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萨特堡】
“萨特堡有多少人?”马哨又问道。
“算上奴隶,可能有两三百人吧。”大耳说道,随即仿佛意识到什么,“难道你们打算进攻萨特堡?”
马哨没有回答。
大耳紧接着又说:“我得提醒你们,萨特堡的白人都是有火枪的。”
“有火枪算什么。”独眺说了句,“这年头谁还没个火枪,他们拿的什么枪,棕贝斯吗?”
“……我们没有。”大耳有些尴尬地说。
偌大的加利福尼亚,其实总共也就只有一两千白人,相比之下,印第安人的数量最少也有几万人。
因此,与美国其它地方相比,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人无疑对白人接触最少,掌握的新技术和新工具也是最少。
东部印第安人对枪械的掌握几乎不亚于白人,而这里的印第安人则几乎没有枪械。
大耳看了看周围的阿帕奇人,发现他们很多都装备了步枪,腰间似乎还别着两把他从未见过的短枪:“看来你们有不少枪火枪,不过我依然不建议你们攻击萨特堡。”
“为什么?”独眺问。
大耳解释道:“萨特堡,是一座坚固的堡垒。那里不仅有许多装备火枪的白人,还有厚重的城墙,甚至是两门加农炮。”
“我们就是修建萨特堡的人,我们很清楚这座堡垒的坚固。如果没有它的存在,这里的各个部族也许还有一丝击败萨特的可能。”
“但现在,萨特堡屹立不倒,我们永远也不可能击败萨特。”
独眺听了没有说话,目光看向马哨。
马哨沉默片刻,然后说:“大耳,你可知道有哪些部族遭受过萨特的暴力和奴役?”
“很多。”大耳道,“萨特不仅要求我们为他修造建筑,也要求我们为他做农活,最多的时候,甚至可能有一千人为他服务。”
“如果你们想找到一个被萨特伤害过的氏族,闭着眼睛随便选一个方向,最多几十英里就能找到。”
停顿了一下,他继续说道:“……距离这里最近的可能是米沃克人的黑鱼氏族,我可以为你们介绍一下。”
马哨点头:“过几天我们见一下黑鱼氏族。”
“好。”
晚上的时候,马哨和独眺商量着事情。
独眺问:“大酋长,我们要进攻萨特堡吗?”
马哨:“是的,我确实有这个打算。那个约翰·萨特作恶多端,而且还和美国军队发生过矛盾,如果我们除掉他,加利福尼亚美军做出激烈反应的可能性应该不高。”
独眺:“但是大耳说了,萨特堡非常坚固,甚至还有两门加农炮……我们虽然有一百个优秀的士兵,但想要打下萨特堡,恐怕希望不大。”
马哨说道:“强攻的话,确实不容易。但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
独眺摸了摸下巴:“大酋长你的意思是……”
马哨没有继续说:“我们先和附近的原住民多接触一下,也多调查一些关于萨特堡的信息,然后再做最后决定。”
随后大约半个月的时间里,马哨便针对萨特堡展开了一系列的走访调查,并和附近的印第安人多有接触。
一处小山坡上。
马哨拿着望远镜,望向远处的一座堡垒,正是加利福尼亚的“大城市”萨特堡。
考虑到加利福尼亚极度稀少的白人,萨特堡这种居住着两三百人的小型堡垒,确实可以用“大城市”来形容了。
而以后世的眼光看,这座所谓的堡垒则实在有些寒酸。
它的占地面积倒是不小,围墙也挺厚实,但建筑高度也就六七米,看上去更像个大宅院。
在堡垒的东南角和西北角,各有一座塔楼。
萨特堡的镇堡之宝,两门加农炮,就在这两座塔楼上面。
一些白人在萨特堡内外走动,许多都扛着武器。
除了白人之外,还能看到印第安人的身影,但他们并不是堡垒的居民,而是其中的奴隶。
“萨特堡的人都该死!”一个怨愤的声音在马哨身边响起。
说话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他正是黑鱼氏族的酋长。这位酋长对萨特堡显然恨之入骨,说话时身体忍不住地颤抖。
黑鱼酋长接着说道:“大酋长,如果我们能攻下萨特堡,我希望能亲手阉掉约翰·萨特!”
黑鱼氏族已经不存在了,早在几个月前,这个氏族已经被萨特堡屠戮、奴役大半,名存实亡。
如今其名义也不复存在,而是成为了阿帕奇的一部分。
事实上,马哨只是稍微和黑鱼氏族流露了一些想法,这位苦大仇深的酋长就毫不犹豫地表示愿意加入阿帕奇。
马哨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说过,阿帕奇有成文的法律,不允许私刑。”
黑鱼酋长一滞,又道:“那就请让我担任处决者!我要用骨矛亲手刺穿约翰·萨特的心脏,就像插鱼那样!”
马哨沉默片刻:“这样吧,事后我将他的尸体交给你来处理。”
他有他的打算,不过他也实在难以完全拒绝黑鱼酋长强烈到近乎疯狂的复仇之心,这哥们的经历实在有点惨。
就在不久之前,黑鱼酋长的女儿,一个不满十二岁的女孩,在萨特堡遭受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并死去。
正是因此,黑鱼酋长才会如此仇恨约翰·萨特,希望能够加倍地报复回去。
“好吧。”黑鱼酋长沉默了两秒钟,最终答应道。
“我们回去吧,接下来就是等待机会了。”远远地观察了一番萨特堡,马哨随即返回东谷城。
与半个月前相比,东谷城虽然依旧还没有正式成型,但人口或者说施工人手却多了不少。
几个遭受萨特堡迫害的氏族如黑鱼氏族都加入了阿帕奇,自然也就迁入了东谷城。
目前在东谷城居住、施工的人,大约有三百人。
这天下午。
东谷城热火朝天地进行着施工,城镇大厅、围墙、公共厕所等基础设施逐渐建成,还有越来越多的民房。
大耳带着几个迈杜人匆匆赶来,在还没有修完的城镇大厅找到马哨:“马哨大酋长,我想我们可以行动了。”
151 【裤裆藏枪】
就在大耳前往东谷城的几个小时前,几个白人造访了他的野鸭氏族,为首的是个有些谢顶、留着络腮胡须的男子。
大耳出来迎接,用不熟练的英语毕恭毕敬地说道:“你好,拉丁先生。”
络腮胡男子当即纠正道:“不是拉丁,是雷丁,皮尔森·雷丁。”
大耳忙不迭地赔笑:“是是,皮尔森·雷丁先生。”
事实上他的发音依旧不标准,雷丁却懒得继续纠正,而是说道:“萨特堡需要新修几间房屋,让你们的族人跟我来吧……萨特先生很喜欢你们,这次你们每天可以多领五盎司的面包或者面粉。”
一盎司是二十八克左右,五盎司也就是一百四十克。
多领一百四十克的面粉,几乎是多一顿饭了,如果是以前的野鸭氏族,多半会感到喜出望外。
不过在为东谷城打工了一段时间之后,对于萨特堡的压榨,他们心中自然只有不屑和愤懑。
尽管内心感到不屑,大耳脸上仍然不得不作出客气的笑容:“好,好,我们一定去,不过……”
“不过什么?”
大耳小心地说道:“不过能不能宽限两天,我们后天再去萨特堡?”
雷丁眉头微皱:“怎么?”
大耳解释道:“我的不少族人正在南边的一个氏族做买卖,快回来了,但还没有回来,一时没有人手。”
雷丁在野鸭氏族左右望了望:“我看你们这人也不少,二十个人也来不了吗?”
大耳说:“氏族总得留些人看守,如果派了二十个人去萨特堡,这里就只剩女人和孩子了。”
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就两天,最多两天。雷丁先生,两天之后,或者就在明天,我一定带着二十个熟练的建筑工前往萨特堡。”
雷丁点了点头:“好吧,你们别忘了,我先回去了。”
大耳喜笑颜开,连连感谢道:“非常感谢,慷慨的雷丁先生。”
皮尔森·雷丁随手调戏了一个少女,就带人离开了野鸭氏族。
待雷丁离开之后,大耳立刻叫上几个族人:“走,立刻去东谷城通知马哨大酋长!”
几个人快马加鞭,在当天下午来到东谷城的城镇大厅:“马哨大酋长,我想我们可以行动了!”
马哨看着气喘吁吁的几个人:“萨特堡叫你们去干活了?”
大耳点头:“是,而且是进到萨特堡里面去修房子,后天。”
“很好。”马哨当即叫来独眺,吩咐道,“独眺,你挑二十个士兵,让他们装扮成野鸭氏族人的模样,到时候跟着大耳混入萨特堡,然后择机夺取塔楼和城门。”
“是!”独眺兴奋地应道。
此时就有大约二十个迈杜人在东谷城工作,所以阿帕奇士兵只需要和他们借一身衣着就行了。
不过野鸭氏族的人都不穿上衣,这让他们感到有点麻烦。
“百夫长,他们都没有上衣,我们该把枪藏在哪里?”士兵问道。
“当然是藏裤裆里!”独眺毫不犹豫地将勃朗宁手枪藏到裤裆里。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万一走火怎么办?”
独眺看向说话的士兵:“你之前不是说过不怕死吗?”
“这好像比死更加可怕……”
独眺打断了他:“别废话,立刻都把枪藏到裤裆里,解放萨特堡就靠我们了!”
“是。”士兵们服从命令,纷纷小心翼翼地将手枪藏进裤裆,并用绳子固定好。
装束上,二十个阿帕奇士兵很容易就打扮成野鸭氏族的模样,但两者的气质上却差别颇大。
阿帕奇士兵都是职业化的精锐士兵,目光坚定且充满斗志,与长期被萨特堡压迫的迈杜人截然不同。
至少以阿帕奇人或者迈杜人的目光来看,两群人几乎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竖狼不禁有点疑虑地说道:“还是有差别吧,会不会被白人发现?”
大耳笑道:“白人肯定分辨不出来,他们看我们都是一张脸。我们看他们也差不多。”
“好吧。”竖狼想了想,发现自己看白人确实有点脸盲。
利用出发前的最后一个晚上,阿帕奇士兵们学习了一点迈杜语,并进一步了解了萨特堡的情况,做足准备。
第二天的时候,马哨就带领着五十多个人从东谷城出发。
这五十多人当中,包括大耳等几个正牌迈杜人,还有三十个阿帕奇士兵,以及二十个化妆成迈杜人的阿帕奇士兵。
经过大约一个白天的路程,他们在第三天的清晨靠近了萨特堡,隐藏在一个土坡后,用望远镜观察着前方的萨特堡。
“独眺,你们混入萨特堡之后,先夺取塔楼,然后夺取东门或者南门,届时我会从外部攻入,里应外合控制住整座堡垒。”马哨放下望远镜。
独眺点点头:“明白。”
“好了,你们行动吧。”马哨拍了拍有点紧张的大耳,笑着说道,“放轻松,只要能进入堡垒,那些业余的白人士兵不堪一击。”
“业余?”大耳不是很理解这个概念。
独眺则道:“我们是真正专业的士兵。看看萨特堡里那些扛枪的家伙,这都六点钟了,居然还没有进行训练。”
“好吧。”大耳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
“士兵们,把手枪都固定好。”独眺提醒道,然后说,“出发。”
大耳几个迈杜人走在前面,二十个阿帕奇乔装打扮的士兵则跟在身后,不一会就来到萨特堡附近,距离城门只有百米左右。
“等等。”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响起,让众人都有些紧张起来。
尤其是大耳,他没有这种经历,甚至没有过和人战斗的经历,顿时就有点脸色发白,迟缓地转过头。
随即他松了口气,说话的并不是萨特堡的士兵或者管理者,而是一个商店店主,并且他还认识。
店主看上去颇为年轻,应该不到三十岁,身材中等,留着一些胡须:“大耳,对吧?”
“是的,布兰南先生。”大耳客气地说道。
布兰南的商店建在萨特堡外,看上去是一座崭新的建筑,似乎刚开业不久。
布兰南站在店门口,手里拿着一瓶酒:“我这里进了些好酒,比上次卖给你的更好,不来一点吗?”
152 【内部攻破】
“不了,不了。”大耳现在可没这个心情,“我们要去帮萨特先生做工呢,晚了可不好。”
“行吧。”布兰南没有多说什么,随即径直走向萨特堡。
大耳见了不由问道:“布兰南先生,你也要去萨特堡吗?”
布兰南:“是的,我去讨债,堡里有个该死的木匠欠了我不少钱。”
大耳点点头,便与布兰南一起来到萨特堡的城门。
看门的两个士兵任由布兰南进去,对大耳则盘问了几句:“你们是哪个氏族的?”
大耳恭敬地说道:“我们是迈杜人,野鸭氏族的,来帮萨特先生修建房屋。”
“雷丁先生昨天跟我们说过这件事。”另一个士兵说道。
问话的士兵点点头:“你们进去吧。”
大耳便领着众人进入萨特堡,两个士兵则怀抱步枪,依着城门继续闲聊。
“今天早上有点冷啊,那些迈杜人居然还是不穿上衣。”
“野蛮人不就是这样吗,你什么时候见过穿衣服的野兽?”
“的确……不过刚刚你有没有注意到,有个迈杜人的老二大得出奇。”
“有多大?”
“反正隔着裤子都能看出来,那尺寸,啧啧……我感觉可能有一英尺。”
“一英尺?你一定在开玩笑。”另一个士兵明显不信。
“见识短的家伙。”士兵嘲讽道。
正巧这时有一个白人女性过来,他当即猥琐地问道:“美丽的女士,你见过一英尺的老二吗?”
女士羞恼地离开了。
“哈哈哈!”两个士兵开怀大笑。
执行潜入任务的阿帕奇士兵无疑是精锐中的精锐,都是被训练过三年的职业老兵,并且都参与过实战,杀过敌人。
马哨带兵至今也就三年多时间,因此他们便是马哨手底下最精锐的士兵。
所以进入萨特堡之后,他们便如同本能一般观察着周围的建筑,思考着战术。
尤其是装有加农炮的两座塔楼,更是他们观察的焦点。
不一会,皮尔森·雷丁从一间房屋出来:“你们来得还算早,跟过来吧。”
“好的,雷丁先生。”大耳跟着雷丁。
很快他们就来到一处空地,这里已堆放着许多木材还有工具,显然就差施工的工人了。
雷丁手拿一幅图纸,为大耳讲解了将要建设的房屋,然后说道:“好好干吧。”
说完他就离开了。
大耳安排众人开始施工,士兵们一边装模作样地施工,一边继续观察着堡内的情况。
过了一会,忽然有争吵声从不远处的一间房屋里传来。
“快把钱还给我!”
“塞缪尔·布兰南,你这个黑心的放贷者,我绝不会还给你一分钱!”
大耳一怔:“是布兰南。”
愈演愈烈的争吵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不一会争吵演变为肢体冲突,布兰南和一个中年人互相推搡着出了房间。
更多的人将目光投向这边。
“怎么回事?”
布兰南手里攥着一张契约:“先生们,女士们,全体目光向我看齐,我要宣布一件事。”
说着他指向对面的中年男子:“这家伙欠债不还,而且还打人!”
对面的中年男子脸色涨红:“胡说八道,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两人身边已经围了一圈人,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眼见如此,独眺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是个不错的机会,兄弟们,准备行动。”
二十个士兵当即分成三组,一组前往堡垒东门,另外两组分别奔赴东南角和西北角的塔楼。
独眺带着四个人,亲自进入东南角的塔楼。
当他们进入其中的时候,里面的白人士兵赫然有好几个正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争吵。
“你们干什么?”没有看热闹的士兵也没有及时反应过来。
“先生,我有个好东西要送给你。”独眺微微一笑。
“什么?”
白人士兵话音刚落,独眺就从裤裆里一摸,掏出来一把转轮手枪。
“砰!”然后只听一声枪响,这名士兵就脑门开花地倒在地上。
“当然是子弹!”
五个阿帕奇士兵接连扣动扳机,迅速解决掉一层的白人士兵,然后其中一个人收缴几个白人的步枪,余下四人则第一时间冲上塔楼的二层。
与一层相比,二层的士兵显然有所防备。
“敌人!”白人士兵一边呼喊一边端起笨拙的步枪,扣动扳机。
“砰砰砰!”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密集的枪声,随即数人倒地,包括四个白人和两个阿帕奇人。
倒地的四个白人都是身中数弹,基本上必死无疑。两个阿帕奇人也有一人阵亡,还有一个则是腿部负伤。
一个白人士兵选择了投降。
独眺用枪指着他的太阳穴,又用手指着旁边的加农炮:“你是炮兵对吧?我命令你,用这门加农炮对准南门开炮。”
“不想死就快点!”独眺踢了他一脚,然后转头对其他士兵说道,“一定要看好入口,别让任何人上来。”
“是!”阿帕奇士兵们应道。
话音未落,伴随着两声枪响,两个刚刚冲上来的白人士兵就被击毙。
阿帕奇士兵们的动作很快,几分钟便掌握了两座塔楼,并且控制住了堡垒东门。
而就在他们行动之际,马哨也闻声而动,放下望远镜,一振缰绳:“随我出击!”
话音刚落,三十名骑兵疾驰而出!
此时,萨特堡的东门已被阿帕奇士兵控制,一些白人士兵正试图夺回,奈何他们火力不足,斗志亦薄弱。
更要命的是,两座塔楼都被占领了,塔楼上的阿帕奇士兵与地面的士兵互相配合,居高临下地开枪甚至开炮。
“轰!”南门轰然挨了一记加农炮,负责看守的白人士兵当场阵亡。
想从南门逃离的白人纷纷尖叫着转头,试图从北门逃出去。
“轰!”然而北门也挨了炮。
南门不行,北门不行,西边没有门,东门……
他们本来觉得东门似乎有点希望,虽然也有阿帕奇士兵镇守,但至少不必挨炮。
“咴——”然而就在此时,伴随着一阵马嘶,三十名骑兵疾驰而至。
他们的首领身材高大得仿佛巨人,胯下战马也如同一头猛兽,令人生畏。
三十名骑兵的杀到,立刻便在物理和心理两个层面击垮了白人。
“砰砰砰——”密集的子弹扫向还在反抗的白人。
“放下武器,投降不杀!”马哨带头用英语喊道。
153 【应许之地】
在约翰·萨特的哲学里,他自己毫无疑问是个勤奋的人。尽管他拥有令人羡慕的财富和权势,依然可以每天七八点钟便起床,且不需要任何人叫他。
可怕的是,今天他遇到了比他更加勤奋的人。
更加可怕的是,这些人似乎还是他的敌人。
“轰——”清晨突兀的枪声、炮声把约翰·萨特从睡梦中惊醒,还有阵阵惨叫声,其中一些他甚至能辨认出属于谁。
萨特连忙从床上起身,光秃秃的头顶渗出一层冷汗。
怎么回事,难道有人在攻打萨特堡?
不可能啊,他的堡垒如此坚固,以至于来到这里的美国军队都选择了妥协。
美军都没有选择攻击这里,入侵者还能是谁?
“萨特先生,印第安人攻占了塔楼!”雷丁冲进房间,回答了他心中的疑问。
“印第安人?”萨特脱口而出,“这不可能,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人连枪都没有!”
“确实是印第安人。”雷丁气喘吁吁,有些惊慌,“野鸭氏族的迈杜人。”
“迈杜人?那些懦弱的建筑工?”萨特依旧难以置信,但枪声迫使他不得不迅速地穿好衣服。
雷丁:“是的,迈杜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们不知道从哪里突然拿出武器,冲上并迅速占领了塔楼,就像是一群绵羊忽然变成了一群恶狼!”
萨特:“他们有多少人?”
“二十几人。”雷丁紧接着又说,“不过他们的战斗力非常强悍,至少守卫两座塔楼的士兵完全不是对手,而且城外似乎还有他们的人。萨特先生,我们得赶紧逃出去了!”
“走!”穿好衣服的萨特,抄起一把棕贝斯便夺门而出。
“轰!”刚一出门,一枚炮弹就从塔楼落到堡垒北门,将那里的士兵以及几个试图从那里逃出去的居民轰成碎片,血肉横飞。
萨特又惊又怒,转头看向南门,发现那里已经躺了几具碎尸。
而东门则有大约十个印第安人,拿着转轮手枪四处射击,让他的士兵几乎不敢露头。
而与此同时,又有几十个印第安骑兵从东门冲进来,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三把枪,火力更加凶猛。
随着这些骑兵的杀到,枪炮声逐渐变成了阵阵不太熟练的英语和西班牙语。
“放下武器!”
“举起手来!”
“投降不杀!”
随着这些喊话的持续,枪声愈发稀零,意识到败局已定的萨特堡士兵、居民纷纷选择投降。
一百多人陆续聚在一片空地上,举起双手,面带惶恐。
“萨特先生,快到这里来!”人群中一个白人妇女招手道。
萨特眼见反抗无望,逃跑也不可能,只好也放下武器,钻进了投降的人群当中,紧张地望向四周。
“如果他们守信用的话,我们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忧。”雷丁忐忑地说道。
“印第安人会守信用?”萨特说了句,同时紧张得身体发抖。
他不知道这些印第安人会不会守信用。
但他很难相信,印第安人会放过自己,毕竟他很清楚自己对印第安人都做过些什么。
上帝保佑……
这个时候,萨特只能祈求上帝了。
战斗结束了。
所有活下来的人都选择了投降,或者说,所有选择投降的人都活了下来。
百多个白人聚在一起,堡垒里的奴隶则都被释放出来,三两成群地站在一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有些奴隶和奴隶主的关系还不错,甚至比工人和资本家的关系好得多。
但萨特堡的许多奴隶显然不是这种情况。
他们几乎是遭受了最残酷对待的那些奴隶,很多人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一些人身上还有伤势。
所以当他们获得自由时,几乎恨不得将眼前的这些白人奴隶主生吞活剥。
“就是他杀了我的母亲!我要他偿命!”一个米沃克人语气激动,拿着块石头就要砸向奴隶主。
“住手。”旁边的阿帕奇士兵当即制止了他。
“为什么,我难道不能为母亲复仇吗?”
“阿帕奇法律会审判他的罪恶,禁止任何人动用私刑。”
士兵们不止约束着白人,也约束着这些奴隶,这样的场景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感到惊奇。
“这些印第安人似乎与众不同……”一个体型微胖的白人农民说道,鼻音有些重。
“什么?”说话的是塞缪尔·布兰南,今天的遭遇让他恼火而焦虑,不禁发火道,“科尔多瓦,你这个口齿不清的家伙!法克鱿!”
被称作科尔多瓦的白人农民显然是个好脾气:“我是说,我想他们应该会遵守信用,不会杀我们。”
布兰南继续骂道:“信用?违约金大于收益就遵守信用,违约金小于收益就抛弃信用,信用就是一坨屎!”
“布兰南,你冷静点……那个印第安士兵正在看你呢。”科尔多瓦说。
布兰南瞟了一眼,发现确实有个印第安士兵在看自己,当下不禁深吸一口气,平息了混乱的情绪。
“安静!”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让还有些混乱的场面迅速安静下来。
众人看向发出这个声音的人,一个骑着黑色战马,身材魁梧得异于常人的印第安青年。
他头上戴着九根鹰羽,本就惊人的体型再加上体型同样惊人的战马,让他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所有人。
“九根鹰羽……”一些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马哨缓缓说道:“现在,这座堡垒属于阿帕奇。所有人都将按照阿帕奇的法律,前往应有的位置。”
“谁是约翰·萨特?”他问。
尽管心怀侥幸的萨特试图躲在人群中,但作为这里曾经的主人,以及最大、最残暴的奴隶主,认识他的人实在太多了。
“是他,是他,就是他!”在几个奴隶的指认下,阿帕奇士兵从人群中拽出了一个体型较胖的谢顶中年人,“约翰·萨特,整个加利福尼亚最邪恶的人!”
马哨看着萨特,缓缓地说:“萨特先生,很遗憾,按照阿帕奇的法律,你应有的位置在……刑场。”
154 【塞缪尔·布兰南】
萨特惊恐起来,连忙说道:“你……你说过投降不杀!”
“投降可以解除敌对,但无法解除罪恶。”马哨淡淡道,“你信仰上帝,对吧?”
“是……”萨特颤抖地应了声。
马哨:“那就让上帝原谅你,我的任务是把你送到上帝身边。”
“不,不——”萨特绝望地嚎叫着,但却被两个强壮的阿帕奇士兵死死按住。
马哨正式宣告了他的死刑:“约翰·萨特,罪行无数,犯下故意伤害罪、奴隶罪、故意杀人罪……数罪并罚,依法判处枪决,立即执行。”
宣判之后,他并没有吩咐士兵去处决萨特。
而是看向一众白人:“我和我的士兵有些累了,你们当中有人愿意替我执行萨特的枪决吗?”
白人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马哨又道:“机会难得,谁愿意为我代劳,我将给他一些很好的奖励,比如……任命他为白人的民事总督。”
人群中开始有些骚动,不过依旧没有人站出来。
“说实话我有点动心,但萨特先生帮助过我……”
“这样做太可耻了!”
对印第安人来说,约翰·萨特是加利福尼亚最邪恶的人,至少也是最邪恶的人之一。
但对白人来说,萨特还算是个好人,乐善好施,人缘相当不错。
直到差不多一分钟之后,才终于有个人决定领这份好处。
“尊敬的酋长,我愿意为您效劳,处决这个十恶不赦的家伙!”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
马哨循声看去,就见一个二十七八岁或者三十出头的男子走出人群,他留着些胡须,修饰得还算整齐。
“上帝啊,布兰南,你不能这么做!”白人们纷纷说道。
“你这个无耻的混蛋!”萨特愤怒地瞪着此人,“我帮助了你,我让你在这里开商店,你却背叛我!”
布兰南没有理会。
马哨看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塞缪尔·布兰南。”布兰南说道。
“布兰南……”马哨眉头微皱。
他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似乎是加州淘金热事件中一个极为重要的人物,甚至是最重要的人物。
不过具体的事情他早就忘了。
思考了几秒钟并无头绪,他便不再去想:“很好,布兰南。”
他眼神示意独眺,独眺随即使萨特面朝人群,跪在地上,同时递给布兰南一把手枪。
“布兰南,让我来告诉你一点生物学的常识。”独眺说道,“头部中弹不一定会让人死亡,但后脑勺中弹的人必死无疑。这是最快速的死亡。”
“真的?”布兰南第一次听说这个说法。
如果是个白人科学家告诉他,他应该会相信,但一个印第安人和他讲这些,让他不禁感到怀疑。
“现在,对着他的后脑勺开一枪,然后你就能发现他会瞬间停止呼吸。”独眺指着萨特的后脑勺。
布兰南握着转轮手枪,对准了萨特的后脑勺。
与此同时,独眺站在他身后,注视着他的动作。
布兰南看上去有些紧张,掌心的汗水肉眼可见,不仅是因为他要杀人。
更重要的是,在杀死萨特的同时,他还必须与眼前的一百多个白人面对面。
他能感到人群的目光,这些鄙夷、痛恨的目光让他感到不自在。
但布兰南已经想好自己的选择,他知道未来的萨特堡属于这些阿帕奇人,没有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出这里。
事实上他认定这里将会成为一座监狱,如果想在这里活得好一点,他必须得做点什么。
“抱歉了,萨特先生……希望他说的是真的,射入后脑勺的子弹会让人死得最痛快。”布兰南说道,随即一咬牙,扣动了扳机。
“砰!”
伴随着一声枪响,以及飞溅的鲜血脑浆,萨特的尸体倒在地上。
确实就像独眺说的那样,射进后脑勺的子弹会让人瞬间毙命。
“做得不错,布兰南先生,现在你是这里的白人民事总督了。”马哨微微一笑。
独眺将手枪收回,布兰南喘了几口气,转头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暂时你的工作是协助司法。”马哨说道。
“萨特堡的白人,尤其是当过奴隶主的白人,都将接受法律的审判。”
“当然,除非是罪大恶极且拒不认罪的,审判的结果一般不会是死刑,因为首恶萨特已经亲自去请求上帝的原谅了。”
他又看向一众白人:“另外,你们还可以选择自首。主动交代罪行、指认他人罪行者,可以从轻处罚。”
话音刚落,就有个白人惊恐地说道:“我坦白,我以前是奴隶主,我虐待过印第安人!”
随后又有好几个白人选择自首,交代罪行,互相指认。
“我坦白,我也坦白,我以前是奴隶主,虐待过印第安人。罗伯特也是,他做的比我更过分!”
“雷丁也拥有过很多奴隶,也虐待过他们!”
“……威廉姆斯偷窥过玛丽洗澡!”
很快不仅是指认奴隶罪,各种偷鸡摸狗的事也出来了。最后经过一番内卷,所有白人都被扣上了一系列罪名。
当然,在马哨的计划当中,这些白人至少会有一个罪名,也就是约翰·萨特的从犯。
然后以司法的名义,他将对这些白人实施劳动改造,榨取他们的劳动力,并试图转化思想,就像当初他对战犯做的那样。
如果能有个白人代理人或者说“白奸”,事情无疑会好办许多,布兰南就是这个“白奸”。
“从今天开始,这里就是‘西泉要塞’——阿帕奇的军事基地,以及劳动改造营。”
随后马哨吩咐士兵们打扫战场,将所有的尸体、物资都收集整理起来。
“这就是萨特堡的炮?”最值得关注的无疑是两门加农炮,马哨看着眼前的铜炮问道。
155 【火炮与炮兵】
“是的,大酋长。”独眺说道,“事实上,萨特堡总共有三门加农炮。”
“除了塔楼里的两门之外,我们还在一个房间里发现了一门,不过有一些损坏。”
所谓加农炮,其实也就是长管炮,其名称的本意便是拉丁文的“管子”。
比如马哨眼前的这门火炮,就是标准的长管炮,炮管较其它火炮颇为细长。
样式老旧,不是什么先进货,但对马哨而言,这是他拥有的第一门火炮。
他一直想要为自己的部队装备火炮,但却难以实现。
直接买必然很困难,这个时代的政府管理水平再差,也不至连火炮的买卖都不上心。
所以他作为印第安人想要装备火炮,比较合适的途径似乎是自己制造。
听上去好像不难,马哨身为一个未来人,并且还是物理老师和键盘军事家,至少飞雷炮或者说“没良心炮”他是能做出来的。
但他终究没有去做所谓的“没良心炮”。
因为他知道,这种超简易火炮的性能其实不怎么可靠,远没有一些传闻当中那样的神乎其神。
操作繁琐、使用条件受限、精度和射程差……这些不提,更重要的是,没良心炮的安全性也是个大问题。
在真实的历史之中,由于极为有限的射程,以及火炮本身的问题,飞雷炮的操作者始终处于危险的环境当中,只是比舍身炸碉堡好些罢了。
而且这东西主要是攻城用途,阿帕奇目前应该执行的战略却无疑是防御战略,至少没有什么攻城的需求。
所以经过一番考虑之后,马哨决定暂时不去造炮,多积累点工业技术的基础再说。
不过这不意味着他不想要尽快拥有一些火炮,事实上他准备从墨西哥或者欧洲购买。
欧洲不必说,自从美国开始闹独立,为了给美国人找麻烦,英国人没少支持印第安人。
当初打英美战争的时候,英国人甚至还生产了一种专供印第安人的贸易步枪。
这种步枪结构简单,价格低廉,产量巨大,有力地推动了火器在印第安人当中的普及,可谓是用心良苦了。
马哨相信,只要能让英国人关注到他和他的部落,获得一些军火支持并非难事。
还有就是墨西哥人。
墨西哥战败之后将退守中美洲,与阿帕奇人的领地基本不再有交集。
没有交集,自然也就没有矛盾,墨西哥人和阿帕奇人没必要像过去那样互相敌视。
刚刚经历过战败的墨西哥人,绝对比英国人更恨美国,从他们手里搞到火炮的机会也很大。
对此,马哨心中早就有了一些计划,事实上这就是他在加利福尼亚之行后需要做的事。
他观察了一会眼前的加农炮,随即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三个白人俘虏。
“你们三个是炮兵?”马哨问道。
三个俘虏士兵互相看了一眼:“是的。”
马哨:“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你们将要面临的惩罚。”
“作为约翰·萨特的从犯,你们将面临至少五年的劳动改造。”
“如果你们还不太理解劳动改造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监禁’,总而言之,你们没有自由。”
停顿了一下,马哨话锋一转:“不过,以理服人、以德服人是阿帕奇的处事原则。我们的目标不是为了惩罚谁,至少不仅是这个,我们还希望世界能变得更好一些。”
“所以……如果你们能够痛改前非,做出一些贡献,你们将得到相应的奖赏,比如金币,以及减刑。”
一个俘虏炮兵犹豫道:“我们需要做什么?”
马哨:“你们只需要把炮兵的技能教给我的士兵就可以了。”
炮兵需要数学和物理知识,但只有数学和物理无疑是纸上谈兵。
所以想要训练出一批合格的炮兵,靠马哨自己肯定是做不到的。
他需要专业的炮兵。
而他非常清楚,教学类的工作并不是依靠武力强迫就能做好的,很大程度上要依靠教学工作者的态度。
老师这个职业,可以神圣到无以复加,也可以堕落到无以复加。
所以除了一些必要的强制性手段,马哨还需要拿出丰厚的奖赏作为激励。
这可是炮兵,教师的称职很重要。
一个俘虏难掩心中鄙夷,用尽可能正常但还是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说了句:“首先——你们得识字。”
马哨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伸手一指身边的众阿帕奇士兵:“他们中的每个人都识字。”
“论英语和西班牙语,他们确实不太熟悉,但论数学语言,你们可能还不如他们中的一些人。”
三个俘虏炮兵明显不相信,但也没有说什么。
马哨只道:“只要你们愿意担任炮兵指导,就可以免除苦力劳动,还可以领一份薪水,每个月二十美元。”
“二十美元?”这个数字让炮兵俘虏们眼前一亮。
普遍而言,当兵的收入并不高,他们作为加利福尼亚地区的一支私人武装,收入就更少了。
甚至他们都很难算是职业军人,很多是退役再就业的军人,既当士兵,也兼职其它工作,比如奴隶主。
马哨:“没错,二十美元,而且是货真价实的二十美元,金银币,而非银行券。”
“除此之外,根据你们的训练成果,你们还可以获得至少一年的减刑,提前获得自由。”
“你们也可以拒绝,只要你们愿意像大多数犯人那样,进行繁重的体力劳动比如耕种,领取微薄的薪水,以及拥有更少的减刑机会。”
俘虏疑问道:“所有犯人都有工资?”
“是的,不过大多数人的月薪只有三美元左右,并且每天需要工作十四个小时左右。”马哨说。
“而炮兵指导不仅可以拿二十美元的薪水,工作时间也不超过十个小时。”
“二十美元和三美元,十四个小时和十个小时,精通数学的你们应该能理解两者的区别。”
末了马哨又道:“好了,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考虑。”
“另外在此期间,你们也可以和我的部下们讨论一些数学和物理问题,看看他们到底是不是文盲。”
156 【能量守恒定律】
随后,阿帕奇士兵确实和这几个被俘虏的白人炮兵探讨起了数学和物理。
当然,他们派出的是在这方面最出色的一个人——他们也没那么大的底气,认为随便一个人的数学物理水平就能击败白人的炮兵。
“抬头纹,看你的了。”阿帕奇士兵们拍了拍一个青年的肩膀,“你可是拿过数理进修班前三名的男人,别辜负了大酋长的教导。”
“不是前三名,是第三名。”抬头纹纠正道。他皱着眉头,让额上满是皱纹。
他看向面前的几个白人炮兵:“我们来打个赌吧。”
“打什么赌?”白人炮兵互相看了看,随即问道。
抬头纹:“你们也派一个代表出来,然后我和他互相出题目,谁答不上来便要认输,并且支付一美元。”
“十美元!”身后的阿帕奇士兵起哄道,“一美元太小气了,你要是手头没钱,我给你!”
“没错,十美元!”
抬头纹被同伴们起哄,白人炮兵们看他们颇为自信的样子,顿时也有些不服气,推出了一个青年:“高斯,让他们见识见识你的厉害!”
抬头纹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你……你是高斯?”
高斯似乎有些不太情愿,但还是决定迎战:“看来你对数学确实并非一无所知,不过我不是伟大的约翰·卡尔·弗里德里希·高斯,而是汉斯·高斯,一个荣幸的巧合而已。”
高斯尚在人世,并且已经完成他的绝大多数贡献,是此时学术界的活神仙,凡是对数学稍有了解的人,都必然听说过他的威名。
抬头纹面露尴尬,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丢人。用脚趾头都应该想到,高斯怎么可能出现在萨特堡的俘虏当中?
他的反应确实丢人。
眼前的这位炮兵高斯无疑已经暗暗地鄙夷过了他,于是随口说道:“那好,我来出个题目,请你证明一下勾股定理。”
高斯觉得,证明勾股定理应该就是这个印第安人不可逾越的极限了。
其他炮兵也这么认为。
如果不是俘虏的身份,他们可能已经不加遮掩地提前嘲笑起来了。
即便如此,他们的脸上依然隐隐有一丝期待出丑的神色,仿佛很快就能看到抬头纹答不上来时的窘迫了。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
抬头纹拿来纸笔,一声不吭地完成了勾股定理的证明,一幅示意图,短短几行字。
而且用的是一种新方法,借助直角梯形的面积完成了简单高效的证明。
高斯看着纸上简短的证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这……这种证法是谁教给你的?”
“当然是我们的大酋长,就是刚刚离开的那位。”抬头纹说,“我只是大酋长的一个普通学生。”
抬头纹用的证法其实就是后世的“总统证法”,由美国总统詹姆斯·加菲尔德在1876年提出。
对十九世纪的人来说,证明勾股定理没什么了不起,但这个证法新颖简洁,也为加菲尔德博得了一些美名。
美国总统尚能借此博得美名,一个印第安人提出这个证法,显然就有点奇迹了。
看着眼前的证明,高斯陷入了沉默。
他意识到这些印第安人是真的与众不同,比他想象得还要与众不同得多。
“好吧……现在轮到你出题了。”高斯有点不甘心地说了句,他预感自己可能情况不妙。
抬头纹微微一笑,起手就是一道物理题。
一道最简单的能量守恒定律应用题。
如果让马哨评价这道题,毫无疑问是:送分题。
然而,这个时代的人们基本上还不知道能量守恒定律。
也不能说没有,严格地讲,几年前就有这个定律了。
但此时的能量守恒定律还不够完善,也不够普及,至少还没有成为最公认、最基础的物理定律之一。
顶级物理学家是知道这条定律的,但这位与高斯重名的炮兵显然不在此列。
所以当他试图解题时,只觉得头脑一团浆糊,根本不知道该从何下手,仿佛这根本就是个无解的题目。
他在纸上写了一大堆,列了各种方程,化简下来却全是“x=x”之类的结果。
高斯深吸了一口气:“出题者不能出自己都不会的题目,我想这应该是不言自明的基本规则吧?”
抬头纹点点头:“没错。”
高斯又问:“所以,这道题你会做吗?”
抬头纹:“当然,这很简单……你承认你做不出这道题,对吗?”
高斯沉默须臾:“是……那么,把你的答案告诉我。”
抬头纹三下五除二地解决了题目,寥寥几行字,便得出结果:“这是能量守恒定律,其实如果你多关注一下物理学的新闻,应该听说过。”
“能量……守恒?”高斯一脸茫然,无法理解这个概念。
不过这不妨碍他进行验算,验证答案的正确性。
“你输了,对吧?”抬头纹微笑道。
“我……”高斯说不出话来。
几个白人炮兵都不禁说道:“不会吧,高斯,你居然输了?你对得起你的姓吗?”
“上帝啊,你输给了印第安人!”
“你不是一向对自己的数学物理很有把握吗?”
高斯抓着自己的头发,苦恼地说道:“这道题我真的把握不住……守恒?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来!”其他炮兵按捺不住,也试图解题,结果和高斯一样满头雾水,得不出答案。
抬头纹说道:“白人们,现在你们还觉得我们是文盲和野蛮人吗?或者说,如果我们是文盲和野蛮人,你们又是什么?”
几个炮兵说不出话。
精神上的打击往往比肉体上的打击更加沉重。
他们可以迫于武力屈服于野蛮人,在他们看来,野蛮人就如同野兽,人类不会因为被强壮的野兽击败而感到羞耻。
然而现在,这些刚刚在武力上击败他们的野兽,又用数学和物理击败了他们。
这让他们有种三观尽碎的感觉。
“狂妄但却愚蠢的白皮,你们的数学物理水平比我想象得更低,你们连做大酋长学生的资格都没有!”抬头纹狠狠地鄙视道,他感觉这比用子弹杀死敌人更痛快。
157 【秘密监督】
几个炮兵如丧考妣,围在题目前久久沉默。
抬头纹继续说道:“但愿你们的炮兵技术能比物理水平高一些,如果你们连一技之长都不具备,还不如老老实实做苦役。”
“对了,愿赌服输,把十美元交出来吧。”他伸出手。
“……”几个炮兵依旧无言,半晌才道,“我们哪还有钱?”
一个阿帕奇士兵当即质问道:“没有钱你们为什么要来打赌?”
“我……”炮兵们张了张嘴。
抬头纹看了一眼同伴:“显然,他们觉得自己胜券在握。”
随后他又对白人们说:“你们没有钱,那就先赚钱,炮兵指导可有二十美元的月薪呢。”
最终,怀着五味杂陈的心情,几个炮兵俘虏成为了萨特堡的炮兵指导,负责为阿帕奇士兵们教授炮兵技能。
这其中自然有屈辱、迷茫之类的心情,但也难免有几分安逸和欣喜。
毕竟二十美元的月薪着实不低,挣达不溜嘛,谁能不心动。
马哨希望,萨特堡的炮兵训练,能为阿帕奇不久未来的炮兵部队打一些基础。
除了炮兵这类技术人才之外,萨特堡的俘虏当中还有一个值得注意的群体。
伪军。
萨特堡不仅有白人士兵和印第安奴隶,也有一部分印第安士兵。
他们听命于约翰·萨特,像白人那样生活,也像白人那样会对印第安人开枪。
对于这些伪军,阿帕奇的处理还是比较宽容的,基本上与白人俘虏一视同仁,而没有额外加一项“印奸”的罪名。
毕竟他们多少有被迫的成份,而且本来也没有什么印第安人的自我认同。
对他们来说,其他部族甚至其他氏族的印第安人和白人没多大区别,对其他部族的印第安人开枪自然也就称不上背叛。
他们仍然需要时间,才能逐渐像眠熊城的居民一样,产生统一的群体认同。
解决完萨特堡之后,萨克拉门托区域便进入了平稳的发展。
东谷伐木场继续淘金,以惊人的速度获得利润,当然也兼顾伐木,为工程建设提供材料。
东谷城一边持续完善,一边不断吸纳人口,周围的印第安人都可以迁居其中,还有少量的白人、黑人。
与眠熊城相比,东谷城的同化政策要平缓许多。
毕竟这里阿帕奇人少,与阿帕奇文化差异也大,越来越多外族人的涌入势必会大大提高同化的难度。
因此东谷城实行的同化更偏向经济手段,正好占了金矿也有钱,强制性手段即便有,也会尽可能地伪装,减少刺激。
萨特堡,或者说西泉要塞,情况就不一样了。
萨特堡变成西泉要塞之后,马哨立刻安排了对这里的修复和扩张。
修复自然是对城门的修复,之前的战斗中,南门和北门都遭受了炮击,需要修复。
扩张既是面积和建筑的扩张,也是人的扩张,马哨打算把这里变成一个在他眼中较为合格的军事要塞,这至少需要从本地印第安人当中吸纳几百人作为士兵。
除了军事基地,西泉要塞还是白人和伪军们的劳动改造营,实行更具强制性的改造同化政策。
未来阿帕奇在加利福尼亚抓到的各种非死刑犯人,都将被送到这里进行强制同化。
十月初,马哨召开会议,对伐木场、东谷城和西泉要塞做了些安排,便准备动身返回堪萨斯了。
实际上他不想这么快就回去,毕竟加利福尼亚的发展才刚起步,比眠熊城更需要他的直接参与。
但鉴于他接下来的计划,他不得不赶着回去。
临行之前,马哨一再嘱咐独眺和竖狼,这两人将是他离开之后的代理人,负责萨克拉门托区域乃至加利福尼亚的所有事务。
“记住,你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和经营好金矿。”
“在此前提下,其它问题尽可能用钱解决……开采出来的黄金,西泉要塞和东谷城分别可以获得十分之一作为发展资金,这笔钱足够用了。”
“千万要记住。”马哨末了又强调地问道。
独眺和竖狼都点头应道:“放心吧,大酋长。”
嘱咐完这两人,马哨又单独叫来抬头纹:“抬头纹,我有一项秘密任务要交给你……”
抬头纹说:“不管什么任务,我都一定会努力完成。”
马哨沉吟道:“不是什么艰难复杂的任务,就是让你秘密监督一下独眺和竖狼。”
抬头纹一怔,似乎有点不太理解:“秘密监督?”
马哨笑了笑:“我说过,人性是靠不住的,不管是谁的人性。金矿蕴含着惊人的财富,尽管独眺和竖狼都是对部落非常忠诚的人,但如此重要的事情,显然要尽可能少地依赖人性的自律。”
“所以,除了公开的监督之外,秘密的监督也必不可少。你需要密切关注金矿的运转,防止有人被欲望吞噬了理智。”
“当然,金矿以外的事情你也要关注一点,比如司法、军事……”
抬头纹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了。”
马哨沉吟片刻,忽然问道:“抬头纹,你觉得我要不要再安排一个人,来对你进行秘密监督?”
“多几个秘密监督者,互相制约,应该会让监督更加有效。”抬头纹说道,随即仿佛想到什么,忽然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马哨:“怎么了?”
“大酋长,我想到了一个问题……”抬头纹犹犹豫豫,半晌都没有说出下文。
“有什么问题直接说出来,你是我的学生。”马哨说道。
抬头纹终于下定决心:“大酋长……我觉得,好像没有人可以监督你。”
马哨怔了一下,随即笑起来:“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人可以监督我,但——”
抬头纹突然恍然:“我明白了,需要监督的是人性,不是神性!”
“不,我没有神性,别说这种话,你可是我很看重的学生。”马哨当即说道,眉头微皱。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
马哨继续缓缓说道:“你说的没错,抬头纹,没人可以监督我,至少没人可以严格地监督我。而我也不是神,也和你们一样有着靠不住的人性。”
“但这是个无解的问题……因为任何体系都会有至少一个漏洞,任何公理系统都有无法证明的东西,任何问题最后都会追问到一个绝对无法回答的问题。”
“我们可以无限地推崇法律和制度,推崇程序正义,但不论法律和制度怎样完善,程序如何严密,它都只能接近完美,而不能达到。”
“任何情况下,都至少会有一件事,让所有的理性、法律、程序、制度统统失效,让我们只能寄托于个人因素甚至是意外因素,没有更好的办法。”
停顿了一下,马哨又道:“如果有人说,物理学的大厦已经落成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小修小补的工作……他注定会成为一个段子。”
“不止是物理,社会也一样。”
158 【返回堪萨斯】
“在一个复杂的分工社会当中,必然会有难以监督的机构。”马哨说,“对现在的阿帕奇来说,我就是这个机构。”
抬头纹虽然早就被马哨潜移默化地灌输了很多类似的观念,但听到这个论断,仍难免有些难以接受。
“这真的……不可避免吗?”他不禁问道。
“不可避免,或者说避免它的代价不可承受。”马哨说。
“怎么避免?”抬头纹又问。
马哨:“只要让社会退化就行。如果每个人都从事最简单的、自给自足的工作,老死不相往来……没有社会分工合作,没有公共利益,自然也就不必有监督了。”
停顿了一下:“所以,对于一个可以监督其他所有人却很难被其他人监督的‘终极监督者’而言,保证社会不退化是最基本的底线。”
“进一步讲,如果一个机构能够成功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那么他就是天然的、必然的终极监督者,谁也不能撼动他的地位。”
抬头纹若有所思:“代表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
马哨补充道:“这是个重要思想。”
发展就是合法性。
听上去,这更像是一种工程师思维。
但政治本该如此,相比之下,用数学家的思维去理解政治,才是荒唐。
马哨大概还记得,高中的数学教科书曾把《独立宣言》当做公理化思想的一个例子来讲。
当然,这东西考试不考,所以大多数学生不知道,大多数老师也不知道。
马哨是知道的。
但他并不认可。
他不认可《独立宣言》的这种做法,或者说欧美人的政治理念。
这种理念,简单来说就是认为政治可以像数学一样完美,甚至是脱离于现实。
但数学本身并不完美,它也有缺陷,而且这种缺陷是根本性的,是人类自身甚至是宇宙的缺陷。
同时,数学可以脱离现实,任凭公理在逻辑的世界里自由延伸,但政治绝不可如此。
因此,这种在西方人中十分盛行的政治观念注定是一种妄想,它将为社会带来灾难。
后世的美国已经逐渐印证了这点。
《独立宣言》里,那些道貌岸然的政治公理,最终只能推理出讼棍和白左的繁荣,而不能得出任何实质的公义。
两人的探讨似乎有些诡异。
抬头纹的提问就像是被统治者对统治者的尖锐质疑,但事实上两人都没有感到什么紧张。
因为马哨骨子里始终是个老师,而且是个优秀的老师,他把师生关系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讨论的内容逐渐偏离了初衷,变成了数学。
抬头纹又问:“任何公理系统都有不能证明的东西……这是真的吗?”
“公理自身不就是吗。”马哨随口道,没有多说。
想说清楚这个问题,需要的前置知识可不少,而且很多都是超前的,比如罗素悖论、哥德尔不完备定理,都是下个世纪的东西。
别说哥德尔不完备定理了,妄想建立完美数学大厦的希尔伯特这会都还没出生呢。
就是开尔文“物理学大厦”的那个著名段子,现在都还没有诞生呢。
这个时代,对人类理性缺陷探索的最大成果,可能也就是康德的二律背反了。
即便最伟大可能没有之一的大哲学家康德,对此也只是初窥门径,为后人揭示了思路,却没有拿出什么确凿的东西。
抬头纹是部落里数学天分最拔尖的人之一,在数理进修班也是优等生。
但其真实水平也就和后世高中生差不多,而且是做题方面,眼界则可能连初中生都不如,想理解哥德尔的理论还差得太远。
总而言之……这里面水太深,马哨怕抬头纹把握不住。
“你如果有兴趣,可以先了解一下罗巴切夫斯基的几何,我带来的那些书里有讲它的。”马哨说。
除了基本的生活生产物资,阿帕奇西进队还带了一些书到加利福尼亚,以便让这里的阿帕奇人继续学习。
“最后,抬头纹,我离开之后,你大概就是整个加利福尼亚数理水平最高的人了,记得做一个合格的老师。”他又叮嘱道。
抬头纹郑重地应道:“我明白,老师。”
和抬头纹谈完,马哨便收拾收拾,休息一晚,第二天正式启程了。
返程的队伍只有一百人左右,而且只有一小半是原先西进队的成员,大部分则是新成员,也就是刚刚加入阿帕奇的加利福尼亚印第安人,还有几个白人囚犯,其中包括一个炮兵。
之所以这样安排,主要是因为西进队的人数太少了。
不到三百人,要管理西泉要塞、东谷城和东谷伐木场三个地方,实行同化政策,难免有些捉襟见肘,马哨肯定不能多带。
不仅不能多带回去,他以后还要向加利福尼亚增派人手。
成员多数是新人,队伍自然不好带。
比如路上就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有几个印第安人执意要去两百公里外的一个传说圣地祭拜,最终僵持不下,马哨只好让他们自行离队,不管他们了。
他此番趟返程有些急迫,可没工夫管这个。
马哨从加利福尼亚动身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十月份,如果再晚一些,他就要在冬天穿越整个西部了,这绝对是个糟糕的计划。
同时美墨战争也接近尾声,他必须展开下一步行动。
他带着一行人快马加鞭,尽可能快地返回堪萨斯。
除了那几个人的离队事件之外,路上没有发生什么波折。
对其他团体来说,这基本上是不可能做到的。
因为马哨走的路线是自然环境最温和的一条路线,自然环境温和,社会环境却比较恶劣。
得益于温和的自然环境,沿途居住着许多印第安氏族,形形色色,啥人都有。
白人或者外地的印第安人来到这里,很可能被当成入侵者处理,人少的直接就莫得头皮了。
但马哨作为在印第安世界日渐名盛的天空之子,绝大多数印第安氏族都会给个面子,至少路过一下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他可以一路快行,在十二月中旬就顺利返回了堪萨斯的眠熊城,比计划中还早些。
159 【阿帕奇通讯社】
时隔半年多,在1847年的十二月中旬,马哨回到了眠熊城。
与离开时相比,眠熊城的规模又增长了不少,粗略看去,占地面积至少扩大了一半,城内的砖石建筑也明显更多了。
城外也有一些建筑,比如东西两侧的枪店、马厩、登记处等等。
一队猎人从南面回来,马车上载着许多刚刚猎杀得来的野牛,看上去收获不错。
士兵们在各处站岗或者巡逻,还有许多在空地上训练,号子声此起彼伏,当然还有飘扬的金拳红旗。
城内外充斥着各种声音和景象,既繁荣,也有些杂乱。
马哨的队伍里自然也有一面金拳红旗,十分醒目,因此人们很快意识到:“大酋长回来了!”
在士兵们的迎接下,马哨从西门进入眠熊城,当然,在入城之前,登记的手续也必不可少。
尤其是那些没有持枪资格的队员,他们在路上可以配枪防身,但却不能把枪带进城里。
任何把武器擅自带入城里的人都会遭受惩罚,阿帕奇的武器管制十分严格。
办完入城手续之后,马哨便吩咐道:“把‘包裹’都送到酋长大厅。”
“是。”一些队员应道,然后纷纷卸下队伍携带的包裹,搬运到酋长大厅。
这些包裹尺寸不大,但却似乎相当沉重,很多人搬得并不轻松。
“立牛,你这是怎么了,搬两个小包裹就累成这样?”有居民询问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
立牛回道:“你也去一趟加利福尼亚试试,两千公里呢!”
“又不是一天走完,我看你就是不行了……我来帮你吧。”居民想要帮立牛分担一个包裹。
“一边去!”立牛却毫不领情,气喘吁吁地搬着两个包裹,径直进了酋长大厅。
队伍里的几十个小包裹全部被搬入酋长大厅,堆放在地上,负责搬运的队员们也都集中在此。
“辛苦你们了。”马哨对这些人说,“都回去好好休息吧。”
然后他又叮嘱道:“保密协议千万要注意,不管别人跟你说什么,都不能透漏一个字。”
“是,大酋长!”人们应道。
待人们都离开,早就满心疑惑的下雨天不禁说道:“这些包裹里都是什么?怎么这么沉?”
马哨一笑:“你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都被钉死了。”下雨天将包裹外面的布解开,露出一个被钉死的木盒。
马哨当即拿起木盒,两手用力几番,便直接掰开了被铁钉钉住的木板,随即一抹金黄出现在房间之中。
“这是……黄金?”下雨天不禁睁大眼睛,凑近观察。
“当然了,除了黄金,还有什么东西能有这样动人的光泽呢。”马哨拿起木盒里装的一块金锭,在手里掂了掂。
这饱满的沉重感让人心情愉悦。
下雨天也拿起一块金锭看了看,然后想起什么,指着地上的几十个包裹:“这些都是黄金?”
“没错,价值数十万美元的黄金。”马哨笑着说道。
下雨天愣了一会:“难道……难道你在加利福尼亚发现了金矿?用那个金属探测器?”
马哨点头:“是的,不过我想更多是命运的眷顾,毕竟你知道,金属探测器的探测范围很小。”
下雨天坐回座位上,看着眼前的金锭,皱着眉头,陷入了沉默。
马哨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发现金矿之后,我直接在那建立了一座伐木场,以伐木的名义让族人们淘金,然后在伐木场附近建立了新城,叫做‘东谷城’,还有一座军事基地‘西泉要塞’……”
他将萨克拉门托现在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下雨天忽然问道:“那里金矿很多吗?”
“似乎是这样。”马哨点头,指了指地上的黄金,“至少在开采出这么多的黄金之后,金矿的产量丝毫没有减少,我估计那里可能有价值几百万甚至上千万美元的金矿。”
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加利福尼亚的金矿至少价值上亿美元,这是足以令一个国家垂涎三尺的巨额财富。
下雨天又沉默了一会,直到说了句:“我为什么感觉你好像早有预料一样?”
“啊?”马哨一滞。
下雨天:“不然你为什么坚持要去加利福尼亚。”
“当然是为了海洋,西海岸将成为美国最富饶的地方。”马哨掩饰着心虚,“我们必须早做准备,毕竟美墨战争结束之后,加利福尼亚就是美国的地盘了,一定会有越来越多的美国人涌入那里。”
这确实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
下雨天最终道:“好吧,我信了……”
马哨转移话题:“说说过去大半年里眠熊城的情况吧,我感觉这里至少增加了五六千人。”
“眠熊城的人口已经突破两万人了,是中西部最大的城市。”下雨天点头说道,“阿帕奇的合并计划还在持续,再加上其他部族迁来的人口,我们每个月都会吸纳至少一千人。”
“其他部族的迁入者,大多是因为听说了我们在防疫中的胜利,这场胜利的影响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大。”
“事实上,我们已经上了美国和墨西哥的报纸。”停顿了一下,下雨天继续说道,“不止一个记者拜访了我,包括一个从纽约来的记者。”
“报纸呢,我看看。”马哨有点惊讶。
作为最西部的加利福尼亚,消息自然更加闭塞,东部的很多新闻他都不知道。
下雨天没有拿出报纸,而是拿出了一沓纸,上面贴着许多裁剪的报纸片段:“我成立了一个阿帕奇通讯社,负责从各家报纸收集和整理重要的新闻,过去几个月的重要消息都在这里。”
“阿帕奇通讯社?”
160 【征文大赛】
“我们也应该像切罗基人一样,创办自己的报纸。”下雨天说,“不过目前,通讯社只是负责整理外界报纸上的新闻,我还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来操办报纸的事。”
切罗基人是第一个有文字的北美印第安人,还创办了第一份印第安报纸。
马哨也有创办阿帕奇报纸的想法,不过就像下雨天说的,没什么合适的人手。
他和下雨天两人倒是足以胜任,但两个人显然不能支撑起一家报纸的文字输出,他们本来就已经够忙碌了。
马哨沉思片刻:“也许我们可以试试征文。”
“征文?”
马哨解释道:“就是鼓励所有人来写文章,然后评选出优质的文章。这既可以为通讯社挑选编辑,也可以为通讯社提供文章。”
“我们的部落现在有两万人,具备一定写作能力的人也有几千,怎么也能找出些好文章来。”
马哨最上心的工作便是教育,所以阿帕奇部落的文字普及效率极高,绝大多数人都至少会写数字和自己的名字,具备写作能力的人也不少。
当然,如果以后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人所谓的写作能力大概也就是“学自行车”这种水平的记叙文。
真正能用文字写出好故事,或者讲清楚道理的人,估计得百里挑一。
下雨天略一寻思,不禁连连点头:“是个好办法。”
马哨继续说道:“这样,我们从过去的新闻里挑出一些重要的,把它们作为话题,让参赛者围绕题目自由发挥……”
“优胜者可以得到奖金、奖状,还有机会进入通讯社当编辑,他们的作品也将公开展出,供其他人学习。”
“我们也写一篇,不过不参赛,到时候直接一起展出。”
下雨天点头:“可以。”
两人随即开始从报纸里挑选新闻,对马哨来说,这也是他恶补过去几个月的消息闭塞。
有这么几件值得关注的事。
首先是爱尔兰大饥荒,大饥荒在国际社会引发了持续的讨论,一直都是报纸上的热门。
然后还有美墨战争,这倒没什么好说的,大体和历史上没区别,美军几乎是一路平推了墨西哥。
唯一的区别就是墨西哥的游击队比历史上更牛逼了。
比如在五月时,由于上层的投降,墨西哥第三大城市普埃布拉不战而败,被美军攻占。
结果游击队直接农村包围城市,把大量的美军围堵至今,而且激励了普埃布拉城内的墨西哥人一起反抗,让美军始终无法向墨西哥首都推进。
在原本的历史上,美墨战争进行到这个时候已经基本结束了,美军已经打进墨西哥的首都墨西哥城了。
但至少截止到马哨获得消息,墨西哥城还没有爆发战斗,
不出意外的话,美墨战争的结束至少会推迟几个月。
曼努埃尔·查维斯成为了墨西哥反抗军的领袖,凭借着武器和战术上的优势,他带领着部下东征西讨,一度凝聚了数千人的兵力,但在维拉克鲁斯战役中损失惨重。
当然,美军在维拉克鲁斯战役也吃了不小的苦头,伤亡千人,这让这场战役不再是美军“19世纪最成功的两栖登陆作战”。
还有一些消息,比如共产主义同盟第一次代表大会在伦敦举行,比如美国发行了第一套邮票,比如号称“非洲小美国”的利比里亚宣布独立,比如弗朗西斯·基佐成为法国首相,比如德国的发明家西门子建立了一家公司……
其中让马哨格外关注的是一条来自墨西哥南方的消息:贝尼托·胡亚雷斯成为瓦哈卡州州长。
这个贝尼托·胡亚雷斯是何许人也?
贝尼托·墨索里尼的名字就是抄袭他的。
墨索里尼的父亲和林则徐的父亲显然抱着同样的想法,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向名字里的那个人学习。
只不过,林则徐显然学成了。
而墨索里尼……
作为墨索里尼的榜样,贝尼托·胡亚雷斯是一个印第安人,也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英雄。
在马哨知道的历史上,胡亚雷斯将成为墨西哥历史上的第一位印第安裔总统。
正是这位印第安人总统在墨西哥实行了政教分离,击退了欧洲国家的武装干涉,并且推动社会平等,改善墨西哥印第安人的教育、生活。
今年,胡亚雷斯成为了瓦哈卡州的州长。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胡亚雷斯接下来就要一帆风顺地做到总统的位置上了,事实上几年后他还将遭遇一次流亡。
马哨看着胡亚雷斯成为州长的新闻:“这个新闻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下雨天知道他的想法,“毫无疑问,我们需要和胡亚雷斯取得联系,他将成为我们的重要盟友。”
马哨点头:“没错。不久之后我会亲自去一趟墨西哥的瓦哈卡州,拜访胡亚雷斯。”
第二天。
酋长大厅外的告示牌上,张贴了一张大幅通知,最上面用红色颜料写着一行字:阿帕奇通讯征文大赛。
“征文大赛?”人们被新奇的事物吸引了,清晨便有许多阿帕奇人围在告示牌前,阅读上面的信息。
“……所有人都可以提交参赛文章,文章至少一千字,围绕任一指定话题,题材不限。”
很快人们就得到了最重要的信息。
“一等奖一百美元,二等奖五十美元,三等奖三十美元,鼓励奖十美元。”
“一百美元!”人们总是喜欢盯着一等奖的奖励。
一百美元相当于绝大多数人几个月的收入,而现在获得这笔收入只需要写一篇文章,一千字就行,听上去容易极了。
于是人们纷纷热烈地讨论起来。
“喂,你写不写?”
“当然写了,我可是上过小学高年级的人。”
“我也要写,我感觉拿个鼓励奖应该没问题……十美元,足够去饮酒屋好好喝一顿了!”
“今年年底征文就结束了,我得去通知我的兄弟,他还在克拉克镇呢。”
嘈杂的议论声中,有个身上散发着烟味的男子,安静地注视着告示牌上的征文信息。
不过他的目光主要停留在征文指定的几个新闻话题上:“爱尔兰大饥荒……”
161 【震惊!爱尔兰大饥荒的真相竟是……】
征文大赛进行得如火如荼。凡是识字的人,就算不会写,也要硬凑出一篇文章来投稿。
十几天的时间里,足有五千三百篇文章涌入投稿的信箱。
不过这五千多篇投稿当中,至少有三千篇可以用“低幼”来形容,明显词汇量都不过关,几百词汇量的人写千字的文章,内容难以入目。
还有一些更是仿佛《平安经》,通篇废话堆砌,如同用电脑随机生成的一般。
在看到这些文章之后,马哨不禁对征文规则的设置感到后悔。
早知如此,他应该只面向上过高年级和数理进修班的人征文,现在一大堆低年级和扫盲班的人来凑热闹,给审稿工作带来了极大困难。
不过他依然决定亲自审稿。
投稿数量虽然多达五千,但审稿倒也不算太麻烦。
首先他吩咐人将投稿分成两组,一组来自低年级和扫盲班的学员,一组来自高年级和数理进修班的学员。
对于前者,马哨的审稿速度大约是十秒钟到半分钟,扫几眼开头结尾便算结束,日审千篇。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前世的高中语文阅卷,虽然他前世是物理老师,但也亲眼见识过语文老师流水线式阅卷的场景,速度就像他这般一样。
低年级组的几千篇文章虽然普遍不怎么样,但也有几篇不错。
说不错既是因为内容确实还行,更重要的是作者。
这几篇得到马哨赞赏的低年级组文章,作者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内容虽然不算顶尖,但潜力可嘉,所以马哨决定为他们设置一个“特别鼓励奖”,奖品是几本书。
用十几个小时的时间解决掉大部分凑热闹的投稿,余下的文章便要仔细些看了。
对于高年级组的文章,马哨至少也会看半分钟,有些则会全篇看完。
凡是让他看完全篇的,基本都可以得到一份鼓励奖,奖励十美元。
审稿和投稿是同步进行的,每天都有人来投稿,马哨也每天都会抽时间来审稿。
随着时间逐渐接近截止日期,每天送到马哨这里的文章数量也不断减少。
不过文章的质量却明显提升。
这些不急不慢的写作者,显然有着更充分的耐心,对自己的文章进行了细致的打磨。
时间到了12月31日,在这天晚上,阿帕奇通讯社的征文大赛便将结束,停止接受投稿。
不过一直到傍晚,眠熊城里依然有人在埋头写稿。
一个男子嘴里叼着烟斗,房间里弥漫着层层烟雾,在他面前摆放着一纸文稿。
文稿上用异常整齐的字母书写全篇文章,看上去几乎像是印刷品。
旁边还堆放着许多废稿,都被搓成纸团,七零八落地分布在桌面和地面上。
“还不吃饭?”一个女人走进来。
男子皱着眉头,目光依旧停留在文稿上:“我总觉得还差点什么……”
女人过来看了一会:“爱尔兰大饥荒——你这个标题看上去一点都不吸引人,简直和没有一样。”
“那你说应该用什么标题?”男人问了句。
女人思考了一会,随即也不回答,而是直接拿过羽毛笔,在标题前后各添了写字。
原本的标题是《爱尔兰大饥荒》,经过修改的标题则是《震惊!爱尔兰大饥荒的真相竟是……》。
男人有点恼火:“你添的字都没对齐!”
“要不你再抄写一遍?天都快黑了,你还不赶紧去投稿?”女人说道。
男人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只好微微一叹,拿着文稿直奔告示牌附近,将文章塞进了投稿信箱。
不多时,告示牌旁边的士兵就撕下征文告示,以示征文结束,然后抱起信箱进入酋长大厅。
“大酋长,大祭司,这是最后一批投稿。”士兵说道。
“好,放桌子上吧。”马哨随口道,同时埋头书写。
士兵离开之后,他拿来钥匙打开信箱,将其中几十份投稿取出,稍作整理。
旁边的下雨天则拿过马哨写过的书稿翻了翻:“《热力学》……这是你给数理进修班编的新教材吗?”
“是,但现在还不是,数理进修班的学生还没有学习它的能力。”马哨说,“严格来说,这是给全世界物理学家编的新教材。”
“全世界?”
“是的,所有物理学家都要看这本由美洲野蛮人写的书。”马哨说了句。
然后他看向最后一批征文投稿,其中一篇几乎立刻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看到这个标题,他不由眼睛一瞪,恍惚间有种回到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感觉。
下雨天本来也想再问问关于热力学的事,结果也被这标题所吸引,看起了投稿。
U某C的震惊部,被视为二十一世纪标题党的集大成者。
毫无疑问,这对十九世纪的人来说是一个跨时代的发明,下雨天也难以抵抗它的诱惑。
马哨上辈子虽然早就司空见惯,看都不看,但在十九世纪还是头一回看到震惊部的标题,也不禁感到新鲜,仔细地看下去。
事实证明,标题党和内容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浮夸的标题之下依然可以是厚重的内容,严肃的标题之下也可以是狗屁不通。
这篇文章就是典型,虽然起了个后世营销号的标题,内容却相当精湛。
其夹叙夹议,结合新闻讨论了爱尔兰大饥荒过程中的人祸,批判了封建王权、资本家对人民的剥削,痛斥殖民主义。
而且文章在表达上很有感染力,洋洋洒洒,激情澎湃,如同檄文一般。
这种立场在眠熊城十分常见,这还不是最红的,还有红到可以用极端来形容的。
不过能写得如此详实有力的,却几乎是独一份。
当马哨和下雨天看完这篇文章,当时就达成一致:“这应该是一等奖。”
“没错。”马哨点头,然后看向作者的名字,“浓烟。”
“原来是他。”下雨天说道。
“怎么?”马哨对此人倒没什么印象。
下雨天解释道:“他是一个阿拉帕霍战犯,不过几个月前,他成功通读《灵谕》,我就给了他自由。”
162 【编辑是个好职业】
“浓烟通读了《灵谕》?”
听到这个消息,马哨不禁有点惊讶。
当前版本的《灵谕》大约有十五万字,内容非常丰富,数学物理,人文历史,无所不包。
虽然尽可能避免晦涩是它的基本写作原则之一,但想要通读一遍,怎么也要五千词汇量。
不仅是词汇量的问题,这对阅读能力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阅读能力这东西有点玄。
同样是没有任何陌生字词的文章,有些人第一遍就能流畅读完,有些人好几遍都还是磕磕巴巴。
读完十五万字的内容,即使中间允许多次休息,绝大多数人读到一半估计就要无法控制嘴皮了。
事实上,所谓通读《灵谕》即获自由,只是马哨随便设置的一项最高奖励,画个大饼而已,他并不认为那些战犯中有人能做到。
结果没想到,还真有人做到了。
“是的。他有不错的阿帕奇语基础,所以很快就掌握了大量词汇。”下雨天点头。
“……再加上他确实很有语言才能,所以可以完成这项壮举。”
马哨想了下:“他获得自由后,有没有考虑过离开眠熊城?”
下雨天微笑:“如果浓烟想离开,我可不会就这样给他自由。”
“正因为看他已经心向阿帕奇,所以我才让他通过了这项挑战……毕竟,如果真要挑错的话,十五万字怎么可能一点错误都没有。”
“浓烟现在是眠熊城的合法居民,并且在学校担任实习老师,我原本计划让他明年转正。”
他停顿了一下:“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更适合担任阿帕奇通讯社的总编。”
浓烟是毫无疑问的征文大赛第一名,出色的内容,整洁的书面,再加上新颖的标题,当之无愧。
而在浓烟之下,还有三人也很优秀,而且大体是不分上下,马哨便给了他们二等奖。
三等奖和鼓励奖则有二十几人。
几天之后的一次公开会议上,马哨亲自为征文大赛的获奖者们颁发了奖励,当众表彰。
表彰结束之后,他则单独叫来一部分获奖者,与他们交谈。
首先被他叫来的不是浓烟,而是二等奖的获得者之一,威廉·塞巴斯蒂安。
这看上去是个白人名字,事实上它确实属于一个白人。
获得二等奖的三个人分别是乱发、长毛,以及这个威廉·塞巴斯蒂安。
此人是最早皈依阿帕奇的白人之一,也是最早接受培训成为灵谕教萨满祭司的白人之一。
和浓烟一样,威廉·塞巴斯蒂安的文章也是围绕爱尔兰大饥荒写成。
但相比之下,他的行文有点不太流畅,他的阿帕奇语还不够熟练。
行文上的瑕疵还不是最大的问题,真正导致他落败于浓烟的,是他有些极端的思想。
大概是因为塞巴斯蒂安在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中长时间地生活过,有切肤之痛。
所以当他接触到灵谕教内核中的那些红色思想之后,几乎立刻就转化成了一个狂热分子。
当他批判爱尔兰大饥荒中封建贵族和资本家的作为时,语气之激烈,完全可以破口大骂来形容,显示出强烈的仇恨情绪。
马哨甚至怀疑,塞巴斯蒂安文章的最初版本可能是用脏话写成的,然后才修改成了现在他看到的无脏话版本。
“塞巴斯蒂安,你的文章写得不错,考虑到你学习阿帕奇文字的时间不长,这是个令人吃惊的成绩。”马哨说道。
“谢谢,大酋长。”塞巴斯蒂安礼貌地说。
他有着一头并不浓密的金发,面相是典型的德裔。不过他此时的装扮和眠熊城的阿帕奇人无异,牛仔裤,皮大衣,头上还绑着一根羽毛。
马哨大体能分辨白人的长相,尤其是德裔,具体特征他也说不清楚。
这可能是因为,德国某一类电影给他留下的印象比较深刻……
先是一番鼓励,然后马哨话锋一转:“不过你的文章也有一些问题。”
“首先是字词和语法有些错漏,这是小问题,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改正过来。”
“然后是文章中的思想,或者说……情绪。”
“虽然你对爱尔兰大饥荒的分析也很到位,但却有一些片面的论断,而且掺杂了过于浓烈的个人情绪,比如你对资本家的描述有不少‘阴谋论’的痕迹。”
塞巴斯蒂安不太理解:“阴谋论是……”
马哨:“就是把资本家想象得太主动、团结、理性了——像个稳操胜券的人,把他们参与的许多事情想象成他们主动而精密操纵的阴谋。”
“但事实上阴谋并不常见,尤其那种精彩复杂的阴谋……支配人类历史的更多是阳谋。”
“而且人类社会是个依附于宏伟大自然的复杂、混沌而微弱的系统,充斥着太多的偶然和不可抗力因素,没有人或者组织能够实施一场针对全社会的阴谋,资本家甚至都不是一个组织。”
“所以,即便是那些事后看来对某些人极度有利的事情,大概率也是包括偶然因素在内多方博弈的结果,而不是任何人主动操纵的结果。”
塞巴斯蒂安虽然文章写得言词激烈,但现实生活中的性格却有些沉默,保持着倾听。
马哨继续说道:“资本也与人格无关。卑鄙、无耻这些关于人格的形容词对它毫无意义,它是一种在人类社会中普遍发生的自然现象。”
“这一现象的载体,比如资本家,他们具有怎样的个人特质,好或者坏,并不重要。”
“就像物体的坠落,物体是什么无关紧要,背后的引力定律才是需要我们关注的真理……”
塞巴斯蒂安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马哨看着他:“塞巴斯蒂安,你想不想成为一名编辑?”
“编辑?”塞巴斯蒂安一怔。
“是的,阿帕奇通讯社的编辑。”马哨微笑着说,真心地说道,“编辑是个好职业。”
163 【情报机构】
塞巴斯蒂安看上去有点犹豫:“我没有经验。”
“任何工作都是从没有经验开始的,如果有经验才能做,那就没什么工作能做了。”
马哨说。
“通讯社的所有编辑都将是第一次从事这项工作,你们具体的工作不仅是当编辑,也会兼职记者。”
塞巴斯蒂安这才点头:“只要大酋长希望如此,我就愿意担任编辑。”
马哨:“那好,现在你就是通讯社的编辑之一了,你会有好几个同事,还有一位上司,也就是浓烟。”
“明天我会召集所有编辑,给你们讲讲工作的目标和要求。”
塞巴斯蒂安离开之后,马哨又和一些获奖者谈了谈,一等奖和二等奖的所有获得者,以及部分三等奖的获得者,都被收为编辑。
不是所有获奖者都会成为编辑,毕竟他们本来也有工作,而且有些是比较重要的工作。
所以对于三等奖的获得者,马哨只会挑选一部分招收。
最后总共有八人成为通讯社的编辑。
“阿帕奇通讯社刚刚起步,八个人是不是有点多了?”下雨天问道,“还有长毛,他本来是议员,而且负责很多科曼奇事务,让他也来通讯社,我觉得有点浪费。”
“我们的通讯社不仅是报社。”马哨说了句。
下雨天不解道:“不仅是报社,那还是什么?”
马哨:“情报机构。”
下雨天依旧不解。
马哨继续解释道:“或者说间谍机构,新闻业和这行本就是近亲,记者兼职一下间谍不是很正常吗。”
“通讯社属于阿帕奇,自然也应该打造成阿帕奇的第一个情报机构,纯粹的商业报纸没必要由部落组建。”
相对来说,这个时代的新闻行业还算比较纯洁,记者的梦想也比较纯朴,就是想搞大新闻。
但马哨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却是知道许多和间谍相关的新闻行业的事件。
在他看来,各种有官方背景的报社基本都是半个情报机构,记者、主持人也是安插间谍的理想位置。
归根结底,不论记者还是间谍,都像是信息海洋中的渔民,依靠捕捞各种信息为生。
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特别专业的情报机构,一个由报社兼职的情报机构对阿帕奇来说已经绰绰有余。
马哨:“过不久我会去瓦哈卡一趟,拜访胡亚雷斯州长。到时候,我会带上几个编辑,让他们在瓦哈卡组建分社,作为我们在墨西哥的情报触点,以及和胡亚雷斯的联络渠道。”
下雨天点头:“那我们还应该为通讯社配备一些心思缜密的士兵,安全和暴力对间谍活动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
“没错。”
马哨迟疑了一下,又道:“抵达墨西哥南部之后,我不会立刻返回部落,而是会乘船前往欧洲。”
“欧洲!”下雨天对欧洲没什么具体的概念,觉得这太远了,“这么远的地方,你得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马哨:“欧洲虽远,但海上坐船可比在陆地上跋山涉水快多了,路上花费的时间不会比去瓦哈卡或者加利福尼亚更长,不过我在欧洲可能要待久一点。”
“美墨战争结束之后,美国人腾出手来,阿帕奇的处境势必会变得危险。在此之前,我需要争取欧洲的支持。”
墨西哥人被赶出西南,美国人自然便成为了这里的主宰。
即使是其他印第安部族,也很可能面临美国的打击,何况阿帕奇势力的膨胀速度几乎可以用“爆炸”来形容。
几个月的时间,眠熊城便人口翻倍,一举成为中西部最大的城市,而且还能维持稳定。
如此狂野的发展速度,再怎么低调也难以遮掩。
美国人对此一定会深感不安,墨西哥战争结束之后的找茬是完全可以预期的。
眠熊城的军事力量已经相当强大,正规军超过千人,民兵则近乎全员,且士气高昂,战斗力强悍。
如果现在的阿帕奇人和美国人开战,表现绝不会比塞米诺尔人差,短期内的防守基本不必担心。
但长远来看,这点力量肯定挡不住美国。美国现有的军事力量虽然还不怎么样,也就能在美洲称雄,但战争潜力绝对是世界级,阿帕奇部落的千倍以上。
马哨不希望现在和美国对抗,所以他必须寻求外部的支持——物质上的支持,外交上的支持,都不可或缺。
下雨天沉默须臾:“《热力学》和《枪炮、病菌与钢铁》就是为此准备的吗?”
马哨:“是的,这两本书将为我敲开学术界的大门。”
敲开学术界的大门,这是一个保守的说法。
严格来说,敲碎可能更合适一点。
后者马哨还不太确定,毕竟他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但作为物理老师,他对物理学的发展可谓是了如指掌。
十九世纪正是热力学诞生的时代。
能量守恒定律已经出现,但把它当做热力学第一定律,则是几年后的事情。
马哨只需要对能量守恒定律进行一些更深入的阐述,然后再改个名字,就能在物理学史上留下名字了,比如“热力学的奠基人之一”。
而他要做的显然不止这些,他也不想当什么热力学奠基人之一,而是热力学的唯一亲爹。
下雨天大体知道马哨的物理水平处于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境界,但对此依然感到不自信:“真的吗……欧洲可是科学的中心。”
“科学又不讲血统。风水轮流转,哪里更接近真理,哪里就是它的中心。”马哨笑了笑,“其实科学中心已经在转移了,它将来到美洲,这块富饶的土地。”
“欧洲诞生过很多伟大的科学家,我也是站在他们的肩膀上……现在我会让他们站在我的肩膀上。”这是马哨的真实想法。
事实上,在他的心目中,科学的使命丝毫不比民族的使命更轻。
他甚至考虑过,不计后果把所知的一切未来科学公之于众,然后全力养生,看看科学能否在他的有生之年超越未来……
前世的他只是一个高中物理老师,教学水平虽然不错,但却算不上物理学家,没有资格让谁站在自己的肩膀上。
如今则不同,他的肩膀可以承载一个时代。
……
第二天,马哨将通讯社的编辑们召集过来,总共八人。
“从今天开始,阿帕奇通讯社就交给你们来管理了。”马哨看着浓烟。
浓烟应道:“大酋长,我们必然不辱使命。”
马哨笑了下:“我相信你们。不过在此之前,你们需要先知道,自己都有哪些使命。”
八个人倾听。
马哨继续说道:“首先你们要明白,你们,通讯社,如同这里的一切,都属于阿帕奇。你们要忠于阿帕奇的利益,这是你们一切工作最根本的原则。告诉我,一切为了什么?”
“为了部落!”八人应道,塞巴斯蒂安的回应尤其强烈。
马哨点点头:“然后是关于通讯社的具体职能。你们应该知道通讯社是干什么的,但阿帕奇通讯社和你们听说过的那些报社并不一样。”
“报纸只是你们工作的一部分,目前来说,甚至是很次要的部门,我还不急着要发行报纸。”
“你们只需要像以前或者征文那样,把其它报纸的新闻收集起来,然后写文章点评一下就可以了。”
“你们的首要工作,是‘信息’。”马哨强调道,“你们可以把‘信息’想象成一种物质,就像是水里的鱼虾,你们要寻找、捕捞、筛选、加工。”
“对于部落内外的重要信息,通讯社都要关注。我希望你们成为信息海洋中最敏锐的猎手。”
164 【保留地】
搞定了编辑的人选,配备士兵倒不是难事。
阿帕奇人依旧保留着全民皆兵的传统,甚至有所加强,包括妇女在内的所有成年人都至少是民兵,最不缺的就是战士。
马哨从军中挑了一些能力出众、性格沉默的士兵,让他们也加入通讯社,作为这个准情报机构的军事成员。
随后通讯社开始在摸索中运行,收集、筛选和评论各种信息。
主要还是各路报纸上的新闻。
编辑们需要从报纸上收集有价值的信息,然后进行分析解读,写成评论。
在马哨的引导下,这些新闻评论都堪称是历史唯物主义的教学素材,供编辑们乃至所有族人交流学习之用。
除了报纸上的新闻,部落附近和内部的信息也是关注的重点,编辑们还需要走街串巷,打听市井消息。
部落也准备通过克拉克镇订购更多的印刷设备,为将来的报纸发行做准备。
由于阿帕奇文字是以英文字母为基础,所以可以直接使用美国人生产的印刷机,印刷完之后再手动添加少量阿帕奇文字特有的符号即可。
忙完了通讯社的事,马哨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则是关于发明创造。
身在美国,作为一个印第安人,拥有专利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即使通过白人代持,依然让人觉得难以信任。
所以不少有价值的民用发明,即便马哨已经完成,也没有公之于众,而是准备到欧洲成立公司、掌握专利之后再说。
比如他早就着手改进的缝纫机。
过不久他就要启程前往瓦哈卡,然后再往欧洲,在此之前,他需要对自己已经完成的几项发明做些整理,写好申请资料。
还有些停留在纸面上的发明,他要继续尝试付诸现实。
“大酋长,城外有个美国中尉想要见您。”这天中午,士兵进到酋长大厅里通报道。
“他有几个人,来做什么?”马哨问。
“只有三个人,除了那个中尉之外还有两个随从,他们是从莱文沃思堡来的,说是来传达消息。”士兵说。
“让他们进来吧。”
“是。”
不一会,士兵就领着一个年轻的白人军官进入酋长大厅。
这名中尉看上去二十几岁,也可能是三十岁左右,头发微卷,留着短须:“你好,眠熊氏族的阿尔伯特酋长,我是莱文沃思堡的中尉,克里斯·范布伦。”
显然,这位年轻的军官对阿帕奇的情况了解极少,还在用眠熊氏族这种早就过时的称呼。
“你好,范布伦中尉,欢迎你。”马哨起身与他握手。
两人落座之后,范布伦中尉说道:“我奉命来这里,是为了关于保留地的事情。”
“哦?”马哨神色微动。
自从他和菲利普·库克签了那份《眠熊协议》,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年多。
不过大约是受限于美国政府的办事效率,当然还有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眠熊城始终没有收到回复。
不要说保留地和州的事没有回复,甚至就连还钱的事,美国政府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直到一年多后的今天,才终于有个中尉被派过来传话。
范布伦中尉继续说道:“莱文沃思堡将你们的保留地方案提交到了国会,不过很遗憾,审批没有通过。”
马哨对此早有预期,因此内心平静无波,当然表面还是要追问一下:“为什么?”
范布伦中尉:“首先我要声名的是,我只不过是来传话的,对这件事了解不多。”
停顿了一下,他又道:“你们的保留地方案也不是没有希望,但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你们必须将为你们提供勃朗宁转轮手枪的公司告诉我们。”
马哨摇头:“抱歉,我们不能这么做,而且这根本不在《眠熊协议》的内容当中。另外……你们欠我们的钱什么时候还?”
“什么钱?”范布伦中尉眉头一皱。
马哨沉默须臾:“范布伦中尉,你亲自看过《眠熊协议》吗?”
“嗯……没有。”范布伦中尉迟疑了一下。
马哨:“我们为你们垫付了两万美元,用于购买转轮手枪。按照协议,你们需要在半年内偿还两万美元的本金,以及五千美元的利息。”
“现在已经过去了一年多的时间,你们却一分钱都没有还给我们。”
范布伦中尉一滞,然后说道:“也许这是真的,但不论如何,你们首先需要将那家公司告诉我们,然后协议里的条款才有的谈。”
马哨:“我说过,我们和那家公司有过保密协议。所以你们要我先违约,你们才‘有可能’守约吗?这就是你们‘文明人’的契约精神?”
范布伦中尉显然没有任何谈判的权限,就像他自己说的,他仅仅是来通知一下阿帕奇。
美国政府没有履约的打算,至少在知道那家不愿透露姓名的欧洲公司是谁之前,毫无疑问是如此。
至于知道了之后,美国政府是否会履约,也是没有保证的事情。
而马哨不可能透露那家公司的身份,因为那家公司根本就不存在。
所以两人没什么好谈的。
一番无意义的对话之后,马哨说道:“范布伦中尉,我希望你能转告莱文沃思堡和美国联邦政府,阿帕奇会遵守契约,所以不能透露应当保密的信息。”
范布伦中尉点了下头:“好吧,希望这是你们认真考虑之后做的决定。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阿尔伯特酋长,你们不该帮欧洲人销售勃朗宁手枪,那是非法的产品。”
“谢谢。”马哨没有再多说。
范布伦中尉离开之后,马哨和下雨天在酋长大厅交谈了片刻。
“我差不多该出发了。”马哨说。
下雨天:“去欧洲吗。”
“是的,不过首先当然还是去拜访胡亚雷斯州长。”马哨说,“最好我们能在瓦哈卡搞到一些火炮。”
“火炮?”
马哨:“我们面临美国军事威胁的可能性正在上升,我们需要火炮……其实我在加利福尼亚得到了一些火炮,还有炮兵,不过数量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