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台戏
东街一线牵的赛媒婆,论整个京都,上至王子皇孙,下至市井乞儿,真当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她生得一般,发髻上总是戴着一朵大红绒花,嘴边一颗媒婆痣圆润乌黑,一双眼也是精泛得很,总给人一种精明过人的感觉,似乎蒲扇一收一回之间,就能掌控乾坤。
当然,这个乾坤,指的是她牵线搭桥的本事。
京都的人都知道,这赛媒婆能说会道巧舌如簧,一口气说上十来句不带喘气儿,死的能给她说活,丑的能给她说美。
便是生的貌若无盐的女儿家,到了她嘴里,那就是天仙下凡,明明是膀大腰圆的悍儿郎,经她的嘴一张一合间,那就是貌比潘安的美少年。
偏偏等到二者相见,过目之后再来寻她理论,她又能够自圆其说,令人寻不得一丝破绽,甚至还能把一对仇人生生给撮合成一双冤家!
这样的事,屡见不鲜。
利国公府的七小姐,痴痴傻傻脑子不灵光,纵使生的美艳动人,也没有人上门来提亲。
后来利国公等不得了,请了赛媒婆来说一桩婚事,也不要求人家门当户对,只求对七小姐一心一意便好。
也不知那赛媒婆是做了什么,竟是将许国公府长房的嫡三子说来了求亲。
那可是许国公府啊!
太后和太子妃的娘家,这身份摆在那儿,谁都要削尖了脑袋往里钻的。
何况长房的嫡三子,那是太子妃的双生胞弟,生的如清风朗月般俊美,更是文韬武略样样精通,是多少女儿家痴心相付的?
可竟是就这么娶了痴傻的七小姐。偏偏成婚以来夫妻琴瑟和鸣,羡煞旁人。
这一桩婚事,便是近年来最最出名的!赛媒婆也是从此被提到了神人的高度。
开玩笑吧!连这么高难度的婚事都被她说成了。还有什么没辙的?
于是,京都中有哪家女儿寻不得如意郎君了。有哪家儿郎找不到如花美眷了,只要准备上足够的金子,经由赛媒婆的嘴一张一合……得!成了!
因此,这一线牵,从来都是客流不断。
可是,赛媒婆最近却开始发愁了。
一线牵的贵宾雅间中,赛媒婆正含笑看着面前三个男子,优雅地摇着手中的蒲扇。只是那笑容,看起来怎么都有些僵硬,像是被画在脸上的。
只见一个锦衣华袍的绝美少年惫懒地撑在圆桌前,掏了块翠绿色的帕子,拿着一面小水晶镜左照右看,时不时补个妆扑个粉,弄得全身香喷喷,再给对面一字排开的女侍们抛个媚眼儿,霎时就能惹得那群少女惊叫出声,一个个面色含春。眼冒桃心。
锦衣少年身旁,是另一个青衣长袍的少年,肤色黝黑。剑眉星目,生的高大健硕,俊逸的面容毫无表情,虽然还有些稚气未脱,却隐隐也有了干练豁达少年老成之气。
他此时正默默翻看着桌上一本花名册,眼皮却是眨都不眨一下,只一页页走马观花般地翻过,好像什么都看见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进去。
在两个少年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上。又半倚着一个灰衣襦衫的男子,周身带着金马玉堂的贵气。慵懒的风情迷惑诱人,如玉风润的脸上春光满面。薄唇轻扬,一双狭长的桃花眼戏谑流转,似乎双眼一睁一闭之间,便已经获掠世间百态。
他一手执起白玉杯,一手端着金玉壶,品酒看花好不逍遥。
这三人,可不正是凌千柯、景轩和段俞风吗?
要说这三个怎么整一块儿了,那还真是缘分!
且说段俞风被自家母亲逼来一线牵相看合适的姑娘,那本是百般不乐意的,但母亲以死相逼,他也不好推辞,就过来意思意思做做样子了。
反正他就认准了一个理儿,无论赛媒婆说什么,那就是不合适!
可偏偏,在他和赛媒婆耍着嘴皮子的时候,这两个少年就相互拖拉着突兀地闯了进来。
两人都是俊秀非凡的少儿郎,尤其凌千柯的容貌更是美得天怒人怨,全有惊华之姿,花样的容颜实在是晃了所有人的眼。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两人吸引了。
景轩从滁州回来,已是心灰意冷,又觉得自己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一狠心便来了一线牵寻赛媒婆给指个姻缘。
凌千柯早已搬出了皇宫,另赐了一座府邸,又因着前段时间他和景轩去滁州送粮,解了燃眉之急,皇帝便给景轩封了个员外郎,也给凌千柯封了个郡王的散爵,从此人称九王,他也就打算靠吃食邑混吃等死做米虫了。
平日里无所事事之际,他最爱做的,便是来寻景轩,几乎景轩周围三尺之内,那必能看见一个绝美少年。
既然景轩都要来一线牵了,他又怎么可能不跟来?
凌千柯就像一颗牛皮糖一样粘着景轩,怎么也甩不掉,而景轩也没了法子,只能带着这颗牛皮糖一起过来,殊不知,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赛媒婆指着花名册上一位妙龄少女,嬉笑说道:“这是王员外郎家的四小姐,今年十四就快及笄了,生的那叫一个美啊,提亲的都能从西街排到东街了!与景公子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可是般配得很!”
景轩想了想,正待细看,谁知凌千柯一眼飘过来,懒懒打了个哈欠,看似散漫地说道:“长得歪瓜裂枣样儿,眼睛比新月小,鼻孔比铜铃大,嘴唇比城墙厚,居然还有人提亲?”
他顿了顿,突然一拍大腿,拿起手中的绢帕捂着嘴吃吃地笑:“倒是我说错了,东街和西街本就是连在一块儿的,这提亲的从东街排到西街,可不就是没有人提亲嘛!哈哈。赛妈妈这话真妙!真妙……”
他一句话说的景轩变了脸色,段俞风眸光一亮,赛媒婆却是容色一僵。
看了看凌千柯的花容月貌。再看向花名册上画着的少女,可不就是歪瓜裂枣嘛……
赛媒婆轻咳一声。讪讪笑了句:“九王殿下真是说笑了!您是谪仙之姿,世间也找不出几人能与您匹敌了,这些庸脂俗粉哪能和您相提并论……”
凌千柯得意地一挺胸,对着景轩挑了挑眉,又拿出小镜子开始自恋。
赛媒婆知道这个王四小姐是没戏了,而她也只是想随意打发掉这个景公子,于是心中默哀一声便将画册揭过,翻了几页。又停在了一个清秀可人的上。
上一个嫌长得丑,这一个可是长得不错了吧!
就是她了!
赛媒婆整了整发髻上的大红绒花,挥着帕子笑道:“景公子且看,这个是茶商范家的二小姐,生得玲珑可人小家碧玉,今年十七了,正是如花美貌……”
“哎呀呀!”这一回赛媒婆还没说完,那凌千柯就先瞪圆了眼,“十七了!景轩才十六啊!姐弟恋可是不好的……”他狠狠摇了摇头。
赛媒婆话没说完被打断,一口气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一时涨红了脸。
可这还没完!
凌千柯仔仔细细瞅了瞅画上的女子,啧啧叹道:“哎呀呀,真是太过分了!这女人怎的这般丰腴?太过凹凸有致了吧!确定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吗?怎么身上一股子风尘气?”
说着。还嫌恶地挥着帕子,生怕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东西。
赛媒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看向凌千柯的眼神再也不是初见时的惊艳了!
乖乖,这九王殿下绝对是来给她添堵的!怎么就招上这么个魔星啊!
赛媒婆内心哀嚎不已,可对着九王,她也说不出什么违逆的话,只干干地笑着,又将纸页揭了过去。
段俞风看的有趣,倒是头一回见着赛媒婆在谁手上吃瘪过。
事实上。也是少有这种皇亲国戚来一线牵,赛媒婆没应付过。又到底不敢得罪了,如今也只能强忍。
只是。这位九王还真是有趣得很……
赛媒婆暗自深呼吸了好几口,一卷花名册被她翻得呼呼作响,终于停在了一页上,“啪”一下拍在桌上道:“这是太师家的孙女,出自书香门第,娴静婉约,知书达理,体态纤扬,品德高尚,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今年刚刚及笄!景公子瞧这如何?”
赛媒婆眼中划过一道精光。
哼!之前找的都是平民小户家的小娘子,九王殿下要说也就说了,别人也不敢追究。
现在可是太师家的孙女哦!
太子的授业恩师,平时都要给三分薄面的,你九王要是再挑肥拣瘦,看怎么得罪人吧!
赛媒婆心情颇好地理了理衣襟,正等着凌千柯往坑里跳,谁知他竟是一言不发,眉间轻锁仿佛在想着什么。
赛媒婆暗中松了口气。
呵!什么九王!在真正有分量的人面前,还不是连个屁都不敢放?世人都说他草包,果然如此呢!
段俞风见他没有出声反驳,倒是眉梢一挑。
赛媒婆的伎俩他当然看得出来,可直觉告诉他,这个九王,其实根本没有那么简单,指不定能说出什么惊人之言呢!于是又乐滋滋地瞧起来。
景轩正欲细看一下画像上的人,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如琴师的手掌却“啪”一下打在了上面,他错愕抬眸,但见凌千柯满脸的怒气。
“赛妈妈!本王没记错的话,吴太师只有一个儿子,现居任国子监,而国子监大人也只有嫡子,从没听过有嫡女的!你说的这吴太师家的孙女,该不会是个庶出吧……”
他眸子寒凉地瞧着赛媒婆,细长的丹凤眼中尽是怒火,拿起一只茶盅就扔在了地上。
清脆响声在大厅里还是引起许多人的注意,众人纷纷将视线投了过来。
“赛妈妈!景轩是景家的嫡子,虽是从商,但前儿个父皇亲封了他员外郎,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你就拿一个庶女来忽悠?这就是你的为人处事之道?”
凌千柯头一回在外摆出了郡王的架子,那赛媒婆被噎得不轻,一时便伏跪在了地上。
他说的确实不错,那吴太师的孙女确实是个庶出,而且是通房丫鬟生的,地位也就比府里的普通丫鬟高一些,不然也不会拖了她来说媒了!
可是,这种事,怎么九王一个草包知道的这么清楚啊!
赛媒婆心中暗悔不已,感受着一道道视线扫在她身上,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什么面子里子都给丢光了!
这个九王!真是个不省心的主!
景轩气恼地将册子一扔,同样凉凉地看向发抖的赛媒婆。
他生得高大,又因为前些日子晒得有些黑,气势比起长相阴柔娇弱的凌千柯来说沉稳练达了许多,这时更是让赛媒婆感受到了威压。
“赛妈妈,我诚心来请你帮忙,你便是这么敷衍我?”
先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员外女,再是一个丰腴妖娆的茶商女,最后连庶出的小娘子都塞给他,究竟是有多看不起他景轩!
冰凉刺骨的声音震得赛媒婆一抖,那头上的大红绒花都滑落了出来。
景轩现在是员外郎,也是有官位在身的,何况景家也是家大业大,她赛媒婆哪里惹得起?
正欲求个情,便听得凌千柯清灵的声音传过来,明显带了些喜色:“我说黑炭,都跟你讲了这儿不靠谱,什么赛媒婆,不过是人云亦云罢了!”
他嗤笑一声,双眼锃亮生光,又一次贴近了景轩,道:“走!去我府上,你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包你满意!”
凌千柯拍着胸脯保证,可景轩显然对他也不是很放心。
实在是,凌千柯的靠谱指数,他万万不敢恭维!
在这僵持的当口,段俞风便堂而皇之出场了,对着二人拱手笑道:“两位,这赛媒婆虽说不着调,可一线牵确实收罗了诸多京都女子画像,在下也是来这相看的,不如结个伴儿?”
和这两人作伴,一定非常有趣,他也正好可以打发时间。
赛媒婆一心想拉回面子,如今也可劲跟着点头,“是呢是呢!先前是老身倏忽了,景公子再给个机会,有九王和段公子参谋,一定能找着合适的……”
好说歹说,总算把景轩和凌千柯留住了,这才有了后来三个男人一台戏的场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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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发火
九王那厮这几天日日捣乱,所有拿得出手的小娘子都能给他挑出一两处毛病,而赛媒婆碍着身份,也是不跟他一般见识。
真是的!这京都所有富贵人家,哪一个不给她三分薄面了?
就是利国公甚至许国公见她都是和颜悦色的,也就这个九王,不识抬举!
赛媒婆恨恨嫌弃了一番,不过看向卿黎的眸子又是滴溜溜地转,每看一眼心里就赞叹一分。
啧啧,这么个清雅俊逸的少儿郎,她怎么从没见过呢?
赛媒婆的目光太过热烈,既夹杂了探究,又囊括了好奇,直勾勾地望着卿黎,看得凌逸辰脸色都黑了。
感受到身边那人突然凛冽的气息,卿黎只望了眼示意他不要在意。
在一个位置上久了,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些职业病的吧。
就像她,看到有人受伤中毒生命垂危,总是忍不住要上去帮个忙。而赛媒婆,也是因为当媒婆久了,所以对人的观察总是更彻底些。
人之常情罢了。
凌逸辰悻悻然收回了视线,侧眸看了看段俞风,但见他还能快意风流,而思迩却在宫里要死不活,顿时觉得极不平衡。
他上前一把将段俞风从软榻上提溜起来,又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风,怎么在这里?我们也很久没见了,不如好好叙叙旧?”
凌逸辰用上了内劲,又拍得一下比一下用力,疼得段俞风倒抽了一口气,莫名其妙瞪他一眼,“辰,没记错的话。我们前天刚见过……”
“那有什么关系!”段俞风话还没说完,凌逸辰又一掌拍下来,打断了他的话。“那也不妨碍我们叙旧!”
段俞风疼得脸都苦了,向卿黎投去一个求救的小眼神。
谁知道这位世子爷今儿个火气怎的这么大!没处撒气也总不能拿他当炮灰吧!
也不想想你在朔北一掌拍死一个人的节奏。悠着点啊……
段俞风不断给卿黎使眼色,而后者却是熟视无睹。
她清楚,凌逸辰那是在为思迩不值呢!
谁让某人在这儿置身事外不闻不问,有些人却因为他水里来火里去……
不过凌逸辰还是知道分寸,而且那只狐狸骨头硬,应该拍不坏吧……
卿黎很没良心地不去管某人,而是笑着看向了赛媒婆,“赛妈妈。我刚从外地来京,在京都也就认识这两位,正好想把酒言欢一番,不知赛妈妈可否行个方便呢?”
温和随性的笑容暖如春风,而卿黎本就生得娇俏,如今男装打扮起来,又加上周身一股子淡然风华,是最得女子心驰神往的那种。
赛媒婆虽说年纪不小了,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啊!这么个翩翩少儿郎,看起来又是文质彬彬的。根本就讨厌不起来。
段老妇人给了她一大笔的金子,算是将段公子的终身大事都托付于她了,若是说成了。那还有另一大笔的赏钱。
正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她赛媒婆要是将段公子的婚事拿下了,那往后真的是关门三年无忧无虑了!
所以赛媒婆对此很是看重,也是因此之前对景轩和凌千柯较为敷衍。
今儿个若是换了别人提这事,赛媒婆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开玩笑吧!时间就是金钱,她早一日将段公子婚事拿下,那就能在段老妇人那处多拿些红封了!
不过现在,她倒是乐意成全。
段公子本就是一直和她虚与委蛇的,之后被九王和景公子闹了一番。现在是更加没有心思了,她若是相逼。那恐怕就要物极必反了!
而现在,却可以卖世子爷和这位公子一个人情。怎么也是件划算的事。
赛媒婆笑了笑,“公子远道而来,老身若是不通融,可该太不识趣了!”
她拿起团扇对着后面的女侍们一挥,众人抬起头偷偷再看几眼卿黎,便捧着花名册下去了。
赛媒婆对着三人福了福身,道:“老身就不打扰几位共叙了,告辞。”说完,又是一摇三摆离去。
卿黎微微一笑,再看向段俞风的眼中又多了些玩味,“段公子,雅间已经备好,劳烦移驾吧。”
……
万香楼的天字一号房,三个各有风华的人临窗而坐。
黑衣男子渊渟岳峙桀骜不驯,灰衣男子明润似玉好整以暇,白衣“男子”淡然随性清雅舒和。
案几上堆放了各种瓶瓶罐罐以及美味佳酿,一盏盏晶莹剔透的琉璃杯中,正盛放着色泽分明的酒水,侬丽光鲜,在阳光下更是美轮美奂。
一切都好似回到了初见时的那个午时,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同样的酒,不同的却是各人的心境……
凌逸辰一双眼似乎就是黏在卿黎身上了,眉眼始终含笑,脉脉注视。在她做好第一杯酒时便率先抢过,丝毫不给对面那人捷足先登的机会。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时卿黎可是先把这酒给了段俞风,现在想起来还真是觉得别扭,遂狠狠瞪了眼对面一脸无辜的男人。
段俞风无语地嘴角直抽,瘪了瘪嘴干脆不去理他。
他还真难以想象,有朝一日,那个始终在他面前冷傲霸道的世子爷也会有这种傲娇幼稚的一面!
爱情还真是能拉低一个人的智商……
段俞风心中直摇头,又在卿黎做好第二杯酒时伸手接过,牵动了肩膀上的肌肉,顿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没好气地喝下一口,又是瞪了那两人一眼,终于忍不住开口了:“我说,你们俩今天不是专门来找我喝酒的吧?”他可不认为自己有这么大面子!
“嗯,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卿黎巧笑颔首,也喝了口酒。
段俞风一噎,却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他眯起了狐狸般狭长的眸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可是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个所以然,遂悻悻然作罢,“行了行了。有什么话直说,我懒得跟你们打哑谜。”莫名地心情烦躁起来。他竟是一句都不想多说。
卿黎抿唇一笑,“你段大公子不是最擅长打哑谜吗?今儿个怎的没有这般闲情逸致了?”
还记得,上回两人谈合作时,这人与她磨了多久。
“要是别人就罢了,和嫂夫人玩猜谜,我就不来丢人现眼了!”他哈哈一笑,眼里蓦地升起一点心虚,不过也很快被他收敛了去。
他其实也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卿黎若是只身一人前来。那倒还有可能是生意上的事。毕竟他们撒了这么久的网,等到时机差不多就可以收了,有些需要交代的事不足为奇。
可是凌逸辰居然也来凑热闹!这就有点不同寻常了吧。
刚刚那一下下拍得他肩膀都快骨折了!能让这位世子爷生气,又把火气撒到他的身上,大约是因为那位小公主了吧。
不过,按着凌逸辰的性子,若是知道了思迩公主喜欢他,那也至多便是觉得不合适罢了。
他们好友十数年,彼此其实都很熟悉了,凌逸辰很清楚。无论因何原由,他段俞风都不会愿意去跟皇室有所牵扯,说不定还能帮着劝劝那位小公主。
可是。今天他这么暴动,也许,思迩公主回宫后的日子并不好过……
那个火红如暖阳的女子,每日笑得如阳光娇花般灿烂,总是在他面前不住地晃悠,用那甜甜的嗓音叫着他“段大哥”……
从前总是嫌她烦,可是对方贵为公主,他又打不得骂不得,甚至故意在她面前和侍女亲热厮混。她每每看到都会泪盈于睫,转身离去。
只有他清楚。在看到那个娇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时,他除了庆幸从此不用受她的纠缠。又有多么的怅然若失。
就好像随着她的离去,心里突然一下子空了,找不到可以填满的东西。
而在她第二日又睁着一双水灵灵的杏眸出现在他面前,依旧是那般活力四射的模样时,那种空洞的感觉才算消失,他虽头疼,却又是在不住暗暗欣喜。
现在想到那个女孩可能并不好过,段俞风只觉得心中有些微苦。
低下头含了口酒,恰好正是那一层加了青汁的碎竹青,苦涩的滋味萦纡舌尖,却更是憋闷了。
卿黎默不作声,凌逸辰也始终寂寂无言。
一双鹰眸凛凛盯着段俞风,似乎想要揭下那人始终笑眯眯的面具,看清楚那双永远戏谑的狐狸眼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酒香四溢的雅间,异常宁静,气氛霎时变得有些凝重。
“思迩前些日子闹绝食,只剩了半条命了。”良久,凌逸辰才幽幽说道。
段俞风喝酒的手蓦地一顿。
“她怎么样了?还好吧?”问话的语调还是那么平静,可握着琉璃杯的指尖却已是微微发白。
卿黎挑眉暗笑,“已无性命之忧。”
她明显看到了段俞风松了口气,暗忖这狐狸其实也不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吧。
顿了顿,卿黎又道:“不过,她先前和皇上死磕,现在也是失宠了。一个失了宠无依无靠的公主,在那个豺狼虎豹盛行的宫中是什么样子,想想也知道了……”
随着卿黎的叹息,段俞风心中顿时一紧。
不知道?
他怎么能不知道?
段家子嗣甚多,他是嫡长子,生来就拥有各类光环,父亲给予他无限希望。那些庶弟姨娘,每一个表面奉承,实则恨不得他早点死呢!
他在家中的地位,除了嫡长子的身份之外,还不是靠了父亲的偏宠?
若是丢了这一份,任谁都能爬到他头上去了!
而凌思迩,虽只是公主,威胁没有皇子来的大,可本质却是一样的!
她不好,她真的一点也不好……(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废品
这个认知一旦形成,段俞风原先平坦的眉心霎时皱起了。
那个如琉璃一般炫目斑斓的女孩,永远活蹦乱跳晃花他眼睛的人,单纯到脑子一根筋,却偏偏又倔强到无以复加……
此时此刻,正虚弱苍白地身处宫闱一角,还要时不时受着别人的冷眼……
那种空洞的感觉又一次袭来,或许之前也曾时不时体会过,可这一次却那么强烈,甚至带上了隐隐的闷痛。
他的面色也不好了……
卿黎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突然觉得,其实思迩的执着并非没有意义。
段俞风有他的坚持,有他的原则,但也架不住,他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
纵然是含着金汤匙穿金戴银长大的,生活物质上都是高人一等,可在那个子嗣甚多的大家庭里,又如何不是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他的心,其实也是寂寥空虚的。
思迩的出现,或许正是那一束阳光。
她的灿烂能够影响别人,任由这只狐狸铁石心肠,总也该有些触动吧。
横在他们之间最大的问题,说来也并非他们身份上的鸿堑,而是,段俞风的原则和他本心之间的较量。
“思迩这么做,是为了谁你应该清楚。我们今天来,倒不是要请你做些什么,说这些,也不是为她抱不平,仅仅只是可怜思迩的努力,而这一切,你应该有权利知道……”
段俞风没有说话,卿黎也不去逼他,晃动着手中的琉璃杯盏,她淡淡说道:“思迩在宫中呆不下去了,我会尽量想办法让她出宫。至于之后,你是要和先前一样对她不予理睬,还是快刀斩乱麻断的一干二净。或者是接纳她的付出,一切都在你。”
说完。她便拉着凌逸辰起身,“言尽于此,就不多打扰了。”
这时候,他更需要自己一个人想想。
凌逸辰并没有多说,走到他身侧将大掌搭在了段俞风肩膀上。
没有再如方才泄气一般的用力,他只是坚定地握了握,一如他们之间固有的默契,一言不语却已是心领神会。
凌逸辰随着卿黎一同离去。将空阔的雅间留给段俞风一人。
没有起身相送,他怔怔地望着手中的琉璃杯。
美酒已经喝尽,段俞风又拿了一杯,正是先前卿黎调好的碎竹青。
青翠的酒液滑入喉间,苦涩的滋味像是一路浸透到了心中。
他自嘲一笑,喃喃自语着:“真是个笨蛋……”
……
卿黎和凌逸辰刚出万香楼,凌逸辰的近身暗卫穆仓就出现禀报了一些事,大致是前线有了异动,要他回兵部参谋参谋。
西川在朔北之地纠结兵力,已经几个月了。虽然朝廷派了南宫越去镇守,打着视察的幌子,不过这段时间却是相安无事。毫无动静,也一度让人觉得奇怪,如今有所变动,凌逸辰也很是关心。
“黎儿,我先送你回去。”凌逸辰拉上卿黎的手就要带上马车。
卿黎摇摇头,指着穆仓带来的枣红大马,笑道:“轻尘都给你牵过来了,你就快去吧,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她一边松开他的手,一边说道:“正巧我也想回趟卿家。爷爷已经回来几天了,我得去见见他。”
“爷爷回来了?”凌逸辰一惊。又懊恼道:“我还没去拜访他呢!”
除了在婚宴上见过一次卿洛,凌逸辰真没什么机会与他相交,可现在还要忙着去兵部,而卿洛又是行踪不定,下次再有机会可不知该到何时了……
“你放心,爷爷这次会多呆些时间的,还怕以后没有机会吗?你就先去吧。”卿黎淡淡一笑,已是上了马车,拉开车帘对他挥了挥手,“我应该会晚点回去,你若是结束地早,再来卿家寻我,这总行了吧。”
凌逸辰显然比较满意这法子,点点头道:“那好,我尽量早点过来。”
目送卿黎离开,凌逸辰才骑上马一路前去兵部。
卿家临近城郊,要过去也得坐上一个多时辰。
今日卿黎是和凌逸辰一同出行的,她便没让上子芽和王搏跟着,车夫虽说武功底子不错,但要保护她却还是不够,这种情况确实危险得很。
卿家家财万贯,很招人眼红,而她也一直都是黑道上的目标。
夕颜给她的消息里,如今她命的价钱都长至两百万两了,可惜却没有一个人再来接这单生意。
上次暗夜堡派人刺杀她,若不是太子同样派遣了人暗中护着,后果已是不堪设想。
这个亏,卿黎怎么可能咽下?
她早已差了人往暗夜堡老窝的饮水里撒了一包毒粉。
这毒不会要人性命,普通人吃了一点影响都没有,但对于有武功修为的,却能一点点残蚀他们的内力,时日一长若还是不得解,那就永远成了废人一个。
暗夜堡是杀手组织,靠的就是这一身武艺,若是没了,那估计这组织也就解散了。
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只有两条路走,一个是寻有能者解了这毒,另一个就是给她赔礼,推了这单生意。
卿家出品的毒,哪是寻常人能够解的?也就夙莲还有这个本事,可他们怎么可能说得动夙莲?那这可就没得选了……
卿黎唇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
那暗夜堡主早在一月前向她赔了大礼,不仅回绝了雇主,甚至承诺日后保得卿黎安全。
连这黑道杀手组织的翘首都退避三舍,又还有谁有这个能耐来害卿黎?
所以,她大可以大摇大摆走上街,全不用担心谁在背后放冷箭。
只是,她虽说得了暗夜堡的承诺,却没有问出那个出了最高赏钱的雇主。
这是最高机密,也是他们道上约定俗成的规矩。哪怕是夕颜,恐怕也打探不出是谁。
先前只以为是凌千墨,毕竟这厮是有前科的。也曾经请过暗夜堡来刺杀她,还毁了她押往滁州的货物。
但是照目前的种种迹象。似乎那个出了两百万两赏钱的人和凌千墨没多大关系。
她还真就一时想不出,谁和她有这么深仇大恨,花那么大价钱,非要她的性命……
再想起那日夙莲杀她的情形,卿黎只觉得越来越乱。
也许,从爷爷那里,她能得到想要的答案……
卿家的主人本就少,而自从卿黎出嫁。卿家便愈发显得冷清了,若不是管家徐伯还在井井有条管束着,怕是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重又踏上这个她熟悉的地方,还是有些感慨的。
卿洛的书房下面有一个密室,其实也就是个炼丹房,卿家有些最珍贵的药物,便是从这个炼丹房里出来的。
卿黎打开了密室的门,一路沿着阶梯而下。
墙壁上镶嵌着各色夜明珠照明,而里面的温度比外头热了许多,还散发着一股股药香。
“臭丫头。老头子回来这么多天,你才知道过来!”
阶梯还未走到尽头,便传来一阵暴怒的吼声。
卿黎微微一笑。脚下却依旧不紧不慢,“爷爷先前奔波劳累,我这不是想让你多休息几天嘛!如今居然还怪我,真是太委屈了!”
里面又传来一阵苍劲有力的笑声,待到卿黎走得近了,才发现卿洛穿了身宽松的白袍,正席地坐在炉鼎的八卦台旁,捻着胡须笑得开怀。
炼丹房的地面用的是青花石铺成,光滑锃亮。在满屋夜明珠的照耀下发着幽幽绿光。
卿黎学着他同样席地而坐,闻着丹炉中散发出来的香味。侧目瞥了他一眼,“这丹药已经到了收尾环节了。您这两天怕是忙着呢吧,我若来寻你,可该分心了。”
“呦,这么说,老头子还得感谢你?”卿洛稀罕一笑,捋了捋袖子,“死丫头,贯会给我耍嘴皮子!”说着便趁她不注意,对着那脑门“嘣”地弹了一下,末了很开心地道:“啧啧,手感真是不错!一如既往的好!哈哈……”
卿黎捂着额头,瞪了他一眼以表示自己的不满。
从小弹到现在,他也太为老不尊了!
目光瞥了瞥地上几个瓶瓶罐罐,卿黎随手就拿了一个,问道:“这是什么?”
卿洛脸色一变,本想抢过来,却被卿黎先一步打开了盖子。
“诶呦,黎儿啊,都是些废弃品,没什么可看的,我正打算丢了呢!来,不劳烦你了啊!”说着,那手又伸了出来。
“废弃品?”卿黎挑眉一笑,看到那瓶里浅金色的固态物,又带了股海水的腥味,霎时笑道:“这东西既然是废弃品,那不如爷爷就送了我了吧!反正也要扔了,我就勉为其难做一次回收好了!”
她毫不犹豫将那罐子收下,满意看到卿洛懊恼地一拍大腿。
卿洛恨不得捶胸顿足了,在心里不断哀嚎道:“我的极品琼脂啊!”
这么多琼脂里头,她怎么就看上这一瓶呢!
细小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卿洛一咬牙,拿起地上剩下的几个罐子,商量道:“嘿嘿,乖丫头,我用这些换你刚才那一瓶怎么样?五换一,很划算吧!”
“这样啊……”卿黎敛眉一想,接过那几瓶琼脂端详起来,“嗯,这些东西确实比不得之前的,既然刚刚那瓶都是废弃品了,不如这几瓶我也一并替你处理了吧!”
她又将五瓶琼脂悉数收下,豪气地拍了拍卿洛的肩膀,“爷爷不用跟我客气啦!举手之劳而已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琼脂
不客气个头!
卿洛瞧着那些小宝贝悉数进了卿黎的兜,瞬间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是个傻子!明知道这丫头来了,还把这些好东西放在这里,不就是白白送给她吗?
哎呦喂,想当初得来这些琼脂,尤其是那瓶极品,有多不容易啊!
都说人的年纪大了,容易心绞痛。卿洛可是从不服老,但现在,他真心觉得自己心绞痛了……
卿黎见他那幽怨的眼神一阵阵飘来,总算是有些良心发现了。
好吧,这琼脂确实是挺难得的,说是千金难买亦不为过。
东海有一种鲸鱼,名为琼鲸,数量极少,又多数时候处于深海,只有在繁殖期间才会来浅海区域,渔民也只有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捕捉它们。
要说琼鲸,全身上下都是宝,肉质也极为鲜美,但最最特别的,是它头骨之内大脑之外包裹的一层薄薄的浅金色固态物,因其形如凝脂,所以才有名琼脂。
琼脂的用途,从来都是被添加在女子的脂粉之中,不仅香软滑腻色清,还有美肤润白的作用,也是历来作为皓岳皇室中后宫女子的贡品。
但是它的真实材用却不止于此。
琼脂的质地其实与人的肌肤十分贴切,几乎能够完全融合,若是在其中加上少许原料,那便是最好的易容品,除非真正的内里行家,世间真就再没几人能够看出来。
当初在陆源生寿宴上第一次见言亦倾的时候,他就是用琼脂易了容,否则,光是靠他脸上和脖子上的肌理的差别,她又怎么会没有警觉查出?
琼脂的年产说来也不过是这样子的五六瓶左右。那还是在渔民们幸运能够捕捉到一条琼鲸的情况下,且这些又是全献给了皇室做贡品的,普通人根本瞧不见。爷爷能弄来这六瓶有多不容易,其实她还是可以想象的……
“好吧。那还你三瓶啦,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卿黎拿出三瓶递了过去,总算让卿洛脸色好了点。
哼,三瓶就把他打发了,还占了那一瓶最好的!这个丫头怎么这么黑心的?
不过若是换了以前,她绝对可能半瓶都不给留!今天这么大方……嘿嘿!
卿洛清咳了两声,斜睨一眼她,道:“你有事所求吧。说来听听。”
她有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卿黎笑了笑,“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要问问爷爷。”她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凝重了,“有关于夙莲的……”
先前卿洛还是一脸嬉笑,可一听到这个名字,容色突然一凛,那眼里甚至划过了丝丝厌恶以及慌乱。
“怎么突然提到他了?夙老东西也销声匿迹不少年啦!”他幽幽一叹,情绪有些偏低,仿佛不大愿意提到这个人。
医圣毒妖名动天下,那也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两人斗得难舍难分,你施毒来我解毒,却始终不分伯仲。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一直争下去。直到分出究竟谁是第一,谁知突然有一天,毒妖隐世了,卿洛也退隐了,江湖上再难见到这两人龙争虎斗的场面。
夙莲为人孤傲,喜欢独来独往,鲜少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即使见过,那人恐怕也早已化作了一具枯骨。
他的出现。从来都伴有一朵千瓣红莲,这俨然成了识别他的标志。而卿洛,算得上是比较了解他的人了。
卿黎点了点头。“是啊,夙莲隐居多年,一度不问世事,可是最近,他却是重现了……”
从祁县的那种诡异毒物,到高荏空虚一门的灭门以及滁州瘟疫,还有罔虚峰上他们之间短暂的交锋,都有夙莲的影子,她可不认为这只是巧合。
“我上回在罔虚峰上还看到他呢!一身黑衣,戴了块银色面具,全身包裹地严严实实,就连声音都用变声丸做了处理。”这样的小心谨慎,不像是故作神秘,反而是在害怕别人识破他的真正身份一样。
卿洛听到这里,神色一下子变得惊怵起来,急急拉着卿黎的手问道:“你上罔虚峰做什么?夙莲有没有对你怎么样?”
那个人,如果不是在情绪极度偏激的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一定是黎儿做了什么,惹怒了他……
卿黎可没料到卿洛一下子变得这么紧张,听意思好像这件事还是因为她自己……
细细回想了一下,卿黎说道:“滁州瘟疫需要一味药引,我能想到最好的就是断肠草了,只是这东西难得,只能上山采摘,我记得罔虚峰上是有一个悬崖长了的,于是我便采了两株……”
话还没说完,卿洛的手猛地一紧,“那断肠草,是不是一共十七株?一株不多,一株不少?”
卿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那明显睁大的双眸里正带着惊讶的神情,卿洛便已经知道了。
“你,你个笨蛋!”卿洛恨铁不成钢地敲了下她的头,虽然没用力,但还是有点疼。
卿黎正想开口呢,却被他一眼横过来。
卿洛干脆也不坐着了,站起身来四处踱步,一边喃喃着,“你啊!你见过正常情况下哪里有这么多断肠草一起长的?通常能够见到两三株便已经很多了!这里长了十七株,你怎么就一点也没生疑!”
右手成拳打在了左掌心上,他恨恨道:“这些断肠草明显是夙老东西亲自栽种的,他有个别名叫夙十七,十七正是那断肠草的数量,你说你没打招呼就采了两株,他能不生气吗?”
之前听说这丫头从山上滚落下去摔了一身伤,他还在纳闷怎的这般不小心!照目前来看,分明就是夙莲的手笔!
罔她平时精明,怎么这个时候犯了糊涂?若不是她运气好没摔死,还能保着这条命?
卿黎也是傻眼了。
她当时确实没想那么多,万千世界,无奇不有,便是在一个地方长了那么多毒草又有什么稀奇的?再说她当时急着救人,根本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只想着采完了事。
现在再重新回忆起来,夙莲那副黑蛇皮手套上,可不正是带了断肠草膻腥的气味?
只有常年摆弄,才会染上的气味啊!
倒是她驽钝,自作自受了……
“夙莲怎么会放过我?”她当时摔下去只是昏了,后来发生什么并不清楚,只知道雪灵狐给她舔好了伤口。
而她做的事,在夙莲看来应该是十恶不赦吧!就是杀了也不一定解气的,怎么会轻易不再追究?
卿洛也是神情忡忡,遮掩了半张脸的络腮胡子之下是什么表情,别人看不清楚,但那双清睿的眼,却是有些复杂。
“谁又知道呢,也许他良心发现了吧……”
这话听起来极为敷衍,卿黎以为是卿洛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只好含糊了事,因此并没注意到卿洛眼里一闪而逝的愤恨哀痛。
想到高荏那空虚门之事,卿黎又问道:“爷爷可听过空虚门?夙莲和这门派有什么瓜葛?”
从高荏那处得来的消息,是夙莲为了雪灵狐而加害门中人,但上回雪灵狐就在他不远处,以他的警觉怎的不知?
夙莲对于雪灵狐,也许并没有这般热衷,高荏的推断并不成立。
那又是因为什么才使得这个性情怪癖之人下此狠手,甚至还要在数月之后,殃及滁州百姓?
卿洛苦苦笑了笑,“黎儿啊,老头子知道的其实也并不比你多啊!”这不是为难他吗?
不过看到卿黎神情怏怏,卿洛还是透露了一些,“夙老东西不仅仅是一手毒术出神入化,布阵行算之术也很高超,我听闻空虚一门都是极其擅长五行术数的,也许还真有点关系。”
点到为止,并未多谈,但这信息还是让卿黎眼前一亮。
果然是有隐秘啊……
卿黎微敛了眸光,手指一下一下轻弹。
她本来也不想牵涉到这件事里,但奈何上回欠了高荏一个人情,这事她不帮不行。
再则,对于新奇有趣的事,她也很感兴趣。虽然夙莲那人无趣得很,不过对于高荏师父玄机道者说的命里贵人,卿黎还是愿意相信一二的。
这里面的盘根错节,想必会很多,而且还牵扯到了西川皇帝顾少珏……
多年来从未听过夙莲有收徒,而顾少珏也从没在外显山露水过。
他们这样一个藏而不露,一个秘而不宣,可还是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看到卿黎眼中渐渐兴起的光芒,卿洛只觉得有些头疼。
这个丫头,很有多管闲事的潜质!
“你自己知道分寸,不要太过了……”卿洛淡淡提醒道。
“爷爷放心吧,我有谱。”这事得慢慢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两人抛开这些话不提,又是闲闲地聊起来。
他们也是数月未见了,一时说起话来也忘了时辰,直到凌逸辰忙完了兵部的事,特意带了厚礼上门拜访。
这下子可算是把卿洛高兴坏了,硬是拉了凌逸辰要拼酒,卿黎也没法子,随着他们去了。
卿家已经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热闹了,卿黎悠然看着,唇角也一直挂着抹淡淡的微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动身
凌逸辰多年在朔北苦寒之地,过惯的是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日子,且喝的必须得是烈酒,这酒量自是不用说的,但是连卿洛这种在酒坛里浸了几十年的老酒鬼,居然也拼不过他!
卿洛在醉过去之前,脑子里只闪过几个字,天赋使然啊!
“爷爷?”卿黎拍了拍卿洛因醉酒而潮红的脸,无奈笑了笑。
她这个老顽童爷爷从来都自诩自己千杯不醉,如今可算是被放倒了……
“这,没事吧……”凌逸辰皱了皱眉走过来。他的脸色也泛着红,身上带着浓重的酒气,眼神也有些涣散,不过神智倒还算清醒。
几十坛子的酒下肚,若还是面不改色,那就真神了!
“没事,只是醉了,睡一天就好了。”她一边吩咐了下人将卿洛送回房,一边让人将早已经备好的醒酒茶端上来,递给凌逸辰,“你先喝了醒醒酒,我去看看爷爷。”
凌逸辰心湖一动,连忙接过笑起来,又不急着喝,只是宝贝似的看着。
卿黎好笑地叮嘱了一句,“趁热快喝了。”便翩然而去。
凌逸辰看着那道悠然离去的白影,嘴角的笑意又在不断地放大,只是想到今日得来的消息,那微翘的唇角也慢慢敛了下来。
内室里点燃了瑞脑冰片香,凝神静气,连卿洛带进来的一身酒气也随之冲淡了。
卿洛已经换上了素白寝衣,彼时正是呼呼大睡着。
平素稍有风吹草动便能惊觉的人,这时候就完全失了防备意识。
卿黎坐在床沿,拉起卿洛的手把着脉。
本来只是寻常看看,却不想这一瞧却是让她蹙起了眉。
卿洛的身体从来都是康健的,又因为其内功深厚。所以体能强健,虽然已经年近古稀,但单从脉象上来说。雄浑有力,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病症都不曾患上。
可是现在瞧来。竟隐隐有了肝脾两虚之势,甚至心腹皆有损伤……
只是几个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爷爷究竟去做了什么?不是四处游山玩水搜略珍宝吗?
卿黎突然有些心忧,放在卿洛腕上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
因为两世鲜少体会过的亲情,所以她才格外珍惜,爷爷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至亲,他决不能有事的……
目光瞟到卿洛掌心那道伤疤,纵然已经痊愈。可此时看来依然明显。
她记得,当时卿洛回答她的,是学习古籍上记载的割肉入药。
与那古籍上记着的开膛破颅之术不同,前者在现代的时候还是能够成功的,便是她上一世在医科大学学了这么多年,也是清楚着其中门道的。可是所谓的割肉入药,其实没有一点疗效,纯粹是给亲人一个心理安慰,根本不需要多试!
当时只是想到爷爷做事有时极为荒诞,脑洞开得很大。做出这种无厘头的事也不足为奇。
可是现在想想,很不对劲!
他若是想试,何必等到现在?
卿黎的眉头皱的很紧。过了良久,门外传来凌逸辰的声音:“黎儿,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莫不是爷爷身体有什么不妥?
卿黎回过神来,将卿洛的手放回,起身出屋。
管家此时也是候在门外,一副听凭调遣的模样,卿黎想了想,道:“徐伯,爷爷就劳烦你照料了。”
爷爷也是懂医之人。且不是那等医者不自医的迂腐之辈,根本不需要她调理。而且。这期间究竟发生什么事,也许爷爷并不想与她说明。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所幸,他的症状尚轻,短期内调养一下并无大碍。
徐伯忙低下了头去,道:“小姐放心,老奴分内之事。”
卿黎点了点头,便拉着凌逸辰一同离开。
凌逸辰酒劲未过,刚喝了醒酒茶,却还是有些眩晕,便和卿黎一同乘马车,将她的身子整个揽在怀里,使劲嗅着她身上清冽的气息,以平息内心的躁动。
“你怎么了?朔北战事有变?”从他来卿家之后就觉得他不对劲了,刚才喝得那么猛,虽然是在和爷爷拼酒,但谁说不是他有烦心事,在借酒消愁?
从兵部回来就这样,怕是这次西川玩真的了。
凌逸辰的手臂又收紧一分,将脸颊贴在卿黎的鬓角,久久,才道:“西川终于发兵了,他们这次的战术很奇怪,让人捉摸不透,水墨初战败北。”
他恨恨咬牙道:“也不知西川从哪弄来的奇人异士,极擅阵法布局,屡出奇招,让人应接不暇!”
这一战,领兵的是少将军南宫越。
凌逸辰和南宫越自小相识,也算师出同门,两人都是彼此惺惺相惜的,所以凌逸辰很清楚,南宫越究竟有多大能耐。
他的本事其实和南宫越算是平分秋色的,只是将军夫人怜惜小儿子,并不愿意他出战,所以少了很多机会。但若是南宫越和他一样频繁参加战事,威望并不会比他低。
那个谨慎冷静,临危不惧,机敏睿智的人,对于初战肯定做了诸多安排打算,结果却依然败北,这问题就严峻了……
卿黎眨了眨眼,伸手环住他的腰,“你要去朔北吗?”
她感受到了他体内沸腾的血液,愤怒和跃跃欲试。
十年战场的厮杀,西川之于凌逸辰始终是块心病,非除之不快,如今大好机会在面前,他当然不想错过!
他是水墨的战神,天生属于战场,他需要那个舞台发挥自己的血性。
而且,皇帝是要面子的。
初战败北,凌初丢不起这个人,当然会派凌逸辰前去,所以无论如何,朔北之行。他非去不可了。
凌逸辰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那是由于内心的兴奋和激越,只是。他更紧地抱紧了卿黎,一言不发。
是。他现在是对战场充满渴望。
从最开始进入军营只是为了磨练自己,到后来渐渐习惯其中泠然诡诈的争斗,再到如今想平定战事还水墨一个太平天下,这,是他的信念。
然而,他如今突然有放不下的人。
京都的暗潮汹涌澎湃,卿黎这些日子出入宫廷,多少不安全。
且太子已经发力。三皇子怕是也会迎头赶上,一场夺嫡战必不可少,且牵连甚广,他害怕卿黎也会被卷进去。
那时,自己远在朔北,鞭长莫及。
他也曾想过将卿黎带在身侧,可朔北苦寒,战事变化多端,更加凶险,万万行不通……
凌逸辰身上的酒气闯进卿黎的鼻翼。浓烈辛辣的气味让她鼻尖不适地皱了皱,脸却贴上了他的面颊,轻轻摩挲着。“你在担心什么?”
轻柔的声音一点点熨烫过凌逸辰眉间的褶皱,他似乎听到了她和煦悠然的浅笑。
手下不自知地松开,卿黎得了自由,抬起头望进那双黑若深潭的眼,指尖轻抚着他的眉心,“那是你的战场,没了主角要怎么打?别担心,京都一定会好好的,我向你保证。”
她举手表意。一双璨若星华的眸子明艳动人,那其中飞扬的自信从容让凌逸辰心安。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卿黎忽的一笑,握住凌逸辰的手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手心的温度,她笑道:“我信你,你信我,不是吗?”
明艳的容色因为她的笑变得生动起来,带了些娇俏可人的意味,凌逸辰原先阴云密布的脸色多云转晴,紧紧扣住她的手,又一次带入怀中。
温热的气息萦绕在耳畔,酥酥痒痒。
他低低说着,“我信你,所以,照顾好自己。”顺势吻上她的脖子,深深浅浅的湿热呼吸比方才更痒。
如水月光透过纱帘洒向车内紧紧依偎的两个身影,散开一室淡然温馨。
……
卿黎醒的比往日早,或者说,她一晚上也没怎么睡着。
凌逸辰一早就启程去朔北了,她虽然察觉,却也假装睡着。
没做好告别的准备,还是不要告别了……
再躺下去也无睡意,卿黎直接叫了安宁和兰溪为她洗漱穿衣,进宫去找思迩。
昨日从爷爷那儿诓了三瓶琼脂,这些既然能够易容,当然也能用来伪装思迩手臂上的伤痕。
那丫头为了护着段俞风,将自己那伤口掩藏地严严实实的,除了墨湘几个亲近之人再无知晓者。
想到墨湘,卿黎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冷光。
那日从凤栖宫离开,她看到墨湘慌乱的步伐和淑妃小心翼翼的担忧时,就觉得不对劲了,她有种直觉,这两个人有事在密谋策划,所以让王搏特意去查了一下,结果倒是大有收获……
凤栖宫还是一样冷冷清清,除了一两个扫洒婢女和内侍在整理着庭院,门口负责通报的内侍都没了,一片萧瑟之景,再无往日的热闹。
皇帝这次是真的气着了,不仅仅是气凌思迩,更是气卿黎。
那日若不是娴美人出面解围,皇帝不会把这件事就含糊过去。
但再怎么说,凌思迩的偏执和倔强,终于还是令皇帝的耐心告罄。
她知道思迩和凌初硬碰硬,是会得不偿失的,只是却没想到,凌初真的这么狠!自己疼了多年的女儿,最后还是不管不顾!
终究只是将思迩当成一个工具,是用来缅怀先皇后,还是为了向众人表明他的深情,已经不重要了。
只是,现在的思迩,并不适合呆在宫中……(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构陷
卿黎进门时,一个宫女出来将她领了进去,她张望了一下,并没见到墨湘的身影。
听说墨湘从来都是尽职尽责的,像这样子消失,可是少有之事了……
凌思迩已经醒了。
她这几日根本无法安睡,即便有卿黎给她开了安神汤药,点了熏香,她还是会从梦中惊醒,往后再无睡意,睁着眼睛等天亮。
这些日子以来,凤栖宫的冷清她也感觉到了,而且时不时还能听到其他妃子娘娘或者宫女前来冷嘲热讽一番,几个忠心的下人们瞒得好,可她也是有所耳闻的。
她不知道这算怎么了,可是她已经逐渐认清了一个现实——父皇不要她了……
那个从小将她捧在手心,有求必应,总是慈和微笑的父皇,如今不要她了……
任由她自生自灭,从那日过后,竟是一次也未曾来过,连身边的人也没有派来问候一下。
这还是那个,连她被蚊子叮了个包都能一惊一乍的父皇吗?
凌思迩将头埋进被子里,压抑地低泣着,声音极小,并没有惊动别人。
卿黎进入内室,只看到床上的被子鼓鼓囊囊着,还在微微颤抖,似乎隐隐还能听到细弱的声音,很快便猜到了她是怎么了。
“思迩。”卿黎出声叫唤,那蒙在被子中的人霎时一僵,没有再发抖,但也没出来,只是这般静静躲着。
卿黎坐到床沿,隔着被子轻拍她的头,“好思迩,先出来,不要蒙在被子里,会不舒服的。”
那声音轻柔温和。听在人耳里如同仙乐。
在宫里,凌思迩很久没听过这样温柔的话了,一时更是觉得鼻头酸涩。动了动身子便爬出来扑进卿黎的怀里,“姐姐。父皇不疼我了!他都不理我,对我不闻不问,完全冷落我了……”
她抽抽噎噎哭道:“为什么?这是为什么?父皇从来没这么对我过,他是不是放弃我了?”
微肿的双眸水汪汪地望着卿黎,她声音还是低哑的,但比起前几日如同破锣嘶鸣一般,此时听来也仅仅只是低沉了些。
卿黎的衣襟很快沾染了一片泪水,她无奈地轻抚着凌思迩的头发。“思迩,那个人虽说是你的父皇,但同样也是个君主,你这么挑战他的权威和忍耐底线,他会生气也是正常的。”
就是不知道这把火会烧到什么时候,思迩还能不能变回原先的地位。
凌思迩一窒,低下头抿紧了唇默默流着泪,良久,才又问道:“那如果我认错,我和父皇道歉。我很有诚意很有悔改之心,他是不是就不生我气了?”
她问得小心翼翼,生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卿黎默了默。掏出帕子为她擦净脸上的泪,低叹道:“思迩,你当初闹得不可开交,丝毫不留余地,现在却去皇上面前伏低认错,让人怎么想?”
她无奈摇了摇头,“从前你的仰仗是皇上,便是任意妄为了些总无大碍,可现在皇上既然决定不管你。便多的是人会找你麻烦!你现在去悔过,不是让人觉得善莫大焉。而是坐实了无理取闹之名!这样你又该如何自处?”
皇帝的心思谁都不清楚,卿黎也不知道他是打算晾着思迩一段时间给个教训。还是真的心生嫌隙从此厌弃于她。
但无论如何,明知道他在气头上还去面前晃悠,绝对不是良策。
“那我该怎么办?”凌思迩急得又哭了出来。
从小被人视若掌上明珠,却突然从云端零落成泥,这种落差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适应的,何况凌思迩从未想过要去适应!
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又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此时的她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整个人都颓然了下来。
卿黎轻拍着她的肩膀,柔声道:“思迩,你先别急,如今皇上正生着气,对你冷淡了些也属正常,兴许过些日子就好了……”
是不是这样卿黎其实说不清楚,但她现在必须给思迩一个盼头。
以她如今的身体状况,暂时容不得继续忧思颓废下去,至少得过了这段日子,也许那时打过了预防针,便是最坏的结果,思迩也不至于太过不易接受。
卿黎见凌思迩神色间舒松了些,便趁机转移她的注意力,“我今天来是给你带了样好东西……”
话还未说完,凌思迩便急急道:“跟段大哥有关吗?”
脸上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却已经晶晶亮了,一改方才的沮丧,如今居然隐隐狂喜着。
卿黎扶额,暗道这丫头实在没出息!早知道段俞风这么有用,她刚刚也就不多费口舌了,光光说一个名字,就是疗伤圣药了!
“不是!”卿黎没好气睨了她眼,见她情绪一下子低下去,又好笑道:“你不是一直在意手上的疤吗?我暂时虽然没办法给你完全消除,不过遮起来还是可以的。”
“遮起来?我一直遮得好好的,没有人发现!”凌思迩扬了扬手,本来宽大的中衣袖口特意加了两条丝带,以防止了滑落下来让人瞧见。
“我说的不是这个遮……”她微微一笑,将凌思迩衣袖掀开。
这两日她都有听话好好涂药,在雪灵狐血液强大的功效下,愈合地很好,加上琼脂本就温和,就算是覆盖在新鲜伤口上也无碍。
淡淡的海水腥味传来,凌思迩见卿黎正给她涂上一层淡黄色的软腻物,还以为是什么膏药,也没做多想。
可是看着那东西涂上后,她臂上狰狞可怖的伤痕骤然变浅变淡,到后来完全不见,与周围细嫩的皮肤别无二致,不禁心中升起一股欣喜。
“姐姐!”她开心的抚上自己的手臂,触感细润,完全看不出有烫伤的痕迹。
卿黎收回琼脂,笑道:“可别太用力把它弄下来啊!虽然看上去是没了,但其实不过是被遮掩了而已,若是把那层琼脂撕下,你的疤痕还是在的。”
那疤痕她可以想办法淡化,不过要恢复原先的模样就难了,现在也不过是种障眼法吧。
只是为了让她不用再和先前一样战战兢兢瞻前顾后,生怕被人发现秘密,百般不自在。
凌思迩对现在这状况已经很是满意了,连连点头保证道:“我一定会不会弄下来的!”谁喜欢手上总是顶着那么可怕的伤疤嘛!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气氛活跃了些,两人又闲闲聊了起来。
没过多久,殿外传来一阵骚动,有接二连三的膝盖跪地的声音,而后还有请安问礼之声,可以听出来人有太后、淑妃、德妃、娴美人还有皇帝。
卿黎的眼神微闪,朝着大绣花地罩望了望,嘴边若有似无微微勾起。
前几天凤栖宫门可罗雀,今天却又热闹起来,还真是不同寻常啊……
几人在殿内为数不多的婢女内侍躬身问安之中进入了内殿,卿黎站起身给众人行了礼,竟是发现先前不见的墨湘正低眉俯首站于几人之后,霎时眸中划过一道冷光。
凌思迩不为所动,怔怔地看着凌初,满腹委屈。
她在宫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规矩,凌初也不要求她遵循太多规矩,所以见面行礼问安都是能免则免,不能免也就走个过场马马虎虎了事,所以现在便是毫无动作。
淑妃先是瞥了眼一旁的卿黎,眼中划过一道得意和讥讽,又见凌思迩一副哀怨模样望着凌初,心中暗嘲道:还当你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吗?不过是个落魄女罢了。
她心中高兴,嘴上也忍不住挖苦两句:“呀!思迩公主这还卧病在床呢!竟是连下地的力气都没有吗?世子妃天天前来调养,怎么也不见起色呢!”
这话听起来像是担忧凌思迩身体,实际不过是说她不懂规矩,又顺带着讽刺了几句卿黎医术不佳浪得虚名尔尔。
太后听得蹙起了眉,神情复杂望了眼卿黎,又看了看脸色苍白的凌思迩和面无表情的凌初,淡淡道:“思迩身子还虚着,又不能太过进补,几天功夫哪这么容易好?淑妃实是少见多怪了……”
这样的责备令淑妃一杵,她的面容微僵,讪讪低下了头,“是,太后,倒是臣妾驽钝了……”她的态度很是谦卑,可低下的脸上却是僵硬地吓人。
太后不喜欢她,这一点她一直知道!
这个老虔婆,不就是嫌她身份不高,父亲仅仅是个五品小员,比不得德妃出身好吗?
过去二十多年都忍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这也便罢了,现在还当真所有人给她难堪,真是够了!
哼!等她的墨儿得继大统,她第一个就把这老太婆送到寺里去!
太后对淑妃的作态不置可否,她活了这么大岁数了,对于这些虚伪逢迎和恭维看得太多,又怎么分不出淑妃是认真还是假意?
她将视线重新移到卿黎身上,布满皱纹的脸上神色有些严肃。
方才皇帝过来慈瑞宫请安,恰好众妃嫔也在,淑妃就在这时候说了件事。
正是思迩在王府与卿黎学医期间,卿黎管教不力,甚至还将思迩给弄伤了,又巧言哄骗她不要声张招摇,瞒得妥妥的。
那伤痕至今仍留在思迩手上!
淑妃证据确凿,甚至带来了人证,着实是令她惊愕了一番。(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偷鸡
这件事,先不说卿黎究竟是不是办事不力,有违圣意,便单单残害皇室血脉这一条,就足以让卿家连坐了!
太后是万万不相信这种事的,但奈何淑妃铁证如山。
那墨湘可是从小跟在思迩身边长大的,对思迩的事一清二楚,她若说是,那八成便是了!
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一旦是污蔑那可就株连九族了!
若在往常,碰上这情况,太后又是有心庇佑卿黎的话,一句话便能打发了容后再谈,可今日也不知淑妃是有意还是无意,就刚刚好挑了皇帝在的时刻。
而皇帝,听了这消息,首先不是为思迩心疼,那眼里居然还有喜悦之意,立刻一挥袖就来了凤栖宫求证!
这究竟是为何太后又怎会不清楚?
卿黎已经不知不觉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不仅仅是为了卿家足以撼动全国经济的实力,更是带了他和辰南王两兄弟之间的恩恩怨怨牵牵扯扯,一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总之,凌初已经容不下她了……
淑妃当然是要过来落井下石的。
太后担心卿黎,且德妃是现在实际上的后宫之主,当然过来了,那娴美人也不知是不是要凑热闹,也想跟着一块儿,皇帝对她百般纵容,当然也随了她。
这才有现在众人共处一室的画面。
凌思迩一直怔怔地看着凌初,在那熟悉的脸上,再也看不见往日的慈祥温和,竟是如寒冰一般的坚冷,让她的心也跟着一沉。
“父皇……”凌思迩可怜兮兮地唤了声,不过凌初却是毫无反应,连眸光都不曾多往那儿多停留一刻,顿时又是让她心中直打鼓。
姐姐跟她说父皇是在气头上,可是为什么她觉得父皇根本就是嫌恶她了呢……
一时间,心里很不是滋味。
凌初凉凉的眼神瞥了眼卿黎,却是笑道:“世子妃最近很是勤快啊,每天往思迩这里跑,真是辛苦了!”
那语调稀松平常,可卿黎绝不会以为凌初是在夸她,光感受一下这四周阴沉沉的气氛就知道有问题了!
卿黎淡淡一笑,“皇上言重了!论身份,卿黎是思迩的堂嫂,论情分,思迩又是唤我一声姐姐,无论出于哪一点,于情于理,卿黎当然会尽一份绵薄之力的。”
“好一个于情于理!”凌初还未说话,淑妃便先一声冷哼。
她可是万事俱备,今日非得给卿黎一个重击!
虽然方才被太后打压了一下,不过看皇上如今这态度,她便是恣意些又能怎样?
你太后虽大,也只敢在后宫里横,在皇上面前,不过就是几句话的分量了……
淑妃面上露出非常温婉妩媚的笑,不过在那以媚态博得盛宠的娴美人面前,就落了下乘了。
“世子妃此般尽心尽力,就不知是真的发自内心,还是另有所图了……”她说得那么意味深长,眸光扫过那个始终敛目低眉却腰杆挺直的素衣女子,在心里狠狠啐了口。
太后德妃和娴美人都随之皱眉,凌初神色淡淡,凌思迩则心情郁郁,而卿黎却是满腹狐疑。
另有所图?
这话说的奇怪,卿黎也听不太懂。
“淑妃娘娘何意,卿黎不甚明白。”不过看现在这声势浩大的模样,估计是来声讨了吧!她还真是沉不住气。
“不甚明白?”淑妃装作吃惊模样,而后嗤笑道:“是了,换了任何人也会在此时装糊涂了,毕竟残害皇室人员这种事你担待不起!”哼,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淑妃姐姐,事情还没有定论,怎的就口诛笔伐起来了?兴许一切都是误会,世子妃为人清雅,怎会做这等歹毒之事,你可不要错怪了好人!”娴美人在一旁出声帮着卿黎,心里其实七上八下,不过现在也只能拖延着了。
淑妃现在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娴美人了,甚至憎恶程度已经超越了她多年的老对头德妃!
这女人生就了一副狐媚子样儿,把皇上的魂儿都勾没了!更是将她先前的雨露一人独占了去!
看皇上现在这苗头,对着这个娴美人完全就像是一个初尝情事的毛头小子,更是让淑妃如同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现在说着话呢还被打断,让她憋了许久的一口怒气蹭蹭直冒。
不过她好歹也顾忌着皇上在场。
怎么说娴美人而今是皇上的心头肉,她可以暗地里发狠,却不能明着挑衅,否则怎对得起她的封号“淑”这一字。
她也不清楚,这娴美人为何会帮着卿黎。这人入宫时日不长,那时卿黎甚至还在滁州呢,哪有时间结交了这号人物?
但看到凌初因为娴美人这句出头的话微皱起的眉,淑妃心中郁郁顿时一扫而光。
是啊,你就帮着卿黎吧,最好往死里帮!把自己也扯进去便再好不过了!
淑妃微微一笑。
卿黎感受到如今剑拔弩张的气氛,心中知晓淑妃此次是有备而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凌千墨和淑妃这两母子真不大像。凌千墨沉稳,可淑妃却是急躁,纵然处处存了心眼,以这种性子要呆在后宫里,难怪比不过端雅明慧的德妃。
卿黎抬起头,先是望了望眉宇间藏不住焦急的娴美人,让她稍安勿躁,而后又瞥了眼冷眼旁观凌初和若有所思的德妃和太后,最后才将目光落到淑妃身上,不解问道:“娘娘此话何意,恕卿黎驽钝,不曾听懂。”
其实从淑妃方才那一句“残害皇室人员”开始,卿黎就已经猜到了。
八成就是为了思迩手臂上那烫伤吧!竟是把这罪名安到她头上,还真难为淑妃肯费这个心思了……
淑妃凤目一眯,上下打量了一番卿黎,她还是一副云淡风轻泰然处之的模样,神色间更是没有半分张皇失措,甚至还能巧言含笑晏语连连。
这副岿然不动的姿态令淑妃心中也不禁打起了鼓。
她还能如此淡定,是在唱空城计还是真的留了后招?
淑妃偷偷瞄一眼不动声色的凌初,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心中便给自己微微鼓舞,挺身而出道:“世子妃,你是聪明人,就不要再装糊涂了!若是现在认罪,说不定皇上会从轻发落……”
她的话还未说完,凌思迩便受不了地叫道:“淑妃娘娘,你今日一大早过来,就是来说这些没头没脑的话?姐姐行事磊落高风亮节,何罪之有?你若是还要在我这里倒弄,那还是请回吧!”
淑妃平日里就与凌思迩不对付,凌思迩也多不待见她!
这几日她本就被各种烦心事弄得焦头烂额,现在大清早的还要听淑妃那张讨人厌的嘴说些破烂事,只觉得头疼!
卿黎听了凌思迩的话,差点就笑出了声。
她自认与行事磊落高风亮节八个字相差甚远。
商场上的事,本就是要耍手段的,而对那些与她玩阴私伎俩的人,她也从没有打算放过,而是伺机悉数奉还。
结果这丫头吐口就给她安上一顶大帽子,实在是汗颜不已啊!
太后看着凌思迩微微发白的脸色,走到了床沿坐下,心疼地抚了抚思迩的头发。
淑妃被凌思迩打断,又是憋足了一口恶气,咬了咬牙才算是忍下。
但见凌思迩对卿黎这般依赖,更是证实了她心中的想法,“思迩公主,你和世子妃交情颇深这一点本宫知晓,可也不能因此委屈了自己啊!”
她一副痛惜的模样,让凌思迩摸不着头脑,恼道:“我怎么委屈自己了?姐姐待我极好,又怎的委屈了我!”莫名其妙!
凌思迩怒视着淑妃,恨不得把那张聒噪的嘴缝起来,眸光一瞥到凌初不怒不喜的脸色,头更加疼了……
淑妃微恼,也不打算再和这两人磨洋工,挥手大喝道:“墨湘,说说看你都知道什么!”
话音一落,一直站在人群身后的墨湘便颤颤巍巍走上前来。
她低着头,跪伏到凌初和淑妃面前,道:“回皇上、娘娘,公主的右手臂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正是在王府期间学医时,被世子妃所害,烫伤严重创口狰狞,很是可怖。但公主一直交代了我们几个知情的不许张扬,还说这样世子妃会很难做……”
她一边说,一边已是低声抽泣起来,“奴婢跟着公主已有十多年了,是看着公主长大的,公主受一点罪奴婢都悔恨不已,这一次伤得这般重,奴婢实在罪孽深重……”
才说了几句话,那墨湘就已经泣不成声。
凌思迩睁大了双眼看着墨湘,颤抖着唇瓣不敢置信。
“墨湘,你在胡说什么!”她什么时候说过是姐姐害得她受了伤?又是什么时候说过讲出去姐姐会难做?墨湘怎么睁眼说瞎话?
凌思迩已经动了怒气,可墨湘却没理会,只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着:“公主,奴婢知道世子妃花言巧语让你答应了不说出去,奴婢一直记着的!可是,可是您最近身子折腾成这样,奴婢也是不忍心啊!奴婢看着公主受罪,只觉得自己罪大恶极,实在是不甘公主遭罪,而罪魁祸首仍是逍遥法外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不成(6k)
这话听起来,多么像是一个忠心护主的奴婢啊!
卿黎淡淡一笑,不过却带了些嘲讽之意。
那墨湘伏跪在地上兀自嚎哭不已,内殿中也只余了她一人的声音,其他人都是看着卿黎和凌思迩二人。
太后握紧了凌思迩的手,纤弱嫩白的小手软滑如凝脂,她也想看看那手臂上是否也是如此,却是见到那宽大的袖口用丝带扎紧了。
心中猛地一沉。
墨湘说的是真的,思迩真的受伤了……
太后肯定了心中所想,紧了紧凌思迩的手,眸光朝卿黎望去。
她倒不认为是卿黎故意残害思迩弄得她受了伤。
这个孩子平和温婉,若是不去招惹她,以那个性子,也绝不会做出谋算害人之事。
至多便是思迩贪玩,自己给弄伤了,而卿黎却还帮着掩护。
可是她是理解了,但皇帝呢?
皇帝本就是忌讳卿黎的,就是心里跟个明镜儿似的,他也能装傻,何况这事百口莫辩,还有淑妃在旁煽风点火,她就是有心帮上一把又有何说辞?
德妃离太后近,也是注意到了思迩那寝衣的特别之处,秀眉也随着蹙起了。
她对卿黎是心存感激的,是她医好了太子,也是她差人照看着华云,若不是因为卿黎,华云和她腹中的孩子恐怕早已出事。
光是因为这些原因,德妃也不愿意看到卿黎受这些无妄之灾。
脑中飞速地运转,她想着该如何将这件事压下来。
娴美人一脸着急,手指绞着帕子,可是一看到眼中平静悠远的卿黎时,那股燥火却莫名消去了大半。
凌初也同样注视着波澜不惊的卿黎。眼睛不觉眯起,似乎其中有道道精光滑掠而过。
凌思迩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双杏眸睁大了看着地上的墨湘。大声道:“墨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饶是口头上怒意满满,她缩在被子中的手还是忍不住紧紧攥着。
她是单纯。可是她并不蠢。
都到这时候了,她若是还看不出淑妃是冲着卿黎来的,那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只是,这个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宫人,她心中认为的心腹,居然背主!
还有这个心思来帮淑妃,她还真是瞎了眼,养了只白眼狼!
墨湘的身子一僵。哭声也随之暂停,又掉了个向朝凌思迩磕了几个头,继续哭道:“公主,奴婢知道您心慈仁厚,可是您受了这么多委屈还要帮世子妃藏着掖着,她却置身事外,奴婢是为您鸣冤叫屈啊!”
她低着头的脸上划过一道不忍,却又是坚定说道:“公主您交代了我们几个不许说出去,奴婢一直都听着的,可每次帮您换药时看到那样狰狞的伤疤。奴婢是真的不忍!您千金玉体,身上却有这样的伤痕,日后可如何是好呢!”
“你!”凌思迩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原本苍白的脸色也因为生气变得涨红,努力平息着自己的呼吸。
过了良久,凌思迩才压抑着嗓音说道:“墨湘,姐姐待你不薄,我也待你不薄啊!”
那声音里带了哭腔,痛恨的声音令墨湘的身子狠狠一颤。
是啊,公主待她还是极好的,而世子妃,为人温和。还送她伤药,这些她也是记得的……
沉默了许久的卿黎终于有所反应了。她瞥了眼墨湘,那眼神中的极淡冷意竟让她无端打了个寒战。
“皇上。您也认为是卿黎残害思迩,将她弄伤,而后还给她灌输各种迷魂汤药,让她替我隐瞒了众人?”
卿黎的声音很淡,目光还是那么平静,却让凌初觉得哪里似乎不一样。
卿黎淡淡笑着,她这是在要皇帝一个明确的态度,虽然他出现在这里已经表明了立场,但她还是要听他亲口说,就是不给他一点转圜余地!
凌初默了默,才道:“让朕瞧一瞧思迩的右臂,若真如墨湘所说,朕会彻查。”
这话说的太过折中,卿黎在心中嗤笑了一声。
彻查?
可真是好听!
查不查,查出什么结果,不就是你一句话吗?
卿黎显然不想就这么被糊弄过去,而是问道:“那若是没有伤痕呢?”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不止凌初一窒,所有人都是微怔,而跪在地上的墨湘更是瑟瑟发抖起来。
淑妃一早就觉得卿黎有问题,现在看她这般淡定,顿时心中大震。
不会吧?她明明是调查清楚了!不可能是假的吧!
淑妃不断问着自己。
卿黎从来都是这种淡然温和的姿态,根本看不透心中究竟想些什么,所以淑妃在她面前一下子就失了平时察言观色的准头,心中很是不安。
不,不会的,她已经做了万全准备,那卿黎分明就是在虚张声势,好让她退缩。
对!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淑妃心中这么安慰着自己。
“世子妃这般拖延作何意?皇上既然说了看一眼思迩的手臂便好,你却拖沓着不去办,可是存了什么心思?”淑妃直直看着卿黎,奋力想要捕捉哪怕一点点微小的惊乱,结果还是失望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卿黎摇了摇头,“淑妃娘娘今日大张旗鼓,带了墨湘来指证卿黎的过错。这事若是真的,那卿黎一场灭顶之灾避无可避,若是假的,那便是娘娘构陷于我。若是我不为自己谋一条后路,到时尔等草草了事,这让卿黎如何甘心?”
她嘴角微扬,似是自嘲笑道:“原来卿黎在诸位眼中是这般低作之人,只有承受的份,却没有反扑的命……”
说的好像是他们真的冤枉了她似的。
淑妃咬了咬牙根,心里却是暗暗升起喜意。
卿黎若是干脆了她还就纳闷呢,现在这么阻挠。分明就证实了她做贼心虚,一时更加笃定卿黎就是在做垂死挣扎。
“狡辩!”淑妃眉梢飞扬,怒意横生。本是妩媚温婉的面庞也扭曲了。
“证据确凿,你本就没了机会。若不是皇上还顾念着你的身份,早将你收押了!你还在这里责怪圣上,简直胡搅蛮缠!”
哼!她以为这么威胁她就会打退堂鼓了?别做梦了!
“哦?”卿黎一声疑惑,将眸光扫向墨湘,“淑妃娘娘说的证据确凿便是墨湘的一面之词?那我还说是娘娘收买了她来诬赖我呢!难道也作得数?”
淑妃心中一缩,眸光闪了闪,暗道:她不会知道什么吧……
可是一转眼,她很快就将情绪收了回去。“呵,你以为就墨湘一人?就一点片面之词我也是不信的!”
说着,她拍了拍手,又有几个宫女内侍走了进来,伏跪在地上给众人请安。
凌思迩看着跪了一地的人,身子气得都发抖了起来,含悲带愤道:“你们,你们都指证是姐姐害了我……”
“皇上,奴才们不敢说谎,公主臂上真的有很大一块伤疤。而且也确实是世子妃弄出来的……”
几人说辞一致,凌思迩当场就气得哭了。
这些,这些人。可都是她最亲近的啊!
这就是心腹啊!
她悲痛地看向凌初,见他眸中似乎升起了一股欢喜,心中就如同被刀子狠狠扎了一下。
原先看不懂的,在这一刻,竟然奇迹似的懂了……
父皇这是存了心要污蔑姐姐的!
而她,居然还成了最好的借口,用来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甚至不曾对她表示一丝一毫的担忧或是关心,只来得及为自己即将达成的目的庆幸。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受的冷待,也就卿黎还能为她操心。凌思迩心里顿时百味掺杂。
原来百般荣宠,只不过是他的一颗棋子……
凌思迩倏地失声痛哭。
“怎么样?这么多人证。你还有何话可说?”淑妃得意挑眉,很想看看卿黎大惊失色的模样。可惜那张淡淡的丽颜,始终明净素雅。
不知为何,这样的平静,总是让她原本镇定的心上下起伏,升起阵阵不安。
“就这样?”卿黎指着一地的下人,好笑地摇了摇头,“我也可以收买一宫的下人,然后去指证娘娘,从来都说要有人证物证,娘娘这证据却还是不够有力啊!”
卿黎的强辩让淑妃怒火中烧,“物证?哼!公主的寝衣衣袖上平白无故加了两条丝带,若不是刻意遮掩,谁会这么掩耳盗铃?”
要知道,寝衣可是讲究宽松舒适的,这样将袖口扎紧可不就是此地无银?
她愈发觉得自己料想地没错,又走过去“砰”一下打开卿黎随身带来的黄梨木药箱,看也不看地道:“还有这里!你这药箱中有多数是烫伤药,公主只是体虚,又没有外伤,哪用得着这么多!这些就足以构成物证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已是笑得开怀了。
卿黎真是不得不佩服淑妃了,花了这么多财力人力,竟连她药箱中的药物都打听了清楚,也算是准备完全了吧。
她忽略方才淑妃的一系列辩词,又看向凌初,道:“皇上,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凌初皱了皱眉。
他想不通,卿黎到底有什么资本横?强装镇定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莫非是真的哪儿出了纰漏?
急于得到答案,凌初正想出声让苏安将凌思迩的袖子拉开一看,一道坚定有力又颇具威严的女声传来:“卿丫头,若是冤枉了你,哀家为你做主!”
看了这么久,她也大概明白了些。
卿黎在这时候还能不动声色,虽然有她素来性子寡淡使然,但若没有这个自信,也不会真的如此波澜不惊。
只怕此事,是有蹊跷的。
得了太后的保证,又是在皇帝不曾反对的情况下,当然是作得数的。
卿黎会心一笑,对着太后福了福身。
“思迩。他们都说你伤了,你便让众人看看吧。”卿黎淡淡一笑,转向凌思迩。
她正哭得难过。为了凌初对她的态度,也是为了身边这么多人一个个的出卖于她。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真的活得这般失败!
原是她认为的重情重义之人,却不过也是戴着张假面具而已。
秋日的风已经是微凉了,凌思迩本就体弱,恰逢一阵清风吹拂过窗棂,让她瑟瑟发抖。
她也是头一次觉得,这个皇宫真的这么冷。
就是从前母后去世之时,她也未觉得有此般冰凉。
似乎是从她出生伊始,就与生俱来的一种信念。陡然坍塌了……
卿黎望着凌思迩空洞无神的双眼,心中亦是嗟叹。
今日的事,对于思迩,是一个教训,也是一个启示。
凌思迩一直被保护在众人的象牙塔下,所有的阴暗面都被或多或少遮掩起来,而她又是个心思粗枝大叶的,一切便都往好的方向想,天生的乐观派。
这样的性格,利弊参半。
好处在于。她能始终天真活泼充满生机活力,而坏处在于,她缺乏了防备之心。
从前凌思迩有一份无上荣宠。众人当然不会去为难她,可是现在,处在这种境地之下,她若还是同往常一般,恐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吃一堑长一智,若是思迩能开窍,那淑妃今天的找茬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思迩……”卿黎又唤了一声,见她眸中有了些微神采,投去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也是时候该硬气一些了……
凌思迩心中悲痛。泪盈盈地望着卿黎,在那平和眼神的安抚下。暂且按捺住了心中撕扯般的疼痛。
方才卿黎就为她涂了琼脂,那狰狞可怖的疤痕早已消失无踪。再展露出来的,无非便是从前的细嫩肌肤。
如此一来,那淑妃所说的一切便都是污蔑!
凌思迩清楚,姐姐这是要给淑妃一个教训。
她也忍了淑妃很久了!
墨湘背主,她这一宫的下人纷纷倒戈,近来各宫小主频频上前挑衅,都是拜这女人所赐!她哪里还能再退让?
凌思迩恨恨剜了淑妃一眼,下一刻便扑到太后的怀里,嚎啕哭道:“皇祖母!皇祖母,淑妃娘娘红口白牙,却尽说些粗言恶语!姐姐对我多好您是看在眼里的,她怎么会害我……”
她一边哭着,一边解开袖口丝带,撩起衣袖,将整只胳膊都露了出来。
光滑莹润白皙如玉的肌肤,在日光下就像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宛若上好的羊脂美玉,晶莹剔透,玲珑美妍,哪里有半分伤了的痕迹?
她晃着自己白皙袒露的胳膊,泪盈于睫,“皇祖母,这附加丝带的寝衣是京都时下方才兴起的,娘娘久处深宫孤陋寡闻也罢,可是她污蔑姐姐就不对了!您看我,这哪里是受伤了?姐姐又哪里加害我了?为什么他们要搬弄是非,如此说姐姐?皇祖母,您可不能坐视不理啊!”
凌思迩又扑进太后的怀里,一下下抽噎着。
虽然皇帝不管她,可是太后还是心疼这个孙女的,依旧如往常一般将她视若珍宝,此时凌思迩也只能求她做主。
淑妃满目惊愕,脚下也有些发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拿着手揉了揉眼,结果只看到一片白花花……
“不!这不可能!”淑妃厉声叫了一句,就欲扑过去扒拉凌思迩的手臂,却被德妃和卿黎一左一右挡住了去路。
德妃见着凌思迩根本无碍,心中舒了口气的同时也是冷笑连连。
“妹妹这是做什么?如此失仪可还有一点皇家风范了……”德妃唇角一勾,毫不客气就挖苦起来。
虽然她心里存了疑虑,不过这时候她当然是帮着凌思迩的!
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
淑妃,作死做到你这个份上,还真是少有了!
“你让开!”淑妃不管不顾就要推开德妃,一边摇着头喃喃自语,“不会的,这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有问题!你们走开!”
她用了劲。一把推开德妃。
德妃踉跄地后退两步,若不是有贴身丫鬟扶着,恐怕早已倒地。一时也动了肝火。
“淑妃!你放肆!”德妃指着淑妃厉声骂道。
她的位份虽然与淑妃相同,可却因为执掌凤印比她高了一截。现在居然以下犯上!
淑妃一窒,这才惊觉自己方才是失态了,立马端正了仪风,妾身道:“是臣妾僭越了,德妃姐姐休恼。”
她面上强装了镇定,可心中却如同踹了只兔子砰砰直跳,就想要跳出胸口了,眸光死死瞪住凌思迩。
震惊的不止是淑妃一人。那伏跪了满地的下人以及墨湘此刻也是如遭雷击,怔愣在地上不敢妄动,只一瞬不瞬看着凌思迩。
明明昨日还好端端的在上头,为何一眨眼就不见了……
墨湘背后冷汗涔涔,湿透了半身衣裳。
眼下这个情况,那就是她空口诬陷世子妃,罪不容诛啊……
墨湘不可置信,身上仿佛一下子抽空了所有的力气,若一尾脱了水的鱼,濒临死亡。
凌初双眼一眯。也是惊讶不小。
难怪,难怪卿黎能这般镇定,原来早有后招……
太后怜惜地抚着凌思迩的头发。痛惜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卿丫头也是受委屈了……”
她声音慈祥如风,让凌思迩感到了一丝温暖,当下哭得更凶了。
“不!”淑妃下意识叫着,她急急走到皇帝面前,跪下来道:“皇上,不会的!那一定是障眼法!卿家传承百年,有的好东西可不少。就是能做到这样也不足为奇!”
她恶狠狠咬着牙,瞪视一眼卿黎。“皇上,这满宫的下人可都看见思迩公主受伤了的。您说他们可能无端捏造谎言欺君罔上吗?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皇上明察啊!”
淑妃随即磕了个头,颤抖的肩膀显示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听着淑妃的话,方才焉了的墨湘又好像活了过来,立马膝行着上前,哭道:“皇上,墨湘不敢欺瞒皇上!墨湘对天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
“呵,本宫还当是什么毒誓呢!不过如此。”德妃冷哼一声,亦是走到凌初面前福了一福,“皇上,古语有云,有钱能使鬼推磨,若是这些下人都被收买了,能做出些荒唐事也不足为奇。但如您所见,公主毫发无损,就是这群下作之人在颠倒黑白。您惠目如炬,一定明察秋毫。”
德妃给皇帝扣了一顶高帽子。
“不,不是的!”淑妃惊恐再生,连手都止不住颤抖了起来,“皇上,若我真收买了他们,怎的会没想过东窗事发后果会如何?我这明着冤枉世子妃,根本讨不了好,怎会做如此蠢钝之事?——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
淑妃哭得梨花带雨,那娇媚模样以前凌初是很受用的,可自从收了娴美人,那样子也激不起他什么兴趣了。
娴美人因为方才有惊无险,一颗吊起的心也落回了腔子里,再看淑妃这装模作样的楚楚可怜相,心中不禁暗嘲。
比娇媚比美貌比年轻?你淑妃哪一点是我的对手?还指望皇上能看你一眼吗?
娴美人暗中翻了个白眼,亲昵地凑近凌初身边,娇滴滴道:“皇上,淑妃姐姐与世子妃可是不合的。谁不知淑妃姐姐的儿媳陆侧妃与卿家不对付了?指不定姐姐就是想借机扳倒世子妃呢!”
她努起小嘴,歪着头想了想,霎时嫣然笑道:“依我看啊,这一招虽然冒险,但是胜算颇大呢!只不过现在,也不知是哪儿出了纰漏,让淑妃姐姐失了准头……”
娴美人一边说,声音却已是慢慢小了下去,因为淑妃那飞刀似的眼神就像要把她活活剜出几个窟窿,便怯生生躲到了凌初身后。
她生得美,一举一动都好似狐媚附体,凌初也是因此被迷得神魂颠倒,哪里舍得娴美人受委屈?
凌初长臂伸出揽住娴美人的纤腰,柔声安慰道:“莫怕。”
那样柔和的声音,宠溺的语调,曾几何时,也是对淑妃说过的,但她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再听到这种话了,更是气得肝儿都疼了。
凌初这厢抚慰好了娴美人,又转而看向淑妃,眸光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却是凉的沁人心扉。(未完待续)
ps:元旦到了,十二祝大家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十二希望能和你们一起过~么么哒!
第一百四十六章 蚀米
“淑妃,你是越来越放肆了,可真是担得起这‘淑’字的封号。”
冷厉的声音不再含有一丝感情,淑妃浑身一震,狠狠咬了舌尖一口,止住自己心中的怒火,伏低说道:“皇上,臣妾知错,臣妾知错了……”
事情和预期大不相同,她也再不能逞强。
这娴美人如今是皇上的心头宝,她不能动,但是等日后,她就不信扳不下来!
凌初揽着娴美人,温香软玉在怀,脸色也不复方才冷硬了。
殿内此时很安静,除了凌思迩不时的抽泣,其他人再没发出什么声音,等着听候他的吩咐。
凌初也知道,刚才看了那么久的戏,这时候是该他表态了。
之前在太后慈瑞宫,他听了淑妃的证词,第一想到的便是能将卿黎拖下,一时大喜,倒是失了分寸,有失偏颇。
卿黎这人心思缜密不说,真要弄起手段来也少有人是对手。
她怎么可能给自己挖一个大坑,等着别人来把她往里拽?她又不傻!
可是,他也相信,那件事绝不是空穴来风。
正如淑妃所说,卿家为医,承嗣百年,积攒了不少好东西,指不定是将思迩的伤给治好了,又或者就是障眼法……
凌初眸子一眯,道:“苏安,去将太医院的太医请了来,让他们看看公主是怎么了。”
苏安得令,应声退下。
埋在太后怀里的凌思迩身子一僵,侧眸朝着凌初的方向望去,那眼里划过道道心伤。
父皇他,就是这么急切想得到答案?这么想对付姐姐?
进来这么久,听了这么久。他一句问候关怀都没有,一个眼神都没有!
甚至于墨湘这个宫婢父皇都打量过几眼,难道她这个亲生女儿。已经连宫人都不如了?
一股寒意从内心深处散开,让她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太后心疼得又揽紧她几分。朝凌初投了个眼神,以示责备不满,然而后者全然置若罔闻。
那淑妃伏跪在地上,本是颤抖不已的身子,在听了凌初那句话后,又渐渐平静了。
是啊,皇上哪有那么容易妥协的?
太医来了更好,揭穿卿黎那个女人的鬼把戏!她一定要把这小贱人弄到天牢里去!
墨湘握紧了双拳。额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落下,脸色已经惨白惨白。
不会的,她昨晚还看到公主手上的疤痕好好的在那儿,一夜的功夫怎么可能消失了?
难道世子妃一来就去了那疤?
若是真的有如此灵丹妙药,为何不早些拿出来,非得等到现在?
是了,一定是假的!就如那话本子里说的,都是障眼法!
墨湘深深呼吸了几口,尽力稳住情绪,一边又不断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在各种心思之中,苏安终于将几个太医请了进来,全是擅长外伤的大夫。对皮肤伤害很有论断研究。
几名太医见到殿内这诡谲的气氛,下意识低了头,行礼道:“微臣参见皇上。”
凌初不耐地挥了挥手,“免礼!去给公主看看,她的手究竟怎么了?是不是曾经受过重创?”
太医纷纷应了,很快走到了凌思迩窗前,躬身道:“公主,麻烦请伸出手。”
凌思迩往太后怀里缩了缩,连连摇头道:“我不要!女孩子家的手。怎么能随便给人看!”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方才殿内除了父皇便都是女子和内侍,父皇也不是见不得的。她便大方展露出来也无碍。可是现在,来了这几个皱巴巴的老男人!
虽然说是太医。但那也是男子!之前生病给太医诊断时,都是用绢帕垫在了手腕处,少了直接接触的,现在却要给人看她的手臂!不可能!
更何况,她也是担心姐姐给她涂的东西给人瞧了出来,若是因此给姐姐添麻烦又该如何?
太医们一窒,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面面相觑,又讪讪收了回去。
“皇上……”太医们望了眼凌初。
公主都这么说了,他们还能干什么?
就算失了宠,人家也是金枝玉叶,他们哪敢冒犯?一时便把问题丢给了皇帝。
凌初剑眉一攒,瞥一眼缩在太后怀里的凌思迩,挥手道:“不用理会。”
声音中再不带一丝一毫的怜惜,有的只是身为帝王的威严和凌厉,仿佛面对的那个对象不是他的至亲血脉,而是个毫不相关的人。
这样一句话,让凌思迩原先就不堪重负的心跌到了谷底。
他说不用理会!
他居然说不用理会!
凌思迩泪眼汪汪望着凌初,而凌初同样是看着她,好像在透过凌思迩,看向另一个人,那目光中除了冷,便是憎。
这是他自从进了凤栖宫,第一次正眼瞧她。
一双红红的杏眸水润灵动惹人怜惜,更是像极了他的发妻迩淳皇后。
从前只要见到这双眼,纵使心中再如何怒火中烧,也能够刹那消弭无踪。
可是自从凌思迩与他开始闹脾气,挥霍着他的耐心,凌初对这个女儿便心生了一些嫌隙。
这本没什么,看在已故皇后的面子上,凌初也不会太过苛责于她。
但恰恰这个时候,让他知道了一个秘密,一个让他对迩淳皇后深恶痛绝的秘密!
自从迩淳皇后五年前薨逝,凌初确实伤心难过了一阵,但过了段时间,他也放下了,只是对凌思迩的溺爱翻了倍,以表达自己对亡妻的怀念。
近几年宫中没少补充过新进秀女,多名才人、美人、婕妤、昭仪不停地封,他也没少去过后宫,但却再无一个子嗣。
水墨素来信奉多子多福,他也极为重视,这几年的无果让他隐隐操心起自己的福泽。
他虽然子嗣诸多。但如今也剩了没几个。
身在京都的也就只有太子、三皇子、九皇子和十三皇子四人。
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早夭,十皇子先天不足,也在七岁半的时候殁了。
四儿子和六儿子都是花天酒地碌碌无为的。凌初懒得看见他们,便给他们封了王赏了块封底自己过日子去。
五儿子前几年得了时疫。也去了。
二儿子七儿子八儿子可就能耐了,年龄不大,倒是会结党营私谋皇位了!
凌初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事,直接将二儿子斩首,七儿子八儿子贬为庶民,听说他们因为过不惯清贫日子,没过多久也死了。
所以这么一来,凌初对于子嗣更是看重。极为希望再能添几个儿子,好供他选择皇位继任人。
他虽是年近知天命,可身体一向康健,断不会出现不育之象。
他找了不少名医查探过,皆是寻不出病症所在。
直到前两天,在去民间私访时遇上一个眼盲的江湖术士,竟说他是被人下药绝了育!
他起初不信,可当那人头头是道说出他的种种症状,他也才忆起,自从迩淳皇后诞下思迩之后。他的子嗣确实愈来愈少了。
便是有,也是如十皇子十一皇子十二皇子这种活不长的,唯有十三皇子身体尚算健康。
而那段时间。他又是经常在皇后寝宫处食用进补药膳……
凌初回去找人查了一番,真就揪出了当年做药膳的厨子,那药膳的配方,若是长期食用,绝对是会绝育的!
迩淳那个妒妇,在他面前装得如何大方得体,却是暗中耍着这些手段,更是剥夺了他做父亲的权利!他怎么可能还对她心存爱意?
没有将迩淳皇后的棺冢撬开暴尸就已经是最大的恩泽仁慈了!
试问这样一个女人生的孩子,他怎么还会有一点好感?
可是这件事。他又不能说出来。
任何一个男人,若是不育。都是要招人笑话唾弃的!
他是帝王,代表了一个国家的形象。便更加不能张扬!
所以只能压下这口气,同样再不理会凌思迩。
如今看见凌思迩这张酷似迩淳皇后的脸,他只觉得恶心憎恶!
凌思迩看清了凌初眼中的嫌弃,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泪水更似断了线的珠帘簌簌而下。
卿黎狐疑皱眉。
她原以为皇帝是想给思迩一个教训,最多便是冷待她几日而已,就算真的隔阂了,那也有着一层血脉关系,做不到太过分的地步。
但今日一看,那眼神怎么都像是要将思迩生吞活剥了?
他的恨意是从哪儿来的?
太医得了皇帝的命令,先是一愣,而后也不再顾忌,道了声:“公主,得罪了。”便撩开凌思迩的衣袖检查起来。
凌思迩被凌初那态度伤透了心,一时像是丢了魂,哪里还顾得上反抗?任由了他们去。
而卿黎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琼脂本就只产于皓岳,更是宫廷用物,除了少数几人知道它能用于易容之外,大多情况下都是保养护肤佳品。
这几个太医都是土生土长的水墨人,别说见没见过琼脂,说不定连听都不曾听闻。而且琼脂和人体肌肤的契合度近乎百分百,哪是容易给人看出瑕疵的?
刚刚凌思迩那番拒绝,这几个太医虽然得了皇帝作保,倒也不敢轻举妄动,手下没个轻重,那便撕不下琼脂层。
试问都这样了,怎么还能被瞧出端倪呢?
卿黎还是一脸随意,眸中更有自信淡然潋滟飞扬,这样的泰然让淑妃和墨湘以及一地宫人都很是不安。
他们一个个翘首以盼,目不转睛盯着太医,眼看着一个接着一个上前查探了之后,他们又秘密说了些话,但离得远却是听不分明,淑妃心里一块石头被高高举起。
终于太医得出了结论,派出了一个年长的上前躬身说道:“皇上,公主肤理正常,全无受过伤的痕迹。”
听了这话,墨湘和几个宫人是彻底死了心了,瘫软了身子再提不起半分力气,而淑妃也是睁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表情。
太后德妃以及娴美人彻底松了口气,凌思迩还是一副失神模样,卿黎唇角微勾毫不在意,凌初却是拧紧了眉。(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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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全没
“你确定?”凌初又问了一声。
太医以为凌初是出于关心,立刻拱手说道:“老臣专注于外伤多年,对皮肤肌理小有所成,老臣可以担保,公主绝对未曾受过创伤。”
这样的笃定,让凌初眯起了眼朝卿黎望去。
连太医都看不出有伤,是卿黎真的医术超凡至此,还是淑妃所说全不属实?
他不由望向跪于地上的淑妃。
接受到凌初微凉的眼神,淑妃猛地打了个寒颤,下一刻就目眦欲裂地瞪向太医,“庸医!庸医!连个伤都看不出来,皇家养你们何用!”
她恨恨骂着,一边又迎上凌初的目光,戚戚然道:“皇上啊,是卿黎!一定是她耍的手段!如果思迩公主没受伤,那这一箱子的烫伤药是作何解释?”
她像是抓紧了最后一根稻草,指着卿黎带来的黄梨木箱说道。
太医被淑妃这么指着骂,心里很是不痛快。
顺着她的视线转向卿黎带着的药箱,只见一只只瓶瓶罐罐和药包药材以及各类工具整齐划一摆在其中,心中顿时激起极大的兴趣。
他从医数十年,其实功名利禄已经看得淡了。待到致仕之后,他倒是更想到民间诊疾,游略名山大川,说不准还能遇上志同道合之辈。
谁不知道卿家的医术无双,而世子妃也是医术高超之人,他其实很想向她讨教一二的。
一个医者的药箱,其实能够代表很多东西,通常情况下都是隐秘的。
而现在,世子妃的药箱就放在自己面前,他要是不参观一下,可就对不住自己了!
那较为年长的太医怔怔地望了会儿。转向卿黎问道:“世子妃,老臣可否一看您的药箱?”
那样灼灼的目光,仿佛是几天几夜没吃东西的人。突然瞧见了一只香喷喷的烧鸡,幽幽地散发着绿光。看得卿黎不禁莞尔。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就是给他看看又能如何?
卿黎点了点头,“请便。”
太医欣喜若狂,搓着手就往前走去。
另外两个太医也都眼睛发亮,对视一眼便走上去翻略起来。
他们的动作小心翼翼,生怕碰坏了其中的玩意,但那眼中的渴望和热情确实不容别人忽略。
几人看了好一阵,期间多次低声惊呼。窃窃私语,那满脸的艳羡和惊愕看得众人摸不着头脑,把玩着卿黎药箱里的东西,爱不释手。
淑妃看着三人忘形的模样,心中狠狠啐了口。
呸!不过是只破箱子,有什么好看的?
“到底怎么样!”淑妃忍不住低吼。
不过她的吼声起不来多大的作用,几人还是围绕着药箱,被满目繁华弄得眼花缭乱。
“这箱子竟是由一整块黄梨木雕刻出来的,照如此的大小的,那棵树起码也有五百年了!”其中一个太医抚着箱子嗟叹道。
黄梨木是一种少有的树种。但因为稀少所以更加珍贵,平时见的家具,若是有黄梨木做成的。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了。可这也多是拼接而来,哪里如这箱子,整个雕刻而出。
从哪儿找来这种极品木料啊?
“这算什么?你看看这里的膏药,对付各种烫伤、擦伤、刀剑伤应有尽有,活血化瘀、消肿止痛,一瓶瓶都是精品,用的原料更是最最上乘的啊!你闻闻,这香气,多么醇厚啊!”便是太医院顶好的伤药也没有这里的好啊!
“你们都省省吧。”那年长的太医摇了摇头。拿出一卷针包,手指每一下极尽爱抚。似乎像是对待爱人一般,声音也渐渐颤抖了。“银母铁精做的银针,用地炎之火烤炼,用极地之水淬取,精软钢韧,刺无不入,色泽明亮,还有隐隐幽光……这种东西我也只在书上看到过啊!”
他激动地几欲落泪,又指着几瓶药丸说道:“大补丸、护心丹、解毒果,还有这些说不上名字的,一定都是卿家特有的秘药了!光是闻着气味便心神舒畅,真正药效可不知该当如何了!今日才知,老夫是真的才疏学浅啊!”
几个人不住地夸赞,卿黎越听越好笑,但心里还是与他们产生了共鸣。
任何一个学医者,对于未知的渴望和药物的求知都是相通的,他们只是不曾有卿家的医药底子和家财底蕴,否则早已是一代名医了!
淑妃听得脸都黑了,瞪视着三个老不死的东西,怒道:“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问你们这箱子里是不是都是烫伤药呢!”
淑妃是气急了,又是心中不安稳,口气十分冲,便是话也不好听。
太医刚刚就对她颇为不满,现在又被颐指气使。
他们虽是臣下,但皇上都并未这般羞辱与他们,淑妃究竟凭什么!
那年长太医哼了声,恋恋不舍放下手中的针包,走到凌初面前躬身道:“皇上,世子妃的箱中只有一瓶烫伤药,其余皆是寻常用得到的急救丹丸药剂,并未有娘娘所说的满箱子烫伤膏。”
“胡说八道!”淑妃蹭一下站了起来,怒指着太医,连手都瑟瑟发抖,“你,你这庸医,休得信口雌黄!”
“娘娘!您若是不信,大可以找信得过的人来!”太医一声哼,别过脸不去看她。
他不说自己医术如何出神入化,但好歹还是分得清药类的!
现在被人质疑,那是对他能力的否定,对他整个人的否定!
他虽然位卑言轻,但好歹还有一些医者的傲气的。
淑妃打死也不肯相信,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
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把一切都安排好了,为何事情会发展成这般?没道理啊!
淑妃莹润圆滑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红着眼瞪向卿黎,“是你!是你做的手脚!”
否则为何一夕之间,她的局就被打破了呢?
上次在御花园被卿黎撞见,她一定是察觉了什么了!
对。一定是这样!
淑妃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当时怎么就没有多警惕一些呢!
卿黎淡淡望向淑妃,在触及她眼底的悔意时,勾唇一笑。“娘娘,这话应该是我来说吧。您今日搞这么大动作。究竟为何?”
清明澄澈的眸光扫在淑妃身上,让她觉得浑身都火辣辣地疼,尤其双颊,更是如烧起来一般,噎得说不出一句话!
卿黎的神情淡淡,只随意地瞥着淑妃。
她没兴趣去主动谋算他人,但一旦有人欺侮到她头上,她也不会客气!
现在才是刚刚开始呢!
从淑妃和凌千墨两母子开始对她动心思时。反击就拉开序幕了。
他们自以为占了优势,掉以轻心为所欲为,殊不知,这种表面现象正在一点一点剥落,露出里面的劣态本质。
日后的一切还会非常有趣,但愿凌千墨能够承受得住!
娴美人最乐意见到淑妃吃亏了,霎时低低一笑,“世子妃,淑妃娘娘明摆着是要整你呢!只是可惜,把自己整了……”
她话语里的亲昵听起来就像是与卿黎相识许久了。凌初不由皱起了眉。
卿黎这边倒是没忽略凌初的反应,也是眼神微闪。
娴美人要帮她,这一点她很是感激。可是皇帝不待见她啊!娴美人这么明目张胆为她说话,可该招来皇帝的猜疑了……
卿黎望了望娴美人,微微摇了摇头。后者察觉了凌初拢着她腰的手有一阵失力,顿觉奇怪,又见了卿黎飘过来的眼神,便乖巧地低头不语。
“好了!都别闹了!”太后头疼地揉着太阳穴,一边手还紧紧握着凌思迩,看向淑妃说道:“淑妃,你好好做你的妃子不好吗?非要整些幺蛾子!这后宫就是有你这种恶人。才弄得乌烟瘴气!”
“臣妾没有!”淑妃强力辩解。
“没有?那今日这事你怎么说?难道哀家眼瞎耳聋了?看不出是你在构陷污蔑世子妃吗?”太后声音突然拔高,原先慈和的语气中也含了几分凌厉。啐了一口:“呸,果然是小门小户。贯会玩阴私伎俩,上不得台面……”
太后最看不起淑妃的就是这一点,也是因此不与她过分亲近,便是对着淑妃的讨好也不冷不热。
何况这女子心太大,还不知道遮掩起来,更加愚不可及!
淑妃胸中血气翻滚,脸一阵红一阵白,羞愤地几欲抢地而死。
这个老虔婆,又拿出身说事……
淑妃气得就要反击,刚张了嘴,便听得太后厚重的声音响起:“你居心不良,谋陷他人,其心不纯,其行不正,难当‘淑’字封号,又不守宫规礼仪,口出恶言,有失仪范,难为妃位!本宜打入冷宫,但念为三皇子生母,现降为才人,褫夺封号!”
太后冷冷看她眼,又问凌初道:“皇上,如此处置安才人可好?”
淑妃娘家姓安,现今褫夺了封号,便只能以姓称呼。
凌初微微颔首,“母后处置地妥当,全凭母后做主。”
太后这才满意地笑了。
安才人浑身发抖,不可置信地望着太后,瞪大了一双眼,又望向凌初。
她听到了什么?
她变成才人了?
这宫中女子,除了官女子之外最低的等级?
安才人?
安才人……
这是多少年前她刚进宫被皇上选中时的位置啊,如今居然又回去了?
淑妃如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急火攻心,一口气没上来,霎时便厥了过去。
太后拧眉,招了太医查看,待得知无碍后也只吩咐了将人带下去。
她又望向那跪了一地早已面色灰败的下人,一边眉毛斜斜地向上挑起,鼻翼边两条皱纹深深陷下,“这一屋子可都是群吃里扒外的!”
不怒自威的一句话,吓得众人身子不住颤抖,墨湘更是几乎趴在了地上,不敢妄动。
太后看着凌思迩面如死灰,心疼的同时便愈发痛恨这群奴才,挥手道:“宫里容不下有异心的奴才,拖出去,杖毙!”
那最后两个字一出,满屋子哭嚎顿起,求着太后求着皇帝网开一面饶人性命。
墨湘挣脱开拉扯她的内侍,爬到了凌思迩床头,用力磕着头,“公主,公主!奴婢知错了!奴婢一时财迷心窍,收了淑妃娘娘的贿赂,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知错了,您看在奴婢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奴婢吧!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鲜血从她的额头浸染开,印在文花牡丹羊毛绒毯上,红得怵目惊心。
凌思迩呆滞的目光动了动,看着那兀自磕头不休的女子,凄然笑了,笑着笑着却是又流下了两行清泪。
她默然无语。
那被挣脱开的内侍又追上了前来,一把将墨湘拖走。
伴着她凄厉的哭嚎和求饶的喊声渐行渐远,殿内恢复了安静,更是由于少了人而空旷了些。
一个宫的下人,一瞬之间,全没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脱身
凌初面色很不好看。
他今日本是来处置卿黎的,结果却是反了过来,这样的戏剧性,换了谁也都不好受。
他阴沉着脸,连看都不看凌思迩一眼,“这场戏散了,都退下吧!”说着,自己就要走出殿门。
“皇上留步!”卿黎出声唤道,让凌初的脚步霎时一顿。
她又要说什么?这么处置了还有什么不满意!
凌初沉目回过身,冷笑道:“世子妃还有何事?”半敛的眸光中正是对卿黎的厌恶和烦躁,甚至一点也不加以掩饰。
卿黎权当没看见。
她当然知道皇帝不想理她,可现在真的等不得了。
思迩这状况,受的打击太大,再住这冷冰冰的皇宫,就是有太后护着,她也不会放心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得了凌初一声允诺。
她方才感受到凌初对思迩百般的嫌恶,虽不知究竟为何,但这样也好,至少凌初不想看到思迩,她的目的就更容易达到。
卿黎福了福身,“皇上,卿黎斗胆,有一事谏言。”
谏言?
他看了看卿黎挺直的背脊,极小地哼了声。这样的姿态,可不像是要谏言的!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挥手道:“说。”
卿黎转头看了眼面如死灰的凌思迩,皱了皱眉,又旋即回过身来,福身道:“皇上,公主的身子亏损严重,需要静养,而我这几日来回,并不觉得凤栖宫是个清静的地方。据悉水墨历年来有不少公主成年后搬去宫外居住,若能为思迩寻一处宁静清幽的所在作为公主府,相信对思迩的病情有利。”
她顿了顿。不着痕迹睃一眼凌初,见他额角似乎跳了跳,但面容尚算平静。便继续说道:“本来宫中清静的地方也不少,但是今日才知。宫中心怀不轨蛇蝎心肠之人繁盛,又看着满宫的下人婢子纷纷背主倒戈,我也实不放心。”
“想来此事对思迩也是有一定影响,她若是长时间瞧着熟悉场景,甚至会产生心理阴影,郁郁寡欢之下,对她的病情有害无益。是以卿黎权衡,只想到这个一举两得之法。还望皇上采纳。”
她嘴上说的谦卑,凌初倒是听出了一些别的意思。
心怀不轨蛇蝎心肠,这几个字可是在指桑骂槐?
凌初顿感不悦。
但是今日,安才人(淑妃)前来凤栖宫闹事,那是得了他的首肯,算是他默许了的。
是不是安才人无事生非暂且不提,便是今日她输得面子里子都没了,这是个铁一般的事实。
也是同样的,他这个坐山观虎斗准备坐收渔利的,也是在卿黎面前丢了大人!
现在卿黎拿了这件事说事。不就是笃定了他要脸吗?
没错,卿黎倒是赢了,他还真就不愿去再提那档子事!
那么。他还真就不得不答应了!
凌初定定地看着卿黎始终淡淡的表情,暗暗咬了咬后槽牙,又是倏地一笑,“既然如此,那朕就把远山寺下那座云枫别院赐给思迩了,那地方很是清静,正好能让她好好休养。”
说完,他看也不看凌思迩一眼,揽着娴美人大步离去。
凌思迩那张脸。已经是他的痛恨之一了。不在宫里更好,眼不见心不烦。他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
凌初明黄色的袍角翻飞,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原本就安静的宫殿更加寂寂无声。
太后紧皱了眉看向凌初离去的身影,心中狠狠叹息了一阵:都是一笔算不清的糊涂账啊!
德妃低垂下来头,依旧明艳动人的脸上神色有些复杂,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里的绢帕,似乎是要用丝绸软滑的质感来抚平心中激起的层层波澜。
凌思迩方才空洞无物的眼珠转了转,略带了迷惘,就像一个迷路受伤的小孩,惹人心疼。
卿黎走到床沿,握紧了凌思迩的小手。分明还是暖暖的,却又在不住地轻微颤抖。
她心里很是不忍。
凌初答应地这么爽快,她也是没有想到的,原以为还要好好费一番唇舌,结果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还有那个云枫别院……
思迩常年处于宫中或许不知,但是她却是知道的。
京都北郊的云枫别院,论风景当然是没的说。每到深秋枫叶红透的时候,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是不少文人雅士要附庸风雅的地方。
云枫别院便是坐落在半山腰上,规模倒是极大,也是秉持了皇家的奢华高贵,用度方面都是好的。
夏日时便是避暑的好去处,而到了冬日,因为别院下埋了地龙,也不用担心冻着,对于隐士雅客来说,是个十分称心的安居之所。
可是,因为别院建在了半山腰,上山下山极不方便,又是因为地处北郊,离集市也远,所以别院的下人都是每隔几天才下山采购一次。
思迩这种天性活泼好动喜爱热闹的,把她放到那个地方,虽然是清净了,但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不知该痛苦到哪儿去!
皇帝对于思迩的秉性该是了如指掌的,可明知如此还给她赐那种地方,可不是故意刁难?
他和思迩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卿黎心中一叹,抚了抚凌思迩的头发,微微一笑,“还记得我说过要给你个礼物吗?现在就送给你了!”
凌思迩一直都想要出宫,她之前也打算等她病好了再提,却还是提前了。
在这个时候,思迩身心俱创之际,离开这个皇宫,卿黎也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今天凌初的态度是彻底伤着思迩了。
他若是从来都不把凌思迩放心上,也从未如何疼宠过,也许思迩面对凌初的冷然至多嗟叹一声罢了。
可是之前的凌思迩,那是真的掌上明珠,而今陡然却被碾成一堆烂泥,换了任意一人,都会很难接受的。
离开,能让凌思迩暂时放下好好养病,不至于触景伤情,而同样的,这件事也成了她心里的一根刺,久久不得拔出,许会溃烂化脓。
凌思迩没有说话,眼中还是不时在流泪。
若是放以前,得到能够出宫的消息,她可该高兴到哪儿去?然而今天,她高兴不起来了。
“姐姐……”凌思迩扑在卿黎怀里大哭,似乎是要将几日来压抑的苦闷都发泄出来,原本沙哑的嗓音在嚎啕哭声中又渐渐低沉。
虽然这样对她的嗓子不好,但此时卿黎也没拦着她。
这个女孩,也许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心里好受点……
凌思迩哭得累了,终于还是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即使在梦里,也依旧凭着本能抽抽搭搭。
太后给她掖了掖被角,坐在床头看了她一阵,目光又是转向卿黎。
“你早就想这么做了?”将思迩带出宫,就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今日安才人(淑妃)倒是误打误撞给了卿黎一个机会了。
卿黎毫不避讳,点了点头,“是,从我回来见过思迩之后,我便决定这般做了。”她直视着太后的双眼,在触及那眼里的点点哀思时微微惊愕,又迅速垂下了头。
太后静静看了她一会儿,却并没有怪罪,“你做的或许是对的,思迩这孩子确实不适合呆在宫里……”
她站起身来,目光凝视着屋外的日光,眸中尽是神往。
外面的世界啊,真是久得她都快忘了。
思迩的心是活的,要是继续囚禁在这个死气沉沉的宫殿里,也该死了……
太后长长舒了口气,“哀家当年的陪嫁里,有几座大院子,就允了北城明玥坊那一座五进的宅院给了思迩吧,离得你也近,多去照看些。”
北城的明玥坊,是富庶商人聚居的里坊,而辰南王府在崇安坊,是皇亲国戚居住的里坊,两个正好挨着,往来也是十分方便。
卿黎本是正愁如何让思迩不用住在偏僻的别院,太后此举倒是省了她不少事。
“是,皇祖母,我会的。”
太后点点头,刚挪动了一下脚步,就觉得有点眩晕,身子摇摇晃晃,德妃便眼疾手快地上前搀扶住她。
“唉,老了……”太后自嘲一声,吩咐了几个贴身的嬷嬷安排人手到凤栖宫来,这才缓缓离去。
秋日的风,微寒料峭,吹拂进空荡荡的宫中。
卿黎环望了一下四周,明亮的凤目也渐渐暗淡无奈。
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明明是穷奢极侈。每一件摆设,每一点用物,在这个宫中,都是数一数二的。
怕是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地方,竟也有一天如此没有人气……
……
卿黎等凤栖宫一切恢复正常了,这才出了宫门。
许是昨晚回府晚,她吹了夜风,又是没休息好,现在的头已经隐隐作痛,而且身子也有些无力。
本想着直接回去王府,却被门口停放着的县主仪仗吸引了目光。
水墨的县主并不多,除了几个宗室之女外,也就早些时候封了的荣嘉县主高荏。再看那车上的“荣”字,卿黎也知道是谁了。
还没等她上前,胡锦珠帘被挑起,露出高荏一张娇俏容颜。
没有穿着清冷的黑色劲装,此时的她着一身鹅黄色挑线裙,发上别着一把银角梳,用浅金色丝绦系了个髻,虽然简单,但与平时相比,已然柔和了许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咯血
“卿黎。”红唇微启,她轻声吐口。
声音中少了往日里的疏离冷清,多了一分沙哑,也显露几丝疲惫,等到卿黎走近了,才发现,高荏的面色略微憔悴,而眼下居然还带着淡淡的乌青。
这是怎么了?
“阿荏,好久不见了。”卿黎浅浅一笑,见她眸中流露出来的哀伤,不由身形一滞。
与高荏相处时日不多,但她至少还是知道,高荏的内心坚毅果敢,又因身处江湖长大,带了些豪气,是个率性爽朗的女子。只是因为师门陨灭,令她一时难以接受,心中承载太多,遮掩了她原先的性情,才变得如今这般冷清,甚至还有点孤僻。
她极少在人前表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总是强自压抑着,而真的当她心力交瘁之时,才会有无意识的流露。
卿黎几乎一瞬便想到高荏出现在这是来寻她的,可能也是为了空虚门一事。
她虽有些线索,不过到底还是不全面,何况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卿黎正想换个地方,便听得高荏低声说道:“卿黎,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她神色间有些忡忡,像是极为棘手。
卿黎微微颔首,“你说吧,若是力所能及的,我义不容辞。”
在罔虚峰上,卿黎是承蒙高荏才捡回一命,她们两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而高荏又是难得开口求人的,只怕真是迫在眉睫。
高荏垂下了眼睑,掩住眸中的郁郁,“我大姐,也就是三皇子妃,最近身子越来越不好了。看遍了大夫都没有起色,近些日子更是连药都喝不下,好不容易吃下三勺。又能吐出两勺。眼看着她愈发憔悴,我便想请你去看看。”
顿了顿。她轻轻一叹,“本来昨天便去王府寻你的,只是门子说你不在府中,亦不知何时回来。后来我去回春堂请了郑掌柜来瞧,他却说……大姐已经油尽灯枯了……”
说到后来,高荏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似乎是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抓着珠帘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她虽然从小住在罔虚峰上。可每隔几年也总会有一段时间回家。
父亲对她不甚疼宠,不然也不会在她出生之际便允了师父带走,母亲虽然百般怜爱,然至亲则疏,又是心带歉疚,关系反而显得有些客套,二姐是庶出,平素不与她们一道,所以真正说的上是对她关爱有加又亲和平易的,也只有这个温柔娴静的大姐了。
自从三年前高萌嫁与了三皇子。高荏回京的次数也少了许多,纵然不少书信往来,可高萌又从来是报喜不报忧的。她也只以为她和三皇子夫妻琴瑟和鸣生活美满。
谁知这次回来,竟让她见到大姐这不成人形的模样!
从来都丰盈婉约面容白净的人儿,现在干瘪的犹如枯枝,原先细嫩的肌肤也带了不健康的白,其中泛着蜡黄,而那双乌黑明亮炯炯有神的眼睛,更是再找寻不出半点神采,便像是失去了灵魂的傀儡,空洞无力。
高荏想着这两日在三皇子府东苑那儿见着的场景。愈发觉得心中堵得慌,急急抬起头来。“卿黎,我求你救救她……”
她第一次用上“求”这个字。说出口的时候也很是别扭。
从前的在师门中,被一众师兄照顾地极为周到,要什么都是有求必应,她也从不知道求人该是何等姿态。
但自从师门覆灭,她的世界渐渐崩塌,也是慢慢意识到自己到底有多么无能以及无力。
她的温暖已经所剩无几了,她再不能允许高萌也离开!
听了高荏的话,卿黎不禁攒起了眉。
郑掌柜是爷爷一手培养起来的,医术上是一把好手,许多疑难杂症都能药到病除,若是连他都断言油尽灯枯了,那看来高萌的情况真的不容乐观。
记得上回在宫殿上唯一一次见高萌,那时的她脸色苍白又蜡黄,即使施了厚厚的脂粉,也遮挡不住她的憔悴愁容,那夸大的衣袖下空荡荡的,身形也瘦弱极了,好像风一吹就能散。
隔了几月,竟是变得愈发严重了……
卿黎略微沉吟,点点头道:“我会尽力,先带我去三皇子府吧。”
高荏颔首,让卿黎上了自己的马车,手还是不自知地攥紧着,目光锁着着卿黎问道:“卿黎,大姐会没事的对不对?”
那双乌黑晶亮的眼里满是希冀和渴求,那是卿黎在她眼中看到过,除了阴戾深沉和灰暗负担之外少有的情绪。
她拍拍高荏的肩膀,“你别太担心,是或不是我现在说不准,一切都要等到过后才知道。”
顿了顿,她没有忽略高荏失望的神色。
想着还是不能让她太过忧心,卿黎便随意说些别的话,先转移她的注意力,“阿荏,你刚说你昨日便来过?”
她昨日确实外出了,直到晚上才回来,可是期间并未听过谁说起高荏来找过她,就是安宁和兰溪也是只字未提,要不是高荏今日来宫门堵着,她怕是还蒙在鼓里。
府里的下人对她还是尊敬的,更是因为陆婉秋被收权一事大快人心,从而待她比从前更加亲切有礼。
要是说那些门子因为耍小心思故意不通知她,明显的不合理,他们可没有什么动机理由啊!
而要说他们是忘了才出现这个纰漏,那就更加不可能了!
别看门子虽小,但职务倒是重的,没个心眼和严谨态度可做不成,再加上凌逸辰是武将,对府里下人的要求就更加严苛,几乎当成了自己的亲卫兵,想来他们有什么本事都是不缺的。
那究竟是中间哪一个环节错漏了?
高荏闻言点点头,“昨日未时过来的,当时正好碰上一位婢女进府,我向她询问你是否在,她只回了不在,说会帮我转达,便进了王府。当时我见那门子都对她尊敬有礼,纷纷唤一声‘温姑娘’的,想来也是大丫鬟,便也信了……”
说到这里,卿黎也终于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原来又是温岚使的手脚。
曾经还以为温岚知书识礼懂得进退,原来也是表面功夫。
先前父王下了决心为她指婚,还让陆婉秋帮忙张罗,但陆婉秋因为被收了权闹脾气,见着谁都不对付,所以搁置在一旁,如今倒是刘伯在接手温岚的婚事。
温岚对凌逸辰的执拗卿黎是知道一点的,父王给她张罗亲事,虽是为了她好,但对她而言,却如晴天霹雳。
她便是因此更加憎恶与她也是难怪。
但只怕,这根刺越来越深,也会有开山裂石的影响……
……
卿黎和高荏到三皇子府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高荏因为是三皇子妃的亲妹子,又是御封的荣嘉县主,如今风头正盛,府中的人都不拦着她们,何况三皇子也是允了的,那便更加畅通无阻,直接到了东苑。
院中有一小片荷塘,如今粉荷败落,只余了光秃秃的莲蓬,池面残荷飘荡,树上黄叶瑟瑟,一片萧条,只有池边一棵金桂隐隐散着幽香,增加了几分生气。
院内极为清静,连一点鸟叫虫鸣都没有,伺候的下人也不多。
她方才也是听高荏说了些许高萌的情况。
失眠心悸,难以入眠,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惊醒,然后便是整夜整夜地无法安睡,喝了多少安神汤也不见作用。
“咳咳……”压抑低沉的女声从面前的青缎花面厚帘后传来,一声一声的咳嗽,像是用尽了女子全身的力气,每一下都能牵扯地心肝脾肺肾一块儿疼。
“大姐!”高荏一急,飞快地撩开帘子就冲进去,又传来一片嘈杂之声。
卿黎听到了高荏的惊呼和丫鬟的低泣,还有便是女子浓重的喘息声和咳嗽声,当下也利落地走进室内。
空气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极浅,但卿黎感官向来敏锐,这时闻得清晰分明。
她快步去了内室,绕过屏风,但见高荏坐在床沿撑起了高萌瘫软无力的身子,两个丫鬟一个正捧着铜盆,一个正拿着卷书册,惊慌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高萌还是在奋力地咳,咳得面色通红,而高荏按在她嘴边的白帕,也沾染上了一片鲜红,在那一片雪白上晕染开,像是一朵红莲绽放。
卿黎快步上前,拿起银针对着高萌耳后的穴位扎下,先前挣扎着的人儿,很快便停了下来,粗重地喘息,再无一点力气。
“大姐……”高荏肩膀有些颤抖,紧蹙着眉抱紧了高萌绵软无力的身体,那满脸的担忧溢于言表。
卿黎抓起了高萌的手,把了好一阵子,又换了另一只手,往复了好几回,才放下回头问两个婢女,“三皇子妃的咯血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那个端着铜盆的婢女红着眼睛,与另一个婢女互相对视了一眼,却并未说话。
高荏见她们吞吞吐吐,不免气急,“怎么哑巴了?大姐怎么就突然咯血了?我先前来的时候她明明好好的!”
高荏话里又怒又气,而她怀里的高萌喘息了一阵,想张口劝两句,却又是咳了起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转机
那两个婢女见到高萌难受的模样,心中不忍,纷纷跪下痛哭,“三小姐!娘娘咯血有些时日了!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咳嗽,太医也并未放在心上,只说邪风入体,不要着凉好好调养便可,可是后来就是整夜整夜地咳,用了药也不见好,时不时还能咳出血来……”
那大丫鬟狠狠抹了一把眼泪,脸上全被泪水模糊,“三小姐,娘娘每次见你的时候,都是强忍着不让自己咳的,她也交代奴婢不准多言,怕您担心,直到你走了,才敢肆无忌惮地将压住的咳意发泄出来,便又咯出许多血……”
高荏听了浑身一震。
想起自己在她身边时,高萌的面色就像是在强意忍着什么的痛苦,实在受不住了,还会咳上一两声,然后又推脱说嗓子痒……
明明是这么明显的破绽,可恨她竟如此粗枝大叶,一点都没有意识到……
高荏又抱紧了几分高萌,心中充斥着恐惧和心疼,连眼眶都微微泛红。
再怎么坚强的人,这时候,也禁不住至亲濒逝的痛了!
高荏将高萌小心放回床上,又转向卿黎急切地问道,目光一瞬不瞬注视着她,“卿黎,我大姐她怎么样?”
这一声唤,让两个婢女一怔,随即纷纷升起了惊喜和希望。
昨日那个郑掌柜来了后,就说一声油尽灯枯,留了张药方便离去了,霎时让她们心如刀绞。
回春堂的掌柜的呢,医术当然是好的,连他都发话了,也许娘娘是真的不行了,她们还因此偷着狠狠哭了一场。
可是如今三小姐却请来了世子妃!
卿家的名声在那儿,而世子妃也曾经在众人面前展露过为人所不能的本事的。
便是那滁州瘟疫,虽然最后是三小姐和刘大人功成而返,可大家都是心知肚明,要不是世子妃,这事不会这么容易的!
更何况,前些日子有两母子在回春堂门口闹事,也是世子妃出面解决的。
真正的生死人肉白骨,除了医圣外,也就世子妃能够了!
两人心中喜悦,也不顾尊卑,目光灼灼注视着卿黎,生怕看到她摇头叹息蹙眉的模样。
卿黎神色一凝,又把了会儿她虚弱的脉搏,回头道:“将娘娘的医案拿来我看看。”
两个婢女点头,很快一份长单子便呈到了卿黎面前,而卿黎照着上面的巨细一条条读下去。
从初时症状,到太医开的药方,再到后来的补充说明,越往后瞧,卿黎的神色越是古怪。
“怎么了?”高荏小心翼翼问道。
那张单子她也看过,可上头全是些阴阳精气四调五合的,完全看不懂。
卿黎沉吟片刻,拧起了眉,“照我刚刚把脉,娘娘是陈年旧疾,像是自小就落下了体寒阴虚毛病,每到天冷之时,便会全身酸软无力。”
高荏颔首,“大姐七岁之时,曾经在腊月天不慎掉入水池,自此便得了体虚畏寒的毛病,多年来服用各种补药,也不见好。”
卿黎一时沉默。
看来是那时就没有调养好,被庸医耽误了事,本就是内弱的,气血不足,五脏受损,这样的体质,难怪不易受孕,也难怪至今无子嗣。
…“娘娘本就是多年旧疾,身子匮乏,近些日子又是忧思在内,气结于心,五脏不通,寒毒入体,又没有得到合理救治,弄成了现在这样,都已经有积重难返之势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攒起了眉,指着医案上一条道:“这个时候记着的是娘娘才刚开始咯血的症状,太医给的药虽然是治疗咯血症,但却是个刺激的,对于娘娘虚弱的身子,根本受不住,反而起了反效果。”
“还有这里”卿黎又指着前面一条,“肝气郁结,肾水不足,内里虚寒,晚上又总是冒虚汗,失眠心悸。下面却是给开了几味补药,对娘娘这样的情况,根本不适宜。”
她一边皱着眉,一边打量这份漏洞百出的医案,开始有点理解,昨天郑掌柜为何说出高萌油尽灯枯了。
高萌的身子确实是弱得不行,但离真正的油尽灯枯还是差了一线。
就像看起来已经枯败死绝的枯木,但根部还是残留着一点点生机,若是能将这一部分生机聚集扩大,兴许还有得治。
凭借郑掌柜的医术,要处理这种情况,本是可以一试的。
而这份太医开出的医案,明显的出了这么多差错,郑掌柜怎么看不出来?
只是,他心有顾忌罢了。
回春堂医人从来不分身份地位,许多名门贵族皇亲贵胄都来请过郑掌柜去诊疗,可以说郑掌柜对于这些世家大族里的暗操作是很熟稔的。
这样的药方列出来,根本是在害人而不是在救人。
何况这加害之人还是三皇子妃!
若是无人指使,谁敢这么做?
郑掌柜要是说出来,就是摆明了和这人作对,他家上有老下有小,平民斗不过权贵,只好装聋作哑推脱了事。
但他也知道这一点有损医德,所以留下的方子倒是合理,让高萌喝下对她的病情还是极有帮助的。
卿黎问向两个婢女:“之前娘娘的病是谁在诊治?”
“是太医院的小庞太医。”婢女如实回道。
卿黎秀眉一挑,“庞蕴德?”
两个婢女又是点了点头。
太医院有两个庞太医,正好也是兄弟两个,一个是擅长外伤的兄长庞蕴徐,一个是擅长内养的弟弟庞蕴德,为了区分,通常都是称庞蕴德是小庞太医。
那庞蕴徐正是今日一早在凤栖宫中,皇帝找来的三个太医里最年长的一个,为人忠厚,又耐得住性子钻研,颇受礼待。
而那个庞蕴德,虽然名字老实,为人却是捧高踩低,医术上的天赋其实比他兄长要好上许多,但却没有耐性刻苦,更多地却是把心思花在了巴结高位者上。
先前卿黎让王搏安插人手到淑妃和凌千墨身边,当然也是顺便打探过了他们在宫里的党派,这才知道,庞蕴德是实打实的三皇子党,基本三皇子府上有谁生了病,都是这位小庞太医来诊疗的。
现在三皇子妃生了重症,小庞太医当然义不容辞担任起了治疗的工作,可这开出的方子,实在是居心不良!
但量他也没有这个胆子自作主张,何况他从来都是听从凌千墨吩咐的,究竟是谁要害高萌其实已经一目了然。
只是,高萌手无缚鸡之力,对他的宏图霸业根本毫无影响,不过是未曾诞下一男半女,凌千墨何以赶尽杀绝?
…高萌的父亲,户部侍郎高冲,虽然只是正二品官员,但是深受皇上信任,是朝中少有和皇帝关系好的,与丞相分为皇帝的左右二膀,是个实打实说得上话的,不知有多少人想着巴结。
不过他一直是处于中立的状态,只效忠于皇帝,做一个纯臣,便是当年三皇子凌千墨来求娶大女儿高萌,有意想要与他结为联盟,都被一口拒绝了。
好歹高萌是高冲的嫡长女,有了她在,凌千墨和高冲还有一点联系,怎么他现在倒想着害高萌!
难道是想把这个正室除了,好给陆雪语扶正?
她可不信凌千墨会对陆雪语真心,便是为了陆雪语背后代表的陆家,如现在陆家今非昔比的下坡路状态,也不值得他这么做啊……
高荏听了刚刚卿黎说的话,只想了一阵,便神色大变,怒极地站起身来,“是他!”
高荏目眦欲裂,攥紧了双拳浑身颤抖,一双美眸也逐渐染上嗜血的光芒。
卿黎按压住她要夺门而出的冲动,皱眉低声道:“你现在去也无济于事,他大可以一句不知推得干干净净,大不了就是牺牲掉庞蕴德一个棋子罢了,而你姐姐却是无端受了这些苦,孰轻孰重,你该知道。”
现在是在三皇子府,凌千墨的地盘,做什么都不方便,要想一网打破,还得从长计议。只是高荏现在怒火中烧,也不知听不听得进去。
高荏习武,内劲外力比起卿黎实在大了不知几何,所以卿黎拉着她也确实废了不少力。
而听她说了这话,高荏原先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了下来,只一双小手还紧紧攥着,上头的青筋根根爆起,好似再用一份力便会断裂。
“我大姐她……能治好吗?”隔了许久,高荏这么问道。
压低的声音沙哑,全身都像是被笼罩在一股莫大的不甘和哀伤之中。
卿黎知道她平静了,便松开手,只是再听她说这话,又有些犹豫不决。
“不行吗?”高荏眼眶微红,周身阴沉暴戾的气息似乎又加重一分,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眸中阴暗无光,像是陷入了灰暗的世界,迷茫空洞,还带着数不尽的恐惧,薄唇也不知不觉被咬出了一丝血色。
卿黎握上她紧紧攥起的手,一点一点将她的手指掰开,掌心已是一片血肉模糊。
这样的高荏,脆弱无力到令人心悸心疼。
“倒也不是……”
卿黎的话让高荏的眸子一点一点恢复神采,在她的注视下,卿黎说道:“尽力一试,还有转机。”r1152
第一百五十一章 心病
走到桌前,卿黎提笔就写了张药方,“郑掌柜之前开的单子还是极好的,我再加几味。娘娘身子怯弱,不能下重药,这药汤的浓度一定要掌握好,现在我只能先将娘娘的咯血之症抑制住。”
她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张,交到高荏手上,“这副药,三日内,每隔三个时辰喂服一次,若是症状减轻不再吐血了,便算熬过一关。”
高荏听了模棱两可,坚持问道:“只要过了这三天,大姐就能没事吗?”
卿黎手下一顿,这才是她要说的正经事,倒是直接被问出来了……
高荏一见便明白没有这么容易,抓住她的手道:“告诉我,如实告诉我……”至少,也要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卿黎低头想了想,叹息一声,“娘娘病了有些时日了,与其说她是病痛缠身,倒不如说是心疾难医。她心中郁结堵塞难通,又没有疏导途径,便是个正常人都能病倒,何况娘娘身子本来就羸弱。”
她摇了摇头,“这单子上的药能治好她的咯血固然是好,可治好了之后娘娘若依然闷闷不乐消极生悲,难保不会病第二次、第三次……”
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这种折腾,试问高萌哪里承受得住?油尽灯枯也是早晚之事。
所以卿黎虽是说了转机二字,但还是困难的,关键依旧是在于高萌自己身上。
这个时代的女子,都是被三从四德女诫伦理管束压制的,丈夫即为天,一切以夫为大。
高萌看在别人眼里温柔娴淑,不过就是她把这一系列女训执行地淋漓尽致而已。
这样的女子,算是把所有都放在了丈夫身上。掏心掏肺对他好,将自己视为了他的一部分,就算没有爱情。也是难以割舍的亲情,而凌千墨对高萌的关怀体贴就是她赖以生存的依据。
其实。若凌千墨对高萌一如往昔,就算他纳了无数美妾侧妃,高萌这做大妇的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而且还能满怀诚意为他张罗准备,这点容人雅量也是必须的。
可是,凌千墨却对她不管不顾!
高萌本就是因为未有子嗣而心生愧疚了,这个当口上,凌千墨非但没有安慰关怀。反而冷落了她,与侧妃爱妾火热,这就相当于在她的伤口上撒一把盐,令她更加羞愧难当。
在女子七出之条中有一条:无子,为其绝世也。
在这个时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念下,高萌若是日后依旧无所出,是会遭到休弃的!而她如今更是失去了丈夫的眷宠,要再怀上不是难上加难?
她不仅仅是因为丈夫冷待难过哀伤,还为自己无出羞耻愧疚。又为以后未来深惧绝望,日日夜夜忧思焦虑之下,心悸多梦是必然之势。
未曾好好休养。随意一个伤风感冒便能击垮她,发展下去,如今这种情况也在意料之中,再下去,积重难返也是常理。
心病还需心药医,要高萌好起来,要么是凌千墨回心转意,要么就是她对凌千墨彻底死心然后自己一切看开,要么就是还能有其他东西能够激起高萌的意志。
第一第二种情况显然太难。
先不说凌千墨有自己打算。从不顾惜他人,便从他要至高萌于死地便可知第一条路走不通了。
而高萌。从小浸染在那种三纲五常的理念之下,对于凌千墨死心踏地。要她放下一切就跟要了她的命一般,那么第二条路也是难走。
算来算去,也就第三种方法可行。正如凌瑞当初要寻找一个寄托一般,若是能有一样东西让高萌心生牵挂,让她愿意从自己现在的负面情绪里走出来,就万事大吉了。
卿黎与高荏说着这些,高荏听得极为细心,良久,她低着头沉默不语,只默默走到高萌的床边,握住她的手。
那背影萧瑟而单薄,肩膀也在微微颤抖。
卿黎知道她在为高萌难过,可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好吩咐了一个丫鬟去煮药,而自己则坐在一旁等着。
桌上放着一本蓝皮封面的书册,正是方才一个丫鬟手中拿着的。
她随意翻看了几页,原来是本民间秩野杂记,专门讲解一些奇女子的故事。
和列女传上弘扬妇德很是不同,这本杂记记载的都是些侠女奇士,或者还有一些有名的后宫嫔妃鲜为人知的故事。
是真事还是杜撰已是分不清,不过看者有趣,这便够了。
“怎么拿了这本书?”卿黎问向另一个守在一旁的丫鬟。
因为高萌喜静,现在又不能被人打扰,这屋中便只留了她们二人伺候着,却是显得偌大的屋子空荡荡的。
那丫鬟福了福身,道:“回世子妃,娘娘因为失眠心悸整日睡不着,便想着找些事打发时间,今日有了些精神,便让奴婢在一旁拿了书念给她听……”
她顿了顿,很快眼睛又红了,“可是,当奴婢念到前朝陈后的故事时,娘娘就沉默了,过一会儿便咳了起来……”
她眼泪扑簌下来,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三皇子妃。
明知道陈后生平的悲惨,为何还要当着娘娘的面念出来,这不是让她感同身受吗?
卿黎同样一窒,翻看书册的手顿了顿,停留在前朝陈后的页面上。
最醒目的,不是那内容,而是一句标识出来的骈语:“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同样是男子喜新厌旧,抛弃良妻宠爱新欢。
不同的是,陈后的男人悯帝,至少还会浪子回头,在她身故之后尚能遣散后宫退位让贤,而凌千墨……
这人先不说对高萌有无感情可言吧,光是现在设计间接残害高萌的身体,以此论断,孰上孰下显而易见。
卿黎默了默,将书合上,道:“这东西还是不要再念了。”
丫鬟连连道是。
过了一会儿,药煮好了送来,卿黎试了浓度,点点头便喂了高萌喝下,过一会儿再把脉,觉得她脉象比先前平缓了些,也松了口气。
“好了,这三日记得多注意些。”
卿黎打开药箱,取了一只白瓷小瓶,递给高荏,“这里面有三颗百花玉露丸,若是娘娘身子渐好了给她服下一颗,之后隔十天再喂下第二颗,对她的身子有益。”
高荏知道这百花玉露丸,当初高冲在陆府出事,便是得了三颗,而后不仅身子比从前健朗,连多年的喘疾都好了不少。
高荏攥紧在手心,道:“谢谢。”
卿黎笑着挥了挥手,“在罔虚峰上你不都曾抛下我,否则我也不会好好的呆在这儿,这份救命之恩我还无以为报呢,怎的还要与我道谢?”
这样也算?
高荏有些傻傻地看着卿黎,但见她笑得柔和,和高萌温柔娴静的笑意极为相像,不由鼻头一酸。
她一直奇怪,为何自己对卿黎总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原是这般温柔浅笑,竟让她有一种家的归属感。
高荏低垂下了头,“黎,还是要谢谢你。”
这样的称呼,让卿黎微怔,随即轻笑出声。
高荏其实并不十分擅长与人交流,性子也因为一些事变得有些孤僻了,称呼她时从来都连名带姓,像这般亲密的倒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看她有些不自在的模样,卿黎顿感好笑,“得以荣嘉县主如此厚待,卿黎真是甚感荣幸啊!”
她装模作样福了一福,高荏一直僵着的脸上总算有了一点笑意。
这也是卿黎今天自见过高荏以来,她第一次展露笑颜。
高荏是很美的,不同于高萌的温婉秀丽,她的美是清秀灵动中带着坚毅。眉梢微扬,看起来便多了几分果敢英气,而眉心的那一粒朱砂痣,又是平添了几丝妩媚小女人的气质。
混合的美感,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无论从哪一面看来,都是极为炫目多姿。
卿黎不禁心中微叹。
这么个妙人儿,被南宫越退了婚,真是亏大了!
两人说了一阵话,高荏便送她出门外,可还未出院子,迎面便走来了凌千墨。
一身青衣款款,明明是英姿勃发,又温润亲和的气韵,可今日那嘴边的笑意里却凭的多了几分冷,看着卿黎的眸光更是寒光阵阵,好似能迸射出几把刀子来。
卿黎笑了笑,知晓他定是从宫中回来,知晓了淑妃吃瘪被降为才人的事了。
也难怪,凌千墨和凌千羽分庭抗礼,除了自身本事之外,也是靠了母亲在后宫之中的地位。
德妃和淑妃并列妃位,虽然德妃执掌凤印,但两人再怎么也是位份相同,说起来不至于硬要分个高低。
可是现在,再提到他三皇子凌千墨时,便会有人说起,那是宫中安才人的儿子!
这样一来,可是把他的地位拉低了许多啊!他又好面子,怎么咽得下这口气?难为会生气啦!
不过他生气又有什么关系,这才刚刚开始,以后还有他气的地方呢!
卿黎抿唇一笑,坦诚对视上他的眸光,微微福身,“见过三皇子。”
高荏摆了脸色,冷哼一声并不行礼。
本来她的大姐变得形同枯槁就与这位姐夫有莫大关系,现在更是知晓凌千墨对高萌做的事,她早已将他恨入骨髓,哪还能恭恭敬敬对他低头?
说她没规矩也好,说她以下犯上也罢!她就任性了怎么着!(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值当
凌千墨看着高荏的态度,又瞧了瞧卿黎在场,心中很快明白怎么回事。
真是可惜了,昨儿的郑掌柜是个有眼色的,可是卿黎却是与他杠上了……
很好,卿黎,既然加入了这场游戏,你就别想再退出去!
凌千墨微微眯起双眼,眸中一闪而过杀意,很快又摆上了亲和的模样,“世子妃和荣嘉县主都来了,可是阿萌出了什么事?”
他面上带着忧虑,真就像是对妻子极为上心的丈夫,如此作态,可看不出他有三个多月未曾踏步这东苑一步!
真是个天生的戏子!
高荏冷眼相看,在他说出那“阿萌”两字时,心中狠狠啐了一口,拳头被她握得咯吱作响。
叫得可真是亲热啊!怎么以前没见你的殷勤小意呢?
高荏唇角讥诮一勾,嘲讽道:“你自然是希望大姐出事的,今日是来刺探敌情的?”
凌千墨面色不改,略微惊讶,又有些伤心,“县主为何这般说墨?墨与阿萌成亲数年,相敬如宾,何来为敌一说?”
他说得认真,高荏却气得眸色更沉,正欲上前理论,卿黎却拦住了她。
高荏说来其实涉世并不深,在空虚门中怕也没遇到过像凌千墨这种满腹黑肠子的人,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何况凌千墨素来会装,别说拆穿他了,要想找点漏洞都是难的。
按压下高荏愤怒的手,卿黎看向凌千墨,道:“三皇子这是来看望三皇子妃的?真是不巧了,娘娘刚刚睡下,不宜见人,否则惊醒了怕又是一阵折腾。对她的病情并不好。”
“何况……”她顿了顿,倏地扬起一抹笑,道:“三皇子妃如今病重。三皇子此时进去,可能会过了病气。对三皇子的运道也是不好呢!”
她笑眯眯瞧着凌千墨,微扬着下巴,身子却挡住了他的去路,不令他在上前一步。
凌千墨一时脸色微变。
什么所谓的运道不好?还不是有人暗中作祟?
今日母妃被贬,便是拖了眼前这位的福呢!
凌千墨微微一笑,“既然世子妃这么说,那本皇子真当不该进去了,可不知阿萌如何了?”
他问得情真意切。看得高荏一阵恶寒,美眸恨恨瞪着,就差一个干呕吐了出来。
强自压下心中的恶心,高荏非就不想他如意,冷哼道:“我大姐自然是没事的,说不定过一段时日便能下床着地了,身子还会比从前更好!只是可惜,你听到这个消息,怕是心中不快吧!”
她怒视着凌千墨,那眼中似乎是要迸出实质的火焰。
就是这个男人。去高府上求娶了她的大姐,当时还保证了会终生对她好,必不负她。
可是仅仅几年功夫。就因为姐姐无所出而广纳美妾,甚至对她连一点点的关心都没有,教她伤心地几欲死去!不仅如此,他甚至让太医给姐姐的药方做手脚,让她一点点亏空身子,步步走向死亡。
到时,是不是就一句病逝便能把所有推得一干二净?
高荏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张平和到毫无瑕疵的脸,恨不得上前咬断他的脖子喝他的血!
一只微凉的手包裹上她的拳头,高荏茫然地抬头。便见卿黎关切望着自己,方才萌生的暴戾和嗜杀一时消散了许多。
凌千墨在高荏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本还是暗自惊讶,可还未等他仔细瞧来。她又收敛了回去,仿佛还是那个清冷美艳的少女。
高荏刚才说的话,凌千墨当然不会放在心上。
这女孩把喜怒挂在脸上,性子又带着些孤僻冷傲,不与人亲近,根本不足为惧。
反倒是卿黎,那样淡然悠闲舒缓慵懒,好似把什么都置之度外,却又是把一切都握于手中。这样的对手,让人兴奋,却也引人深忧。
凌千墨眯起了一双黑眸,心里其实也说不清楚今日为何会踏入这东苑。
高萌自从嫁给他,两人也算是相敬如宾,夫妻和谐的,他倒是没有想过要换一位正妻。
可是自从太子妃传来有身孕的消息时,他动摇了。
他的婚事比凌千羽早了许多。
凌千羽是去年十月才与太子妃许华云成的婚,在兄弟中已经是极晚的了,可是他们成婚才一年不到,许华云便有了六个多月的身孕,而高萌嫁与他几年却始终没有动静,这让他开始有些焦急。
论及他的子嗣,其实早些年也是有通房小妾怀上的,只是大妇尚未有所出,先让小妾怀上了,这事说出去也是丢人,所以他都命人送上了红花,后来更是赐上避子汤。
问题并不是出在他的身上,那便是高萌自身有所缺陷。
意识到这一点,凌千墨便再不去高萌那里浪费时间,而是纳了几房美妾,还纳了陆雪语做侧妃。
但终究还是不能让自己名声不好,他的长子,绝不能是个庶出!
所以高萌的存在,便是一个障碍,他急着要除去她,好迎娶继室填房。
恰好高萌最近身子不佳,他便也正好借机让她“病逝”,但偏偏多了卿黎这个变数。
他完全相信,庞蕴德的手段瞒不过卿黎的眼睛,他也知道,卿黎不是那种意气用事之人,反而更擅长长久谋算,一点点剥夺对方最在乎的东西,当然会帮着劝高荏。
他大可以高枕无忧地呆在书房,完全不用操心高荏上来找麻烦。
再说,就是找麻烦又怎样?至多,便是牺牲掉庞蕴德一个小棋子罢了。
可是,当他从宫里回来,知道自己母妃被贬的消息,又是知道母妃栽在了卿黎手上时,除了对淑妃感到无奈痛心之外,便是对卿黎的防备和恨意多加了一重。
在回府后,听下人禀报世子妃来了,他第一个反应便是前来这个数月不曾踏足的东苑,甚至还未经大脑思考,行动便先于了意识。
当时他是痛恨的,阴沉着脸走来,甚至忘了从来一直保持着的喜怒无形,他发现自己的情绪,在卿黎面前总是有些控制不住。
见到她的那一刻,怒意滔天席卷而来,可一切在看到她轻吟浅笑之后,竟又是奇迹般地烟消云散。
他为自己这种情况惊愕,但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泰然让他不至于失态,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他心知肚明,面对卿黎,他有些不大正常,而这样的不正常,极有可能会变成他最后的致命一击。
他断不能如此……
凌千墨望了眼卿黎,眸光清冷,旋即唇角展开一个浅笑,“既然世子妃都说没事,那本皇子便放心了。否则阿萌若是真的有三长两短,本皇子会歉疚终身的。”
他无视高荏喷火寒凉的眼神,又对着卿黎轻轻颔首,“阿萌既是不方便见本皇子,那便不打扰了,以后烦请世子妃多加关照。”
凌千墨随意说了两句,便转过身大步离去。
那一刹那,眼角的冷意渐渐凝了上来,冻结在眉梢,面无表情,看似一座极为精巧的冰雕。
高荏浑身发抖,过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指着凌千墨早已远去的身影,咬牙切齿道:“他怎么能这么理所当然?是谁害得大姐这般模样,他怎的能够装作若无其事!”
从未见过如此不要脸之人!
卿黎摇了摇头,笑道:“阿荏,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你见的人尚少,而他,只是这世间百态之一罢了。”
“之一?呵!怕是这世间仅他一人能将自己做的亏心事悉数咽下,全没有半丝后怕心虚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他的苟且事!”高荏咬了咬后槽牙,一拳打在池边的金桂上。
一树叶子抖动,桂花簌簌而落,香气更甚。
“他有什么苟且事值得你大动肝火?”卿黎拉过她的手细看,发现只有些微红肿,并无大碍,不禁暗暗唏嘘嗟叹。
果然习武的都不简单,她要是这样一拳打过去,就算骨头不碎,手也得脱层皮!
闻言,高荏的拳头又握了起来,转过了头去,死死咬着下唇,“大姐尚在重病之中呢!他日日与美妾厮混缠绵也罢,近些日子还总是去招惹丞相的嫡次女端木槿,频频设置偶遇,让小姑娘对他日渐生喜……”
“端木丞相的嫡女啊,怎么可能是会做三皇子妾室侧妃的?那人分明是想害了大姐后,再娶她做填房继室的!可怜我姐姐,还为这个狼心狗肺之人黯然神伤……”
高荏说着,话里的愤恨暴怒便愈发明显,身子也微微轻颤。
卿黎微鄂,却是没想到凌千墨真的这么狠。
太子娶了端木良娣,丞相看重大女儿,难免对凌千羽偏心,而高冲泥古不化,就是凌千墨娶了他大女儿高萌,态度依旧不明朗,这当然令他心中不痛快了。
若凌千墨能够娶了端木槿,同样是嫡出女儿,手心手背都是肉,端木丞相该如何决断?
何况端木瞳为太子的妾室,而端木槿为三皇子妻室,名分上孰高孰低就看出对丞相的看重程度了,更是会引得丞相对太子产生隔阂。
不得不说,凌千墨这一招是挺绝的。
若是发展得好了,指不定就把丞相拉到自己的阵营,就算达不到预期效果也无碍,起码能平衡一下,让丞相保持中立,也相当于砍掉了太子的一大助力,怎么算怎么值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