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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岑百六     今我掌灯txt下载     今我掌灯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新晋勋贵

    妆钿斋是京城里颇有口碑的一家妆饰店,主要卖上一些用来妆点的小头饰,如茶色小簪,水滴子状的耳坠,辅之兼营妆粉,精致得堪当京城女孩子们的心头好。

    “姑娘明艳动人,配上哪种首饰,都是盛京城里顶尖的小美人呢。”掌柜的是个女人,看见这个从未见过的新客,眼睛一亮。

    “我家夏侯姑娘装扮上你们店里的首饰,就是你们店里行走的招牌了,如此排面,你们还藏着掖着什么,快快把好东西都拿出来给我家姑娘好生瞧瞧。”

    原来是京城最近来的夏侯府上的姑娘,早些日子就听说了,夏侯家功绩卓然,祖上还对皇太祖从龙有功,这会儿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了京城里炙手可热的勋贵。

    那夏侯家的大人,还被越级提拔为尚书令了。

    这女子有种明艳夺人的秀气,模样也正是好看,尤其是那双大眼睛,简直是波光潋滟。

    待瞧见姑娘在耳边别了一支小巧的流苏步摇,仆妇内心暗暗咂舌,饶是在范阳见惯了这副美貌,也忙夸赞,“姑娘这模样生的果真是好,定能把京城里那些个娇姑娘都给比下去了……不日啊,就算是公侯王孙,都能抢着抬进府里做美人呢……”

    掌柜心里有些嘲弄,呃……这姑娘生的确实秀气艳丽,可若是瞧见京城里宋家那位啊,只怕到时候你这婆子怕是连娇俏二字都不会写了吧。

    那被称作姑娘的女子,一只手却紧紧攥住了裙摆,待松了手,便娇滴滴地对掌柜笑道,“就这些了,麻烦掌柜的帮我带到二楼的雅间吧。”

    掌柜内心惊叹,好个娇滴滴识礼的姑娘,声音也是我见犹怜,这礼数品性……却实能甩人好几条街了。这么想着,更加对这位夏侯姑娘心生好感和敬重,“姑娘客气了,一会儿就给您送上去。”

    夏侯珏笑吟吟一脸烂漫,“好呢!”提了裙子就款步上楼。

    宛若白莲出水之姿,惹得近处几位姑娘嫉妒得暗自撇嘴。

    待进了雅间,夏侯珏睁着水汪汪的眼眸,想着刚才那句话,那个词,便气不打一出来。

    “赵婆,你的手劲儿今日怎么样?”

    “回姑娘,一直练着呢。”赵婆疑惑,姑娘不是说入了京就要多加收敛注意吗?这会儿这么快就被人给得罪了,要她去用拳头提点提点?

    赵婆一顿沉默。

    “那就掴自己一个嘴巴子给本姑娘瞧瞧。”

    “姑娘?!奴是做了什么惹姑娘不快呀,哎呦奴先认个错……”

    “燕草,叫外边的婆子来帮她,我不喊停就别让她停。”

    “是。”

    他们夏侯家本就显贵,子孙人才辈出。前朝地位虽然说不得,况且今时不同往日,荣耀都是他们该得的。怎能再由着这些下人贬低了自己身份?抬进门?抬美人?哼!把她一个贵女当成做姨娘的呢!

    这仆妇不忌口的,进了京还这么个德行,当真给她丢脸。这叫她以后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宋府西次间位于西苑的拱门附近,浅色的绣鞋来来回回踩在了石阶上。

    几个丫鬟端过房间里一早就备好的样具,招呼着几个姐妹信步走向西苑那依傍着小池的亭台。

    西苑虽然不大,但却好在清净,远隔华街与闹市,风景甚好,绕过石头堆砌的假山,就可以沿着花岗石砌成的小道步入烟灰色的亭台。

    宋知熹一身淡橘黄色的锁袖叠层裙,按着制式设计,在袖口和裙摆处特意裁短,就算上阶梯也不必提裙,只是露出一截薄罗袜上的脚脖子,大方而不显保守。

    取来洛神花,洛神花即玫瑰茄,本是中药,因为它入水后呈现的天然红宝石色,它也正是制作口脂彩妆的好材料,为锦葵科植物玫瑰茄的根、种子。宋知熹摘下花托放入白砂碟子里,用捣药杵细细研磨。

    细细碾碎后,用细沙滤去渣滓,兑入几滴清水,就着橄榄油浸泡,最后倒入精油混合,防止材料结块。若是觉得颜色不太可观,也可以自己加别的粉调。

    最后盛入器皿,只剩下常温保存并保持干燥了。

    “放回西次间第三层架子上,可得注意咯,要避免潮湿的。”

    “是,姑娘,包在我们身上,还指望着姑娘大功告成后,还能赏我们几个一些呢!”

    “哎呦,瞧你们也帮我做了不少,我怎会吝惜这么些个小玩意儿。”

    姑娘明明脾性这么好,不知外面是哪个见天传的说姑娘恃宠而骄。几个丫头离去,暗暗替姑娘道不公。

    人家姑娘要么会点泡茶的手艺,要么绣技精湛,再不成啊,琴棋书画也能有一样能秀上一秀。

    “我呢……别的正经嗜好没有,唯独这个小爱好我还算拿得出手。”

    “姑娘!程记书坊的人来了!”

    宋知熹一脚勾住桌面下的石槽扳回倾侧的身子,“做什么?!是吃了我上回给弄的含笑半步癫怎么?咋咋呼呼的吓死你姑娘我了。”

    “姑娘,因外边的编制啊,程记送了一份新的文单。”盘锦对着宋知熹眨眼笑。

    早前的国矿案子了结了有一段时日了,流放问斩者虽多,但大部分还是只给外调降了职,不过,有这么个黑历史,只怕今后是难以翻身了。

    不过,既然查实有罪,自有律法惩处。

    跟她们又有何干系?

    “因为官员部门编制重新整顿,朝廷里提上了好多新臣,有京官升迁的,也有从地方擢升上来的,这不,京城里可热闹了,多了许多新姓的勋贵呢。”

    宋知熹半倚在竹榻上。

    怪不得这册子提前给我送来了……

    她猛地想起来内里的内容,赫然一打开,果然……

    说是书,不如说是画册,每一页都有一位贵公子的画像,无论是正面还是侧面,笔尖那精细的勾勒,堪称一绝,令人咂舌。

    那描摹,竟是精确到哪儿有块泪痣,眼皮儿几层,五官比例,惟妙惟肖,更令人惊叹的,是人像描摹图背面的人物介绍,姓名,是家中长或幼、嫡或庶,还有身高几何,身材如何。

    若是还标注上喜好,生辰八字,府宅地址,出没场所什么的,不等有人去举报查禁,她宋知熹也是要甩本子了,边甩还要骂上两句:我就看着这么像个查户籍的!?!?

    她曾经偶然经人介绍,瞒着她爹偷偷订下,每一版都不曾遗漏,顺带与店家签了保密凭证。

    况且,若不是长得俊朗的,估计还入不了这鉴榻录的名单,就连外邦的皇子也不能免俗。

    不过,这册子的名字取得确实不咋地……难免还有伤风败俗之嫌……

    但是不要紧,用她惯常的话来说,银子用得值当便好。

    宋知熹正儿八经地整理了袖口,恨不得先来个沐浴焚香,却还是心痒难挠地翻开第一篇角页:

    新编前言:本册名实乃本书精髓主旨所在,即语,常观其君子样貌,不如赏其风韵雄姿,得以身心乐达,有为览客疏通食不知味之功效。

    ……

    宋知熹闪烁眼色,“一本画册还弄得那么清新脱俗,什么乱七八糟的,本姑娘看不懂,跳过。”

    盘锦:……你说胡话呢。

第三十二章 卖惨(两章合一)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时至立夏,万物繁茂。

    立夏时日,还有尝新等节日活动。京城引进了苏州的“立夏见三新”之谚,三新为樱桃、青梅、麦子,用以祭祖,给近一年来平淡的日子添上了许多趣奇与玩味。

    前段时间,陛下率领文武百官到京城南郊典坛广场去迎了夏,举行了盛大的迎夏仪式。当日君臣一律穿朱色礼服,配朱色玉佩,连马匹、车旗都要朱红色的,以表达对丰收的祈求和美好的愿望。

    宫廷里“立夏日启冰,赐文武大臣”。冰是上年冬天贮藏的,由皇帝赐给了百官。

    这一日,忠信侯府的太老爷七十大寿,递了帖子,请了京城一些门第贵人前来赴寿宴。

    红牙檀板敲响,阁外搭了一个戏台,乐曲节拍轻轻奏起。

    庭院内,显然是有人开局投壶了,男子轮番上阵,偶尔有几个技艺卓绝的女子拔得头筹。但风水轮流转,输赢无所谓,重要的是因着游戏,有了交集,也就顺利地能说上两句话,与向来不多见的适龄好友增进交往友谊,玩得来的若是性情相当,还会直接拉到一旁约好下次互相拜访。

    厅堂里坐的都是年轻的妇人,没和老侯爷老太太去前边听戏,似有似无地张望这门口这边。

    宋知熹硬着头皮进去,走到堂内太师椅边,“舅母,唤我来可是有事?”

    丞相夫人曹氏笑眯眯地一手拉着宋知熹,轻轻推了她,“去,见过裕王妃。”

    宋知熹一看,正座的右手边坐着一个雍容清丽的妇人,朝她打量过来。

    王妃?就是当日撞见她扮作丫鬟的那位王妃!

    原来是裕王妃,嗯?裕王府?

    宋知熹倒吸一口凉气,果真巧了,那岂不是衡川郡王的……母妃?

    她可否……认出了她?眼下场合,自家舅母和这么多夫人还在呢……

    服个软认个错怕是不太方便……

    唉,若是有意刁难她出气,那可就是再难堪也得受着,也确实是她挑起的误会……

    “你这孩子,傻愣愣站着做什么,听你舅母提起你,说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这不就叫你来瞧瞧,可是惊着了?”裕王妃温声唤道。

    “知熹欢喜着呢,能得王妃提见是知熹的福气,见过裕王妃,见过各位夫人。”宋知熹行了个万全的礼,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面色宠辱不惊,一点没有外头传闻小女子般的矫揉造作。

    宋知熹识相痛快地上前,既然是来瞧我的,先不管瞧什么,扭扭捏捏反倒让人不耐。

    “你父亲怎的没来?”王妃似是随口一问,却让一众夫人一惊。

    宋知熹颇为意外,这话给她这个做女儿的,可当真不好接,这才面露歉意,机灵地一笑,“父亲今日不巧临时得了公务,这才叫知熹带上寿礼,随着舅母一同来祝寿,还嘱咐了知熹,得了机会定要和侯夫人亲自表明缘由。”

    她一个女眷,当然不会说出什么亲自找侯爷或者老侯爷来道明的话来。

    “原来如此,不打紧的,待会儿我碰上了也能替你说道说道……”

    裕王妃笑着拉过她的手,左手正要向桌上放下茶盏,没稳住,不小心晃了晃,茶水溅湿了宋知熹半个袖口。

    裕王妃连忙拂撂起宋知熹的袖子就要查看她的伤势,转过她的手臂似是不经意面向了众人,手肘上赫然一滴朱砂一晃而过,给在场眼尖的妇人瞧了个清楚。

    那寂静,茶盖碰撞声,环镯晃荡声,几近可闻。

    虽然场面氛围看着自然如常,可多少双眼睛关注着这边。

    “裕王妃,茶水不烫的,知熹无碍……”

    茶水根本不烫,她裕王妃端了这么久,看她喝茶的样子,怎么会像是温度高的……

    裕王妃赶忙撂下了女子的袖摆,顺便帮她捻捻边角捯饬得服帖,“那便好,是本妃疏忽了。”

    眼看也差不多了,裕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宠溺地笑了,“不拘着你了,去吧。”

    大厅随着女孩的离去,恢复了先前的氛围。

    “可曾,瞧清楚了?”

    裕王妃云淡风轻地瞥了眼众位夫人。

    夫人们欣慰地点着头,有几个则被打了脸,绷着面色,还有的则支起宽袖端起茶杯掩饰此时的尴尬。

    曹夫人与裕王妃互递了一个眼神,暗暗点头交好。

    ……

    “东南金粉缀清娴,檀板清樽奏管弦,岑兄来此临摹,好雅兴。”

    散桌零零落落坐了亲朋好友。

    宋知熹是随着舅母和侄子一道来的,在随后舅母张罗着带她见过了各位侯府和别家的长辈后,就跟着侯府的老祖宗去戏台落座了,想着姑娘家的可能不耐听戏,也没拘着她,这会儿也就让她自己去找清闲了。

    宋知熹随意挑了一个靠柱的小圆桌,是个不起眼的位置,她坐在撩起的纱帘旁的八角凳上,捻着桌上早就摆好盘的小桃酥吃,压根不知道方才她离开的厅堂里现在正打着圆场的热络气氛。

    这会儿应该没什么会注意到她,存在感什么的……还是低调些好。

    方才在侯夫人一众长辈面前,自己还是很乖顺的,简直就是一个温柔端庄的小娘子了。有个好印象,可就是多个未来的好路走,说不准呀,以后连婚事都不用张罗了。

    爹啊,你可知你闺女有多为你省心?

    作客么,那就得真正地把自己当做客人,那才能叫主人家看得顺心呐,表现得越享受呀,就是越尊重主人家。

    她想过好日子,自然不想牵扯太多。

    这是宋知熹一贯的经验和法则。

    “云杨,你这世子当得真不够格,连自己的亲事你都不清楚,哈哈,到时候啊,可别是被你父亲绑了去接亲才知道慌了。”一人打趣道。

    “别提了,其实我真没见过那冯太医家的女儿,我也不晓得我们两家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

    “唉,冯姑娘不是和宋府的姑娘走得近吗,不如你去问问她。”

    “闹什么。”崔云杨没好气地说道。

    “诶,哪个?”一人挨近凑了一句。

    “喏,那边靠着柱子吃饼的好像就是。”

    宋知熹舔着嘴角的碎屑,一头还听着闲话,几道目光齐齐地往她这边扫视开来,她也来不及打个秋风避开,抬眼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看见她也是一愣,似乎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太好的场景,接着就一脸尴尬窘迫,十分勉强地笑着。

    宋知熹认出了那人,那个被称做云杨的男子,可不就是那日阴差阳错地被她飞杯溅了一身水的世子吗?

    宋知熹歉意地回笑,想起当日种种,差点没间接得罪上了,他没看见她就一脸不爽地上前指摘,就是够给她面子了。

    就着干巴巴的桃酥,她也已经灌了半肚子的水。

    晌午过后,消食打扇。

    月洞门外,一众男客稀稀落落地群聚,花坛边一些个女孩子以众星捧月的样子,围着郡主闲聊打听,却是时不时偷偷张望。

    一众年轻男子中,一道清亮温煦的声音尤为好听,正聊着方才的棋招。

    那就是衡川郡王吧,几个女子打量那边的宛若松竹般欣长挺拔的身影。

    男子完全没有纨绔子弟的恶习,不但性情好,还被皇帝指了亲口在大殿上称颂“干练精明”,对在殿试选拔上的青年才俊教诲,“榜样如斯”。

    除此之外,此人年纪轻轻就接下过几道诏令,下江南,监水利,积攒了一身功名,堪称前途无量,最要紧的还是宗室血脉,令多少女子眼红。

    郡主贺雪汀是端王府的女儿,也是衡川郡王的堂妹,她怎的不知,这些个世家女上赶子攀交着自己,是存了个什么心思?

    她也不戳破,见怪不怪地轻笑,心里虚荣心升起,也颇为得意,只要不是干出什么辱没她堂哥的事来,她也乐见其成。

    身为皇亲,自然有资格傲气。

    她率先走向男眷那边,准备见礼打个招呼,女孩子们也放下避讳,按捺住内心的慌乱与羞怯,陆陆续续跟了过去。

    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夏侯珏姗姗来迟,“珏妹妹,你怎的这会儿才来。”

    “阿汀莫怪,我……只是被前边的阿猫阿狗惊着了。”

    “哈哈,夏侯姑娘果真是逗趣。”

    “夏侯姑娘可无碍?”

    夏侯珏腆了脸嫩嫩开口,“无碍的。”

    几个少见的女子有些讶异,这才一段时日,这夏侯姑娘竟然和郡主都这么热络了?

    不过也对,夏侯家在京城的地位可高了,人又娇美得很,说话还好听,谁人不喜欢?若是结识好了,可不就是给自己长了资本能往高处攀?指不定在姐妹里还有的炫耀呢。

    一片巧笑吟吟,惹得不少男子纷纷侧目。

    “张大姑娘,你可来了,什么事让你耽搁这么久呀。”声音不大,但早就注意着这里的众男女,纷纷向门口看去。

    一个定睛。

    漂亮!

    宋知熹一路被张姜早带了走,拐身进了水榭,率性一瞥:嗬!怎么这么多人?

    这里是什么神仙阵容!

    “哎,咱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这些刷啦啦的目光,瞅得她心里发毛。

    张姜早顺着视线回头看她,尴尬地轻咳一声,丢了一记眼神:就说不能和你站着,敢情都是看你的!

    宋知熹眼风扫过,一眼注意到最中间的两人,贺雪汀她认得,只是那个穿着浅紫色内裙,头簪紫色璎珞的女子,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虽不言语,那婉约的气质却让她有点自愧不如。

    被拉着近了前,“忘了给你介绍了,那位就是凌家的嫡次女,凌七妙。”

    凌家的三姑娘凌七妙,也是个来头不小的,听说时常出入宫中,和皇宫里的公主皇子走得近,当今的皇后凌殊便是她的嫡亲姑姑,说来这凌家还真是显贵,放眼整个易北王朝前前后后历朝历代,凌家陆续总共出过三任皇后,虽然期间隔过好几代血脉,但经明眼人一瞧,已经是皇恩浩荡,颇得圣宠了。

    况且,凌家三代的皇后,都是在太子潜邸时就被封了太子妃,有多么显贵可想而知。

    啧,这和皇家沾亲带故的,岂是她宋府可以比拟的。官儿再大,也还是得在皇帝眼皮子底下谋生不是?

    宋知熹了然,上前微微福身,月白色的挑线裙上,几缕浅黄丝线点缀着暗处的纹路,在阳光底下才显露其中奥妙。

    凌七妙起身还礼,微笑点头示意。

    “你可来了呢。”夏侯珏扯着巾子饰了桃面,眉眼弯弯,驾轻就熟地插话道。

    “你……”宋知熹眯了眯眼。

    “呀,阿珏,你、你!……”夏侯珏身边一个女子突然指着她的脸道,吓得众人回头看去。

    “我怎么了。”她说着便放下扯着巾子的手来。

    那脸上,竟然起了星星点点的红斑!有些瘆人。

    “你……是不是过敏了?”在一声询问中,夏侯珏接过递来的木镶小镜一瞧,惊讶地不知所措。

    这!怎么会这样!

    竟然在人前出了如此大的丑,片刻她就抽抽搭搭地落泪,那境况很是令人怜惜,慌得一旁男子的手无处摆放。

    “痒吗?”

    “不痒的,压根儿没有感觉,要不然我也不会没察觉呀……”

    几个男子反应快,赶忙唤人来,就要带她去看府医。

    宋知熹被人拉了衣袖,只见张姜早暗暗扯了扯她的袖子,对她似笑非笑。

    宋知熹恍然,惊讶地用眼神询问:你……

    此时,门口脚步声传来,飒爽英姿仿佛带了风。不凡的气场和阵仗让人忽略了此时众女的慌乱。

    几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从月洞门大步而入,其中一人身着亮色腰际别金羽翎,头悬朱缨宝冠,那贵气逼人,叫人移不开眼。

    宋知熹一个晃眼,抬手遮眉:这日头怎么亮得那么刺眼。

    侯府的大公子快步上前,煞是高兴,“你们几个才来,这么不给我面子啊!”

    “嘿,张小侯爷,你怎么能错怪我们,瞧,这不帮你把咱周世子爷拉来了。”

    周世子爷?

    就是飒国公府的独子,周绪呈!

    飒国公府建居于端平郡,皇太祖在世时,这位国公爷因其军功赫赫,得以封赏了世代承袭的荫蔽。

    前些年圣上传召,赏识这儿郎大有作为,便直接封了官,赐了他以“鼎元”年号冠之的府宅,好不显赫!周世子不常在宴会上现身,今天一见便惊了众女的眼!

    实在是一个天潢贵胄,那容貌,完美得恍如描摹。

    只是有几个公子哥儿,却是深谙其里,想起自家父亲的裁论,手心不禁起了薄汗。

    贺衔轻笑,眸光暗暗波动,这些人啊,实在是有些过了……

    “哈!这下可热闹了啊,绪呈兄!难得今日清闲,快来和咱凑个趣儿!”

    “我一直都有空。”

    是啊可不得闲嘛,也就是上面人动动嘴,下面人跑断腿罢了。虽是心如明镜,但宋知熹也没敢真说出来。

    他来不来,还真不是得不得空的事儿,就是人家想没想得起来这所谓的宴请,或是此人愿不愿来而已……

    女眷这边久久才回神。

    宋知熹噗嗤一声笑了。

    “你!”夏侯珏更加委屈了。

    “夏侯姑娘你别哭啊……”云阳王府的公子出言安慰。

    “如今我都这般了,这位宋姑娘她、她为何还要这样耻笑于我……”夏侯珏哭得梨花带雨,今日出了如此大丑,害她失了颜面蒙了羞!

    宋知熹讶异,“什么?不、我没笑你啊!”

    “那你是在笑谁?”一道醇厚带磁的嗓音传来,惊得她就要软了腿脚。

    她没转身解释,压低声音对着夏侯珏咬牙切齿,“你可别闹大了。”女子闻言哭得更凶了,提着裙子一手捂着脸就往门口冲跑去,步伐直指前院戏台。

    宋知熹身子一僵。

    嗬!告状去了!

    “夏侯珏,你脸可真大!……阿熹!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想想办法!”张姜早急忙扭头看向那个将要倒霉的人,突然愣住了。

    宋知熹已经挤出了一眼水汪汪的泪,眼角发红,贝齿咬得下唇几近血色,表情万分委屈,待她情绪酝酿好后,不等别人说话就跌跌撞撞地跟着离去的身影,挥泪奔向前院。

    一个惊变打得张姜早措手不及。

    这…

    张姜早有些替夏侯珏担心了,斗起耍泪卖惨,这……胜负难分呢……

第三十三章 京都蹴鞠赛

    宋知熹回到府里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回想起方才在侯府食晚饭前的种种:

    戏台边两个女孩子,一个哭得快背过气,身子一颤一颤地,另外一个噙着泪水只喊委屈。

    “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夏侯家的老夫人由不得胡闹,顾全大局,一句话把闹剧打回了正形。

    可算有个制止的了,不然愈演愈烈,怎么收得住,她不得累死!

    这种不利好的情形,不比平时,没有给半点让她说理的空子,越说理反而越没理,反而变成她咄咄逼人,她心一横,只得跟腔卖惨。

    人心都是肉长的,是最容易被眼前迷惑,先入为主的观念,极易一发不可收拾地演化成偏见。

    这种情况,根本不需要多么聪明机警,长辈心里早有定论,女孩子最强要脸面受不得气,玩闹起来就是没道理的,她不过是要把这个所谓的事实撂得更加明显逼真就是了。

    宋知熹也就跟着抹了眼泪,委屈巴巴地依在舅母的臂弯里。

    侯府叫了府医来探看,原来只是轻度过敏了,就是红疹子长脸上看着吓人,其实好好休息三两晚,疹子自然会消失。

    经过细问,只当是误饮了撒了小花苞的茶汤,碰巧过敏了。

    不出所料,最后以女儿家的玩闹告了终定了论。

    ……

    “快、快来扶你家姑娘,哎呦累趴我了。”喝了一碗薏仁汤暖胃,宋知熹大口吐出了一口浊气。

    丫头盘珠笑呵呵地收拾了碗具,“姑娘今日在侯府,看来是尽了兴呢!”

    宋知熹懒洋洋地撑着腰,“可不,还给大伙儿排了一出戏呢。”

    “姑娘真厉害!”

    “珠子你可算了吧,咱姑娘可经不得你这么夸。”盘锦端来几件衣裳料子,把衣盘搁在桌上,收拾架子上的衣物。

    “珠子?哈哈哈,珠子你快去告诉盘子,你姑娘我宠辱不惊,经得夸,夸多狠我都不会翘尾巴~”

    盘锦听见笑逗声,撇了嘴巴想瘪脸,却没忍住也跟着笑了。

    “姑娘,这件披风…不像是我们府里的样式。”盘锦投来一个茫然又询问的眼神,“怎么弄?”

    宋知熹不经意地答道,“这袍子叫小厮送、送……”

    “姑娘,送去哪?”

    宋知熹赫然想起自己在膳厅临走前,周世子路过她又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她面前挡住她去路,丢来一句嘲弄与戏谑,“还挺能耐。”

    那剑闪锋芒的眼神让她打了个寒颤。不会……还记仇吧?

    她怂了。

    “不……待我焚香沐浴,撒点香灰供起来。”

    珠子盘子二人僵着脸愕然,神识碎了一地,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

    两年一度的京都蹴鞠赛,在宝相街的跑马场举办,眼看快要开场了。

    早在开国时期,民间就流行的娱乐性的蹴鞠游戏,而从前朝开始又成为兵家练兵之法。

    易北朝不但沿袭这一项目,还把此项目发扬光大。

    蹴鞠这一赛事是专门为京都男儿郎设立的强身健体的活动,虽称作比赛,还是以切磋和聚兴为主。彩头是一只藩国进献的“银酒卮”。

    米面店铺的后院挨着巷头,阳光普照,几棵老槐树槐花开得繁茂,高过了墙头。

    墙头上。

    “姑娘,下、下次不能这么干了。”

    “别、听听她的,姑娘,跟你干,有、有好吃的好喝的,下次一定要再、再喊了我。”

    三个女孩趴在墙头,喘着粗气。

    这才宰了恶霸一顿饭,还未消食,就得逃得这么急,宋知熹趴在两个丫头中间,也没好到哪儿去,她摆了摆手,神情惬意戏弄,那样子直像个阔绰的打赏大爷似的。

    “早知道这样啊,这饭不吃也罢。”

    两丫头弯着腰笑了,刚才那会儿是谁摆弄架势坑得那崔贵点了一桌子鲍珍和贵茶,自个儿吃得欢还按着她俩撒开了欢挥霍?

    “我说的没错吧,三步先借力跳上树,双脚一蹬就能攀上墙头了,这也是一技之长。”

    宋知熹说着就反手掏出了一个银灰色的顾囊囊的袋子,翻开袋口,满当当的银花生!

    两丫头瞧得眼珠子都瞪出来了,简直是难以置信,甚是新奇。

    抖了手倒出一颗,用力掰开,银花生里还装着花生粒大小的金豆子。

    宋知熹面无表情地咂摸咂摸嘴,“果真是富豪,这随身带的银钱都这么有新意。”

    让他崔贵再吃霸王餐,作为京城数一数二的富商,也不嫌丢人,想起那个油头满面的酒囊饭袋临走时没发觉上当,还颇为骄傲地问她味道怎么样,她就觉得好笑。

    不过,那么一大桌子菜肴什么的,估计楼里的伙计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等不及了眼巴巴地凑上去讨账。

    待她拿出另一只锦囊分装了些,掂量掂量差不多了,伸手递给了丫头。

    “去,把这些交给百食楼的掌柜娘子。”

    “哎,可是现在就回去……”

    槐树鸟惊飞。

    “爷!那小子在这儿!”

    一个哼哧哼哧的暴怒声轰然炸开!

    “抄家伙,给爷爷办了他!”

    不好!宋知熹手一抖吓得差点没扶稳,一个丫头惊得向后栽去。

    她伸手一拉,翻身一跳,两手拉着两个丫头的胳膊就磕磕碰碰地翻过了墙。

    “快!依照计划行事,你、你们先去跑马场的看台找张家的姑娘……噢不,她有事脱不了身你们可能找不见她,就找相府的座场,在那儿等我就好,另…如果我好一会儿没回得来,记得给我捞点帮手来。”

    姑娘拉她们俩出来的时候早就打好了商量,这会儿怎么还敢拉自家姑娘的后腿跟儿?

    “别说有的没的了,姑娘有通天的本事儿,只要咱们不被抓了姑娘就不为难了啊,姑娘你保重!”那丫头拽着另一个,撒开了脚跑开了。

    宋知熹:呃……你们怕是对你们姑娘有什么误会……

    “爷!这儿呢!”

    “快,快!”

    宋知熹双腿一蹬就被人拦住并往肩上狠狠一推,撞到了墙上,疼得她闷哼一声,后背直抽抽。

    起身一晃眼,四周已经被包围,拿棍棒的一脸凶相,没拿家伙的看起来也不好惹。

    一个油腻膘满又强壮的中年男人拍着肚腩走了过来。

    “咦?崔大伯爷,您不是该在楼里乐着么,怎么了是都打包回去了么?”

    “你小子休想唬我,往日都是我坑别人的份儿,怎么,道上的规矩是不懂?”

    他往她前面一站,愣是把她衬得像根豆芽菜。

    “哪里话……”宋知熹嘴上赔笑,眼神闪烁四处打量。

    “混账你耳朵在没在听我说话!”

    “爷,这小子不识相找打,得调教调教才听话,好让他知道爷是什么人惹不得!”立马有人跟着帮腔,旋着脚尖还把指骨掰得咔嗒响。

    这小子细皮嫩肉的……这棍棒相加显然不经打……那油腻膘肥的男人的眼骨碌一转,面色邪恶咬牙切齿。

    “换个法子,玩儿死他。”

    宋知熹瞪着送上来的爪子,从牙缝里挤出恼意,“滚!”,迅速按下来人的双臂,后背抵墙抬腿朝人下身狠狠一踹,那人疼得弯下身子。她双手一撑以跳马的姿势从那人的背上越过了,几个伙计顿时扑上来抓她。

    哪知这人滑溜得像条鱼一样钻着缝隙就攀上墙角的砖石跳上了墙,一个闪身连一片衣角都没了影儿。

    “那儿!抄那近道,追!追不到人你们的婆娘老子都给卖了!”

第三十四章 惊见

    日上三竿。

    跑马场的另一头,是演武场,石台上的壮年儿郎一拳一拳砸下来挥汗如雨,平时衣冠楚楚秉持着端正和肃穆,此时展露出来的尽是血气方刚,个个像是释放了天性,热血沸腾得有了几分硬汉的气息。

    他们上午便在此集合演练,约摸几个时辰后,就要开始上场了。

    宋知熹瞎拐,对后头穷追不舍的伙计使了几道障眼法,好不容易甩掉了几波人,已经体力不支了,然而这会儿剩下几个剽悍的仍旧穷追不舍,像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宋知熹简直要哭了。

    是个狠人!

    路过了一道院场,墙外的马厩里拴了好几匹骏马,里面有人,还是不少人!

    有救了!

    近了……近了!

    “救命!”

    宋知熹心一横,用了平时两倍的力气夺门而入,猛地向里面冲去见人就要扑,边冲边喊人。

    院门外,那几个剽悍的伙计停下来,抬头向那牌匾看去……

    这、这哪是啥院子!墙那头分明就是五城兵马司附属的为世家子弟另辟的演武场啊!

    “走啊!那小子硬闯想挨揍就让他找死得了,咱还拦着干嘛!”

    “对对,走走走!”

    大门口扬起一层灰。

    宋知熹被人拎着后衣领子就给扔在了地上。

    她被震慑住了,她何时看过这等子场面!

    这些人都、都打着赤膊,肌腹线条分明,腰际松垮……若是真的群殴,以她的拳脚功夫,她俨然就是一只掉进修罗战场的三脚猫,死得透透的。

    她这才看得清清楚楚,面前几人双手换臂抱胸面色或是严肃或是疑惑或是讽笑地看着她,擂台上的人更是感觉被冒犯,那人脑门梳着大背头,威风凛凛地朝她大喝,“干什么吃的!上赶子找抽是吧!”

    夭寿啊!

    宋知熹却是慌忙捂脸捂眼睛,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哟,还知道没脸啊。”

    “提上来让我俩揍两拳,看这是真没脸还假没脸。”

    宋知熹感觉浑身一轻,被人粗鲁地提溜起就要上刑场!

    她手脚并用拼命挣扎,心里暗道不好。

    她这会儿还是男儿装扮,怎么指望他们放过她或是下手轻点!

    “糙汉,请住手。”她压嗓大喊,声音清亮。

    “呦呵,来劲儿。”几个军中混过的公子哥儿还从没被这样叫过,心中气恼却又新鲜感暴起。

    “沈兄,吓唬吓唬得了,别过了头。”

    “行了行了,点到为止吧。”

    演武场内不远处临时搭了一个营帐,里头是一会儿参赛者整装和休息的场所。

    营帐里走出了一个人,瞅见她后觉着眼生,便赶忙走了过来。

    “哎哎,真是巧了爷爷的,好了你们到此为止,你,跟我过来。”

    那人看着一脸和相,宋知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甩手起身追了过去。

    “唉!老郭你这人怎么这样!”

    宋知熹被推进了营帐内,听见再里面有谈话声。

    她被叫了过去。

    “岑副将,这赛方安插的替补员你信不过,这自己找的人总比被可能买通的靠谱些,你看临时找人也不太方便,你看这小子怎么样?”

    那男子穿戴整齐,身材精壮如牛,绝对是是将士里的杠把子,一个转身,眼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你就给找了这么个砧板?你让我们怎么和那些人拼!”

    “哎这你可别小瞧,他这虽然不够壮实,但身姿麻溜灵活着呢,咱要的不就是这种的吗。”

    “那周世子呢?他怎么样了。”他面色有些急迫与不耐。

    “唉,你就别指望他来了,早朝还没下陛下就点了一队金吾卫随他下兖州查人去了,听说事还挺大,那要查的人论品级似乎还是咱上峰。”

    他瞟了一眼那人,突然噤声。

    他挺身站定在她面前,仔细打量她,一眼嫌弃与威凛,却在看到眼前人清亮的眸子时,眼神微顿。

    他突然伸手向她腰后探去。

    宋知熹呼吸一滞,明白他要做什么时,已经失去了先机。

    掂着手里的锦袋,他冷哼一声,“这份量挺足的啊。什么东西?”

    “请您高抬贵手,这毕竟是我的东西,明里强抢又能算什么好汉。”她正色道,“可是这么个道理?”

    他被这话戳得面色僵硬,“行,我不动它,但是,几个时辰后第三场,我要在入场处见到你,待你顶替上场完,东西定当归还。”

    “当真?”宋知熹眼睛一亮。

    “我说到做到。”

    “好,那我可以走了吗?”

    “现在?随你。”

    宋知熹二话不说,大步跨出营帐出了演武场,压根不理会身后那群人的嚷嚷。她觉得能脱身便好,那一袋子东西本就不是她的,她不缺银子,着急个什么劲儿?

    她想着,鸽子这玩意儿,有时候放一放也不打紧。

    反正没人知道是她宋知熹。

第三十五章 献舞

    蹴鞠场上,中间靠后的方位有一座台面,台面上铺就了蓝黄相间的纹路地毯,舞鼓也被一面一面地抬了过去。

    因为场地大,所以这台面隔着观览席这边有些远,但就是难以瞧不清舞者的面容,其他的,无妨观瞻。

    而那正对的明黄坐席,显然就皇家的席位。

    宋知熹了然,这是准备以舞开场活络氛围。

    皇帝会亲自出席,看来这比赛中规中矩有的是血拼了。

    宋知熹溜到后台一个营场,进了就清清嗓子甜甜唤道,“小仙娥,你们后台可有女装换?“

    那被喊住的丫头一怔,听这清甜的声音才从那人来人的身上瞧出端倪,看着那人举出的腰牌道,”有的,姑娘请随我来。”

    “惠姑姑。”丫头对着来人,脆生生叫到。

    “嗯。”

    宋知熹在腰带上系好络结,撩开帘子就看见一众与自己同样穿着打扮的女子。

    “这是在……?”

    伯府的四姑娘讶然开口,“怎么,你不知道?这开场礼由入了选的世家女起舞,几个月前就在准备和排练了,眼看就要上场了。”

    “这会儿听说有一个姑娘积了食闹了肚子,估计上不了场了,郡主正在里面着急呢。”有声音按捺着兴奋忙着接话。

    “这可是个好机会,若是被选中了,当了临时的替补,多么光荣,你可知,外边多少人观摩着呢。”

    “你怎这么慢,快些进来。”

    女子们纷然起身随着那自称惠姑的女人走去。

    “你再去催人瞧一瞧,她可是好些了?”

    一个丫头欲哭无泪,“郡主,我家姑娘难受的很真的上不了场了,这、这她也不想这样的啊。”

    “阿汀,就听我的,找人替了吧。”

    “可这是说替就能替的吗?又不是找一个人牌子杵那儿站着就行了,咱这舞排练了多久你又不是不清楚。”

    “事到如今那也没办法了,你说,总不能直接去掉这一个位子吧。”

    “是啊,咱这舞都排了点位的,宫里那些个贵人可没少观舞,少了任何一个,不说我们自己这里头的配合会乱,这外头人也会看着奇怪的。”

    “我也同意,到时候别忙活了这么久,还落得一个差评,丢的不止我们自己的脸,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教坊司那些人自视甚高,本来就等着挑我们的错处。”

    看郡主不再言语,凌七妙赶忙招呼,“快,把人带进来掌掌眼。”

    宋知熹尾随一众世家女挑帘而入。

    “你也别挑挑捡捡了,找个身量和我们差不多的就行,这样远处瞧着也能不太打眼。”

    贺雪汀一个一个看过去,愁容满面,显然是不满意。

    有人一眼就看见了末尾的面熟的人,“宋……知熹?”

    贺雪汀听见这,瞬时眼睛一亮,却又迅速佯装着面色冷冷走到末端,“宋姑娘,我这些上场的姐妹里,她们就最识得你,这样也好,融入也方便,就不再麻烦了,宋知熹,你跟我们来吧。”

    候选的姑娘里一阵懊恼,先是被惠姑溢美之词好言相劝,后又硬生生被遣了回去。

    “我也是才知道了事情,可我也是阴差阳错过来的,这现学现卖我真干不来……”

    “谁要你现学现卖了,你不怕丢人,我们可丢不得。没要你做什么,你就打扮打扮然后记着刚刚的交代,舞曲虽然比较欢快灵动,但舞姿的动作还是不快的,你勉强跟上就行,然后总共换四个点位,记住这些就够了。”

    实在跟不上,你就摆个雅观的姿势别动,我想办法绕过来给你救场。”

    宋知熹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让我杵在那占着地盘,当个摆设?”

    “郡主,怕是不行,连你这领舞的都打乱了,我们怕是不好跟。”有人说出实情,确实不好办。

    “那可如何是好,她要是没跟上做了什么和咱们不协调不一样的动作,你可知道,那一眼就看穿了!”

    “我没得考虑一下吗……”

    “阿熹你都来了,难道还想赖账甩手走人不成嘛?”

    “宋知熹,如果因为你出纰漏,下场我第一个就当着姐妹的面儿揪了你!”

    宫里的司仪前来催,说是该作准备了。

    众人有些慌了。

    这会儿再拒绝也太不人道了,没辙,硬着头皮上场吧,不就是摆设吗。

    “好了好了,成,能为大家解急,知熹不胜荣幸……这活儿我接了。”

    姐妹们面露欢喜。

    贺雪汀偏头转身,“好那可多谢了,你……安分点就行,应该没问题的。采碧!快给她梳好垂鬟随仙髻,再简单补个妆。”

    明黄的精致龙袍入席,妃嫔两侧分坐,座台上锦缎衣带,男女老少庄重而坐注目场上,像是典礼一般心生敬意。

    三架金色特钟接连敲响,长鸣声泛着余波入耳,象征赛事正式开场。

    佩了香环的侍女与束发小侍接连入场,看台上众人心惊,只是一曲开场礼,竟然用得这么大排场!

    最前端,宋知熹跟在献舞世女的排场里拾步而入,这一刻,竟有种久违的瞩目感,她仿佛不是去救场,而是完成生命里的一件大事。

    鲸音怒火三千界,蝶梦惊回百八声。仿佛曾听见远方的鼙鼓,遍地擂来,捧了一罐野樱踏过芬芳青泥,却是满眼饥不择食,慌不择路。

    而后十多年一觉噩梦全部改观,往昔不再。

    彩彻区明,钟祥人瑞。

    有神明在耳边呢喃,途经顽世风烟,替彼此拂一拂肩。

    白玉铃铛清响,谱一曲万世芬芳。

    八角鼓鼓点阵阵,四弦琵琶与筝乐轰然奏起,清脆有力的击磬发音。

    在场人浑身一震,心神悸动。

    静身交叠和声清唱:

    “一愿稻香燕雀忙,二愿有情初成双,三愿长生登仙乡,四海升平万世芳。”

    鼓边的侍女改由摇震小钹发声,四叠竖奏筝齐齐开弦,乐曲忽然跃动,带着活泼与欢快基调,进一步活络了赛场气氛,为热血赛事做了铺垫。

    女孩们眼睛一眨即时就自旋一圈揭开动作,乐曲伴奏着歌词里俏皮灵动的滑音,律动间节奏踩搭完美。宋知熹混在舞女里,也许是被音律场面感染,打旋儿起落,下腰抬足,顿脚尖,撒绫旋绫,捻指成礼,连手都自带戏份,跟得游刃有余,踩点准确观感甚加,曲人合一。

    可这韵律稍缓静了还没一会儿,就打了她个措手不及。

    怎么就直入高潮了?

    没人告诉我这回事儿啊!

    那起起落落变换位,勉强找着点了,可她根本来不及跟上动作!

    要搞砸!不行!

    不等人发现她来救急,她四周瞥看,心一横,走起了旋肩圆场步偏离了群聚之处,在摆位稀疏处的倒三角队形地带闭眼仰头,扯下固定在臂膀处的缠丝带张开双臂,足间快速点动自旋。

    开花旋,如此简单的动作,只要选好了站位,就是百搭。

    她直觉深谙其道。

    明明是基本功,却瞧着陌生又新奇,好似被她摆弄着花样转出了一涟又一涟的花纹。

    观台上眼尖的人一下注意到了。

    “娘,你看那!”

    “哈,出人意料,这是设么设计!”

    舞台上,忙着协调配合的女子们不一会儿也注意到了这一变故。

    她们身处其中,不懂得是什么样的观感,又惊又疑惑,竟是丝毫没有打乱大局。

    但是必然会出一些空漏!

    贺雪汀在转身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后头的情况,又惊又怕,这后头的纰漏该怎么补?还有,宋知熹啊你行吗!这离结束还有一段儿呢,千万别把自己转晕了啊……你倒是悠着点啊,转就转还耍什么花样?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凌七妙也意识到,这虽然解了此时的窘境,但后头按照安排可是要玩大的,这如何是好?

    稍稍分心剖析了宋知熹的想法与打圈儿的花样,她暗暗定神,乘着空档绕到后头,在宋知熹身后用力展臂,向舞场两侧偏高处甩出两道长绫。

    这招本是给前端领舞的郡主添景用的,她换用在宋知熹身上,意欲明显。

    歌词此时已止,只有乐律曲音兴盛跃动,她低声开口,“来!”

    舞女们都明白这一默契,以宋知熹为中心轴,八字排开继续灵动的舞步,缩小步子的跃动范围以免出戏。

    贺雪汀一人在前头,这会儿要是她一个人折回去可是太打眼了,她暗咬牙,一字横迈猛地坐下,腿脚有些疼痛,她也只是连贯地敛头闭眼,比了个观音手,静坐不动以静物形成静景,宛如一座曼妙唯美的仙像。

    后头,乐曲进一步步入尾端,如同有人发号施令般,以一女为心,四周舞女皆以清莲旋叶般半转绕布,三步成局,形成静景,一声奏萧连着玉盘落珠声后,中间那最先摆旋儿的女子一个落足倾身而下,高高掐着二指霎时仙袂广散,四周舞女齐刷刷压手自转打旋儿。

    从观台看去,场面宛如彼岸绣球花盛开盛况,惊心动魄!

    观台上好一阵惊喜。

    两头入场的阶梯道口,那两方候场的参赛儿郎先前听着高声热闹活泼聚兴的乐曲已经是振人心神,兴奋得摩擦拳脚期待接下来的对局,这会儿个个看得恍若惊鸿。

    参赛几年来,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完美动人的开场。

    最前首的皇帝也是看得兴趣甚浓,“别具匠心啊,竟然还偷偷留了一手,这中间那女子明明和他人一样装扮,谁知这后头竟然还藏着惊喜,先前可真是把我们都唬住了哈哈。”

    “陛下,臣妾可认得几人,瞧着前面那个是雪汀郡主没错了,去了后头的是凌家的姑娘。”

    他略带赏识地点点头,女儿家能练就如此巧妙也定是花了不少心思在里头。

    皇帝略微偏头看向几位坐在他不远处的爱卿,能在他身边坐着的,除了皇亲也必然是他看好信任的朝臣。

    “中间那个起了头转圈的,可是你们谁家的姑娘?”

    那女子先前混在群女之中并不惹人注目,后来又是转个没停,倒无人看清。

    眼看已经下场了,见不到了。

    几位老臣都为难地摇摇头,神情恍惚,并不知晓。

    皇帝也没表态,手指搭着扶手轻扣,一旁的内侍见状,利落地抽身离去。

    宋渊眯缝眼瞧了瞧那抹离去的身影,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唤来身后一个丫头,“你家姑娘还没回来?”

    “老爷只管放心,姑娘和冯姑娘下棋呢,说一时半会儿可能抽不开身了,叫老爷您不必等她。”丫头的回话听起来有些僵硬刻板,她瞅见宋渊睥睨的眼神,面色有点儿发慌,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道,“嗯。”

    宋渊:嘴硬,有备而来啊……

第三十六章 皇子

    “外头怎么样?”世女们卸着钗环,不忘翘首以盼,见出去探看情况的几人回来了,忙不迭一脸紧张地问道。

    “比咱们早前……预料的还要好。”回来的女孩子仍旧难以置信。

    “没有丝毫破绽,外头人都在称赞,太成功了!”另一个女子进来。

    屋子里顿时松了口气,再次沸腾起来,又惊又喜。

    “刚刚可吓死人了,我的小心脏还没缓下来呢。”

    “多亏咱们心有灵犀配合得好,我哥也在席台上看见了呢!”

    “只可惜我自己没能看看排出来的效果。”

    “哈哈你可够了,别还得寸进尺,今个儿可够你长脸了。”

    凌七妙还在刚才的思绪中未缓过神来,“宋知熹她却实基本功扎实,转那么久都不带颤的,还有那是什么姿法,竟是从未见过。”

    “对了,宋知熹呢?”女孩子们这才想起那个起初顶着巨大压力上场的人。

    贺雪汀面色悻悻地指了指外头。

    宋知熹扶着墙,起初还不觉得晕,现在全身缓下来后,那后劲还真大,一股脑涌上来,让她有些站不住脚。

    “宋知熹……你们快叫她的丫头来!”

    在后排略高的阴凉处找了个坐席,宋知熹瘫软坐下,“乖乖,我感觉经过这么一遭我都能脱胎换骨了。”

    “姑娘,茶汤。”

    先前那跟着宋知熹爬墙的丫头心生佩服,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破出那恶人的追捕的,跑这么久这才回来,可不是累着了吗,要是换做她们,身子骨都要散架了,更别说晚上睡觉会不会胳膊疼脚疼。

    “那东西送去了?”

    “珠子已经悄悄送去了”,她又凑近姑娘继续道,“今日这桩酒食账数额不小,必定是赖不了的。那掌柜娘子趁机举证找官府闹大了,拿定主意要一股脑把那人赖的瞎账讨回来。笑得合不拢嘴,要姑娘放心必定把您从里边撇开,她不识得姑娘,还一个劲儿夸姑娘懂事呢。”

    前方绿云绕绕,锦绣华服。场上估计是开赛了,鼓声振振后场中传来一阵欢呼,热闹无比。

    在这公众场合,宋知熹只能捂着嘴偷乐:“唉她客气什么,她那食楼好歹也分过我一杯羹,要不是那老赖在各处收买了人,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能处处吃白食。”

    宋知熹心情大好,捻了一片翠得流油的叶子像模像样地扇着凉风,样子甚是惬意得趣。

    休息片刻,宋知熹按照打算,叮嘱好丫头并独身离开,拐进了宝相寺院。

    宝相寺院不算寺庙,更像一座花园,往年不管是马球赛还是蹴鞠赛,她不愿凑热闹也会跟着玩伴来这里闲逛游荡一番,高谈阔论,也是能逸趣横生。

    然而宝相寺虽然没有香客,但规制还是沿袭完好,外人不知的是,这寺院被专门留制,并不全是因为皇帝看中门面,才保持太祖的规制而定期修缮。更重要的是,其内的藏经阁是出了名的齐备。

    只是如今,若不是皈依佛尘之人,又怎么会对一些晦涩不通的经书感兴趣?更何况是研读了。

    她自我嘲笑,只怕就算有这种奇人,只怕都已经飞升仙山了吧。

    不信神佛仙法与天道,如今看来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是世道变了吗?

    她也琢磨不出。

    奇闻异录,有多少终究只是在闲谈中成为下酒料,仅此而已。早已萌生的疑虑让她心里发痒,是时候探探究竟了。

    宋知熹穿了一件简约的短摆裙,拐进一道小道后,眼前景色豁然开朗。

    前方一道推搡声响起,她赶忙收脚,神色微恙。只见一个女孩被一道背影压在了树上,竟也没有挣脱之意。

    “宝儿,我对不住你。”话语饱含浓情蜜意。

    这是做什么?这是有多大的胆子在寺里做这等事?宋知熹觉得尴尬症好似又犯了。

    “殿下,你怎么会来?这回来得太突然了,我都……你吓着我了。”

    宋知熹瞳孔一缩屏住了呼吸……殿下?!?

    哪个?

    “我大皇兄不是早些年痴迷仙道,结果被人坑骗因病暴毙了么?皇族里面子上还是要过去的,说得好听是飞升渡化了,还给他封了贞显太子。可到底是人已经没了……他也太不省事了,害得我这嫡次子在边关混得好好的,还不是连被三道暗旨催回来了?”

    “太子没了?!”

    “嘘。”男子垂下眼睫,伸手抵住女孩唇中央。

    “大内暗探已经查实了,一些时日后皇榜便会昭示。”

    他收回手,身子一歪,倚靠着粗树,肆无忌惮地打量这个以前黏了她好些年的“妹妹”。几年不见,也是出落得越来越和他对味了。

    “呵呵,你撅着嘴作甚?我回来你不高兴,嗯?”

    “殿下可知,皇后祖家……陛下也……传闻谁人不知,那位凌姑娘估计已经被内定为太子妃,先前太子还在时……”

    男子像是想起什么人,一个抬头豁然轻笑,“噢对,我都没在意还有这回事。”

    女子有些急眼了,那表情在男子看来却是好似赌了气。

    “哈哈,蔫什么,我就喜欢你这鼻酸好欺负的模样。”

    “且说,那凌姑娘我都没什么印象……又不是什么大事,做起来简单得很。”

    女子像是听明白了什么,却是言语之间有了什么误解,袅袅婷婷福了个身,娇嗔开口,“权听殿下安排。”

    这殿下,正是皇后的嫡次子,太子嫡亲的皇弟。

    “三皇子贺韵。”宋知熹喃喃,她其实不认得他,只是听闻这三皇子早年去边关从了军,之后就杳无音讯,现如今,竟是就这么突然回来了?

    太子没了,这日后的东宫……是他没得商量了。

    我管这劳什子干甚,与我何干?宋知熹悄咪咪地躲在一旁,捏着手里的牌子,凝神吸气。

    三四个尼姑走来,看见这边有男女也目不斜视,树边那两人果然收敛,男子察觉有师太路过,后退倾侧了一步,高大身躯把那女子挡住,也挡住了过路人的视线。

    遮掩什么的已经来不及了,这次不抓紧,今天可能就浪费了,宋知熹趁此机会,赶紧颔首快步走去,低眉混到尼姑们靠里面这一旁,亦步亦趋地过了院道。

    只是另一侧,男人的一双眼睛察觉了一抹不融的色彩,眼神捕捉到一片衣角,蹊跷地皱了皱眉。

    宋知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叹口气,拿定主意,打算改日赶紧求了胖蕉,日后,这二世祖她是再也没胆子当下去了。

    宋知熹向管楼的方丈递了牌子,正儿八经地入了藏经楼,身后也被两个沙弥默不作声地跟着。

    泡在楼里几个时辰后,宋知熹浑身酸痛,“还以为能看通透,直接当场飞升成仙呢。”

    门口几个等候的沙弥被逗乐了,“施主真会说笑,若是当真如此,咱这地儿可要被踏破了。”

    小沙弥悄悄无奈地摊手,像是怕被误解什么,立即合掌念道阿弥陀佛。

    她出言安慰道,“不打紧不打紧,咱都是向道之人,天道自明。”

    “施主万善。”

    宋知熹默默微笑,缓步离去。

    想来是她多虑了,并没有预期的醍醐灌顶之感。

    现在的这些经文感觉不是她料想里的那般模样,现在这些,字字句句连起来读上几遍,确实能咂摸出或套上什么道理,但深究起来根本都是空洞的,毫无实质可言,说得直白一些,就是故作晦涩,只剩一道空壳,失去了古老悠久的灵魂。

    毫无用处。

    她看不出任何端倪,找寻不出任何熟悉的观感。

    不过,她为何要这么想?

    经文本来就是给闲来无事之人参磨道理,自我反省的,更甚者……自我荼毒罢了,要有用做什么呢?

    回去的时候,她有意换了一条迂回的道路,这条道上人气旺些,也省得再撞见某种不太美妙的场景。

第三十七章 参赛

    易北朝文武并举,也崇尚魄力,蹴鞠的对赛方法相比于前朝,也有了较大改革。京城百姓大多康富,民间有很多文体活动,包括吹竽、鼓瑟、击筑、弹琴、斗鸡、走犬、六博、蹴鞠等,但除却打马球不说,蹴鞠是另一项令人热血沸腾活动筋骨的活动,蹴鞠一事在民间具有很高的反响。

    “鞠”以皮革为元囊,实以动物绒毛。要是对手用狠力,砸在身上也是够疼的。

    除却皮糙肉厚的不说,有些人虽看着平常无二,胸膛却天生如铜墙一般,这就是作为男子一大优势,和女子就有本质区别。

    场上赛员的额头都绑着带子,飒爽利落,气场大开。

    短褂颜色不同的左右军分站两边,每队十二人,分别称为球头、骁球、正挟、头挟、左竿网、右竿网、散立等。球头与队员的抹额系带亦稍有区别。

    有球门的足球,在场地的两端各有两根竖竿,竿上结网向内,形成球门,球门被戏称为“风流眼”,分两队进行比赛,比赛时鸣笛击鼓为号,得球者颠球传球,待球端正稳当飞脚往网门一射,结束时按过球的多少决定胜负。

    宋知熹已经利落地回了蹴鞠场。

    一队穿着制式赛装的男子路过她。她垂头,这些人瞧着眼熟,尤其是领头那个,抢她荷包的那个,除此之外,还有那个嚷嚷要揍她的那个大背头。

    中间几人路过她时,好奇地瞧了她几眼,拍着同伴的肩膀,好几人这就同时投来了目光,其中一人路过时随手就拎了一个冠帽扣在了她头上,还顺带吹了声口哨。

    “没到时候。”领头的也不走了,扭头看后面这什么情况。

    宋知熹赶忙抬手把冠帽一压,转身就走。

    真巧。不过,替补什么的应该还轮不到她。

    那一荷包的银花生算是喂了猪了。

    可是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哪能真不在意?里头可还有亮晃晃的金豆子啊,这说没就没了,唉心肝儿疼~

    不,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疼。

    等等,荷包?

    对了,荷包!她忽地想起,那似乎是她当时从腰侧抽出的贴身之物?里边不仅有一道她爹给的符箓,荷包的内衬上还被她亲手绣了她的小字!

    要完!

    宋知熹啊你怎会如此糊涂!

    真是愚蠢至极。

    宋知熹眼巴巴地望着前端候场的背影,一个咬牙便消失于人后。

    待弄清楚场次,宋知熹威逼利诱替补之人,谁知那人一口“君子信诺一经敲定忠贞不二”,不愿换去另一对方队营,急得她恨不得直接呼上一巴掌。

    理智告诉她这么做是不行的。

    非得叫她编了恶言唬他,说他顶替的可是执掌大理寺的世子爷之位,还把世子气走了。法子果然好使,叫那人吓破了胆,否则她不会这么顺利地就借了他的牌子换了那人的衣裳,入了指定的替补位。

    她抚平了心口的波澜:没什么好心虚的,当初这可是听那岑副将说的,她也就是把话原封不动地搬来,最多做个转述罢了。

    当鸣笛声再次响起时,她进入了久违的队伍。

    “小子,又是你?”那大背头直接喷脸喊道。声音很大,宋知熹一个捂耳朵。

    “怎么,舍得回来了?”岑副将没料到,这左等右等等不来的人,竟然自己就这么来到了他的面前。

    宋知熹大义凛然地正色道,“我来兑现承诺,先前说的,你可不要哄骗我。”

    “言而有信,你当真我要的是你的东西?笑话!”岑副将嗤声一笑。

    “那你要的是什么?”宋知熹随口回道。这人不要的话早干嘛去了,找个人留看,等她自己回去讨要不就成了?谁知这人藏得老深了,她回去压根儿就没找见。

    “他要的是你的人!”旁边那知情的队员急得脱口而出。

    众队友齐刷刷投来目光,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俩人,宋知熹惊愕地浑身一僵,然后才反应过来。

    不对,错了错了,是他们会错了意,要的只是个替补之人。

    “说话先动脑子!”岑副将黑了脸。

    这些人脑子里装的都是啥破烂玩意儿!

    那人听了呵斥会意连忙捂了嘴巴,面色讪讪直道对不住。

    宋知熹最终被安排作了防守,然而这种事情她也没有办法做主。

    本来抢球什么的,她也能放放水,随便跟着跑两下,只要有心避开,也不至于和人肢体接触或者被球砸。

    可她这女儿身叫她混在魁梧的男人堆里说要抢球,别说她不信,这身板一对比,那些个队友也是看不上的。

    也好,避免了肢体接触和正面冲撞。

    不过,这防守门网的,不就是妥妥为了被球“砸”的吗?眼巴巴地往飞来的球跟前凑,吃上那一个冲击。

    抢球的活儿偷起懒来很容易,而且不太显眼,可作为这守门的,若是她有意放水避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一环节呢!这小动作也忒明显了。

    况且,如果一个球都拦不住,别说她良心过不去,事后还易树敌。

    这些人不会放过她。

    她有预感,就算她此刻表明身份也照样会被迁怒,保准第一个被群殴出气。所以,不能明哲保身,就要干一个气派。

    宋知熹咽下一口气,叉开脚站在本队门网前,迎接对手的挑战,决定先拿捏一下拦球的力道。一番角逐后,她看见大背头率先飞踢进了对方一个球。

    好一个开门红!

    在几个队友的破堵之下,岑副将那队连进了两个球。宋知熹忽地眼神一凛,只见前方一个人以倒挂金钩之势翻身飞踹,那球高高地越过前方一群人的阻拦,直直向她这边彪来!

    好身手!

    宋知熹判断好角度,饶是没有专业拦球技能,但这球虽然飞的好越过了层层阻拦,却因为隔着老远飞来,早就暴露了这球瞄准的点位。

    她一个跳起拦抱,稳当地拦住了球。却瞬间被撞在地坪上,小腹突突地坠痛,心下便忍不住腹诽,这力道,如果下次发力点近了,她就完了。

    那人是谁?怎的如此狠辣?胃里开始翻江倒海,她后悔,一个女孩子逞什么能。

    “你!”岑副将意识到不妙,责任感驱使他一个箭步冲去拦腰抱住那倒下的人,滚烫的泪水顺着此人的面颊颗颗滑落。岑副将心惊又皱眉,暗道这小子怎么哭得跟个娘儿们似的。

    只见那人快要咽气一般,满脸痛苦与不甘,“我已仁至义尽,接下来……就指望你们了……我、我招架不……”

    她一个瘫软闭眼晕了。

    男人看得心里滋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慌忙叫了侍者把人抬离了场。

    莫名奇妙,他竟然感觉有种恃强凌弱的罪恶感。

    他怎知道这小子这么拼?

第三十八章 宝相居士

    这一日,夜市已闭。

    剪纸铺面上,贴画裁剩的红纸碎片被夜风驱策流浪在街巷,被弹丸射落的纸鸢,还曾飞过那片莹黄的月。

    像书画先生泼墨一般,夜空由深蓝转而黑曜,只剩城楼上的微光,百无聊赖地摆动跳跃。

    在凌晨第一缕光亮投射在钦天监日晷上的时候,皇城城阙望台上的磷灯燃尽熄灭。

    宋知熹已经下了顺道的马车,离了官道走在堆满叶肥的驿站小道上,她抬头迎上微微显露的曙光,拍去衣袖上快要润湿浸染的晨露,加快了步伐。

    宝相居士云游四海,虽然常年难以企盼或是约见,但这位居士并不自诩什么不食人间烟火,也不曾以清高自我标榜。

    相反还与当今陛下早年相交甚厚,听闻宫里人带来消息,这位居士不久前得了诏令,有意接下陛下的诏请入宫浅谈。

    宋知熹确实有求。

    如今人已到驿站,掐摸一下时辰,她得赶在宫里内侍来接替相迎之前,见上这位宝相居士。

    大清早,驿站里伙计起来捯饬的不多,宋知熹提着从厨房捎来的空食盒,三两下摸清了门路。

    “可有昨晚约摸戌时入店打尖的,要过素斋的…嗯………仙气飘飘的客人?”

    清早初见不赶客,那伙计见到眼前青衫略湿,赶了不久路的姑娘,面容看着十分舒眼,语气柔和稍稍带有亲切感,“哈姑娘,仙气飘飘的没有,口头唤我们为‘道友’的倒是有一个。”

    宋知熹轻轻松松地上了客楼,犹豫再三,叩响了房门,却发现门竟是虚掩着的。

    道长不在?这么早还能去哪儿,不会是……她漏算了一步,没赶上?

    宫里人就这么小心这么迫不及待吗,也不先让人歇歇脚食上早饭的?还是这道长天生就是个谨慎多疑的?

    她有些懊恼与急虑,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妄求寻见一点蛛丝马迹,她大费周折地避过耳目遛了出来,这落得一场空可太不划算了。

    “怎么小姑娘,老朽的客房里,可是寻到了什么宝贝?”

    “没呢。”宋知熹说完,立刻警惕而又期盼地转身,看见门口的老翁,心生定夺,欢心得笑露皓齿。

    饶是激动,气质和礼数这块儿她拿捏得死死的,“在下见过宝相居士,不请自来多有冒犯叨扰,实属无奈……此番前来,请求前辈开个仙口,指点一二。”

    “你怕不是刚刚还在骂我小心眼儿吧,指不定还戳我小人了。”

    “不,在下不敢真不敢。”这种有损阴德的事儿她怎么干得出来!

    “哈哈,吓唬你,你还真上道了啊?”

    老道瞥一眼女子的衣着,那鞋底沾了好些泥尘,发梢还悬挂着几颗露珠没来得及擦拭,想必独自赶来,也费了一番力气。

    又看向了女子手里的食盒,问,“你这是……”

    “小女子来得早,想着居士可能空腹,就卖了些人情,叫驿站厨房换着花样准备了些素斋。”

    “老朽一会儿还要乘马车赶路,食多了怕是会积食……看你这么有心的份上,好,待我品尝一二,垫了垫肚子,就听你道来。”

    对了几句不着调的话后,两人言语之间见招拆招,宋知熹也对这位居士有了大致的了解,这位先生虽刻意加持烟火之气,但他的心境学识颇为浩瀚宽广。

    待端正身形,二人步入了正题。

    宋知熹从荷包里抽出那张崭新完好的符箓,双手递了前。符纸崭新,纹理完好,只是上面的符文笔顺已经模糊难以辨识。

    “居士可知,这是什么符?”

    “这笔迹已经缺失得看不清了,当然要复原出来才能识别。”老者耐心打量道。

    “那居士可能复原这字符?”

    宝相居士用手指在符箓上磋磨磋磨,从桌上的狼毫上揪下一根须毛搭在符箓上,平摊对着窗口,借着光亮一阵细看。

    宋知熹屏住呼吸,难道要展示神技了?

    只见居士在空白的宣纸上迅速起笔,几番停顿比对后,又续上了几道笔画,画到了中途,良久,似是遇上了瓶颈。

    符文画在符纸上,创符者最重视的是勾稽关系,一笔一划拐顿即是尘世的丝缕牵扯,此外还讲究端正的风范,我看这已然完备,一项项都对得上……怎么描摹完这一看倒有些四不像?

    宋知熹喃喃,兴趣盎然地提笔重构,“这一笔,怎么能这样横穿?太煞风景了,若是让我看,当然要弄得好看些,应该自然地如戏水般抖个波浪样子,接着从斜边开始拐穿而过,再添上一笔一以斜斜贯穿,才漂亮呢,你看,是不是?”

    “还要赏心悦目?当写书法呢?呦呵,照你这么说,敢情创画这符的人,还是个闲趣的玲珑心肠?”

    宋知熹笑意盈盈,从自己的一勾一划中分离出来,放眼全局,她忽然扶住胸口感受内心波澜骤起的欢畅,宛如银河落九天!

    她笑眼闪动星光,顺意而吐言,“德充符。”

    那居士一个讶异,“你认得?”

    宋知熹也是讶然怀疑地回视,“您不认得?”

    “我怎么会认得?我都没见过!对这画法你这种解说,还真是颠覆了我的认知。”

    宋知熹思虑一二,缓缓吐露,“其实,我一直觉得奇妙困惑,自打自己在筵席上出神了一阵,混沌醒来后,只觉尘世半解,尚未开化。”

    她抿嘴笑了笑,“我听爹爹说,喧闹场合,四周杂音过于紧密,头脑可能会有一阵放空出窍,其实也很正常。”

    “女娃儿,不必如此想不开,如此简单,神游罢了,再不然,那便当是梦魇了吧。”那居士呵呵笑了,恣意欢脱,颇有一众与世无争的风骨,又令多少人艳羡。

    “来日方长是假,及时行乐才是真。”

    宋知熹很是轻松地点头,郑重地行了拜礼而告辞。

    良久。

    老者捻捻发须,斟酌着开嗓,“那人,好生漂亮。”

    ……

    直到巳时,宋知熹才坐上了早已安排好的软轿,两个身子壮朗的丫头在分坐在前方赶车,她舒舒服服地坐在榻上,从柜上的小抽屉里抽出一罐酸梅枣,津津有味,十分餍足。

    想起刚才在林边等人的时候所见,宋知熹有些兴致勃勃,“刚才那只松鼠你们可瞧见了?怎么长得那样肥硕,肚子大得竟是连自己的脚都瞅不着了。”

    “可不是嘛,姑娘,那松鼠瞧着甚是讨喜,但奶凶奶凶的。”

    另一个丫头插嘴问道,“哎,会不会是个怀了崽儿的母亲?”

    “啊?”宋知熹一愣,旋即莞尔一笑,“兴许是呢,也难怪它奶凶奶凶的哈……”

    宋知熹又捻向罐子,指尖放入了口,含住一颗酸梅。

    一阵勒马声忽地席卷而来,宋知熹被冲撞得猛地半吞了枣核噎住了喉咙,猛睁双眼,突然的惯性又把她脑袋狠狠撞在了后车壁上。

    丫的!要死了!

第三十九章 仙岐

    “大胆狂徒!竟敢惊扰我家姑娘的马车!也不怕削了脑袋!”

    “京官奉令,何人占道!”

    宋知熹眼前一黑,只依稀听见两句对话,就彻彻底底晕死了过去。

    ……

    繁光在地平线轰然迸发,刹那间万籁俱寂,星河璀璨,乍明乍现。

    记忆打开了小小的缺口,像是走马戏一般,还原出一番番曾经的片段与场景。

    仿佛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她的眼前豁然开朗。

    庭院内。

    “呔!恶通天,你哪里跑!咯咯咯……!”半大不小的奶娃娃屁颠屁颠地追着几个调皮的小侍跑,惹得其他院的丫头们都纷纷互相扒拉着,挤在院门口偷笑……

    她合眼,再睁眼,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好囡囡,快到祖母怀里来。”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妇人向她张开双手,祖母绿的扳指在拇指上熠熠生辉。

    宋知熹下意识迈近步子,欲言又止,却被人抢了先。一个女娃跑过来跳进了老妇的怀中,女娃咧着嘴咯咯笑,眉眼舒展开。

    宋知熹呼吸一滞!

    这分明是……我……我……?!!

    对啊,没错。

    祝明宴!

    一个声音在灵魂里呐喊:“这不才是你吗?祝明宴。”

    ……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宋知熹的身子微微打颤,尽管心乱如麻,却还打算继续。她强迫自己安定下来,重新睁眼。

    温香闺中。

    阿宴只是用双指轻触阿姐的指尖,阿姐便回神瞪了她一眼,“我来是找你研究这本洗冤录的,怎的就被你带偏,在这里陪你罚练了呢。”

    阿宴斜眼一笑,“偏不如你意。”

    阿姐哪里能忍受这般挑衅,揪着猫脖子甩开怀里的猫,就与往常一样打算去拧了她的皮肉。

    阿宴气极了,翘起三指起落相搭,准备起势却忙不迭被阿姐率先拧了皮肉,“嘶~哎、你!”。

    这手法与力道还真是半点不留情!斗法?还斗什么法?哪里有直接上手来得解气?!阿宴不逞多让,直接去扯了她姐的衣裳向她身前挠去。

    “女流氓!反了你了!你是要跟你姐开撕了不成!”

    ……

    “娘亲!”两个女娃跌跌撞撞奔向母亲,其中就数阿宴最快,只是一蹦到母亲怀里,她便立马变得乖顺,和此时正急得长牙舞爪的阿姐相比,她俨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榜样。

    “好囡囝,爹娘造。”阿宴眨了眨眸子。

    “娘~二妹妹她又耍我!”

    “阿宴,你个皮猴儿,阿川是你的长姐,你又闹哪样?”

    娘亲温存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如春风一般柔柔拂过,却让她怔了好一瞬,呆呆地望着娘亲扇动的嘴唇,后面说了什么她再也没听清。

    可笑的是,小小年纪,她竟时不时地失眠了。

    ……

    许是幼年时的恣意,成了她懂事后的弊病。

    长辈们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小孩子能有什么天大的过错?”这么看来,所谓的“稚子无罪”,终究只是刻板的标榜。

    可为何在人们的潜意识里,年纪小的便一定是胡闹的那一个?

    她不明白。

    这次不用眨眼了,她已经不由得想起那个令她震撼的日子,那大概是她生平第一次,重新审视自己。

    孤立无援的慌乱曾经直击心扉,痛楚刺激麻痹的神经,让她的认知全部有所改观。

    晋康十三年,春。

    仙岐山地界,仙岐门,薄雾轻拥。

    抄手游廊里,一队婢女亦步亦趋,仓促而井然有序地跟着。走在最前端的女孩稍稍放缓了脚步,紧随其后的侍女轻巧地松了一口气。

    “吩咐下去,不管有什么事情,都不准来扰了我。”奶黄色的纱复叠裙因女子突然转身的动作荡漾开来。几步过后像是又想到了什么要紧事,她便再次停了下来,含笑的眸光闪了闪,“除非,走水。”

    待近了阁房,两排排头的侍女慢下脚步,转身而立。紧随其后的侍女则依次往两边带开,有命在身的便去往了其他院阁听候差遣。

    一番流程下来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有序中也平添了几分意趣。

    “呵,方才我与祖母说的是休息可不是修习来着,且由她们听岔了去。容我再贪个懒,睡它个地老天荒。”祝明宴径直走向里间,笑意在嘴角毫无收敛地弥散开。

    在走着的同时,她双手熟稔地捻下头上的钗饰,右脚停顿后以足尖为圆心绕身一转,接着出手甩开袖摆,两支镶绒的钗便直勾勾地射扎在了妆台前的百纳奁上,整齐又完美。

    她小跑入里,没有半点在外头的矜持可言。待褪了鞋,解下罩衫,她唰拉一声掀起被子便钻上了软榻,窸窣了一会儿后调整完最佳睡姿,阁房里才终于静了。

    昙枝站在庭廊外,听到动静便习惯性地走到阁台的侧窗边,挥手扫开两只正腻歪着的喜鹊儿,翘着嘴嘟囔道:“莫扰了我家姑娘的瞌睡。”

    几个等领新茶的丫头们在一旁侯着,听完话忍不住嘿嘿地笑。

    夕阳西斜,残阳烧的火红。

    屋外有稀碎的哄闹声起伏,冷不丁地吵醒了她,祝明宴蹙眉疑惑。

    难道真走水了不成?

    这种吵闹可不像她院里一贯的作风,她闭着眼正犹豫要不要再赖一会儿,就听门外略显焦虑的催促:“二姑娘,正堂上来喊人了,缓不得呀。

    “老夫人和老爷叫您过去呢,长老们也都已经到了。”

    正堂院内,长辈竟是一个不落都到齐了。

    祝明宴刚要上前见礼,就突然被几个护法摁住肩膀,给她来了一脚踹得她立刻跪下。

    待她抬头才看清,爹娘叔伯等人都同样注视着她,却是神情漠然。

    她脑子顿时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就连她的长姐阿川也被这阵仗吓得脸色发白,几个年纪更小的哥儿更是惊出了声来。

    她身形一抖,强颜欢笑地张了张嘴,道:“爹,娘,你们这是干什么呀?”

    一阵静默过后,萧老夫人率先大喝一声:“孽障,你果真不是我祝家血脉!”

    “祖母,你在说什么呀,我是阿宴呀。”

    老夫人一个眼神都没留给她,愤懑地对着大儿子呵斥,“既然是仇家的孩子,亏得你忍心抱回来,你这还打算瞒我瞒到什么时候!”

    说着还提袖揩泪,“造孽啊,想当初那杀千刀的老妖人,窃我巫祝,害我仙岐运势,如今好死赖活竟然养了他们的余孽,老身这是所负圣恩负了天道啊!”

    “长此以往,这天下这家国以后我们可怎么保啊。”附和的言语一声盖过一声。

    “今天不给个明确的交代,祝家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老夫人推开众人,双手合十后开,迅速分指掐诀,心传诀目,通幽洞微,默运虚元,目之为诀。四指扬天一甩,轰然金光顿开,符箓阵乍现,两护法倏地退开,以迅速的步呈走法脱离阵法光晕,捻过掌上十二时辰指位。

    阿宴眼里已经噙着泪,她知道他们这是要证明什么,她上前几步蹲下,向地上立着的一道有形的虚影伸手抓握,一支绛烛便成形于手中,圈圈光晕跳跃在指上,给人一种违和的柔和感。

    阵法驱动,烛灭,中孚卦第六爻,爻辞:上九:翰音登于天,贞凶,阵像言,孽。

    待金光转暗,威压直逼阵中人,祝明宴下意识结成施法姿势。

    飞捻北斗时,便须迅速捻过七星本文共七个点,各指和指掌间交结,做罢,直指上空,运出穿透力打乱了阵符上的一道笔法。

    她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被一道掌风拍得半跪在地,动弹不得。

    是的,那明明是她最熟悉最亲近的人,那是她心心念念的生命的全部啊,她心悸,这种噩梦,怎么会轮到她来体会呢?

    不管是娘亲的轻昵,还是父亲的护佑,她感觉自己已经看不真切了。

    祝铭掩去眼中闪过一丝怜悯,却残忍而决绝地看向狼狈倒地的二女儿,不怒自威,“你本不是我祝铭的亲生女儿,我巫祝世家从来受命与天,为天道奉献了太多,如今怕是要因你降下灾祸。”他没再说下去,结实的臂膀上伏着他的夫人,虽然感受到女人偷偷的啜泣,但他逐渐麻木得失去了知觉。

    “正如我们所测度的,道法指示,命理天定,本就错了血脉,再是孽儿,活着必定将乱了纲法,此女留不得!”

    二长老瞪眼,话毕,情绪波动令他猛声咳喘。

    乌泱泱的人群里震惊无声,婢女、管事、婆子、护法,从一开始就旁观着不属于自己的场面,未曾挪动过脚步。

    “不,不要这样,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我定是还在瞌睡,我定是睡糊涂了,祖母,我不偷懒了,真真地不偷懒了,你快把我喊醒好不好……”祝明宴泣不成声,不复往日灵动嬉闹的模样,此刻只剩惶恐惧怕。

    人群中一人低声道“不好”,老夫人顿时警觉,仿佛沉下心做出了什么决定,“雾散云开子孙贤,你肯妥协,就是我们承蒙大德了”。

    她眼风一扫,向管事的喝道:“尘埃落定,还不快把她扣押起来。”

    管事跻身向后,招呼侍卫。

    祝明宴一个激灵醒神,她曾听说,由于祝家老祖敬天德,思山川,究人伦,顿悟自然,以巫祝为大统传承,家族时来运转,由衰落到中兴再到兴盛,门庭兴旺当然一切向好,“子孙贤达”也就是必然的事情了。

    祖母曾亲口教授她,天地之大德曰生,作为她最拿得出手的本领,德充符就是祖母教她创作的启蒙之学,也是她习得的第一道也是最成熟的法诀。

    若是天生背负孽命,为何她还能与德相融,心心相映呢。

    她轻笑出声,不觉释然。

    她没错。

    且需证明。

第四十章 祝法

    她不是孽,就必定要证明自己,挽回她的全部。

    人心都是肉长的,到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真会如此孤立无援。

    “我院子里的人,还是比较听我的罢。”她看着有心护着她的婢女们对她心生不忍,有的甚至绞着袖子抹了眼泪。

    作为贴身侍女,昙枝目色空洞,忽然一只大手拍向她肩头,问,“你……”

    那人话还未说完,只见昙枝突然回神,痛苦地向地上栽去,捂着心口喃喃呻吟,看着十分骇人!

    “崔护法,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还动手了?”

    “我、我没……”崔护法惊得赶忙辩解。

    忽的,几个婢女接连倒地,两眼发昏不省人事,症状出奇一致。

    “哈,不是我老妈子事先用毒,还弄不死她们几个走狗。”一个阴测测的声音顿时从老夫人身边传来,崔护法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说话的人是秦嬷嬷,是跟随老夫人,自幼看着她长大的。

    祝明宴怒了,她要讨一个公道。

    “乾元用九,元亨利贞,大明始终,六位时成。吾九四,或跃在渊,无咎。“她念动九宫诀文,在二、三、四指九个关节纹上以中指中纹为九宫,手指捻过九宫方寸之间各个点位,指尖捻过之处微光跳动,深潭似的眸中有星光。

    她仰天伸展自旋一圈后屈膝,收掌,敛眸,在运气起身的一刹那,两指相扣忽的向前挥开一送,方位顿开,形成四方护佑,起势完毕。

    这阵仗!起势都做好了,这是要……!

    先前的担忧一扫而光,大姑娘祝明川激动得浑身一抖,下意识攥紧手上前几步,却忽的被人一拐子拦下。

    “平常用三脚猫功夫撒泼也就够了,这时候还要我看你作天作地吗?”大姑娘活生生被浇了一头冷水。

    祝铭上前应对九宫势,步纲二十八宿,“二十八宿后圣授王君也。先从北斗而起,次东斗,次南斗,次西斗,毕,登中斗而不履真人星。夫履北斗求请法捻甲子诀,东。斗捻甲寅诀,南斗捻甲午诀,西斗捻甲申诀,中斗捻甲戌、甲辰诀。”

    此是随方斗诀也。

    《上清玉枢五雷真文》载,“太上太星,九宫九辰,天地玄宗辉映,度命延生。”天笼四方,日月星位一如法常,这是起势里的最高维度,也是各种衍生庇护阵的始基。

    “急宣灵宝旨!”

    话音一落,两阵流光四溢,以不可思议的气场涌动开来。阵中依稀可见的只有施法者衣袖的浮动,裙摆的飞扬,以及顺势变换着的指法和身姿,在巨大的阵法中恍若天人。

    “幡悬宝号,普利无边,诸神卫护,天罪消愆。”

    “经完幡落,云旆回天,各遵法旨,不得稽延。”

    “九曜顺行,元始徘徊,华精茔明,元灵散开。”

    “流盼无穷,降我光辉,上投朱景,解滞豁怀。”

    二长老赶忙快速解读二人的对法,懂法的尚且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识之人更是一头雾水。

    一道又一道而沉郁的运法声消解在空中,令众人挠了耳朵,这种感觉就像声音很远,让人误以为听觉有些许闭塞。

    院子里顿时沸反盈天,人头攒动。

    “昭昭其有。”

    “冥冥其无。”

    妙哉!每道法术她都能窥破其中弱点,从万条经文千卷丹书,庞大的诀咒体系中找出一条应对的破解之法,无奈学识有限,没有相抵相克的诀法,她便只能硬抗忍受住前方攻势,咬牙撑住。

    愣是劲草挺竹,怎抵摧枯拉朽山洪欲来之势?

    一道道劲力攻在身上,痛苦窒息又令人恍惚,强压着她的魂魄仿佛要把她精神力榨干。她绝望,她不想这样,她不明白为什么要把事情做这么绝。

    脑海里浮现一册经注,册中有言:

    一切世间山河大地,生死涅槃,皆即狂劳,颠倒华相。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

    异见成憎,同想成爱。

    汝负我命,我还汝债,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生死。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当知虚空,生汝心内。犹如片云,点太清里。理即顿悟,乘悟并消。事非顿除,因次第尽。

    狂性顿歇,歇即菩提。

    她神色释然,一个大胆的想法令她腿肚子颤抖,不由得向前跌走了几步,她哆哆嗦嗦从裙腰里解开荷包,摸索一番后送入口中,嚼了几根回仙草。

    往常闲趣之时她也会口嚼麦芽,样子分明别无二致,此情此景却生出了一种违和的美感。

    祝夫人用力捂着嘴,她看得快要崩溃,奈何她泪流满面却也无能为力。

    祝明宴阖眼,心念:

    丹朱口神,吐秽除氛,舌神正伦,通命养神。

    罗千齿神,却邪卫真,喉神虎贲,气神引津。

    心神丹元,令我通真,思神鍊液,定慧生安。

    “急宣灵宝旨!”念诀者终于是她,一声清亮的高喊几乎穿云破空!

    两道阵法倏地重合分别向相反方向旋转,走纹脉络与笔画勾稽关系重组,似要相融,咻的一声光晕向四边褪散,景象光怪陆离。

    “竟是解了!”

    欣赏着这生平难得一见的阵散的景象,一人振臂高呼。

    众人:解了?不对……唉,是了,老夫人终究是手下留情,收回阵法了么?

    平庸者松了口气,尊者则若有所思。

    恐怕只有老太太自己才知道,这阵法她并没有收,萧老夫人眼色深沉,面上尴尬又微微讶异。

    只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几个宗师趁着空子,挥出几道阻经诀,祝明宴还没来得及收势调整,突然气血翻滚直充口鼻,随着几道气诀猛攻过来,她顿时侧倒在地呕血。

    老太太用力瞪眼,气急败坏地抄起粗长的柚木拐杖朝宗师砸去,砸中了个愣头青,骂道:“丢你个憨憨!怎地还嫌不够乱!”

    一道身影从祝铭身边蹿出,一把抱住孱弱的女孩。祝明宴脑袋用力蹭了蹭女人的前襟,“娘……”

    女人转头对着众人,音带哭腔却咬字清楚,“够了,就到此为止吧,你们太过了!”

    “……”

    “我可没设计这么一出,谁叫你们配合得这么好哇,你们、你们哪知道老太婆我心肝都在颤啊。”老太太一脸痛心疾首。

    几位老伯低声交谈道,“可不就是假戏真做了么……”

    医官在一旁早已等候多时,看这情形顿时审时度势上前救治,扯了佯装,不敢耽误一分一毫。待认清形势,丫头婆子们的心像巨石落地,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无情了,太凶狠了,太可怕了呢。”

    “是的呢。”先前倒地晕得不省人事的丫头,此刻却蹦哒得比谁都活跃。场面虽说失去了控制,众人倒也明理,不曾去医官面前添乱。

    究竟是什么情况?!

    唯独几个祝家的姐妹不明所以。年纪更小的孩童察觉到氛围不对,以为大人们玩着戏法,只知道挥舞着拳头咯咯地笑。

    祝明宴眼波荡漾,抬头,宛如惊醒的林间麋鹿。

    此刻老人中,终于有人上前,对她答话解释。

    “就是想对你摸摸底探探虚实,莫要较真。”二长老一拍大腿,嗔怪地睨了她一眼,“哎呀,都是演的!”

    “先前各位长老对咱都交代好了,谁都不准帮你,只需站在你的对立面,要的就是你孤立无援。”

    “亏得要我一大把年纪还睁眼说瞎话,可不是说完就心虚得咳了几声嘛……阿宴你可别责怪老伯啊……”

    宋知熹恍然,待对上祝铭的眼睛,还是忍不住打颤,泪水再次没出息地涌出眼眶。

    “爹你太狠了。”

    祝铭别过身,袖子抚了抚眼中的灰尘。

    夜深,皇城,钦天监轮岗,夜间天边有星芒晃过,除此之外倒也没什么异象。

    仙岐门正堂,老太太领着她,对她讲了许多体己话。作为大庞王朝唯一掌控仙岐诀法的祝家大族,“逻辑体系,有攻有破,不破不立。”一句,是他们贯通灵窍的不二法门。

    ……

第四十一章 欲来

    易北朝兖州,夏平郡。

    汴梁城外,城守毕恭毕敬地亲自请迎,一张文碟“啪”地一声赫然盖上了城府的戳记,一队兵马风尘仆仆地从野外山路改道,跋涉千里风餐露宿,终归是进了城。

    “都好好捯饬下,进了城,大伙儿能稍微歇歇脚了。”

    身披护心甲的将领抖擞着苍劲的肩,压下了心头的焦虑。

    一路上,倒还挺顺遂,没有意料之外的变故。

    军师从后方绕到队前,“裴统领,不如寻个客栈,要来热水,也好泡个脚?”

    这一路上也走了几遭不寻常的路,将士们穿过泥泞的地带,靴围沾了不少泥巴,一路上也放任不管,这都进了城,按这脚程,前边一直是入城的架势,近了京,精神面貌与体面一个都不能落下。

    一番商讨琢磨后,副守下了马,点着前排几个士兵前去安排。

    城郊区距离城中心不算太远,这里临近官道,虽没有城中心的营生来得种类齐全,但生意很是繁盛,别具一番特色。

    长街上的人络绎不绝,驿站毗邻酒楼,此时一队兵将乍现,引得游街之人与酒楼内倚窗之人纷纷侧目。

    师爷向四周扫视一眼,几位将领的身子再次绷紧:只怕有些麻烦。

    这么引人注目,也是意料之中别无他法,只是,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万一其中真混有暗探细作,可别让他们遇上才好。

    汴梁西城的一处雕梁画栋装潢别致的茶馆里,一个男人背对着外头,身搭一件连帽的黑金纹斗篷,轮廓明朗,此刻正颔首静静摩搓着手心的杯盏。

    梁栋外,林立在两边的侍卫神情静默,皂靴纹丝不动。

    已经站了好一会儿了。

    茶馆内谈笑声浅浅回荡,而男人这一处早已引得不少人注意。

    不难发现的是,身后有一众丫鬟侍奉的姑娘们故作矜持,又仿佛是被那人的身量气度挠了心,竟还有些坐不住的样子。

    从外头快步走来一个侍卫,弯腰抬手遮口,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哦?这就到了?”那男人一边起身一边抬手向后揽去,盖上的兜帽遮住了他的侧颜,他再次启齿道:

    “走了。”

    ……

    一簇人跟着离去,只剩下茶馆里那些已然迈出步子,几欲上前攀谈之人的落没与懊悔。

    军队的队仪在人群的夹道呼迎中丝毫没有纷乱,这种场景对他们这些为国披甲的人来说,已然成为习惯,却也极易生出感怀,每次细细回味起来,只道是“值得”。

    裴将领看着当下情形却有些站不住了,今日这次实在是不方便过于张扬,不然他也不会选择绕过寻常路,专挑新路开发。

    人群中忽然有人呐喊,“将军威武!”

    围观者中激起热浪,百姓一阵一阵地亢奋高喊,

    “将军威武!”

    “兵将威武!”

    一声高过一声,热闹非凡,激动人心!

    隐匿于人群中的几个尖嘴猴腮之人交换了眼神,不知是哪个又喊了一句。

    “三皇子英勇!”

    群众随声亢奋地附和。

    “三皇子英勇!”

    紧接着人群中宛如一阵炸响,纷纷询问,“三皇子殿下也在?”

    认得此军队的武夫一拍脑门,高声回到,“对啊,三皇子殿下!三皇子英勇!”

    街上的呼喊瞬间炸开了锅。

    天潢贵胄浩然从军,将是何等英勇风姿,此次若是得以瞻仰,一生无憾啊!也不枉做一遭这汴梁的百姓!

    只是,将领里全是糙老爷儿们又是怎么回事?这无论年纪还是模样瞧着都不像啊……

    裴将军眼看场面愈演愈烈,明明在战场上锉敌都没这么慌过,此刻却心惊胆颤。

    坏了!

    好家伙,竟是这招?!

    是哪个在煽风点火?!如此情形,接下来会公然引得多少人注意!

    三皇子无法现身。

    可是三皇子如果不出面,虽说皇族心气高些,不愿抛头露面也有几分道理,但耐不住那些个闲人的好奇与打探。

    更麻烦的是,这么一闹,冷不防将引起更多关注,甚至是窥探。

    要坏事儿了。

    将士们紧绷着脸,一队兵马顿时陷入缄默与紧张。

    两方人之间像是隔了一道屏障,军队的沉默与街道两边空前的热闹欢呼形成鲜明对比,场面看着隐约有些怪异。

    就在此时,一人纵马而来长驱直入,一身锦衣斗篷长身玉立,张扬肆意。那男人利落地翻身下马,长步迈向前。

    “裴将军。”

    裴将领看清眼前之人,立即三两步迎了上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只是跟前的男人突然伸手压住了他拱起的拳,裴将领惊惑不已,愣是把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尊称咽了回去。

    一来一回看得将士们不明所以,却都不敢吭声。

    “裴将军不必多礼。”他虚扶一把。

    百姓们听得清清楚楚,那身披黑蓬的男子到来之时,大将军行礼之际分明喊出的是“参见”二字。

    哪里还不明白?!

    人群中再次炸响,“三皇子威武!”

    “三皇子英勇!”

    “三皇子飒爽英姿!”

    只见那男子听了并不言语,只是气度卓绝地抬手一摆,窄袖松落半寸,展露出筋骨遒劲的手臂,手掌骨指分明,肌理白净。

    良久,他道:“散了吧。”

    百姓激动万分,有老者甚至亢奋得晕了过去,被好心人手忙脚乱地抬了走。

    街市的骚动与振奋形成空前盛况,呼声如热浪一般涌来,“三皇子威武!我朝将士威武!”

    “三皇子英勇!我朝将士英勇!”

    军师杵在一旁忍不住暗自惊叹:刹那间就是一呼百应啊……

    “好了好了,散了散了。”裴将军赶忙笑着示意几个士兵前去遣散民众,“感谢诸位慷慨陈词,都散了,都散了吧。”

    ……

    不远处的驿站内,侍卫林立,兵卫把守。

    走到里间,男人拉下帽子解开了斗篷,面如冠玉,凌气卓然,几位首领立刻再次单蹲对他拱手见礼,

    “参见周大人。”

    周绪呈淡淡道,“算了,还是称我世子吧。与京中诸位大人同辈而称,不大合适。”

    将领们并不诧异,早先便听闻,京城里的官家人确实是一贯称呼他的名号,这辈分毕竟不同,京里的官儿心气养得颇高,向来最好脸面,这样也免了辈分的尴尬不是?

    也行,免得把好好一个年轻人喊得越来越……老成。

    “周世子,您也是奉了圣意……”

    “我来做个样子。”

    他抓住重点,换了话题开口询问,“三皇子是何时与你们分开,先行离去的?”

    “差不多一个月前。”将领答到。

    “一路上可还顺利?”

    “谨记陛下嘱托,我们一路上成功绕过了几个暗桩,没出什么问题,只是遇上过几处小小的埋袭,但这也恰好说明,三皇子已经不在队伍里一事,以及他的行迹,并没有暴露。”

    裴将军唏嘘一声,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好在今日世子爷及时救场,否则一旦败露,我们这一路战战兢兢可是白走了。”

    接到密旨时谁不激动惶恐?能得陛下如此信任,他们怎敢枉负圣意啊,好在不负圣意重托,不然的话,他这职衔日后可就要封顶了。

    是的,将军一职恐怕也做到头了。

    周绪呈抬眼爽朗一笑,这皇储更替啊,果真是让某些人虎视眈眈地起了贼心。

    皇家里的子弟,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陛下早有提防准备,寻了个由头让他离京,虽没明说如何做,一切看他自己,但他也能察觉,陛下有意让他搭把手,在形势不得已时出手相助。

    这三皇子没遇着,呵,倒是来给人善后了。

    周绪呈按了按眉心,走出房门偏头吩咐侍卫道,“注意提防,若是发现有前来查探的宵小,不必留活口,直接亮刀了结。”

    “领命。”

第四十二章 归窍

    正阳显见,觉悟黎烝。

    京城的仲夏时分,正是厨房开始做白瓷梅子汤的好季节。

    宋府内,祠堂门口走来几个腰系红绫丝带的丫鬟,其中一人手中红木雕花的食盒里,碎冰碰碗叮啷响。

    她们整齐划一地排在短阶的台基之下,候在了西苑祠堂外。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吧。”宋知熹跪坐在自家祠堂的蒲团上,照例这已经是第四十八天了。

    那日,自从昏睡醒来后,她便一个劲儿地揉按太阳穴缓解头疼,醒来时渴极了,直到往肚子里灌满一壶水,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她并不会蠢到以为梦中人只是她的前世而已。

    她是真的知道,她并不是宋知熹。

    她是祝明宴,如假包换的祝家子孙。

    当时见四下无人,她立马熟练地捻出一个又一个法诀,动作手势别无二致,一气呵成。可悲催的是,没有丝毫回应,竟是全然无用!

    她扼腕长叹——

    时过境迁,世道变了,她现在就是个普通人。

    尽管心里有些憋屈的滋味,但一个多月过去了,她心安理得也欣然接受了当下这一切。

    她想通了。

    为何不呢?

    讲真的,归了心窍后,她心里并无苦楚,反而更加坦然与珍惜。她还要感谢上天的垂怜与手下留情,不眼巴巴地赶紧收了她。否则,若是真倒霉,就光那一颗枣核也能把她噎死。

    她赶忙想起来此番前来要紧的事,这最后一天可不能出岔子。

    老老实实地跪坐于蒲团,她轻闭双眼,嘴里喃喃道:“宋知熹,还望你不要有夺舍之恨,至于为何你一见貔貅光就立刻死了?呵,想必能被天道如此‘关照’,你也不会是什么善茬。”

    “虽然这么说对你有些冒犯,但,最初的宋知熹,应该在她年幼大病时便已经亡殁。”

    “仔细想来,你作为宋知熹时也没做什么坏事,我终究理亏,便特意替你问了街边的神算子,只要为你祈福七七四十九天,你不管在哪儿,都能生了好运道。”

    她坐直了身子垂眸道,“所以,从今往后,我便是宋知熹了,至于孝道么,我替你尽。”

    她静默一刻,秀眉微皱。

    祝家的至亲都待她是极好的,可不知为何,自己就这么莫名其妙置身于当下这番情形,她也甚是懊恼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福至心灵,心至慧生。她忽地想到了那场琼林宴,宴会上自己一个激灵后转醒,当时还以为是自己走神,原来是她重生而来,堂而皇之地占了人家的身子。

    在重生之前有关于宋家女的一切经历,对她祝明宴来说,原来都只是记忆的续接。

    玉貔貅的山川灵竟然尚存于世,真是值得欣慰啊。

    也许是德充符与山川灵两者相遇造就了契机,才赐予了她重生的际遇。

    她不知道自己最初是怎么死的,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既然她都死了,而属于她独有的德充符,为何还保有这残存至今的吉光片羽,辗转经年好巧不巧又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没办法溯本求源,急不来的事情只能顺其自然,而能做好的只有当下,她庆幸,大喜过望的是,她还活着。

    原来自她重生以后,她便一直把自己当做了身体原主,压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倘若此刻没有恢复记忆,她估计会一直按照原身的生活模式过下去……想来真是后怕。

    嘶~当真是细思极恐。

    “以后我就是宋知熹了,定当替你发扬光大,还望你一切顺遂。”她敛声屏气,抬头回泪,“祝明宴在此,拜别。”

    她拜了三拜,又向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问了安,这就愉悦地提着裙子起身走出了祠堂,脚步轻快了不少。

    她伸手接过丫头手里的食盒,食盒有些分量,她做了虫草粥,又做了一碟水果拼盘与一碗碎冰酸梅汤,最为滋补开胃。

    然而此刻她还是很慌的。

    她不确定,宋渊如此疼爱宋知熹,如若知道是因为她夺舍而没了宋知熹......宋渊是否会恨不得立刻掐死她。

    她没出息地浑身一抖,鸡皮疙瘩也跟着冒了出来。

    极有可能。

    但她不敢赌,也没命赌啊。

    一路上环佩叮当,衣袂飘飘,一行人穿过垂花门,那拱门的照壁正对东宅院,上面砖雕内容丰富,主要为寓意“吉祥”、“福禄”等吉辞,由斜砌的方砖贴砌而成。

    方砖上还刻有岔角花等浮雕,镂空处恰好倾泻出点点荫光,巧妙地掩映出院外的景象。

    过厅的廊道里,管家领着一位仆妇打扮的女人像是往前院的倒座房那边去,宋知熹微微颤动下唇,三步并作两步上前。

    “菁娘。”

    那妇人听见一怔,恍惚过了几年了,这个熟悉却陌生的情绪萦绕在她心头,她突然转身。

    是她吗……是大小姐吗,杨菁竟是没想到,那女孩真的愿意再这般喊她了。

    她是曾经跟着夫人作为陪嫁而入了宋府的大丫鬟,作为家生子,在幼时便随了主家的杨姓,赐名一个菁字。

    夫人去得早,她可怜小小姐幼而失亲,在这宋家人的府宅,宋老爷若是要娶一房续弦扶正,她和小小姐日后恐怕难以容身。

    想着可能最坏的光景,尤恐年幼的小小姐会缺失了疼爱,于是,自打夫人一去,她便自请做了宋知熹的奶母嬷嬷,掏心窝地疼爱。

    却仿佛在时间的打磨下慢慢失了最初的感觉。

    姑娘年岁渐长,有自己的脾性和想法了,疏远了她,也是成长使然,她明了,从此也逐渐淡出了姑娘的视线。

    宋知熹却是想明白了,在她还未重生的前一阵子,自己一心贪乐,疏忽冷落了身边人,恰巧自己院里仆妇也足够……

    就在琼林宴前几日,她不听菁娘的提点,顺了那凉婆子的挑唆,作弄了侯府的姑娘,之后不久,她再也没有在自己的闺院里见着菁娘。

    她尤其记得她那日路过耳房,正巧听见,凉婆子对几个粗使丫鬟碎碎念:“我瞧着,那菁嬷嬷虽然是个乳母身份,也不该跟姑娘拿乔,这会儿竟然敢和姑娘冷战……你说,其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还是奴婢几个和大姑娘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菁嬷嬷不大乐意?”

    当时她听了还甚是气闷,嗔怪菁娘,“不就是没从了你的意吗?何至于此?”

    至此之后,宋知熹便自然而然再也没去搭理她。而此刻的她作为一个明白人,怎么会瞧不出这些弯弯绕绕。

    哪里是这么回事儿?

    这背地里定是有人使了手段,把她的菁娘调出了内院。

    宋知熹看见那熟悉亲近的面容,内心尤为动容,她悱恻地急忙开口,“菁娘,您这是去哪儿?”

    管家一见这情形,知道是要留人了,伸手把调整各处规制的花名册递了过去。宋知熹垂眼翻了翻,素手合上册子微笑道,“也没什么要紧的,正好我院里也要调换人了,这适当地翻翻新,也好让府里热络些。”

    “菁娘,你先安顿在厢房处吧,待我交待好了就给你安排,你先好生歇息,莫要多虑。”宋知熹笑意盈盈,提起食盒在她面前轻轻晃了晃,还不忘眨了眨眼睛。

    菁娘的双眼湿润又朦胧。

    “姑娘这话在理,我去重拟一份,尽快给姑娘定夺。”管事点着头回道。

    ……

    正堂内,这个时辰,宋老爷不会有约客或其它公事安排,她把食盒在案席上一一摆开,掖好裙边后一同坐下。

    “近日这么殷勤,怎么,又要给你爹出什么难题?”宋渊怀疑地打量着她,看得宋知熹十分心虚。

    “爹你尽知道落我面子,我近日闲着也是闲着,怎么也得练练手艺不是?”宋知熹双手奉上筷箸。

    “好啊,原来是让爹给你试试功夫来了,也好,等出了阁也能拿得出手了。”

    宋知熹讪讪。

    “嗯……不久宫里可能会准备朝制典礼,你可打算和爹出席?”

    “什么?宫里是有什么喜事吗?”她两眼发直,不经意想起了蹴鞠赛时她在寺院的见闻。

    “你这反应不太对啊,你舍得下脸了?不怕别人说闲话了?”宋渊答非所问,他可没忘记,自那日宫里传出那般不堪的言论时,她闺女接连几日闷在房里不愿见人的那种既憋屈又伤心的模样。

    诚然。

    那日在宫里,宋知熹偷偷摸摸闯进了衡川郡王暂行休憩的偏殿内,当着那人的月朗风清的神色,她就扯开了自己的腰带,半褪衫裙。

    “如果只是因为那几句污蔑,知熹确实不服。”宋知熹左眼皮跳了跳,却还是正儿八经地回了话,从发丝儿到脚尖都仿佛涣发出一身正气。

    她认真讲起了道理,“再说了,哪有揪着一星点儿无稽之谈不放的?也忒小家子气了不是?”

    宋老爷右眼皮跟着跳了跳:呵呵。

    ……

    静谧的闺房里,宋知熹缓步入内的同时抬手取下簪子,脚尖轻旋裙摆荡开,顺势伸手一挥,簪子便稳当地插在了穗禾编织的络子上。

    “不觉技痒了,想来还是没变呢。”宋知熹眼睫扑闪,可谓是乐得自在。对睡眠的爱恋与痴迷在午后仍旧丝毫不减,米橙色的帘子一拉下来,闺房里便晕染了柔和与温存。

    清浅的呼吸声渐出,没有什么,能比得上此时的安好。

    但再次于黄昏时刻醒来,她竟有种被世界抛弃了的感觉,只因为金乌西沉之时天色昏黄,把周遭显得更加安静了……

    此情此景,与过往的那一日不谋而合,她不由得有些心悸。

    “盘锦?”

    “盘锦?”

    ……

    “咦,婢子在呢,姑娘是又梦魇了不是?”

第四十三章 乞巧节

    七月被称为“喜中带吉”月。“七”与“吉”谐音,“七七”又有双吉之意,是个吉利的日子。

    农历七月初七,恰是乞巧节。

    在民间,织女星早已衍化成神话中的女神,被百姓奉称为七姐、天仙娘娘、七星娘娘等,是编织云彩、纺织业者,更是有情人、妇女、儿童的保护神。

    在个别小城,还有女儿家看瞧开金盒,喜得蛛丝笑未休……

    这每年的七月初七,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归根结底来源于人们对自然天象的崇拜。上古时代人们将天文星区与地理区域相互对应,这个对应关系就天文来说,称作“分星”,就地理来说,称作“分野”。

    关于“牛郎织女”的天文星空区域所对应地面上的具体地域分野,在《汉书·地理志》有过记载,粤(越)地,牵牛(牛郎)、婺女(织女)之分野也,今苍梧、郁林、合浦、交趾、九真、南海、日南皆粤分也。

    本该是逛庙会,系丝带,同城游的好日子,在荣升票号的二楼,却是早早聚集了一楼的男人,此刻正兴致勃勃地议论着今晚的彩头。

    趁这七七双吉之日,荣升票号开了个彩,命名为六和彩,话说这六和彩里头,单单是押上了一纸。

    到底是银票、房契还是其它什么的,一时间各种猜想五花八门。

    这六和彩不比平日里开的小彩简单,荣升票号因其经营周转效率高而颇得各家尤其是商贾的青眼,贴现、汇兑、存银、信用凭证、招商等活业办得尤为出色。

    只要是有竞彩的群聚活动,荣升票号不出则已,一出手保准阔绰。既然有这京城三绝之一的荣升票号做东,对那些常胜者而言,根本不用担心万一投大了,会不会得不偿失。

    按照惯例,彩头一出,见者眼红。

    不过,这荣升票号最近一期放出彩头,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当真是可遇不可求。

    一时间众说纷纭,皆对这次的六和彩兴趣颇浓。

    “你,当真要赌这六和彩?”

    宋知熹身子一歪,胳膊搭靠在冯筝肩上,手肘撑着下巴,一脸讥诮,掐着几分烟尘气回道,“当然了。”

    她确实想要掺和一脚,这对于她今后来说,不管将作任何打算,都有必要。

    “你且说说,哪有我不敢凑的热闹?”宋知熹悄悄打量四周的各色人物,妄图辨识一二。

    旁人不知,她却是约摸掌握了小道消息。

    荣升票号借着六和彩的名头,打着博彩的旗号,实则是要暗地里招标。

    今日这一场,只是借着节日的时机,对他们早先就指定的人物再甄选一番,这些个内定者,皆为背景与实力强大的意向者。

    难怪在前几日里,便私下对他们放出了招标信息和招标项目。

    今晚这次做足了准备,等的就是那内定的几位来投标竞标。

    内定者的实力一般相差无几,所以说,从中诞生出任何一位幸运者,对他们来说都是可行的,至于最终花落谁家,还真有种赌运气的博弈感。

    要不然,他们特地开这六合彩,也少了几分趣味不是?

    毕竟在京城,虽然水深,实力相当者也甚众。但某些人物的实力实在是不容小觑,与地方上的商民压根不在一个档次。

    明里暗里无从得知,到底有多少人家做着普通的营生,实际上却是隐藏的世家……

    不过,正是因为水深,很多京城官宦、富商,甚至是游移混迹于市井之人,都不愿暴露自己真实的背景与雄厚的家底。

    而公然以竞标名义招标,不仅会暴露出投标者的底蕴财力,还会难以避免地泄露个人信息。

    虽然这种弊端对于某些州府小地的人来说非但不重要,还能给自家长脸,让自己在方圆百里喧出个响亮的名声,而对于京城里大多数世族来说,却只有一个词来形容:

    树大招风。

    不止竞业者,就连宫中,也会对他们心生提防,刻意打压。

    没准儿因着什么由头,先给他们尝个甜头,赶明儿再来个温水煮青蛙,弄出一道牵制打得人措手不及。

    这是上位者惯有的手段。

    无人敢招摇冒险。

    但是换句话说,既然不能公然暴露,那为何还要这么麻烦,直接私下招标不就得了?

    上位者的心思尤其难以捉摸,谁又能说,作壁上观,将人玩弄于鼓掌之中,不是荣升票号里的东家自己生了戏弄之心?

    可荣升票号就是个敢甩脸面的,他们东家要玩这么一出,就得这么办!

    开彩一局,也便成了最好的安排。

    “你会这些?不过……这彩怎么玩儿?”冯筝问道。

    “待会儿瞧好我便是。”

    宋知熹神情如常,脸上瞧不出任何端倪,冯筝也失了兴趣没再探究。

    虽然在场的大多是男人,但零零散散还是能瞧出个别女子,只是为数不多,况且她们束冠加短袍,尽做了男子装扮。

    而像那俩穿着裙子四处晃荡游走,明晃晃掺和进来的姑娘家却是鲜少得见,时不时惹来周遭的关注。

    “六博争雄好彩来,金盘一掷万人开。”招呼语一出,全场寂静。

    荣升票号的一位掌事上了台席,在场的目光刹那间汇聚于一身,“承蒙诸位捧场,今日这六合彩当场发行,自由投注。”

    掌事一招手,侍从成一路把席面摆开,东西南北各有一席。

    “第一场,老规矩不变。诸位自由下注,三两银子一份,一人只准持一张,总计二十二类彩条,其中五项有奖。”

    “五项!这么高的中彩率?这六合彩看来是种开分彩呀!”

    开分彩不同于单彩,它的彩头分散,中彩率更高。不过这分散的彩头是否每份价值相当,众人不得而知,当然,东家也无可奉告。

    这也正是竞彩的乐趣所在。

    长耳兔,夜狸猫,白地狐,枣庄马……总共二十二类彩条,彩条配上一些文字命名,寓意霎是有趣,玩心大发。

    宋知熹招来事先约好的一个小厮,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快些。”

    待小厮回来,宋知熹手中已经多了一张彩条。

    彩条角缝处印有荣升票号的戳记,条面上一只简笔画的鸟雀分外灵俏。

    彩条的抬头是银廓雀三个字。

    “呦,小姑娘,不在外头拜绣娘逛庙会,来这儿博彩来了?……你挑的啥?”一个胡子大汉凑近道。

    宋知熹抬起小臂把彩条亮出,让那人看了个明白。

    “七尾凤,中。”

    “银皮鼠,中。”

    ……

    就在此刻,报彩人连喊了四道,胡子大汉也接着对她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宋知熹抬起的手仍旧滞留于空中,并不打算收回去。

    仿佛只是在等。

    最后一道开彩声赫然高喊。

    “银廓雀,中。”

    宋知熹笑了笑,这才收回手,面纱遮盖之下眉眼弯弯,表达了她此刻的豁然,丝毫没有惊讶。

    “你、你这运气还真不赖。”大汉丢下一句话,懊恼一声,抖弄着手里的那张“枣庄马”转身走开。

    中了五彩之一的人,已经安排着直接领奖了,但有的彩头还要进行下去,例如那手持七尾凤的,直接入格进行下一场了。

    “银廓雀的这儿一聚!”

    宋知熹见状便侧身对冯筝道,“你在这儿好生歇息,我一会儿就回来。”

    “宋知熹,你可别见利忘义呀,说好了一会儿咱还要去赏河灯呢。”

    宋知熹比了个手势,眨眼间就没了身影。

    ……

    宋知熹看着一众人,都是中了银廓雀这个“头彩”,想必其中个别就是此次内定的竞标者了。

    不过……

    她很是好奇,像她这样凭着“运气”混进来的也有不少人,他们……究竟是打算如何把这些无关之人给筛去的?

    呵呵,拭目以待。

    掌事亲自到他们这一场主持,显然不是巧合了吧。

    “诸位仁兄,能进入这一局,我提前道一声恭喜与感谢。客套话不多说了,终局是摸票,暗箱里有若干张票样,其中混杂着若干空票,每张票以上方的标数作为区分。”

    “箱子里,仅有一张最为特别,为六合彩终彩。不管最终是哪位问鼎,东家有言,荣升仍愿与之交好,但成败全看运道,还望诸位心宽。”

    宋知熹精辟地总结了这话:愿赌服输听天由命,你们看啊我这公道着呢,谁稀罕你们那些个银锞子?老子就是想再多一层后台装点门面,玩得起的接着来,玩不起的趁早卷铺盖走人。

    她伸手进去摸索的时候,玲珑心思一转,便向木箱四周探去。掠过盒顶一角的时候,指尖触及到一小缕丝条。

    她面上不显,只是轻轻一拉。

    盒顶有暗格。

    她从暗格里摸出几张纸制的条子,在几张条子里,她用指腹一一磋磨,却摸不出哪张的材质有所不同。

    还真是让这些知晓暗格存在的内定之人,赌运气?

    可她要的是必中。

    宋知熹一咬牙,把纸条全部拨弄下来还顺便搅了个混乱。她赶紧随手取出了一张,对后头队伍里等待她的人歉意地笑道,“嘿嘿,摸得久也摸不出个所以然来。”

    旁人斜眼看她,打趣道,“哈哈,怎的如此天真!”

    宋知熹把手收于袖中,静默在一旁并不言语。

第四十四章 竞彩

    等尽数摸完,有人面色祈祷,有人神情疑虑。

    持票人一一摊开,数号标有:零、壹、贰、叁、肆、伍、陆、柒、捌、玖、拾、佰、仟、万、亿、兆、京、垓、秭、穰、沟、涧、正、载、极,不一而足。

    掌事清了清嗓子,“答案明了易于揭晓,最为特别的便是……”

    “呀哈!单单就只有爷这张印着吉云纹,你们都没有!”

    掌事抬眼瞧着位声称中彩之人,这一瞧竟是面露惊讶:怎么回事……这人,并不在内定人选之中啊?

    一人面色疑虑地攥着手上前,在掌事身边耳语两句,这一动作惹得那位自称“爷”之人警惕起来,心生不满。

    他拍着大腿急了,“怎么,你们暗地里叽歪什么呢!大家不能听?莫非是要耍赖!”

    那掌事听完方才之人所说的变故,此刻看着眼前这个气得跳脚的人,有些脑壳疼。

    何人整出的这么个幺蛾子?

    头彩二字已经说出了口,字据放在展厅里是要在公众眼下揭开的,他们荣升票号诚信使然,不到开终彩的时候动不得。

    但再不济也不至于把如此重要的东西随便托付给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

    就在几人僵持辩驳之时,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不对呀,可是为何……我这张的水印上,约摸透着二重喜?”

    “水印?还有水印一说?”

    “还明晃晃标着二重喜?”

    “二重喜?啥玩意儿?”

    管事立刻以身作则上前探看,他把女子手中的票举过头顶,对着楼厅里的亮光像是看清了什么字样。

    宋知熹的眸光一派清朗,说:“管事先生,浸在水里,看得更真切。”

    一个公子随手招来小侍端来一壶茶水,掌事撂了袖子伸手,把水洒在票样上,果真,水印乍现。右下方赫然一个双重喜的子样。

    “莫非是动了手脚?”有人揉着鼻子对她促狭道。

    管事低头在侍从耳边言语几句,那侍从便从楼里叫来一位勘验先生,荣升票号今日对票样选材、磨纸、印章、印染、添画的,就是这位负责。

    “我瞧过了,这票确实是出自我们荣升之手,而且,从纸张的查验试测来看,上面并无其它物料晕染。只是这双重喜么……”

    这位查验先生来之前听过叮嘱,也知晓权衡利弊,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这泼皮的麻烦,那等姿态嚷叫下去,定会坏了今日的安排。

    先生眼神凛正,“确实出自我们之手。”

    宋知熹莞尔一笑,“所以说……”

    “不行!”一道声音突然喝止。

    “怎么不行?”宋知熹捻着票缓缓道来,丝毫不因眼前威逼的影响而变得急迫,“掌事先生开局前已经交代,最为特别的一张就是头彩没错了……呵呵,荣升票号的东家果真七窍玲珑心,没想到会在一张票里暗藏玄机,果真是妙。”

    旁人点头对男子劝慰道,“小子,你这也就几道描纹,估计就是给你讨个小出彩,不过和双重喜的水印这么一比对,那可就相形见绌了,你看是吧?”

    那男子尽管有些不服气,却无理争辩。

    掌事心中骇然,今日变故与这女子应该脱不了干系,这话说得八面玲珑,既是圆了场面,也堵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没得选。

    此时,掌事先生开口道,“这位姑娘,能否借一步说话。”

    宋知熹早就料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这半路杀出搅了胡,坏了人家的规矩,岂能让她这么容易就达到目的?

    “可以的。”

    没有中彩之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而对于那些本就内定之人,一番变故后失了原本的机会,现在更是双手环臂等着看好戏。

    女孩子嘛,不好好过小日子来这儿瞎掺和什么?这下可好,触了霉头吧?

    到了三楼的茶室,宋知熹识趣地摘下面纱,做人当然要坦诚,既然做交易谈生意,遮遮掩掩的又算得上什么信用。

    掌事的这才看清眼前的女子,只是,光这柔和的面貌就让人猜忌不起来。

    “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宋。”她还没有大大咧咧自以为是到自报全名的地步。

    “宋姑娘想必是有备而来。”

    “不瞒先生您说,您们这些安排,我都事先知晓了。”

    “哦?”掌事笑了笑,心道果真如此。

    不过,能与他们投标的,都有些实力背景,或多或少都能增添助力,达成双赢的局面。

    她算个什么?

    虽是有了盘算,他仍不失礼貌地笑道,“你这乍然一来,让我们选中你,未免有些无稽之谈。”

    言语之下,双方无声地对抗开来:你,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先生也说,我应该是有备而来。都说孔明借东风,实乃巧用天时。”

    宋知熹双手交合于腹前,语气不紧不慢,就像同挚友闲谈一般,“钟鸣鼎食,银钱几两,终究只是一个周转的形式与流程。我并无在票号面前贬低银钱的意思,只是谈及其中一以贯穿的经验道理,你们应该是比我在行。”

    “事业讲求稳中求进,再巍峨的靠山也会有忌惮,世上有多少是非,都是归咎于钱财之争。”

    “而真正让一个票号生生不息经久不毁的,只是一个字。”她嗓音清冽,“源。”

    “所以……”掌事先生沉眸思量的同时,女孩子拎出一物,一个中心镂空的绣球状彩玉球吊挂在中指之下,质地温润,好不精巧。

    “不知,以此物为信用,可否行得通?”

    掌事定睛一看赫然吸睛,猛地意识到了情况。

    他为票号的周转走南闯北,怎么不认得此物!

    “你、你是四海商行的人?!”

    道不同不相为谋,虽说他们票号也曾与四海商行达成过几笔交易,不过,商行的人亲自找上门来是从来没有的情况,更别说加盟了!

    宋知熹轻轻一提,把绳带下的彩玉球一把握在了手心。

    “我能给的,就是通融。”

    四海商行,搜罗十二州府信息资源,主打消息的典卖经营,不管是官运亨通的还是做过大生意的,谁还没走过这条门路?

    凭着胖蕉的职业便利,她也便捞来这福利。

    好用得打紧呢。

    不过,不到需要之时,她从不展示在别人面前。

    “宋姑娘稍等。”

    没过一会儿,一个中年女人进入内室。

    “这位,是我们荣升票号的二东家。”

    宋知熹利落地行了礼,算是打了照面,心里微微讶异,没想到二东家竟是个半老徐娘……

    待梳理片刻,那位二东家开了口,“如此,甚好,不过今日之事颇为意外,大东家和大标主等人不在京城,只有我在,我需要先行知会他们一声,请姑娘先将那张票样好生保管,以做凭证。不日待我们准备妥当,自会通知姑娘。”

    “有劳了。”

    二东家幽幽笑道,“只是,姑娘可否告知我们,你那个水印,是何伎俩?”

    宋知熹心一紧,看这二人并无怪罪之意,也便缓下神来不再紧张,嘿嘿笑道,“您这不都说出来了么,小伎俩小把戏罢了,终究上不得台面。”

    “哈哈,姑娘不必隐忧,既然内含门道,倒也容不得他人窥探说破。”

    宋知熹提裙告辞,面色有点儿尴尬。

    话说,她差点忘了这一茬,如若被人死揪不放,她确实不知道如何自圆其说。在她看来熟稔平常的招数,在旁人眼里可未必平常。

    灵符诀中就有这类灵印,只需她悄悄捻上一诀,便能化形引入其内。

    自己这些……本不该存在于现世的,若是天道觉察,怕是出于平衡而降罪于她。

    下次可不能如此疏忽了。

    不过现在看来,尘埃落定。

    二楼内,掌事当场宣告,一位宋姓的姑娘运道极旺中了六合彩终彩!话毕却并没有当场开彩,只是声称里头是一张空白的汇兑银票,具体金额容后再议。

    不过,在场人仍旧颇为羡慕,有这荣升票号出手,哪还能让你亏了?

    “不就中个奖嘛,瞧你嘚瑟的。”冯筝笑着睨了她一眼。

    宋知熹了然,歪头一笑也不置可否。

    没玩过博彩的,自然不知晓里面一般会有多大的押注。

    不过,这种事情还是少掺和为好,今天她算是有所准备,否则她又得惹一身腥,万一自己闹大了还会牵扯到无辜之人。

    几个明理的内定者眼见掌事如此态度,便认识到,不管怎么样,两方已经达成了交易,连东道主都这么定了,他们也没什么好惋惜的的。

    选来选去,其实啊,终究是看东道主的意思。

    楼厅里鱼龙混杂,其他群聚中也同时开了奖,不远处,甚至有人眼红着就闹了起来。

    管事眯着眼睛双指轻轻一搓,边上几个小侍顿时明白过来。

    呵,闹事么?

    两个女孩子并不着急走,看戏一般落坐在楼道旁的宽凳上。

    红口白牙的小侍先是毫不客气地犟嘴讲理,把那人数落得一文不值。眼看情形愈演愈烈,突然又挤来一群人从中劝和,端看他们的服饰,也应该是票号的人。

    果真智趣~

    荣升票号,一面唱黑脸一面唱白脸,吵架能摆出身份与气势,当然,事后要有一个讲和的安排善后。

    如此,既维护了尊严涨了气势,又能赢得众人好口碑。

    门儿精呢!外人如何都不能揩出他们一块皮。

    真是小气得有趣。

    宋知熹抬眉感叹之余,偏过头讶异地道,“原来你也喜欢看这种热闹。”

    冯筝咂摸着嘴,思考的模样带有几分认真,“你还别说,一时半会儿没见你回来,我倒是一出接着一出地瞧了好戏……怕是已经品尽了人生百态呢。”

    “是么,怎么样,跟我出来是不是乞巧节都不一样了?”

    “哈哈是了呢,走了,放完河灯咱就去寻了郡主一同看鸳鸯戏去。你可知,外头可热闹了!”

第四十五章 欺凌

    戏台边,人头攒动。

    宋知熹与姑娘们手里各拿一串糖葫芦。

    谁知那张姜早的嫡亲幼妹也是个自来熟的,直接往她手里塞了只兔儿爷的灯笼,和几个姐妹凑着热闹期待那台上的伶人开腔。

    灯笼纱面上的兔儿脸绣作拟态,兔唇画作官禄唇,平添三分讨喜神色,黄澄澄的光晕在她身前柔和地晕染开来。

    宋知熹往日听惯了祖母咿咿呀呀的戏腔,今日再见此景,甚是怀念。

    她拎着兔儿爷灯,后退几步,把眼前的嬉闹欢笑尽收眼底。

    冯筝也跟着退了几步到她身旁,宋知熹一把搂住她的胳膊,笑吟吟地瞧她。

    冯筝偷笑,“你可好生注意着,别把糖渍沾在我衣袖上了。”

    戏腔男声“渡千年”一出来,宋知熹惊得一个腿软,下意识抹了把脸。

    开口跪啊!

    太销魂了,真是功底强大……果然,能在京城混生计的没几个是凡人……

    宋知熹随意一瞟,察觉一缕凝在身上不散的目光,她如芒在背,细细看去,目光像是撞见了什么,她陡然站直了身子。

    那个站在桥廊边的侍卫,貌似有些眼熟,若是没看错的话好像是……是了没错了。

    怎么,来盯梢的?

    宋知熹蹙了眉,“你们先去凑趣吧,我有些不便,要先走一步。”

    “好,那你注意些。”

    两缕系着丝绦的发辫垂绕在耳际,宋知熹牵起耳边的带子,挂上面纱,化作一抹藕色的身影瞬间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那冷面的侍卫眼看那女子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并拨开人群迈步朝他这边走来,他轻轻朝她点头示意,转身上了桥,像是要带路。

    宋知熹讪讪:果不其然,还真是找她的。

    侍卫走了一会儿,向后扫视寻觅,却没像预期一般看见那抹身影,心生疑惑:这怎么还没几步就把人给带没了?

    是他走太快了步子迈大了……没跟上?

    那侍卫顿了顿,突然脑子一灵光,面色黑如锅底。

    街巷一隅,宋知熹拍着胸口停驻脚步,拐身站定在一个案摊前,伸手挑出了铺面上的一块精致小巧扣盒,背对人流为自己打着掩护。

    刚刚那会儿,她做着样子远远跟了那人三两步,眼看这出其不备之间,已经跑出了两条街了。

    她内心波澜未平,轻轻喘平了气。管你是谁的人,不待她摸清招数探探虚实就要来招呼她,她不愿意奉陪。

    可话说回来,那人对她向来不太召见,多少人上赶子想捉弄她,万一是场鸿门宴,她去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是了,既然见了也会尴尬,又何必自找没脸。

    她放眼辉煌的灯市:也不看看这什么日子。

    神思游走之际,摊铺的中年大娘朝她眼前挥了挥手把她拉回神,笑着道,“姿容趁年华,姑娘,带一个走吧。”

    宋知熹牵唇而笑,刚要张口聊上两句,忽然看见一个朝四方搜罗而来的身影向这边探看。

    来不及了,她连忙放了几颗碎银两,攥着小盒子连忙闪身猝走。

    “姑娘,你还没问价呢!”大娘使劲儿招手,这……给多了呢……

    待瞟见人群中一人正拨弄着的身手,她笑着摇摇头,幽幽叹出一声,“又是个你追我赶的,年轻人着啥急呦……”

    宋知熹慌不择路,却在恍惚之间察觉几缕不一样的气息,这……好似又被其他人盯上了。

    怎么搞的?闹哪样?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拐角处,宋知熹有些欲哭无泪,这估计已经是她第二次吃瘪被堵了。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可现在还真是躲不起了。

    “小娘子,挺机灵啊,不跑了么?害得哥哥几个好找啊……”最前端一个公子哥儿挺着腰板来回踱步,下巴还桀骜地抬起来发威。

    几个模样狠厉的青年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地打量她,是方才与她竞争六合彩的几人。

    “那个……有什么问题是吗?没事的,咱可以好好谈谈,”宋知熹和颜悦色地赔笑道,“都是京都人,别伤了和气才好,是不?”

    “确实是这个道理,不过呢……”男子止住笑闹认真地思量,却正经不过片刻就变了脸,“宰了她。”

    她笑容一僵,“等等。”

    “砸了场子就走,好处都被你占尽,这怎么能行。”

    她晓得这些人并非善茬,今日可能不好善终。但不为别的,她只知道,仗着自己一点能力玩弄手法伎俩,终究是自己理亏。

    她欲开口提出和解方法,想着几人皆锦衣华服,虽然不一定瞧得上金银细软,但她兜里揣着的银锞子总归是能聊表歉意的。

    “揍她,教教她京城的规矩。”男子阴测测的声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用不着。”宋知熹讥诮地偏头,转身就要突围。虽然尽力闪身躲避这些人的咸爪子,没成想这些人丝毫不客气,三两下揪住了她的袖子,拳头直往脸上招呼!

    宋知熹用眼角的余光捕捉,突然亮开嗓子高喊。

    “仁兄!这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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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我掌灯介绍:
在贵胄云集的琼林宴上,宋家大小姐貌似心不在焉地走神了,可再次回神的时候,她竟发觉自己有些莫名其妙了。
——
宋知熹有些难为情。都说云开雾散子孙贤,功德圆满则宗族长绵,可为何宗谱里却没有半分她存在的痕迹?
有人抹唇散漫道:“无巧不成趣,你可懂?”
——错世相认,你可还会叫错,我的名称?今我掌灯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今我掌灯,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今我掌灯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