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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下初见     人间神在txt下载     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一章 前尘和往事”

    顾悦行一脸诚意,赵南星也是确实能看得出来他不是客套,可是正是因为这个才奇怪啊,哪有人忽然发现自己身上背负着自己祖父留下的恩情,还是随着岁月流逝叠加的翻倍的恩情,还十分愉悦的呢?

    赵南星心中喟叹,只觉得.......又是神官,又是利滚利一般的恩情,这顾悦行,真的会很忙很忙啊......

    很忙很忙的,还有一个人,他急火火的冲了进来,然后招呼都来不及打一个,就忙忙的问:“为什么什么?什么恩情,什么报恩,是那种如果救命恩人生的如花似玉就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果救命恩人差强人意就来世做牛做马的那种报恩吗?”

    顾悦行:“......”

    赵南星:“......”

    短暂的沉默之后,顾悦行才看清这个白衣黑发,在夜晚忽然出没如同女鬼令他差点拔剑的来者的脸:“谢.......医师?”

    这时候,谢明望也梳洗完毕,他还惦记着后续的事情,于是连头发都没有来得及结好就忙不迭的冲来,结果正好听到了一些话尾。

    对于为何江湖的顾家怎么能欠恩情欠到陌白衣,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一声赵南星,欠到赵南星身上,这还得算是利滚利的一笔账。

    毕竟当年顾悦行的祖父想要报恩也无能为力,而赵南星的祖母,又根本什么都不缺。于是只能静下心来,眼睁睁看着这恩情如同利滚利的欠款,滚到顾悦行面前。

    谢明望对这一类的当年之事永远都觉得有趣:“你的意思是说,那位顾盟主的祖父,之前是宫廷乐师?”

    赵南星说:“这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么?顾悦行的祖父顾优青原名叫顾情,顾家当年世代都是梨园的琴师,顾家家风很好,无论男女皆通音律,且不光是在弦乐上有造诣,顾情还有一把好嗓子,文人墨客都以顾情能够为自己的诗文谱曲为傲,毕竟能够听到顾情开嗓的也就是那些人对吧?”

    “知道啊,不是皇帝就是后妃,要么就是皇亲国戚。”

    “顾情当年也算是京都红人,走到那里都是上宾,不过这前提都是在刚刚那些人之外。”

    谢明望点头,心中明白。顾情当年的身份是宫廷梨园琴师,甚至连梨园管事都算不上。他算是世袭的梨园弟子,但是这种世袭有利有弊,利处就是不愁生计,即便是资历再差,以他家族的世故,也能在梨园站得住脚;弊端呢,就算是他需要“熬”,就和世代在太医院供职的太医差不多,哪怕是天赋异禀出众拔萃,也要从年轻开始熬,熬到岁数上去,然后才能“顺理成章”的坐上高位。否则若是破格升迁,一个年纪轻轻的小辈坐上首位,那让那些平日里叔叔伯父这样叫的世家亲眷和往来长久的熟面孔怎么看呢?

    顾情当年看着风光,但是风光在外,总是在外人面前。到了内里,在皇室宗亲和达官显贵面前,他即便是上宾,也有随时被起哄高歌一曲的可能。不管是他情愿亦或者乐意,那滋味都变了调子。

    但是,即便是这样,做为音律世家来说,也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甩了这梨园琴师的差事不干,跑去江湖吧?

    一个梨园,一个江湖,相隔的也太远了。他还不如相信孟百川有一天会挂印跑路落草为寇呢。

    赵南星道:“坊间也只能这么传闻,顾家也只能这么说。谁敢把真事给说出去。”

    谢明望来了兴趣:“真事是什么?”

    赵南星一开始不肯说:“背后不议人长短。”

    谢明望无语:“你都说了那么多了,还差这一两句?”

    赵南星说:“我之前不是议论,只是阐述。”

    谢明望说:“你讲出来当年的事情,也是阐述啊——阐述当年真相。”

    赵南星毫不上当。

    谢明望正想来个撒泼打滚纠缠不休,下一眼就看到顾悦行进来,他手里还提溜着一个傀儡,正是那个一直牢牢黏着谛听的小仙娥。

    也不知道顾悦行用了什么法子才把这个小仙娥从谛听身上剥下来,但是能够看出来是废了一番苦功夫的。那小仙娥很像是和身后跟来的谛听打了一架差不多,一大一小的两个小人儿,都狼狈的要命。

    更加可怜的应该算是小仙娥,它的牙齿被拔掉,一张嘴里垫了白白的棉花,张大嘴巴要咬人的时候,只能给人看到里面藏着一个白白软软的窝,里面甚至还放进去了一个纸团的小兔子,活灵活现,十分可爱。而且它整个“人”,也好像被弄了一点点的不一样。不知道要如何说,可是就是觉得,不一样了。

    赵南星看了一会才恍然大悟:“哦,现在是嫦娥了。”

    小仙娥变成嫦娥,嫦娥也是仙娥,也难怪一时半会的看不太明白。

    一个原本凶巴巴的可以杀人的杀手傀儡,被捣鼓成这样可爱,可见是受罪不少。

    对此顾悦行十分满意:“这样才漂亮,而且,没有姑娘家不爱兔子,等会儿神官大人来了之后一看,保证也喜欢。”

    说到了神官,顾悦行在屋里四下张望一番:“怎么,神官大人还没有来?”

    谢明望道:“姑娘家么,总是细致一些,哪像我们这些糙汉子,不拘小节。”

    对此顾悦行赞同,他确实没见过谁家的披散着头发就到处跑的,除了稚童小儿。不过趁着络央未到,谢明望还是想要知道:“顾盟主,能否,解惑一番?”

    顾悦行看到了赵南星的苦笑,瞬间明白了谢明望的迷惑出于何处。

    其实这对于顾家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以启齿的,难以启齿的应该是皇室。

    顾悦行挑眉:“赵兄,可说?”

    赵南星点头:“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顾悦行说:“那我就说了?”

    谢明望抓狂:“说!”

    说就说。

    ***

    这事说来也巧,依然扯到了人间界。

    不过慢慢来,人间界不急着很快出场。

    先说当时的皇帝陛下,当时的宋帝,文治武功算是很不错,对百姓也算是仁厚,在位之时天下并没有发生什么灾荒或者战乱,很是得百姓爱戴的。这位宋帝少年继位,之后花甲退位,无论是才情能力功德,都值得在青史上大书特书的。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位皇帝陛下,堪称完人,别的毛病都没有,对宫人也很好,即便是宫人犯错给他倒了凉水,他都不会责骂,同时也不好色,番邦或者南燕求好送来的美貌女子,他也只是好好放在后宫一碗水端平,敬重皇后,善待嫔妃,他几乎没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他只是好人妻而已。

    这位宋帝,莫名其妙,年少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悲惨的经历,长大后顺风顺水的坐上了龙椅,大臣矜矜业业,百姓安居乐意,后宫一片祥和,所以当时上到太后下到人臣百姓,再到后妃宫人,都不知道他这个爱好是怎么来的。

    皇帝么,如同一个滚烫可口的热肘子,还是撒了金箔的那种。大抵是人人都爱的,当然,也有不爱吃肉的。他后宫有个贵妃,泼辣,刁蛮,醋意横生。偏偏,宋帝喜欢的要命。

    说到那位贵妃,赵南星也很熟:“那位贵妃,不对,我应该称为太妃娘娘。太妃娘娘入宫的时候已经嫁过两次了。太妃娘娘的第一任丈夫是朝中一位武将的儿子,算是指腹为婚,之后,亡故。后来她又嫁给了一位朝中的文臣,据说那位文臣婚后日子过得苦不堪言,从新婚开始,脸上的抓痕就没有断过,同僚但凡问起,就说是被家里猫抓,或者是葡萄架倒了.......最后,那位文臣之妻声名远播,以悍妒。”

    “之后群臣入宫参加家宴,太祖就留意了一下,想看看到底那位声名远播的悍妇生就何貌.......结果一看........文臣之妻就成了贵妃。”

    谢明望虽然觉得这皇帝的行事作风十分彪悍,但是转念想想,对于文臣来说,不可谓不算是好事:“那那位文臣不就应该谢主隆恩么?”

    顾悦行笑道:“若是真的如此就好了,谁知道那悍妻是人家文臣家中闺房之乐呢?——皇帝看中了文臣之妻,一道圣旨下去,这事就没有了转换,当时群臣和你一个念想,觉得算是文臣脱离悍妻,君王又得新趣,也算是两件美事。谁知道那文臣接了圣旨之后以泪洗面,直到与妻子奉旨合离入了宫廷半年多,听到那贵妃消息,还忍不住也要去投河.......”

    谢明望一愣。

    接着赵南星道:“不止如此,那贵妃入宫之后,依然泼辣凶悍,整日对圣上也没有好脸色,可是偏偏圣上就是喜欢,所以这也算是和乐过了下去。谁知道.......哎。”

    谁知道什么啊?

    谢明望催下去:“快说快说。”

    赵南星难以启齿,那毕竟是自家之事。顾悦行痛快:“谁知道那位贵妃越想越气,就想报复把她带入宫中的皇帝,这一个女人,能用什么办法,报复皇帝呢?”

    不等谢明望苦想一番,顾悦行就立刻揭开谜底:“当然是给皇帝戴绿帽子啊!”

    幸亏这个时候谢明望没有做任何例如喝水吃饭的动作,否则定然是要被活活呛死。

    绿,绿帽子?给皇帝?

    这回谢明望不用去问到底绿帽子对象是谁了,这不明摆着么!

    妃子们都生活在后宫,那能够长时间进入后宫的,除了内官不算之外,“健全”的男子,也就无外乎是太医院的太医、御林军的护卫,以及,梨园的乐师。

    太医院负责皇室康健保养,极得皇家重视,而且涉及人间界,太医院的太医,有一半出身于人间界,而皇子皇女中也有不少人间界的弟子,排除。

    御林军更加不可能,御林军中的护卫,基本没有出身白丁的,要么是皇亲国戚要么是世家贵族,找这一类偷/情?这不等于是贵妃自己跑去房顶上大叫:我要给皇帝戴绿/帽子!

    那就只剩下最好拿捏的梨园了。

    后妃的妃子们都喜欢音律,为了消遣也会请梨园的乐师或乐人教授解闷。这样一来,每一次教课的时间,都妥妥够够扒/衣/传/情了。

    当然,前提是你情我愿。

    你赌气,我乐意。贵妃要出这一口气,梨园要送一条命。简直与狼共舞,彰显英雄本色。

    不用问,贵妃挑中的当然是当时年轻俊俏的梨园琴师顾情。

    “我祖父知道这事之后,差点晕过去,不过他当时可不敢真的晕,怕一个不慎晕倒,醒来之后衣裳都没了.....”

    顾悦行和赵南星两个后人毫不顾忌的套路自己祖父辈的风流往事,说的脸面不红心也不跳,倒是无关人士谢明望,听得眼睛发亮:“后来呢后来呢?怎么就恩了呢?”

    顾悦行说:“这就要多亏了赵兄的祖母,当年也是一位贵妃。我祖父听闻之后,吓得是魂飞魄散,要知道,但当年那位贵妃很得宠爱,宠爱是什么?宠爱在后宫来说,就是权力。她当年宠冠六宫,也等于权倾朝野。可以说,除了不能让她不做贵妃,其他的事情只要她想做,都难不住。”

    顾悦行说:“这也是我的祖父当年吓得两度上吊的原因。”

    对于权力地位不等的双方来说,贵妃对顾情说商量,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商量。就好像当时在群臣家宴上,她作为臣妻伺候被叫去伺候皇帝更衣,皇帝淡淡问她,“可愿意入宫为贵妃?”的时候,她根本没有摇头的能力。

    她当初没有,顾情那个时候也没有。

    她很满意地看着一脸苍白的顾情如她当年一般,无言,木讷地磕头。她甚至不会去看那顾情下跪的织金镂花的地毯上有没有新鲜的眼泪。

    但是让她没想到和恼怒的是,这个顾情,比她勇敢。

    她当年回家,嚎啕大哭,骂的一天一夜停不下来,摔碎了手边一切能够丢到的东西。但是唯独没有勇气把自己的命摔出去。

    而顾情可以。

    顾情回家之后不久,就把自己吊在了横梁上。第一次没死,第二次,他撕碎帷幔,把自己吊死在了床架上,这回断了气。

    据说当年的梨园琴师顾情有一把好嗓子,开口时候能引来黄鹂和百灵鸟。

    但是这一切,顾悦行从来不知道。自他记事起,他的祖父每次开口,声音都嘶哑如厨房拉扯的风箱。

“第九十二章 意外”

    顾情的事情,基本流于皇宫的就到底为止了。

    就连很多皇室的人,其实都不知道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其实也不在意。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琴师罢了,顾家的噩耗传到宫中,就止于梨园而已。梨园很快有了新的琴师替补,之后的起码五年时间,顾家原来还在任上的依然还在任上,顾情的父亲,还是到了该告老还乡的时候,才告老还乡的。

    半年之后,宫中又有了宴会,君上听着年轻的乐人献歌,听得也是十分美妙。直到看到一只百灵鸟,才想起来,“之前不是有个年轻的琴师?开口可引来百鸟起舞?”

    身边的内官轻声答疑,也只是的了君上一句恍然。

    君上说:“可惜了。好年轻。”

    然后这事就过了。

    旁边一左一右的两位贵妃,含笑隔空举杯。

    其中一位贵妃的脾气很不好,因为当时,顾优青的名字,已经在江湖上起来了。

    “这是我祖母的意思,我祖母说当年那位贵妃娘娘深的宠爱,权利极大,只要顾悦行的祖父没有死,不一定会想到什么报复行为呢,”赵南星说,“既然如此,那不如就在江湖上把名头立起来,做大。毕竟灭掉一个叫得上名堂的人物要比杀掉一个隐姓埋名的要难一些。”

    谢明望不解,说:“那位贵妃有什么好恨的呢?顾盟主的祖父都算是牺牲自己的大好前途,来助那位贵妃迷途知返——给皇帝戴绿色的帽子耶。一旦知道,任凭宠爱再过,不也是满门的事情么?”

    顾悦行笑:“这位贵妃都能想到给皇帝戴绿帽子,你觉得她会想到正常人能想到的?”

    赵南星接:“不仅是想不到,这位贵妃,还迁怒了我的祖母,当时与她平起平坐的另外一位贵妃。因为是我祖母帮助顾情假死,还助了他在江湖上立住了脚。”

    谢明望说:“那她要是正常,应该感谢这位贵妃,让她手上少了一条人命。”

    赵南星说:“她恨我祖母,也恨顾悦行的祖父,恨我主母心中无恨,恨顾盟主的祖父......一开始是恨他敢去死,之后,是恨他敢抛弃一切,重新开始。”

    赵南星知道这些事情,还是多亏了自己的祖母当年延年益寿。那位太妃娘娘出身人间界,原本就是京都的贵女,她从小就被定下成为太子的良人,之后似乎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她在人间界的时候,和一位师弟生了情愫,那位师弟也是京都人士,出身贵胄,若是没有当年高祖的钦点,那位太妃娘娘和那位师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一双璧人。

    可惜哪有什么如果?

    她被送到人间界,本来就是为了将来入宫的时候可以多一重来自人间界的倚靠。否则她那良善的本性,要如何在不亚于朝堂尔虞我诈的后宫存活下来?

    若是当时并没有要去后宫,那太妃娘娘的家中也不会舍得送女儿离家千里,也自然不会遇到那个情投意合的师弟。这本身就无解。自然,这缘分也就淡的很。

    于是少女入了宫成了太子良人,之后又做了贵妃。她家世尊贵,性子恬静,生的很美,自然是恩宠不缺,太祖皇帝总爱去她宫里坐着喝茶,她也很争气,入宫头一年就诞下了一位皇子,之后又连续生了两位公主。有了三个孩子之后,她依然貌美,皮肤柔嫩长发乌黑,她依然受宠。即便是那位暴脾气贵妃入宫,太祖皇帝最为耳目一新的时候,每个月去她的宫里的习惯依然改不了。金银首饰的也没少过,不光是皇帝喜欢她,就连皇后也喜欢她,后宫中对于子女来说并没有坊间传闻的那样会为了争宠去谋害什么皇子。皇后贵妃的地位,依靠的不是肚子,而是背后的家世。皇后喜欢宫里有孩子跑来跑去,宫中时日无聊,孩子是一股新鲜的风。

    其实宫中和庙宇差不多,不同的是,寺庙的门是主动关上的,而后宫的门,是被迫关上的。她们的新鲜岁月在入宫的那一年就停下了,她们印象中的灯会,府邸,上元节的灯会,熟悉的铺子,都停留在了她们入宫的那一年,从来也不会变过,她们一日一日的思念着那一切。她们有的时候会谈,有的时候不会。而贵妃娘娘,从来不说人间界的事情,即便是面对同样来自人间界的小妃子的时候。

    但是另外那位贵妃知道这些事情,因为那位师弟之后也入了朝堂,位极人臣,和自己的上一任丈夫文官是好友,至今不娶,念念不忘。她恼怒于同样身为女子的对方的“不争”,又恨自己争不过的气愤。

    她还恨那个琴师,生一副懦弱柔和的脸,低眉垂眼的顺从样子,结果却敢一声不吭的丢下自己的大好前途,投身去在宫廷中人印象中如同刀山火海一般的江湖去。

    也是因为这样,东恨西恨,这位脾气很差的贵妃娘娘,还没有来得及等到失宠的那一天,就香消玉殒了。

    她死的那一年,是那位文臣再娶的第二年。

    而那位文臣,是在投河未遂的半年之后,就另娶了。

    所以,那位贵妃,死于入宫之后的第二年。

    基本上可以算是自己把自己活活气死的。

    ***

    听了这个暴脾气贵妃的事情,谢明望十分唏嘘,同时说道:“她应该让太医院给她开一剂顺心丸。”

    赵南星失笑。

    顾悦行连连摇头:“就因为这位贵妃的暴脾气,我祖父没了一把嗓子,还从京都搬到了曹州——若非曹州牡丹不逊宫中,还可以缓解我祖父相思之苦,我祖父哪里能得这番高寿?”

    可不是高寿?活生生熬死了当年的两位贵妃。至今还活蹦乱跳。

    顾悦行一点也没有和赵南星一起议论自己的祖父和别人的祖母的愧疚感,只不过他和赵南星一样,因为同样属于知晓内情者,所以明白这故事其实十分乏味,尤其是属于宫闱当中的故事更加乏善可陈,还没有坊间话本编撰的有意思。

    什么当年京都第一琴师偶然解释了一个江湖奇女,然后为了这个女子,不惜自尽以求自由之身什么的,老百姓当然不知道人间界的医者可以令人假死闭气,所以只能用更加离奇的故事来解释本来就离谱的话本内容:直接就说这个顾情琴师是真的死了!然后灵魂千里追爱来到了姑娘身边,跟随她九九八十一天,终于感动了上苍!上苍就大发善心,把他的尸骨挖了出来让他还魂!

    后来经过群众指出来:人死了八十一天早就面目可憎了,这么丑的还魂男人,姑娘家可爱不起来亲不下去,也不能当话本的男主角。

    于是只要再改:还是还魂,不过这次不是用自己的身体了,是姑娘路过一户人家!救下了一个活泼灵秀的公子!其实那个公子胆子很小,早就被活活吓死了,姑娘救下的,其实是趁机还魂到这个胆小公子身体里的琴师!于是琴师就以这个公子的身份,一边继承了这个胆小公子的家产,一边和姑娘开开心心相爱啦!

    为了群众接受这个设定,话本前面还故意把顾情写的面貌寡淡,性格活泼,然后把那个小公子写的模样漂亮,可惜胆小如鼠。这样一来,才算是查缺补漏,完美的要命。

    这些话本或多或少顾悦行都读过,有的十分精彩,写的剧情荡气回肠,看得人潸然泪下,甚至觉得自己祖父当年实在是有点过分无趣了一些。

    赵南星安慰他:“我祖母即便是再如何神通广大,想必能够帮到你祖父的也有限的,要在江湖立足何其困难?你的祖父从梨园琴师走到现在,也是十分十分难得了。”

    更加厉害的还在于,他之后居然敢去被宋帝接见——当然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位好夺人妻的那位了,而是新皇帝。新皇帝没认出来他,对他的手制古琴赞不绝口,并且直接给了他天下第一琴师的名头。这名头十分唬人,也因为这个名头,顾优青在江湖上更加吃得开了。

    江湖上第一个得到皇帝召见的人耶.......谁没好奇,谁不想看看呢?

    但是仅仅凭借这个,顾优青是没办法真的扎根闯出一片天下的。江湖音乐世家,可不是仅仅只是手上音律玩的通透。

    就拿这把筝来说,筝,在以前,可不是用来弹奏乐章的,而是兵器。

    古话中有:“筝横为乐,立地成兵”的说法。时至今日,也有人以筝为兵器,但是因为筝实在是太过于醒目且携带不便,在江湖上并没有多少人能够真的把筝的兵器价值发挥到极致。

    但是眼前的这架北霜可以。

    这也是顾优青的得意之作。

    没错,江湖的音乐世家顾家,是以擅长将兵器和乐器容和出名的。

    再一次偶然的机会中,顾优青见到一位高手舞剑,期间有一人弹剑以歌,那位高手以剑声相和,舞地虎虎生风,十分精彩。

    那场酒会办的酣畅淋漓,就连对于剑法并不甚精通的顾优青都十分震撼。之后,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之骄傲并且曾经因为要放弃而痛苦不堪的音律,或许依然会救他一命,替他披荆斩棘,破开一条崭新大路。

    言归正传,顾悦行道:“我祖父做这把北霜的时候,我年岁十分小,他当时做的时候也是动了心思,却并不知道要给谁,这北霜的主人,是男是女,并不知道,只晓得,是个年岁将来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我祖父和我说,若是将来遇到北霜的主人,那么,别疑虑,那就是顾家的恩人的。”

    谢明望道:“北霜有这么重?这么重的筝,若是做武器,根本不需要别的什么机关吧?”

    确实,这个重量,这个大小,抡起来给人脑袋来一下子,或者直接砸过去,基本也能让对方没掉半条命。

    顾悦行看了谢明望一眼:“怎么可能?我祖父当年做这把北霜的时候我全程参与且旁观,这个北霜,我十二岁的时候就可以背起来,根本没有这么重。而且这根弦,还是我亲自换的。”

    他一边说,一边随意的波动了一根那根新弦。

    结果就是这样轻微的一个弹播,赵南星就立刻转身,同时把谢明望往旁边大力推开,谢明望还没有来得及明白怎么回事,就感觉眼前白光闪现,谢明望来不及多想,反手放出袖中“白绝”,白绝在空中长开,宛如一道墙那样,把直击自己面部的白光反弹到了对面。

    对面是一道门,原本关的好好的,结果偏偏在这个时候,那道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门后络央困惑的脸:“你们在.......呜!”

    谢明望那句“小心”还没来得及出口,就立刻被自己捂在了喉咙口,他睁大眼睛,仿佛闯祸一般。

    再看门口处,赵南星一个飞扑,把来不及说完话的络央活生生扑到了门外,重重的摔倒了外头的草地上。那一道寒光,穿过门外,击破了挂在屋檐之下的灯笼,扎进了横梁上,没入了木头里。

    灯笼熄灭,院外一片漆黑。

    谢明望知道闯了祸,急忙爬起来朝着门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叫:“小师侄女!小侄女!我不是故意!你怎么样?有没有摔到?!摔痛了没有?让师叔我看.......看?”

    谢明望手持蜡烛冲到门外,蜡烛的烛火被他行走的风带的歪倒,等到重新燃起时候,谢明望看到了眼前的一幕,恨不得直接瞎掉:络央完好无缺的被赵南星整个围在了怀中,脸牢牢埋在了赵南星臂弯中,赵南星把她扑倒之后,一个顺势转弯,自己先落地,活生生做了络央的垫背。

    谢明望本来很尴尬,可是因为赵南星半天都没出声,他有点担心,于是他只好一边担心一边尴尬的蹲下来,举着蜡烛问:“那个.......摔到了没有?”

    他问出口才觉得是废话,当然摔到了,这地上为了美观,铺设了不少的碎石,平时不小心摔倒还会或多或少擦伤,更何况如今多了一个人的重量。可是即便是这样......赵南星未免也太痛苦了一点?

    谢明望渐渐觉得不对劲,正要再问,却听到络央道:“别碰他!”

“第九十三章 暗器”

    事情发生的太过于突然,络央梳洗完毕,又处理好了一些零碎的事情之后,只来得及在门口听到谢明望的大呼小叫,谢明望听声音正在兴头上,若是几个男人在聊写什么痛快话,她过去岂不是扫兴?于是在外面稍微看了一下发白的月亮之后,等到谢明望的呼声小了一些,才推门而入。

    结果就等到了刚刚的一切。她连扑倒她的人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一袭温热的怀抱裹挟着,重重摔倒在了院中。等到她立刻反应过来,对视上她面前的脸的时候,那个对她一向冷淡的大师兄只来得及对她眨了一下眼睛,就陷入了昏迷。

    天生的月依然发白,可是月光下的陌白衣的脸色比月亮还要白。她明晃晃的看到,有一根细如毛发的银针,直入他的心窝,可是她明明记得,对方是面朝着她而来,然后一把把她搂在臂弯中,直到落地,都没有松开她。络央一开始以为他是君子之道,现在才明白,是那银针从背后刺入,透胸而出,他把自己搂在臂弯而不是如正常那样护在怀中,怕的就是这个。

    络央忽然十分痛恨,他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白衣白衣,他穿白色长衫,外罩的星蓝色衣裳和夜色几乎要相融,给了她一种错觉:好像他如今躺在地上,时刻都会有一双看不见的手把他忽然拽入地下一般。

    她从未如此慌张过。以至于没有发现自己的声音发颤的厉害。

    谢明望万万没想到前一刻才好好和他们说话的人一瞬间就没了声息,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他奔过去的时候一直心想着“不会有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又拼命想“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是等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的时候,他的腿脚都是软的,到了面前,几乎是跪下和抓起手腕把脉同时进行。

    一脉下去,什么都没把到。谢明望觉得是自己沉不住气的缘故,于是努力深呼吸让自己冷静,然后进行第二次把脉,结果还是无脉。他手上的脉搏平静死板,像一块木头。

    谢明望转头,眼泪滚滚而下,泪眼婆娑的对着眼前的影子道:“完了,顾兄,小师侄女,他死了!”

    “胡说什么?还活着呢。”

    看来面前的人影是顾悦行,他走到旁边蹲下,伸手也把脉一番,然后道:“你究竟想要捏着那个傀儡的手多久?””傀儡?

    谢明望连忙擦干眼泪,才发现自己一时紧张,抓错了,手里把脉的手腕一直都是那个小仙娥的。那小仙娥一动不动被他握着,张大嘴巴对他做出笑的动作,吓得他忙不迭放开。

    那个小仙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跑到了这里,对着一动不动的赵南星开始发笑,众人才发现,这个傀儡居然还会发出声音,一种类似于小女孩一样的声音。这种机械且毫无感情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十分渗人。谛听本来就对忽然的变故吓得脸色发白,又听到小仙娥难听的要死的笑声,当即飞起一脚,把小仙娥踢的重重摔在院墙上,头都给撞掉,咕噜噜的滚到了一处草丛中中。即便如此,那头依然在发出如同乌鸦一样的“咯咯咯咯咯咯”的笑声。

    顾悦行只是看了一眼,就说:“这应该也是特定的,这种声音是模仿了某个小孩子的真实笑声,但是毕竟不是人,画虎不成,当然听着渗地慌。”

    他半跪在赵南星面前,略微弯腰托起赵南星,一个用力,就把赵南星抱了起来。轻轻搁置到了塌上,却并不让他平躺。而是依然以臂弯撑着。从头到尾,赵南星的呼吸都十分浅,很轻,手指一寸一寸的凉。

    谢明望顿悟,立刻查看赵南星的背后,发现那银针竟然并没有没入后背,而是把赵南星如同糖葫芦那样,直接穿透了!前后都露出银针来,十分吓人。而且更加令人心惊的是,尽管这个银针看起来好像是没毒的样子,但是赵南星的身体却开始一点点的发凉。

    冷意是从指尖开始的,他的手本来温热柔软,但是现在,很快就成了一块冰,而且这种冷意在一寸寸的蔓延,从指尖,到手掌,到手腕,谢明望原本还在凝神把脉,结果却被冻得一个哆嗦,才发现赵南星的手已经开始冻住,只要在耽搁下去,他的血液就会被冻住,脉搏再也把不出来。到那个时候,就不再是什么木头了,而是一块实实在在的冰。

    与此同时,络央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两人一番对视,都觉得事情走向十分不妙。

    谢明望立刻对谛听道:“去取一些东西来,一一记下,这是你家公子的命,记下,艾草,热水,龙葵,新鲜蛇胆,还要一块越大越好的磁石,一块五寸厚的木板,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拿到,哪怕是现成砍一棵树来也行,我还要两根银筷子,一大碗牛乳。快去,快去!”

    谛听一抹眼泪,立刻就冲了出去。

    身后谢明望大吼:“别打草惊蛇!别声张!”

    他这一吼下去,确实也是直接禁止声张了。顾悦行注意到,院外原本犹犹豫豫的灯光,在听到这声之后,立刻熄了。估计是原本听到动静的下人,听到这句话立刻跑了。

    络央还算是淡定,她看了看赵南星胸口处的银针,道:“奇怪了,这是从哪里来的?是冲着谁?他?”

    “这银针是冲着他来的,一口气出了十二根,”顾悦行道,“这暗器隐藏在北霜中,刚刚谛听一路带着都没事,非到拨弦的时候才出,定然是冲着弹播弦乐的人的。”

    谢明望:“十二根?”

    顾悦行指了指旁边的板凳:“上面有十一根,加这根,十二根。”

    络央快步走过去,还未等顾悦行提醒她小心,就已经扒出来一根细细查看,说:“倒是没毒。”

    听到银针无毒,谢明望的心反而更凉了:“既然没有毒,那就表示他身上原本就有什么旧疾,这银针激发了他往日的病症,才会有现在这个情况。所以即便是中了一根也会要了他的命!”

    谢明望也说道:“要杀人,不一定要用到毒素,对于人间界的弟子来说,没有毒,反而才是最麻烦的。”

    说得对。

    毒性对于人间界的弟子来说,根本不值得提起,任凭是什么砒霜孔雀胆还是鹤顶红,人间界的弟子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如果是暗器,例如,这种细如牛毛的银针,活生生的直击心脏,一根就可以令人气息奄奄,若是十二根入体,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若是游入血管,顺着血管私下游走,进入肝脏、心脉、乃至大脑,想想都觉得痛苦与可怕。

    谢明望颤声道:“可是别人也有可能啊。若是不知情的人,瞻仰这个北霜,忍不住上头弹播一下,不就露馅了么?”

    “不可能,”顾悦行道,“人家要对他下手,当然是冲着万无一失去的。倘若这事提前败露,那就是轻则满门抄斩,谁会冒这个风险?定然是算准,只有他才会第一个拨弄这个弦试音。——这个弦是新换的,他拿到北霜之后,会先试试这个弦有无变化,这天下,知道北霜换弦的,除了我的祖父,我,只有北霜的主人。”

    谢明望道:“用北霜去杀北霜的主人?”

    顾悦行没有直接问答,而是反问谢明望道:“谢医师,我问你,北霜,在江湖上,是陌白衣的兵器,对不对?”

    谢明望不知道顾悦行为何一问,但是还是如实点头。

    “不错。”

    顾悦行又说:“而陌白衣这个身份,世人只知道他是人间界原来的大弟子,之后被驱逐,且身份贵重,可是究竟贵重到什么地步,世人是不知道的。对不对?”

    谢明望点头。

    “他之前说过,他用了一个小君侯的身份来此做事情。可是他的阵仗,规模,以及他身边的侍卫都不是等闲之辈,前有护卫开路,后有兵士护随,这个阵仗,想必不是小君侯能够用得起的。而且他也说了,太守不是蠢人,政绩做的不错,想必也能看出来,这位君侯,非那位小君侯,而是一手遮天的掌政王爷赵南星。”

    不知道为何,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感觉旁边一直握着赵南星手的络央,忽然抖了一下。但是她很快恢复了镇定,低下头,继续缓慢的揉搓赵南星的手,不让他的手冰凉下来。

    顾悦行说:“众所周知,北霜是陌白衣的武器,可是那位太守居然敢把北霜当成是彩头送给赵南星,一来是不知道赵南星和陌白衣是同一个人,二来么.......一定有人告诉那位太守,这北霜,是陌白衣放弃的。我猜,煽动太守以北霜为彩头的,应该就是那位师爷。回头好好审理一番就是,能问出不少东西。”

    正说话间,谛听急火火的进来了,他左手拎着一个很大的竹篮,里面装着磁石,牛乳,草药等等,右手夹着一块老大一截树桩,十分新鲜,看来是真的跑去直接看了现成的大树弄来的,他还一路小跑的提来了热水,一桶借着一桶,直到谢明望说够了才停下喘气。

    他一头满身都是汗,眼睛里亮晶晶的全是泪。进来后,一声不吭的把那些东西一一展示在谢明望身边,然后一眨不眨的看着谢明望。

    仿佛谢明望只要不立刻开始救治赵南星,他就能当场放声大哭起来。

    谢明望最怵人哭,男人,女人,老人,小孩。见不得任何人落泪。立刻开始忙活起来。

    首先抓了一大把的艾草丢到热水里,干燥的艾草要直接没入热水中,为了让艾草被热水充分混入,直接把自己的手浸入热水,被烫的手皮通红也没有停下。络央见状,也如法炮制,一样把另外的艾草一起浸入另外一个桶中。

    谛听这个时候也看到赵南星浑身发冷,想要抱过来棉被,却被阻止了。顾悦行说:“他的冷不是棉被能够解决问题的。”

    谛听一听,眼泪又一下子流了下来。

    顾悦行叹息,说道:“你去门口守着,有人问起来,搪塞过去,被叫人起疑。对了,外头那个东西,嚷嚷的难听,去处理掉。”

    谛听听了,抹了眼泪就出去了。

    他走到院中,看到那个被他踢飞头掉了的小仙娥已经满院子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头,此刻正端端正正把头安好,继续跑过来对着他发出“咯咯咯咯咯咯”的笑。

    谛听在廊下蹲下,正好高度就和那个小仙娥持平。那小仙娥见到谛听看它,更加努力的张大嘴巴,试图发出更加大声的咯咯咯的笑声。

    笑声依然十分的难听。但是在谛听这个角度,他却能够看到小仙娥长开的嘴巴里那团团的雪白棉花,还有那棉花中心的小兔子,兔子做的十分精巧,眼睛用的是红豆,如果面前有个镜子,谛听一定能看到自己此刻的眼睛也如那小兔子一样,红的可怜。

    他红着眼睛看着红眼睛的兔子,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孩子,一时没有忍住,一把搂过那个小仙娥就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小仙娥还在张大嘴巴努力发笑,冷不丁被谛听搂在怀里,它的嘴巴正好搁在了谛听的肩上,一个本能,张大嘴巴“啊呜”一口下去,继续咬住了谛听的肩膀上的衣料。歪打正着,它不再发笑了,也无法发笑了。

    笑声中止,夜风中,唯有呜咽抽泣在风中流传。依然十分恐怖。

    墙外下人听墙角,纷纷胆颤:“这一回君侯大人果然大发脾气,当天就迁怒了自己的随行侍卫,不知道明日,要如何整治太守大人?想想就可怕啊可怕。”

    “所以,那今天回马阁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哪里是什么岔子?简直是惹下了祸事!没听说那师爷当时就被赏了一顿板子,还是在看台上打的!打完了才开始斗花会的!”

    听墙角众人倒抽一口凉气:“天,这么可怕吗?”

    看来明天太守的日子并不会好过啊。驿馆的墙角众人唏嘘不已,一边觉得那哭哭啼啼的少年侍卫可怜巴巴,然后一边各自回房。

    殊不知,第二日,太守的日子过得还可以,因为君侯大人并没有出现。

    驿馆的客人,一夜清空了。

“第九十四章 小君侯驾到”

    太守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他昏昏沉沉的,一直都没有从自己身边那个师爷竟然是个细作这个事情上反应过来。

    那个冷面的将军沉默寡言,偶尔说出来的一两句话就好像一颗颗惊雷,炸的他外焦里嫩浑然不知所措。

    那个平日里胆小如鼠纯粹是靠着嘴甜才混成太守师爷的家伙,居然是当年臭名昭彰杀人如麻最后被两座金山悬赏才消声灭迹的鬼蜘蛛的帮凶?!太守当时脑子嗡嗡响个不停,心里想:“完了,这如果要诛九族,师爷可是我大表姑家的姐夫的小姨子的相好的家的亲生弟弟!”

    其他的事情太守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什么“鬼蜘蛛”,什么“红花馆”,什么“合谋”还有什么“放长线钓大鱼”等等。最后那个冷面将军看他实在是没用且没有嫌疑,就领命自己手下的侍卫送他回府,让他“先安心休息,容后再议”,甚至还派了几个自己的亲卫“保护”他。

    是保护还是看押,他又不是傻子,清楚的很。

    太守进了自己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在横梁上悬了个粱。别误会,不是真的悬梁,就是悬挂了个白绫到梁上罢了,那白绫是最好找的,太守在衣箱里闷头一翻,就翻到了好几块白色布料,都是用来做里衣的料子,白色是最容易做出来的,将来若是要该花色或者样子,白色也最好捣鼓。太守此番才顿悟:怪不得呢,人人上吊,用的都是三尺白绫。除非穷的衣不蔽体,只能搓根麻绳。

    太守不是穷人,白绫拿得出来,还是缎子的。

    缎子的白绫晃晃悠悠的挂在床头,下面还贴心搁着雕花的梨木凳,太守合衣而卧,以为自己会彻夜难眠,结果没想到是闭眼就到了天明。

    虽然如此,可是一夜劳累,他梦里不得安宁:冷面将军果然要处死师爷,还是那种要株连九族的那种,冷面将军端坐在上,手里拿着师爷的家谱一通翻看,他在台下一边跪着一边冷汗流成了一片汪洋,结果那个将军果然在看到一页之后大叫:“好啊!我果然没看错!他是你大表姑家的姐夫的小姨子的相好的家的亲生弟弟!来人呐!一起拖下去砍头!”

    师爷在梦里长开嘴巴大叫,可是却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他在梦里还在心中怒骂:“怎么回事!我的乐人呢!我的口技师呢!这个时候该大叫饶命救命放小的一条生路!”

    ......

    衙役哐哐哐砸门的时候,太守还在做梦他被拖到了斩首台,周围是和他一样丢了口技师的张着嘴巴做欢呼状却没办法发出一点儿声音的百姓们。太守呆呆的跪着,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囚服,台上的冷面将军穿着厚重的铠甲,大热天带着个笨重的铁帽子,身后站着一排的口技师,所以这位将军一会儿说话的声音厚重深沉,一会儿说话娇羞如同少女,甚至还冒出来那么一两句戏腔。

    刽子手上前,和将军耳语两句,将军恋恋不舍——也不知道梦里太守是怎么从厚重的头盔后面看出来将军恋恋不舍的表情的,总之,将军恋恋不舍的借给了刽子手一个口技师,刽子手得以开口出音,问太守:“你是喜欢这个金的铡刀?还是这个银铡刀?还是这个金银合体的铡刀?”

    太守目瞪口呆!

    旁边的那个师爷,已经处决完毕,一颗头就在桩台上,看着自己无头的躯体在给自己泡茶泡好茶之后,喂给自己的头喝,头咕噜咕噜喝完,然后立刻顺着脖子给漏了出来。

    太守继续目瞪口呆,而那边刽子手继续催促,催他快快选个合乎心意的铡刀。

    太守茫然无措,一时之间竟然不能分辨这到底是梦中还是其他,刚刚想要选个金子的铡刀,结果,梦醒了。

    刚刚醒来睁开眼的太守还在茫然,一时之间不能分辨自己怎么一下子从问斩台回到了被窝里。他安静的躺在床上发呆,门外哐哐哐的拍门声还暂时没办法钻进他的耳朵里。

    外头衙役见屋里半天还没有动静,于是拍的更加起劲了:“大人!大人!大人醒醒!小君侯来啦!”

    太守翻了个身,顺势屈腿,抱住了被子:小君侯,什么小君侯,君侯不是一直都在驿馆么.......等下!小君侯!太守一下坐了起来,看到了眼前房梁上晃晃悠悠的白绫以及下方的凳子,立刻清醒了!

    小君侯都来了?!

    太守的冷汗又冒了出来,加上起来的太过于迅速,脑子犯迷糊,一下子脚软没站住,咕噜噜的滚到了地上,连带撞倒了凳子,凳子滚到地上,发出老大一声咋呼的动静。

    外头原本属于冷面将军的兵士在一早就撤了,太守府里的差役听说了昨天回马阁太守拍马屁不成还引发了一场刺杀,各个都觉得那府衙中正大光明牌匾下的人要换一张脸了,拍门的差役本来就坍塌,拍了半天没动静,现在又听到屋里叮里哐一片动静,还以为是太守想不开,立刻心生警觉,一边大叫:“大人!大人!大人您怎么了!大人!我进去了!”

    那差役一个后退起跑,然后飞起一脚踹开了门,入眼就是那个晃晃悠悠吊在横梁上的白绫,再就是歪倒的凳子,和气虚无力的,躺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太守。

    差役当时就吓傻了,眼睛都湿润了,三步并作两步的小跑过去扶住太守就哭:“大人!大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船到桥头自然直!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人!呜呜呜呜呜.......好死不如赖活着啊大人啊呜呜呜呜呜呜大人........”

    太守:“.........”

    这人还没死呢,不过太守很欣慰,如果自己死了,大概哭丧规模应该不小,真情实感的比率应该能占据三成最少。

    ***

    小君侯是护国将军雁镇宇的小世子。护国将军当年为国征战,虽然最后凯旋而归,但是妻子却难产于战场,留下一个男婴就撒手人寰。小世子的童年几乎就是在战场军营度过的。护国将军和发妻青梅竹马,相识于军营中,妻子也是战功累累的女将军,巾帼须眉双双保家卫国,为当年一段极其感人的佳话。

    护国将军深爱亡妻,发誓一生不再续弦,今生只有一子。战事平定之后,便在京都颐养天年,专心养育和爱妻的唯一的爱子。

    十几年过去,小世子雁展颜生的芝兰玉树仪表人才,更难得的是他聪明伶俐活泼开朗。先帝在位的时候十分得到先帝和所有太妃的宠爱,时不时就要被叫进宫中领受赏赐。尚未弱冠成人,就已经得封“小君侯”之名,盛宠有目共睹。

    而这次,小君侯居然屈尊降贵,来到了小小槐安城?

    太守冷汗出的比昨天还要多。

    他几乎是被两个衙役搀扶着去见小君侯的。

    小君侯雁展颜今年还不到十八岁,十分的有朝气,且活泼。他大概是第一次来到京都洛阳以外的地方,对于京都之外的一切都十分的好奇。

    太守气息奄奄的进来的时候,雁展颜还在兴致勃勃的和端茶的丫头聊天:“姐姐,这就是槐安城的地方茶么?谢谢姐姐......”

    那丫头激动的满脸通红,差点晕倒。

    何其有幸!几天之内看到了好几个美男子!而且还都是京都来的贵人!丫头激动的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哆嗦的差点拿不稳托盘,多亏了旁边雁府跟来的婢女搀扶了一把,才不至于当场跪倒。

    而雁展颜那边,逗弄完了小丫头之后,一转眼就把小丫头忘在了脑后,笑嘻嘻的看着脸色发白的太守,说道:“太守大人?是太守大人吧?太守大人坐,不知道是所有小地方的太守都长这样,有这样虚弱的气度,还是只有槐安城如是?”

    太守听出来小君侯笑眯眯的挖苦,他有心想要挺直腰板给小地方的太守争口气,无奈他手脚发软,实在是直不起腰来。

    只能虚弱的被哭哭啼啼的差役搀扶着靠在下首,听雁展颜独自絮叨:“孟将军今日一早已经护送王爷离开,这里所有的一切都会交给我来处理,包括昨日的变故,以及所有等等。”

    雁展颜笑眯眯的:“放心吧太守大人,这个槐安城真小啊,我只带了自己府衙的兵马就把这个城池团团围住,现在,大概只有苍蝇和老鼠能够出城。”

    封城?

    太守的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眼珠子一下子瞪大,他瞪大眼睛,眼前看到的是雁展颜少年意气风发的脸,这张脸生的十分的乖巧,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金尊玉贵地养大的,没被疾风吹过没走过坎坷的路,就算是做轿子和马车,那路上的石头和水坑都会被人事先铲平。

    同样是君侯的身份,他想起来今天之前的那位君侯,他也很年轻,一张一见就能让人移不开眼睛的脸和一双淡然如天上冷月的眸子,他说话行事皆令人生出畏惧,偶尔的一两次的“平易近人”会叫人心生欢喜,但是,那位君侯陌白衣,无论如何,即便是昨天在回马阁因为太守的邀约和审查失误遇到的变故之后,那位君侯大人也没有流露出让人打冷战的惧意。

    可是眼前这个少年,他让太守止不住的发抖。

    太守再也做不出,一溜烟的跪滑下去,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

    他发抖,听雁展颜的接下去的内容也是抖的:“王爷遇刺,这件事情若是惊动了朝廷,别说你的人头了,你的家眷,你的父母,你的亲戚朋友,甚至街坊邻里,乃至于你的恩师等等,都逃不过。不过王爷的意思,这件事情你大概是最冤枉的,他要我来,洗刷你的冤情,然后,替你扫一扫身边的脏东西。”

    太守听完,一下子抬头。

    雁展颜对上他的脸,微微俯身,对他道:“大人,都说与善人居,如如芝兰之室,久而不问其香味;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大人,你难道没有闻到,这里,简直臭不可闻,而且不单单是你的府衙,是这个槐安城,都臭气熏天。”

    太守张了张嘴,他感觉自己张开了嘴巴,可是此刻的自己,却如同梦里丢了口技师一般,只张嘴,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好久,他才听到自己说:“王爷?那位大人.......敢问小君侯,那位大人,是什么身份?”

    “太守大人不知道吗?”雁展颜挑眉,“王爷就是王爷——当今皇帝的亲叔叔,如今的掌政王爷赵南星。”

    太守再一次成了哑巴。浑身瘫软成了一摊泥,还是一滩抖个不停的软泥巴。

    这一切似乎早就在雁展颜的预料之中,他道:“太守大人不用担心,我告诉你这事情也不是想要吓唬你,你都是太守了,胆子要大些——若是这番立了功,将来知州,知府,甚至进京都为京官,将来面圣,总不能都是这样的小家子气。”

    太守并不是被赵南星的身份给吓到的,上官临门,作为一城太守,诚惶诚恐自然是有,但是政绩在手,并不会畏惧到这个程度,反而第一个想法就是应该极力表现自己,以求某得机会更进一层楼。从一开始,赵南星以小君侯的身份来到槐安城的时候,太守就是这个意思,可是......他抖的在于,作为一城太守,他待客无方,大失分寸,精心准备的回马阁斗花会,险些成了赵南星的葬身之所,而更为恐怖的是,参与这个刺杀的,竟然还有他的师爷!

    无论从什么方面去“狡辩”,太守都觉得,自己难逃一死,而且是应该的。即便是真的要砍头,那一刻,“冤枉”这两个字自己都喊不出口。梦里的师爷断了头还能悠然给自己泡茶,他断了头,无头的尸体都要摸索着蘸上写在台上写认罪书。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雁展颜道:“你现在应该想想,怎么个戴罪立功法。”

    小君侯的脸依然年轻,稚嫩,充满了一切令他怀疑和不信任的不踏实感。

    可是槐安城太守没有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和明白,眼前这个对于他来说还算是小孩子的小君侯,是他现在可以把握住的唯一生机。

“第九十五章 求生”

    在赵南星的意识中,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一觉,他的侄子赵京墨曾经开解过他:“人生最后一死,想要怎么睡就怎么睡,灵魂飘荡,横着睡大街也行,掉在皇城正中央也妥,反正灵魂悠悠荡荡,在哪里都是个安稳。所以生前少睡些,醒着些,权当抓紧时间享福了。”

    这套说辞,连赵京墨自己都没有被说服,反倒是说服了赵南星。

    但是这一回,他出乎意料的,一口气睡了三天,且十分的安稳。那根直中他心脉的银针他当然也看到了,眨眼的功夫,不但和络央对视了,同时还来得及轻轻的在心里叹一口气,那口气很小,就好像自己内心憋了很久很久的委屈和心事,都被那个小小的银针一戳,给破功了。

    也幸亏,他还没来得及对着这些“陌生人”倾诉吐露一番,他就陷入了昏迷。

    他仿佛死了,又仿佛没有。

    但是如果没有死,他又怎么会在梦里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完了属于赵南星的前半生呢?

    好奇怪啊,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可以再见到那个少年的自己。

    他梦到自己从小出生的皇城,那个时候父皇和母后都还在,大燕国还不叫南燕,年幼的自己对于隔着颂雁江的两国时不时的小打小闹早就听得不耐烦。他记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年岁还很小,长着父皇宠爱,捉迷藏的时候时常偷偷溜到父皇的书案下躲着,有的时候父皇会为他打掩护,有的时候却会偷偷通风报信,让内侍暗示自己躲藏的地方。

    更多的时候,是他躲藏实在是太好,藏到小伙伴找不到,他实在是不耐烦,就在桌案下睡着了,醒来之后,他身下垫着柔软的兔毛的软垫,身上还盖着御用的披风。自己睡觉的地点也从书案被抱到了龙椅上,他迷迷糊糊的睡着,有一字没一句的听着,听着大臣给皇帝一字一句的奏报着事情。时不时会听到一些说腻的事情,比如说,今年开春,两国的的军营又为了春江水暖的鸭子和鳜鱼打了小小的一架,又比如说,大燕国这次争抢新鲜肥美的鳜鱼的原因是皇帝要举行跳佛节。

    他至今都不知道什么是跳佛节,大燕国的皇帝崇尚礼佛,每年都会想到各种各样的理由去讨好佛祖,甚至有一年,皇帝还趁着所有人不注意,跑到了寺庙要出家,吓得举国上下出钱出力,又是捐赠香油,又是给佛祖塑造金身,这才从佛祖手里,把皇帝给“赎”了出来。

    当然也有新鲜的,比如说,他听到,大臣说,大燕国出生了一位小公主,十分美丽,且出生之后,天降祥瑞,百鸟齐飞,大燕国的皇帝自然又是感恩上苍和佛祖,然后又办了一场法会。好不热闹。

    之后,他断断续续的听到这位小公主的消息,偶然去母后的宫殿问安,正好赶上其他的嫔妃也在,围着母后聊天,他一一请安了,后妃们免不了要夸他,夸他小小年纪十分的懂得理解,又生的漂亮可爱,实在是舍不得那么快的长大。

    大宋的规矩,皇子不必等到大婚,只要满了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建府,有的深受宠爱的皇子例如他,从他孩提时候开始,皇帝就已经令人去为了他的王府选址。

    他那个时候还小,粘人的厉害,自然撒娇,说一辈子都不离开父皇母后,即便是出了宫,也会一天三趟来陪伴母后和母妃娘娘们。

    他那样嘴甜,自然如常一般得到了许多的果子和香包。

    果子和一些寻常的香包一出后宫就被分赐给了身边的小宫人们,唯独一个香包,十分的可爱,他没舍得送人,独独留着。这个香包的主人是紫妃娘娘,紫妃娘娘是燕国人,十分美貌,据说燕国出美人,尤其是皇室,而这个香包上绣的少女的剪影,据说就是燕国的那位小公主。

    “谛听谛听!”他扯身边那个总是一言不发惜字如金的护卫,“那个大燕国的小公主,叫什么?”

    梦里的谛听还不是现在这个时不时会暗中噘嘴的少年,他是个十分沉稳的青年人,谛听对少年时候的他表现出了无限的包容,几乎做到了有问必答:“回禀小殿下,那位小公主,年纪尚小,还没有名字呢。”

    谛听耐心道:“大燕国和咱们宋国不一样,那边的女子的名字除了自己的父母兄弟以外,只有以后的丈夫才知道。而现在,大燕国称她为朝华公主。因为她出生的时候是早上,霞光漫天,是为吉兆。朝华公主要有正式的封号和名字,还要等到及笄和大婚的时候,小殿下,小公主现在才七岁呢。”

    “朝华,真好听。”九岁的,且已经有了自己正式名字的殿下赵南星只听了一半就没听下去,脸上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被晚霞照的还是刚刚一路小跑累的。

    赵南星的名字出处于他出生的时间,他出生于晚上,漫天的星斗,内侍报喜之后皇帝前去看完刚刚出生的小皇子,一踏出宫殿的门,就看到漫天的星斗。皇帝出南门,一路向南,来到了宫所,正好看到了哭累了打哈欠的小小婴儿。

    ***

    出乎当年那个谛听的预料,谁能想到,第二年,那位小公主就有了姓名。大燕国的皇帝本来想要慎重的给自己的小女儿定一个公主的封号,无奈民间百姓已经熟悉了朝华公主,皇帝经由大和尚的点播,决定顺应天意和民意,正式定下小公主的封号为朝华。

    大和尚说,让小公主选一个百姓取的名字,她的未来一生,将乘风破浪,勇往直前。那百姓为水,定然会托着自己选择的公主一路平安。

    是的,一路平安,八岁的小公主被选为颂雁之盟和亲名单中的一条,跟着无数的金器、药材、绸缎、鲜花一起,踏上前往宋国的路程。

    而和这只队伍交错行走的车马上,承载了很多的牛羊、战马、盐巴、棉花等等。还有,大宋国的皇子赵南星亲手手书的一封给未来岳父的书信。

    是的,颂雁之盟中,为了显示两国的诚意,特意在盟约中加了除了交换两国物资之外的一条,就是和亲。并且是皇子皇女和亲,而不是拉来什么随便一个贵女封为公主搪塞过来。大宋国为了表明诚意,选的是大宋国最为受宠的贵妃的独子,宋国没有皇后,那位贵妃,母仪天下。

    而大燕国不甘示弱,选了出身意头和容貌都十分漂亮的朝华。

    于是一个八岁,一个十岁的小孩子,在百姓一叠声的“荒唐”中,像模像样的接过了绑着红绸的大雁。

    到底都还是孩子,即便是一场肃穆,他们的小脸也没有板正多久,没多久,就互相对视,然后吃吃的笑起来。之后不管两国使臣如何的严肃,现场如何的庄重,两个孩子之间一直都是快活的空气。身穿华服的贵妃无奈的一笑,而谛听,更加是在心里直摇头——未来,他将从带一个孩子,变成带两个孩子。

    ***

    在宋国皇宫中,年幼的小公主在热闹之后,逐渐明白了自己要孤身一人留在陌生的异国宫殿的事实,她开始整夜泪眼,不管后宫的嫔妃和宫女如何的安抚,小公主的眼眶都是湿漉漉的。而在这个时候,年仅十岁的赵南星,尚且不知道丈夫的真正意义,他却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学会了凡事都站在朝华的面前。

    他们尚且懵懂,却明白了彼此对于彼此的重要性。

    为了让朝华开心,他带着小小的小公主跑遍了皇宫几乎所有的角落,在开满牡丹的钟美堂午歇,在芍药开的灿烂的丽华堂偷偷吃果子,甚至还怂恿谛听在荷花开满湖塘的时候带他们亲手摘荷叶和莲花,秋天绕着桂花树跑,金桂落满了他们一身,到了晚上入睡,被窝里都是桂花的甜香。朝华体弱,所以冬天的时候,她只能裹在厚厚的斗篷里,隔着琉璃窗户看他在院子里堆雪人。然后故意摔个跟斗,逗小公主哈哈大笑。

    在这样的一年四季里,他们从孩童长成了少年。

    他们有了第一个青涩的吻,在落满了芍药花瓣的花丛中。芍药花开的轰轰烈烈,花瓣扑梭梭的掉落,只是小小睡了一个午觉的功夫,身上就差点被花瓣掩埋了大半。他们偷偷躲在花丛中看话本,坊间流行的故事,有的十分吓人,第一本还是俊俏的书生躲雨,遇到了美貌的千金小姐的动人故事,结果到了第三本的时候,美丽的小姐却变成了可怕的会挖人心肝的女鬼,书生早就不见了踪影,华丽的大宅成了荒屋,仆人丫头散去,唯独剩下变成了女鬼的小姐,夜夜织就梦魇,哄骗路过的无知人,只要等到那些人被小姐的美色迷晕,说出“愿意”两个字,那女鬼就会变出长指甲,挖出来路人的心肝。

    朝华被第三本吓得直哭,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书生的安危到底如何。他也着急,于是催着谛听去坊间把第二本寻来。谛听无功而返,带回了一本全新的故事。

    还是女鬼的,是个江湖少侠露宿荒村,结果因为生的实在是英俊,引的周围十八里路的女鬼为了看美男子争先恐后爬墙头,那些女鬼也十分的可爱,为了怕吓到少侠,还一个个涂脂抹粉,把自己脸上的青白和脖子的勒痕和种种死因痕迹都抹去,扮的娇俏动人,扭着腰肢看了一晚上少侠的睡相。

    第二天太阳升起,爬墙头的女鬼们消失的干干净净,少侠神清气爽醒来,看到墙头之下湿了一大片——全是女鬼的哈喇子。

    少侠十分郁闷——他本来是听说这里闹鬼,专门跑来驱鬼的。结果连续好几天过去,他不但一个鬼没抓到,反而因为美色,引得周围的鬼越来越多,一传十十传百,十里八乡的女鬼都赶来看美男子。

    这个故事十分的逗趣,至今他都记得清楚。

    也记得他们在芍药丛中忍不住笑出声,又怕宫人听到寻来,急忙噤声,然后对视一番,笑意又从眼睛中漏出。

    笑声和芍药花中,他们还有一个/吻。

    他至今记得那个吻的温度,微凉,柔软,还有轻微的颤/抖。睁开眼,他发现他吻在了一片芍药花瓣上。

    所以他记得的,其实是那个花瓣的温度。

    而那本话本的第二本,谛听始终没有找到。以至于他们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本中还是柔情似水的多情小姐,在第三本中却变成了一个恨意滔天到迁怒所有人的女鬼。而那个多情的书生,曾经对小姐海誓山盟约定来生的书生,又去了哪里?

    他们始终不知道。

    写这个话本的人据说是个坊间的秀才,郁郁不得志,所以靠写一些闺中女儿喜欢的话本换酒钱。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高中得以进宫面圣,自然他们也无法亲自问一问那个秀才,最后走向到底是如何。

    而在几年后,朝华用匕首刺中他的胸膛的时候,嘴里说的,居然也是类似于那个话本中女鬼的台词:“我恨你!我恨透了你!我恨不得杀了你!挖了你的心肝看一看,看一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有什么?

    还能有什么呢?心肝都是血淋淋的,在腔子里尚且能够跳动,而挖出来,那还是一颗心肝啊,只是不再会跳动了。仅此而已。

    他想说话,可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这世上,还有尊贵如他们这样的人,无能为力的事情。

    ***

    朝华,南星。

    一个是早上的霞光,一个是夜晚的星星。其实是终其一生都不得见的,这或许就是天意,天意无形中就在告诉他,他若是一生不曾见到朝华,或许朝华就不会有这后半生的苦难。

    年仅十五岁的赵南星,在赶路的时候仰望夜空,吐出这样的一句感想。他面色发白,如空中发白的月,而谛听,少有的红了眼眶,他说:“殿下不该有这样颓丧之想。”

    而他却不这样认为,这是颓丧吗?是厌/世吗?不是的,他从未如此清楚的觉得,他的这个想法,是在替自己求生。

“第九十六章 醉蓬莱月下魂”

    普通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的时候才会开感慨回顾一番自己的前半生。可是赵南星的前半生,在十五岁那年就结束了。

    十五岁之后,他从陌白衣,正式地变成了赵南星。

    原本曾经想过的长大后的肆意的人生,游走天下济世救人的场景,饱览山河的画卷,就在他走出人间界之后,永远的闭合了。

    ......

    九年后,二十六岁的赵南星再一次以陌白衣的身份再见到曾经的姑娘,她的眼中已经没有了那令他胆寒的恨意,取而代之的是对所有陌路人一视同仁的困惑和小小的戒备。

    能够看出,朝华过得很好,曾寥寥对她十分的保护,竟然把云起给了她。不出意外的话,朝华会过上他少年时候梦想的生活,会看他曾经梦想看到的山水,会走遍天下济世救人,她的画卷,正在她的面前缓缓开启。

    她对于这个人世间十分的陌生,所以本能的接近同门弟子,她毫无防备的称呼谢明望为小师叔,也曾经想过一视同仁这个被驱逐的大弟子,但是还是算了吧。

    月光下,那个似乎已经放弃仇恨的姑娘在他面前碰了一鼻子的灰,赌气的扭头离开,她穿青色的裙裳,面如桃花,眼如秋波,她的长发如暗夜的流水,她渐渐消失在夜的华衣下。

    他活生生的看着她离开,感觉自己像是一缕月下的魂。

    ***

    赵南星是在第三天的半夜醒过来的。

    他中途醒来过一次,与其说醒来,还不如说只是简单的睁开眼睛,然后还来不及等到发现他醒来的顾悦行反应过来,就又合上了。但是就是这样的一睁一闭,预告着他能活下来了。

    一天一夜,距离他这次简单的睁开眼睛,过去了一天一夜。

    就连谢明望都没有预料到的凶险程度。谢明望一度一边擦拭冷汗一边道:“还不如我们中招,不会有如此凶险,这要么是阴差阳错,要么就是冲着他来的——可是能够是谁?谁能如此熟悉他的隐疾呢?”

    谢明望擦汗:“连我都不知道他有心疾。”

    这若是人人都知道,又怎么称为隐疾呢?

    络央当时原本是一言不发的,那个时候出乎意料的接了话:“我听我师父说起过.......我当时也就含糊听了一耳朵,陌白衣,现在应该称一声王爷,听说这是他自小带的病症,十分罕见,但是有的人一生不会发作,而有的人却会时常发作,发作的时候浑身冰冷,即便是怀抱暖炉都无济于事,而且还会心痛如绞,有的人,无法克制,而活活痛死和冷死。”

    顾悦行称奇,然后问道:“那这种发作和不发作,有什么玄机吗?”

    络央回答:“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玄机。无情就可以。”

    谢明望吃惊:“无情?”

    络央点点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的,只知道说大师兄原本是个温柔多情的孩子,之后师父为了抑制他的发病,从而给他喂了一种药,克制他的情绪........”

    “喂药?喂什么?醉蓬莱?!好个曾寥寥!我就知道她不安好心!”

    还未等络央说完,谢明望就拍案而起然后怒骂了起来。

    谢明望从在连月城的时候就能看出来十分讨厌曾寥寥,现在也同样,讨厌一个人,自然是觉得那个人从头到尾都不会做什么好事。一听到曾寥寥给还是孩子的赵南星喂药,立刻觉得那定然是什么慢性毒药要把赵南星毒死,然后为了到时候赵南星毒发的时候撇清关系,才急火火的把人逐出师门。

    好啊!被我发现了!

    狼子野心!

    谢明望骂骂咧咧:“他当年可还是个少年郎!毒妇!”

    这就有点过了,络央的脸色顿时就有点难看了,但是因为她也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师叔和师父那一辈的恩怨,她也实在是不好对长辈说些什么。

    而且,她也实在是不明白,谢明望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她的师父曾寥寥。

    顾悦行根本没管这一番,而是细问:“真是醉逍遥?醉逍遥是什么?”

    “.......醉蓬莱,”络央纠正,并且回答:“醉逍遥,不对,醉蓬莱是人间界给神官的一种东西,用来.......断情绝爱。”

    “什么?断情绝爱?这是什么意思?”

    ......

    “还能是什么意思?”谢明望翻着白眼接了话,“说白了,就是人间界的神官,可以偏爱世人,可以怜悯苍生,但是呢,就是没办法动心,明白吗?就算是遇到了天定良缘,月老跳出来把两人的红线怼到眼前,只要一方是神官,不管对方怎么个心脏砰砰跳个没完都没用,神官那方只会觉得那月老是个疯子,对面是个莫名其妙的登徒子——神官不动情。”

    人间界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东西?顾悦行震惊了,嗫嚅道:“这.......这难道是规矩?”

    谢明望一边翻着白眼一边点头:“是啊,是铁打的规矩,离谱吧?这么离谱的规矩,你猜原因是为什么?——因为她的师父!现任人间界的主人曾寥寥,没人要!她没人要,被男人甩了,所以她要让自己的徒弟和往后的都别想恩恩爱爱!等着吧,现在下手的是神官,之后,哼!”

    其实络央是不曾觉得这个规矩有什么问题。她的师父曾寥寥是个杏林高手,天纵英才,偏偏年少时候入世,遇到了一个郎君,结果芳心错付,还因为如此,迟迟在医学上得不到突破,以此抱憾。人生短暂数十个春秋,黄金岁月也就那么短短二三十年,问东就走不了西,动情之后就没办法专心在药典之上。可怜她师父为了一个负心人,白白糟蹋了最好的岁月,她既然走过了错路,不让自己的徒弟或者人间界的之后再误入歧途有什么问题呢?

    人间界的神官基本都是年轻人,初次入世,乱花迷眼,一个不小心就走错。浩瀚书海本就无穷尽,济世救人更加需要一颗慈悲之心,这慈悲可别放错了地方啊.......

    谢明望一直絮絮叨叨:“等着吧,曾寥寥现在也就五十来岁,你们俗世听起来是个做祖母的年纪,可是在我们人间界还真就不一定,人家寿数绵长着呢,不都说么,祸害遗千年——你师父,一定会拼劲最后一口气,让人间界变成下一个和尚庙尼姑庵!”

    而顾悦行还在震惊中,他冷静了一会儿,道:“这,这不是.......”

    他一时半会想不出来什么具体的词汇,半天才说:“荒唐!”

    他说道:“这不是灭人欲么!这么......怎么可以这样?!”

    络央奇道:“怎么能够是这么大的罪名呢?这和尚道士包括比丘尼不也是断情绝爱么?”

    顾悦行道:“不一样,他们是把小爱化作大爱,爱佛祖,爱无边世界,爱天下苍生......”

    他说不下去了,因为这好像和人间界的神官一个道理。可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顾悦行梗着脖子,脸色铁青,劈头盖脸说道:“人间界又不是参禅论道之所!”然后就拂袖走了。

    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络央:“为何他这么生气?”

    谢明望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刚暴跳如雷的样子,反而吃吃发笑,一脸看好戏:“你要不是神官,没有吃下那什么醉蓬莱,你现在就不会一头雾水了。”

    络央愣住,听到谢明望压低声音问她:“你看,一头雾水的感觉很不好吧?这其实并不是很难意会到的事情,可是偏偏呢,你就是意会不到。”

    说完,也不等络央问个明白,就叹着气走了。

    忽然,隔壁屋子响起谛听的哭叫:“公子!公子!呜呜呜呜.......公子!”

    正当络央以为是不是赵南星断气了的时候,顾悦行的声音又起来了:“谢医师!谢医师您看!”

    这回是惊喜的声音,看来没死,反而是稳活了。

    络央松了一口气,顺便调整了一下自己心中自己都不明所以的情绪,推门走了进去。

    ***

    络央推开房门,屋内的窗户已经被打开了,新鲜的空气流入房中,并不会令人觉得憋闷。有人间界的医官在就是有这个好处,否则很多家中有病人的屋子总是常年紧闭门窗,搞得整个房间不仅死气沉沉,还一屋子的药味和病气,那样的地方,病人又怎么容易康复呢?

    虽然如此,但是人间界的医者还是会尽量让病人的屋中的窗户不要对着床,光线最好也不要直接照到病人,屋中最好空气流通,但是光线暗一些,会显得安心许多。

    络央静静合上房门,走到床边,赵南星安静的躺着,头发散落在枕头上,他穿着素白色的里衣,盛夏,却拥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就连床帘都十分的厚重,这令他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中,看不清他的面色,只道他闭目昏睡,对周围的一切恍若未闻。

    谢明望坐在床榻边,沉着脸把脉,谛听在旁边已经止住了哭声,但是依然能够看到他湿漉漉的脸颊和红红的鼻头。已经昏睡了一天一夜,赵南星的脸上生了浅浅的青色胡茬,脸颊有些瘦,这是因为他自从昏迷之后体温寒凉,又没有进食,身体为了不让脏器被寒气所伤,就动用了根本来暖五脏。等到醒来,一定要慢慢的进补一番。

    这是大损,谢明望说过。

    能够对赵南星做到如此精准又巨大的打击,这背后的人必然是熟悉赵南星的人的。

    可是到底是谁?或者,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方?那一方也得有个什么方向才是。

    “熟悉赵南星的,那比如是皇家的,姓赵的呗......”顾悦行说,“又是一出窝里斗......这官场啊,自己人杀自己人.......”他耸肩。

    “不一定,”谢明望又开始了阴阳怪气,“知道他心脉有损,也知道他如今用药压的,还知道要如何能够动到这块上的,可是个暗器加用药高手。”

    听内容,其实没什么不对劲,就是分析而已,没错,能够在以巧器闻名的顾家的得意之作“北霜”上动手脚,而且手脚动到连顾悦行都没太察觉:毕竟只是加了重量,顾悦行一开始以为是北霜中塞了诸如什么枪/药、炮灰或者别的什么暗器,谁知道竟然开关是在琴弦上!

    要知道当初,顾悦行初见成品的北霜的时候,可是得意洋洋发表过一番的“高见”的。

    “这位.........武器看来就是这把筝了。”

    “我确实有听闻过‘筝横为乐,立地成兵’的说法。筝在以前,有成为兵器的历史。但是既然已经退出了兵器谱,不再跻身兵器候选大流,就自有它如此的理由。”

    “以筝作为兵器,实在是太笨重了。”

    “所以我可以推断,这位......武功一定不怎么样。”

    “真正的高手,一身武艺足可以自信,即便是赤手空拳,遇到劲敌,都可以飞花折柳击退八方,而以这种笨拙兵器傍身,只怕更多的,并不是武器,而是偏向暗器了。.......那把筝,能装多少暗器啊?而且,谁能想象出来,这个筝,居然是个集天下暗器于大成的暗器之王吗?而且,更聪明的在于,发射暗器的方法,是以音律为号呢?”

    “若是我将来做了武林盟主,遇到江湖友人,一定要以盟主的身份告之别人——若是将来在江湖上遇到一个以筝为兵的家伙,远点。否则,可躲不过的,那可是北霜啊,我们顾家的北霜啊。”

    .......

    想到这一层,当年的少年的得意还能回荡在耳边,而长大的顾悦行脸色已经黑了:奇耻大辱!

    顾悦行咬牙切齿,面容平静:“当今的掌政王爷若是翘辫子,结果凶器还是我们顾家的北霜.......啧啧啧,真是六月飞雪了都。自己的兵器,能杀掉正主,北霜不应该是这么个成名的方法.......哎!哎?哎?!”

    顾悦行话还没说完,冷不丁就被旁边的谛听劈头盖脸的一顿暴打,他没有察觉到杀气,也根本没有提防谛听那个少年,被打的莫名其妙。

    谛听好容易被谢明望给劝住,红着眼睛捏着拳头说道:“我家公子不会死!”

    谢明望哄他:“当然当然!好孩子,他是个粗人,你知道,江湖人么........这嘴就跟没门的一样,你别生气......去倒杯水,沾湿帕子放在你家公子唇上,不然就渴死啦!”

“第九十七章 一百个胆子”

    谢明望考虑的很是全面,其实这三日的诊治来说,顾悦行也是看出来,其实络央的医术在谢明望之上。虽然络央年轻,可是人间界的医术肯定是日益精进和深入的。谢明望的医术如果没有在入世之后自我提升或者和新出同门交流,那么就会止步于他离开人间界的那一年的造诣。而络央入世晚,可是她经手和学习的医典内容早就把谢明望当年的那套甩得远远。

    但是要说周全这一切,包括安抚谛听那个少年,还是得靠着谢明望的。

    所以,顾悦行不懂,那什么醉逍遥还是醉蓬莱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处?一个神官,医术高明仁心仁术当然很好,可是何必要断情绝爱呢?那个她的师父没有遇到良缘,怎么就如此极端地让其他人陪着她一起看破红尘?

    顾悦行心中不忿:“自己运气不好,连着徒弟连遇到这个运气的机会都给抹杀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以和谢明望站在同一个阵营,心中也连着跳骂两句:“老巫婆!老巫婆!”

    气归气,一个成熟的武林盟主的标志就在于他气完之后立刻觉得自己幼稚。

    然后顾悦行又想到,当时在槐安城中,还化名为陌白衣的赵南星初见络央,那样的态度,莫非也是因为那个.......的缘故?

    ***

    这个问题他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因为赵南星醒了。

    在昏迷第二日的时候赵南星的体温就已经开始恢复正常了,他的手脚连着三日都被谛听勤勤恳恳的用浸了艾草和龙葵的的热帕子擦拭,终于变得又温又软。

    就在谛听发现他终于可以再一次把赵南星的手脚焐热的时候,谛听又落泪了。那个小仙娥,现在被他取名叫小木头的傀儡,有模有样的用给赵南星擦过脚的毛巾给他拭泪,顾悦行刚刚进来轮班,就看到谛听正“闹别扭”一般的,把人家小仙娥的好意给拽了下来丢水盆里。

    顾悦行看着水盆旁边溅出的水花,不由得摇摇头:“你这孩子,怎么好好的和个小傀儡置气呢?”

    说着就要拧干毛巾熟练的往赵南星脸上朝华,被谛听一把拦下,谛听红着眼睛,但是明显情绪是高兴的,抢过顾悦行手上的毛巾,连同水盆都端走了。

    跟着的小仙娥也颠颠地跟了上去。小仙娥还不会说话,长着关着兔子的嘴巴对着谛听,好像要和他说什么,谛听没理会,一人一个小木头,拐个弯就不见了。

    顾悦行偏着头,看了一眼门外,此刻夕阳西落,这间屋子有些西晒,其实并不算是上宾的客房,但是络央偏偏就挑的这件。赵南星的床也特意挪了,太阳落山的时候,夕阳最后的余晖正好可以透过敞开的门窗把这张床罩住。但是正午的太阳却一点也不会有。

    谛听这个少年听谢明望说,是赵南星的护卫。他不叫谛听,“谛听”是个职位,任何人,只要成为赵南星身边的护卫,他或者她,就是谛听。据说上一任的谛听是个年轻人,年岁大概是现在赵南星这个时候,而当时的赵南星,才十五岁,正是谛听的年纪。

    顾悦行心想:这倒是反过来了,也辛苦这个小小谛听了。

    这个谛听明显不是照顾人的料,谛听是个神兽,佛经故事中地藏菩萨脚下趴着的通灵之兽。谛听集群兽之像于一体,有虎头、独角、犬耳、龙身、狮尾、麒麟足,可听过听来辨认世间万物,善听人心。

    而赵南星身边的谛听,就是起这个作用。据说这个少年不是一般的耳聪目明,别说窃窃私语瞒不过,即便是远远交头接耳,也可以通过读唇语动作来看明白对方沟通的内容。而且记忆力极其可怕,监听东窗之声,可以一字不差的传达,甚至包括中间的咳嗽、清嗓,无用的嘀咕,身边草丛中蟋蟀的低语,都一字不差传达。

    知道这些的顾悦行十分的吃惊,道:“怎么传达?难道是以京中擅口技者的本事来?”

    谢明望:“.......”

    谢明望没再理会他。

    今夜轮到他守夜,谢明望说只要赵南星的身体没有冷下去就不用吵醒他。然后就打着瞌睡睡了,沐浴夕阳的那种。

    半夜时分,赵南星醒了。

    他稍微动了动手指就惊醒了顾悦行,顾悦行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疲倦却带着笑意的赵南星,赵南星说:“顾盟主好生警觉,真是风吹草动都躲不过顾盟主的耳朵。”

    顾悦行揉揉眼睛,笑眯眯道:“那,依照大人所见,是我的耳力好呢?还是你家谛听更胜一筹?”

    顾悦行按照络央嘱咐,只要赵南星醒了,就先别忙着给他吃东西,可以先喂一块糖。那糖是加了桔子的汁水一同熬煮的,又酸又甜,可以刺激病人分泌唾液缓和口渴的症状,甜味又可以补充一些消失的力气。

    嘴里含着糖块的赵南星说话含含糊糊,声音又低,不过顾悦行耳力好呀,所以依旧听得清清楚楚:“谛听从来都是天赋者。”

    顾悦行也丢了一粒糖块进嘴里,酸的他忍不住皱眉,他龇牙咧嘴:“你上一任的谛听也是如此吗?”

    赵南星很虚弱,依然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有问必答的赵南星给了顾悦行无形的鼓励,顾悦行好奇劲上来,问道:“那上一任谛听,不是更加老练一些么?怎么换成了个孩子?这孩子也太小了......你一出事,他就眼泪噼里啪啦地掉,哭的悠,是个木头,都心软了。”

    顾悦行没夸张,自从谛听那一晚上搂着小仙娥的傀儡一通大哭之后,那小仙娥都下不了嘴咬他了。这不就是哭的木头人都心软了?

    赵南星不知道这一段,眼睛略微垂下,偏头,看了看房门方向,问了一个另外的问题:“这里是哪里?似乎不是驿馆?”

    “你都昏迷了三天了,若是还在驿馆,那太守就应该上吊了......”顾悦行回答他,“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槐安了,在槐安大概八十里外的一个大城,叫青果。这名字真有意思。以果实作为城名的,是个大城,以树命名的,偏偏就是个小城。”

    赵南星皱眉:“我忽然不告而别,那太守本来不上吊,现在也要吓得上吊了。”

    顾悦行安慰他:“当时谛听出去了一会,然后带了个东西回来,好像是个手令,我是不参合你们朝堂的事情,但是谢明望看了,他就说,槐安城有人接手了,然后有你的护卫,要护送我们离开。”

    “接手的是谁?”

    “说来也是巧了,你当时不是用的那个小君侯的名义来这里么?来的就是那个小君侯,叫雁展颜,好像才十八岁。靠谱吗?——嗨,我问这个干嘛?我想来不理会朝廷的事情的。”

    ——若是当真如此,怎么就揣上那烫手的艾子书呢?顾悦行不提,他也没忘这一出。赵南星对于江湖、坊间、朝堂三界了如指掌。自然知道顾悦行怀中艾子书上所书为何。

    不过既然孟百川跑了,那就.......跑了呗?

    顾悦行眨眨眼,还没来得及斟酌一句,就又被塞了一颗糖块,这一回的,是偏甜的。但是鼻子却大事不妙一般的闻到了十分可怕的味道。

    顾悦行一弯腰,从脚边提溜上来一个用棉布包的严严实实的篮子,篮子里有两个小罐,其中一罐倒出来一股黑色的可疑液体。顾悦行似乎也有同感一般的屏住了呼吸。

    赵南星刚刚转醒,又要晕过去:“顾盟主......谋害无辜百姓.....可是重罪。”

    顾悦行轻笑:“什么谋害百姓,你明明是朝廷命官,皇亲贵胄。我谋害你,那是满门抄斩。”

    “......”赵南星沉默,似乎被顾悦行的坦率和视死如归震撼到,“那顾盟主,还不速速手下留情?”

    顾悦行笑眯眯的:“我可是盟主,盟主这种存在,上得刀山下了火海,弑君篡位什么的也不是不敢,更何况是谋害个王爷?”

    闻听此言,赵南星脸色又是一瞬苍白,随机,他又道:“那既然要挑战,顾盟主可以试试弑君......我保证,我不会供出来顾盟主,让顾盟主可以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顾悦行舀起来一勺汤药,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啧啧,王爷好大的胸襟!怪不得朝中人人都说南临王爷狼子野心,名着说是=辅助幼帝政权,其实是明着稳固自己的势力,不然如今陛下已经长成,南临王却迟迟不肯交权......啧啧啧,果然果然......王爷,心怀天下呀。”

    顾悦行的表情十分想要投毒,而且那一碗散发着古怪味道的东西,令人无法下咽。

    见赵南星死活不肯张嘴,顾悦行又换了策略,开始连哄带骗:“这是谢明望,你家谢师叔做的,加了十分之多的蛇胆,说是以形补形,你不是那正好中在了心脉么?就弄了这个。”

    赵南星坚决抵制,道:“人间界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出过这么可怕的的东西了。何况明明有‘一百个’胆子,为什么要让我喝这么可怕的?”

    顾悦行莫名:“什么一百个胆子?”

    赵南星道:“一百个胆子,一味以一百个蛇胆浓缩的药丸,黄豆那么大,可生吞而下,因为每一粒都用了一百个蛇胆,所以叫一百个胆子。”

    除此之外,还有十个胆子,二十个胆子,三十个,四十个,五十个......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需要喝下去这么可怕的汤药。

    还有这种好东西?

    顾悦行眼珠子转了转,决定再努力一把:“或许是那药丸的蛇胆老了,不新鲜.......这个是新鲜的,你家小谛听连夜抓的。可厉害了呢。还有那个小木头也帮忙了。”

    说到小木头,他又想起了木呦呦,那个被孟百川拐走的小丫头,一想到孟百川,顾悦行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这幅表情虽然稍纵即逝,但是没有被赵南星错过。赵南星坚决不肯喝下这么可怕的东西,如果非要,他愿意现在就咬舌自尽。

    顾悦行见他坚决,只好恋恋不舍的把汤药放下了。然后果然掏出了“一百个胆子”。

    赵南星:“.......”

    顾悦行起初不知道这个药丸的有趣和神奇,现在知道了,还有点舍不得给赵南星吃了。他问:“这个东西,有什么用处?”

    蛇胆祛风除湿,清凉明目——他小时候家里的老总管有事没事就给他蒸食蛇胆,说这样眼睛好,长大了亮晶晶,还能解读去痱,他在江湖上讲过很多侠女会喜欢吃蛇胆,毕竟天天风餐露宿,实在是不利于养颜。

    但是赵南星是损伤心脉,用不着吞蛇胆吧?而且如果要吃,也可以如他小时候那样蒸食,犯不着煮成一锅可怕的汤。

    赵南星见逃过一劫,松了一口气,他躺地浑身酸疼,有意要翻个身,却被胸口处传来的刺痛给惊的一个动作做了一半就动不了。

    顾悦行帮他垫高了枕头,让他可以半坐起来,说道:“胸口估计还要疼几天.....以形补形真的管用吗?要不然你吃了吧?”

    赵南星见他恋恋不舍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聊胜于无罢了。你留着吧。这是好东西,若是以后有谁后天心脉受损,紧急服下,是可以极大的阻止心脉的下一步损伤的。”

    赵南星说:“不是江湖人经常什么比武论剑?我给你一道你来一掌?拍了一巴掌之后就吐血?那个时候吃下去,至少那丹田一口气是撑得住的。”

    “这东西这么好?”顾悦行的手收回去了一点点。

    赵南星点点头:“这东西对后天心脉受损大有助益,对于我这种,用处不大,我也曾经是人间界弟子,我能不知道么?——这颗最好,是神官给你的吧?”

    顾悦行连连点头,然后把那“一百个胆子”塞进了怀里。

    同时道:“要我说啊,这人间界的神官和医官就是不同。你看你师叔谢明望,入世多年,是个普通弟子,他只能用蛇胆做出来这么可怕的东西,而神官呢,一出手就是这么个好东西。果然啊,这医术是需要进步的。”

    赵南星忍不住笑:“这一碗,也是神官大人赐的。”

    顾悦行一愣:“啊?”

    赵南星又道:“她和我有仇,深仇。”

    顾悦行吃惊:“啊?啊!”

“第九十八章 弑君篡位和俗套的梦”

    顾悦行的吃惊反而让赵南星也吃惊:“很意外么?否则在你这边,是怎么解释我当时对神官大人避而不见的态度的?”

    “这个么......”

    赵南星虽然还是虚弱,但是精神头却很好,毕竟睡了三天足够,一时半会也没法刻意酝酿出来什么睡意。顾悦行习武之人,本来就不需要太多睡眠来恢复体力,更何况这三天在这里,好吃好喝的,还时不时尝一嘴药膳,简直可以凭着一股劲跑去郊外倒拔垂杨柳。

    于是顾悦行就给赵南星倒了一杯热茶——这也是络央吩咐的。

    络央说:“他若是醒来抵死不肯喝汤药,那就算了,喝茶也一样。”

    当时顾悦行吃惊:“这茶......是什么神仙吗?居然能够和蛇胆龙葵汤一个功效?”

    “哦,那倒是没有,”络央神情淡然的回答,“只不过都是热水罢了。他醒了,只需多喝热水。”

    顾悦行:“......”

    ***

    顾悦行挠挠头,说:“嗨!还不就是那一套......比如什么....咳咳,嘿嘿,是不是?”

    嘿嘿,咳咳又是什么?赵南星捧着杯子暖手,眼中隐隐藏着微弱的笑意,顾悦行十分不好意思,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装作无事发生,也装作自己已经把话说明白。

    其实这话不用说明白,赵南星也明白。

    能是什么以为呢?不过就是觉得他一个被早先年被逐出师门的前弟子,无颜,或者不便,去见现任的神官。有一种......怎么说呢?近乡情怯?的感觉?只不过那个乡,是人罢了。

    但是如今在发现陌白衣只是一个化名的身份之后,这个猜测就有点站不住脚了。

    顾悦行原本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有细微的羞赧之色,但是随着他的细思下去,脸上渐渐变得严肃。

    他握着依然还带着暖意的茶杯,吸了一口还带着浓烈苦味的空气,语气沉重的问道:“陌白衣是化名,那么,络央呢?”

    “为何有这样的想法?”

    “谢明望叫谢明望,有名有姓有身家,可是络央二字,却仿佛不是什么名字。络是姓氏,央也是个姓氏。听起来,十分的奇妙。”

    “奇妙在何处?”

    “像是两个姓氏的终结。一网打尽,结束殆尽。寓意不好。”

    赵南星吹了吹手里的茶水,淡淡道:“有什么不好的?终结一方,才有另外一片开始。否则不管是藕断丝连还是念念不忘,终究是个麻烦和痛苦。”

    这话里有话绕的......让顾悦行不多想都不容易。

    顾悦行说:“你故意卖关子就算了,你要是卖了关子还故意不肯说明白,这可是就不厚道了哦!”

    本来这你一言我一语的,有点打来回的架势,气氛有些沉重,但是偏偏顾悦行就是个令气氛僵不起来的主。赵南星笑得停不下来,但是并没有打算要直接了当说明的意思。

    “一言难尽啊......”赵南星叹气,一脸平静的看着顾悦行,“已经是往事了,就如同她的名字络央一般,是个结束了。既然结束,那一切,都是新的。”

    顾悦行道:“可是人只要活在世上,总归要收到世事牵绊,又不是说她想要摆脱就是摆脱的,又不是真的来世,这不是还在今生吗?”

    顾悦行认真道:“再说了,络央,不也出来了么?她若是一辈子都在人间界中,或许可以真的做到摆脱往事。若是......还往原本的世界走,早晚会遇到的。”

    说着他就要笑:“这不就遇到了么?她才入世,就遇到了你这个‘前世仇人’.......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命运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南星也跟着笑了一下,说道:“那可不是什么缘分。我此来,就是为了断她之后的牵扯的。你不觉得我若是她的旧人她的仇人,为何初见我,和我打了照面,都没有流露恨意呢?”

    顾悦行当然想过:“络央在人间界多年——这不是我问的,我没有对别人生活过多好奇的,只是一个人间界的弟子,要在其中学习医术,轻功,还有什么别的.......非多年不可得。即便是天赋异禀,我也不觉得可以一年半载就出师的。而且.......她年岁上看来,最晚最晚,入人间界做弟子也是少女时期。少女时期,十三,十四岁,十五岁.......就当她是十三岁,那估计也不会和陌白衣打上照面。”

    赵南星沉默的看着他,过了一会才慢慢道:“还有呢?”

    “还有.......既然少年少女没法在人间界打上照面,那么你说和她有深仇,就不会是在人间界冲突上的。那就是在外头,可是你们两个,一个少年一个少女的......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啊?总不能是你小小年纪就是个风流浪子狠狠伤了人家少女的心?或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后落花就狠狠毒打了你一顿?”

    顾悦行想想就就觉得好玩,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在哪里演什么爱恨情仇你死我活的戏码,听起来就可爱又可笑。

    但是赵南星这边,既不觉得可爱,也不觉得可笑。

    他的心突突的跳。

    顾悦行说着玩的,自己没放心上,所以也不当真,他认真思索:“所以我觉得,这若是有深仇,还是长大成人之后的你还放在心上,慎重对待的深仇.......那就是父母恩怨了。”

    顾悦行想到了一个狗血的可能:就是两个少年少女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双方父母本来交情不错,于是就纵了小儿女情愫的发展,但是之后,就在两家的孩子长到十几岁,两家忽然交恶,甚至还产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可怕事情。导致了两家的孩子夹杂在爱恨中,又爱又恨,痛苦不堪。

    赵南星身份可不一般,有他这个出身,有到了他这个位置,天下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呢?除非.......不可挽回。什么不可挽回?肯定不是金钱,不然就不会有千金散去还复来的说法了。

    那就是命。

    从络央在年少时候到了人间界做弟子,还抛弃了原本姓名来看,当年两家,应该是络央家中发生了悲剧,且不可挽回。

    可是她不认识赵南星又怎么解释呢?难道仇恨是单方面的?

    自有人间界以来,皇室贵胄就会将家中的不必继承世袭之位的孩子送去人间界。那么当初还是皇子的赵南星,应该被排除在了储君人选之外,这才能够成为人间界的弟子........

    顾悦行心想:不是不可能,毕竟,那位延年益寿帮助过他祖父的太妃娘娘,就是出身人间界的。

    因为人间界的弟子一直四处济世救人,赠医施药,故而被民间百姓成为神仙岛,尤其是可以调度天下医者的神官,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在乱世中甚至超过泥塑的菩萨。

    除却其中弟子,无人知道人间界的具体方位,被传成其在海上为仙山,蓬莱其实就是人间界,并非什么神仙所。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贵族和世家子弟成为人间界弟子后,人间界也裹挟进了朝堂和江湖的风波中。神仙下凡,若无法坚持本性,就会沦为凡夫俗子。

    也不知道这种除非本门弟子之外,他人不知方位的规矩,是不是为了最大程度不沾人间风雨的做法。

    ***

    可是为什么呢?

    顾悦行喃喃道:“有点想不通,你天资出众,作为掌政王爷也十分妥帖,为什么先帝非要立一个各方面都十分一般的小皇帝?就因为他爹能生?可是这位小皇帝至今都没有生下什么太子啊?”

    赵南星被顾悦行天马行空的脑子给逗得发笑:“那是朝堂的事情,顾盟主当真想要知道?”

    在好奇心驱使之下,顾盟主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说说呗。现在我就当你是陌白衣。”

    于是“陌白衣”就说:“群臣也有这个争议,议论纷纷的,最后统一了一个理由,就是小皇帝不敢生下太子。”

    顾悦行挑眉:“这是为何?”

    “怕死呗。我这个穷凶极恶的王爷,牢牢把持朝政不放,还不就是贪恋皇权,这个皇帝被迎进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少年,已经不好控制了,可是如果他生下了一个太子,那么,随时随地,这位皇帝就可以‘驾崩’,到那个时候,我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坐上皇位,替少君当政么?太子小,任由我搓圆捏扁,我可以一边稳坐龙椅一边悉心栽培储君,若是其中时候,我也有了皇后和皇子.......太子也不用死,起码不会立刻死,可以慢慢死.......”

    顾悦行注意到,赵南星神情愉快,尤其是说起“弑君”、“驾崩”、“慢慢死”之类的词的的时候,神采飞扬,气色都好了不少。

    顾悦行不知道这事他想了多久,又憋了多久,才对一个江湖人说起来。真是.....一吐为快啊。

    顾悦行悻悻然,看到眉飞色舞没多久的赵南星打了个哈欠,也不好意思再聊下去。他总觉得今夜的谈话有什么哪里不对劲,觉得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

    赵南星仿佛对他吐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但是这个大秘密,却也不是他想要知道的。

    顾悦行满腹狐疑,可是又一头雾水,迷迷瞪瞪的在隔壁房间歇下了。

    刚刚脑袋沾上枕头,他忽然想起来还没有告诉赵南星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听到隔壁窸窸窣窣的声音,猜测赵南星没有那么快入睡,立刻道:“哦,对了,我差点忘了说,这里是.......”

    赵南星的声音没有一点渴睡的意思:“我知道,这里是蓬莱馆。专门供人间界神官落脚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

    一墙之隔的赵南星好像翻了个身:“汤药碗上刻着呢,茶壶水杯都有,你的枕头上也有。”

    顾悦行一抬头,果然看到枕头上绣着三个篆体,简答粗暴的三个蓬莱馆。幔帐上也是,就连身下垫的软席上都编制了进去,天,顾悦行无语。

    他只好心里嘀嘀咕咕的躺下了。

    他做了个梦,姑且算是噩梦。

    梦到他正在沉睡,肉身睡着了,但是灵魂醒了。他的灵魂听到了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借着外面如同鬼故事演的那般起了大雾,门口站着一个身穿白衣,散着头发的女鬼,背光,看不清面貌。顾悦行的灵魂还在旁边说风凉话:“这女鬼,做了鬼也该打扮打扮,人是看不到了,可是被别的鬼看到了多不好意思?”

    忽然又想到,做了鬼那照镜子也看不到样子,水面上也倒不出影子,这如何打扮?如何画眉?如何挽发?如何挑衣服?回头一个弄不好,成了疯婆子打扮了。

    这最好的,就是一身素衣,然后散发,好歹还能梳个顺溜。

    .......

    顾悦行恍然大悟:“难怪了,小时候还以为那鬼故事或者志怪话本都是瞎扯一通,原来如此有道理!”

    他正在大彻大悟呢,门口的散着头发的“女鬼”已经进门了。她的目的明确,直奔主题,长长的血红的指甲(顾悦行理解是女鬼没办法剪指甲可是却还能涂蔻丹)要掐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躺床上的是赵南星,拥着被子睡得沉,长指甲都到脖子边了,呼吸都没有变调,可见没有装睡。

    都这样了,只要两手一用力,“咔嚓”弄断脖子就完事了,但是人家女鬼偏不,非要大吼一声:“渣男!负心汉!纳命来!”

    这一声吼,别说面前睡觉的赵南星了,连左邻右舍的看家护院和隔壁大黄狗都吵醒了。一时之间热闹非凡,鸡飞狗跳,人声鼎沸,纷纷都要过来看热闹。

    赵南星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和女鬼对视,如话本一贯描述的那样,大叫一声“央央!”,立刻缩到了床里,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而“央央”则开始流下血泪,一脸悲痛,同时表情中还饱含了“你这个负心人”、“你怎么可以如此对我”、“难道你忘了我吗?”等等好几种十分难驾驭极富有挑战性的神情。

    赵南星依然深情款款:“央央!”

    也许是这一声声的“央央”,唤醒了女鬼的真善美,她忽然一改可以营造的青面獠牙,一下子脸也不白了,头发也不飞舞了,指甲都不红了,变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甚至还一下子换上了一身淑女的打扮。落的泪都从血泪变成了清泪。

    和赵南星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央央!”

    “星星!”

    ......

    梦里的顾悦行:“呕~~~~~”

“第九十九章 口是心非心上人”

    .......顾悦行被自己给恶心醒了。

    他醒来,睁开眼的瞬间就明白自己在做梦。他安静且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直勾勾的盯着床顶的帷幔,消化着脑子里想的出来的两个事情。

    第一个事情就是:女鬼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不要紧,可以和别的女鬼通力合作,然后互相梳妆打扮嘛,所谓的,鬼帮助鬼,不然女鬼自己是怎么翘着手指涂红指甲的?

    而第二件事,要比女鬼给对方涂红指甲可怕的多.......赵南星是什么人?在还没有成为王爷,在他的侄子还没有登上皇位之前,他是皇子,皇子的意思就是,他是赵姓子孙,他爹是皇帝,皇帝是他爹。而赵南星,除了是个平平无奇的皇子之外,在当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和亲的皇子,当年,和南燕小公主朝华公主和亲,朝华小公主,九岁入宋宫城,之后一直在异国宫城中长大,直到十五岁那年,宋国单方面撕毁颂雁之盟开战,吞并南燕,南燕国后殉国,国主在神佛面前以身下咒,之后与佛像共沦火海。

    这......真真正正的国破家亡故......算不算,深仇?

    顾悦行十分认真的想了一下,点了点头:算。

    而且算是那种需要谨慎对待的深仇大恨。

    顾悦行眼眶瞪的如铜铃,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隔壁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安静的如既往的夜。如果忽略掉顾悦行砰砰跳的心脏的声音的话,这算是一个十分祥和的心脏了。

    如果手里有一朵花,那顾悦行也要摘花瓣了,扯一下花瓣就念叨:“去问清楚。”

    再扯一朵花瓣,再念叨:“不去问,不关我事,我是江湖人,不管朝堂事。”

    然后夜空中有一朵只有他看到的花朵。然后那朵花朵的花瓣片片滑落,每落下一片,那片花瓣上就有一行字,最后一片花瓣落下,那片花瓣落于掌心,然后那花瓣上的字在夜光下闪闪发光,宛如萤火虫,那字一闪一闪,蹦蹦跳跳,拧成一股绳,钻进了他的耳朵,耳朵很痒,随即很吵,吵吵嚷嚷,好像钻进去了很多吵闹的小人,一个个在催促他,叫他快快去问个明白。

    他垂死挣扎,欲拒还迎:“不好吧?我可是江湖人!”

    小人有理有据,声音还耳熟:“既然遇到了,既然参合进来了这个事情,就表示冥冥之中,你定然有着和这两人扯不开的羁绊!你连月城遇到一次,这里又相逢了......就算是狭路相逢,这也能叫一声缘分吧?”

    顾悦行道:“这有点强词夺理了......”

    小人厉声打断他:“强词夺理的是你自己!你在连月城,还遇到了和那个小公主得到东西不是吗?你当我们不知道?这种层面的缘分叠加下去!你活该要卷入其中!而且武林盟主有护拥人间界神官之责,神官为南燕亡国公主,你怀中艾子书,又写下了朝廷追杀令,你这样,还敢说那句和朝廷无关吗?!”

    顾悦行一下子抬头,目光如炬,脸色都变了:“你如何知道我连月城所见所闻?!”

    “哈哈哈哈哈.......笑死人笑死人!”小人恢复拍手大笑的痛快,“我们如何知道?因为我们在你心中啊!我们就是你啊!你看看我们的脸!在看看是谁在和你说话!”

    闻听此言,顾悦行心中一惊,他掏掏耳朵,倒出那些小人,定睛一看!竟然惊恐的发现,那些小人,生了一副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然后那小人的声音又起来,催促他:“看看!!看看我们!!!看看我们!”

    那小人朝着他长大嘴巴,如同一个个等候投食的雏鸟,雏鸟求食,本来是一副十分令人窝心的画面,可是顾悦行却惊恐不已,因为他面前的那些小人长开的嘴巴里面,竟然都没有舌头!

    就像那个跟在谛听身边,没了言语的小傀儡。

    傀儡本来就不会说话,需要口技师隐藏于暗处替其发声。小人的声音如此清楚,那么口技者竟然就在不远处。顾悦行一手轻轻握住小人,一边下床到处寻找,不多一会儿就在门口的阴影处揪出来一个抱着头不停嘟囔的男人。那男人看着十分高大,形迹却猥琐,连被拖出来之后,都紧紧抱头捂脸,嘴里依然嘀嘀咕咕个不停。

    顾悦行道:“既然做了非君子之事,难道也知道此事见不得人?”

    那口技师嘀嘀咕咕,说道:“非也非也......我是怕呀,怕呀怕。”

    顾悦行厉声道:“你怕什么!”

    那口技师依然蹲地抱头挡脸,依然嘀咕:“怕你怕呀怕你怕呀怕你怕呀......”

    什么怕来怕去的......顾悦行一下子火了,见他依然扣着自己的头不放,一个用力,不轻不重的击了一下对方手肘,对方一个刺痛,松开了紧扣的手,趁着这个时候,顾悦行一下子把对方扯了过来,看清楚了对方暴露在面前的脸。

    只这一瞬间,顾悦行拳头都紧了——那口技者,竟然生了一张和他一般无二的脸!

    或者说,那口技者,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不对,是同一个人!口技者是他,他就是口技者。

    顾悦行背后冷汗流了,他不自觉攥紧拳头,感觉到手心被汗水浸透,湿漉漉的。那口技者见面容暴露,此刻也停止了腰板,正视与他,他连身高,胖瘦,体型,举止,都和顾悦行一模一样!

    口技者用他的声音还说:“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怕吓到你,你看,你果然吓到了,你还捏死了你的心上人......哎呀哎呀真糟糕.......”

    心上人?

    顾悦行本能想要反驳,自己没有心上人,却发现自己就好像哑巴一样,张开嘴巴,发不出一个音节来。

    口技者说:“心上人,你心上的人,你不是刚刚还和心上人说话么?”

    心上人?难道就是那些小人?顾悦行想起来他刚刚把那些小人轻握在了手心,如今.......他心下大惊,连忙松开拳头,却早已经迟了,那手心本来被松松包裹的小人被他不自觉一把捏死,捏的粉身碎骨,毫无全尸,他刚刚觉察的那以为是汗水的东西,实际上是血,是小人,是心上人的血。

    那口技者还在笑眯眯道:“心上人,是传音人,你没了心上人,从此心中空空,再也不起波澜,即便是心中日后再起千头万绪,那也没用心上人帮你整合意思,做成语句,传递到舌尖让你说成话语......你呀,要成为哑巴了!”

    顾悦行大惊!可是依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口技者大笑,声音是顾悦行的声音,眼睛是顾悦行的眼睛。他对顾悦行挑眉,神情也是顾悦行熟悉的,他在镜中揽镜自照之后的习惯表情,只是如今,好像是镜子在接受了他无数次无声的挑眉之后,终于学会了精髓,模仿的活灵活现。

    口技者道:“心上人没了,没了心上人,心上人!心上人!!没了心上人就会成为哑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哑巴哑巴哑巴!我呢,没有心就没办法思考。你说,这究竟哪个重要呢?我觉得,还是没有心重要,所以,你把你的心给我,我就能成为你!你放心!我一定做的比你好!毕竟,音乐世家的顾家的传人,怎么能够是一个哑巴呢!”

    口技者说完,飞快的伸手往顾悦行胸前一掏,掏出来一个血淋淋的心脏,不顾它还温热淌血,立刻贪婪的一口吞下,顾悦行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本能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胸前空空荡荡,本来应该活泼跳动的心脏不翼而飞,只留下一个血红色的大洞!

    他想要叫,想要拔剑,想要提醒隔壁的赵南星,可是他一个动作都做不出来,仿佛是个麻木的看着鸟雀偷吃麦子的稻草人。

    而这个时候,隔壁的赵南星好像醒了,用一种含糊的声音问:“顾盟主?是你吗?出什么事情了?”

    口技者十分得意的看了顾悦行一眼,提高声音回复道:“没事,只是我梦魇了而已。惊扰到了赵大人,实在是抱歉。”

    赵南星道:“是吗?我听你那边动静颇大,总不能这里又遇到什么此刻了吧?”

    口技者发出一声嗤笑,然后露出了一种顾悦行习以为常的骄傲:“有我在这里,还有什么刺客敢来吗?”

    赵南星也笑起来:“说得对.......”

    过了一会,看赵南星又入睡了。口技者又高兴冲着顾悦行转了好几个圈,一边转圈一边眉飞色舞:“看看看!我会说话了!我还会思考了!!我还会骗人!!!骗人真好!我真喜欢骗人!!!怪不得这世上那么多骗子......我喜欢.......啊!”

    长着顾悦行的脸的口技者欢喜的话还没有全部吐露完毕,就被透出胸口的一把长剑阻断了兴奋,口技者用刚刚顾悦行表现过的“不可置信”的表情低头看了自己胸口一眼,他的不可置信有些过度了,过度的不可置信,会令人觉得他的表情十分可笑。

    甚至口技者自己都想要笑,于是他真的笑了一下,先是一小下的笑,然后一大笑,最后露了个大大大的笑容:“完蛋啦!我们俩的心上人都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口技者哈了是一个哈之后,倒地身亡!

    身后偷袭者露出面目,是身穿寝衣的赵南星,果然是赵南星。

    口技者骗人了,他心里的心上人没有死,正在从他死前大张的嘴巴里争先恐后涌出来爬进了顾悦行的心口,一起跳进去腔子里的还有那颗刚刚被吞掉的心。

    顾悦行又可以动作了,他立刻说话,语速很快:“你骗人了!你没睡觉!”

    赵南星还是很虚弱,持剑偷袭的一系列动作让他十分耗费心神,回答顾悦行的时候是闭目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不想看眼前胸口血洞洞的顾悦行的缘故,他闭目回答:“他也骗人了。”

    他指代的是口技者。

    赵南星又说:“不过他说得对,骗人十分愉快的。怪不得世人都喜欢骗人。”

    赵南星不太说无聊的废话,尤其是这个时候,顾悦行不靠近他,毕竟自己还血淋淋的,他用口技者的有点鹦鹉一样调子的声音说:“你骗什么了呢?”

    赵南星说:“骗了啊.......骗了很多,骗了天下人,编了个弥天大谎,时时刻刻都担心这个谎言要被戳穿,害怕极了,可是还要说谎,说自己不害怕,骗人说这个弥天大谎十分的安全,不会有人戳穿,可是我骗人了,这个谎言是我少年时候编制的,如今看来,真是脆弱不堪。”

    赵南星的表情十分的烦恼,顾悦行不自觉道:“这个谎言如果是为了保护别人,或者是出于好意,可你可以在长大之后重新修补啊......让它牢靠,坚不可摧。”

    赵南星说:“所以......骗人没错吗?骗人.......可以吗?”

    一时半会的,顾悦行也有些糊涂了,含糊道:“啊.......若是出于好意......也算是善意的欺骗?”

    “原来是这样吗?”赵南星幽幽道,“所以......骗人果然真好啊.......”

    赵南星的语调一下子变了,顾悦行一愣,继而头皮炸开,浑身发麻,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那个赵南星给推开了,赵南星砰的一声撞到了门框上,巨响,可是原本虚弱的赵南星却发笑了起来。

    赵南星越笑越大,先是一小下的笑,然后一大笑,最后露了个大大大的笑容,大笑:“你看你看,我就说,骗人多好啊,稍微骗人,就可以有人关心我,觉得骗人这事也没有什么了,哎,怪不得世间之人都喜欢骗人!我真爱骗人啊!”

    顾悦行大吃一惊,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一脚踢开抵着门大笑的“赵南星”奔进了屋子里,一进入屋子,就被满屋的血腥气呛的后退了半步,那个床上,还有一个赵南星!他胸口处被开了一个大洞,血液淌了满床满被,早就气绝身亡了!

    不消说,一定是那个赵南星的口技者吞掉了真的赵南星的心脏,然后一直在模仿赵南星说话做事,只是他毕竟是个模仿者,学得了皮毛学不入骨,没多会就露馅!

    那个“赵南星”笑得打滚,拍地:“哈哈哈哈哈,真有趣啊真有趣!骗人太好玩啦!”

    顾悦行大怒,一脚踹过去,也不知道是不是气疯了,居然踹空了,一个踩空,他重重跌到了地上。

    等到他爬起来之后,四周安安静静,哪里有什么口技者?什么心上人,他的手心干干净净,胸口处也平平坦坦,他抓了抓头发,决定先从地上爬回去床上去。

“第一百章 大大大大的大胆”

    就在顾悦行准备把薄被扯上去的时候,披着外衫,手持明烛的赵南星出现在半开的门外,神情困惑中带着点好奇,看着在地上盖着被子的顾悦行:“这个......顾兄是有睡在地上的习惯?”

    不等顾悦行想个说法搪塞过去,那边赵南星就自动替他想了一出:“难道......是江湖上人的什么法子?类似于行军打仗的警枕?”

    这真是个送上门的好借口。但是赵南星都送到身边了,顾悦行却摇了摇头,他没说话,冲着赵南星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赵南星刚刚醒来,他此前昏迷,散着头发,此刻也只是松松的束了起来,加上烛火的明灭映衬,显得他此刻的表情增加了多倍的迷茫,同时也有很多的乖巧。

    于是他竟然真的走了过来,然后蹲下,和顾悦行保持了一个视线上的平行。

    赵南星过来的目的,是想要顾悦行说点什么,比如解释他为什么拥着被子坐在地上,比如他为何一脸茫然,再比如,他又为何在刚刚抬头看到自己的一瞬间露出一种悲喜交加的复杂情绪........

    这几样的困惑,他都过来了,好歹能解释出来一个吧?

    结果顾悦行保持着自己坐在地上的动作没挪窝,先是直直的对视了赵南星一会,忽然伸出手,一下子拉扯开了赵南星前胸的衣襟!

    赵南星万万没想到他会有这样一个动作,顿时楞在那里。好在顾悦行只是稍微瞄了一眼对方的胸膛,见到赵南星安然无恙,没有被挖心也没有被掏洞之后,松了一口气。

    顾悦行脸上的表情顿时松快下来:“还好还好,看来我刚刚是做了个梦中梦......”

    他顺手把赵南星的衣服给归为了,之后转身就开始爬起来准备捞被子。

    他是松快了,反而顾悦行越发的困惑,不过好歹是从他的话里明白了一些什么:“顾兄刚刚是做梦了?”

    联想到顾悦行刚刚在门口看到他出现时候的表情,再到他忽然类比于“无礼”的动作,赵南星基本可以猜到顾悦行做了什么梦:“怎么,梦到我被挖了心肝?”

    赵南星笑道:“被人挖了心肝.......在志怪话本中都是薄情人负心汉才有轮到的待遇,你是日有所听,夜有所梦?”

    顾悦行把被子丢到了床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冷茶入喉,让他彻底清醒过来,他很庆幸,刚刚自己克制住了想要自扇一个耳光来证明自己是否还在梦中的举动。否则这一幕落到赵南星的眼中就更加解释不清了。

    他说:“哎,不是,其实也是......其实也不是.......解释不清。总之呢,你不是因为薄情被挖了心肝的.......”

    那就还是梦到自己被挖了心肝的。

    顾悦行说:“我做了个梦中梦......第一个梦原本就是个俗套的故事......不提也罢,结果第二个,就离谱了。”

    究竟有多离谱?

    看着赵南星流露的困惑,顾悦行的一句“明日慢慢说”到了嘴边就咽下了,说道:“容我慢慢道来!”

    要道来就要坐下。

    那就坐下。

    总之是睡不着了也没有了睡意,若是平日遇到这个事情,顾悦行就会飞身跃上房顶,再带上一壶好酒,在房顶上,俯瞰下首夜幕,抬头看天上明月,好不惬意!

    他其实也想邀请赵南星上房顶一叙,尝尝江湖人的作风。奈何考虑到赵南星是心脉受损,还是别随便折腾,万一受凉着风......可是不得了。不管是不是什么举足轻重的人物,是个活人他都赔不了啊!

    顾悦行就指了指桌子旁边,示意赵南星坐下。

    赵南星露出一脸有点遗憾的表情,放下烛台,理理长衫还是坐下了。

    顾悦行道:“青果府虽然算是大城,不过这里没有京都繁荣,也没有洛阳的书香气,所以啊,乏味的很。而且我这两天才知道为什么这里叫青果,原来这里是盛产一种青色的果子,而这个果子呢,当地人和宋国人是不爱吃的,因为这个果子硬,费牙,而且一开始吃的时候汁水苦涩且酸,要努力吃到最后才能品出来一点点的甜,所以又叫‘苦尽甘来’。”

    顾悦行本来想说个明白,忽然想起来坐在对面的人的身份,又觉得自己说那么多简直班门弄斧,就止住了话头,道:“你应该知道,毕竟你是掌政王爷嘛,不会对你的王土的情况不了解吧?”

    “博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用得上这句话的,天下只能有一个人。

    而顾悦行对赵南星用“你的王土”这四个字,真是大大的大胆。

    而很自然接下去的赵南星,更加是大大大大大大大胆。

    ***

    赵南星道:“青果么......汉书《三辅黄图》中就写道,‘汉武帝元鼎六年......起扶荔宫,所植所得奇花异木,龙眼、荔枝、槟榔、橄榄、千岁、桔皆百余本。’——青果就是橄榄。其实原本青果城中不单单只有青果,还有橄玉,就是槟榔。”

    赵南星解释:“橄玉是一种药材,对于疟疾有奇效。民间的孩子出生要喝‘四磨汤’,其中一味就是橄玉。”

    “那很好啊......”顾悦行又倒了一杯冷茶,却不喝,而是捏在手里,“那为何,橄玉成了原本有的东西?现在没有了吗?”

    赵南星点头:“是啊,原本是有的,而且在青果城简直是随处可见,到处都是橄玉的树。而同时,顾盟主也看到了这里到处都是青果树,而青果树的果实和橄玉的果实,很像的,都是椭圆青绿色的苦涩果子。但是两者的功效却截然不同。青果可以直接食用,《本草纲目》言其‘生津液、止烦渴,治咽喉痛,咀嚼咽汁,能解一切鱼蟹毒。’”

    顾悦行把手里的茶杯递给了赵南星,再问:“那橄玉呢?”

    赵南星接过茶杯,发现杯子不是寻常的温热,才知道刚刚顾悦行是用内里将冷茶暖热,十分感激,喝了一口润喉后,接着道:“青果咀嚼咽汁,可解读;可是若是橄玉如此生嚼咽汁,轻则会令牙齿发红变黑,甚至溃烂半脸,更加可怕的是,因为橄玉可致瘾,让人一日不食就浑身难受。我早些年有意将其在此地清除,之后干脆从番国引入,想着若是此物价贵,那么是不是就可以杜绝一番......结果是我低估了。”

    确实是赵南星低估了人性。

    当初发觉青果城不对,是因为青果城连续两年的时间都没有再向朝廷告“天慌”了。

    “天慌”等于是说今年此城遇到了不可抗力,天灾人祸等。天灾饱含太多了,旱涝皆算,蝗虫过境也算,甚至瘟疫、伤寒,或者暴雪、甚至今年因为无雪导致无法瑞雪兆丰年......都算。

    朝廷特意允许,南燕旧国范围内和周围的城池,十年内,可以报三次“天慌”,只要报了“天慌”,朝廷就会为其减免赋税,而且在一定程度上还会予以支援。而在这之前,那青果城可是个“天慌”儿,向朝廷报天慌就好像小儿归家吃饭一样的滑顺。三次天慌的资格早就空了,朝廷一而再再而三的为其增加。

    而这次,青果城居然连续两年都如期纳贡了。真是......当年连先帝听到负责上奏的官员报出的时候,都忍不住去想了想今天太阳是从哪里升起的。

    顾悦行道:“难道就不怕有地方官故意报天慌用来........那个,嗯?”

    赵南星明白,依然道:“这些可以报天慌的州府衙门的地方官员,都是差一步就可以走任京都的。当年战事平定之后,南燕旧城一塌糊涂,简直就和被烧毁的宫城差不多。后来清点皇城,发现那皇城破败,很多的金子居然都拿去给佛像贴金,那当时南燕最大的观音殿上,观音上有一颗夜明珠,居然是皇后殿中的凤冠上扣下来的......简直令人不知所言。皇城尚且如此,更何况民间?”

    赵南星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他十分像一个忧国忧民的王爷,而不再是那个在连月城见到的富贵公子一般的神秘人物。

    赵南星叹一口长气,道:“为了摆平南燕留下的东西,尽早恢复国运,于是先帝就想了个法子,让那些有为官员自愿请缨,前往这些地方走马上任,给了一些特权,同时呢,给了个三年之期,若是三年内地方有所长进,那么这些官员就不必等到六年的考核制度通过,可以直接连升三级了。”

    顾悦行隐隐约约有点明白:“有点像......一些练武功的人,本来呢要花费十年的时间才能练到那个境地,但是这个时候有了个机会,接收前辈高人传输的内力,接!有承受不住内力自/爆,要么,不必十年时间直接越级成为武林高手。而且这都是命,也是自己选的,赌一把呗。”

    赵南星点点头:“差不多吧。就是一个机会,能够整理好烂摊子就直接升官发财娶老婆,没整好......本来就是个烂摊子,还能烂到哪里去呢?死马当活马医了。”

    朝廷心里是这个态度,面上是不会说出来的。而且也确实有些州府作出了一些成效,虽然不至于令人惊艳,好歹也可以让城中安稳太平。

    结果万万没想到,其中一位南方小官当时也举手表决,抽签的时候抽到了最烂的青果城。第一年果不其然的报了“天慌”,结果第二年,竟然就开始如期缴税,到了第三年,不光如期缴税,还连带着把头一年“天慌”给补上了!

    至于原因,顾悦行也猜到了:“因为橄玉吧?”

    赵南星点头。

    当年宋帝虽然十分欣慰,可是难免心中疑虑,若是这样的人才,为何之前一直碌碌无为?宋帝当时调阅了那个小官的所有,发现他一切平平,之前在别的县的作为也是不温不火,管一个县都算是吃力的人,怎么忽然到了一个城就开始大有作为了呢?

    这一切都令宋帝疑虑。

    于是就派了当时还是皇子的赵南星微服私访。

    于是十八岁的皇子赵南星就带着谛听和护卫扮成游商,一路由北南下,留下出手阔绰的名声,之后,才慢悠悠的经过了青果城。

    他们这支商队当时已经名声响亮,甚至不需要特意放出风声,就已经引得青果城的人闻风而动。

    .......

    “当时.......第一个来见我的,我真是想都没想到的。”赵南星短暂的让自己陷入回忆,之后又很快的回到了现实,“总而言之,他们在利用橄玉......奴役番人。那那个南方小官的所在地,距离藩国很近,有藩国人是不是划船来做生意,卖一些他们那里的特产和吃食,而那些藩国人皆是牙齿黑红,而且寿命很短,但是虽然如此,那些食不果腹的藩国人却精力旺盛,不知疲倦。据说就是因为橄玉的缘故。吃多了橄玉,可以令人忘记疲倦饥饿,且精力旺盛无穷。有的黑心人家,就会雇佣那些深陷橄玉的百姓,每天给几个橄玉,甚至都不需要给工钱。”

    顾悦行奇怪:“这没道理啊......若如此,那等于藩国那边也有橄玉,他们当时吃这个东西就是因为没有饭吃,不得已吃这个来麻痹自己忘记饥饿,何必到这里为了几个橄玉被人奴役?”

    赵南星说:“自然,这就是那个小官的手段。”

    他先是用第一年天慌带来的朝廷拨款银钱去了一趟藩国,然后以商人身份,大批量的购买橄玉的木材,一根橄玉的木头,质量上乘的可以到一两银子的程度,为了得到品相上佳的木材,当地百姓自然跑去砍伐随处可见的树木。第一年,他们大大的发了一笔财,让家里人吃饱穿暖。可是到了第二年,他们就发现,那宋国的商人不再来了,原因是什么呢,因为当地已经没有橄玉的大树了。

    “橄玉的树需要长到十年才会结果,所以当时那个小官收购的也都是十年以上的木材。当地人见钱眼开,不顾后果,砍光了当地的木材,而且因为小官收购苛刻,所以一大半的树木是白白被砍掉的。当地没有了橄玉,那些深陷橄玉的人自然就要找有橄玉的地方.......这不就到了青果了么?”

“第一百零一章 牡丹和莲花”

    听到这里,顾悦行也算是明白了。

    他若有所思,对事不对人,点评道:“这小官......是有点聪明的,心也狠的,之前一直不温不火么?估计是当时权力没有那么大。”

    说的没错,赵南星点了点头。

    赵南星回忆当时见到的情况,说道:“那是人间炼狱啊......”

    一个人的野心再大,也要看看他能够获得施展的空间有多大,能够行驶的权利有多大。那个小官之前一直在和藩国邻近的小城为官,只怕这个念头和主意早就在心中生根发芽,且也谋划多时,不知道推翻了多少的想法,多少的可能,又有多少次的假设和重来。

    那是那些念头即便是做的再完美又如何,完美是他心里自认为的完美,若是这个办法真的可行,难道只有他一个想得到?那实行的后果,和藩国交恶的可能,以及宋国的国威声誉等等,这些,又其实那个小官能够考虑到的?

    小官想必是没有考虑到,否则那小官就应该有姓名;而小官之前之所以不动手,也是因为那个时候没有机会和可能,他手上没钱,没有足够能够买下藩国橄玉树木的银钱,也没有权利可以开关通行,令藩国的百姓入青果城做劳工,也没有权利,可以把这件事情压制下来,做成一幅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人间炼狱。

    那个小官是聪明的,且十分了解藩国的百姓,知道那些百姓不是简单的廉价劳工,否则单单靠廉价的劳工和贩卖到藩国的橄玉,又如何能够快速的缴纳年税呢?

    “那个藩国无论男女,都会织一种长纱,那种纱布并不是蚕做的,那个藩国没有蚕,也没有可供蚕食用的桑树。他们用的是莲花根茎的藕丝。”

    顾悦行睁大眼睛:“藕断丝连的藕丝?”

    赵南星点头:“对,藕断丝连,不光是藕中有丝,就连荷花的根茎中掰开,也可以抽出一丝丝的脉络,把那些植物的脉络搓成细线,纺成白纱,白纱冰凉柔软,细嗅还有莲香,在宋国贵族中十分的受欢迎的。而且这个莲纱在当年的南燕是专门供给皇家寺院的东西,珍贵无比。据说当年南燕国沦陷,皇城火海,就把当时南燕国所有的莲纱全部烧毁了。其中还有一批七彩莲纱,据说是在纺织的时候掺入蝴蝶翅膀一同织就的,展开时候远远看去,宛如彩虹落地,闪闪发光。这条莲纱记载在南燕皇志中。可惜已经没了。”

    那小官要的就是这个。

    就是要那小国重新捡起来已经丢弃多年的纺纱。

    南燕国虽然灭国了,可是不少人依然喜欢莲纱,就连很多宋国的达官贵人,也喜欢收藏莲纱以彰显地位。而莲纱除了那个小国之外根本无人能够仿效,所以没法作假。但是那小国的百姓,因为南燕国灭,失去了最大的通货来源,已经颓丧了多年了。

    那就要动一动手段了。

    ***

    说到这里,顾悦行叹息:“怪不得呢......我少年的时候,忽然家中就给我做了一身莲纱的凉褂,说夏天穿着那身褂子,清凉无汗,十分舒爽。我小时候那身衣服确实喜欢的很。后来我大姐姐出嫁,嫁妆中,也有一批莲纱。——听说后来,是因为宋帝不喜供佛,所以才没有通过每年的贡品中加入莲纱这一栏?”

    赵南星点头:“父皇当时觉得,莲纱再好也都是外物,那因为当时南燕皇室的缘故,本国的桑蚕纺织都被压的喘不过气来,君王的喜好会影响京中氏族的效仿,同时也改变工商的命运。我父皇不愿因再走南燕那一套,再说了,南燕......拜佛成这样,不也成这样了么?”

    南燕本来一直和那小国有贸易往来,其中最大的一笔收入就是给南燕皇室进贡莲纱,这也是那个小国举国都会纺织的原因。据说那小国名字十分的绕口,晦涩难懂,但是很多南燕的人,称那个小国为莲国。因为那个小国多湖,居民多一小舟出入,房舍也是建在水上,出生小儿尚且没有学会走路,就先熟悉了水性。三岁小儿就已经会潜入湖水中采摘莲花。因为遍植莲花,同时全民擅长织莲纱,于是有了莲花国的名号。

    当时南燕富饶,毕竟靠海,水产丰富,且地广,温暖,果蔬多样,绸缎织锦也十分的先进。百姓各个面貌秀美,说话轻声细语,称得上是人杰地灵。尤其是南燕的皇室,皇宫中金碧辉煌,百花齐放,美人如云,据说当年,有一位小公主,在一副出自宋国画师的画中见到了洛阳的牡丹,就犯了相思,之后南燕的国主心疼爱女,便表示愿用一颗珍珠交换一朵牡丹,一时之间,洛阳的牡丹成批的运到了南燕的皇宫。

    南燕的皇宫细细培育,而满园的牡丹在第二年却怎么都不能开花。活是活了,也生了满枝的绿叶,但是就是不见一朵花苞。之后问了宋国的花匠才知道,这牡丹花,喜寒,与梅花相似,非要冷上一回,冻上一冻,才能催的花开满园。

    “别看牡丹生的艳丽,却是个泼辣的美人哦。”

    牡丹泼辣却美艳,荷花清冷却柔弱。

    端坐在莲台上的神佛,多么像那水中央的莲花啊,清冷孤傲,垂目无声,不管面对的是那些香客絮絮叨叨的祈愿还是咚咚有力的乞求,甚至是雍安帝举着滴血的宝剑红眼的质问,那莲台上的佛祖,都还是如莲花那样清冷。同样,在穷途末路的帝王放出一把火烧掉佛堂的时候,那金身泥胎的佛祖,也只能脆弱的在大火中沦为一滩碎泥和金砂。

    大火,鲜血,碎掉的佛像,稳固的莲台,这一切都映射出了雍安帝的“穷途末路”。

    穷途末路,是雍安帝一生的写照。

    不管议论如何,也不是别人猜忌,这确确实实,是雍安帝的一生。

    雍安帝登上皇位的时候,其实还不算是内忧外患的。当时和宋国关系不错,和莲花国也算和睦,若是那个时候雍安帝是个有为的君主,那么南燕还是有很大的可能回复之前的繁荣的。

    但是偏偏,雍安帝碌碌无为,且他不愿意做皇帝,他喜欢写诗,喜欢酿酒,喜欢美人,喜欢一切风花雪月。偏偏就是不喜欢当皇帝,一开始他也不爱神佛,之后是他写诗,被一个和尚看到,和尚尚不知道他的身份,给他改了一个字,顿时连同佛堂,都被雍安帝另眼相待。

    在所有的大臣,嫔妃,后宫都让他成为一个好皇帝的时候,只有那个和尚告诉他,他的诗写的很好,前世应该是个诗人。

    他觉得遇到知音。

    之后那个和尚成了国师,穿着七宝袈裟,手持镶嵌了宝石的权杖,脚踩莲纱铺就的地毯,从容走到了雍安帝的身边。

    至此,开启了南燕信佛的大兴。

    所以,其实,南燕全民信佛,也不过二十年不到。

    人在穷途末路的时候,其实选择往往都是不一样的。有的人会选择奋勇一博,不管是最后险象环生还是最后无路可走粉身碎骨,好歹最后都已经拼尽全力;而有的人,既没有这个气力和胆识去奋勇一搏,也不敢让自己去主动的粉身碎骨,又不甘心自己像个不敢面对现实的懦夫那样整日虚度,所以,就把希望寄托给了神灵。每日求神问佛,好歹,也算是‘努力’。

    这努力在胜者看来,根本就是加速了亡国的脚步而已。

    所以之后,宋帝就不怎么喜欢拜佛,也不喜欢莲花。而自然被断了财路的莲花国就和宋国关系僵硬了起来。没过几年,宋帝就再也没听说过那个小国的声音了。若非当年由皇子赵南星负责的青果案爆发,朝廷中的南燕旧臣都要想不起来那个当年经文阵阵,莲花飘香的小国了。

    实在是唏嘘不已的。

    而被提出贡品行列的莲纱,在市面上已经炒到了一条千金的价格,这条链条牢牢掌握在了那个小官手中,一条条的莲纱从瘦骨如柴的纺织匠人手里织就,一一包橄玉一条的价格卖给小官的心腹,再几经辗转,到了京都贵人手中,一条的价格可以抵上一包金页。

    这些金页子,变成了小官身上的绫罗绸缎,变成了桌上的山珍海味,变成了一年之内扩大三倍的府衙,变成了小官的三房六妾,又变成了厚实的税贡,带着小官的得意洋洋,送到了京城国库。

    而这样的一番表现,换来的并不是宋帝的龙心大悦,反而是疑窦丛生,最终得到了派出了赵南星微服私访的结局。

    顾悦行心想:“这小官实在是见识有限,人心虽然足够歹毒,也懂得发财,他或许可以做个成功的黑心商人,却当不成一个合格的贪官。一个贪官要懂得藏富,而不是一有点什么就沾沾自喜的开始力求表现力求表扬。毕竟他是个笨蛋,人家京都皇城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可不傻,他的儿子也不傻。”

    ***

    顾悦行想到这里,说:“我这两日来城中转悠,发现这城稀疏平常的很,是个......普通的地方。若是不知道这些前事,就不会了解这今日眼前种种的可贵了。”

    后面的事情他就不想再问了。

    那是赵南星的事情,也是朝廷和朝廷的事情。他可是个江湖人,好奇这个做什么呢。

    赵南星也没有打算再说的意思。

    而是问他:“我说完了,说了那么许多,紧紧因为青果城三个字。那么顾盟主,顾兄,你的梦是什么?”

    顾悦行哑然,心想,赵南星今日对他说许多,原来是想换我知无不言?还以为说是他昏睡多日,想要一口气把这三日的话都说个尽呢。

    顾悦行咳嗽一声,道:“只是个梦而已,赵大人怎么这么的......在意?”

    赵南星大方:“是啊,我这个人,别的没有,唯有好奇,最是渴望。”

    顾悦行暗道:“什么好奇,只怕是猜出来我梦的内容中有络央,所以才好奇这梦中到底梦了什么吧?否则即便是我做我做梦梦到他当了皇帝,想必也不会有这样的兴趣出来。”

    他正暗中吐槽,却看到赵南星笑眯眯的看着他,也给他倒了一杯茶。同样都是温的。内力温茶暖酒,真气剥葡萄这种游戏,其实有些大材小用了,可是这一招经常用做江湖人之间的游戏较量。一半是有趣,毕竟以指尖真气划破葡萄剥皮不会脏手,一半嘛......是想测试一下对方的深厚。

    通过这一杯茶,顾悦行知道,赵南星的内里深厚,他的童子功底应该不错。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却需要顾家为他打造北霜护身,那是不是可以表示,他的心脉受损极其严重?

    以赵南星的地位和他的护卫程度,谁能够如此重伤他呢?

    他又想起来那个关于颂雁盟约的和亲小公主的事情。也想起来他的梦和他半夜惊醒是为何了。再对视赵南星的视线的时候,他的眼神中明显带了一些诸如“诧异”、“天哪竟然是你”、“天哪原来你竟然是这种人”、以及“我实在是万万想不到”......等等,一些十分复杂的表情流露。

    对视的赵南星越发狐疑:“你到底梦到了什么?”

    一句话令顾悦行回过神来,他避开了赵南星的对视,低头轻咳一声,道:“.......其实吧.......我做了两个梦,第一个梦,实在是......尴尬极了,而且还十分的恶心,我在梦里都给恶心吐了......”

    赵南星沉默了一会,手指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淡声道:“难道是梦到了络央化身成复仇的女鬼,过来掏开了我的胸腹,拉出我的肠子,拿出我的心肝,大口咀嚼吞吃?”

    这一幕被赵南星列为自己的童年阴影,但是却不是顾悦行的,顾悦行只是嫌弃:“咦......赵兄,品味高一点.....怎么如此粗鲁?”

    既然否认,于是赵南星就激他:“那你梦到什么?”

    顾悦行摊手:“我只是梦到了你和络央人鬼情未了,然后相认,最后她被你的真情感动,最后两人执手相看泪眼互诉衷肠!——然后我在旁边被浓情蜜意给恶心到了而已。”

    “.......”

“第一百零二章 人无心会如何”

    若是别人,或许在意的是,怎么会恶心了?是因为没有眷侣吗?或者是“我们清清白白的,你怎么尽做一些瞎扯的梦!”

    而赵南星却问他的问题是:“谁是人谁是鬼呢?”

    顾悦行被问的一愣,又听到赵南星道:“你梦到我和络央以人鬼形式相遇,那谁是人,谁是鬼了?”

    这个问题,问的顾悦行有些措手不及,反应过来之后,他又觉得,这事不好回答。因为在第一个梦中,络央确实是个女鬼,赵南星是个和他认识的赵南星完全不一样的多情人。但是到了第二个梦,赵南星被掏了心肝。

    比干挖心,问一卖菜妇人:“菜无心可活,人无心又如何呢?”

    卖菜妇人道:“人无心当然就是死了!”

    没了心肝的人,哪里能活着。可是梦中被挖了心肝的赵南星,并没有表现出来愿意做鬼的样子,他就是死了,干干脆脆的,放那样一个肉身在那里,任凭那个假的赵南星沾沾自喜,他没有什么怨恨,也没有死后的愤愤不平,就如同一个了无牵挂的人那样,直接跑去了九泉。就好像他迫不及待的要去死。

    鬼不在人间,也还算是鬼吧?

    顾悦行思考到这里,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赵南星一会,忽然拍桌:“我要喝酒!”

    赵南星苦笑:“这又不是酒楼,哪里有什么酒?”

    顾悦行朝他神秘一笑,伸手从床底下一捞,还真的给他捞出来一小坛子的酒来。顾悦行道:“这青果城虽然看着普通,但是好东西却实在是不少的。我这两日得闲出去逛逛,发现了不少好东西,其中就有这个。”

    顾悦行说:“听说这个小东西还是七年前埋下的,掌柜的酿了一堆,本来三年就可以出窖了,但是三年之后掌柜的忘了,所以呢,就有了这七年的好酒。酒嘛,总是越陈越香的!”

    顾悦行一脸满足。

    赵南星看了看那个酒坛,觉得有点眼熟,但是也没说什么。

    小小酒坛看着很古旧,应该不是从大酒坛中捞到小坛的,而是直接用这种小酒坛封泥之后埋入地下。所以还能从坛子的纹路上看到新鲜的黄泥。顾悦行轻松松以指尖真气挑开泥封,比寻常拍碎封泥要好得多,封泥完整分开,桌面上干干净净,一粒土尘都没有见到。

    启开,顿时一股浓郁的青梅酒香就扑鼻而来。不光有白酒的烈性,还有明显的青梅的清冽气味。

    顾悦行凑近坛口嗅了嗅:“掌柜的说当年确实酿了一批的花果酒,但是因为时间太长,很多酒坛子都混到了一起,红纸也早就模糊不清了,所以都是按运气买的。没想到居然是青梅酒。”

    顾悦行有点失望:“青梅酒,多是女儿家喜欢的。”

    赵南星笑眯眯说:“掌柜的不是说本来打算三年出窖么?那三年的果酒确实是要卖给女子饮用的,因为花果酒适饮可养颜,可是那七年的就太烈了,不合适女子的口感。所以才卖给你。”

    这么一说,顾悦行果然高兴起来。连杯子都不讲究了,立刻倒了一杯在茶杯里,试着喝了一口。幸亏是试喝,没有倒进去一大口,但是就算是这一口小,也酸的顾悦行龇牙咧嘴。

    赵南星依然笑眯眯的,听到顾悦行道:“赵兄,看你这样,是不是早就知道!”

    赵南星忍笑,温声道:“抱歉抱歉,我忘记了,之前我来过这里,忘了告诉顾兄,这里的青梅酒确实是偏酸的,三年的酒是淡酸,到了七年,可不是就快成醋酒了么......”

    顾悦行呸呸呸吐口水,依然无法改变口腔中一片酸意的事实。

    赵南星道:“按理来说,这个酒应该是和冰片糖一块卖的啊......”

    说到这里顾悦行想起来了:“确实如此,但是那个冰片糖贵的离谱——居然比这坛青梅酒还要贵!我就没有上当。”

    赵南星忍笑,解释道:“你应该买的,这种酒,就是故意酿的很酸,然后,搭配糖吃。那个糖很贵,不是因为糖贵,而是......它薄如蝉翼,入口便黏在了口腔上颚或者舌头上。这个时候,送入一口青梅酒,那微酸的青梅酒就会划过糖片,中和酸味,变成一种似甜非酸一种滋味。但是那种可以黏在口腔或者舌头上的糖片对于厚薄程度要求极其严苛,因为糖块毕竟不同于别的,坚硬又脆弱,非刀工精湛的师父不可操刀。所以.....贵的不是糖,而是功夫和损耗。”

    顾悦行觉得自己一开口就好像要往外吐酸水,牙都要倒了,他捂着下巴道:“民间为何会有这样的吃法?”

    赵南星说:“民间会刮起的风气,自然是从贵人那里学来的......至于贵人么......当然是从皇宫中学来的。或许你记得,或许你不记得,有一年,有个城池闹了天慌,导致花开的不好,所以第二年,上供的蜂蜜就少了很多,物依稀为贵,所以那一年的蜂蜜价格很高,连累了糖和甜食都贵了很多。”

    顾悦行喝了一口茶,觉得茶都酸了不少:“然后了?”

    赵南星摸了摸鼻子:“然后嘛.......”

    可是那个时候,京都宫廷的妃子们十分喜欢蜜饯,尤其是喜欢一种用蜂蜜和青梅泡的果子,而且宫城中每年仲夏和中秋都习惯酿青梅酒和桂花酒的传统。宫中的妃嫔喜欢吃甜食,必然会带动民间的百姓同样效仿,往年蜂蜜供应充足还好,但是今年糖料和蜂蜜都十分紧缺的情况下,依然延续往年的用度比如会造成影响。而宋帝并不愿意让这种事情发生,但是他又不愿意直接表态,恐令后宫和朝臣猜忌。于是就在吃饭和批阅奏折的时候,故意减少夹甜食的次数,也多喝茶代替蜜酒。久而久之,宫中就有了陛下不喜甜食的风声。

    有了这个风声,后宫中出现蜜饯和甜酒的次数果然就少了很多。百姓中也没有兴起吃蜜饯的风气。而那一年的青梅酒,都酸了不少。

    到了第二年,头年的青梅酒酿好,十六岁的皇子赵南星朝母后要了一小壶酒,拉着小小的朝花公主一起,像模像样的坐在宫人布置好的青梅树下,一边喝酒一边赏青梅。远处林外还有乐人在轻歌,青梅树隔绝了炙热的阳光,实在是一个妙字可以当头。

    这是南燕的小公主第一次喝酒,南燕盛产桃花酒和莲花蜜,她九岁就离开了南燕的皇宫,之后虽然每年南燕都送来帝后的书信和很多很多的礼物,其中就包括桃花酒和莲花蜜,但是她太小了,就连蜂蜜乳母都不许她多吃。如今她十四岁了,大宋的皇子,她的未婚夫亲自给她倒了一小杯的青梅酒,那琥珀色的酒液在雕刻成莲叶形状的玉杯中,盈盈波动,青梅香气清爽,酒香淡雅,小公主怀着忐忑又期待又好奇的心情,喝了一大口!

    然后立刻被酸的皱起了脸,小皇子包括周围的宫人手忙脚乱的哄她,又是喂水又是塞甜果子,最后还是赵南星用一块糖片才哄好了小公主。

    结果那块糖块被切得太薄,还来不及完全化掉就黏在了小公主的舌头上,小公主刚刚被酸的皱眉,现在又被甜的瞪眼睛,最后,小公主自己想了办法,直接端起剩下的青梅酒,一饮而尽,但是没有咽下,而是含在了嘴里。等到青梅酒融化了嘴里的糖,才咽下,咂咂嘴,对赵南星笑弯了一双桃花眼,说:“好好喝呀。”

    宫里都是爱吃甜食的娘娘,自然和小公主一样不爱酸的。于是小公主这种误打误撞的方法就在宫里流行起来。自然就风靡到了民间。之后,民间更加是直接故意酿出一些不同酸度的青梅酒。而糖块因为需要刀工出色的师傅而变得价贵起来。

    宋帝万万没想到,最后,“京中糖贵”这个事情,居然是一种连锁反应。

    ***

    顾悦行摇头:“皇家之人真可怕,一言一行都被成千上万人盯着,就是一次被酸到了牙,结果最后还能搞到京中糖贵。”

    可不止,这个风气一直延续好几年,直到赵南星十八岁到了青果城微服私访,还看到有大的酒楼中有青梅酒和冰片糖的。而看着坛酒的时间,想必当时,那些掌柜,一边售卖青梅酒,一边又开始继续酿酒。

    而当年的赵南星,买了一壶青梅酒,脑子想的,确实如何除掉当时的那个青果城知府。

    赵南星叹息:“物是人非啦!”

    赵南星的笑意像桌上酒纹一样淡去了,唯一还存在的就是空气中冷冽的酒香。

    顾悦行几乎已经确定了络央就是那个当年的朝华公主。百姓中人人都在传闻朝华公主当年已经在宋国宫城中自刎殉国,而且此后京都再也没有传出来过关于这个小公主的任何传闻。就连她的公主殿的宫人都一并消失了。所以当时南燕的百姓都以为这是宋帝的斩草除根。

    没想到,她却到了人间界,再此出现在人们眼前的时候,她已经成为了人间界的神官。

    思虑到这里的顾悦行,忽然打了个冷战,他意识到:赵南星告诉他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要了命了......赵南星在清醒之后,不知不觉,给他传递了太多十分可怕的东西。包括他的身份,络央的身份,当年的往事,包括先帝都不再愿意提及的过往等等.......

    为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他?他可是个江湖人啊!

    顾悦行生硬地咽了一口口水,恨不得立刻跳起来尖叫,表示自己是什么都没听到不知道,面前这杯也不是什么青梅酒,而是忘忧茶,一口入喉,记忆全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谁知,顾悦行还没有说些什么,对面的赵南星就忽然出手,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

    顾悦行没想到赵南星会对他出手,一时不查,竟然真的叫他扣住了。顾悦行看了看自己被扣住命门的手腕,勉强扯出来一个笑意:“赵......赵兄,何必了,我是武林中人,命门早就转移了。你一个大男人,现在对我拉拉扯扯,多不雅观?”

    赵南星没有放手,而是同样回了一个不勉强的淡笑来:“我又不是要你的命,要你一条腕子,也是够的。”

    顾悦行此刻同时,感觉到了手腕上有了一股凉意,仿佛是一条细细的小蛇,无声无息的攀岩上了他的手腕,顾悦行脸色一变,低头一看,果然看到自己的手腕上已经缠绕了一圈银丝。

    “这是......”

    赵南星道:“鬼蜘蛛的东西,那次在连月城,还是谢师叔捡到的。”

    鬼蜘蛛蛛丝的威力,他在连月城已经不止一次的见识到了,赵南星对他使用了鬼蜘蛛的蛛丝,基本就是在告诉他:他不是在开玩笑。

    既然不是开玩笑,那顾悦行就不笑了。

    他立刻拉下脸,紧盯着赵南星,沉声道:“王爷,这是何意?”

    不叫赵兄,也不是赵大人,而是王爷了,这江湖人,翻脸都快的。

    “别生气啊顾盟主,我只是表明个态度,因为我不了解江湖,所以......我确实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告诉你,我接下来说的话都不是开玩笑。”

    顾悦行依然拉着脸:“王爷直接说就可以了。”

    赵南星摇头:“我和顾盟主又不是第一次打交道,又不是不知道,顾盟主最爱装傻......而且最擅长转移话题。回头一个不小心又离题万里——你看,你我这一场谈话的开始,不是在讨论谛听么?”

    顾悦行咬牙切齿:“是你愿意说的......”

    赵南星又说:“我们说完谛听之后,我问你,这里是哪里,似乎不是驿馆?.......你应该回答我,这里是蓬莱馆。专门供人间界神官落脚的地方。但是你和我讲了一堆,又引出了青果城的前尘往事最后,才来一句......‘哦,,我差点忘了。’——啧,我若是和你说正经事,你非要和我聊别的东西聊到天南海北不可。”

    顾悦行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咬牙切齿:“那么......敢问王爷,有什么正经事,要和我这样来说?”

    “这个么.......”

    赵南星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只言片语,就听到窗外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声响,同时,一声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夜空!

“第一百零三章 荒宅的声音”

    尖叫之声划破长空,穿过层层夜雾直直钻进了意识清醒的人的耳中。

    顾悦行立刻辨出声音的来处出自于这个蓬莱馆的后方。可是蓬莱馆的后方......不是一处荒废的院落么?

    顾悦行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可是这种程度的尖叫,只怕也不会是什么好事,他就怕出人命或者有人作恶。但是他现在一动都不能动,因为赵南星并没有与他同样的着急,那扣住他命门和手腕的蛛丝也是一动不动。

    顾悦行咬牙切齿,反问于他:“赵大人,你可是赵氏之人,你的子民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那就不管么?”

    赵南星道:“首先,我眼皮子底下的子民是你;其次,这青果城再怎么样,也是一座州府,倘若州府出事都需要我来亲自查看关心,那这里的知府也可以提着头来见我了。”

    赵南星笑眯眯的:“而且.......若是这世间天下桩桩件件都需要我来亲自处理,我还能活到二十六岁?只怕早就英年早逝了。”

    顾悦行挖苦他:“我以为赵王爷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圣贤者呢。”

    赵南星差点笑出声,他一本正经反驳道:“那顾盟主可真不会看朝廷之人,我呀,最想做个惜命的富贵人,天下能者接矜矜业业为国为民才好呢——若不是我那个侄子天资不错,是个明君的料子,我现在可要叫苦不堪了。”

    顾悦行刚刚想回一句:“我以为那小皇帝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你才光明正大揽权的了......”

    但是又一想:“他刚刚还说我这个人喜欢转移话题说东找西......我还上套?”......于是就把那话给咽了下去,直接说道:“行了,那就请王爷快说,有什么正经事,非要如此说,说来,说完了,我还要去看看那外头动静——青果的知府害怕见你,可是却不见得会怕我这个好管闲事的江湖人!”

    这话一说完,外面又是一声更加惊恐的尖叫!这声尖叫的凄厉程度要比刚刚更甚,但是声音的强度却明显减弱了,仿佛是发出尖叫的人的力气损耗了一些。

    顾悦行越发的坐立不安。

    对比顾悦行的焦虑,赵南星倒是一派淡定。

    赵南星先说了一句题外话:“尖叫声已经起了两声,你是武林盟主,见多识广,你可听出来,这两声尖叫,是男是女?”

    顾悦行愣住,刚刚要讲点什么,赵南星却开始说正事了:“你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别去京都。”

    顾悦行先是觉得荒唐:“凭什么啊?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我又不是什么犯人!”

    然后又一想,觉得不可思议:“不是,这就是你说的......所谓的正经事?”

    他问的语气已经充满了十足的不可思议,但是赵南星却很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脸上的笑容尽失,一派肃穆。

    “我了解你,顾悦行,我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关于你的一切,关于你的所有经历,关于,你的祖父和我的祖母的牵扯......所有的一切。”赵南星缓缓道,“我知道你每年都会去一趟京都,你的祖父因为种种缘由,毕生都不能够再返乡,而当年离开京都的只有你的祖父一人,他的发妻,他的长子长女都留在了京都,此后漫长岁月,天各一方。我知道,你祖父心中痛苦,即便后来,你的祖父后来遇到了你的祖母,生下了你的父亲,之后再有了你。你和京都的大伯和姑姑关系倒是一直可以。”

    顾悦行起初愣住,之后立刻恼火:“你调查我?!”

    “我调查所有人......”赵南星平静道,“尤其是是你,顾悦行,一个从皇宫中出来的江湖盟主,我当然要知己知彼。不过,你当了武林盟主这个消息传到京中的时候,我却是最放心的,因为京中还有顾家的人,因为那京中顾家的人,你,或者你的祖父,不会对此置之不理。尤其是你的祖父。”

    顾悦行心想:“为什么是我的祖父?”

    赵南星道:“你的祖父当初诈死离京城,他的发妻顾娘子以为这就是暂时的——不要奇怪,顾家当年只是梨园乐师,大部分人一辈子甚至连东城都不曾出过,能有多少见识?何况,次年那位跋扈的贵妃就病死了。那位顾娘子并不知道你的祖父诈死离京的真相,她只知道祖父不慎得罪了那位贵妃。所以她以为,那位贵妃病死这一切也就过去了。或者,好吧,再久一点,一年不够,三年好了。她一个女子,没有丈夫依靠,带着一双儿女在偌大的顾家自然不太好过,若非是拼着那一口气等着丈夫,断然是撑不过那些内宅的岁月的。”

    ......

    “可是那个时候,你的祖父早已经重新开始了,他当年能够被贵妃盯上,除了一副好嗓子,就是他生的模样斯文秀丽,后来逃出京都,一路风餐露宿惊惧交加丢了嗓子,但是面容却还拿得出手,他被江湖的一个女侠给救了,那个女子出身不错,你再明白不过——她就是当年玉笛飞花的女儿,玉面容。就是你的祖母。”

    “往事细节不可追,总而言之,你祖父娶了你的祖母,还改了名字,他的身份,是顾家的一个旁支,不再是顾情,你的祖母是堂堂正正顾家的正室。......又总而言之,十年之后,顾家的娘子才终于见到自己的丈夫,而那个时候,顾家的娘子已经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最后,你的祖父和你的祖母,是以兄嫂的身份,替‘弟媳’安葬的。顾家娘子的棺木,按在了一具空棺旁边。”

    顾悦行十分痛苦,他想抱住头,无奈一只手被赵南星制住,只能单手抱头痛苦道:“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只知道我祖父之前曾经是朝廷的乐师,后来为了躲避贵妃才来到江湖,我不知道我祖父有家室!我真的以为......”

    赵南星淡定的喝了一口茶:“你的祖父离开京都的时候已经二十多岁,这么可能没有成家呢?”

    顾悦行沉默不语。

    赵南星温声道:“你的祖父因为顾家娘子这事,一直对京中的孩子有所亏欠,所以你的父亲包括你,都或多或少被你的祖父说过,要和京都的亲眷有所往来。”

    顾悦行抬头:“所以.......你可以放心的用京中顾家来牵制我的祖父,进而牵制我?然后就是整个武林?”

    赵南星仰头笑:“不必那么阴谋论,我牵制就够了......扯什么武林啊。朝堂从来不光明正大的牵制江湖,再说了,你虽然是武林盟主,可是就好像床头悬挂的那把形影剑那样,铁打的宝剑流水的盟主,你被牵制了,江湖再换个盟主就是了,我再是傻,也不会用一个盟主来牵制江湖。就好比控制皇帝来制衡天下,这从古至今,哪个成功了?”

    顾悦行慢慢点头......点的频率有点多,宛如小鸡啄米,然后嘴巴里一直嘀咕:“对对对......你说得对。”

    他念叨:“铁打的宝剑,流水的盟主。话是没错的......”

    忽然,顾悦行身形未动,却瞬移三尺,而且并不是他自己离开,而是圆桌之上所有,在赵南星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跟着桌子一通来到了顾悦行的床边,顾悦行的背直直的撞上了床栏,那把形影剑就悬挂在他的头上,顾悦行微微一笑,就看到形影剑自动出鞘,割断了赵南星手上的蛛丝!

    顾悦行慢条斯理的解开了手上的蛛丝,道:“虽然如此,不过我们武林选择盟主最后第一步,叫做剑择,盟主以武获胜,但是能不能够胜任盟主,还要看自身是不是能够和盟主之剑契合。很幸运,这把形影剑,十分喜欢我。”

    顾悦行对沉默不语的赵南星拱手:“王爷,你放心,我回来之后一定听你的正经事,但是现在作为江湖人,我不能对不平之事置之不理。”

    说着,他就直接开窗,跳了出去。

    赵南星还没有来得及提醒他一句,顾悦行就差点被网住。

    他避开之后,看到等着他的谛听,谛听手里握着一条闪闪发亮的东西像是渔网,可是又闪闪发光赫赫生辉。

    顾悦行想起谛听的耳聪目明的天赋,眨眼道:“呀,你都听到啦?”

    谛听等他,没说话。

    倒是他身后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动静,低头一看,是那个小木头的傀儡,正坐在台阶上,双手抱着一个木鱼啃的正欢,“见”顾悦行望着自己,小木头严肃的点了个头。

    顾悦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个傀儡是替谛听回答他的问题。

    露出苦笑,叮嘱一句“好好保护你家王爷,他回头还要和我算账呢”然后足尖一点,就越出了蓬莱阁。

    他按照之前分辨的出处,一路踩着瓦片到了蓬莱阁的后方。那是一处荒废的宅子,高门大户,庭院深深,朱门紧闭,幽深不见底。要不是大门上锁,还有那院墙边上荒草长满,顾悦行都想不到这个宅子是别人遗弃的。

    之前想不通,这宅子位置处于闹事中幽静地段,前后有大路,周围还有青果林隔开喧闹,这种闹中取静的好地方,为何会有人荒废了呢?但是今天听了赵南星说了青果城的往事,难道这个宅子是当年那个恶官的宅院?

    恶官宅院,半夜三更传出来雌雄莫辩的尖叫声......这难道不是什么凶案,而是鬼故事?

    顾悦行轻巧的跃入院中,一边放缓自己的脚步,一边屏住呼吸不惊起一点点的灰尘——若是登门别的院子,他或许还会做个梁上君子的姿态,但是荒宅不一样,在荒废的,积存了厚厚灰尘的的梁上当个君子,基本等于是给人家擦灰。

    那么厚的灰尘,踩上去,顾悦行基本不会留下脚印,呼吸之间,也吹拂不起一粒灰尘,足见轻功之绝,内力之深厚。

    但是......很恐怖的在于,这整个宅子大致的溜达了一圈,他竟然没有发现一枚脚印!

    顾悦行有点冒冷汗:这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宅子中有个和他的轻功内力不相上下的高手。第二,这里有个鬼。

    想到他上半夜做的梦,顾悦行觉得,在这青果城遇到一个和他的武功不相上下又没事跑来荒废宅子鬼叫的江湖人可能性太低,低到比他装鬼还要低。

    所以这宅子应该是闹鬼了,正这样调侃中,忽然前面的一个小楼亮起了灯,之后很快吹灭。几乎是一个瞬间,眨眼的功夫,快到他以为是幻觉。

    那是个小楼,看样子,似乎是大户人家小姐的绣楼。

    ......

    大户人家的小姐,多情美丽,话本里最容易做荒宅女鬼的存在,然后,这一类的女鬼,基本都会用各种的方法,比如歌声,琴音,哭泣,尖叫,呼救等等,吸引一些外来的、途经此地的、年轻的、俊俏的男人。

    年轻的,意外途经此地的、外来的、俊俏的顾悦行瞬间无语了。

    偏偏这个时候,一大片乌云遮盖住了月亮,顾悦行眼前四周刹那间漆黑一片。顾悦行本来是可以适应黑暗的,但是忽然而来的黑暗会令眼睛在短时间无法视物,顾悦行当务之急立刻闭眼,同时立刻提高警觉,侧耳倾听周围动静。

    倒是不需要他真的特意听,因为周围,响起了琴声。

    叮叮铮铮,像是有个人无聊着、随意地、时不时的拨弄琴弦,毫无任何音律可言,但是令顾悦行感觉到不对的是:他竟然分不清楚这个琴声的来处!

    这样的地方,一明即灭的灯火,似乎是来自四面八方天上地下的琴声,宛如一个天罗地网一般,不分目标的网罗着自投罗网的猎物。

    琴声依然还在响着,如同一个漫不经心成竹在胸的女妖,带着恶作剧的笑意在调戏顾悦行这个自投罗网的猎物。顾悦行的神经高度紧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幻觉,他感觉到琴声忽然戛然而止,然后身手,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从叹息中可以听出来无奈,无奈,还是无奈。

    顾悦行道:“你是谁?刚刚一切,是不是你的所谓?”

    叹息的主人回答:“若是我的所谓,我现在可以掏了你的心肝。”

    一言一语中,顾悦行缓慢睁开眼睛,他发现面前那个绣楼又有了灯火,月亮依然没有出来,但是此刻他已经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眨了眨眼睛,扭头一把抱住了身后的影子。

“第一百零四章 蓬莱阁落雪时”

    然而,他明明感觉到听到的声音是赵南星的,但是入手却感觉自己抱住了一座冰山。他手心发凉,摸着生硬,面前是真真正正的“铜墙铁壁”,抬起头来,才看到“铜墙铁壁”的连:“.......孟百川?!”

    居然是孟百川,那个逃走的孟百川,现在这个自投罗网的孟百川。

    他后退两步,借着已经适应黑暗的眼睛打量眼前的孟百川:确实是他本人没错,不过这个时候的孟百川和连月城时候的气息奄奄已经判若两人。

    他着盔甲,面容严肃,如一座大山,任凭顾悦行冲撞过来也巍然不动。

    顾悦行原本害怕,忽然见到顾悦行,立刻松开了手。谁知道刚刚松开冰山,他立刻觉得背后又幽幽刮来一股阴风。

    孟百川穿着铠甲,面容隐没在头盔下面,看着十分可怕;背后的声音依然在没完灭了的叹息,听着十分的渗人。孟百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路上都要自己性命的顾悦行,应该有恨意,那声音一路幽幽叹息,也感觉是想把他吓死,也算是恨意。天,这一番作为,简直是前后夹击的冰冷恨意。

    孟百川虽然如冰山那样冷漠,但是好歹是会说人话的:“顾盟主,要在那里安然不动多久?”

    顾悦行立刻反驳道:“.......那里叫安然不动?我虽然人未动,可是脑子却在活络的。”

    孟百川好像在头盔下面笑了一下:“那顾盟主的脑子可要活络的快点,再晚些,等到顾盟主发觉此地有可迷惑心神的瘴气的时候,可能就有点晚了。”

    在孟百川讲到“瘴气”两个字的时候,顾悦行就已经大呼不好,立刻屏住了呼吸。同时心里活络地骂孟百川:“早说有瘴气不行么?非要慢吞吞的讲,害得我不知道吸进去了多少瘴气。”

    顾悦行一脸怒意在夜色中根本没办法全然显现出来,他也不敢大声说话,怕瘴气通过嘴巴跑进来。可是,他满腹疑问:“这里怎么会有瘴气?”

    冰山孟百川好像能听到顾悦行的心声,也好像是早就料到顾悦行会有这个疑问,回答道:“青果城这片,本来就有瘴气,下半夜一定会起雾,然后一定会有一些怪声人影传来,所以虽然这里地处闹市不远,是个好地段,但是这里在本地人来看,就是个鬼地。之前有人哄骗过外来的富商来此建宅,建好之后富商带家眷入住之后才知道这里会‘闹鬼’,大怒之下觉得此地刁民众多,吃了哑巴亏于是再也不来。”

    顾悦行用袖子捂住嘴巴,然后闷闷的声音从袖子里传出来:“这可稀奇了,一个这么大的宅子落成每个一年半载怎么可能?结果富商都不知道?”

    孟百川凉凉道:“那富商富可敌国,不过就是把此处做了一个别院。当地的泼皮无赖为了赚这笔发财,不惜毁了本地的名声,顾盟主这两日左右看过,应该能看到,这青果城虽然是大城,但是并没有什么新鲜的血液涌入?”

    顾悦行点头,继续闷闷回话:“确实,既然那个富商富甲一方,自然也有人脉能力在其中。不过.......我不在乎那个富商所为或者此处刁民。我只好奇——为何会有所为瘴气?”

    孟百川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那幽幽琴声又想了起来,同时还有一声幽幽的浅唱,顾悦行这一次十分肯定:唱歌的是个女子。

    而且是个一边弹琴一边歌唱的女子。唱的幽怨又惆怅,似乎还带一点点泪花,当然这一切都是顾悦行自己凭空想的。他面前没有什么落泪的幽怨女子,只有一个冰山。

    但是女子百分百是个女鬼,而冰山,却是个大活人。

    顾悦行不用想,立刻选择了冰山。

    ***

    孟百川自然也听到了声音,立刻大步前进往声音发生的地方过去。顾悦行紧随其后,但是依然没有闭嘴:“对了,你怎么来了?怎么会在这里?你怎么进来的?也是听到声响.....”

    他忽然想到不久之前赵南星的话,忽然道:“哦......你莫不是就是赵南星派来的?你是将军,赵南星又是王爷,他可以调度你,你要保护他,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天哪天哪.........”

    顾悦行捂着嘴巴闷闷的直呼:“天哪天哪,怪不得我左思右想,觉得为何那个陌白衣总是和你错开交集,不管是地坑中还是在连月城里......哪怕是在客栈楼上楼下都遇不到,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孟百川依然在往前走,对于顾悦行的嘀咕,表现的仿佛充耳不闻,又好像是故意避而不谈。

    顾悦行知道眼下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既然赵南星会和他严肃一番,那就到时候再问。赵南星说过自己每次都喜欢跑题,那就这次不跑题,叫人看看,什么叫直面主题!

    于是顾悦行直面主题,在那时断时续的女鬼的琴声中屏住呼吸前进,他有意想要听辨一番那女鬼到底吟唱或者弹奏了什么,奈何这断断续续也断续的太厉害了,简直不着调。

    顾悦行听了一会儿只能作罢。

    到是孟百川的声音,在琴声断续的空档传到了他的耳中:“这里,被当地百姓以为是闹鬼,被官府以为是瘴气.......基本束手无策,除了不畏毒不怕鬼的人间界蓬莱阁之外,没有别人敢来这里住下。这里的瘴气,受冷热影响很大,越是冷,雾气就越大,但是呢,这些年过去,这片的雾气,始终就困在这个宅子中没有出去过。”

    顾悦行道:“青果城地处南北交接,冬日偶有落雪......”

    “确实如此,甚至还有过大雪。而蓬莱阁在每年冬月就会焚烧一些每年过季的药材,每次都在阁中燃烧,一次会烧一整个冬月,这个蓬莱阁,之所有叫阁,是因为它中心最高的就是一出阁楼。那阁楼青烟袅袅,宛如仙境。所以才叫蓬莱阁。”

    按理来说,冬日天干物燥,每次打更的都会日日提醒小心火烛,蓬莱阁作为行医者,不可能不知道。但是他们却选择每年冬日来处理过季的药材。一定另外有什么原因......而顾悦行想到刚刚孟百川说的,关于在瘴气在冬日凶险的事情。可是他却没有听说过此地有发生过瘴气毒害百姓的事情。

    顾悦行一愣,紧接着心念一转,悟到了:“所以说,蓬莱阁在这的作用,其实就是为了变相保护青果城。”

    前面的冰山缓慢的点了点头。

    顾悦行却道:“难道这瘴气如此麻烦?以至于就连蓬莱阁都只能够抑制,不可连根拔出?”

    孟百川回答:“此处瘴气,与别处不同。且瘴气,本就是一半天意,人间界的医者再神通,到底也是要脚踏人间的。”

    不同顾悦行倒是理解。

    这里的瘴气,确实和别处的不同。瘴气一般多在南方发生,那是因为瘴气喜热,一般是山林的恶浊之气,山林之气,比如是集了湿润、热加多蚊虫等。瘴一般发于春末,敛于秋末。到了冬天就偃旗息鼓。各路瘴气都是在清明节前后,霜降之后就暂时消失。除了南郊(就是赵南星说的那个莲花国)以南以西几乎四季皆有,且尤其冬春最毒。可是这种的不同也有原因——人家四季皆炎热,一年到头都是短褂上身的。

    而青果城的瘴气行凶时间,却是落雪时候。

    瘴气一直以来都是自有宋以来君王最为头疼的问题。对于瘴气的产生,至今都没有找到一个明确的说法,但是朝中的大臣都知道,君王基本听到瘴这个字就头疼。

    青果城一直未曾令君王头疼,有个原因就是人间界这里在主动克制。可是万一有一天人家不愿意主动克制了呢?朝廷总是要像个办法连根拔除的。

    孟百川道:“如今是热夏,这里的瘴气还算是克制,除了偶尔的尖叫和琴声这一类的幻觉之外,并没有带来别的事情。”

    顾悦行道:“你逃.....离开了连月城之后就躲,不是,就在这里一直盯着这里的瘴气?”

    然而孟百川否定了:“我是奉命离开,上官有令不敢不从。离开连月城不算是逃跑,当然了,顾盟主若是认为是我逃跑,那我就算是逃跑好了。等到解决完瘴气,你可以继续履行艾子书在这里杀了我。不必追着我去京都。”

    孟百川承认的干脆又突然,直接把顾悦行整的没有了脾气,他在袖子里几度想要开口,都闭上了嘴,最后问了一句:“奉命?难道你带走木呦呦也是奉命?”

    孟百川回答的一点也没有犹豫:“是的。”

    顾悦行震惊了一小下:“什么?带走木呦呦也是奉命?她又是什么了不得的身份?”

    “这倒是没有,只是我的上官怕我半路死了,让我带上这个丫头照顾我。其实我也是怕这丫头半路死了,就捎带上了。”

    “那木呦呦这丫头现在在哪?!”

    “在京都我妹妹府中。你若是想要见这个丫头,我就让人护送她去顾家,不必劳烦顾盟主北上京都。”

    好家伙,真是好家伙,上了江湖艾子书,还一度背上了屠城的罪名,然后在空城中绝食要死要活的人,转眼之间就可以煞有介事的开始奉命办事了?遇到他的时候丝毫不乱,仿佛顾悦行是个陌路人,只是今日不小心遇到了一样。

    当然,今天真的是不小心遇到的。

    可是孟百川表现的也实在是太冷漠了。冷漠到顾悦行有些生气。

    顾悦行生气,然后就不说话。

    他一闭嘴,就发现周围的雾气仿佛是活了一样,开始从四面八方的方向朝他们这边聚拢。

    顾悦行心中一跳,他虽然武功高强,可是不怕人,却是在是怕鬼,若是被他发现是人装鬼,一定会往死里打,但是现在,虽然知道是瘴气,可是瘴气对于他来说,基本和鬼魅没什么区别。

    顾悦行道:“喂喂喂!”

    孟百川在前面说:“你要说话才行。你开口说话就会有热气,瘴气就不敢靠近,你不说话的话,瘴气就觉得你可以趁虚而入,就会开始把你裹住。”

    顾悦行立刻说话:“可是一旦说话,会不自觉吸入瘴气。”

    “是啊,你说话会吸入瘴气,你不说话瘴气会找你。”孟百川说道:“所以这才是瘴气的可怕之处......哦对了,你最好不要发汗,你若是出汗,那汗水转眼就会冰凉,瘴气最喜欢。”

    顾悦行:“......你是故意的吧?”

    顾悦行觉得他就是故意的,明明看出来顾悦行怕鬼,却偏偏故意引导他让他知道这瘴气似鬼,还很狡猾,且目前无可奈何。

    孟百川这时候笑意再现:“如果觉得我是故意的,你可以现在就走。瘴气吸入多了会产生幻觉,但是目前,你还好,武功还在,内力还在。你大可以一走了之。旁边就是蓬莱馆,对蓬莱馆的弟子说一句,他们自然会给你灌上一碗解瘴气的汤药。”

    “我不走。”顾悦行倔强,“而且你也不会想我现在走——我若是现在走了,你解决了这事再溜之大吉,我就只能去京都寻你了。”

    顾悦行说:“你不喜欢我去京都,你提了两次,奇怪了,赵南星也不喜欢,真是奇怪了。为什么你们朝廷的人,都不爱我去京都呢?”

    孟百川道:“你既然觉得奇怪,可以去问。自然可以得到答案。不过我先说一句:事情并非是你们江湖人惯有的套路那样的想法.......当心台阶。”

    顾悦行紧跟着孟百川走,跨过一个忽如其来的台阶:“我能是什么想法?”

    “江湖人的想法,比如说阻止一个人去一个地方,是怕那个人坏了自己的好事之类。”孟百川略微低了个头,过了一个月亮门,“这是江湖人的惯有想法,然后江湖人惯有的做法了,就是,越不让去越想去,幼稚,和孩子一样,还是不听话的那种专门惹祸的孩子。”

    顾悦行简直要被气死,他跟着跨过那个月亮门,昂头挺胸:“什么叫闯祸?我好好在江湖上,本来没想过要去京都,或者没想过特意要去京都,你们非要没来由的跑来,说别去京都别去京都,你们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他真的火了,一通闷声咆哮,连周围的瘴气都后退了三尺。

“第一百零五章 人做不出来的鬼事”

    这一切都被孟百川看在了眼里,他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带了一点点的无奈:“提醒你不是所谓的欲拒还迎还是什么故意引你上钩......你是个聪明人,有人几次三番提醒你,那你多少会对那个地方生出警觉——哪怕是日后去了,也会顾及一二,防范一二。”

    顾悦行周围的瘴气依然对他退避三舍,他冷漠道:“我当然可以配合,可以防范,如果你们是真心为了我好或者是别的出于好意的目的.......但是,我总要知道真相吧?”

    “那顾盟主不该问我的......我也就是个臣子而已,非弈棋者。”孟百川道,“只是,有一句话,还是要当讲一番的。”

    顾悦行心中一动,立刻道:“什么?”

    “你若是要执行艾子书,要处理........那么就最好,私下处理......就好像连月城那番时候那样,”

    连月城......连月城是谁要死不死的......顾悦行心中腹诽,但是又转念一想,也幸亏孟百川没有死,否则那城下地坑中种种疑点,会令他心中如掉入蚁穴那样,闹心不已。

    “我要杀你........也不急了。”

    顾悦行闷闷的,偏头躲过了迎面的一片蛛网,他一边说话一边还要忙着沮丧一边还要继续发火让瘴气远离与他,居然没有漏过面前宛如透明一般的蛛网。那蛛网上黏着一大片的露水,露水和平常露水不同,又轻又白,简直一看就是瘴气。顾悦行轻轻一挥手,那片蛛网就被真气整齐割断,牢牢黏在了墙壁上。

    这一切还是在孟百川之后的动作,在前面的孟百川和他配合默契,脚步一步未缓,背后的真气袭来的时候也一寸未挪,看着是完全的信任,也算是完全的不怕死。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为这一番的面如平湖的上将军做派,顾悦行都要在心里喝一句彩。

    他们很快走到了绣楼之下。

    那个绣楼是个看着比平时的大户人家的绣楼要气派很多,即便是荒废多年依然能够看出此地的构造多么精细,雕梁画栋,精致绝伦,就连窗户的雕花都刻着四时的风貌,这雕花的工匠想必是本地人,因为顾悦行在那四时风貌中看到了青果树。

    孟百川从怀中掏出了一支蜡烛,又吹起火折子点燃蜡烛,蜡烛的烛火之光威力倒是很大,顾悦行眼睁睁看着原本在孟百川周围跃跃欲试的瘴气纷纷跑远。如今他的火气渐渐消散,他又成了瘴气的心头好,开始围绕在他四周跃跃欲试。

    顾悦行一会发火一会儿又没了脾气:“你既然有蜡烛,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孟百川道:“俗话说的好......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你以为瘴气真的是怕火么?开玩笑,到了冬日,谁家家家户户不取暖烧炭?谁家不喝热水穿的暖和,怎么这个瘴气就怕蓬莱阁的青烟?这蜡烛,可是我从蓬莱阁中顺来的。”

    顺,就是偷的好听的说法罢了。

    顾悦行也没有拆穿,只是冷笑了一声。

    说话间,孟百川已经举着蜡烛把这个绣楼的院子看了一遍。

    然后下了判断:“这院子,好像不是住人的,好像是关人的。”

    顾悦行一听,奇怪不已,这里怎么能够是关人的呢?关一个人,需要这样的地方?做的金碧辉煌,他在京都都很少见到这样华丽的规格女儿的绣楼呢......

    孟百川道:“这里的屋子,包括院落,所有的门,都是从外上锁的。也就是说,这屋里和院子里的人,并不想把自己关起来,而是别人,非要关起来。”

    顾悦行顺着孟百川手中烛火照亮的地方一一打量过去。其实点灯这事,对于他们刚刚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并不算是聪明的事情,但是顾悦行也明白,孟百川在这里点燃烛火,首要目的不是为了照亮,而是为了驱散瘴气,不让瘴气碍事。

    可是......就算是这个地方是用来关人的,那这人也早就死了吧?难道还有人住在这里?日日尖叫,或者鬼哭,亦或者弹琴?想想都觉得是人做不出来的鬼事。

    顾悦行很快发现了一处异常,他连忙道:“等一下!”

    于是从刚刚开始配合默契的孟百川的烛光就停住了。

    顾悦行立刻又道:“退回去!退回去一掌左右的距离!”

    于是退回去一掌左右的距离,这一次照亮的是墙壁上的一处......洞?洞的大小差不多是个脸盆左右,比狗洞小些,而且是在离地面一定的高度架设的,还不是一个普通的洞口,而是洞口处用砖石做了个类似水盆的台面。

    顾悦行走近,接过了孟百川手里的蜡烛,低头往里照了一下,却看了个空,他觉得更加古怪,伸手往里抹了一把,发现那里面是上行的坡度。

    “这好像是个洞,连接外墙的.......但是这样古怪,是为什么?传菜吗?”

    传菜也不对,这个洞的大小根本不可能容许一个食盒直接递进来,而且对面缝隙的大小,都不到半个手掌宽。

    “总不能是对话的吧?”

    孟百川沉思片刻,道:“有可能是送水的。”

    顾悦行吃惊:“送水?怎么送?”

    孟百川比划一番,道:“墙的那边的人算外院,外院的下人把水倒入他那边盆中,然后因为外院那边的石盆高度要毕竟内院高一些,借着这个坡度,外院的水就可以流入内院的石盆中,然后内院的人在这里就可以取水来用。”

    顾悦行愕然:“这里真的是关人的?”

    内院中有仆人,外院的人会定期把水送进来,至于为什么不干脆开一个口子,估计是怕内院的人偷偷找机会爬出去。而那一扇很小很小的门,想必日夜都有人看管。

    顾悦行问道:“你如果知道?你见过这个?”

    孟百川说:“见过,有些地方......关,也不能说过关,是人家中寡嫂的居所。”

    顾悦行大概是明白了。

    他一个江湖人,行走的又不仅仅只是江湖,也去过一些别的地方。有的地方民生不开化,对于女子出家从夫夫死守节看得很重。甚至来说,这个东西还没有什么规定,毕竟不管是宋帝还是南燕的国君,都没主张过这种什么守节烈女的说法。而且有的宋帝,还格外喜欢他/人/妇,就好这一口。对于宋国来说,这过不下去就合离,或者丈夫死了就改嫁,再普通不过。而南燕的国君,本身就平庸地不行,一心一意的求佛问道,哪里去管这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谁都管不了。说不定国君还会觉得,劝人守节天打雷劈呢。

    所以对于这一些村落和宗族格外森严的地方的做法,实在是令人头痛。

    顾悦行长叹:“我见过,我还觉得,那是不是范喜良和孟姜女的后人。”

    看到孟百川奇怪的表情,顾悦行不由得笑了一下:“那都是少年的时候,和江湖的朋友胡乱想的——传说中孟姜女就是被范喜良看了一根膀子就只能嫁给范喜良了嘛。”

    “后来范喜良被秦始皇抓去修筑长城,然后孟姜女又跑去把长城哭倒了,故事也就只写到这里,说什么吗?后面也没说什么,最多有的地方编造故事为了圆满,就说什么始皇帝听闻后被两人的深情感动,然后就放了范喜良,让孟姜女和丈夫双双回家......这也太离谱了,若是哭一哭,还哭坏了长城就能让丈夫不去做工,那长城早就被成百上千的妇人给哭倒了吧?”

    始皇帝修筑长城是为了做工事防备,为了抵抗外族入侵和时刻警觉之用,又不是无用的大兴土木。孟姜女为了自己的私情,跑去建筑工地大哭大闹不说,还把正在建设的防御工事给毁坏了,另外顺带着扰乱了军心和民心。这放在哪里,都算是重罪了。

    孟姜女闹的动静太大,始皇帝就算是不好当面处理一个“痴情女子”,也会秋后算账。那么,如果孟姜女和丈夫聪明些,必然连夜卷包袱跑路远走他乡再也不回来。

    那么就有可能躲在偏远之地。一个因为被看了一眼膀子就嫁给人家的女人,一个觉得自己的丈夫比修筑防御工事还要重要的人,后人会觉得女子名节比天下比地重,很是说得过去。

    可是........顾悦行道:“这孟姜女的后人一般都在绵山之中,即便是这种烈女之信也是在村落或者寨子,怎么能到了青果?而且这不是一个大户人家修建的地方吗?难道.......除非.......”

    孟百川接他说:“除非那大户人家就是你所谓的孟姜女的后人,或者说,这种孟姜女的思维,已经浸染到了大户人家中来,士农工商,应该是商人了。”

    商人虽然是士农工商的最底层,可是却是实实在在的民而来的,这坊间一切,生计,买卖,钱物来往,两国交流,皆离不开商,若是此等思绪引入,渗透商人,那也只是个开始。

    当年南燕曾经有过女帝,也有公主被选为储君,宋国有女将军,京中皇城中贵子贵女可一同读书,甚至女子可以成为著名的皇商.......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元后和明善女帝耗尽一生所努力而来的,也是之后的帝王们的矜矜业业而来的。女子上学堂,女子守家业,女子赴科举,女子入朝堂,就连人间界的神官,也大多都是女子......这一切种种,难道要被那个孟姜女给毁了不成?

    顾悦行忽然有点明白,这瘴气是怎么来的了。

    顾悦行一声长叹,搭住了孟百川的胳膊。

    “孟百川,这里,好像真的在闹鬼,这是那些被关押女子的冤魂.......”顾悦行平静说道,如果忽略他在孟百川胳膊上越发使劲的手掌的话,他感觉一点也不怕鬼,“那琴音,那尖叫,那叹息,还有绣楼的所谓灯光——那就不是什么灯光!是鬼火!是这里含恨死掉的女鬼的反抗!”

    顾悦行十分激动:“你想想!以女子贞洁为重这种鬼事,我宋国的女子如何会觉得合理?必然反抗!要是遇到个性格火辣的美貌姑娘,说不定当夜就一头碰死都不叫奸商的得逞!”

    孟百川被他抓的死紧,一点也不疼,因为他捏的是他铠甲的护腕。

    “你怎么就知道是美貌女子了?”

    “若不是美貌女子,怎么用得着抢夺关押呢?”

    孟百川道:“说不定,这商人也是孟姜女的后人,这女子也是?”

    顾悦行道:“也有可能都不是。”

    “怎么讲?”

    顾悦行道:“孟姜女这套理论,是有利于男子的,你该发现了吧?”

    孟百川点点头:出嫁从夫死后守节,确实有利于男子。而且女子成亲之后足不出户,专心侍奉丈夫,也有利于男子,且越没用的男子,越不喜欢自己的妻子眼界开阔胸有抱负。否则会显得自己无能又无用。那么选一个听话的姑娘,就是这些男子的心头好了。

    顾悦行道:“这些东西有利于男子,就会有一部分男子觉得天哪这才是至理名言这才是顺应天意等等!所谓什么男子为天女子为地,天地相和才是人间正道,不过,有的男人会觉得,他只要听到前面四个字就够了。”

    孟百川这下没话说了,沉默片刻,忽然面前顾悦行哆嗦了一下。

    孟百川心里一紧,身形未动,而是用眼神示意顾悦行:“发生什么事情?鬼来了?”

    发着抖的顾悦行看到了孟百川的眼神,他不知道要做什么动作回应他,还没来得及想出来,眼泪就“刷”的一下刘了下来。

    这可差点把孟百川吓得魂飞魄散。他现在宁愿真的有女鬼过来趴在他的背上,他都不能接受顾悦行哭哭啼啼。否则他会觉得刚刚一路同行的顾悦行,根本就是一只鬼穿了顾悦行的人皮。

    是的,可能顾悦行一进来的时候就脚下一滑,从围墙上翻下来摔死了,现在的顾悦行就是这里的鬼跑过来剥下顾悦行的人皮套上假装的,如果现在用护腕之下的暗器轻轻一戳,对面的人可能就会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那样蔫掉。

    正这样胡思乱想着,对面的顾悦行又抖了一下,同时眼泪就好像珍珠那样,扑梭梭滚落。

    这下孟百川很快明白顾悦行流泪不止的原因了:通过他手里蜡烛照在对面墙壁上的影子,孟百川清楚看到,自己的背上,缓缓爬上来一个身材极其曼妙的女子。

    但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的重量,所以,这个女子,应该是个鬼。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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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神在介绍:
人间界有长生不老药,当然是为了将来某个天纵奇才而造的。
俗话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间界的蓬莱醉使人忘情,阻止了情深不寿。那么长生不老药醉人间,就是慧极必伤的救赎。
一个天纵奇才,活得越久,越是百姓之福,黎明之幸。等于,这是给聪明人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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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皇帝,这应该是就是俗世中最为极致的吸引了吧?如果连君王都体验了,这个红尘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鹤丘再眷恋的呢?
曾寥寥觉得,权谋这个东西,不会比爱情和病理难多少。人间神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神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神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