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百味
卿黎发现凌思迩无神的双眼似乎闪了闪,也未曾阻止兰溪的叽叽喳喳,双眼微闭,轻嗅着空气里弥散的菩提清香。
记忆里,第一次见凌思迩,两人便是这样安静坐着。
那时凌思迩闹着小脾气,一个人蹲在御花园的小角落里,别扭地不与她说话,而她则随意等在一旁,等这个别扭的女孩耐心告罄。
现在再忆起来,就好像是昨天的事。
卿黎轻笑一声,将兰溪早先准备好的点心往凌思迩面前推了推,“兰溪做的新点心,尝尝看。”
深紫色的糕点切得方方正正,在阳光下晶莹亮泽,却又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个头大约只有拇指盖大小,比起其他的糕点实在是小得多了。
凌思迩下意识地就想摇头,可这时兰溪却凑上来顶着一张大笑脸道:“公主,这百味糕我可做了好久呢!从和面、调馅到蒸煮,每一样都是我看着弄的,公主一定要好好尝尝!”
那样阳光灿烂的笑脸,总是让人拒绝不了。
凌思迩望了眼浅笑的卿黎,鼻翼有些发酸,点点头便拿起一个咬了口,顿时一张脸都皱在了一起。
她紧抿着唇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兰溪,又见卿黎还是淡淡笑着,强忍着总算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手忙脚乱灌了一口茶汤。
“好酸!”就算嘴里味道已经冲淡,凌思迩还是不停地喝着茶,连眼泪也不觉酸了出来,幽怨地瞪了眼兰溪。
“酸的?”卿黎挑眉,也拿了块放到嘴里,甜腻甘香的软糯滋味充斥口腔,几乎入口即化。霎时笑道:“甜得很呢!哪里酸了?”
这样的情景有些相似,凌思迩忆起来曾经卿黎也是这么诓她的,努着嘴小声嘀咕道:“姐姐只会骗我。根本就是酸的!”
她兀自生着闷气,不提防被人塞了一块糕点。甜馨芬芳的滋味沁入口鼻,仿佛一下子点亮了眼前的世界,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
“怎么样?甜的吧?”卿黎好笑地看她双眼发亮的模样,暗忖美食的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凌思迩脸色似乎好了些,点点头扯了扯嘴角。
她一脸狐疑仔细端详着那一块块糕点,小心翼翼挑选了一块放到嘴里,眉眼很快染上丝丝笑意,“嗯。是甜的,很好吃!”
她好像很久没有好好吃东西,又好像是突然间饿了,对着那一盘糕点大快朵颐起来,可是还没吃两口,小脸又一次皱起来,那表情就好像是在经历什么极为痛苦的事,忍了又忍,才堪堪咽下嘴里的食物。
“啊!这是什么!好苦!”凌思迩这回是真哭了,就像是这苦味一下子点燃了心中的艰涩。不断蒸腾而出,一时间止也止不住。
卿黎不拦着,任由她哭下去。等到她平静多了,才轻声说道:“百味糕,顾名思义,当然是有百种滋味,酸甜苦辣咸,人生百态,不过就像是这一盘糕点。”
清越的嗓音就像一道温泉,流过心头狰狞可怖的伤口,轻柔地冲刷着。除了疼痛,也带来丝丝暖意。
凌思迩泪眼朦胧地看向卿黎。而她却只是盯着面前一盘糕点,淡淡说道:“我们无法预料后事。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选择一块百味糕,后果也许是甜的,也许是苦的,但无论是什么滋味,我们还得继续走下去,因为还有各种不同的滋味等着我们去尝试。若是因噎废食,就此停住脚步,那一切都只剩了索然无味。”
凌思迩听得很认真,扭过头望着那一块块深紫色的糕点,看不透里面是什么馅,但她知道,定然有一种滋味等着她。
悄悄又伸出了手,凌思迩拿了一块就放进嘴里,是最开始尝过的酸涩,不同的是,这种酸涩要淡了许多,过后竟是一股恬淡意犹未尽。
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脸庞,凌思迩将这几天压抑的情绪一瞬间都发泄了出来,嚎啕的大哭声传到下人耳里,每一个不是担忧,而是一种浓浓的欣慰。
公主这些日子就像是行尸走肉,不哭不闹反而让他们忧心忡忡,像这样把自身情绪宣泄出来,总比那样冷淡的模样更适合她。
“我……我以为他会守承诺的,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母后说他是这世上对她最好的人,我信了……可是,不是这样的……我讨厌他,母后也会讨厌他的……”
凌思迩前言不搭后语,哭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卿黎听明白了。
她已经不想再认那个父皇,直接以“他”来称呼了。
卿黎抚了抚她的长发,未曾精心梳理过的头发只单调地披散在肩头,衬着她本就煞白的脸色,只余了单薄和纤弱。
“他们的事如何我不清楚,但是思迩,你母后是幸福的,她的记忆停留在爱的人对她好的层面,她有你这么可爱活泼的女儿,再没所谓讨不讨厌。”
卿黎用力揽了揽凌思迩的肩膀,双眼凝视着她,“思迩可以讨厌他,可以不理他,可以痛恨他,但是,那人毕竟是你的父亲呢!他给予了你生命,这一点改不了……”
凌思迩的双肩狠狠颤抖了一下,低下头来,良久,才道:“我多希望,他不是……”
不是她的父亲,不是她曾经最最敬爱的人,这样,她可以毫无负担的去厌恶他,去痛恨他,甚至,去伤害他。
可偏偏,他就是!
是过去十多年对她百依百顺视若珍宝的父亲,是一朝忽然冷厉严肃巴不得她消失的帝君,也是现在这个违背承诺另娶新妻的天子。
她想恨,却偏偏恨不得,她想爱,但又再无能为力,这样的痛苦折磨着她的每一寸神经,撕扯着她的理智,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里水深火热地煎熬。
卿黎再没有说话,这十多年来的孺慕之情,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思迩也不是说能放下就放下的,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慢慢磨合。
卿黎轻轻拍着凌思迩的肩膀,“思迩,你要知道,你永远都不是一个人,你有许多爱你疼你的亲人、朋友,他们都在关心你。所以,要快点好起来!我可是很想再看到那个活泼捣蛋四处给我惹麻烦的凌思迩呢!”
她淡淡地笑着,看到凌思迩用力扬起了一抹微笑,纵然难看,但心中也略微放了心。
是啊,这个孩子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脆弱,只是,太容易掉在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或许有个人,能够轻而易举帮了她……
卿黎陪了凌思迩一阵,又让兰溪留在了菩提园好好照顾着她。
一来是兰溪性子活泼,和凌思迩一块儿极容易产生共鸣,说不定还能带动着她早日康复。
二来也是兰溪做得一手美食,对于凌思迩这样的小吃货是最好的选择,食疗的魅力和作用从来都是不容小觑的。
三来,这菩提园中的人她也并非十分信任,有个自己的人在旁边伺候着,她会放心许多。
卿黎将兰溪留下,自己则转去了高府一趟。
高荏现在估计比凌思迩还要难受,她只怕,高荏又一次变回从前那样。
高府的门前冷清了不少。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高萌逝世,要大办丧礼的是三皇子府,而不是高府。
但尽管如此,此时的高府看起来,还是隐隐透着沉重的气氛。
卿黎道明了来意,小门童也未曾多言,便有婢子前来将她领了进去。
上回来高府时只去了高大人的院落,而高荏所居住的地方全然是另一个方向。
高府的多花草,如今深秋之际再见,满目枯槁黄叶,在风中瑟瑟作响,再加上府里压抑低沉的氛围,只觉得心中一片沉重。
“大姑奶奶那儿已经设起了灵堂,三小姐没有多呆,中午便回来了,只是一直在自己的院里练剑,整整两个时辰,到现在还没停,夫人如何劝都不听……”
一名婢子如是与她说着高荏的情况,卿黎倒是暗暗松了口气。
高荏若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反而还令人担忧,但她既然找到了发泄口,却是没有那么糟糕。
远远地,卿黎就听到了一阵利器划过空气的呼呼声,夹杂了一个妇人焦急的哭喊:“阿荏,快停下,你已经练了两个时辰了!好孩子,你这个样子,你姐姐也会不高兴的!”
那个舞剑的人似乎顿了顿,但只是一瞬,下一刻又动了起来,动静一声比一声响。
卿黎随着婢子走进庭院,还未多跨出一步,一把软剑就直指她的面门,薄如蝉翼的剑刃还在抖动,发出一阵清灵脆响,映着阳光闪出道道流光。
“怎么,这是动真格了?”卿黎笑着对上高荏的脸,可只是这一眼,她脸上的笑意便再也挂不住。
一身黑衣的高荏满身充斥着杀气,面色阴寒仿佛能滴出水来。
她像是练了许久,在这微寒的深秋,满身散发出淡淡灼热的雾气,鬓角碎发汗湿贴在脸侧,连握着剑柄的手上都滴下了点点汗水,还混合了血水,泛白的脸色告诉着卿黎,高荏的身体几乎已经到了极限。
然而,最让卿黎吃惊的,是高荏那一双眼。
血红的颜色里除了悲痛便只剩无尽的嗜杀暴戾,如黑洞一般能将整个人都吸进去,只余满心戚戚然。(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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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卿黎,高荏的情绪似乎颤动了一下,收回剑整顿片刻,才喘息着道:“你怎么来了?”
那话里没有任何感情,冰冷的就像千年不化的坚冰,可却是令一直在旁看着的高夫人心中一喜。
这是阿荏从回来以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她满心期待地望着卿黎,走上前去微微福了福,“世子妃。”
卿黎忙扶起高夫人,淡笑道:“高夫人不必多礼,可否让我与阿荏单独说些话?”
“好,好。”高夫人当然满口答应,她劝不住这个女儿,只愿世子妃能够有办法。
心中这么想着,高夫人忙带了一众侍女下人走去庭院,空荡荡的院子里只余了卿黎和高荏二人。
一阵秋风拂过,又卷落了满地枯叶,大片的柏杨树叶哗哗落下,很快就堆在了一起。
落叶,秋愁,总是惹人感伤的。
高荏身子笔挺地站在那里,胸口还在大口起伏,满身的戾气杀戮不断释放出,似乎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和狠戾。
卿黎走过去,微凉的手掌覆盖住她握剑的那只手,那冰凉的触感也让卿黎随之一惊。卿黎叹了一声,只是把她拉到一旁坐下,又给她上了药,期间未曾说过一句话。
高荏的情绪也在这一片静默中慢慢平息,她轻喘着看向卿黎,那样柔和淡雅的素颜,总是让她想到自己温柔贤淑的大姐,可是,再也见不到了……
高荏的眼睛有些酸涩,偏偏,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你不问我什么?”高荏盯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乍看有些恐怖,可那其中隐含的悲伤绝望又令人很是心疼。
卿黎包扎的手一顿,淡淡道:“你都决定好了,不是吗?”
从看到她那一双眼开始,卿黎就知道了。
那样强烈的杀意和狠绝,换了任意一个人,只怕早已冲出去取人首级了,她还能在这里练剑,与其说是在发泄,不如说,她是要靠这种方式阻止自己的冲动。
毕竟,她不是一个人,她的身后,还有家人,还有高府,若是她忍不住去把陆雪语或者凌千墨杀了,那结果,不是她一个人死,而是整个家族与她陪葬!高荏的身子颤了颤,苦笑道:“你总是把所有人都看得那么透彻……”
漂亮地打了个结,卿黎却是摇了摇头,“你错了,我看不透很多人,只是你,恰好能够让人一眼看透,而又是刚刚好的,我相信你而已。”
阿荏不是个心思复杂的人,要猜想她的内心,并不困难,但若是要她去猜凌初凌千墨那种黑山老妖,难度就无疑登天了。
那句信任让高荏的背脊瞬间一僵,她怔了片刻,再看向卿黎的眸中,却带了歉意和不安,就像脑中在做着天人交战,看似坚强,却是比谁都别扭脆弱。
犹豫了许久,高荏才缓缓吐口,“如果,我有事骗了你呢?”
她注视着卿黎的眼,生怕看到自己不愿意看到的失望。
她的朋友并不多,也不想失去卿黎这一个。
卿黎窒了窒,再见她一脸小心翼翼,霎时哑然失笑,“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既然选择骗我,自然是有原因,说不定还是难言之隐,我只要相信,你不会害我就行了。……
顿了顿,她又上下看了一圈高荏,笑道:“我想,你应该不会害我吧……”
“当然不会!”高荏急急回道。
卿黎那样的体贴真的让她十分感动,今天一整天都处于死寂的情绪,也因为她的话而在剧烈翻滚。
她死死咬着下唇,缓缓说道:“谢谢。”
卿黎笑了笑,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平静清澈的眼睛深深望着她,没有怜惜,也没有同情,有的只是淡淡的鼓励。
“你要怎么做?”卿黎问道。
她想,高荏是动了杀心了,但是陆雪语还好些,如凌千墨这种身份,无论明杀暗杀,最后结果都会很不利。
既要将他们扳倒,又要不拖累家族,除非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靠着最顶端的皇权,否则,一切都是白用功。
高荏接过茶杯一口饮尽,方才觉得自己几乎烧起来的胸腔好受了一些,又自己去倒了两杯喝下。
她幽暗的眸子深沉浩瀚,手中紧紧握着那只青瓷茶杯,道:“我答应了镇国将军府的求娶。”
毫不意外的答案。
卿黎皱了皱眉,追问道:“条件呢?”
被退了婚的南宫家再次求娶,以高荏的骄傲,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考虑的,何况她若是吃回头草,那也算是成了所有人的笑柄了。
其实镇国将军府本应该识相地不再来求娶,只是这门亲事是在大将军不知情的情况下退掉的,那南宫家的三公子,也是少将军南宫越,与将军夫人私下里决定好了将高荏这门从小结成的亲事推掉,大将军还为此生了大气。
南宫大将军与高大人是故交,这件事算是让两家掰了,影响甚广。
当初将军夫人也不过是纯粹可怜小儿子,不希望她娶一个病弱的妻子,但她实在没想到,高荏那瞌睡的毛病根本就是装的!所以为了弥补,也只好再次提出,希望结为鸳盟。
这件婚事高大人从未松过口,也由了高荏的意愿让她自行选择,到头来她却还是选择了老冤家。
本来这个决定不会这般容易定下,可惜,高萌的死彻底激怒了她,而高荏已经下了决心要让凌千墨生不如死,最简单的,无非便是让他最心心念念的皇位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凌初这两年的身子看着健朗,其实已经大不如前,又因为前几个月娴美人进宫,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纵情声色,让他的身子亏损地厉害,却偏偏又不知道节制。
卿黎虽然未曾替凌初诊脉过,可光从他脸上的虚浮和脚下沉缓也能猜到一点他的近况。
毕竟是快五十的人了,和未满双十的娴美人相比,凌初的精力绝不会太好,而娴美人那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魅惑流转,对凌初是多大的诱惑可想而知,他早已经不由自主了。
就算有太医把关还有各类名贵药材温补,凌初也慢慢只会剩下一个空架子,甚至身体情况都不会比凌瑞好多少。
他身边的人发现这种情况,偏偏无一告知,无非便是太子和三皇子做的手脚。
对他们来说,筹谋已经够为长远,只差皇帝身体崩溃的一刻,所以准备愈发紧锣慢鼓。
在京都,有权有势的,掌控了整个皇城命脉的,正是三省六部九司十二卫所。
凌千羽和凌千墨这些年龙争虎斗,要拉拢的也正是这几个部门的统领。
新政权的建立需要**,在这里面,起到最关键作用的,不是文臣,而是武将。
而在所有武将里,最位高权重的,无非三位,正是镇国大将军兼兵部尚书南宫翌,水墨的战神凌逸辰,还有常年驻军东海的守将汪洄。
汪洄由于常年不在京都,对整体影响并不大,而凌逸辰,暗里是支持太子的。所以凌千墨和凌千羽最需要争取的,是南宫将军的支持。
高荏提出的条件,必然也是和此有关。
“我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求大将军不会站到凌千墨的那边!”高荏咬牙说道。
她知道,要处于中立、纯粹支持皇权的大将军去支持太子实在有些困难,但至少,他不能帮着凌千墨!
“大将军和父亲的关系撕裂了,他一直想着弥补,我提出的条件又不算苛刻,对他而言不过轻而易举之事,他没有理由不答应。”高荏的声音愈发变淡,似乎提及的终身大事与她毫无干系一般。
卿黎皱起眉,只是看着她,“值得吗?那是你的婚姻,你就如此草率做了决定?若是南宫越并非你的良人呢?难道你就不在乎这些?”
“我管不了这么多了!我姐姐死了!我唯一的嫡亲姐姐!那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她死了!”
高荏突然暴怒地大吼,蹲下身子抱住了脑袋,满眼血红。
她死死抓着头发,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要连带着头皮一块儿撕扯下。
“如果,如果我昨晚没有回府,而是呆在了大姐那里,也许,就会不一样了……”她失神地喃喃自语,下一刻又抓起一旁早已放下的软剑挥舞起来,银光闪烁间,又有大片落叶纷飞而下,只看得到满目苍黄中,那一抹决然的黑影矫健敏捷。
这一次,高荏的舞剑没有持续太久,她很快便停了下来,负手背对着卿黎。
“黎,我知道你也在对付他。那次去滁州路上,暗夜堡的杀手来刺杀你,就是凌千墨派出来的对吧。”
卿黎听到她的声音响起,看不见表情,却也能感受到她全身沸腾起来的血液和仇恨杀意。
“是。”她回道。
“呵呵……”高荏笑了,笑得肩膀也在颤抖,可是那笑声,听不出任何酣畅淋漓的快感。
就像是拿命豪赌的亡命徒,抓着最后一把筹码,除了无与伦比的信念,更多的,是一种令人恐怖的爆发潜能,仿佛下一刻就能带着人同归于尽。
她轻笑着说:“真好,我们站在一块儿了……”
卿黎没有过多劝高荏。
她知道,现在的高荏已经满心满眼都是仇恨杀戮,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体内暴戾的因子不断活跃起来,也许只有让她血刃了那人,这种激越才会渐渐褪色。
卿黎也说不准这样究竟是好是坏,但至少给了高荏一个企盼的目标,她可以不再似从前一样将自我封闭,已经算是一种极大的进步了。
拍了拍高荏的肩膀,卿黎说道:“放心吧,你不是一个人。”
卿黎说完这句话就走了,而高荏的身形却是伫立,一动不动。
背对她的卿黎当然不会看到,那张终日来冷若冰霜的脸上,已是扬起了一抹极为浅淡的笑容。r11
第一百七十章 游园
卿黎想的确实没错,在三皇子妃高萌丧礼办完了没多久,凌千墨就将陆雪语扶正做了正妃,陆家又一次扬眉吐气。
先前传言的时疫病症,在经过数日丝毫没有任何人患症后,不攻自破。
城中百姓茅塞顿开的同时,也在纷纷骂着那个造谣生事的人,不过卿黎却是没有一丝心理负担。
陆家的米行又一次风光营业起来,段氏米行相较于之前抢购的盛景,现在又恢复了往日里的平淡,对此,段俞风早在预料之中。
趁机捞了一笔,已经是不错的收获了,贪多可嚼不烂。
不过,他最近却是有些忙。
早前卿黎让人给他透露了凌思迩的情况,那厮愣是忍了半天没忍住,跑去了菩提园看人家。
总算思迩的死心眼有了点回报,那人也算是开窍了,如今他们两个水到渠成进展{无}{错}。[s}顺利,就连上回卿黎再去给凌思迩复诊的时候,都发现她早已红光满面,没有半点从前病秧子的样子了。
这一点令卿黎有些挫败,她好说歹说死劝活劝,结果比不上那只狐狸说几句话来的有用,果然凌思迩也是个重色轻友的东西!卿黎已经有一段时间都没再去凌思迩那里,横竖有了段俞风在,她可以放心许多。
不过凌思迩毕竟心情恢复了,又是耐不住寂寞的,没冷淡几天,活脱欢腾的本性就蠢蠢欲动起来,竭力邀她去平游园赏枫。还顺带拉了段俞风一道。
卿黎本是不想去的,她的存在无疑就是一只大电灯泡,怕是段俞风见了她都不顺心。也就凌思迩这个神经大条的还能觉得自在,于是卿黎果断回绝。
结果第二天,凌思迩就亲自上门把她拉了出去,那种朝阳似火的活力热情,卿黎也是许久未曾见过了,况且平游园的枫树闻名,如今经过霜打。更是鲜红似火,要是不去看看,也着实对不住自己。
一来二去。卿黎终究还是拗不过凌思迩,陪她一起去平游园,当然,随行的还有某只一脸笑意却满目幽怨的狐狸。
硕大的马车摇摇晃晃前行。卿黎与凌思迩共乘一辆马车。后面还有一辆坐了丫鬟婆子带着外出的食盒用品等。
段俞风则直接骑了一匹白马晃悠悠慢行,他本就姿容出色,今日一袭华衣锦袍更显意气风发,惹得路人频频侧目。凌思迩悄悄掀开车帘一角望了眼段俞风的侧影,脸颊立刻泛起一圈红晕,怯生生将帘子放了下来,不过片刻之后又忍不住再次掀开。
如此往复几回,卿黎也不禁好笑。“日日相见,还看不够?”
她的一句调笑让凌思迩红透了脸。即便坐着也努嘴跺了下脚,急道:“人家才不是在看他,我只是……只是在看风景!对!这一路的风景这么漂亮,我才不想错过呢!”
好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她这一回干脆光明正大掀开轿帘朝外望去,恰好段俞风视线投过来,空中凝望的瞬间,她的身子僵了,而卿黎也很快发现,凌思迩的耳根已经红透,相信脸上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段俞风见凌思迩小脸红扑扑,一双乌黑的杏眸亮晶晶澄澈清明,却偏偏一副娇憨的傻样,心中亦是极为好笑。
在卿黎和凌逸辰那天与他谈过之后,段俞风回去想了许久,从前不敢面对的东西,不敢承认的东西,有一瞬居然看得那么清楚,也是由此,再想起凌思迩在宫里受的罪,他才觉得更加心如刀绞,愈发心生怜惜。
前些日子去菩提园见她,看见原先那个精灵活泼热烈欢脱的女孩,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身形羸弱地静静坐在菩提树下,那样的晶透脆弱,好像五彩琉璃,纵然极美,却一碰就会破碎。
那张没有灿烂笑容的绝美容颜,那双不再晶亮闪光的纯黑杏眸,那样不属于她的娴静淡漠,根本就不是凌思迩!
不是那个已经悄悄在他心底扎根的热烈身影,不是那个只要想起来就会让人眉眼含笑的有趣女孩!
段俞风说不出那时候的心痛,从小到大,从未有一刻那么疼。
他看到她在看她,脚步不由自主朝她走去,未曾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他凭着身体的本能,将她揽入怀里,才是头一次知道,这个女孩,竟是瘦弱至此!
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他……
真是个傻孩子呢……
段俞风望着凌思迩的眸光愈发幽深了,好像是要将她的模样牢牢印在脑里,哪怕只是看着,便觉得心中一片踏实,似乎自从她出现,便再未有所落空。
一直以为自己从来不会有爱人之心,可段俞风现在才知道,不是不会,只是还未遇到,那个能让你愿意跟随她情绪起落的人。
而他,终于等到了……
也幸亏,他还来得及将她留住……
段俞风对着凌思迩微微一笑,那眸中再不是戏谑揶揄般促狭的目光,而是难得的真诚认真。
凌思迩一时迷失在他的眼里,竟是痴了去,直到身边一声轻笑,才唤回了她的神。
快速地放下车帘,凌思迩满脸红得犹如熟透的苹果,嗫嚅道:“姐,姐姐笑什么?”她纷飞的眼神左顾右盼,就是不去看卿黎。
卿黎也不好意思地清咳了两声。
原谅她吧,她也不想笑的,只是头一回看到那只狐狸这样子,有些接受不了……
“风景不错。”卿黎笑着打哈哈。
凌思迩没有多想,加上卿黎后来又朝着窗外看风景,没有将注意力放她身上,让她的尴尬消散了不少。
她并没有再掀开车帘去看段俞风,眸光注视着车壁上的一点,不知在想些什么。
身侧过于的安静让卿黎狐疑回身,看她有些失神,不由问道:“怎么了?”
漂亮的杏眸眨了眨,凌思迩一脸迷茫地看向卿黎,眉间多少有些消散不去的愁绪。
她蹙眉咬着下唇,良久之后,才怯弱地问道:“姐姐,你说,他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
以前凌思迩喜欢他,不顾脸面各种死皮赖脸都用上了,可他不为所动,自主保持着一段合适的距离,既不让你觉得生离,却也不会给她任何亲近的感觉,这样的若即若离总是让她无所适从。
然而,最近的段俞风,真的是对她太好了!总是会看着她笑,总是温柔宠溺地揉她的头发,甚至,在他的眼里,她还看到了某种别样的情愫,正是辰皇兄在面对姐姐时常常流露出来的专注。
这种变化,若是放在从前,凌思迩大约会兴奋地手舞足蹈,但如今,经历过她父皇对母后的背叛之后,她开始怕了。
总有一股焦虑恐惧步步蚕食她的心,她害怕,有朝一日,这样的温存再不属于自己。
人生最痛苦的,并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在得到之后满身心地投入,却又被生生剥离。
她已经在父皇身上体会过一次了,再也承受不起第二次………
水灵灵的杏眸里,满满的都是不自信,还有一种恐惧到极致的脆弱,卿黎看着这样的凌思迩,有些心疼,握住她纤弱的手微微使力。
“你在怕什么?难道对自己没信心吗?那个当初信誓旦旦地与我说,会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的凌思迩哪去了?你的热情冲劲呢?”卿黎直直望进凌思迩的眸子,在她微鄂的当口,伸出手覆住她的眼。
眼前突然黑暗,凌思迩不明所以,眨巴了几下眼睛一阵茫然。
卿黎忽的淡淡说道:“思迩,你要记住,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你不是你的母后,他也不是你的父皇,不要只相信眼睛看到的,试着用你的心去感受看看,那个人究竟对你如何。”
卿黎注视着凌思迩,手掌覆盖之下,看不见她眼中的神情,但却渐渐见她嘴角扬起弯弯的弧度,她知道,思迩这是清楚了……
收回自己的手掌,终于又一次见到那双清澈晶亮的眼,正笑意盈盈望着自己。
“姐姐,我知道了!”
欢喜雀跃的笑声从车中传来,段俞风忍不住侧目望了一眼,虽只见缦纱珠帘,但他几乎能够想象到她那暖人灿烂的笑。
不禁失笑摇头,段俞风又夹了夹马腹跟紧身旁的马车。
离平游园还有些距离,倒是已经听到了热闹喧嚣的人声鼎沸,卿黎和凌思迩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笑了起来,而凌思迩更是迫不及待地掀开车帘。
正是枫树最红最艳的时刻,漫山遍野的远远望去,就像天边一整片的火烧云,热烈似火。
望仙河横穿而过,似乎能听到淙淙水声,高岗之下,种植了一排金桂,香气弥漫间,穿红着绿的少年少女们,嬉笑玩闹,其乐融融。每个人脸上都带了笑,生机勃发活力四射,就算原本平庸无奇的面容,此时看来依旧美不胜收。
凌思迩早已按捺不住,待车停下后率先蹦了下来,深深呼吸了一口清新空气,回过头又对着刚刚下马的段俞风挥了挥手,咯咯笑着便往远处奔去。
第一百七十一章 论美
卿黎只来得及看到一串粉红残影,那娇俏玲珑的人影正如乳燕一般穿梭在人群之中,在阳光中快乐地笑着,仿佛全身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她只是远远望着,唇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喃喃自语道:“终于回来了……”
那样欢乐的凌思迩,如阳光般温暖的活力少女,才是一直以来她所熟悉的啊!
段俞风停下了脚步,站在卿黎身边怔怔望着,眼睛不由有些酸涩,胸口却好像被什么东西塞得鼓鼓囊囊的,只觉得从未有过的充实。
“卿黎,谢谢。”
谢谢她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也谢谢她在思迩最痛苦无助的时候,还能陪在她身边,还能还他一个完整的凌思迩。
段俞风的声音很轻,轻到仿佛是天边最浅淡的一丝流云,可那份发自内心的感激,卿黎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她似笑非笑斜睨了一眼,却见那双狐狸眼始终一瞬不瞬注视着远方某个人,温柔到流露而出的笑意可再没有从前那没心没肺的模样。
若不是他自己开了窍,恐怕她就是说上三天三夜也是白费。
他和凌思迩之间的问题,从不是什么所谓的身份地位,而是段俞风自己,是否做好准备,要让那颗浪荡不羁的心安落下来。
现在,他连自己的这关都过了,难道还怕其他的?
段俞风顿时哑然,低叹道:“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真累……”
总是一眼看穿别人,这样的滋味可不好受!他还真突然有点同情凌逸辰了……
狭长的狐狸眼突地上下打量着卿黎,他轻笑道:“卿黎,女人太精明了可不好,偶尔装傻一下也不是坏事,男人都是喜欢小鸟依人的,辰也不例外……”
他忽的哈哈大笑,抹着光洁的下巴,啧啧嘀咕道:“以前倒是不知,原来那小子喜欢你这个类型……”适时挑着眉,又是那种近乎促狭的揶揄光芒,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还没多久就本相毕露,真是个一见就让人讨厌的家伙!
卿黎捏着下巴细想,又一脸赞同地点头说道:“确实,世子的品味和段大公子截然相反,我听说吉庆班的四大花旦都各有风情,看来我得和思迩好好谈谈你的取向问题……”
说罢,便施施然拂袖而去。
段俞风怔愣地站在原地,面容僵硬脸色陡然白了不少。
那吉庆班的四大花旦,之前和他的关系可一直都是暧。昧不清的,卿黎去和思迩说那些……
段俞风全身一颤,急急追了上去,嘴里喊着:“嫂夫人!小弟知错了……”
习习微风拂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夹杂了浓郁的桂香,在热闹非凡的游园中,倒是未曾觉得有多么沁寒。
高岗之下,一群少女结队伫立桂树旁,凝眸望着不远处一青一紫两个并肩而行的少年,时不时总会交耳窃笑低语着什么,那眼中的倾慕却是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
“都说九王有倾城之姿,从前我也是当恭维笑谈,今日一见,才知何为绝丽无双!”一个少女怔怔望着那个紫衣少年,一边低低叹道。
…那样冰雕玉琢,仿若是开在高岭之上的大丽花,如皎皎明月清辉遍地,又如秋水晨露澄然晶透,一时当真看痴了去。
身边的几个小娘子都不禁吃吃笑起来,拿手指在脸上刮了刮,羞她道:“瞧你看九王的样子,目光灼灼近似贼也!”
几人都笑了,那少女却满是不以为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九王之美,难道不值得我高谈阔论一番吗?”她依旧注视着远处,完全理所当然。
“值得值得!”立刻有人随之回道,“九王绝世姿容确实无与伦比,可惜太过阴柔女气,依我看,还是他身边的景小公子更为高大英俊,这才是真的男子气概!”
此话一出,也收到了不少人的应和。
景轩一路闲散走着,因着习武,便比常人耳聪目明不少,听了那些女子的话,不由朝身边的凌千柯瞅了一眼,低笑道:“九王之美,太过阴柔女气……哈哈,凌千柯,原来觉得你母亲娘腔的不止我一个啊!”
他放肆大笑,看到凌千柯的脸色渐黑,笑得可是更加开怀了。
凌千柯咬了咬牙,朝着桂树下的女子们狠狠瞪了一眼,又掏出小水晶镜上下左右比划了一遍,一会儿就眉开眼笑,“那些个庸脂俗粉,哪里知道什么是美!哼,不懂得欣赏的无知妇孺……”
他嘀嘀咕咕说了一通,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块烟紫色帕子,小心抹开鼻尖上渗出的小粒汗珠,回头对景轩咧嘴扬了个大笑脸。
景轩不由翻了个白眼,无奈瞥了眼他手上的帕子,强忍着上前把它撕裂的冲动,最后只扯了扯嘴角。
他算是知道了,凌千柯这厮的品味实在不能用常理忖度,这种只有女子才会用的绢帕,他居然用起来毫无负担,还春风得意!
真给跪了……
侧过脸,景轩的肩膀颤了又颤,才堪堪忍住了几欲喷薄出的笑意,可惜脸色已是憋得一片红,再回身时,便见凌千柯一脸不好意思的“忸怩娇羞”样……
见鬼!他最好不要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哎呀呀,黑炭啊,我知道我长得好看,你也不用脸红吧!真是的,我会不好意思的!”凌千柯抿唇笑了几声,还没嘚瑟起来,迎头就被人揍了一拳。
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角,一晃神,景轩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他怔怔揉了揉微疼的额头。
那一下景轩到底是没有用力,除了有点红肿,倒是还好……
凌千柯瘪了瘪嘴,咧嘴一笑又快步跟上景轩的脚步,一边叫着“等等!”
只是前面的人陡然猛地一停,凌千柯还未反应过来便直直撞在了他宽厚的背上。
“黑炭,你怎么突然停了……”凌千柯又抱怨地揉了揉额,感受到景轩猛然僵直的后背,忍不住探出头来一看,这下总算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迎面走来的几人,正好是段俞风、卿黎和凌思迩。
在这里看到景轩,卿黎还是有些惊讶的,只是看到他原先满是笑意的脸色,在见到她后顿时收敛,消失无踪,她又有些怅然。
记忆里那个永远泼皮耍赖和她撒着娇,或是整日“卿卿”叫个不停的少年,不知不觉已经和她渐行渐远,再面对她时,除了无措就是尴尬。
…纵然如今看来,景轩已经稳重了许多,可是那本该属于他的嬉笑跳脱也随之无踪。
方才远远就见到他和凌千柯说笑着一路走来,那样的欢快,其实才是景轩的本性,不过,再也不会对她绽放了……
段俞风是率先开口的,有意无意地将凌思迩带到身后,拱手说道:“九王,景小兄弟,别来无恙。”
景轩回了礼,凌千柯则是微微颔首,一双丹凤眸瞥了瞥那躲在段俞风身后的凌思迩,哼了一声。
凌思迩吐吐小舌头,不情不愿走出来,磨蹭到凌千柯身边,伸出手指拽了拽他的衣袖,软软地叫了声:“九哥……”
“呦!小公主还认我这个九哥啊!真是受宠若惊了!”凌千柯一把将袖子抽了回来,斜睨她一眼,但见她还是有些孱弱病白的脸色,暗叹一声,只好恨恨拿手指点了点她额头,“死丫头,下次再这么整试试!”
语落,他若有似无瞥着段俞风,不再多说什么。
凌千柯生母只是个昭仪,又是难产而逝,所以他出生伊始就一直养在迩淳皇后处,要说凌思迩在宫里和哪个兄弟姐妹关系最好,那就非凌千柯莫属了。
先前凌思迩在宫里闹绝食的时候,凌千柯也去劝过,不过这死丫头油盐不进,他也是气急,甚至说出义绝之言,结果照样无用。
他是生了大气了,本打算不再理她,不过一看凌思迩可怜兮兮模样,怒意顿时消了大半。
现在一看段俞风,总算知道这丫头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坚持,不由好笑地摇了摇头。
凌思迩嘻嘻一笑,挽住凌千柯的胳膊,撒娇道:“九哥最好了,最疼我了不是?思迩最喜欢九哥了……”
本是寻常的话,可在凌思迩说出后,有两个人瞬间变了脸色。
如果说段俞风的反应还在卿黎意料之内的话,那景轩就不大对劲了……
卿黎蹙眉,又见景轩的目光似乎是停在了思迩抱着凌千柯的胳膊上,不觉又纠结了几分。
她清咳一声,不着痕迹将凌思迩拉扯过来,同时也注意到了景轩神色一松,霎时额角不由自主跳了两下。
“平游园的风景不错,你们也来赏枫?”
清越动听的嗓音将景轩一瞬间的失神拉了回来,他看向卿黎温和的淡笑,竟是觉得再面对她时,也不是那么困难了……
他扬起一抹笑,眉宇间隐隐带了些欢实,道:“是啊!若是知道卿卿也来,那便约好了一块了!”r1152
第一百七十二章 落空
俊朗的少年用一种极为澄澈的眸光看着她,嘴角似乎还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声熟悉的“卿卿”,险些令卿黎一阵恍惚。
似乎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身青衣的景轩风尘仆仆地从远方赶来,扑到她的面前,咧着嘴笑,一遍遍唤她。她还能看到他左右两颗小虎牙,在暖春阳光映照下发出白亮的光泽……
只是自那以后,再见景轩,每每少不了些许别扭……
不是他变了,只是他长大了,不再需要她的陪伴呵护,能够开始自我独当一面,能够游刃有余周旋于各色人群之中。
卿黎既是为这样的景轩高兴,但难免还是失落。
如今再听他这般亲昵地唤她,少了失望无奈,少了落寞伤心,少了那种小心翼翼的情愫,仅仅带着一种自小陪伴与生俱来的亲切,不由也是怔住了。
景轩难得见卿黎这样怔愣的模样,心中暗暗纳罕。
方才,他也以为他是强颜欢笑的,甚至紧张到在用指甲使劲抠着手心,想用那种疼痛稳固自己动荡的情绪。
他触及到她眼中的无奈还有一闪而过的悲哀,那一刻,仿佛是心中被人狠狠击了一拳,一时又苦又酸。
他不知道,为什么卿卿和他会变成这样……
他希望看到她笑,像从前那样,温和地和他说着话,或者,永远包容他的一切,替他收拾惹下的乱子,不让父亲责罚,而不是如今这般,相对无言……
鬼使神差的,他脱口而出,用一种似乎嵌入骨髓的熟稔与她说话,好像在梦里在现实中,曾经千百万遍地上演过一样。
他看到了她的惊喜,居然自己也跟着高兴,也是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那道一直禁锢自己的枷锁,其实已经极淡了,又或者,根本从未存在……
景轩忽的自嘲一笑,包含更多的却是一种豁然贯通。
他伸出手在卿黎面前晃了晃,眨巴着一双眼奇道:“卿卿,怎的不说话了?”
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如他从小泼皮耍赖时的神情,卿黎看得更是呆了。
好一会儿,她才算回过了神,莞尔失笑道:“没怎么,突然觉得有点恍惚。”就像做了一场不好不坏的梦,醒来时,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轩会意,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他忽的侧眸睨了眼凌千柯,一边的眉毛高挑,似乎在宣示着胜利一般,暗暗比了个手势。
凌千柯嗤之以鼻,不屑地侧过头去,只是嘴角难掩的笑意还是不经意地流出……
几人既是相遇,自然结伴同行,因着他们都是容貌上乘者,一路上实在惹了不少人侧目而视,免不了让人长吁短叹几声。
凌思迩听说了在枫林正中有一块姻缘石,灵得很,当下就决定去求拜一下,段俞风当然跟着。
凌千柯更喜欢热闹喧哗的地方,最好是有众多小娘子的所在,其实也不过是想满足一下自己被众女钦慕的虚荣心。景轩对此大为不屑,不过到底还是被拉走了。
于是,本来的五个人,一来二去,卿黎终究是被落了单……
她扯了扯嘴角,暗骂一声这几人没义气,转而又若有所思望着凌千柯和景轩拖拉着远走的身影,只眉心蹙了蹙便再无下文。
…“兰溪,看来只有你陪我了……”卿黎低叹一声,再回头,哪里还有兰溪的影子?有的只不过是几个跟随的婆子和丫鬟,一个个还是心不在焉地东张西望。
卿黎认命扶额。
得!今天她就不该出门!
……
偌大的豪华马车在车夫的控制下,缓缓停在了平游园前,众人一见那车身上明显的徽标,下意识地便自主让道,同时也是殷殷期盼着想见一见车内的人。
一只细弱白皙小巧玲珑的手伸出车帘,虽只是冰山一角,但光光从这微毫之处也可以联想到那车中该是如何一个美人,众人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探头探脑引颈瞧去。
美人掀开了车帘,只可惜,那面容却被严严实实挡在了幕离之下。
长及过膝的白纱朦胧纷飞,衬得身穿粉色挑线裙的女子更是风情万千楚楚动人,只是这份微茫隐约之美到底没有满足了众人的好奇心,一时间很是失望。
头戴幕离的女子未去在意周遭之人的态度,只本分站在一旁。
这时,一个中年妇人下了马车。
她穿着一身深色菊纹上裳,衣领袖口都绣有银丝,并没有如粉衣女子一般戴上幕离帷帽,面容呈现在了众人眼下。
那是一张平静的脸,细细碎碎布了不少皱纹,尤其鼻梁两侧的褶皱最为深刻,足以昭示着这位妇人时常忧思烦心。尽管容颜已逝,可依稀能够辨别这位妇人年轻时也是一位绝代佳人。
围观的人群暗暗点了点头,又瞄一眼车上大大的相府徽标,心中忖道:果然气度不凡。
中年妇人正是端木丞相的正妻罗氏,而那粉衣女子正是罗氏的第二个女儿,端木槿。
罗氏侧眸瞧了眼一动不肯动的端木槿,无奈叹了一声,道:“好了,槿儿,别一直愁眉苦脸的,都到了游园了,便好好玩玩,不开心的事就全忘了吧。”
她牵过端木槿的手,却被后者一把甩开,而后兀自便踏着大步子离开,也不理会身后人作何反应,只一群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一下,立刻紧跟而上。
罗氏幽幽望了眼,摇摇头也随着跟上了。
她手腕上本是挂了一串念珠,此时却已经移到了手掌之上,一粒一粒数着,口中喃喃着一句句佛经。
贴身的婆子一直跟在罗氏身边,见她神色间萎顿郁郁,不由担忧道:“夫人……”
话还未如何开口,罗氏便一个眼神飞过去止住了婆子要说的话。
她沉沉一叹,“都是造化,怨不得谁,槿儿如今难受,过了阵子也该好了……”
说话间,罗氏又将目光投向那个粉衫少女。
端木槿走得极快,一点也不像是来游玩赏枫的样子,甚至都没了半丝大家闺秀的仪范,倒像是一个市井女子,大大咧咧无半分可取之处。
罗氏的眉心几不可察地皱了皱,但转念一想,仍然还是没有多说,脚下也加快步子追上。
端木槿最近心情很不好,那是正常的。
先前凌千墨是打算在高萌死后,娶了端木槿做正室的。
为了让端木槿喜欢上他,凌千墨可是煞费苦心设计了一堆堆的偶遇。相处间,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当然渐渐沦陷在他的“温柔体贴”里,也不管做继室是不是面上无光的事,只愿与他白头偕老。
…只是,这愿望刚刚有丁点儿苗头,就被死死扼杀在了胚芽期。
高萌确实死了,三皇子妃的位置空了出来,她高兴自己终于可以与喜欢的人在一起,满心期待等着三皇子上门提亲,甚至都开始自己绣大婚的用品。
然而,作品还未动几针,那儿就传来了消息,陆侧妃怀有身孕,三皇子请封了陆侧妃为新三皇子妃,而她端木槿,再没有任何机会……
这样的噩耗无异于晴空霹雳,将端木槿砸得外焦里嫩。
她是丞相府的嫡次女,身份尊贵,只可为人妻,不可为人妾。
她长姐端木瞳,虽是太子良娣,但太子未来可是继承大统的,长姐那时少说也是妃子,便是忍上一时也无大碍,然而她就不一样了……
三皇子的母妃此时已经失势,他的机会也随之大大减小,她去做三皇子继室已经是很丢脸的事了,何谈其他?
难道还要等陆雪语过世,然后她做继室后的继室吗?
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端木槿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忿。
她是真的喜欢凌千墨的,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当年长姐喜欢上那个游医的时候,懵懂无知的她曾问过,什么是喜欢。
长姐说的一切,她在凌千墨身上都感受到了,她就是喜欢他的!
可是为什么,老天爷要这么玩她!
端木槿突地顿下了脚步,双拳紧紧拧着,幕离下的双眼已经通红。
她死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好不容易才算是忍住要疯狂大叫的冲动,她的最后一丝涵养,最后一点理智,到底还是让她冷静了下来。
幕离下的土壤突然被几点水珠打湿,端木槿怔忡地立于原地,无声哭泣,全身都笼罩在一股莫大的哀伤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遇上他?
既然有缘,为何缘浅!
端木槿的双肩微微颤抖,正是全身无力的时刻,恰好一阵咯咯脆笑传来:“你抓不到我!抓不到我!呵呵……”
端木槿下意识的抬头,只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对着身后一个少年扮着鬼脸,一边又飞快地跑着,却是因为没有看路,一下子撞进端木槿的怀中。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两人都脚下不稳后仰而去。
“啊!”
两道惊叫同时响起,一声来自女孩,而另一声正是来自端木槿。
“啊!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女孩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泪眼汪汪地也不管自己疼不疼,忙上前去搀扶端木槿。r1152
第一百七十三章 梁子
这一方的喧闹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就连背靠桂树闭目闲暇的卿黎也被吸引了目光。
端木槿一阵天旋地转,幕离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跌落,一张苍白的脸展露在世人面前。
灵动清秀的面上未施脂粉,看起来憔悴病弱,双眼更是红肿不堪,泪痕犹在,容色枯黄,又因着纤瘦而倍感瘦骨嶙峋,哪有一点美态。
方才被她弱柳扶风般姣好身形“欺骗”了的众人,顿时一阵唏嘘,失望地摇了摇头。
“呀!姐姐,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女孩一看端木槿的脸色,先是一愣,而后便紧张了起来,连忙蹲下身要去扶她。
端木槿只觉得翘臀一阵生疼,转而瞥见周遭之人似笑非笑的讥诮神情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幕离已经掉下,顿时勃然大怒,用尽了力气把女孩一把推出去!
她慌乱地拿起幕离重新戴上,这才撑着身子站起来。
这几日劳心伤神,以泪洗面,她当然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多么不堪,来游园散心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可她又实在没有心思梳洗打扮,只好用幕离掩面,结果,却被这个贱丫头扰了乱!
“混账!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叫我姐姐,给我提鞋都不配!”端木槿觉得自己的骄傲被践踏他人脚下,霎时怒极,直狠狠瞪着已经仰倒在地上满脸痛楚的女孩。
卿黎眉心一蹙,再见那趾高气昂的女子时,已是无奈摇了摇头。
从前只知端木槿骄矜,许会随着年纪增长而收敛,却不想愈演愈烈……
先前一直在后面追赶的少年此时已经奔了过来,慌乱地去将女孩扶起。紧张问道:“弯弯,怎么了?哪里摔痛了?”
俊秀清朗的少年满目疼惜,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孩。一遍一遍安抚。
这样的画面太美,却恰恰刺痛了端木槿的双眼。
凭什么。连这样一个莽撞的死丫头都有人关怀,而她,就不能与爱人厮守?
端木槿死咬银牙,嘴角倏地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冷声笑道:“她能怎样?摔一下又能怎的?这贱丫头冲撞了我,我还没有算账呢!”
她注意到两人身上都是穿着寻常百姓的衣饰,可见正是庶民,与她这种天生贵族相比。实在不堪如蝼蚁。
一股与生俱来的高傲油然而生,端木槿不自觉扬起了头,斜睇着少年微怔的脸,道:“你就是这丫头的情哥哥吧,既如此,就好好教教她,眼睛长来可不是废的!不然,本小姐不介意帮她把这双眼给去了!”
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庶族平民,端木槿傲慢的口吻听在每个人耳里都极为不快,可是也没有几个人愿意站出来为这两个孩子出头。
这位可是丞相府的小姐。谁吃饱了撑的要去和丞相府作对啊?
于是纷纷选择哑口无言。
端木槿身后的婆子丫鬟已经赶到了她的身边,自然而然听到了她说的话,顿时不约而同皱眉。但再一看那两个孩子的寻常打扮,也便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庶民,不会有太多隐患。
不过姑娘此般倨傲,难免是给人留下坏印象了,不明事理的,指不定还要说丞相家教无能,教出这么个刁蛮千金呢!
丫鬟们一阵无奈,谁让这位小祖宗实在是憋屈地慌了呢!
摔倒的女孩听着端木槿的话,全身一僵。连哭声都停了,她怔愣地抬起头看向端木槿。水汪汪的眼睛如小鹿一般清澈又惹人怜惜,众人不觉便对端木槿生出反感。
“哥。哥哥……”女孩抓着少年的衣领,怯生生望着他,而在那少年眼里,却并没有任何慌乱,有的,只是一种近乎淡漠的冷意。
这样的镇静却是让卿黎神色一亮,那种全身上下隐隐透露出的高贵显赫稳重大度之气,可不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庶族,只怕这个少年的身份不简单……
“乖,不哭……”少年又抚了抚她的发髻柔声说道,将她带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俊颜上只是温柔笑意。
收拾好后,少年转过身来看向端木槿,稚嫩的脸上竟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而那双眼中的神情更是冷淡地让端木槿都不禁要打个寒战。
“端木小姐,弯弯冲撞阁下实属抱歉,不过端木小姐恶言相向可就太过无礼了!”他方才也是听到周遭人群细碎的窃窃谈论,知晓这位粉衫女子正是丞相府的小姐,原来是个这么没有涵养的粗鄙女子。
少年嘴角一弯,对着端木槿微微颔首,“在下齐修,是弯弯的兄长,并不是什么情哥哥……”他嘴角讥诮的弧度最后留给了端木槿,拉着齐弯弯直接离开了人群。
明明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可齐修的老成还是让众人微怔,再一想方才端木槿想都不想直接断言这两兄妹是情哥哥情妹妹,那怔愣的神情立刻变成了玩味。
想来这位端木小姐,应该是久处深闺耐不得寂寞了,连见着一对小儿,都会往哪个方向想去。
淡淡的喷笑声在人群中响起,卿黎也是不由好笑,目光投向那个少年,柳眉玩味挑起。
齐修,她倒是有听过这个名字。
齐阁老的嫡长曾孙儿,相传年纪不大,才情却是远胜当年的齐阁老,深得长辈喜爱,可谓是这一代的黄金人物了……
那齐阁老正是先帝在世时的丞相,早已致仕多年,先帝感念其劳苦功高,特御封阁老,与御赐公爵相差无几,不过是不能承嗣下去。
齐阁老虽然不在朝为官,可他广建学堂,不论平民贵胄,皆施以教学,学生遍布天下,入朝为官者更是不知凡几,在广大学子心中地位崇高,甚至如今的端木丞相,也是齐阁老的入室弟子。
连皇帝和端木丞相都对齐家人礼待三分,更是重视齐修这个天之骄子,端木槿却是自个儿往枪口上撞,可不知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蒙昧无知……
周围的嗤笑声让端木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所幸还有幕离挡住了她的尴尬。
正想对着这群刁民发火,身后陡然传来一个严厉的声响:“槿儿!”
罗氏一脸严肃地走来,那眼中几欲喷出的怒火让端木槿生生打了个寒颤,怯怯叫了句:“母亲……”
罗氏咬着牙瞪她一眼,又朝那两个离开的少年和女孩望望,心中沉沉叹了口气。
齐阁老的曾孙儿呢,刚才被槿儿这般羞辱,这个梁子可真是结下了……
罗氏又是愤愤瞪了她一眼,怒道:“马上给我回去!一个月内不许出门!”
语毕,罗氏直接让婆子架住她往回带,自己也快步走开。
她得回去和老爷好好谈谈,上门去给齐阁老致歉赔礼才是……
端木槿面对母亲没由来的怒火,心中极为不满。
她本来就心情不好了,好不容易出来发泄一下,为何还要被如此对待?
母亲不是最疼她吗?今天怎么舍得对她这么严厉!
委屈愤懑之下,端木槿狠狠地挣脱开拉住她的婆子,撒丫子直跑,只是还未跑开多远,胸口骤然一阵刺痛,呼吸也霎时变得极为困难,脚一软就跌坐在地上,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胸口。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追上来的婆子发现了端木槿的异样,心中咯噔了一下,忙回身叫道:“夫人!姑娘发病了!”
她一边慌乱地使劲揉搓端木槿的胸口,一边又从自己兜里掏出药瓶,急忙打开,却见根本一颗丹药都没剩下。
“该死!”婆子低咒了一声,急得眼泪都快哭出来了,手忙脚乱一时尽是无措。
罗氏此时已经回身到了端木槿身边,见她半靠在婆子怀里全身哆嗦,亦是吓了一跳,忙蹲下身握住她的手,“槿儿,槿儿你怎么样?”
说着,横了婆子一眼,怒道:“药呢?还不拿出来!”
婆子哆哆嗦嗦地递上一只空药瓶,残余的药香萦绕,偏偏一颗不剩。
“夫人,药没了……”都怪她出门前没查探过,谁知小姐突然发病了!
小姐的喘疾其实已经控制地稳妥了,只间或还会发作一两次,怎的今日这么倒霉!
罗氏大急,一把抱过女儿,眼眶都红了,哭道:“槿儿,槿儿,你不要有事啊……”
正是众人慌乱间,一个白衣女子握上了端木槿的腕子,从容不迫拿出根银针对着她臂上穴位刺下,先前抽搐着的端木槿总算停歇了下来,只是全身酸软了再没力气。
罗氏心中大喜,抬眸一瞧,正是一张清丽脱俗的面容,那模样竟是看着还有些面善。
“你……”罗氏想了想,突然灵光一闪,道:“世子妃!”
对了,她曾经在宫宴上见过卿黎的,这样清雅娟丽不入凡尘的女子,一眼就能抓住人的视线,可不就是辰南王世子妃吗?
卿黎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丞相夫人,端木姑娘需要尽快治疗,此地不宜,还是尽快回吧。”
罗氏点点头,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槿儿的身体。
她催促着身边的婆子将端木槿带去来时的马车,一边又回过身对着卿黎请求道:“不知可否请世子妃去一趟,槿儿的病情,我很是担心……”
她满目恳求,而卿黎却心下暗笑。
丞相夫人当着众人之面说出这话,她若是不答应,不就是不将丞相放在眼里?
也罢,去一趟又是如何?(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药方
花开富贵拔步床上,一个娇弱的女子颤颤地睁开了双眼,立刻就被屋内光线刺得闭了目。
胸口处的闷痛一阵阵传来,端木槿即刻不适地闷哼了一声。
“槿儿,你醒了?”
妇人焦急的声音从耳边响起,端木槿睁开眼就看到了罗氏担忧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阵委屈,眼泪哗啦啦流出,浸湿了鬓发,也是沾染了绣枕。
“端木姑娘还是不要情绪波动过大,你此时的状况并不适合。”
清清淡淡的女声,好像深谷山泉一般清冽,又好像玉珠落盘时清脆,十分悦耳动听。
端木槿不由朝来向望去,只见一个白衣女子正淡淡笑着,清明澄澈的眸光不自觉地就要将人吸入其中,仿若曾几何时,她也曾遇到过这样一个人……
“李青?”端木槿几乎下意识就唤出这个名字,然而又见卿黎女装的打扮,霎时摇了摇头,“不对,我认错人了……”
端木槿的话提醒了罗氏,她眸光陡然一滞,将视线停留到卿黎脸上,依稀确实有些熟悉。
“世子妃,你……”罗氏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更是挤压出了几条深深的皱纹,目光上下扫视一番,越见越是心惊,疑道:“你是李青?”
卿黎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了。
她也没想到,连丞相夫人罗氏都认不出来,端木槿和端木瞳这两姐妹居然还记得她。
卿黎并不知道的是,在过去两年里,端木瞳总是会画李青的画像,偷偷藏起来珍藏,也只有端木槿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曾经见过,因此又怎的会不熟悉?
罗氏一经卿黎确认。眸光中隐隐就划过了几道心虚,忙用笑容掩盖住自己的异样,叹道:“真没想到。原来是如此有缘……”
有缘吗?可不见得……
卿黎但笑不语,只走向屏风外的圆桌前。提笔写下一张单子,道:“端木小姐多日忧思在胸,抑郁成结,今日又是怒极攻心,才会突发的喘疾,如今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照着这药方服上几日,再注意心情沟通引导。便无大碍了……”
将方子交给了大丫鬟,卿黎对着罗氏淡笑道:“端木小姐平日的温养还是不错的,日后便一直如此,这喘疾纵然无法根治,也不会再如何频繁发作。”
罗氏松了口气,同样走出屏风对卿黎微微颔首,“多谢世子妃。”
虽然一时放了心,但听到卿黎那句无法根治,罗氏心中也是十分酸涩的。
她幽幽叹息一声,像是感慨一般低喃:“相爷这病打从娘胎里带出来已有数十个年头。如今几个孩子也纷纷患上,做母亲的看到着实不忍,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偏生要惩罚端木家……”
卿黎抿唇。想来这遗传病还确实是难治的很。除了生活中多加注意,真就没有其他法子,像个药罐子一样活着,有多么累可想而知了。
不过要是将这种厄运归结于上天,此时却是有些可笑。
“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可不要这么想,至少端木良娣还是安好无恙的……”
本是一句安慰的话,可当卿黎说出来,罗氏的面色陡然就变得煞白。如何强撑也遮不过去那一瞬的慌乱。
“夫人,你没事吧?”卿黎上前搭上罗氏的腕子。又被罗氏讪讪推开。
她整了整颊边散落下来的发丝,别到耳后。只笑着挥了挥手,“人老了,总是会时不时地头晕目眩,无碍的。”
卿黎讷然点了点头,心中不置可否。
年长之后犯头晕是常有之事,只是罗氏刚刚那脉象,可不是这么简单。
目光投向罗氏头上黑白相间的秀发,其中似乎白发隐隐有超越黑发之势。
罗氏如今也不过是四十多岁,京都贵妇中这个年纪的人,保养得可都是极好的,虽还是能够看出岁月侵蚀的痕迹,不过比起罗氏这明显的老态,实在是差之甚远。
身为一国之相的夫人,穿金戴银锦衣玉食,据说丞相与夫人也是相敬如宾,虽说子女都不是大才之辈,甚至还有一两个纨绔骄纵之徒,但要约束起来也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究竟有什么事能让她忧心到这样,连脾胃都有损伤,肝气更是不足了……
想到刚刚提到端木良娣时罗氏的失态,卿黎隐约觉察出了一点不同。
“我这里再写几个针对相爷和几位公子小姐的方子,夫人可以让人照着给他们调理一下。”卿黎回到桌前,又提笔写起了药方。
罗氏见她没有什么异样,暗暗舒了口气,谢了一番。
卿黎嘴角微勾,默然不语,忽的手头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抬头便道:“我记得端木大小姐……哦,应该叫端木良娣了,我记得她好像是有宫寒症的,要不我也同样为她写一单?”
她看似随意地提了一句,神情间一派轻松,只是眸里似乎隐隐有流光闪过,让罗氏心惊不已。
深秋的天,凉风习习,屋内纵然温热,可依旧有些许凉意,而罗氏的额头却是细细密密布了一层虚汗。
讪讪拿出帕子抹了抹,罗氏笑道:“世子妃好记性,还能想起瞳儿的宫寒症,说来我这几年为她也调理了不少,既然世子妃提及,那就有劳了……”
“不客气,举手之劳。”卿黎也是笑,低下头掩住眸中流转的精光。
她为端木瞳调理身体?就是调理到不孕的地步吗?
那可是她的亲生女儿,为何要这么狠心……
卿黎留下了几张单子便离去,而罗氏则像脱了力一般坐到椅上,指间划过最后一张墨迹未干的药方,连双唇也不禁颤抖起来。
“夫人,要去给小姐煎药吗?”婆子适时说了句,将罗氏的神魂拉了回来。
罗氏如梦方醒,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将几张单子一同递出去,手中却抽回了为端木瞳调养的药方,道:“给小姐煎了药后,也给老爷和几位少爷送过去,让他们都喝了。”
婆子应下,看了看罗氏手上的单子,又疑虑道:“那良娣那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因罗氏已经飞过来一记眼刀。
“良娣那儿就照我之前给的养生汤继续调理,都是极好的东西,让她好好喝了……”
罗氏的话不容置否,婆子应声退下,也没有看到,罗氏已经将那一单药方揉成了一团,悄悄昧下了。
……
卿黎从相府离开后直接回了王府,她早已让人通知了思迩几人自己的去向,也是没有精力去和他们游园赏枫了。
她几乎可以肯定,丞相夫人对端木良娣做了些什么,让她根本无法受孕,无法诞下子嗣。
生育的能力在这个时代多么重要,罗氏怎么可能不知道?但明明知道,却还是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这就难以理解了。
要不,这个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她理所当然下得去手,要不,就是对这孩子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毁了她的一生……
可是卿黎只听说丞相对大女儿疼宠备至,丞相夫人又是以大女儿为傲的,怎么也想不出什么缘由是能让罗氏下得了这个毒手。
虽然端木瞳生不下孩子,对许华云的威胁不会太大,不过端木瞳到底还是个女人,绝孕这种事未免太过残忍。
之前端木瞳也动过要加害许华云的念头,甚至差一点点就成功了,在这一点上,卿黎也想多了解一些,指不准日后还能帮上许华云。
念及此,卿黎即刻找了人送信给夕颜,让她帮忙调查这其中的隐秘,而自己则回了屋随意拿本书出来翻阅。
等到晚些时候,兰溪回了王府。
因为凌思迩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她也就自然而然回了卿黎身边,只是今日看那脸色通红的,明显不对劲。
卿黎拿开书睨了她一眼,喊住她将要遁去的身影,打趣道:“这是见着什么了?能让你兰大姑娘羞成这样?”
兰溪从来欢实开朗的,胆子也比一般人要大,换句话说,脸皮也是比较厚的,只怕看着春宫图,还能赞出几声好。
卿黎印象里,就没见过什么能让兰溪羞窘至此的事。
兰溪捂着红扑扑的小脸,一脸装傻地问道:“我哪有羞?不过是太热了……”像是在印证自己说的,还拿手对着小脸扇了扇。
“都快入冬了,还热?”卿黎显然不信。
兰溪一窒,眼睛滴溜溜一转,又道:“今天平游园人真多,唉~挤死了,浑身冒汗,我先去洗个澡,真热!”
一边说,兰溪已经一边走开,以至于卿黎不由笑出声来。
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个丫头机灵,居然还学会顾左右而言他了!
看来,某人今日出行有艳遇……
卿黎轻笑一声,走至书桌前,看了看叠成一沓的信笺,坐下来就翻了一遍,嘴边不自觉就泄露了几丝笑意。
凌逸辰早已经到了朔北,现在估计正忙着商量应敌之策,她甚至可以想象他鲜衣怒马挥斥方遒的样子。
从前倒是不如何觉得,直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思念是这种滋味。
又闲闲地翻了几遍,直到有小婢急急忙忙闯进来,大呼道:“世子妃,不好了,东宫那儿出事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早产
太子东宫处,能让她放在心上的也只有许华云一人,不用小婢多说,卿黎立刻明白出了何事。
想到许华云那硕大的肚子,还有刚刚七个月的身孕,卿黎的瞳孔不禁缩了一下,急急站了起来,问道:“华云怎么了?”
小婢上气不接下气,拍了拍胸口才咽口唾沫道:“听说太子妃今儿早上摔了跤,疼到现在都晕过去了,太医们和接生的嬷嬷一个个都束手无策,太子是没法了,来请世子妃过去,东宫的人在外面候着呢!”
她一口气说完,又是狠狠喘息着,卿黎已经来不及多想许华云为何摔跤,人已经略门而去,只是走到一半的时候,又回身与小婢说道:“让安宁和兰溪带了我的药箱过来,要快!”
既然连太医和产婆都没法子了,恐怕华云是早产的,说不准,还得用上那个法子……
卿黎心中焦急,脚下已是大步迈出,可尽管紧赶慢赶,到了许华云那处时还是已经半个时辰之后。
产房设在了清欢苑的西厢,远远就能看到一群人围着门口,其中最瞩目的方属一身浅金蟒袍的凌千羽,可见他连朝服都没脱下,就直接到了这里。
卿黎未曾听闻产房中有传出何等呼痛动静,只有产婆隐约声声唤着什么,而又有小婢从房中端出一盆盆的血水,每端出一盆,凌千羽的面色就难看一重,只铁青着脸一拳重重捶在石桌上。
有婢子上前说了句,凌千羽即刻两眼生光,径直走到卿黎面前直接作了一揖,郑重道:“世子妃,华云如今生死未卜。羽请求你一定要救她,拜托。”
让他一国储君抛下架子,如此珍重托付。卿黎也是一惊,急忙让开不承他的礼。只道:“我与华云相识一场,殿下即便不说,我也会尽力而为。”
她深深望了眼西厢房,蹙眉道:“我先去看看华云怎么样。”
下一刻,卿黎的人影便已经晃进了房内,凌千羽本也想进屋,只是又一次被拦在了门外,他也只好在一旁坐立难安。一脸的疲态仿佛真正生孩子的是他才是。
产房里比屋外热了许多,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充斥着鼻尖,间或夹杂了稳婆的呼声和婢子的低泣,每一点都令人心惊不已。
卿黎直走到屏风后,才发现端木瞳竟是站于一旁候在一位身穿凤袍的女子身边,而凤袍女子急得搓揉手中的绢帕,却还是顾着仪态,只蹙眉紧紧望着床上已经昏厥过去的许华云。
那凤袍女子,可不就是凌千羽的生母,前德妃娘娘。如今的水墨新后宁皇后吗?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端木瞳回身望了眼,只怔愣片刻。便扬起一抹笑道:“原来是世子妃,竟把你也招来了……快快去看看姐姐吧,她的情况可是不大好呢!”
端木瞳紧张的神色不像是假,只是看在卿黎眼里,总有些怪异。
在这里最希望许华云出事的,恐怕就是这位端木良娣了才是,她这算是猫哭耗子?
宁皇后回头看到卿黎,立即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止住她要行礼的势头。忙带着她走到许华云床头,“世子妃。你快看看华云怎么样,已经晕了好几次了。羊水破了,可是胎儿半点动静没有……”
宁皇后心急火燎,差点绷不住一直惯有的仪容,在他人说来只是人之常情,可看在端木瞳眼里只觉得刺眼地厉害。
她嘴角嘲讽一勾,很快便敛了下来,目光逡巡在许华云面如金纸的脸上,惨白无力到半点血色都没有,这样一个强弩之末的身子,还要怎么生育?
这一胎,能保证她这条命已是不错了!还妄想那两个双子吗?
端木瞳心中冷笑不已。
她可是听说过,一个女子生产时要经历如何的痛苦,基本女人生孩子都是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危险得很。
许华云都折腾了这么久,不仅没有动静,身上体力也逐渐透支,哪还有力气再去生产,何况还是双子!
她卿黎就是医术再高,还能代人生子不成?
端木瞳暗嗤一声,再看着许华云的眼神就变得有些怜悯了。
说实话,许华云善良宽厚的性子让人很是喜欢,若不是她们身处这样的尴尬地位,说不准还能彼此做手帕交,只可惜,偏偏许华云挡了她的路。
那两个孩子想来着实无辜,不过此刻她也顾不得太多。
若是那一对孩子有幸能够产下存活,且不是男子的话,她可以好好教养,视如己出,但若是男子,那就没有存在这世上的必要了……
端木瞳几乎认定了许华云的死地,面上的惋惜悲痛也着实不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善心做一次真心实意的恻隐吧。
这边端木瞳打了一番算盘,而那边卿黎只探查了片刻,便心下一沉。
几个太医抹着汗跪在一边,苍老的脸上尽是一派精疲力尽,甚至都有视死如归之意了,而那两个稳婆,眼眶红着都快哭了出来。
确实和端木瞳想的差不多,许华云这一次摔跤导致早产,更是失血过多,如今都晕厥了过去,就是让她醒过来,也已经没了力气再去生子。
那两个稳婆,都是经验十足,此时都已经断定了许华云是百年难遇的横胎,又是双子,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要想顺利产下,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条件下,要么,保大不保小,要么,保住下的不顾大的……
可是,这可是太子妃啊!
许国公的嫡孙女,太后的侄孙女呢!
那两个孩子,还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孙!怎么可能让人去做这么残酷的选择?
他们一众人在这儿耗着,只怕到时大小皆保不住,估计他们也不用活了……
卿黎紧紧握着许华云紧攥被褥的手,因为用力已经在被上留下抓痕,纤弱的手指都抓出了血丝,尽管在昏迷之中,卿黎依旧可以感受到她的不安和坚定,她知道,华云这是不忍自己的孩子就胎死腹中的……
素手隔着被褥抚上许华云硕大的腹部,卿黎眼眸闪了闪,便拿了太医的银针,刺入许华云的人中,然后便见她醒了过来。
“华云,华云!”卿黎一遍遍叫唤着她,好让她清醒起来。
许华云迷离了片刻,见到卿黎后眼中划过一道惊喜,一手抚着自己的肚子,一边已是汩汩流出了不少眼泪。
她用着近乎沙哑的嗓音哀求道:“黎儿,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们……我没有关系,你一定要救他们!”
许华云死死攥着卿黎的手,明明身上未曾有多大力气,可这时却让卿黎觉得腕部一阵疼痛,而那双清灵秀丽的双眼,更是染上了蒙蒙水光,还透露着一股坚定的光芒。
那是一个母亲最后的乞求,不含半点私心,只是一味为子嗣着想。
卿黎虽未曾做过母亲,倒也能明白她的感受。
“放心,华云,你会没事的。”她点点头,努力扬起一抹微笑,此时也分不清究竟是在安慰她抑或是安慰自己。
许华云似乎眼前一亮,然而腹部的疼痛一阵阵袭来,让她本就惨白的面色又虚无了几分,额上豆大的汗珠滴滴落下,却还是充满希冀地看着卿黎,急切问道:“真的吗?他们会没事吗?他们只有七个月大……”
只有七个月大的孩子,还没在母体中完全长大,此时就要出来了,而她,又没有一点力气去迎接他们的到来……
许华云越想越是心酸,素手一遍遍安抚着腹中的翻滚不已,既无奈又心焦。
她什么都不求,什么都可以不要,只希望这两个孩子,能够好好活下来,替她活下来……
产房的门倏地被打开,卿黎回身望去,便见安宁和兰溪拎着她的药箱喘息着进来,顾不得行礼,便急急忙忙将手中的药箱递出去。
原先还在犹豫的心,这一刻下了决定,卿黎紧紧握上许华云的手,淡笑道:“华云,民间有句话,七活八不活。你是有福之人,你的孩子也一定是有福分的……”
一边打开箱子,一边找出了一只粉瓷小瓶,她紧握着与许华云道:“华云,你这胎难产,现在体力又不支,要按着正常程序来,只怕不是你脱力便是胎儿窒息,所以,我打算替你……剖腹产子!”
那最后四个字说出来,房中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用一种惊愕的目光看向她,唯有许华云,蹙了蹙眉就笑开了,“好,黎儿,没关系,只要能够让我的孩子活下来……”
开膛剖腹,除了死,哪还有其他路?但是许华云已经看开,只要她的孩子安然无恙,便是送上这条命又有何惧?
端木瞳神色复杂地看着一脸慈和的许华云,心中像是被猛地击打了一下,又酸又涩,她不知道,若是换了自己,是否有这个毅力。
她是惜命的,又舍不得这个花花世界,若是让她走上这条路,恐怕是不可能吧。
端木瞳暗叹一口气,看向许华云的眸光已是隐隐带了尊敬。
是的,这样一个无私的女子,确实值得她的尊敬。
而她也可以保证,定会将许华云的孩子好好养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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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剖腹
没等卿黎解释,宁皇后已经一个箭步冲上来,按住卿黎的手,急道:“不可以!华云不能死!本宫也不准她死!”
许华云是她挑了许久才选中的儿媳,而且最关键的是羽儿一颗心都在她身上!
虽然凌千羽从未如何表达过自己有多么看重华云,但知子莫若母,她几乎可以肯定,若是华云死了,估计她那个儿子也要疯了!
宁皇后刚刚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了,就是孩子没了,许华云也决不能出事!她完全可以相信,凌千羽也一定会同意这么做的!
“母后,我求求您,让黎儿动手吧……”许华云哭着哀求,双眼中的神情是宁皇后从未见过的坚定。
她真的没有多余的力气了,她甚至感觉,孩子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失去生命力……
她不能自私到,连自己的孩子还未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就剥夺掉他们的性命。
宁皇后凤目睁圆,死死瞪着她,厉声道:“华云!本宫和你一样看重着两个孩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去了,羽儿该怎么办?太后那么疼你,你忍心让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
宁皇后一向端庄,做德妃时便是以持重著称,像如今这般失控吼叫倒是难得一见,也着实是情急了才会如此。
她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放缓了语气:“华云,听话,孩子没了还会再有,你和羽儿都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软硬兼施,许华云似乎是怔愣了片刻,可只是一瞬。又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在宁皇后又将发飙之际,卿黎忙插了句嘴,“皇后娘娘先别急。剖腹取子也并不意味着华云必死无疑啊!”
浅淡的一句话,让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向她。跪着的几个太医更是魂儿都飞了,满目愕然,连连摇头。
不会吧!
那开颅剖腹之术,事后本体依然不死的,他们从来只有在话本子里听过,就算古籍中有记载,那也不过一笔带过,他们可不认为这事是真的!
许华云为之一喜。她知道卿黎不会说没把握的话,本来自己已经抱着必死之心了,现在还有希望,那她就更是说什么也要试试了!
端木瞳微张了檀口,只死死盯住那个一脸淡然随性的女子,如水的凤眸突地狠狠眯起,想要在那张脸上找到一丝破绽,不过终究以失败告终。
无论是两年前还是两年后,她始终看不透这个人,也始终不知道她究竟有多少本事。
从前只当她是男子。一心爱慕与她,可如今,再面对卿黎时。只会勾起她那段不堪的回忆,可笑而讽刺的情窦初开!
端木瞳怎么也不会让卿黎破坏她的好事!
她小心翼翼地快步走出屏风外,打算将这个消息告诉凌千羽。
以那个人对许华云的爱惜程度,哪怕只有一点点风险,恐怕也是不敢担的!就算端木瞳自身并不愿意承认许华云在凌千羽心中的地位,不过,现在这是最好的法子!
卿黎眼睛的余光注意到了端木瞳的去向,眸中极快地划过一道冷光,然而很快。她又笑着重新抬头面对宁皇后,“皇后娘娘。当初我既然敢在高大人咽喉处下刀,又敢在十三皇子胸口扎下竹管。就是有把握将他们救回来。今日面对华云,我不止是以一个医者的身份,同时,也是代表着与她的交情,无论出于哪一点,我都不会害她!”
卿黎说的坚定,宁皇后也不禁动摇。
之前卿黎一刀割在高冲脖子上,却奇迹般地将他救醒,还以此得了太后的注意,而在入宫时,因为十三皇子的贪玩,险些窒息而亡,若不是她当机立断戳破十三皇子的胸口,只怕那皮实的孩子早就魂归故里。
每一桩,宁皇后都是有所耳闻,纵然皆是不可思议,可是到了卿黎手上又有迹可循,她是不是要相信她?
卿黎见宁皇后好像动容了,而许华云如今状态又不是太好,不想继续耗下去,当下即跪倒说道:“娘娘,我不会害华云的,求娘娘相信我!”
“母后……”许华云也在一旁弱弱叫唤,又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疼痛让她情不自禁冒出冷汗,可那股信念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定。
宁皇后沉沉叹了一声,拂袖道:“罢!罢!卿黎,你最好说到做到!”
一边说着,宁皇后一边催促不相干的人走开,只余了太医和稳婆,还有卿黎的两个丫鬟在一旁协助,自己则走了出去。
她已经意识到屋中没了端木瞳的人影,在出门就撞上凌千羽焦急的身影时立刻明白了几分,再看着端木瞳的眼神就变得极含深意。
“母后,卿黎要替华云剖腹吗?孤不许!不许!”
凌千羽直直就要闯进去,却被宁皇后抓住,厉声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你看看你,可还有一点做储君的样子!”
她话中颇为恨铁不成钢,差了几个粗壮的家丁按住凌千羽,径直走向他的面前,一双眼凌厉地望着他,“羽儿,戒骄戒躁,平心静气,这些教导你都忘了!”
宁皇后是极少对凌千羽这般严厉的,除了小时候他贪玩会被如此对待,在十二岁后,宁皇后一直都是和颜悦色,半句重话都不会说得,如今突然变了,一时让凌千羽说不出话。
过了一会儿,凌千羽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急急道:“母后,儿臣没忘,只是儿臣真的不能让华云出事!母后,儿臣宁愿不要那两个孩子,也不想华云离开……”
果然与她想的一样……
宁皇后叹息地摇了摇头,这才意识到,其实水墨皇室中,也多有痴情儿。
早先皇上对迩淳皇后如是,辰南王对前王妃如是,凌逸辰对卿黎如是,就是凌千羽对许华云也是如此……
“放心吧,卿黎既然做出承诺,就能保华云无碍,我们去等消息便是。”她一把拉过凌千羽,不让他闯进去,一边又睨了眼错愕的端木瞳,笑道:“怎么,良娣还想进去看看吗?”
这样不咸不淡的话听在人耳里百般不自在。
你们都在外面,我与卿黎不熟,又素来与许华云没有交情,要是进去像什么样子?
端木瞳皱了皱眉,连连摇头,“不了母后,我在外面候着便好……”
宁皇后扯扯嘴角,但笑不语,将驻足翘首的凌千羽拉开一些,谨防他闯进去误了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日头隐没,月华初上,就在凌千羽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的时候,一声响彻天际的婴孩哭嚎振奋了所有人的心。
凌千羽僵硬的步子动了动,一脸愕然地看向紧闭的屋门,宁皇后也一下子站起来,连忙上前问道:“是生了吗?”
门扉打开,一个稳婆抱着裹好的新生儿出来,脸色有些煞白,好像是被屋内的情景吓到了,而看到皇后太子,又眉开眼笑道:“恭喜殿下,恭喜娘娘,是一位小皇孙。”
端木瞳的脸色差一点僵持不住,嘴角扯了扯才压下自己的情绪。
宁皇后忙将孩子抱过来,惊喜道:“呦!真俊的孩子,和羽儿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凌千羽转过头怔怔望着宁皇后怀中的婴孩,皱皱巴巴红彤彤的,哪里好看了?一点都不像他,也不像华云!
“华云怎么样?”凌千羽显然更关心这个。
那稳婆脸色僵了僵,微怔过后才干笑道:“世子妃正在给太子妃缝合,这个……老身也不知道怎么样……”
那样血腥的场面,她老婆子可是头一回见到,差一点就昏过去了,也亏得那位看起来柔柔弱弱不食烟火的世子妃下得去手,那刀,简直快准狠啊!
“怎么只有一个?还有一个孩子呢?”宁皇后抱了会儿又问道。
这时,另一个稳婆抱了个孩子走出来,对着几人一拜,“这位也是小皇孙,可重着呢!足足有七斤!”
时下新生儿都在五六斤,那还是足月的,可太子妃这一胎才七个月,居然有一个孩子已经长到了七斤,若是足月生下,可得多重啊?
“又是男孩!”端木瞳一个没忍住,惊呼出声。
短短一个时辰,许华云就连着产下两个男儿,这放在皇家,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那许华云可就是功臣,再凭着太子对她的在乎,以后那儿还有她端木瞳的容身之所?
端木瞳过于激烈的反应引得宁皇后侧目而视,霎时笑道:“良娣这是不喜?”
也对,她怎么可能会喜?忧还差不多!不过表现得这么明显,可不见得是个沉得住气的!
端木瞳一窒,方才意识到自己逾越了,干笑道:“母后,我这是惊讶呢!双子本就难得,姐姐一下子生了两个男儿,叫妹妹吃惊不已,这才失了仪态……”
确实是丞相调教出来的,很快就收敛了所有的情绪,又变回落落大方。
宁皇后不语,抱着手中的孙儿乐得眉眼俱开,也不去理会端木瞳的作伪,只是看凌千羽抱着那孩子却频频张望内室,又是无奈摇摇头。
但愿,真如卿黎所说,母子平安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白猫
两位小皇孙自出生起就获得了许多赏赐,珠宝绫罗堆了满满一个屋子,皇帝和太后更是对其异常喜爱重视,当下直接赐名。
大皇孙叫凌璟,表字天佑,二皇孙叫凌瑀,表字天澈,璟、瑀皆有美玉之意,宫中一众人常也称璟皇孙和瑀皇孙,二人一时风头无两。
许华云终究还是体弱,又进行了剖腹产,元气大伤,卿黎直接建议她坐双月子,小皇孙也是早产,身子亦需调理,这洗三也便免了,连皇帝太后都同意,等到两位皇孙满月时,再好好办一场满月酒,更要邀请文武百官来祝贺。
许华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两个儿子又都健全,自己便再无所求,也不去理会那天所谓的白猫究竟从何而来,然而凌千羽却不会这般容易妥协。
等到卿黎例行前来给许华云诊查时,凌千羽终于忍不住屏退了众人,“世子妃,华云这次生产凶险万分,孤绝不会轻易饶过那歹人!”
他双眼微红,满身暴敛,那黑眸深处,更是满满的后怕,只定定冷眸说道:“孤得知,那波斯猫只有你们卿家才会有出售,孤相信你不会对华云不利,可孤想知道,那些波斯猫的买主究竟是谁!”
凌千羽语气中全是不容置否的威严,从小养成的帝王气势顷刻间释放,卿黎也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在商家买卖之中,一直有一条约定俗成的规矩。对于一些极为珍稀的商品,店家是不会透露买主是谁的,否则,极有可能得罪更高权势之人,也可能会给买家带来不便。
波斯猫的稀少。不仅仅是在水墨,纵然放在皓岳西川也同样如此,这种有钱也买不到的玩意儿。当然是归于以上之列。
凌千羽皱紧了眉,恳求道:“世子妃。孤知道这有些为难,只是华云和两个孩子差一点便离孤而去,孤实在不能让那人逍遥法外!”
言语中的坚定,和那满身的肃然,都让卿黎知道,这位太子殿下是真的怒了。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只是事后要如何解决才是大问题……
卿黎敛眉道:“近日从海外回来的一支分队,带回了三只波斯猫。其中之一,我送给了思迩,其二被齐阁老族中之人购下,据说已是齐阁老曾孙女齐弯弯的爱宠,而那最后一只,却是被一个不知名的商人购了……”
她几日来让人去调查波斯猫的走向,思迩和齐弯弯那里的波斯猫都好端端的,唯有这个商人,不知所踪。
“不知名的商人?一个随随便便的商人也能买下千金难求的波斯猫?”凌千羽的声音拔高了几度,一听就知道其中的猫腻!
卿黎点了点头。“我那儿的账目记载,说这名商人姓霍,买下猫后就离开京都了。我后来有派人去查,没有任何消息。”
凌千羽霎时一急,卿黎却是笑了,示意他稍安勿躁,“今儿一早,传闻四海赌坊一个赌徒连赌了七天,将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全输光了,那些输掉的首饰,大多是我珍宝斋独一无二的出品。我带了人去看,才发现。那赌徒正是那个霍姓商人!”
说来也是够巧,本以为这事就石沉大海了。没想到还能柳暗花明。
那霍姓商人或许还是极为谨慎的,只是忽略了一件事。
水墨四大家族盘根错节,有争端有牵连,尤其卿家景家更是同气连枝,他在景家的四海赌坊中赌博,又将卿家珍宝斋的首饰拿出来押注,怎么不会让人知道?
而那些首饰,在珍宝斋的账目明细上清清楚楚地记载着,正是端木良娣出嫁前给置办的嫁妆,甚至有猫眼石、粉珍珠这种稀少之物,不被穿帮才怪!
凌千羽一听睁大了双眼,一双拳头被捏地咯吱作响,刹那间释放出来的杀气,连卿黎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想来,端木瞳是打听清楚了许华云的秉性,投其所好将波斯猫扔进许华云的院子,而那买猫的商人,无非便是给了天价的财物,让他隐姓埋名,有多远走多远。
若真是如此,只怕还找不到线索,只是可惜,端木瞳所托非人,竟是将身家性命交托给了一个赌徒,这才露了马脚。
凌千羽静默了好一会儿,终于长长吐了口气,对着卿黎作了一揖,“多谢世子妃,让羽做了回明白人,羽知道要怎么做了……”
那话饱含深意,不过卿黎倒是没有多加注意。
她将这些告诉凌千羽,就没想过他会去对付端木瞳。毕竟这时候,他还是需要倚靠丞相的力量的,那端木瞳暂时动不得。
但,动不动得是一回事,提不提防就又是一回事了。
这次许华云死里逃生,下回呢?小皇孙呢?是不是以后还会有这样的幸运?
“殿下一直都是明白的,只不过有太多束缚,没法大开拳脚罢了……”卿黎浅浅一笑,福了福身便转身出门去看许华云,也自然没有注意到凌千羽那眼里流动着暗沉的阴鸷。
以至于后来,卿黎听说凌千羽不顾一切将端木瞳休弃时,有多么震惊。
没错,若是放在从前,遇上这种情况,凌千羽定然是以大局为重,睁只眼闭只眼把这事揭过去,最多就是冷落一下端木瞳,就和当初那人给许华云安胎药中加料一样。
可是,自从经历过许华云分娩时的惊吓,那种差一点失去她的恐慌,那种无论如何努力都留不住她的感觉,让他浑身无力。
在某一瞬,他真的是有想过,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那个人安然无恙,还能常伴他左右,还能与他体贴温柔,或是娇嗔相对……
他从来不会将喜爱挂在嘴边,但不可否认的是,许华云真的已经渗入他的骨髓,哪怕是要动她一下,都能牵扯出他浑身上下撕裂般的疼痛。
就算失去端木丞相的支持,甚至使得端木丞相倒戈到三弟阵营,会让他处于劣势,可他也顾不得了!
与其留着这么一个大毒瘤在府内,还要为华云担惊受怕,还有顾念他两个刚出生的孩子,倒不如将她切了!
那个时候,他对卿黎说的明白,是真的……
……
端木丞相府的东暖阁,丫鬟婆子聚在了一处纷纷跪地,端木丞相和丞相夫人罗氏,以及一众少爷小姐,目光都盯住了床榻上的端木瞳。
佳人面色惨白,双眼红肿,洁白如玉的脖颈间还有一条清晰的红痕,而大夫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把着脉。
端木槿哭哭啼啼伏在床沿,哑着嗓子问道:“大夫,我长姐她怎么样了?”
想要问这的不止是端木槿一人,罗氏的眼眶同样微红,而端木丞相脸色阴沉地更像是能滴出水来。
大夫收回了手,对丞相躬身行礼,道:“丞相,幸好发现及时,端木大小姐已经没事了,只要等醒来服上几帖药便无大碍。”
这句话让众人都松了口气,丞相微舒缓了脸色,差人将大夫请送了出去,又狠狠瞪了眼一地的丫鬟婆子,冷声道:“你们一个个的,就是这么看着小姐的!都下去领二十板子!”
一众下人低了头,连求饶都不敢便默默退下,屋中也只剩了几个主子。
看着端木瞳憔悴到不成人形的模样,端木槿只觉得心如刀绞。
她与长姐感情最好,而如今,自己嫁不了三皇子,长姐却被太子休弃,更是觉得两人同病相怜,握着端木瞳的手就嘤嘤啼哭起来。
“父亲,瞳儿受此羞辱,现在差点自缢而亡,我们不能善罢甘休!”一个看着身形孱弱的男子站了出来,眉间飞扬的全是跳脱跋扈之气,而那瘦弱的身形,可见是常年酒色掏空了身子。
这男子正是端木丞相的长子端木恪,他的身边站着一个身穿翠纹绣花长裙的纤弱妇人,容貌尚算俏丽,只是眼神躲闪不断,眉目间还与高萌高荏两姐妹有些相似,正是高冲唯一的庶女,高艺。
高艺皱了皱眉,斜斜睃了眼端木丞相,轻声道:“可是,太子殿下那是有理有据,是大姑要害太子妃……”
话还没说完,端木丞相就一个冷哼打断,虎目瞪圆冷声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以后再也不要让我听到这种话!”
高艺身子抖了两抖,忙低眉敛目不再多说。
端木丞相郁郁瞧着床上的端木瞳,眸光晦涩不明,只隐隐还透着几缕火光。
就算是瞳儿做的那又如何,凌千羽那小子将自己女儿休弃,那是摆明了不给他面子!
瞳儿被他这么一休弃,就传出恶妇毒妇的名称,又是弃妇,未来基本就是毁了!而今天要不是被发现地及时,只怕他这最得意的女儿,也就没了……
端木丞相眼里陡然升起了熊熊怒火,想起当初凌千羽上门求娶时,那是多么谦和有礼,可不见得是如此狠心的!
果然日久见人心!
他本来还是看重凌千羽,不过既然那小子不识趣,那那就别怪他不客气!
皇帝的儿子可不止他一个,东宫太子不过是个名头,只要沾着皇室血脉,谁都能做!
端木丞相眼睛微眯,再看向端木瞳昏睡惨白的脸,那神色笃然阴鸷便再也不加掩饰流露而出。
瞳儿,你放心,父亲不会让你白白受这份委屈!(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身份
暮秋、初冬。
风已经有了隐隐有了寒彻骨的凉意,满园竹林虽看起来依旧葱绿,但终究没有盛夏时分的郁郁青青,枯黄衰败的竹叶落了一地,细碎的阳光透过,竟是出人意料的温暖灿烂。
卿黎闭眸仰首,迎上这难得的暖阳,只是往日里时常挂在唇边的淡笑,却是收了回去,只柳眉间带了一点忧思。
“王搏……”她轻声唤了句。
一个黑影很快便闪在了身后,敛眉颔首听候调遣。
微风拂过,青丝散乱,落叶纷飞,星星点点纠缠裙角,袖下藏着的手悄然攥紧,一封信笺也被揉地褶皱不堪。
“御风关那里出了什么事?”
声音淡了,平静到无波无澜,可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王搏却是知道,主子表现地越是平静,那心中却偏偏越是不安。
想到方才打听来的消息,王搏犹豫了片刻,缓缓道:“五天前,西川叫阵,世子带兵迎战,双方僵持了许久,后来被带入了一片树林雪域,也不知西川是在其中布了什么阵法,且那新主帅夜祭着实勇猛,水墨再次败北。”
王搏忙道:“据说这位新主帅是袁老将军的衣钵传人,此次是他第一次出征。传言此人为人暴戾,凶狠残暴,品行不端,不是很受军中众将信服。不过他素有武勇,胸怀谋略,极为擅长排兵布阵,若不是他,水墨这次不会步履维艰。”
王搏眸子一暗,沉沉叹息一声,“幸而世子经验丰富,水墨此次伤亡不大……”
“伤亡不大……”卿黎喃喃说道,却是摇了摇头,“没用的,两次失利,军心不振,以后的仗就更难打了……”
凌逸辰之所以被誉为战神,正是因为自他领兵起每一场仗都胜得漂亮,这个不败神话放在那里,就是对战士们最好的鼓励。
西川频频出招,先声夺人,气焰士气高涨,那夜祭更是打响了名头,在每个水墨士兵中种下了一颗恐惧的种子,己方如今处于下风,长此以往,情况根本不容乐观……
卿黎扭头,看着王搏,那入微锐利的凝视让王搏根本无从闪躲,只好低了头道:“世子右臂中了夜祭一枪,似乎还伤到了经脉……”
他清晰地感受到卿黎看向自己的眸光阴暗了下来,随即又低了几分声音,“不过世子爷也刺中了他的胸口,那夜祭如今还生死不明……”
两军交战,主帅俱伤,说起来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
卿黎紧抿着唇,清明的眸中风平浪静,又好似隐藏着波涛汹涌。
下一刻,王搏只看到一片月白裙角,便再见不到她的身影。
他疑惑地挠了挠头,实在不太明白主子这到底什么意思,所幸,卿黎没有让他多想。
伸手扔出去一只箱子,王搏好不容易堪堪接过,便听得那淡淡的声音响在耳侧:“这里面都是一些治疗外伤的奇药,还有些大补丹,那瓶黑色的是断续膏,那瓶暗红色的是药油,具体怎么用你清楚,帮我送去御风关,我要你,亲自跑一趟……”
…王搏抱着箱子的手沉了沉,再抬头时,发现卿黎已经提步走进屋内了。
轻轻打开箱子,果然见那熟悉的几大瓶药膏药油。
一年前他遭人暗算,手脚经脉皆断,本以为这辈子就是废人一个,要不是主子用断续膏为他续接,又让他涂抹药油恢复灵活,只怕他如今连行路都难。
这些东西的珍贵,王搏当然是清楚的,炼制起来的困难程度难以想象,说是接骨续筋的神药亦不为过,只是世子才仅仅伤了经脉,就拿出这么多,不是有些浪费吗?
微摇摇头,王搏抱拳道:“是,主子,属下一定早日送到!”语毕,只剩一阵风拂过,带动竹林沙沙作响,再无任何动静。
卿黎坐在书桌前,手轻抚着桌上一张褶皱的纸张,嘴边有些自嘲地一笑。
那是四日前送来的,上头只有寥寥几字,简单说了他在营中之事,然而之后再没有关于他的任何音信。
她以为她不在乎,可是日复一日的空等之后,园中再未见任何白鸽停留,她突然有点不安了,以至于急切地想要知道关于他的一切,哪怕在御风关处,没有打探的人手,她也派了人过去。
那个笨蛋,都知道叮嘱她照顾好自己,怎么偏偏自己就不顾惜身体呢?
今日只是经脉受损,下次还要给她一个什么样的“惊喜”?
轻叹一声,卿黎颇为无奈地起身往外走去。
本来今日是约好了夕颜的,现在耽搁了时候,估计那女人要跟她发火了……
望仙河的风愈发凛冽,夏日时,此地或许是个纳凉游玩的好去处,然而这初冬时节,若还要乘画舫走上一遭,只怕不是件风雅的好差事。
一艘浅蓝色的画舫停在岸边,白纱被呼呼的寒风吹得笔挺飞扬,直让人怀疑这艘精美船只是不是会突然支离破碎。
卿黎由一位俊美小厮带入了画舫中,因着河边寒冷,她特意披了件薄氅,然而内室居然生起了火炉,与外头的冷冽截然相反,最主要的是,某人的怒火已经烧到了眉毛。
依旧是一袭鲜红长裙,依然随意地披散着极地长发,还是那样艳丽绝美到世间少有的容色,身边同样有各色美男子服侍伺候,只是此时那张脸却是绷不住了。
“呦!世子妃居然来了!我这艘小船,可坐不住你这尊大佛呢!”夕颜冷冷别过脸,却还是让那身边伺候的人退下。
吵架可以,不过关起门来自个儿吵就够了……
卿黎抿嘴笑了笑,也不顾夕颜是不是在生气,直接在矮几对面盘膝坐了下来,又端起面前那温度适宜的清茶啜了一口。
夕颜脸上一僵,狠狠一拍桌子,眼里似乎有两簇小火苗跳动,“喂!我在生气!”
有没有搞错,她在这里吹了一个时辰的冷风,这女人还能跟个没事人一样?
啊呸!太过分了!
卿黎点点头,“我知道。”看对方脸色似乎黑了点,她又忙加了句,“我错了,夕大门主不要和小女子一般见识可好?”
态度不错……
夕颜挑了挑眉,别过脸哼了声,兀自端起桌上的一杯酒一饮而尽,终于撤下了冷脸,清咳两声道:“得了,不跟你废话,说正事!”
…她似乎面带兴奋,玩味地对着卿黎笑了许久,嘴上却是埋怨道:“卿黎啊卿黎,你可真会给我找事做啊!”
通常这种表情,都是发现了什么好玩有趣的事,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哪里会真的怨怼?
卿黎不置可否地一笑,“哪里,有什么事一同说出来乐乐吧。”
夕颜一听,笑得更欢了,没骨头地趴在了桌上,手指一下一下敲打着桌子,“你先前飞鸽传书让我查的端木瞳和丞相夫人之间的事,已经有线索了……”
飞扬的眉梢高高挑起,肩膀甚至因为憋笑抖个不停,缓和了好一会儿才道:“我本来觉得莫名其妙,那罗氏对自己女儿也算是疼宠有加的,怎么会把亲闺女害成不能生育,后来一查,诶妈呀,那端木瞳身世另有隐情啊!”
“身世?”卿黎微诧,难道她还不是端木丞相的女儿吗?
夕颜笃然点头,“原来,那端木瞳根本就不是丞相的女儿,而是皇帝的亲闺女!哈哈,那老丞相,被人戴了这么久绿帽子不知道,还给人家做牛做马!哎妈呀,笑死我了!”
夕颜捶着桌子笑不停,而卿黎几乎已经是被这消息弄得呆滞了,脑里仅反反复复闪过几个字,皇帝的女儿……
那岂不是,凌千羽和端木瞳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
卿黎忽的打了个寒颤,她顿时觉得,这个事实似乎有些难以接受……
“当年罗氏生大女儿时是八个月早产的,然而也不过是在别人眼里看来早产,那接生的稳婆可清楚着,分明是足月产下的婴孩……”
十八年前,端木丞相奉旨出使皓岳为皓岳太后贺寿,有个把月不在京都,而罗氏和迩淳皇后也是好友,奉皇后之邀住进了皇宫与她说乏解闷。
罗氏年轻之时可谓国色天香秀色可餐,皇帝也几乎是一眼便被她的美貌吸引,听说有一天晚上,皇帝喝醉了酒,误闯了罗氏居住的宫室,然后*宵一度……
这事是不是误闯,是不是在皇帝意识糊涂的情况下做的,没人知道,但总而言之就是发生了。
有几个宫人清楚其中明细,后来全部被灭了口,而罗氏,她又怎么可能把这件事说出去?
先不说有没有人信,首先自己失贞,那就是个大问题。
罗氏自认有违妇道,羞愤交加,本想一死了之,但奈何幼子端木恪从小体弱,她又放心不下,只好生生咽了这口气。
哪知,居然这么巧,还给怀上了!
端木丞相回到水墨的时候,罗氏已经知晓自己有了两个月身孕。
她不敢吭声,说与他人听,而她自身又是体弱宫寒,若是打胎,极有可能会造成今后绝孕,她也不敢冒险。
一狠心下来,罗氏只好李代桃僵,将皇帝这种给安在了端木丞相的名下,而端木瞳,更是误打误撞得了端木丞相十多年的宠爱……r1152
第一百八十章 兄妹
卿黎陡然想起,那日在太子府见到端木瞳的时候,乍一看竟觉得她与凌千羽容貌上有些相像,一开始只以为那是夫妻相,然而现在才知,他们根本就是有血缘关系!
端木丞相那喘疾具有遗传性,除却端木瞳外,每个儿女都有或多或少的病症,而端木瞳的特殊,只怕也是源于她并非丞相所生。
卿黎算是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两年前对罗氏提及端木瞳宫寒之症须得好好调养,却被罗氏硬生生弄成了绝孕。
怕是端木丞相,一早就打算将这大女儿往凌家几兄弟中塞,挑选最有希望未来登基的,而后端木瞳便能母仪天下。
可无论哪一个,和端木瞳那都是亲兄弟啊!
这种有违伦理的事本就不光彩,他人不知道也罢,可她罗氏却一清二楚,若还让端木瞳生下后代,岂不是害人不浅?
亲兄妹生下的孩子,哪有能够正常活下来的?
罗氏定然是清楚其中利害,不想自己女儿未来太过狼狈难堪,只得出此下策……
卿黎叹一口气,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见夕颜还是自顾自笑着,卿黎无奈扯了扯嘴角,乍然脑中一闪,问道:“那端木瞳是皇帝的女儿,这事,皇帝知道吗?”
想凌初和罗氏做了那档子事后十个月,罗氏就生下一女,任是谁都可能会怀疑的吧!
何况端木瞳容貌上还真的能够依稀看出些凌初的影子,也就他人没有往那个方面想,然而真的有心人,又怎么可能会不清楚?
明明知道那是自己的女儿,却还同意她嫁给自己的儿子,暗中默许这段有违伦理的婚事。那皇帝打的什么主意?
夕颜嘴边的笑猛然僵住,一拍脑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皇帝老儿不可能不知道的!怎么还同意端木瞳成了太子良娣?就算现在她是被休弃了。可抵不住他们这对亲兄妹乱伦的事实啊!”
越往后想,越是心惊。
若是凌千羽与亲妹乱伦的事传出去。那估计,他的名声就彻底完了!
未来登基有多少反对的声音暂先不提,光是天下都知道了,他是个违背伦理道德之辈,百姓又如何能放心这样的人来管治国家?
明明室内生了火炉,暖洋洋的,可夕颜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皇帝。是把亲儿子往火坑里推啊!他是老子害儿子,罗氏是娘亲害女儿,这两人还真是臭味相投!”
夕颜很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果然君心难测,这皇帝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卿黎默了默,看到身旁炉中一块碳火“噼啪”爆了一声,无奈叹了叹,“他应该不是要害太子,只是要多一个威胁的手段罢了……”
凌初的身体,近年越来越差了。他也不清楚自己还有多长时间,但真的要他抛下这江山,抛下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地位。他是不愿的。
朝中皇子争强斗胜拉帮结派,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以前二皇子有此意图时,凌初正直鼎盛时期,当然为此意难平,心中不悦,所以还能将二皇子处斩以儆效尤。
但这些年,他所有儿子里,真正有能的就太子和凌千墨,若是再杀。未来无人承嗣可该如何?
因此,对于两人的明争暗斗。凌初一直是保持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最后鹿死谁手。各凭本事。
只要,不危及到他的地位……
他的身子这些年每况愈下,估计也是猜到原因了,除了那几个人在他饮食里动手脚,还待如何?
性命、权势都遭到了挑战,他又如何能坐以待毙?
多年来凌千羽和凌千墨分庭抗礼,本是半斤八两的,他坐山观虎斗,不予置评。
但若是两人联手对付他呢?他要是没有一些保底的手段,怎么能够安心?
而这端木瞳,就是他的算计之一。
连亲生儿子都阴了进去,凌初这人也算是够了……
夕颜目瞪口呆,再看卿黎的眼神也变得奇怪起来,“黎,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就是她派最厉害的探者去查,恐怕都得不到这么详细的答案吧!
卿黎笑了笑。
这些上位者的心思,无非便是权势二字,她派遣在凌初身边的人手,都会有汇报消息来,何况,从父王那里,她也有所耳闻,凌初这人究竟有多么热衷于现有的一切……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卿黎淡淡道:“查出来的呗。”
夕颜一副“骗鬼吧”的神情盯着看了半晌,“你要这么厉害,等哪天卿家倒了,来我无极门,我让你做副门主!”
这种人手不挖过去,实在太可惜了!
卿黎莞尔,“好啊,不过这辈子是不可能了,下辈子也许可以试试……”
“切!”夕颜不以为然摆了摆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黎,先前你让我去查无极门和夙莲的事,真是让我头都大了!这两样,哪一个不是门中禁区啊?关于他们的记载,几乎可以说是一张白纸!”
有些挫败地低下了头,夕颜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那只空瓷杯,缓缓说道:“具体怎么的我是查不出来了,不过,据说,在无极门被毁的那一段时间,有一支西川精卫队驻扎罔虚峰,我手下之人也向一个猎户打探到,某天夜里,山上火光冲天,还有喊打喊杀声……”
倾身向前,夕颜望进那一双翦水双眸,“西川的精卫队,只有皇帝才能动得,你与我提及到的那块玉佩,只怕正是信物,而空虚门灭门,很显然不是夙莲一人原因,甚至还牵扯到了西川皇室……”
“顾少珏?”高荏捡到的那块玉佩,正是顾少珏之物,而精卫队又是顾少珏的手下,难道说,是顾少珏要灭了空虚门吗?
夕颜微颔首,“你说夙莲是顾少珏师父,我去探了探,也确实,顾少珏用得一手好毒。而至于夙莲和空虚门的关系……”
她突然顿了下来,眸光意味深长,“黎,夙莲和空虚门有没有关系我不知道,但有个人,却是和空虚门有莫大联系。”
“谁?”
“卿堂主。”
“爷爷!”卿黎讶然,在得到了夕颜的肯定之后,眉间更加拢起。
她那天向爷爷询问空虚门和夙莲的时候,可没听他提过有关这些的事!可是……为什么要瞒她?
“你大概不知道,卿堂主不仅是医术了得,还极为擅长五行术数,当年他名满天下的时候,你父亲都还小。不过后来,他隐退了下来,世人便只传言他有如何高深的医术,而忘了他那一手了得的阴阳五行了!”夕颜摇头晃脑缓缓道来。
她最喜欢看的,就是卿黎这种无措的样子了!
啧啧,真是相当精彩啊!
“就因为这样,所以爷爷就和空虚门有关了?那天下有名的道士,岂不都是空虚门徒?”卿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为卿洛辩解,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似乎有一个不想触及的东西,一旦揭开,她会害怕……
夕颜歪头斜着看她,“确实,这一点不算什么,不过,一个人,占卜、五行、推演、理算样样皆通的,而且常年进出罔虚峰的话,是不是就能说明点什么?”
卿黎心中微动,再见夕颜那斜投过来的眼神,面色却是淡然如水,“好吧,那我也许可以从爷爷那里得到点想要的。”
她站起身来,手拍了拍夕颜的肩膀,笑道:“颜,谢了,这河边风大,你还是早日回去吧。”
没等夕颜回答,人已是出了内室。
夕颜看着放下的宝蓝软绸帘布还在前后晃动,失笑摇头,“连薄氅都忘了拿,还装什么?”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她又招来几个美男子服侍。
卿黎出了画舫,站在河边吹了一会儿风,竟觉得先前一股压抑在胸前中闷气,非但没有疏导,反而愈演愈烈。
爷爷和空虚门有关,甚至可能就是空虚门生,但她为何从未听他提过?自小开始,就未曾见过他摆弄五行术数,他也从没有让她知道过,他隐藏的本事……
卿黎忽然觉得有些晕,上了来时的马车,直接吩咐了去卿府。
有些事,还是当面问的好……
只是,这个当面,到卿黎知晓卿洛又一次离去之后,落了空。
她这几日忙着给许华云调理身体,又在布置一些暗线,有段时间没回来过了,竟是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徐伯,爷爷走了几天了?有没有说去哪里?”卿黎拉着管家就问了起来,虽然知道徐伯不大可能知道爷爷的行踪,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句。
果然还是如她所想,卿洛什么都没留就走了,而徐伯也只当他又去哪儿游玩了。
卿黎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只提步走进了卿洛的书房。
所有的摆设,都与她上回来时没有区别,只是这间书房,这几年因着缺少了主人而显得冷冷清清。
她记得,正堂上挂着的松竹梅三幅画像里,那梅花字画后面有一只暗格,卿洛通常会在里面藏些东西,大多数都是珍贵药材,而每每被她“洗劫”之后,还是死不悔改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地,卿黎走向了那幅字画,轻轻卷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匕首
约十寸长的暗格里,放着一只方方正正的紫檀木盒,盒身乌紫油亮,并没有过多的雕饰花纹,朴实地犹如一块沉淀古物。
卿黎小心地将它慢慢取出,沉甸甸的分量似乎在昭示着,里面有不少好东西。
打开后,只见是一些名贵草药,以及几只熟悉的青瓷小瓶,那是之前她与爷爷谈条件时,割让出去的三瓶琼脂。
或许,这些东西本就是给她的,爷爷只不过是面上过不去,所以“屡教不改”地藏在这里,等她来拿。
卿黎微微一笑,合上盖子舒了口气。
她为何要去对他人知根知底?爷爷有事瞒着她,自然是有原因的,既然选择不告诉她,又定是为了她好,倒是她一时情急,失了分寸……
自嘲地笑了笑,卿黎又将盒子放回了暗格,只是手指在触碰到暗格底部的时候,竟发现有一条严丝合缝的突起。
描摹着那道缝隙,似乎在这暗格下方还有一道暗格。
卿黎心中一动,对着那处使劲按了按,便见那块石板迅速收了回去,又渐渐升起一只锦盒。
鲜红软绸之上,一把简单精致的匕首静静躺着,没有过多的装饰,精铁匕身尾部,镶嵌了一颗鲜亮欲滴的红宝石,而后便是那用鎏金烫出的一个“黎”字……
“丫头,出门在外,还是要带点东西防身,这把匕首就送你了。”她十四岁时,精神矍铄的老人这么和她说着,想也不想就直接扔到她手中。
她堪堪接过,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那颗红宝石,而是那个鎏金小字,那样狂草的写风,除了这位老者,还有何人?
笑着扬了扬手,她打趣道:“这匕首不本来就是我的吗?何谈相送一说?”
老人的络腮胡子都飞扬了起来,捋起袖子直接在她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骂咧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给你就拿着!”
她没好气揉了揉额头,瘪着嘴道:“是,我收着!不过这块红宝石就过于累赘了,我又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倒不如拿了下来!”她一边说,一边捣鼓那块宝石,还真的被取了下来,霎时惊喜道:“呀!原来是可拆卸的啊!”
她眨着一双晶亮明澈的眼,看他吹胡子瞪眼睛的模样,笑嘻嘻着说道:“好,我收着……”
春日的风暖暖的,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她简单收拾了行装,骑着一匹乌黑骏马绝尘而去,而这把匕首,也成了她的随身携带之物。
只是,上回在罔虚峰上,情急之下,她拔出来伤了夙莲,自己也滚落下山,而那把匕首之后再无所踪……
她一直为此遗憾,曾让人回去找过,只是罔虚峰之大,无异于大海捞针,本是没了多少希望,却不想竟是出现在了这里……
卿黎皱紧了眉,伸手捣弄匕首上镶嵌的红宝石,没一会儿就拆了下来。那鲜红到刺目的色彩,和根本分不出究竟是何材质的宝石,完全不容错认……
…“怎么会在这里?”卿黎喃喃自语。
如果爷爷是找到了,直接交给她不就好了?干什么还要藏在这层暗格中?
想起先前曾经拿它割伤了夙莲的手掌,而之前她还在爷爷手上见到一条新添的伤痕,这一切是不是有什么联系?
卿黎不敢再往下想,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压抑住心中浓重的不安。
匆忙收起了匕首,她便回了王府。
似乎从未有过哪一刻如今天那样让她深深惶恐,她突然有些后悔要管这些琐事,以至于将自身也搭了进去。
……
朔北的冬夜比之其他地方更为寒冷了些,呼呼的寒风在空旷的营地上刮过,喑哑嘶鸣,零散的几棵树木,在夜风里竭力挽留着枝桠上的几片黄叶,更是如鬼哭狼嚎一般呼哧作响,听着便让人毛骨悚然。
大大小小的营帐整齐排列在这片营地之上,大多数的帐篷已是熄了灯烛,而营外仍有队伍正在来回巡视,严整肃敛,火把映照之下,掠过的人影犹如鬼魅一般,却更是增添了夜的萧冷。
最大的营帐中,手臂粗的牛油巨烛熊熊燃烧,烛泪已经积了满满一个烛台,盈不能盛,满溢而出,落在案几之上,凝成一块。
灯烛下,一个渊渟岳峙的人影依旧在比划着桌上的地形图,刚冷俊逸的面容冷凝,周身气息低沉更是让人不敢靠近。
营帐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身披铠甲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看到正钻研着地形图的人,无奈笑了笑,“辰,你伤还没好,早点去歇着吧。听说夜祭才刚醒,这几天会休战,不用这么紧张。”
凌逸辰头也没抬,眼睛继续锁着眼前的地图,淡淡说道:“上回在树林里,西川摆出的阵法诡异,根本杂乱无章,可是他们却抢占天时地利,要不是我方及时退下,那些兵士可能折损一半!阿越,你觉得这种情况下,我还能定气安心?”
他叹息一声,又摇了摇头,“夜祭这次被我重伤,西川兵士心中悲愤不平,所谓哀兵必胜,只怕接下来的仗要难打了……”
南宫越一窒,看他愁眉不展的模样,也跟着走到桌案前。
纷乱的地形图上插满了小旗帜,本就错综复杂的图形,如今看来更是眼花缭乱。
南宫越皱紧了眉,重重拍了拍凌逸辰的肩膀,道:“辰,你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夜祭虽说是个人物,不过你可是我们水墨的常胜将军,那些魑魅魍魉光是见了,都要吓得屁滚尿流的!”
之前南宫越在夜祭手下吃了亏,输了首战,心中可是憋了一口怒气。
后来凌逸辰来了,就是给他涨了心,而上次交手虽说水墨兵力损失比之西川严重,但凌逸辰将夜祭伤得下不来床,可算大快人心,他对以后的战事绝对充满信心!
凌逸辰哼了声,没好气地一拳打在他胸膛上,笑骂道:“你小子,少给我来这一套!”
南宫越疼得闷哼一声,忍不住咳了咳,颇为惊讶一把抓起他的右臂,小心伸展起来,“辰,你的手这么用力,居然没事?”
夜祭那一枪可是刺在了他肘部,擦着筋脉而过,军医都说,要好好养些时日,否则那只手也要废了。
…怎么才十几天功夫,居然都打得他胸口火辣辣地疼?
凌逸辰没好气地将手抽回,唇角似乎勾了勾,老神在在说道:“山人自有妙计,我这伤已经基本痊愈了,就是现在去和那夜祭打一场,还能占着上风!”
废话,那夜祭都只剩半条命了,怎么可能还是你的对手?
南宫越心中腹诽,又一把拉过他的胳膊,奇道:“不对啊!没道理啊!你这什么恢复速度?”
他上回受了点轻伤都足足养了半个月,这小子怎么好的这么快?太没天理了!
南宫越紧紧盯着他的胳膊,就像是要盯出个透明窟窿出来。
凌逸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先前卿黎让王搏送来的伤药,每一样都有奇效,他只用了几天,就伤口就已经基本愈合,那其中的筋脉更是衔接完好,连军医都说神乎其神。
凌逸辰嘴边扬起一抹与有荣焉的笑意。
军医叹为观止那是当然的,卿黎给的伤药,怎么可能会差?他从来都相信卿黎的医术,这点小伤当然不在话下。
先前听王搏说,黎儿听说他受伤,似乎是生气了。
他可不可以理解成,那是对他的关心?
凌逸辰傻傻笑了笑,瞬时觉得心中暖得发烫。
南宫越一副看白痴的样子看着他,又带了些如梦方醒般的恍然大悟。
能让这位冷面世子爷变幼稚的,除了卿黎,还能有谁?
卿家的医术哪用得着质疑的?辰恢复地这么快也是有迹可循了……
上回在太后寿宴上,南宫越也曾惊鸿一瞥过,那卿黎确实是个清雅脱俗、明丽无双的女子,那种由心而发的淡然舒缓,似乎让整个热闹的宴厅都静止了下来,只有她一人怡然独立。
这样的女子,无疑是让人动心的,也难为凌逸辰这个百炼钢,为着她变得有所不同。
只是,那么优秀清丽的女子,为何他见了就没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南宫越纳闷地揉了揉脑袋。
他以为,连辰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动心了,他这个正常的大男人,怎么着也不能落后吧?不然,过几年,都有人说他有断袖之癖了!
可是,他这些年见过的女子也多了去了,就没有一个让他心动过的!
连他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方面的潜质……
想到之前家书传来,母亲又给他定下了那高三小姐的亲事,南宫越真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一个好好的姑娘家,装什么瞌睡症?
只怕也是个不省心的,估计他这辈子,是完了……r1152
第一百八十二章 满月
十一月初十,是璟皇孙和瑀皇孙的满月礼。
这一天,太子府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充斥着喜气洋洋的气氛。
一大早的,东宫外头的街道就扫肃清理,铺上红毡,等着各位权贵名流上门。
能够来参加这两位小皇孙满月礼的,都是真正的贵人。
三公九卿、侍郎尚书、国公侯爷,济济一堂,甚至皇上太后都要来走个过场,只为给这两位小皇孙撑脸面。
此等无上荣耀之事,引得全京都的人都在热烈谈论,还有不少百姓远远地将惊羡的目光投向太子府。
辰时刚过,卿黎便带着礼物上门。
这个时候来的客人还是极少的,她算是头一批,又因为她与许华云的关系匪浅,所以直接进了内院。
许华云的伤口恢复地极好,本来卿黎建议了她坐双月子,不过这时候她再下床也没什么不便。
看到卿黎进来,许华云立即迎了上去,笑道:“黎儿来了!”她高高兴兴牵过卿黎的手,拉着她进内室。
卿黎原以为,自己来得已经够早了,谁知屋内还有几人。
一边,一个娇俏动人的女子抱着一个孩子,闪亮的大眼睛极其招人喜欢,如花般的笑颜犹如暖阳,丝丝沁入心脾。
另一边,是一个大约三十左右的美妇,手中抱着另一个孩子逗弄着。
她的身边跟着一个扎了小髻的锦衣女孩,时不时蹦跳两下,似乎心情极为不错,而她们的不远处,一个大约十一二岁的少年抱胸靠着屏风,脸色略微尴尬。
说来正是巧,那个少年卿黎还有些印象。正是一个月前在游园赏枫时,与端木槿冲撞起来的齐修小公子,而那个女孩。也正是齐弯弯。
感觉到有人进屋,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之投去,而后只见太子妃正牵着一个白衣女子翩翩而来。
两人脸上都带着笑,不同的是,太子妃是幸福喜悦的,而那白衣女子则是淡然温和的。两人一道走来。迎着初冬暖暖的晨光,竟像是画中走出来一般。
齐修望着卿黎有一瞬的呆滞,随后剑眉一凛。眼里更是划过一道厌恶。
许华云站定后,向卿黎介绍那一位美妇,“这位是光禄寺少卿夫人,也是齐阁老的嫡长孙媳,更是我的礼仪老师……”
许华云言语中毫不掩饰对这位妇人的尊敬,卿黎只打量了一眼,便感受到她身上的清高之意。微微颔首打了个招呼,“许夫人。”
她曾听说过,这位少卿夫人苏氏是出自延陵首富之家,虽是商户出身,受的教养礼制却是比任何一个世家大族千金都要严苛细致,处世为人滴水不漏。性子有些孤高清傲。却是许多贵妇的楷模榜样,也难怪许华云跟着她学习仪风。
在卿黎打招呼的同时。苏氏同样在打量她,见她一脸坦然素淡模样之后,微微笑了笑,“想必这位就是世子妃吧,久仰了……”
都传闻辰南王世子妃是个极有韵味的女子,她却不知这韵味从何而来,今日一见,总算有些意会了。
苏氏这句话一出,跟在她身边的女孩立刻睁大了双眼亮闪闪地看着卿黎,一脸尊崇道:“哇!你就是给云姐姐剖腹取子的世子妃吗?我听父亲提过你,他说你胆识过人,为人所不能呢!可是,什么叫剖腹取子?很厉害吗?”
脆生生的稚嫩童音听着极为悦耳,在场的人大多都笑了,而苏氏却是皱了皱眉,“弯弯,不得无礼。”
齐弯弯似乎是极为敬畏苏氏,吐了吐舌头缩到了她的身后,却还是露出一个脑袋好奇地看卿黎。
卿黎不置可否地笑笑。
她那等惊世骇俗之举,早就在全京城传遍了,也亏得有卿家医术冠绝的名声做了掩护,让她这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技术才得以未曾穿帮。
许华云走过去揉了揉齐弯弯的小髻,又拉着卿黎走向另一个貌美女子身边,“这是我双生胞弟的夫人,也是利国公府的七小姐。”
卿黎恍然,跟着打了个招呼,而那廉七也笑嘻嘻地福了福身,清明的大眼睛扑闪着,很有灵气,哪有外界传言的痴傻?
不解地望向许华云,只见后者无奈扶了扶额,“弟妹不过是娇憨了些,结果外头以讹传讹,说成了痴傻……”
利国公的祖辈是跟着太祖打江山的,名声威望极高,但是树大招风,他们可生怕哪一天被奸人撺掇了,又恰好外界传言七小姐痴傻,他们也便由着去,省的外人都胡诌些有的没的。
而他们许国公府,出了太后,现在又她这个太子妃,一时名声大噪,也需要些“丑闻”来压压,便迎娶了这位七小姐。
说来,其实廉七的性子很招人喜欢的,单纯天真,时不时会犯个傻,却极为惹人怜爱。
她那弟弟可别提多宝贝这个媳妇儿了,要不是今日两个外甥满月,估计都不肯放出家门的。
卿黎了然笑了笑,也不多言,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礼物,正是两个玉制的长命锁,道:“这是我让珍宝斋加工出来的,算不得贵重,不过也算是一点心意。”
许华云一看那小巧精致的锁样,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也不推拒,“这东西不重,不过却是贵的,珍宝斋出来的哪有凡品?”
她笑着就给两个孩子戴上,一边说道:“等你和辰皇弟也有了孩子,满月时我一定送一份更好的!”
卿黎笑着答好,又看了看两个孩子,便只是安静站在一旁。
从进门道现在,一直都感受到一道别样的视线投在自己身上,有惊讶,有不满,有愤怒,她清楚那是出自谁处,只是不明白,自己何时得罪了那位齐小公子。
抬眸朝齐修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顿时有些尴尬地别开脑袋,做出一副观望别处的样子,却好像光站在那里就浑身不自在一样。
卿黎笑了笑,准备去院中坐一会儿。
许华云的清欢苑,放了大量的梅菊盆栽,这时候虽说菊花已经有了衰败之相,但那份傲骨即使经过霜打雪染也不会有所衰减。
石桌上还放着一盆白菊,卿黎伸手抚了抚花瓣,便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怎么?有话对我说?”卿黎并不回头,却也知道跟出来的是正是齐修。
齐修的身子一僵,随之顿下了脚步,语气不善道:“你救了端木槿!”他话里隐隐含着怒气,仿佛是在控诉她的恶行。
那天他与齐弯弯去游园戏玩,在追着弯弯的时候,目光忽的被丹桂树下那一抹亮丽的白影吸引,不留神停下了脚步。
在那么纷杂烦乱的游园,到处都是喧闹声,可是那一刻,他的耳里什么都听不见,眼里也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只注意到了那个闭目闲暇的女子慵懒地靠在树旁。
一身月白长裙衬着身后火红的枫树林,显得格外扎眼,却又是格外地摄人心魄。
他只是晃了一刻的神,后来就发生了那件事。
气冲冲地拉着弯弯走后,他也知道端木槿发病了,本是幸灾乐祸的,却发现那个原先倚靠在树边的女子走了过去,还把端木槿救下来了!
他就没见过那么多管闲事的女人!
端木槿自食恶果,那是她的报应!倒是全被这女人破坏了!
齐修心里的愤懑真是几天几夜都说不完,这件事回去之后,一直压在心头,得不到纾解,今日再见这女子,他可要好好讨个说法!
卿黎愣了愣,心中很是好笑。
这个齐小公子,无论看起来再怎么成熟稳重,终究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总还是有些孩子心性……
忍住了嘴角的笑意,卿黎回过身望着他,问道:“你……以后想做什么?”
齐修微鄂,不明白她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是出于礼貌,还是就是想对她说心里的话,齐修昂起头道:“鸿鹄高翔,自然是做那人上之人!”
觉得那种小大人的模样极为有趣,卿黎追问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齐修又是愣了片刻,冷哼一声,“有何不可?”他的才气,比之曾祖有过之而无不及,凭什么做不到这个位子?
卿黎了然点了点头,“那就是了,你要做人上人,而我只是个大夫。在其位,谋其事,你要为天下百姓谋福利,而我,只要管那生老病死即可。”
那端木槿在她面前发病,她作为一个大夫,当然会上去帮忙,哪来得及顾忌这位小兄弟是否高兴?
齐修一窒,突然觉得自己哑口无言,憋了半天才道:“你,你这是强词夺理!”说着这句话,自己的脸却先红了。
强词夺理?
卿黎莞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你怎么想吧。”
对方只是个孩子,她可不想和他讨论什么人生观价值观的,他们应该没有多少共同语言……
拍了拍手,卿黎站起身来,“麻烦齐小公子与华云说一声,我先去中堂了,待会儿见。”
不等他回答,卿黎笑了笑已经转身离开,而齐修怔怔望着那早已消失不见的白衣丽影,脑中竟是只反反复复熨烫着她最后的那一丝浅笑。
那么敷衍的、客套的、玩味的,假的可以……
齐修咬了咬牙,却是头一次想着她说的那话。
在其位,谋其事……(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炖肉
卿黎并没有直接去中堂宴厅,而是在许华云早先替她备好的客房里休息了片刻,等到宾客都差不多到了,这才施施然行去。
今日的客人来的很多,又是带了家眷,彼此都是熟人,便没有分男女,一家子各自坐在一张条案后头。
凌瑞依旧借着称病的由头并未前来参加,纵然卿黎知道他的身体其实已经慢慢康复,但他却不愿来这种场合,所以卿黎只是一个人代表了王府。
所幸还有思迩跟着坐在她身边,这才没有显得她太过孤落。
凌思迩的情绪有些低迷,大约是知道今日凌初要来,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要如何面对,只一个人对着案几上一碟点心静静吃着。
卿黎没有多说什么,或许是她也找不到什么立场去安慰鼓励,这种事,还是得思迩学着去应对才好。
刚刚倒了一杯酒抿了口,身前便投射下一个高大魁梧的人影,等她抬头望去,竟然发现是先前一道去滁州时的刘俊,只是他此时的目光停留在了她身后的……兰溪身上!
卿黎愕然地望向兰溪,却见这平日里开朗大方的丫头竟然有些羞赧,俏脸还泛起了红潮!
这样子还真是少见了!
卿黎清咳了声,总算拉回刘俊近乎失神的凝视,后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拱手问候道:“世子妃,近日可安好?”
他一边说,眼睛的余光倒是一边往兰溪那里投去,恨不得一双眼都飞出去粘在人家身上。
兰溪的脸更加红透,好像浸泡了花瓣水一般。
她跺跺脚轻扯着身边安宁的衣袖,不过安宁很识相地往旁边一躲,根本不去理她,这下可算是将兰溪羞煞了。
卿黎一边欣赏两人的眉来眼去。一边不忘喝下一杯酒,笑道:“刘大人,不知您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
一出现就“勾.引”她的贴身丫鬟。这动作可是够快的!
刘俊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拱手道:“世子妃,刘某就是要来提亲的,只要世子妃同意,刘某就迎娶兰溪!”
他平凡的脸上满是刚毅,一双眼炯炯有神散发着黑亮的光。这时候。普通的面容倒是有几分俊挺了。
卿黎玩味挑眉,“求娶?我们兰溪可是只能做妻的,你确定要娶她?”
刘俊现在是正四品轻车尉。身份上完全可以娶一个世家千金,而兰溪的丫鬟身份,若是刘俊娶了,无疑是遭人耻笑的,但要是让兰溪做小,她却是一万个不同意!
哪知刘俊根本没有顾虑卿黎的话中的意思,双眸锁着兰溪。凝神道:“我要娶她!从花节上那一枝桃花开始,就注定我们的缘分,上个月游园枫林里,我再遇到她时,就认定了,她就是我这辈子的妻!唯一的妻!”
刘俊说得笃然。那眼里的真诚丝毫做不得假。兰溪的脸简直红到了脖子根,又气又笑地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跑了出去。
“哎……”刘俊看着那个人影消失,不解地挠了挠头。
他是做错了什么?兰溪怎么跑了?
一旁看戏的凌思迩早“噗嗤”笑出声来,“你个呆子,还不快追上去?”
刘俊愣了愣,忙应了声傻兮兮地追过去。
“这个刘大人可真是有趣!”凌思迩笑得前仰后合,全没了刚才的闷气。
卿黎好笑地摇了摇头,“我认识他的时候,可不见得他是个怎么有趣的人。”那个时候的刘俊,刚毅固执还有大男子主义,哪有今天这种傻样?果然是因人而异的。
想起那日兰溪从游园回来脸红的样子,卿黎总算是明白了。
原来那丫头真的是有艳遇啊!
想到兰溪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而今后却要嫁给别人,还真有点舍不得。
刚刚刘俊闹出了点动静,许多人都将视线投了过来,只片刻功夫,一个高瘦的中年人就走上前拱手行了个礼,“世子妃,可还记得下官?”
来人高高瘦瘦,下巴处留着一撮山羊胡子,脸庞干瘦但双目有神,显得格外精神。
“应大人!”卿黎惊愕。
这不正是那滁州的知州应天海吗?怎么来了京都?还来参加皇孙的满月礼……
应天海笑了笑,“多亏世子妃解决了滁州瘟疫,皇上感念下官苦劳,便将下官调职来了京都,如今正是东宫中允。”
从知州到中允,是从五品到正五品,这是升官了……
“那我可要恭喜应大人了……”
卿黎举杯道贺,两人免不了又是一些场面上的寒暄话。
等到人走了,卿黎才微苦恼地揉了揉眉心,腹诽道:这种应付人的活儿可真累……
伸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正欲送下,脑中却是忽的响起先前太后寿宴结束时,凌逸辰皱眉警告她的话:“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喝酒!”
黑亮的鹰眸紧紧锁着她,明明是霸气凛然的话,可那双眼里却又流露出丝丝温柔……
卿黎失笑,不自觉就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而是拿起了一旁的茶盏,轻抿起来。
没过多久,太子凌千羽就和许华云就一起穿了正装出来迎客,两位乳娘各抱着一位皇孙,身边还有几个嬷嬷宫女唯唯诺诺跟着,将皇孙看得比命还重要。
许华云身子好好的出现在众人面前,还能言笑晏晏,面色红润,看不出一点是从鬼门关走过一遭的人。
所有人讶然之际,都将目光纷纷投向了卿黎。
民间都是传遍了,他们也听说,世子妃在太子妃肚皮上动刀,将两位皇孙取了出来……
开膛破肚,最后安然无恙,这种天方夜谭也只有神话传说里有,居然有朝一日成真了!
众人暗暗惊叹,这位世子妃还真是神医妙手!
凌千羽满面红光与众人笑谈,期间收到了一道格外阴郁的视线,他转而望去,便见端木丞相和丞相夫人坐于一旁案几之后,正似笑非笑看着他。
凌千羽毫不避讳,对着端木丞相微微颔首。
他既然将端木瞳休弃,便是做好了丞相倒戈报复的准备,当然会接招。
端木丞相眼睛微眯,两人暗中的较量已是慢慢展开。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娴妃娘娘、安昭仪驾到!”
一声通报声自中堂之外传来,一屋子人都起身给皇帝太后和几位娘娘行礼。
凌初今日的心情似乎格外好,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然而那种轻快却全然是依靠着药物,卿黎单单只是见他比先前消瘦下来的身形,脸上却是虚浮,那双眼微微突起浮肿,眼下还带了些乌黑,就能够判断出,凌初这些日子,可谓是沉浸酒色,都快把身体掏空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往娴妃那处投去,只见她丰盈玉润花般娇嫩的脸上春光遍布,本就冠绝的绝色容颜此时更添几分妩媚撩人,可见这雨露独专,她不仅仅是承受得住,而且十分受用……
凌初大笑着说了句“平身”,然后便走去看了看两个小家伙。
这么大的孩子极为嗜睡,就算中堂上喧闹无比,他们还是睡得酣畅淋漓。
凌初逗玩了一小会儿便走到主位上坐下,众人这才敢坐回原来的位置,听皇帝说着开场白。
凌思迩自从皇帝出现后就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攥住了裙角,甚至连身子都微微发抖。
刚刚父皇看两个小皇孙的时候,那样慈祥和蔼的表情,本来也是对着她的,现在,他却是连一点都不愿意在乎了……
卿黎轻轻握住她的手,使了些劲让她放松下来,低语道:“别怕。”
淡淡的声音安抚了心中强烈的不安,凌思迩几不可察点了点头,又吃起面前的菜肴。
热气腾腾的佳肴放在几案上,每一道都是色香味俱全,凌思迩专注着一道炖肉,扒拉了好几口,觉得那味道竟是格外美味,眼前一亮又大快朵颐起来。
不止是凌思迩这么觉得,几乎在座的每一位,只要吃了这道炖肉的,都是赞不绝口。
凌初看着众人的惊喜,龙心大悦,“这道炖肉朕极为喜欢,厨子是宫里安昭仪小厨房里的,想着今日与众卿同乐,便拨来了太子府专门烹制,诸位觉得如何?”
这样一番话砸下来,众人当然回答美味,又一连吃了好几口。
宁皇后的眉心几不可察一皱,而太后信佛,不吃这些荤腥,没有过多表示,娴妃吃了两口,对皇帝笑笑,那意思明显是说美味,而安昭仪的脸上顿时升起了一丝骄傲,对卿黎投去浅浅淡淡的眼神,似鄙夷,似示威。
不仅仅是她,就是安坐于三皇子身边的陆雪语,此时也是高傲地扬起了脑袋,轻蔑地瞧着卿黎,就像是在用鼻孔看人一样。
唯有三皇子神色平静,未曾有什么明显动作。
卿黎浅浅一笑,不予置评。
早先的淑妃娘娘,因为被卿黎整了回被贬成安才人,在皇帝大封后宫的时候升为了安婕妤。
之后,安婕妤食欲寡淡不思饮食,而已是身为三皇子妃的陆雪语为了讨好婆母,特地从娘家拨了两个厨子过来为安婕妤做膳食。
那样的美味让她食欲大振,更是凭此获得了皇帝的赞赏,破格又升了一级,成了现在的安昭仪。
所以皇帝这道菜下来,无疑是给这两人长了面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