腕,卿黎起身拱手致歉道:“抱歉,在下无心之失。”

    她现在可是男装打扮,与一个尚未出阁的少女有肢体接触,传出去了,对高小姐的影响可不好。

    眉目微垂,卿黎的眸光再一次落在了高荏的手腕上。上面用一条红绳穿挂着一个白玉观音,虽然形体很小,但观音慈祥柔和的面容却很是逼真。

    眸光一闪,她脑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念头。

    记得上次去太后的慈瑞宫,便是见太后拿着一本佛经认真念诵的。太后是个信佛之人,那么送她一座白玉观音像岂不是上好的选择?

    细细想来,觉得这主意很是不错。

    卿黎低声笑着,拱手感激道:“多谢小姐了!”若不是今日误打误撞,恐怕之后还要为送礼纠结呢!

    高荏摸不着头脑,明明是她抢了他的玉梳,这人怎么反过来还道谢了?

    她目瞪口呆地望着卿黎,而卿黎也只有在这时,才在高荏眼里看到她这个年纪该有的懵懂和天真。

    这么个好女孩,也不知道究竟是承受了什么,变成现在这样……

    忍不住为她可惜,卿黎柔软一笑,赞道:“你的眼睛很漂亮。”

    澄亮乌黑,确实很漂亮。如果不是那一层阴暗包裹住的话,一定比天上的星子还要美丽!

    高荏神情呆滞,可心底的波动却汹涌澎湃着,她还未曾开口说话,便先被那柔软的笑眯了双眼,没由地鼻头一酸。

    “这么好看的眼睛,你怎么舍得藏起来呢?”卿黎好笑地调侃,视线则转向了屋外。

    她每天地闭着眼装睡,失去与外界最直接的接触,除了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世界外,也是不愿意面对自己。

    可是这个世间又不是只有那些黑暗的东西。如现在屋外挥洒而下的阳光,如在树梢枝头声声啼鸣的知了,再如这繁华古街上的人来人往。

    每一道风景,每一刻驻足,都能带来或多或少的震撼,只是等着她来发现而已……

    卿黎回眸又看了一眼高荏,微微颔首便出门而去。

    萍水相逢,她不便多说。何况这个女孩是聪明人,自会明白。

    但是明不明白和做不做是两回事,一切还是取决于她自己……

    高荏依旧怔怔的,静静看着那翩翩白影消失在眼前,眼睛好像突然迸发出亮澄澄的光芒,可是仅仅瞬间,又是恢复一开始的阴沉暗黑。

    “我要买这个……”她紧了紧手中的玉梳,对婆子这么说着。

第八十五章 还行

    天光雨霁,物华流转,只是短短几天,夏的燥热却是越来越浓重了。

    干燥闷热的空气不免让人有些气闷,也有些无精打采,然而窗外的鸣蝉却处在一种极为兴奋的状态,好似不知疲倦地,要将自己压抑了多年的能量全部爆发出来,尽情高歌着。

    闲来无事之时听着,是种乐趣,但听了多了,也有些倦了……

    卿黎整了整身上的丝质衣裙,月白色的水纹裙简单轻薄,在光线的折射下竟有深深浅浅不同的光彩,没有过分夸张的裁剪或是装饰,只在裙摆处绣了几片浅蓝色水纹花样,视觉上便带来一丝沁凉。

    舒爽柔软的绸缎贴合在身上,奇迹般地隔绝了一部分炎热,竟有一种极好的防暑效果。

    “段家的丝绸布匹果然不错……”卿黎好笑地看着身上这件衣裙。

    自从上次和段俞风达成合作之后,两家的交往也渐渐频繁起来,这匹素云霓裳是段俞风送上来的,据说段家一年也出不了几匹,后来还请了人称“天下第一针”的赛婆婆为她量身打造,三天赶工出来。

    这样的郑重还真是让卿黎有些汗颜。

    摇头失笑,卿黎打开了房门,一道微微灼热的光线扑面而下,刺得她睁不开眼,而等到适应了那片日光,她却陡然发现,一个黑衣身影正靠在门柱上。

    刀削石刻般英朗的脸,一双深沉若海的眼,面上带着仆仆风尘过后的疲惫,可眸中却还是盛满了柔情。更是在那一片浩瀚之中,卿黎看见了满满的自己。

    在看到她之后,凌逸辰略显憔悴但依旧刚毅的脸上扬起了一抹安定的笑容,还未等她有所反应,他便已经上前一步将她揽入自己宽厚而温暖的怀里。

    将脸埋在卿黎脖间的发丝里,他手臂箍得很紧。轻嗅着她发丝的清香,好像是在依靠她的体温来向自己证明,她是真实存在的。

    被拥得有点疼了,可是卿黎倒没有推开他。嘴角微扬,开口调笑道:“恩,比预计的要快了点……”

    今日是太后七十岁的寿宴,满朝文武都会去参加,甚至还要携带家眷,凌逸辰当然是在应邀之列,便纵使训练新兵如何繁忙,也是要回来的。

    只是,她原以为他怎么也得要到酉时,却不想竟然还提前了。

    这身上淡淡的土气。还有那微红的双眼,显然就是连夜赶回来的。

    算是……为了她吗?

    凌逸辰的眼底染上笑意,手下却惩罚性地又收紧几分,“黎儿,你能不能偶尔稍微可爱一点?”

    话中带了些埋怨。可那刚硬的嘴角却在不住地上扬。

    天知道他这几天有多想她!

    熬不住那种思念的痛苦,他便选择了一种看起来极为可笑的方式,拿军中饲养的信鸽传家书。

    可是,他给她写满满的信,她却仅回他寥寥数语!

    偏偏等到夜深人静,辗转难眠的时候,每每对着油灯。便是看着那些清秀娟丽的小篆,也会觉得莫名地心安。

    这辈子,是真要被她吃死了……

    有点喘不过气了,卿黎好笑地推了推,这才让他松了手上的力道,可依旧拥着她不肯放手。

    一股浅浅的暖意从心底蔓延开。卿黎也有些微醺了,然而考虑到那个躲在暗里的小尾巴在偷看,她还是微微挣脱开凌逸辰的怀抱。

    凌逸辰当然也是发现了凌思迩的存在,不过他一点也不在意,鹰眸上下打量了一遍卿黎。

    她还是那样清雅淡然。可是比起他的精神不济,这个女人显然是吃好睡好的那种!

    哀叹地一扶额,他无奈一笑。他日日想她,只怕她却是不怎么想他呢……

    “衣服不错”凌逸辰开口赞道。

    风的效率倒是挺高,这么快就做好了。

    看到他眼底有些不一样的光芒,卿黎也随之低头瞧了一眼,稍稍一想,而后抬眸问道:“你让准备的?”

    她本来还奇怪呢,就是段俞风为了合作表示一下诚意,也不用这么着急,非得今日送过来吧。原来是某人交代好了……

    “喜欢吗?”凌逸辰眼中闪过一道得意的光芒。

    他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件素云霓裳和黎儿十分契合,既不高调显扬,又不失清雅飘逸,与她的淡然随性很般配。

    那丝极淡的讨好和期待让卿黎忍俊不禁,似乎这人总是在她面前不经意地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偏偏她还极为受用。

    “还行吧。”回答地有些敷衍了。她随意往门柱上一靠,刚好被凌逸辰的影子包裹住,挡下了灼热的阳光。

    凌逸辰当然不会满意这样的回答,上前一步问道:“只是还行?”

    他花了多大的心思才让风松口,让出这一匹素霓裳的?怎么可以只是还行!

    细微的喷笑声从角落里传来,卿黎当然知道那出自谁人。微一蹙眉,被这样窥视,她顿时也有些窘迫了。

    见她迟迟不答,凌逸辰又紧紧逼问起来:“只是还行……吗?”双眸略带危险地眯起,他的骄傲可不容许别人说,只是还行!更何况,这个人还是她!

    卿黎好气又好笑地推了他一把,止住他前倾的身子,无奈道:“是,是,世子爷!我太喜欢了!非常喜欢!”

    这个幼稚的人,如果不用这样的话去哄他,真有可能被他死咬住不放的!以后还是学乖一点,顺着他的意思下去好了……

    凌逸辰满意了,伸手将她耳边的发整理好,得意笑道:“那就好。”

    他低笑着,像个得了夸奖的孩子,而那个角落里的人也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喷笑而出,将原先两人间温馨暧.昧的气氛打破。

    突兀脆响的笑声让凌逸辰脸色一黑,低吼出声:“出来!”

    压抑低沉的吼声,混着他一贯凛冽的气息,顿时让凌思迩一个激灵,直呼不好。

    将将忍住嘴角的笑容,她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慢悠悠地挪出来,讪讪笑道:“呵呵,辰皇兄,你,你回来啦……”

    她有意无意瞥了眼卿黎,投去一道求助的视线,不过很可惜被无视了。

    这个丫头,每次都喜欢躲起来偷听,是应该让她受点教训!

    凌思迩一看情况不对,连姐姐都不帮她了,要是被辰皇兄扔出去,那就什么面子里子都没了!

    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转,她突然双眼迸光,蹭到卿黎身边,略夸张地笑道:“姐姐今天真好看,尤其是这件衣服啊,真是天上少有,地上难寻,也不知是哪个人这么独具慧眼,竟是寻了来给姐姐,简直就是量身打造的一样!”

    摆出各种羡慕的表情,她的双眼一片亮晶晶,“要我说,这么有心的人,定然是将一颗真心都放在姐姐身上了!肯定是比那朗月群星还要明朗,比亘古洪荒还要绵长,姐姐可一定要好好珍惜,可不能辜负了人家一番心意呢!”

    凌思迩尽是说了些好话,明着在赞扬卿黎,实则是在夸奖凌逸辰,顺带着褒扬了一番他的心意,又正是恰恰好切中了凌逸辰的软处,让他也不经意多云转晴了。

    凌思迩一见辰皇兄虽然还是脸色难看,但至少已经不那么凶神恶煞了,也不禁暗暗舒了口气。

    老天,她再也不去听辰皇兄的墙角了!惊吓,绝对是惊吓!

    卿黎哭笑不得,这两兄妹,有意思吗?

    瞥一眼惊魂甫定的凌思迩,一身艳红色窄袖流云裙将她衬得娇美可人,也很好地遮掩了她右臂上还裹着的白纱,这样去参加宫宴,应该也无大碍了。

    无视凌思迩的存在,卿黎转而笑道:“你是不是该换身衣服,然后去宫里了?”堂堂辰南王世子,若是这样一副模样去宫里,怕是要被人笑掉大牙了吧……

    还是恨恨剜一眼凌思迩,凌逸辰转身便进了揽月阁。

    他也时常宿在这里,当然会备有换洗衣物。只是,他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和黎儿说说话,结果被这个死丫头捣乱了!

    下次,一定把她丢得远远的!

    ……

    宽大的马车里,凌逸辰心满意足拥着卿黎,轻抚她柔亮的发丝,眼中划过一道得逞。

    哼,凌思迩那个臭丫头,还想着和黎儿一辆马车,问过他了吗?真当他是吃素的?

    嘴角得意上扬,他的手臂又收紧一分。

    连夜的赶路只为多见她一会儿,早已经很疲惫了。现在她就在身边,没由来地让他心安,瞌睡虫也渐渐袭来,慢慢变得意识模糊。

    卿黎静静地感受着那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好像与自己的产生了共鸣。

    就这样被他拥着,感觉好像也不错……

    察觉到身边人渐渐放缓均匀的呼吸,卿黎也顺势抬头望了一眼,刚毅的俊脸因为疲惫而显得有些憔悴,剑眉微皱,其间尽是困倦。

    白皙的指尖伸出,她轻抚着凌逸辰的眉心。

    这个傻瓜,不过是几个时辰罢了,何必这么赶……

    然而虽然这么想着,心中还是不免升起一丝甜蜜。不得不说,被这样在意,确实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她兀自笑得开心,而凌逸辰却闭着眼轻叹了口气:“黎儿,你再继续这样,我不用睡了……”

    那微凉的指尖停留在他眉心,弄得他心猿意马。这个坏女孩,真是让人欲罢不能呢!

第八十六章 脂粉

    收回了手指,卿黎抬眸对视上他无奈又宠溺的眸子,无辜地耸了耸肩,“那是某人心神不宁。”

    凌逸辰轻笑出声,伸出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而后又宠溺地揉了揉,“怎么不说是某人撩.拨人心?”

    微一怔,卿黎没好气就瞪了他一眼。这厮什么时候学会这种不正经的话了?

    额上被弹得微疼,但很快就是被一片微热覆盖。她瘪瘪嘴,也没有再说什么。

    方才那一眼波光潋滟,还带了小女儿的柔媚娇嗔,凌逸辰只觉得喉间有些发痒,看着她的目光也愈发灼灼起来。

    恨恨地用大掌遮住她的双眼,他警告道:“以后不许用这样的眼神看别人!”似乎对她的一切都是该死的贪恋,他真想就这么自私地占为己有。

    卿黎只觉得眼前一黑,眼睛在他手心眨了眨,不明所以,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凌逸辰有些涨红的脸色。

    轻软的睫毛划过手心,酥酥痒痒的,让凌逸辰的手都颤了颤,而后便是沉沉叹息一声,把她紧紧抱入怀里,闷声说道:“安分一点,让我睡一会儿。”

    头顶上的呼吸似乎粗重了几分,卿黎听出他话里的疲惫,也便不再闹他,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

    坚实宽厚的胸膛,没由来地给人一种安全感。手臂将她锁在怀中,避免了马车颠簸之时会撞上车壁,同时也更加安稳起来。

    卿黎静静享受他的细致体贴,便只是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也禁不住嘴角轻扬。

    马车行进了约一个时辰才缓缓停下,车夫低声唤了一声,卿黎这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凌逸辰还是闭着双眼,此时的他好像睡得很沉,舒松的面庞比之平时少了几丝冷凝,就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轻松无比。

    想起父王说过,他从十二岁便进入军营磨砺,战场上的厮杀让他必须时刻警惕着,也不知这些年有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

    卿黎有些心疼,其实想他再这么睡一会儿,然而车夫再一次的提醒,还是让她决定叫醒他。

    “凌逸辰,凌逸辰……”她轻拍着他的脸低唤着。然而对方只是咕哝了一声,将脑袋埋在她的颈窝处蹭了蹭。

    耳边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微痒,卿黎笑着推了一把躲闪着,“凌逸辰,快点起来了,我们该去宴场了……”

    话还没说完,腰间一双手就猛地收紧,她整个人都紧贴到了他的胸前,让她迅速闭了嘴。

    “可不可以不要这么连名带姓地叫我?不觉得很生疏吗?”耳边传来他不满的抱怨声,他又在她脖间蹭了蹭。

    “那你要我怎么称呼你?”卿黎好笑地歪着脑袋想了想,道:“世子爷?”

    “黎儿!”不满的控诉意味十足,他收紧了双手,赌气一般地将她一点点抱紧。

    呼吸有些不畅了,卿黎伸手推推他。这个人,要不要这么幼稚?

    然而,虽然心里这样抱怨着,嘴角的笑意还是止不住溢出。

    见凌逸辰还是没有撒手的打算,卿黎好笑道:“辰,你再不松手,我就要窒息了……”

    知道他想要听什么,刚刚也只不过是为了逗逗他而已,而且她发现,这么称呼他也不是很为难,不可否认的,她其实也很喜欢这个称呼。

    感受到环在她腰间的双手猛地一颤,而后僵硬起来,卿黎便趁了这个空档滑溜出来,好笑睨着他算得上呆滞的脸。

    他怔怔望着卿黎,眸中涌动的情绪千丝万缕。良久才见他粲然一笑,在她的额头上弹了弹,“黎儿真乖……”

    卿黎瞬间无语,本还打算赏他一眼的,却忽的觉得额上一热,他温热的唇已经贴上了她的额际,低低地说道:“来,再叫一声。”

    卿黎只觉得,这就像是有人拿了根肉骨头对一只流浪犬说:“乖,再叫一声,就给你肉骨头吃。”

    头上掉下两条黑线,她推开他紧靠过来的身子,嗔怒道:“你爱下车不下,随便你了!”

    话刚说完,她就伸手撩开门帘走了出去,掩饰过脸上一闪而过的红晕。

    凌逸辰看着那个算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靠着车壁便轻笑出声。黎儿,你这算是害羞了吗?

    卿黎微恼地下了车,恰好吹来一阵风,更是将她心底那丝涟漪吹起,越发繁乱。她恨恨地回头对着放下的门帘瞪了一眼。

    “黎儿?”身后响起一道温凉细软的声音,卿黎回头望去,便见许华云刚好从马车上下来,冲她打了个招呼。

    她今日可算得上是盛装打扮,累珠叠纱的浅紫罗裙,用一根兰色锦带束起,如瀑墨发挽了一个流云髻,一只嵌紫玉点翠步摇斜斜插入发间,垂着根根银链,随走动间轻轻摇晃,眉间一朵朱红花钿将她本就灵动秀美的面庞称得更为动人。

    卿黎瞧了瞧她的肚子,差不多三个月的身孕本来应该看不出太大的变化,但约莫是双胎的缘故,此时已是有明显的突起。

    许华云由身边丫鬟搀扶着走到卿黎身边,微微不满地嘟起了嘴,“黎儿也真是的,说了会来看我,结果就把我抛之脑后,都快一个月了,也没见你来瞧瞧!”

    娇嗔的语气间带了些责备,但看她眼中分明是没有任何恼怒之意。

    卿黎轻笑,也便顺着说了下去:“最近有些繁事傍身,未曾得空。”

    她其实当时也便是这么说说,虽然许华云给她感觉不错,但太子府那个地方她却是唯恐避之不及的。

    许华云表示非常理解,朝卿黎身后已经下车的凌逸辰望了望道:“知道你忙,除了卿家的事,还要时不时被世子爷拉去帮忙呢!听说你上回还给了提刑司大人一个教训,人家现在都辞官从头开始了呢!”

    她掩嘴轻笑,眼中尽是对卿黎的赞赏。

    一直知道黎儿的特别,可当殿下和她说起提刑司张大人因为黎儿一个教诲而辞官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之喝彩!黎儿的生活还真是轰轰烈烈啊!

    卿黎微愣,想起那日提点张青山后他眼中的滟滟光彩,随之便是莞尔一笑,“与我无关,那只是他的造化。”

    那个人也算是醒悟了,抛去世俗的功名利禄,一心一意对待自己喜爱的职业,专心一个仵作该做的事,这样的魄力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若是依着如今的心性,相信他未来定能更上一层楼。

    许华云听不懂卿黎说的话,不过她也没去在意,素手抚上已经突出的小腹,笑得极为柔和,喃喃说着:“这些天看着他们在一点点变化,真是新奇又美妙的感觉。”

    她明润的脸上闪亮着母爱的光辉,卿黎也随之笑了。

    莹白的手搭上许华云的皓腕,卿黎细细把着,一会儿便低笑道:“身子调养得不错,孩子们很健康。”

    比起上次给她把脉的虚弱比起来,现在的脉象已经平稳了不少,而且看她明显圆润的下巴,想来近些日子,该是进补得宜。

    许华云听后松了口气,娇丽的容颜上扬起明媚笑容,与眉间那朵朱红花钿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卿黎望着那鲜红如火的花钿,眸光闪了一闪,笑道:“华云今天的妆容很好看,是哪个心灵手巧的丫头给弄的?”她走近搀上许华云的手臂,无视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凌逸辰,径自朝宫中走去。

    凌逸辰挠了挠头,只觉得有些无奈,但还是跟在两人身后,脉脉注视着卿黎的背影。

    许华云往后面瞅了瞅,压住嘴角的笑意。原来像辰皇弟这样冷傲不羁的百炼钢,也会因黎儿变成绕指柔啊……

    她了然地睨了眼卿黎,这才回道:“自然是我的贴身丫鬟书画了,她化的妆浓淡得宜,最合我心。”说着,还望了眼一直垂头跟在身后的绿衣小婢。

    卿黎也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那名小婢看起来柔顺乖巧,步伐不急不缓,一看也是受过礼制教育的。

    浅笑着点点头,卿黎说道:“是个挺有灵气的姑娘。”眯起双眼若有所思,她转而对许华云道:“你现在怀着身孕,还是少接触这些胭脂水粉的,这些脂粉香气太盛,孕妇还是不要多闻得好。”

    “这样啊!”许华云愣了一下,随即便点头笑道:“我听黎儿的,日后便不用了,还要放得远远的!”卿黎上回治好了太子,她对卿黎的医术绝对信任,如今自然一切听从了。

    卿黎浅笑点头,若有似无瞥过一眼书画,见她脚步微微一顿,但又很快跟上后,眸中闪过一道精光。

    华云额上的花钿颜色深的离谱了,根本不是寻常从石榴重降中提取出来的,方才她凑近时,也若有似无闻到一点红花的味道,还有她身上施了的淡妆,有很轻很轻的麝香味。

    这些对于孕妇来说都不是好东西,被混在了胭脂水粉中,长期闻着对胎儿定然不好,也不知这个书画是怎么被人收买了……

    略头痛地看向许华云,卿黎有点无奈了。

    早知道她这样纯真的是会吃亏的,可是连最亲近的贴身丫鬟都暗中加害着她,日后的日子还真是让人担忧……

第八十七章 宫宴

    几人走了半柱香的时辰,便已经到了乾阳殿前,这是今晚宴请的场所。

    如今已经接近戌时,夜色渐浓,在宫灯缭绕之下,这座华美雄浑的大殿烛火通明,便显得更加宏伟磅礴。

    一路上走来,发现已是来了不少官员,正在互相嘘寒问暖,他们的身后,家属女眷各个都是衣着光鲜,男子锦衣华袍,女子绫罗绸缎,攀谈欢笑声不绝于耳,很是热闹。

    卿黎淡淡望了一眼,被一道道珠光宝气闪到后,便决定不去折磨自己的眼睛,干脆把头垂了下来。

    从来都不喜欢热闹的场合,偏偏有时候身不由己。

    许华云好像看到了什么,原先缓慢的步伐一顿,随即便快步走了上去,对一个足踏升龙靴的男子微微福身,“殿下……”

    甜脆的声音饱含情谊,卿黎也顺着抬眸望了一眼。

    只见身穿浅金色蟒袍的凌千羽正满目温柔地将许华云扶起,眸光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停留在她的小腹处,附耳轻声说了几句,而后便见许华云俏脸微红。

    卿黎上次见凌千羽是在他昏迷的时候,那时的他苍白羸弱,而现在一看,却是器宇轩昂,英武不凡,眸中既有仁心敦厚,又不缺杀伐果决,已然初具王者之风。

    再看他和华云之间的眼神交流和小心翼翼,分明亦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的……

    卿黎忽然觉得当初未曾被赐婚给太子是件幸运之事,否则若是让这对恩爱夫妻感情出现裂缝,那她的罪过可就大了!

    手上突然被覆上一道温暖,卿黎一回眸便见凌逸辰若有所思地牵过她的手,将她牢牢攥在手心,眼神中还带了些警告,“不许看别人,尤其是他!”

    当初皇叔可是动了心思要把黎儿许配给太子皇兄的,若不是后来出了点岔子。说不定黎儿现在都是太子侧妃了!

    这样的事,他就是想想都觉得后怕……

    卿黎只觉得这人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了,明明没有发生的事,在意什么?何况现在人家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没好气睨他一眼。便听见一道磁性的声音响在耳侧:“上回多亏世子妃,羽才能得幸被救,一直未曾好好答谢,今日请收了羽这一礼。”

    语落,凌千羽已是微微作了一揖。

    卿黎愣了一下,很快也便欠身说道:“殿下客气了,卿黎分内之事。”

    当初也不过是被请了去,何况她既是有办法治疗,也不会袖手旁观。

    凌千羽一笑,微微颔首。双眼打量了一番站在面前的凌逸辰和卿黎二人,又是忍俊不禁。

    眼前的两个人,一个身穿墨黑长袍,如锻墨法束于脑后,既无发冠又无长簪。甚至没有任何配饰,根本不像是来赴宴的。

    而另一个,身着月白长裙,未施脂粉,只用了一支碧玉簪将长发束起,同样是淡雅到几乎可以让人忽略的装饰,与如今大殿之中那些精心打扮的人相比。甚至连她们的贴身侍婢都要华贵一些。

    可尽管如此,这两个人却丝毫不会被忽视存在。

    辰皇弟那久经沙场的桀骜凛然,由血雨腥风冲刷而出的凌厉气势,便是如何也遮掩不住,而世子妃恬淡得宜,舒缓随意的至柔至美。更是莫名地吸引众人的目光。

    这样两个人,一个刚硬冷厉,一个温软随性,两种极端,偏偏就是如此和谐!

    当真有趣……

    凌千羽哑然失笑。侧身做了个手势,“两位先入座吧,宴会就快开始了。”

    “是。”会意欠身,卿黎便也随着凌逸辰一同走过去。

    时之将至,各路官员及大臣家眷都已经基本来齐,只等着宴会开始。

    大殿的尽头处安置了三级玉阶,最上方的玉阶中央是一把龙椅,右下首便是一把凤椅,而左下首却是空置。

    无疑,那是皇帝和太后的位置,而空置之处本该是皇后所坐,只是迩淳皇后已故,便是尊贵如德妃,也无缘登上这级玉阶。

    二级玉阶上设置了四张座椅,每一把都是精致华贵,想来便是留给四妃的,而那第三级玉阶上便是其他一些品位等级的宫嫔妃子。

    接下来分布左右两侧的成片位置,俨然便是留给皇子王孙和朝中大臣的。

    凌逸辰乃辰南王世子,此时代替了父亲,自然是坐在右上首,而陆婉秋早不知几时便已经来到,端坐于位上,神色间没有半分谦卑。

    她斜斜睨了眼卿黎,当看见那一身素衣时差点嗤笑出声,若不是碍着凌逸辰在场,恐怕真会冷言冷语一番。

    但饶是如此,陆婉秋还是不甘于收起自己的架势,端坐着挺直了腰杆说道:“你们两个来得也太晚了!宴会都快开始了才到,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王府礼数不周呢!”

    她的语气颇带了些阴阳怪气,口吻便像是在对待两个不懂事的后生。

    只是这样的姿态在卿黎二人看来着实滑稽了。

    凌逸辰冷冷一笑,拉过卿黎的手入座,连正眼都没给她,凉薄吐口:“是啊,王府的礼数可全是靠秋姨撑起来的!外甥哪里比得上秋姨这般空闲,竟是恨不得昨日便来了呢!”

    不大不小的声音,刚好能够被周围的人听到。

    京城贵妇中,通常以端庄娴静从容不迫为上,便是朝见天颜内心忐忑,也要能镇得住。如陆婉秋这般猴急的,是要遭众人非议排挤,更是为人所不齿的。

    世子爷可是个大忙人,就算是来晚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人见怪。可她陆婉秋身为王妃,理应是同王爷或是世子一同前来,如今这般独自地早早来到,又谈何礼数?

    众人顿了顿,依然谈笑风生着,但那看向陆婉秋的眼神中分明是带了些不屑跟鄙夷。

    陆婉秋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咬着牙愤愤然看向身旁两个人,一张脸上划过各种不快或是怨恨的表情。若是眼神能够杀人,相信凌逸辰和卿黎已经死了千百万回了。

    卿黎暗暗好笑。

    她在府上作威作福,摆出当家主母风范也罢,如今在这样的场所如此招摇,无非便是想要给自己挣点脸面,可她真当凌逸辰是食素的?

    便是父王也不会对他说上一句重话,陆婉秋却是得意忘形了!

    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卿黎下一秒便看见陆婉秋原先阴霾密布的脸色瞬间阳光灿烂起来,扬起着下巴仿若高高在上。

    顺着她骄傲的目光望去,才见左上首第二把交椅处,三皇子刚好带着两位盛装打扮的女子入座,而其中一个正是……陆雪语!

    微微一怔,她随即便想明白了原由。

    陆雪语如今是三皇子侧妃,而在三皇子的帮助下,陆家如今已经咸鱼大翻身,与朝中各路官员都保持了良好的关系,势头强盛,如日中天。

    可是这个女人,真以为陆雪语做了三皇子侧妃便能为所欲为了?

    凌千墨看似温润如玉,可实际确实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陆雪语与其说是侧妃,倒不如说是陆源生安排在他身边用来监视的。

    便是这样的身份,他凌千墨便已经足够猜忌了。而现在陆婉秋却是狐假虎威到此般张扬的田地,不是更加给人增添不痛快吗?

    摇了摇头,卿黎没打算理会陆婉秋,只大致扫了一遍大殿。

    凌思迩已是悠然坐在身侧,正品着面前桌上的点心,时不时还会抬起头瞪几眼凌逸辰,好像在报复他方才将她赶下马车。

    她的旁边是几位年幼的小公主,还由嬷嬷看管着。再往后便是整排的朝中大臣,按着等级排好,延伸到了极远。

    恐怕那处在最后的官员便是想窥见一下天颜都是种奢侈。

    左侧后方的官员同样如此,不同的是,左方最上位坐的是太子和太子妃,而后是各位皇子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坐开。

    好死不死的,卿黎刚刚好就在陆雪语的对面,一抬眸间,便能看到对方阴鸷狠戾的目光。

    她今日穿了一件桃红色轻薄对襟宫裙,上面用金丝绣了复杂花纹,脸上妆容浓重,近乎妖魅,身上也是各类饰品珠光宝气,眼睛斜斜睨着卿黎,仿佛对她这身行头极为不屑鄙夷。

    卿黎自然是无所谓,她也不需要去在意别人的眼光,反而觉得异常可笑。

    陆婉秋和陆雪语这姑侄两个果然是一个心性,今日如此盛装,甚至都盖过了太子妃的行头,未免有点喧宾夺主了吧。

    凌千墨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细小变化,侧目看了眼扬着头的陆雪语,眼中明显闪过了一道厌烦,可又很快被他收敛。

    回眸瞧着对面的凌逸辰和卿黎,他如墨玉般的双眼中似乎闪过了许多情绪,只一眼便又低头喝起酒,然而那一丝极浅的阴狠还是被卿黎无意间捕捉到。

    她忽的想起之前西川奸细一事,便是由凌千墨的一记栽赃引起的,最后功亏一篑,除了是顾少珏太过心狠手辣之外,也有凌逸辰的从中阻挠,所以他如今该是恨透悔极了吧。

    可惜,这件事被上报给了皇帝,竟如石沉大海一般再杳无音信,谁说凌千墨心里不在打鼓呢?

    他恐怕也吃不准,皇帝的心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吧!

    君心难测,果然不假呢!

第八十八章 开席

    卿黎无奈摇头,再抬眸间,却是不期然撞入一双幽怨的眼。

    那双眼睛很美,宁谧静柔,如幽深山谷,澄净而幽蓝,只是此时充斥着空洞,看着毫无神采,也不知她是将目光投向了何处。

    卿黎微怔,见她和陆雪语分坐在凌千墨左右两侧,也大致知道了她的身份。

    三皇子妃高萌,户部侍郎高冲的长女……

    脑中想起了那日在珍宝斋见到的高荏,似乎也有一双类似的灿烂星眸。

    这两姐妹,本来都该是风华绝代的佳人的,却如今,一个憔悴,一个自闭,也不知是天意弄人还是命苦至斯……

    “在想什么呢?”凌逸辰附耳问了一句,顺着她方才的视线望去,随即便对视上了陆雪语复杂难辨的眼。

    那一脸的白粉胭脂堆砌看得他几欲作呕,一身金玉繁华更是闪得晃人,他连一眼也不想多瞧,便愤愤然收回视线,嫌恶道:“看那个女人做什么?徒增不快!”

    本就不甚喜欢这个表妹,上次婚宴还被她闹了一番,如今见了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的。即便她已然成了三皇子侧妃,然而那于他而言也是无关痛痒!

    卿黎笑着推了推他,“徒增不快的人是你吧!我才没有去看她呢!”

    眼尾随意瞥一眼陆雪语,只见她怔怔地望着凌逸辰,眼中流转着的不知是何情愫,既有贪恋又有怨恨,然而更多的,却是一种“你会后悔的”挑衅。

    卿黎不禁好笑。

    想来她陆雪语是认定了自己如今家族的优势,所以现在变相地对凌逸辰进行炫耀,以宽慰自己之前的失落和受伤。

    如今陆家在商界确实势如破竹横扫一片,陆雪语和陆婉秋也是该有这个资本挺胸抬头了,便是要横着走那也是随她们的意。

    不过往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他们陆家暗里做的勾当可不少,若是一点点挖出来。也够他们受的。

    卿黎嘴角若有似无勾起,看向已是空空一片的手腕。

    上次陆婉秋送的镯子里,分明便是种植了吸血蛊,若是长期戴着。定然气血不足,慢慢脱力而亡。若不是她有金蚕相助,真可能会中了这计谋!

    人家都欺负到头上来了,她又怎会继续忍气吞声?

    只是正如段俞风所说,陆家是一块肥肉,要想一口气吞下还是有难度的。而她的目的无非便是捧杀。

    让他们在云端好好飘一会儿,再摔下来的时候,那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才更加深刻……

    卿黎唇角一勾,同样无视陆雪语的挑衅。

    她转头迎向凌逸辰狐疑的眼神,笑道:“我只是在看三皇子妃。她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

    卿黎又朝她望了一眼,还是那样空洞无神的眼,便是面容如何娇媚,此时看来也不过像是个傀儡罢了……

    凌逸辰顺着卿黎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便又收了回来。淡淡道:“能好吗?听说三皇子最近日日宿在侧妃处,她这正妃早就名存实亡了。”

    悠然喝下一杯酒,凌逸辰平静说道:“三皇子妃两年未有所出,淑妃已是不喜,高大人身子孱弱,又为小女儿之事劳心费力,无暇顾及。她在府上孤立无援,会成现在这样也不足为奇。”

    他说得不冷不热,就像在阐述一件客观事实,便是连一丝怜悯都未有。

    事实上,也不能怪他。除了卿黎,还真没有什么女人是能让他放在心上的。

    他以前也曾见过这位三皇子妃。那时她恬静文雅,乃是大家闺秀典范,如今这个样子,也只能说世事无常了。

    卿黎点点头,在这样的内外压力之下。也难怪她的心里承受不住,便是如今看她坐在这里,其实也是费了很大的力气吧……

    想到高荏被退婚一事,卿黎也顺着一排的大臣望过去,果然在靠前的地方看到了高大人。

    他身边坐了他的夫人,再旁边便只有一个瘦小的杏黄色身影,此时正耷拉着脑袋,任凭身边那位妇人如何叫唤就是不肯抬头。

    卿黎忍俊不禁,这个丫头,又开始装了……

    “那镇国将军府的公子是哪个?就是退了高三小姐婚的……”

    卿黎扫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五大三粗的壮实男子身上。他高大粗犷,一看便是武将,位置又这般靠前,也就只有镇国将军南宫翌了。

    只是他身边有三个看起来年方弱冠的男子,卿黎也吃不准哪个才是退婚的南宫越。

    凌逸辰随之望去,指了指坐在最靠后面的一个男子道:“那个穿蓝衣锦袍的男子便是阿越。说起来,大将军是我的授业恩师,我和阿越也算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

    他顺着看了看一直低头的高荏,摇头叹息道:“阿越自小在行兵打仗上颇有天赋,连大将军都对他极为重视,若是未来娶了一个日日沉睡不醒的女子为妻,确实有些为难了……”

    “这么说,是他主动提出要退婚的了?”卿黎挑眉笑问。

    凌逸辰点点头,“是啊,他不喜欢大将军给他安排的婚姻,希望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好好过一辈子。这门婚事他早就想退了,不过是前些日子恰好找到了借口而已……”

    顿了顿,凌逸辰鹰眸忽的一亮,高兴执起卿黎的手,笑道:“看来我比他幸运多了!”

    卿黎无语失笑。

    这人大约是忘了,当初被皇帝赐婚的时候,自己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吧!现在倒还得意起来了!

    他随意看了看南宫越,他的五官比之常人要深邃了些,却并不影响他本身的俊逸,眉间英气十足,也有那种血雨腥风冲刷出来的傲气暴戾。

    深蓝色的锦袍低调滟华,沉稳而不张扬,便是这么静静端坐着,周围的一切好像影响不了他。

    与凌逸辰一样,南宫越同样是个不容被忽视存在的人。

    不过可惜,南宫越这退婚也算是他的一大失误了。高荏可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迷糊嗜睡,却是个鬼灵精怪的姑娘,倘若未来有一天她能走出自己的阴影,定又是个奇女子。

    也不知那时,南宫越是否会追悔,恨自己不识璞玉……

    卿黎胡七八糟乱想着,而也在这时,一声尖细嘹亮的声响让大殿之中瞬间鸦雀无声。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各位娘娘驾到!”

    随着苏安的一句通报声,大殿众人立即停下了眼下的事,忙行跪拜之礼。除却正三品以上官员单膝半跪外,其余众人皆匍匐于地。

    卿黎未能免俗,也只能半跪着恭迎,听着耳边响彻大殿的震天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在一声声喊声中,凌初和太后以及后面一众宫嫔缓步踏入大殿。

    卿黎稍抬头,眯眼看去,只见凌初身穿明黄礼服,腰配白玉环带,头戴紫金玉冠,即便发丝略显苍白,面容上也有皱纹环绕,可丝毫不影响他的熠熠神采,高傲尊贵。

    太后跟在他的身后,今日穿了一身绛紫色华服,上面绣着她钟爱的梨花,长约八尺的裙摆拖地,尊贵华丽无匹,似乎原先苍老的面容也变得红润色泽了不少,精神矍铄。

    再之后,便是以德妃为首的一众宫妃,无疑是各个盛装打扮,然而那裙摆却无一人是超过太后的长度。

    凌初已经步上了最上层的玉阶,端坐在龙椅上,太后亦是坐于那张凤椅,德妃、淑妃、苑妃、梅妃则是坐于第二玉阶,剩下一些品级位份够的宫嫔妃子便是坐在了第三级玉阶。

    凌初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四周,看着所有人匍匐于脚下,眼中划过一道满足与享受。

    卿黎迅速将视线收回,心中暗嘲不已。

    难怪古往今来这么多人想要登上这个位置,他们大约是享受极了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只天地之间,唯我独大。

    只是这个时候,也不知他们还能否不被高高在上之感冲昏头脑,又是否还能记得自己究竟是谁……

    在卿黎腹诽间,凌初已是平抬双手朗声说道:“诸位平身。”

    “谢皇上。”又是整齐划一的回应声,仿若演练过了数百遍,竟没有一丝差错。

    众人纷纷起身回到位子上端坐好,再没有方才的轻松惬意,此时各个反而拘谨起来,生怕自己随意一个举动会惹怒了圣上。

    凌初再一次匆匆扫视一遍,只在看向凌逸辰这边时做了短暂停留,随后又是面带微笑说道:“今日乃是母后七十大寿,理当普天同庆,四海福泽,劳众卿特来参加,朕心甚慰!”

    皇帝一句简单开场白过后,方才刚刚入座不久的众人立刻又起身跪地,朗声回道:“臣等恭贺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恩泽四海,雨露八方!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卿黎被折腾的够呛,也不知这些人怎么会说得这般齐整,就好像已经经历过无数遍一样。

    太后见此自然眉开眼笑,冲着皇帝连连笑着点点头,只是眸光在扫过右上首处,本是给凌瑞留着的位子空置时,面上有微微苦涩。

    凌初挥了挥手,笑道:“众卿平身,既然人已经来齐,那便开席吧!”

第八十九章 礼物

    凌初一句开筵,苏安立刻挥手下去,很快便有数名舞姬身着轻纱,迈着莲步款款而来。各个都是灵动曼妙的美人,带来一阵香风,随着丝竹袅袅之声翩翩起舞。

    每一桌都有宫女布上酒菜,小太监们也在来回忙碌,整座大殿瞬间变得热闹非凡。

    众人刚开始还有些拘谨,只是一会儿过后便又放开了,很快就是言笑晏晏,推杯换盏起来,看上去便是一片歌舞升平祥和昌盛。

    宫宴之时,每一桌都有随侍的宫女来斟酒布菜。卿黎身旁的宫女倒下了一杯美酒,随即便双手捧起奉上,动作不疾不徐不卑不亢极为讲究,然而那眼尾却是偷偷抬起瞄着凌逸辰。

    离得近了,卿黎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宫女脸上淡淡的红晕,便是面上装得如何淡定自若,但那手下杯中微微波动的酒水还是毫不客气地泄露了她的小心思。

    战神的威名不仅仅是坊间茶余饭后的话题,便是在宫中也有不少拥趸存在。

    他常年不在京都,能出现在宫中的机会也不多,如今小宫女被分派到了这桌上随侍,怎么都是有些心情激动的。

    卿黎了然一笑,接过宫女手中的杯盏,还不忘揶揄地朝凌逸辰望上两眼。

    原来某人魅力竟是如此之大,处处都埋着桃花呢!

    凌逸辰脸色微沉,寒眸中闪过一道厌恶,挥手冷声说道:“下去,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这些无聊的女人,果然都是些麻烦的东西,永远搞不清楚场合!

    嫌恶的同时,他也很无奈地看向了卿黎。

    她如此通透,都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在意,还能顾得上调侃他,怎么都让他又爱又恨呢!

    小宫女浑身一震,错愕抬眸迎上凌逸辰冷寂的眸子。背心莫名觉得有些凉意,好似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一时惊惧,忙垂下头回道:“是。奴,奴婢告退……”

    她退下的步子混乱了不少,还能看到紧攥的手心及颤抖的肩膀。

    卿黎摇了摇头,啧啧说道:“你吓到人家了,也不知道怜香惜玉……”话还没说完,腕子便已经被一只大掌扣住。

    她忙住了口,下一瞬便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声音:“怜香惜玉,那也得是我的香玉才是!”

    手下惩罚性地一收紧,卿黎吃痛,不满地瞪他一眼。却见他得意勾起薄唇,又用那温热厚实的指腹轻轻揉捏。

    额前碎发挡住了他眸间流动的光辉,他紧紧手中的皓腕,喃喃说着:“世间有太多风景,可我的心却太小。仅仅足够装下一个人……”

    低喃声很轻,若不是卿黎离得近了,怕也听不分明。

    然而正是听清楚了,她才觉得心中一片触动。

    都说女人是听觉上的动物,现在想想还真的不假。

    谁说这个人不会说甜言蜜语?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算是他给的承诺?

    卿黎心中泛起一股暖意,粲然一笑。淡淡说道:“这句话的持久性有待考证,日后且慢慢看了。”她抽回自己的腕子,嘴边噙着一抹淡笑。

    她也望寻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相濡以沫,凌逸辰若能做到,她自然会为他驻足。同样真诚相待。

    但若是最终,天意弄人,还是曲终人散,她也不会怨怼。素来不是矫情的人,她也知道强求不来。到时便是不舍,相信自己也能当断则断。

    只愿,他不会令她失望……

    凌逸辰双眼一亮,再次抓起她抽离的小手,薄唇勾起缓缓说道:“一辈子的时间,很长……”他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向他证实他的决心、他的承诺。

    那双鹰眸中流转的自信光芒熠熠夺目,卿黎见了也不禁莞尔轻笑。

    拿起酒壶给他斟了一杯,她调笑道:“宫女走了,世子爷可嫌弃我亲自服侍?”

    “乐意之至。”

    这一桌上温情满溢,在热闹的大殿中并不显眼,然而也并非没有人不去关注。

    凌千墨沉默凝望着两人说笑,如玉般温润的脸上还是带着柔浅的笑容,然而眼里却是划过一道清冷。

    陆雪语也是愤愤瞪视了两人一眼,柔声细语地软倒在凌千墨身旁,媚声说道:“夫君,让雪语伺候你吧。”

    微颤的尾音让人听着骨头都酥了几分,凌千墨闻着扑面来的一阵浓重香气,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不耐烦地推开。

    倒是另一边一直沉默着的高萌,拿着玉箸的手一哆嗦,险些落在地上。下一瞬,便见她苍白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眼中更是一片死寂……

    宴会进行地相当顺利,凌初也一连给太后敬了好几杯酒,太后高兴,便也以茶代酒喝了许多,心情异常舒畅。

    一曲歌舞完毕,气氛已是哄抬的火热,凌初也便趁此送上贺礼。

    清脆的两声拍掌声响起,大殿中立即又变回了一片肃静,凌初满意地睨了眼,起身微微拱手说道:“母后大寿之日,朕特意准备了一份贺礼,还望母后喜欢。”

    话音刚落,苏安便已经会意地让人取了上来。

    一个兜在红绸之下的物件被搬了上来,看样子,像是一件被撑起的礼服。

    凌初点点头,红绸便被取了下来,瞬时,一阵亮丽的光芒刺灼了众人的视线。

    只见那是一件绛紫色的牡丹绣面金丝礼服,鲜亮的光泽耀眼夺目,繁杂琐碎的花纹图案更是看得眼花缭乱,一朵朵牡丹傲人挺立在裙身上,每一朵都是鲜活灵动,数以百计,再配以各色珠宝镶嵌,金丝银线环绕,更是珠光宝气富丽堂皇。

    卿黎眯眼打量了一番,发现那牡丹在烛光照耀下还带着淡淡幽蓝的光芒,每一个方向看去似乎都有不同的形态。

    竟是……孔雀翎!

    用孔雀翎毛制作的丝线绣花,这一件礼服耗资耗工可是难以估量了……

    太后望了望那件华贵礼服,满意地点头笑道:“皇帝有心了!哀家甚喜!”

    她看似极为开心,但也不过是不好驳了皇帝的面子。

    这礼服确实华贵至极,少有能够匹及之物,但她也不是非得追求穷奢极侈的!

    上面绣了这么多的牡丹。牡丹,花中之王,富贵之花,身份地位的象征虽是至上,但比起她钟爱的梨花,却有些差强人意了。

    此物,也不过日后摆设起来看看罢了。

    群臣百官当然不会知道太后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们早被这件衣服惊呆了去,溢美之词不断。

    也着实是有能者看出丝线是由孔雀翎所致,一时间更是点爆了场面,此起彼伏的称赞祝贺声不绝于耳,话题无非是皇帝孝感动天,太后鸿福盛泽尔尔。

    卿黎听得累了,也只能无奈揉了揉耳朵。

    皇帝已经带头送礼,宫嫔妃子自然不能落下,于是,那玉阶之上的宫妃们都殷勤地献上了礼,都是些难得的珍宝玩意,嘴巴更像是抹了蜜似的,说得太后合不拢嘴。

    宫妃们献礼结束,接下来自然是轮到了皇亲国戚。

    辰南王是皇帝兄长,此时自然是该轮到他了。只是凌瑞未曾前来,而凌逸辰又是岿然不动,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于是凌千羽便接上了这个势头。

    他扶上许华云缓步起身,走至玉阶前施了一礼。

    身后已有四名宫女盈盈走来,其中一个拿着厚厚一叠绢帛,凌千羽瞧了瞧便回头笑道:“皇祖母七十大寿,古来少之,孙儿特准备一幅百寿图,祝皇祖母长命百岁,万安康泰!”

    洪亮的嗓音明晰铿锵,举止得体,谦和有度,颇具王者之气。

    身后那四名宫女已是各执一角,将一块硕大的百寿图展开,每一个形态各异的寿字跃然眼前,灵活鲜动,正反面还是不同的图案,这双面绣的功底可不容小觑。

    太后很感兴趣地瞧着那一个个不同的寿字,满心欢喜,“羽儿这礼物别出心裁,哀家看着极好呢!怎么做的?”

    凌千羽也笑着拱手相回,“这是彩云坊的十八绣娘耗时半月所成,工序很复杂,便是华云也特意去帮衬了些许时日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温柔的目光投向许华云。

    这百寿图实际便是华云的主意,现在看皇祖母这么喜欢,他也是极为欢喜。

    太后一听这话心里就更高兴了,孙儿孙媳妇的一番心意,她别提多满足了。

    “华云,你身怀有孕,可不宜这般操劳,不然哀家可该心疼了!”华云是她的侄孙女,她本就宝贝得紧,如今还怀着她的长曾孙,便更是充着护着了。

    许华云笑而妾身,“皇祖母生辰,华云也是想尽些心意,以后自会注意的。”

    “好,好!哀家很喜欢!”

    太后开心地笑了许久,德妃也觉得甚是欣慰,腰板挺直着得意朝淑妃扬了扬下巴,看向凌千羽和许华云的目光充满了自豪。

    淑妃面上笑着,然而鼻边两道皱纹浅浅,实在是有些僵硬了。

    她将视线投向凌千墨,却见他还是安然坐于位上饮酒,这才略放下了心。

    墨儿做事也是有分寸的,他一定也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一点她完全不用操心……

    很快便是轮到了凌千墨,他还是一副温润随和的样子,带着面色苍白的高萌和盛装打扮的陆雪语走至殿前,有礼躬身,“墨儿祝皇祖母福寿康泰,贵体金安。”

第九十章 观音

    太后扫了扫下方站着的三人,在掠过陆雪语时眉心微微皱了一下。

    她本来也是不甚喜欢装饰过于妖艳华贵的服饰,正如刚刚皇帝送她的礼服,她其实也并非十分满意。

    而眼下这个陆雪语的打扮也实在太过夸张了!好像是恨不得将所有金银珠宝穿戴在自己身上,怕别人不知道她有多么富贵似的!脸上涂得比京剧中那丑角还要浓厚,偏生看着便是让人徒增心烦。

    但好歹今日是她的大寿,她也不会去是非什么,何况墨儿还在身旁呢!她若是此时出言埋汰陆雪语的不是,岂非给了墨儿一巴掌?

    这个孩子,比不得羽儿磊落,心思有些太过深沉了!便是天塌下来,面上始终沉静如水,完全猜不透心里是在想些什么。

    太后收回心思,扬起一脸和煦笑容,平抬手说道:“墨儿不必多礼了。”

    凌千墨闻言直起身子,还是带着温雅不变的笑意,他的身后,一名宫女已是抱着一个红木锦盒躬身款款走来,那锦盒有半人高,又是较为细长。

    走至宫女身边,凌千墨将其轻轻打开,随即清润的嗓音缓缓响起:“墨儿给皇祖母准备的寿礼,天山雪参王!祝皇祖母洪福齐天,万寿无疆!”

    半人高的细长锦盒里,安然躺着两支近三尺长、有手臂粗的雪人参,鲜艳脆嫩泛着莹白的光泽,通体的水润好似能够滴出水来,明显是新鲜从土里挖出来的,还带着怡人馥雅的淡淡香气,闻着便让人感觉心情舒畅。

    卿黎半眯的眸子里闪过一道玩味,随意瞥了瞥那两支雪参。

    天山之地终年寒冷,万物的生长速度都减缓许多,雪参本就是难得的存在,在那种地方便是要长出一寸都需要近百年的功夫。且至多也只能长至一尺左右。

    而在雪参之中有一种特异品种,形体比普通雪参要大上许多,药性温和,功效却异常强大。是延年益寿固本培元的至宝,对女子温养身体美容丽颜也有奇效,被称为雪参王。

    然而这种雪参王存数却是更加稀少,生长也更加缓慢。像眼前这样大小和成色的极品,怕是翻遍整座天山,也屈指可数了。想要得来,绝不是单单只靠金钱财力能够摆平的。

    凌千墨送出的这一礼,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卿黎嘴角若有似无地勾起,明显地感受到陆雪语投来的得意挑衅的眼神,也同时注意到了陆婉秋底气十足的样子。顿时心中不免好笑。

    陆家之前也有曾经营一些药材生意,只不过被她适时打压了下去,再加上前段时间陆家处在低谷期,这进军医药界的计划便被搁置了下来。

    而现在,有了三皇子帮忙。陆家在米粮方面一枝独秀,赚得盆满钵满,又顾念着之前的恩恩怨怨,自然会想要趁着这势头一不做二不休,和卿家抢起生意来。

    如今凌千墨在太后寿宴上送出这么名贵的药材,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自然是用这样稀有珍品博得太后欢心。为自己和淑妃赚足颜面。

    其二,便是让文武百官见识到陆家在药材上的底蕴。连此等极品货色都有,可见陆家的实力也是不输给世代为医的卿家。

    打响了这第一炮,之后顾客自然纷沓而来,他陆家财源滚滚定当不在话下。

    想必送出这件礼物也是陆源生和三皇子合计过的,各取所需。共同得利而已。

    朝中大臣哪一个不是摸爬滚打滑不溜秋的人,对这些是是非非弯弯绕绕其实门儿清!

    如今这么一件礼物摆在这里,他们当然也很快就想清楚了其中的门道,只是嘴上不去点破,还是笑呵呵地称赞着三皇子送的礼极好极妙。

    卿黎瞧着那些大臣都将目光若有似无投向自己。见着自己目光扫来又迅速地移开,忙顾左右而言他,不禁暗中好笑。

    他们若是大大方方多好,如此藏着掖着,不是给自己添不痛快吗?

    太后也是略担忧地将目光扫向了卿黎,看她还是那样随意地坐着品酒浅笑,也瞬间舒了心。

    是了,这个孩子向来宠辱不惊从容不迫的,根本没必要为她操心,是她顾虑太多了……

    如此想着,太后便笑着抬了手,欣喜道:“墨儿有心了,这礼物哀家甚是喜欢!好!好!”

    延年益寿美容养颜的圣品,也没几个人不会喜欢的。

    太后连说了两个好,淑妃的气焰也一下子升腾起来,得意扬了扬眉朝德妃挤弄一下,两人虽然都在笑着,但那眼波间的交锋却是电闪雷鸣火花四溅。

    陆雪语和陆婉秋两人当然是要得意的,她们陆家挑出来的东西,得到太后的喜爱,她们的脸上也是同样增光!

    两人霎时如出一辙般挺直腰杆,趾高气昂着。

    大殿里又是一片欢声笑语,说着些吉祥如意的话,唯有一人,眸色黯淡,不悲不喜,仿若周边热闹的一片都与她无关,无波无澜。

    高萌灰寂的眸子淡淡扫了扫身边两个比肩而立的身影,她的丈夫还有新添的侧妃……

    心中一阵刺痛,她又将明眸垂了下来,随着两人走回位子上坐下。若不是身边小婢仔细又不着痕迹般搀扶着,只怕是连站着的力气也是没有的。

    一直垂头装睡的高荏,似乎是受到了心灵感应一般,也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抬了头,刚好瞧见自家大姐落寞心酸的背影。

    那么单薄的身子,比上次见时更加清减了……

    高荏攥紧了粉拳,任由指甲刺入掌心,带来丝丝痛觉,一双美丽的眸子染上悲恸,可仅仅转眼间,又被一片灰暗替代,重又垂眸、俯首,做那瞌睡美人。

    又是接连几个皇子送上了贺礼,就连素来不靠谱的九皇子也送上了珍贵的九宝琉璃塔,最小的十三皇子也晓得说上一堆吉祥讨喜的话,可见诸位皇子在太后身上确实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皇子们送完了礼,便又轮回了公主。

    凌思迩蹦蹦跳跳献上了一对玉如意。那是上回从珍宝斋“淘”来的,如今就趁机借花献佛了。

    其他的几位小公主虽小,但她们的母妃也都懂得给她们备上各色精致礼物,将太后乐得嘴都合不拢。

    民间有句话,多子多福。像太后这般儿孙满堂的,便更加是福泽深厚的。

    她看着殿中的孙儿们,突然老感深怀,眼睛都湿漉漉的。

    还有,还有一个,就圆满了……

    她不自觉地将眸光移向右下首的空置之处。瑞儿没来参加她的大寿实在是一件让她遗憾的事,可是瑞儿的身体,她也清楚……

    众人看太后看着凌逸辰那个方向,加上各皇子公主都送了礼,也着实是该轮到世子爷了,于是纷纷将视线投向他们。

    陆婉秋被这满堂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

    王爷把准备寿礼的事全权交给了卿黎处置,不让她插手。她虽然不满,但总是顾忌着他王爷的身份,不敢造次,便由着卿黎去了。

    她当时觉着,便是卿黎准备的东西不合太后的心,那才最好!卿黎出了丑,她才能自在痛快!

    然而现在,她可万万不敢这么想了!

    她虽然是陆家的女儿,刚刚三皇子的寿礼也是让陆家出了一阵风头,也让她好生得意。但同样的,她更是辰南王妃!那与王府可是连为一体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王府丢了脸面,那她陆婉秋以后可该怎么见人!

    卿黎准备了什么东西,她可是完全不知道,心中也是丝毫没有底!

    现在,她真是无比后悔没有自己留上一手!

    凭着哥哥的财力,便是给她寻着个上得来台面的玩意儿又有什么难事?便若是卿黎到时候出了丑,她也可以仅靠一人力挽狂澜,不但能挽救王府的脸面,还能博得一个好的名声……

    陆婉秋面上又是悔恨又是痛惜,她只是巴巴地望着卿黎,只希望她准备的东西能有个好彩头。

    卿黎接收到陆婉秋投递过来的目光,实在是有些啼笑皆非。

    她把自己是当成什么人了?难道她真就这么不靠谱,会拿王府的名声去开玩笑?

    陆婉秋现在如此在意,可不是为了什么王府,分明便是为了她自己!

    这样自私自利的女人,卿黎也只能无语。

    凌逸辰同样鄙夷地瞥上一眼陆婉秋,随即便牵起卿黎的手走上殿前。

    与之前由宫女呈上礼物不同,这次上来的是一个身穿黑衣劲装的男子,浑身蓄势待发的劲道让殿中几位武将都暗暗惊奇,直感叹此人不凡。

    若非男子明显没有随身携带武器,恐怕这殿上之人都要打起精神来了。

    子芽捧着一个三尺见方的木匣盒子,不疾不徐走上前来,对着卿黎缓缓点点头。若是近一些的人便能够发现,子芽此时的呼吸有些粗重,就是头上也隐隐覆了一层薄汗。

    卿黎笑而颔首,心中也舒了一口气。总算是来得及……

    对凌逸辰点点头,他便会意地走上前将木匣打开,只见一尊白玉的千手观音像置于木匣之内。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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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世子妃介绍:
关于神医世子妃:
穿越之女,纵横医界,一身清新淡雅,气韵浑然天成。
皇上下旨,将她许与辰南王世子。
行呗,嫁就嫁,到时候讨封休书,照样天高地阔,自由翱翔。
可是,可是……事情怎么不像预期一般发展呢?
——“世子爷,你究竟要什么?”
——“我要的不多,你的心……”
神医世子妃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医世子妃,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医世子妃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