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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下初见     人间神在txt下载     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六章 金花和少女”

    厨子苦着脸,正想着憋死也好过丢了命去,正要再次张嘴,却听到那个“安哥”问他:“这个金水喝了之后,多久见效?多久死?”

    厨子一愣,连张嘴的最初目的都忘了,结结巴巴道:“这,这个小的怎么知道......小的不知道.......”

    “安哥”冷笑:“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最初见我的时候,还想要对我动手呢......”

    胖厨子大惊:“你.....你不是安哥?”

    陌白衣道:“你再大声些,你就真的要死了。”

    胖厨子急忙闭嘴,看了看周围,幸亏周围都没有人注意过来。陌白衣为了防止他人怀疑,并没有一直站在胖厨子那里,而是时不时的来回,也不知道陌白衣下了什么手法,他们两人的对话旁边的“鹅”愣是没有人反应,依然在自顾自的漫骂和叫喊。

    这一回胖厨子算是有点明白了。

    陌白衣说道:“安哥会放过你吗?安哥会问你这些问题吗?你要想活着,也只能配合我。”

    胖厨子炸了眨眼,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是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

    但是即便想起来,他也想起来另外一重上了:“若是不是你,我也不会晕倒啊......安哥是以为我晕倒了不中用了,才.....”

    “可是你不是也试图解释过么?他又不是没看到你还活着。”

    “可是.......”

    陌白衣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时间宝贵,可是什么可是,现在你有别的活路吗?就算是你现在叫嚷,我也能让你立刻叫不出来就算是叫出来了,你也活不成,你自己掂量掂量。”

    胖厨子还没有来得及“掂量”,就听到陌白衣说:“快点,什么时候见效?”

    胖厨子立刻道:“三杯下肚......”

    陌白衣第四杯水都要递过来了,又缩了回去:“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才问啊......而且我以为你早知道,怎么之大你不是安哥呢.....胖厨子一堆狡辩,都卡在了舌头上,他先是感觉到舌头麻木无法动弹,麻木的舌头令他一个字都说不出话,之后他眼前的“安哥”的脸逐渐模糊,他就像是被拖入了一个黑漆漆的深坑中一样,逐渐陷入了完全的黑。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面前还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那种,他想要尖叫,发现自己能够叫得出来,发出的声音不仅响亮,还听到了回应,旁边也出来了同样的尖叫,惊恐且无助。如果是一个的恐慌那会被无限放大,可是在这种极致的绝望中,发现有和自己同样恐慌的人,那么恐慌就有可能会被分担。

    胖厨子就是后者,他和那些同样惊恐的人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中寻找到了同胞,然后不多时就听了下你,开始互相传讯,最后得知,自己和那些人一样,都被卷在了一个草席中,买在了地里,不过上层的土很浅,否则那么长的深埋,早就死了,也没有空气叫他们能够深呼吸一口有这个肺活量尖叫。

    他们互相帮忙把各自挖了出来,从土里伸出来的手惊飞了在坟地中原本无所顾忌的老鸦。他们从土里爬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尚未感觉出再世为人的喜悦,就流下了眼泪。之后,他们就各自散去,仿佛刚刚那些尖叫和鼓劲以及拉对方一把的手都是虚空。

    唯剩下那些惊飞又回落的老鸦在那里面面相觑,似乎不理解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自己本来到嘴的一顿美餐给跑了。

    ***

    槐安城郊外夜半三更时分,惊飞了一群黑鸦。

    而这群黑鸦按照原本的安排,应该要在日出之前飞走才是,因为那些黑鸦要吃完肚肠,应该就是在那个时间点。可是黑鸦却在半夜就离开了。

    红花馆派了第一波人去找,结果无人回来,又派了第二批,依然无人回来。

    加上那拍去埋坑剖腹的人,已经有三批没了音讯。

    那个在鹅房骂人的中年男人脸色比刚刚还差,一双眼睛顺着厨房中的人扫射一番,落在谁的身上谁都要哆嗦一下。鹅房里鸦雀无声,毕竟这一批鹅已经被运送了出去。

    男人阴着脸问:“现在,馆里还有几只鹅?”

    之前那个跟着骂人的小伙计立刻回答:“七只,加上那个大金鹅,足足七只。”

    男人冷笑:“七只怎么够?若是交不够数目,咱们就要用自己人补上......何况这七个,除了那个大金鹅以外,都是计算在里面的,按照这样算,我们还缺十九个。”

    小伙计挠头。

    男人看了看小伙计,忽然冷笑:“去想办法,今晚上没凑够鹅的数量,就把你喜欢的那几个丫头一并给填了......我记得有个丫头,叫芙蓉的?是个好骨头。”

    小伙计脸一下子绿了。

    其中的陌白衣记起来,那个叫芙蓉的,不就是之前叫走朝华一起去看金花的那个丫头吗?

    他捣鼓这些事情的时间里,朝华到底在干什么?难道真的去看了一通金花?

    谢明望打着金花的名义要那些丫头收集红花来,想必是想要查清楚这红花到底是什么玄机,原本他想的是这红花可能是霸道十倍有余的五石散之类令人上头的东西,结果却不是。真相要比五石散更加的麻烦。而且听起来还涉及了官府,难道槐安府也参与其中?

    朝华是根据连月城底下的东西寻来的,孟百川说过,连月城之下遍布骸骨,头骨坚硬如铁,余下却成了粉末,原本还觉得这个毒实在是蹊跷,怎么一种毒还能造成两种极端的情况,如今看来居然不是这样:那骸骨不是主动成为渣渣的,而是被人挖掘了黄金之后,留下的碎片而已。

    倘若是这样,那连月城的金矿和那城中的病变发生,就更加错综复杂了。

    他深思熟虑的时候脸色很差,如今顶着一张安哥的脸,脸就更臭了,幸好现在整个鹅房的人的脸色都没有好到哪里去,他这样也不引人注目。

    那为首的中年男人放了话之后就离开了,陌白衣一个眼珠不错,看到那个小伙计偷偷地要离开这个院子。猜都不用猜,他一定是去寻那个芙蓉了。如果为了保全芙蓉,说不定他会抓芙蓉旁边的丫头去填数,若是遇到了朝华......那就凶多吉少了。

    他指的是这个小伙计要凶多吉少了。

    ***

    芙蓉十分高兴,抱着满怀的金花,乐的一张脸也如同盛开的花。

    她拉着朝华笑个不停:“这些金子能换好多好多钱!我明天就不干了,不要在做丫头了!我要给自己辞工!然后离开槐安,去别的地方,买大房子,然后给自己绣一套最好看的嫁衣,打一套最好看的首饰,风风光光的嫁给小柳哥!”

    朝华觉得有意思:“小柳哥是谁?”

    芙蓉说:“你糊涂了呀,小柳哥就是鹅院里的跳水的伙计,他,他和我最好了!”

    朝华看芙蓉提起小柳哥时候脸上浮起的红晕,叠上之前因为兴奋而发红的脸蛋,显得整张脸红的像涂了红纸:“你果然十分喜欢他,替他的时候,声音都放轻。”

    芙蓉脸红,觉得烫,想要用手降温,可是两手都抱着“金花”,只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把脸贴了贴冰凉的花瓣。

    芙蓉说:“我喜欢他,他对我很好。”

    在朝华眼中,芙蓉确实真的喜欢那个小柳哥,而且,芙蓉对他更好。即便是有了那多钱,不再做丫头,还买房子,有了足够的嫁妆......最大的愿望,居然还是嫁给他。

    也不知道,若是换一个情境,那位小柳哥最大的愿望是不是娶这个芙蓉。

    她怀中的红花,其实大半都枯萎了,花瓣软下,冰凉且无力的贴着芙蓉的脸。但是在芙蓉眼中,那就是满眼华丽灿烂的,金子打的花。

    这是人间界的幻术,说是幻术,其实是一种药香,可致幻,但是致幻的内容十分的刻板,并且只适用于一定的范围,只要走出这这间小金公子的屋子,那怀中的金花就会变回去蔫掉的红花。

    那个在朝华眼中学了皮毛的小金公子,在检查完发现红花和品尝了难吃的红花糕之后,兴趣缺缺,对于编造这个幻象的后果也无所谓,一副随便吧我不在乎你们这群骗子的望天感。

    小金公子是个贵客,整个贵宾楼都供给了他,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幻体,其实只要离开他多几步,那幻觉就失了效应,可是谁又肯离开呢?巴不得死死贴着小金公子这个小金山,于是那么久了,一个都没有察觉出来什么异样。

    直到贵宾楼的门被砰一声一脚踢开,一个年轻的伙计直直冲了进来,大叫:“芙蓉!”

    一屋子的人都闻声抬头,包括芙蓉。

    等到芙蓉看清楚来的人,立刻高兴起来,指着说道:“小柳哥!这是小柳哥!”

    后面那句话,她是对朝华说的。

    芙蓉起来,朝着小柳哥跑去,等到了面前,竟然毫不犹豫的,把从刚刚开始就紧紧搂抱在怀里的“金花”全部塞到了小柳哥的怀里,羞涩又雀跃道:“小柳哥!我们有钱了!”

    她一脸红霞,羞涩咬唇,似乎在等小柳哥回应。

    而那个小柳哥却蹙着眉,对于芙蓉为何塞给他一怀的枯败的花朵十分不解,他暂时没有回应芙蓉,只是抬头深深看了一眼旁边的朝华,说道:“芙蓉,我寻你有事.........这是你的姐妹?与我一同去吧......”

    芙蓉含羞,简直是一个沉醉了爱情中的小姑娘,自然是小柳哥说什么就是什么,于是当然点头。但是一边冷眼的朝华却看出来这个小柳哥来意不明,目光冷冽,看芙蓉之外的其他人,都带着十足十的不善。他刚刚甚至没有和朝华对视。但是却又要把她一起叫出去。

    一定没有好事。

    傻子才跟去。

    朝华笑笑道:“我就不去了,你和芙蓉姐姐一定有体己话说,我去凑什么热闹?小柳哥客气,我也不能不知趣是不是?”

    芙蓉嗔怪道:“死丫头,胡说什么!”

    却并没有反驳她的话。

    但是小柳哥却明显急了,他说道:“并没有什么体己话,你们都要随我来,我有事情要说......跟我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要伸手去抓朝华,朝华后退一步,躲开了他的抓握,而芙蓉也十分不满:“小柳哥,你这是做什么?”

    芙蓉扭头,看了一眼生的清秀的“青儿”,皱眉道:“你为何这样在意青儿?”

    是个傻子都看出来芙蓉此刻的不满了,也不怪她,这个时候的少女是最为敏感的,见不得自己的心上人分出一分的眼神给旁人,更何况现在那个小柳哥明摆着就是想要带走青儿和她。带她可以,为什么非要连同青儿一起?这让芙蓉想不通。

    可是小柳哥却根本无心去哄劝和安抚芙蓉,只是越发急切:“快点,跟我走。”

    芙蓉不干了,眼中的泪水已经快要落下,她努力憋着,却控制不了音量:“你老是要抓她做什么?!她不愿意和你走!你怎么不知足!”

    芙蓉的意思是,他已经满怀都是金花,还有了她,却这么快就看上了别的颜色?

    而小柳哥却更着急,因为不远处,屋中另外角落,那个小金公子已经从刚刚开始就在探头探脑,大有准备穿鞋过来凑热闹的趋势。而且小金公子旁边的那群人之所以不过来,是因为要围着小金公子,若是小金公子过来看热闹,势必就把那些人一同引来,那他带走青儿就更加难上加难。

    他道:“芙蓉,等出去,出去我来和你解释,但是她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小柳哥嫌弃怀中的红花碍事,一把扯开,丢在了地上,然后一手握着芙蓉,一手就要去够青儿,而他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把落个空不算,那刚刚还里三层外三层包围小金公子的人看到他丢下地上的红花,立刻眼睛发红,跟发疯了一般朝他冲了过来。

    小柳哥一惊,尚且不明白发生什么,但是他下意识就要拉着芙蓉后退,可是芙蓉却也跟那些狂奔过来的人一样,挣脱了他的手,朝那枯败的红花扑了过去。

    小柳哥最后一眼看到芙蓉,她也同样红了眼。

“第七十七章 卍夫人”

    小柳哥一呆,下意识的想要拦住芙蓉,可是他很快发现事情不再受控,或者说,从他一进来他就应该发现了,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不在他的控制范围内。

    这些人听不进去他的话,不会听从他的吩咐,甚至有一些眼熟的杂役和侍女,对他的咆哮视而不见,满眼都是丢弃在地上已经萎靡的红花。

    那些取了花蜜和花蕊的东西,在从前都是连看都不看一眼,直抱怨太多难以清理的花朵,如今却不知道为何,成了他人眼中的抢手货......好像,就好像那些花不再是花,而是成块成块的金子。

    小柳哥不知所措,试图让他们清醒,让他们停下,让他们离开,可是没一个人听。

    或者说,没一个人听从他。有人听到,两个人,一个是旁观冷眼的青儿,一个就是那个微微发笑的“小金公子”。他越过匆匆发疯的人群,看到了那个小金公子似笑非笑的脸。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他觉得那个小金公子的笑意中带着明显的挑衅味道。小柳哥顿时气就上来,直接大叫“别抢了!抢什么?有什么好枪!”,一边大叫一边冲进人群,用力的跺踩那些地上枯萎的花朵。

    一片嘈杂中,他好像竟然,还听到了人群之外,那个叫青儿的小侍女的一声轻轻的且清晰的“哎呦”。

    就是这一声“哎呦”,让原本被小柳哥仿佛疯癫一样动作给吓得短暂呆住的人群回神,在他们眼里,小柳哥踩烂的不是本来就枯萎的红花,而是一朵朵原本做工精美价值连城的金花,都是他们的镯子,他们的的大鱼大肉,他们的房子,他们的田,甚至是他们还未过门的媳妇、小子、老娘身上的绸缎和身后的棺材板.......

    芙蓉忽然放声大哭,她为了抢两棵已经烂掉的红花手都不知道被踩了几脚,当然她同时也踩了别人不知道几脚,但是这一切的疼痛都没有被小柳哥踩烂她的“金花”来的心痛。

    她所有的金花,那是她的嫁衣,是她的嫁妆,是她的朱钗是她的胭脂,是她未来过门之后一箱箱的底气。全没了,全毁了。

    她痛哭流涕,一个姑娘,一个原本很美的少女,在痛苦的时候是不会有多好看的。可是即便如此,小柳哥依然心痛的快要死掉,他跪倒在芙蓉面前,把这个哭的脸胀地通红的少女用力搂抱在怀里,一边用力拍打她的背给她顺气怕她哭晕过去,一边在她的耳边大声说:“芙蓉!芙蓉!我爱你!我喜欢你!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我是想要救你,我不是想要让你伤心!你要活下去啊!要活下去.......”

    他在芙蓉耳边大喊,别说芙蓉了,就算是身后的“小金公子”都听得明明白白。

    可是芙蓉依然如耳聋一样,放声大哭。

    活着没有什么意思,能够凤冠霞帔风光嫁给小柳哥才有意思,能够堂堂正正的当家做主,不再跪着服侍别人才有意思,而这一切,都被她心爱的儿郎毁了。她恨极了,气极了,恨的想杀人,气的想打人,可是她只能大哭,除了大哭,她什么都不做不到。

    芙蓉哭了一会,终于哭累了,她断断续续说话,同样在小柳哥耳边:“我,我哭一下,哭一下就好,我会想通的.......”

    她大哭,哭到最后,手里依然紧紧握着那一朵花。

    可是小柳哥根本听不到芙蓉说些什么。他的后背全是各种的脚印。

    众人都被芙蓉的哭声给激怒了,其实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芙蓉的哭声还是别的,反正那些平时唯唯诺诺见了小柳哥还要行礼的侍女和小厮现在一个个你一拳我一脚,都在打他,大有一种“爷有钱了转头爷就不干了现在不打你还等过年登门吗”的底气。

    小柳哥已经快要昏迷,他脑子里混乱不堪,只听到芙蓉的哭声,他以为芙蓉是被吓到了,于是不停地喃喃自语:“别怕别怕.....别怕.......”

    这片混乱中,小柳哥听到有个人女声在幽幽说话,声音穿透人群,却不是对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人:“玩够了吧?得到想问的回答了吗?”

    也有个声音回答她,倒很爽朗,是个活泼的少年音:“能问出什么啊......不过这东西有什么弱点我倒是已经明白了。”

    那女子的声音却像是不信,反问:“是吗?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有这个本事?”

    少年音道:“我若没本事,怎么做得出来这番动静?”

    女子带笑:“这算什么本事?不过一场幻象,等到他们醒来发现万事居然是空,希望多大,就会失望多大,你以为各个都是芙蓉?恨极痛极气极,只会大哭一场了事?你也太过于顽皮。”

    少年大笑,真的像是一个活泼淘气的孩子:“初次他们还能做什么?以为这天下当真有如此好运?遇到个人傻钱多的,真的一掷千金?不知这人人福运多少早已经伤天注定,若是一口气就给吞了,有命去抢那运气,没命走出这个屋子.......醒来!”

    这一声“醒来”宛如一声暴击,在场之人无不像被一个看不见的巴掌被抽了一个耳光那样,猛然一震,如梦初醒。

    他们呆呆地发现手里原本满怀的“金花”全部变成了枯萎的烂枝软条,经过刚刚的一系的动乱,怀中的花朵已经再也不能看。

    芙蓉也同样看到这个场景,尖叫一声直接晕了过去。络央看到,那个小柳哥即便是被打的口吐了鲜血,护不住芙蓉,依然在被少女带倒的时候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芙蓉的头,令她不至于磕到坚硬的地板。

    有醒过来的众人终于死心,发现被骗,将手上的花朵丢弃,一人这样做之后,后面的人纷纷跟随,有一大半都丢到了小柳哥的身上,软烂的花朵几乎把他们掩埋。

    同时还有人担心,窃窃私语:“我们打了小柳哥,等他醒来,我们可要糟糕......这可怎么办?”

    “.......你为何问我?我又没有动手......”

    “i怎么就没有动手了?谁不知道你喜欢芙蓉?结果芙蓉看都不看你一样,满眼都是小柳哥,你早恨的牙痒痒了......”

    “我警告你,你别血口喷人!我那时候早就想好了,我有了那金花,别说什么芙蓉了,荷花芙蕖什么没有?我还要芙蓉?”

    “哎呦,说的倒是顺溜,那芙蓉一哭,你心肝只怕都颤了,别人都动了手,你还不趁着踩两脚?”

    “你放/屁!”

    “你才放/屁!”

    “你!”

    “你!”

    “分明是你!”

    .......

    眼看就就又要闹出一场乱来,那个身后的少年音又响起:“变脸真够快的......”

    对方像个看热闹的轻快语气很快就激怒了在场的人,他们好像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就是这个人,把他们这一群人扯入幻象中,让他们把一堆自己抱过来的烂花看成了金子,然后陷入大喜,之后再大悲。而制造了这些事情的人,却在旁边如同和他毫不相干的一样在看热闹,还笑话他们。

    有人叫道:“就是他!他在耍我们!我们什么都没做,花是他让抱过来的,幻象也是他做的,他在耍弄我们!”

    眼看怒气就要再次被激发,那个年轻轻快的声音却十分伶俐回应道:“幻象是我做的没错啊......可是幻象这回事,人是左右不来的,我也没这个能耐,说来到底,也是你们,想要天上掉馅饼,想要地上开金花,想要走在路上摔一跤,绊倒你们的都是一块金砖。”

    不过他很快说道:“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乐意呢?天底下的美食谁都想要的......就比如我,我当时也想着,我走在路上,就被公主给看上,然后当上驸马,荣华富贵的享着.......可惜了,事与愿违,我没有被公主瞧上,到市北山大王给看中了,天垂帘我,山大王是个美娇娘,我认了。”

    他的语气轻快又得意,实在是令人拳头发痒。

    别说陷入自己被耍这个念头的众人,就连暂时“置身事外”的络央,都不禁头疼。她心想,谢明望看起来还算是个明白事情轻重的,怎么带出来一个徒弟如此的轻佻?

    轻佻的小金公子还嫌弃热闹不嫌事大,还在那里吃吃地笑。眼看局势就要控制不住,这富贵楼的大门被人直接震碎,是震碎的,不是踢碎的。富贵楼的门皆是实木打造,隔音隔风隔雨,别说是有人在外面踢踏,就算是拿斧头砍,都不见得能一班斧就直接劈透。

    而如今,这一道大门四分五裂,明显是用一种看不见的力道或者说是冲击力给震碎的。

    屋中的人何尝见过这个场面,不由得一抖,除了昏迷的芙蓉和小柳哥之外,其他的人纷纷都躲到了角落,有人甚至准备偷偷打开窗户,翻窗出逃准备报信。

    已经有人开始反应过来了:今天这一波进来的人里面,是有人故意进来闹事的!除了这个小金公子之外,还有至少一个!

    众人堆拢在角落,一脸呆滞看着那破碎门外的动静,一直等到了烟雾散去之后,才有脚步声传来,脚步声很轻,走的不疾不徐。之所以能够让人听到,是因为对方想让人听到,仅此而已。

    来的人毫无悬念,自然是谢明望。

    但是不知道为何,络央再见谢明望的时候,却觉得眼前这个“师叔”生出了一些陌生。而这种陌生十分的奇怪,明明白日见到还亲切的很,可是如今再见,却觉得这个谢明望有哪里不对。

    这个谢明望眸色很冷,神情严肃,甚至不需要厉声说些什么,只需简单的眼波流转之下一一扫过众人,就足够让目光所及之处噤若寒蝉。

    太奇怪了,谢明望没有这样的威严,而且这种凛然不可冒犯的危险在他的身上十分的违和。

    旁人不知,所以就算是觉得违和也大多都被心中的恐惧也压过去了,可是络央之前和谢明望接触过,对于这种违和十分的不舒服,何况她根本不怕他。

    果然,在震慑了众人之后,他先是一眼望过去另外一个角落:“过来。”

    那个小金公子不等再说什么,立刻乖乖的跑了过去,耳语一阵,谢明望的眉头锁的跟紧。众人开始发抖,纷纷想着之前被幻象包围的时候说了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起来。可是他们都知道,想不起来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这代表他们说的可能太多了。

    他们开始发抖,开始恐慌,当恐慌和发抖无处缓和结束的时候,人群中终于有一个人憋不住开始大哭,哭声似乎给了他们控诉的勇气,那个人一边哭一边发着抖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迫我们?我们只是一群谋生的,他们给的钱多我们就来,我们只是想讨口饭吃!现在我们破了秘密,一定会死!我们躲过了变成鹅的命运,现在还是要死!我们本来可以不死的!我们本来可以不死的!”

    作为人间界的医者,大多都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恐慌比任何的疾病都可怕,甚至强过瘟疫。很多的时候的大灾,甚至疾病还没有夺走人命,恐慌就已经先毁掉了一个人的意志力。那个时候即便是人间界的医者再如何精通医术也毫无作用,因为医人医病不医心。

    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要先灭掉恐慌。

    络央身为人间界的医官,她时刻都记着这事,此刻此刻,恐慌已起,断不能再由着发展:“你们冷静......没有人要你们死.......”

    她尚未说完,就有人打断她,那人躲在人群中说话,没有指着她,却是明白在指她说:“你们?为什么是你们?不是我们?你,你不是青儿吗?你不是和我们一起的吗?原来!原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这两个人是你带进来的!”

    这一句话如一块大石丢到了平静湖面,立刻引起一阵不小的涟漪。

    “青儿竟然是叛徒?还有谁?谁和她走的近?”

    “她,她是小翠死了才进来的!小翠一定是她害死的!她现在还想害了我们!”

    “她是鹅头!她一定是鹅头!她说不定就是卍夫人!”

“第七十八章 人骨化金”

    嚷出最后这句话的人刚刚说出口就发现自己失言了,立刻捂住嘴后退,试图把自己隐身。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番动作,反而让他更加引人注目,那个脱口的“卍夫人”就好像是什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东西一样,所有人都不愿意扯上什么关系,那个人往哪里躲,哪里的人群都退缩,以至于形成了一个孤立的空间,直接把那人无声的推了出来。

    严格来说,他不是被人“推”出来的,而是他原地不动甚至想往后缩,可是别人退的比他还快,形成了这样的一个局面。

    也不需要小金公子或者络央真的走到谢明望背后,因为偌大的大殿中,其实已经形成了一种对立的分部,就算是那个口误别推出来孤立的家伙,站位其实也算是在谢明望的对面。

    谢明望走前一步,他就后退两步,然后他身后的那些人就后退三步。

    谢明望再退下去,那些人就退无可退,准备爬窗逃命了。

    人群中有几个胆大的叫嚷:“你,你们也就三个人!不要太嚣张!我们要是叫嚷起来,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谢明望笑笑,一本正经回答他:“难道刚刚的动静还不够大吗?还需要多余你们两声叫嚷?”

    “.......”

    谢明望道:“不过有一点你们说对了,我们确实很嚣张......这个小哥,”他看了看昏迷不醒的小柳哥,“好像是鹅房的吧?鹅房的小哥,怎么会急火火地跑来,当着大家的面去拉扯别的姑娘?可别说什么人家郎情妾意,郎情妾意不是这个时候用的。”

    谢明望说一句话就微笑一下,随着他的微笑,众人就跟着一抖,络央从来没有发现谢明望的笑意这么的有震慑力,反倒是旁边的小金公子,从一开始就是兴致勃勃的旁观,他甚至都没有离开他的软塌,围观到性质极高的时候,还在那里不停地往嘴里塞蜜饯。

    络央看到他的桌前,塞了非常非常多,足足有小山那么高的食物,还有角落里很多的红花糕。他大概是因为红花糕难吃,发了脾气,众人为了哄这个“金主”高兴,拿来了已经超过范围的食物来哄他。

    如今这些食物,成了他看热闹的下酒菜。

    络央觉得,这个小金公子不知道是谢明望什么时候收的徒弟,虽然看起来别的本事没有学的太多,不过倒是把谢明望的气质学的十分的传神。

    他活脱脱一个小谢明望。

    小谢明望的小金公子十分流利地和谢明望唱双簧:“还能是为何过来啊?他急火火的来,定然是因为有火烧眉毛的事情。这火烧眉毛的事情怎么又扯别的姑娘呢?我猜啊.......”

    小金公子往嘴里丢了一枚花生,笑嘻嘻在两边来回过了一遍:“是不是因为想把这青儿姑娘,抓去填空?”

    “鹅房能填什么空呢?是人手不足吗?还是......材料不足啊?”小金公子笑眯眯的,和角落里面如土色的众人行程强烈反差:“填空什么?为什么填空?鹅那边,缺了,缺了之后,有人会生气,你们怕谁生气?是不是卍夫人?”

    好死不死,又再次提到了卍夫人。

    果然众人又是不负众望的浑身颤抖。

    小金公子挑眉,带着十足的故意道:“这么可怕吗?........卍夫人!”

    他声调忽然拔高,众人颤抖之下,恨不得过去把捣乱的小金公子嘴巴堵上,或者让他立刻活活噎死。

    但是没一个人感动,中间那个率先喊出卍夫人的已经瘫软在地上脸色苍白,感觉下一秒就要晕倒,而他一定恨不得立刻晕倒,愤怒自己为什么不能当场不省人事。

    小金公子看出来这个人的想法,如果是普通善解人意的,大概就会不说,或者装作听不到。可是小金公子不,他偏偏说,且他的声音年轻,脆,本来音调就高,现在刻意起来,简直万众瞩目:“你可别晕倒,你要是现在晕倒,那你就是下一只填空的!”

    那个人原本翻着白眼一副虚弱状,听了这一句话之后立刻精神抖擞,看来“被填空”确实十分的恐惧啊。

    不过小金公子说的填空,和众人认为的填空其实是两回事。

    小金公子尚且不知道鹅房的差事,还以为是因为劳力辛苦,其实谢明望说的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恐惧不是别抓去做工,而是被抓去做鹅。

    络央旁观之下,觉得这个谢明望的徒弟实在是厉害,三蒙五混的,也能说到对方的恐惧点上。

    只不过,他还是不要再说了,如果说的再多一些,可能就露馅了。

    小金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她的心声,真的不再说下去,低下头专心致志的嗑瓜子。

    众人中终于有人开始崩溃,其中有一个小丫鬟弱弱道:“青儿,我们和你无冤无仇的......大家都是挣一口饭吃,你们到底是谁啊?想要做什么啊?”

    旁边有几个和络央一个房间平日也说得上话的都纷纷开口:“是啊青儿,我们也不是坏人,你也知道,你到底来做什么啊?还带来这几个人.......”

    络央实在是委屈,这两个人,实在不是她带进来的。

    她本来想要单独解决这件事情,谁知道忽然来了两个程咬金,中间参合一脚,还迅速的把一些事情的进程加快了呢。

    不过这也不能算是完全的坏事,被小金公子和谢明望这一番惊吓,好歹,是知道了一个卍夫人。

    她来了好几天,除了知道这家红花馆和槐安府有关联之外,尚且也只是知道秋总管呢。

    秋总管是个白白胖胖和蔼可亲的中年胖子,他老婆是秋大嫂,同样也是管理这里的人,那个难吃的红花糕就是出自她的手下:她负责把那些糕点上点上红花的红点。除此之外,就是带着丫头们去采花。

    采花是个辛苦活,一朵两朵还算是轻松漂亮,可是每一次都是一辆车,那简直和割麦子没什么区别,腰又累又酸。唯一一点好处就是这花见不得阳光,开了花就没用,只能晚上去采摘。不至于晒伤了皮肤。

    花用来做花蜜,挤出汁水,拧下花蕊,其他的就都不要了。然后丫头们就要去把花给处理了,要么用石灰填埋了要么直接挖坑埋了。据说小翠当时就是嫌弃麻烦,直接把花和喂了金水的鹅一起埋了,好死不死被秋大嫂发现,转天小翠就没了。

    络央顶了小翠的缺,头一件知道的事情,就是花不能和鹅埋在一起。

    花她知道,可是鹅是什么?鹅不是用来吃,怎么还埋?若非后面亲眼见到,她实在是想不到,此鹅非彼鹅。

    所以她都能眼见的,如今这些和她说“挣一口饭吃”的不是坏人的“人”的说法,她委实是不太懂。这样都不算是坏人,如何才算是呢?

    所以他们就听到且看到一脸疑惑的青儿反驳他们说道:“挣一口饭吃当然没错,可是你们明明知道,那些不明所以而来的,最后都会被做成鹅,这还是什么不是坏人呢?”

    她指着那个正在嗑瓜子的小金公子:“就连这位小公子,之前也是嘴甜,喊着一口一个姐姐,你们应也应了,他送的金子银子金花也收了,各种哄着喂着,可是在你们眼里,他是个人吗?还是一只马上就要送到鹅房的鹅呢?”

    其实也不必明知故问。络央去取水酒的时候,那个刚和她说自己不是坏人的丫头和他擦肩而过,端着热水和手巾,然后朝她嘀咕和抱怨:“这个小公子怎么回事?还没有醉?”

    倒不是小金公子难伺候,他们当然喜欢小金公子的大方,小金公子嘴甜,出手阔绰,她们哄的笑眯眯的,可是那小金公子再如何大方,难道可以掏空家底?如果醉了如果死了,那全身的行头金子不都是他们的么?还省得哄省的骗。

    所以丫头是这个意思:小金公子怎么还不醉倒?怎么还不快快扒光外衣送去鹅房,怎么还不速速灌了金水埋了等等。

    .......

    小金公子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们这几个丫头老问我,醉了吗醉了吗......感情是这个意思!”

    他顿悟别人想要他死,可是他最大的反应竟然是惊讶,而不是愤怒。他连看都没有看那些低头不敢和他对视的丫头仆人,扭头对谢明望说道:“不过鹅是什么?”

    众人也吃一惊:原来你说来说去,今日还不知道鹅是什么!

    谢明望很快回答:“就是把你灌醉关到鹅房的一个只能矮身蹲下的笼子里,然后像个活鹅那样灌下去填料,再把你毒死,埋起来,过个十几二十多年,你的尸骨就会变成黄金。”

    小金公子又是一番恍然大悟。

    谢明望看了络央那边一眼,似乎有过一番的犹豫,才说道:“如果埋的人足够的多,就会被人误以为是金矿。”

    小金公子这回恍然大悟的要拍大腿:“这不就跟连.......连猪狗都不如的畜生杀猪行为差不多么!”

    小金公子话说到一半,忽然反应过来谢明望去了连月城的地坑,那里可没有小金公子,作为非人间界的弟子,如果知道详细,就等于直接说谢明望是个大嘴巴。大大不妥。

    于是小金公子硬生生转了个弯,秃噜了一句鬼都不信的鬼话来。

    谢明望面不改色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有人会为了蝇头小利就杀人放火,更别提这是金山银山了。”

    小金公子吃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真的可以把人骨做金山?”

    谢明望微微一笑:“你不是也可以?用残花化金花哄美人一笑?”

    小金公子脸红:“我这是幻术.......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那真金白银也是幻术?”

    什么幻术能够有如此功力?根本不可能。

    要知道那是黄金,这残花化金花的本事是控制心神,让人起了错觉,而且只对一个屋子一定时间的人起作用,比如那种忽然闯入的就不行,比如小柳哥。而且还要人多,大家都兴奋,可是那可是金子,要十年二十年才能化作黄金,黄金又不是摆设,是要流通的,不能流通的黄金和废铁有什么区别呢?这人骨化金术看来并不是第一次,他们之所以会有第二次,只怕是因为之前成功了。

    成功案例在眼前,还甚至骗过了连月城的知府和后来的大将孟百川,简直就是活生生的定心丸。朝廷都认了那黄金,那之前还在犹豫观望要不要加入这一项伟大事业的他人简直不得疯了?十年二十年而已啊.......用十年二十年的等待,换一座金矿,之后就是十辈子或者二十辈子的荣华富贵。

    还用不着自己父母妻儿的命,这些迎来送往的都是毫不相干的人,乞丐,好色的,好奇的,没钱的,什么人都有,查起来都不容易。街头上巷子里,那些躺着睡着是啊太阳的乞丐,别人看来是流浪汉,可是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一个,会下金蛋的鹅。

    所以连月城的人死了很多,被归类为人间界至今没有确定的“疫病”。如今这是槐安,这连月城不论风土人情还是生活习惯都截然不同的槐安,出了一个红花馆,来来往往熙熙攘攘,进去了多少人,又出去了多少人,有人算过吗?

    小金公子道:“看来,这里抬出去的人还挺多啊.......怎么算呢?”

    他故意瞄了一边的众人,那个喊出来卍夫人被孤立的家伙已经快要晕倒了,他声音发着抖:“我不知道......我制不知道.......”

    络央淡淡说道:“查一查驿馆的单子吧——这几天,驿馆不是来了一个大人物?听说用度奢华,每日所食用的禽类都要用担算,之前还有百姓叫苦,说这京城的官员果然是花钱如流水。我虽然不喜为官者,可是也不能平白让人家一个过路的京官背了骂名吧?”

    小金公子又瞄那个一问三不知:“这单子在谁手里啊?”

    那个抖的厉害的抱着头蹲下,抖的如同一只鹌鹑,但是一边抖,他却一边叫嚷了起来:“秋!秋大婶!在秋大婶手里!她才是头!这里,所有当家的都是女人!”

“第七十九章 乱麻也要抽丝”

    “当家的是女人”这一句话并不算是什么突兀的句子。不管是江湖世家也好,坊间商铺也算,即便是朝堂府衙,也不是没有女人当家的。

    江湖的苗派,就是苗英娥当家;京都大名鼎鼎的皇商,目前当家主事的也是主夫人缪氏;而朝廷卫将军的妹妹如今也当着将军府的家......所以女人当家,不算是什么。

    但是有趣的在什么地方呢?

    络央想起来当初顾悦行说的话,顾悦行说,鬼蜘蛛中也有黑寡妇。真有意思,她顺着连月城查到了槐安城,躲不过同门的谢明望,居然还没躲过同样算是女人当家的红花馆。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也是一样女人当家的人间界较量上黑寡妇和卍夫人,谁能赢呢?

    秋大娘算什么,不过就是个听人吩咐的小头目罢了。那小金公子说,抓那个什么秋天大娘没用,他早问了一圈了,那个秋天大娘每天半夜都要去看月亮,似乎是从月亮的亮度来判断哪天合适继续种花之类的。

    而现在已经快要到半夜,她应该爬到关月楼去看月亮了。

    小金公子说:“去把她抓来不就行了?——你们最好也戴罪立个功,回头这些事情都有当家的扛,就算是挨个问罪,也问不到你们身上,就算是打板子,等大到你们身上,差役都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句话真的说动了那些人,还是本来就已经下坡胆子干脆破罐子破摔,也想刺激一把,于是众人真的摩拳擦掌领着谢明望他们去关月楼把秋大娘给抓过来了。

    关月楼叫关月楼,但是其实就是一个木楼的最后一层,那还是秋天大娘的卧房,她每天半夜观月,看月亮不错就去种花,看月亮不咋地就睡觉,差事轻松,就是每天半夜醒来瞅一眼的功夫。

    她每天保养,睡的很早,小金公子的贵宾楼的动静她一点也不知道,所以等到她半夜醒来,习惯性的瞅一眼的时候,没有看到屋顶开的四方天,却看到了黑压压的头颅聚拢在床边,当场吓得要尖叫。

    众人早就料到这一出,立刻七手八脚把她嘴给堵住,手脚给捆了直接带到了谢明望的面前。

    秋大娘懵了,堵着嘴巴看着眼前不苟言笑的人,她不认识谢明望,但是对旁边那个嗑着瓜子笑眯眯的年轻人有印象,他生的很好,出手阔绰,加上声音也张扬。白天的时候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还和她对视了一把,年轻人的眉眼勾地她心痒痒,还想过若是这个年轻人到时候嘴甜些,就晚上两天把他当鹅埋了。

    结果还没等她一场梦做完,她就被堵上嘴,五花大绑的给绑来了这个漂亮年轻人的面前。看着眼前就像是在看热闹的年轻人,她还没明白过来,怎么睡个半夜,就成了这样?她以为自己还在做梦,直到看到角落里同样被捆地如粽子一样的自己的丈夫才明白这不是一场梦。

    那个小公子在笑眯眯的抓着一把瓜子磕的正欢,那个发号施令指挥全局的是那个谢公子,谢公子说:“让她说话。”

    旁边一个人立刻把秋大娘嘴里的布给扯了下来。

    秋大娘嘴里的布团刚刚被拿下来,就听到秋大娘的破口大骂:“天杀的东西,好你个李二苟,要不是我看在你老娘的面上提携你,你还.......”

    没人阻止她破口大骂,骂完了骂累了骂怕了才有脑子空出来想想别的东西要交代,这是谢明望之前刚刚说的。所以众人做好了要听一顿痛骂的准备了。结果骂到一半,没动静了。

    她的眼睛死死的盯着门口,他们现在全部人都在鹅房,鹅房的墙壁做的厚重,门窗都是双重,只要关紧了之后,不管是什么人的哀求,哭喊,怒骂都传不出去。

    任何人的,包括秋大娘。

    门外的一批人进来,最后一个人关上门,把紧接着响起的惊叫堵在了门里。秋大娘抖成了一个筛子,随着那些人的走近,她的脸色逐渐失去血色,眼看着就要翻白眼晕倒。

    就在她虚弱的要窒息的时候,为首的胖厨子三步两步跨来,一把揪起她的衣领,左右开弓给了对方两个响亮的嘴巴,把秋大娘的虚弱和还未酝酿到位的晕厥给抽打的丁点不剩。来人逼近她,把她扯到了角落瑟瑟发抖的秋管家面前,指着两个人道:“怎么这么害怕我?以为我死了是吧?以为我今天成了鹅是吧?”

    来人正是被今天被喂了个水饱的胖大厨。

    他大难不死,从浮土中爬出来,吓飞了一群等着吃肉的乌鸦,浑浑噩噩走回家中,带着泥土睡了半夜,越想越不服气,越想越生气,于是爬起来拎着锄头就往红花馆走,谁知道就经过了一个半夜,红花馆中局势已变了。门口三道门大开,守着的已经不再是他眼熟的灰袍伙计,而是一个身材高大一颗头颅可以挡住天上月光的男人。他看着胖厨子,又看了看他身手,问了一句:“你们都是来秋后算账的?”

    你们?

    胖厨子一回头,发现他身手不知不觉聚拢了今天所有被活埋又爬出来的人。原来大家都和他一样心中生愤,于是一起点头。

    那个身材高大的人也不再问,偏了偏身体,让开了门。

    往日来人不绝的红花馆今天死气沉沉,灶火的灰都冰凉了,唯独鹅房中点灯,人头攒动,所有的人都聚在了鹅房,于是他们就去了鹅房。

    胖厨子格外的生气,不过很快谢明望众人就知道胖厨子生气的原因了,胖厨子揪着秋天夫妇的领子道:“我就是和你们俩的宝贝儿子有了那么几日的拌嘴,你们就看我不顺眼,两三句挑拨之下,就要了我的命......就为了哄你们的儿子,你们儿子的高兴,一日的好心情。我的命,比不过这个?就真的凉薄到这样?你可是我的婶母!亲婶母!那个,那个姓安的,还不是你肚子里出来的骨肉!”

    众人包括小金公子一起倒吸一口凉气,万万没想到还听到了这样的一则八卦来,小金公子下意识地要去摸瓜子,结果发现刚刚磕的太勤快,瓜子都磕没了。他发现络央从刚刚开始一直看他,十分不自然地挠挠头,结果摸下来头上黏着的一块瓜子皮。

    他正想要“脸上一红”,却看到络央等人的目光都已经转移,又去看那一处好戏去了。

    胖厨子得意道:“可惜了,你那个便宜儿子死了!一早就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从他进来把金水换做了白水之后我就知道,他死了,那人是假的!你为了讨好你那个便宜儿子,私下让我做鹅,还让你儿子亲自给我灌金水,结果呢?没想到吧?你儿子,死在我前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听闻这个消息,那个秋大娘倒是没有太多的悲伤,反而第一时间去看那个秋管家的情绪。果然那个胖厨子说的没错,这个秋大娘之所以要讨好那个便宜儿子,完全是为了她的男人。

    可是既然秋大娘才是管事的......何苦要为了一个便宜儿子和便宜丈夫去害自己的亲生外甥呢?

    小金公子死活想不通,他想着当事人就在眼前,还不如多余问问:“那个,我想问你哈,这个胖厨子好歹是你亲生外甥,你就为了这么一个男人,去害你外甥?为什么啊?你是真的鬼迷了心窍呢,还是有别的缘故?”

    秋大娘脸都白了,她嘴唇抖了很久,都没有都抖出来一个字。

    但是这个问题,胖厨子也想知道:“我以为你多喜欢那个便宜儿子,结果你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啊......那是为什么?是为了他?他是喂你他的血,还是让你吃了他的肉?”

    胖厨子越想越气,一巴掌给了那个秋管家,打的他鼻子出血牙齿也掉了一颗。可是那个秋大娘,也只是一抖而已。说不清楚是怕的还是心疼的。

    众人平日里根本不敢议论上头的人,但是也不是不知道秋管家一家子的糟心事,今天大家都议论纷纷起来,就跟撞运气一样,纷纷丢出个人猜测,想着总有一个是蒙对的。

    “这个老秋看着也不是多怎么滴,那个肚子......啧啧啧,那个姓安的也是,你看,老秋跟着秋娘,连姓都换了,明白这家里是女人做主的,这秋娘却溺这个便宜儿子........啧。”

    “这你就不懂了吧,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人家秋娘就好这一口你有什么办法?”

    “可拉倒吧,这秋娘喜欢白白净净的谁不知道啊......就拿这个小金公子来说吧,从他进来咱们红花馆,那老秋的眼珠子就黏在上面没下来过。”

    “呸!什么咱们红花馆,那是老秋的!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对对对对,是老秋的,老秋才是大头。”

    ......

    小金公子一边十分不舒服,一边吐槽:这回撇的倒是快.......

    他才嘀咕,一个不经意,扫到了一个熟脸。人群中都是交头接耳的人,唯独有一个闷声不响的就格外让人瞩目,而那个人,正好认识!

    小金公子指着道:“你!你就是那个伙计!”

    “谢明望”抬头,顺着小金公子的手指过去,正好也看到那个伙计,他就是那个恭顺请他们入内的灰袍小伙计。此刻正准备溜,已经快到了窗户边上,手都要摸到了窗户栓.......

    原本这一些列动作还是偷偷摸摸的,结果被小金公子点破,立刻加速了动作,拉开锁栓,推开窗户,立刻翻身而上,挂在了窗户上......

    有个完好的花生,滴溜溜的从他的身上滚落。一边的谢明望道:“把他弄醒。”

    刚刚点晕就要再弄醒,实在是遭罪,有两个人上前,一人关窗,一人往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然后狠狠扇了那个伙计一个嘴巴,把那伙计给抽醒过来。

    谢明望看着醒来的灰袍伙计怨毒的眼神,不以为意的笑笑,终于正式开口说话:“有意思啊,刚刚不论如何,你都没有流露出来什么悲情,如今他就是挨了一个嘴巴,你眼中就好像痛的要死掉了一样,为什么啊?他是谁?是你的谁?你这样痛?”

    一开始灰袍伙计不明所以,众人也觉得糊涂,结果反而是那个秋大娘自己沉不住,捂脸爆哭起来,众人才明白原来刚刚谢明望是对着秋大娘说的话。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老秋还和他有一腿?

    围观胖厨子的反应,连胖厨子都不知道!天呢!众人目瞪口呆,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精彩剧情!

    灰袍伙计瞠目结舌,嚷道:“我不认识她!”

    众人却不买账:“不是吧古二?你好歹编个能听的来,这个红花馆,谁能不认识主事的老秋啊?不认识老秋,你怎么进来当差的?”

    灰袍伙计,现在是叫古二,古二大叫:“胡说什么!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是驿馆当差的护卫!不过是随手过来当个差的!你们这里烂账一堆,别扯到驿馆去!”

    众人根本不吃这一套:“嚷那么大声干嘛?现在这里是谁大声谁有理的吗?都在一条船上,要死一起死,我看着上头坐着的这一位可不是什么好惹的,来头别说老秋了,估计那个什么卍夫人都要急的薅头发......这青儿来了可是日子不短了,要不是证据掌握够够的,那位大人物能来?我劝你,赶紧交代,你和老秋,到底什么关系啊?”

    “就是,是儿子就是儿子,私生子也是儿子。”

    “就算是不是儿子......老秋好/色,咱们也不是不知道......”

    这你一言我一语下去,那个古二的脸一寸一寸的黑了。他恶狠狠盯着痛苦的秋大娘,一言不发,就是盯着。

    盯着盯着,络央就感觉不妙了!

    络央才脱口而出:“拦住她!她不想活了!”

    话还没有落地,才出口“拦住她”三个字,等到“不想活了”说完,秋大娘已经忽然一声尖叫,紧跟着就是暴起,直接一头朝着墙壁撞了过去!她直接磕在了墙壁上,没有立刻死掉,而是磕地头破血流,虽然如此,神智还是清醒的,然后她咬舌,大口嚼自己的舌头,还要冲着已经熄火的灶台扎进去......总而言之,就是想死掉。

“第八十章 一场乱梦”

    众人一看出了血,怕她死了下一个就轮到自己,急忙七手八脚把秋大娘给制住,她一个女人,不胖不瘦不高不矮的,平日里抱一捧花都要骂半天的,爆发出来了惊天的力气。

    众人一边忙着按住她一边止血不让她死了,一边还忙着猜测:“不会吧不会吧,老秋要死要活的......这什么关系?什么关系?”

    “还能是什么关系,你还敢问,问出来她碰死了,晚上做鬼爬你的床敲你的门!”

    “哎呦我真是怕死了......老秋要是真的做了鬼,那地府等着和她算账的排队都能排到十八层地狱了,还有空来?笑话!”

    ......

    眼看着这些人越说越不像话,那古二大怒,喝止道:“够了!”

    原本古二一声不吭的时候众人还聊得爽快,他忽然来这么一下子,众人反而一时间给愣住了,还没等人开口反驳他,古二拍了拍身上的灰袍子就说道:“我不认识你......你如今故意见我这样的反应......明摆着就是想扣给我一口锅......锅里还炖着一锅的黄连让我开不了口,真是歹毒的要命。你要是想死,往那灶台角上磕一下子,不必做的如此难堪就死了.......你杀人无数,毫无愧疚,你看到不知道怎么死?这个鹅房,又有多少能要人命的东西,你难道不知道怎么死?”

    古二盯着她的血脸,一字一句道:“你就是太想要死了!所以才会一头扎进早就没有火的灶台里!”

    他讲完这些的时候,人已经走到了秋大娘的面前,他在众人毫无反应的时候冷不丁伸出手,拼命的掐秋大娘的脖子,一边掐,一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一遍一遍问她:“想不想死?想不想死?想不想死!”

    秋大娘流了满脸的血,咬嚼了舌头,原本气息奄奄了都,结果等到古二死死掐住她的脖子的时候,她居然还能拼命挣扎。等到反应过来的众人上前把灰袍伙计扯开之后,得到了喘息的秋大娘立刻扯着脖子大喊大叫起来。

    古二手脚都被人死死按住,脸也被压在了厨房的地上,地上什么都有,鱼刺,菜叶,鸡蛋壳.......他一开口就能闻到一股馊饭的味道,他却依然大叫大笑:“你们看看!看看!她死了吗!断气了吗!有一点想让自己死的意思吗!”

    秋大娘感觉又要晕倒,场面乱成了一团。

    这下小金公子都要困惑了,他偷偷摸摸溜到了“谢明望”旁边,用手肘怼了怼他:“什么情况?感觉这妇人真的冤枉了他?那个古二,感觉要被气死了。”

    谢明望道:“闹成这样,谁还记得一开始是要问什么?”

    小金公子自己都楞了,他光顾着看热闹,还真的忘了把这些人召集到鹅房是干嘛的......对啊,一开始,要问什么来着?

    他苦苦思索,并不能够一时就有头绪,隐约觉得,好像也和一个女人有关系。难道一开始问的就是这个老秋?不对,秋大娘,不是,秋夫人?秋天夫人?

    小金公子一拍掌,想出来了:“卍夫人!”

    小金公子一声拍手声音不大,可是还是不负众望的把众人吓了个哆嗦,要晕的也不晕了,要骂人的也忘了骂,死一样又尴尬的寂静里,小金公子嘻嘻一笑,又拍了拍手:“看来我说对了,你们闹出来这样一通闹剧,就是不想让我们问出来卍夫人。不好意思,我们要知道卍夫人。”

    老秋一个白眼,登时就软了。

    小金公子又凑近了“谢明望”,依然是笑眯眯的说:“还想装晕呢.....我们想要知道的事情,还能有人能闭上嘴?”

    小金公子说的我们,还不忘冲着络央挑了个眉。

    古二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说了我们会死,不说我们或许还能活着......你说,我们会不会说?”

    小金公子道:“你们凭什么觉得,你们会在我们手下活着?”

    古二梗着脖子说道:“凭着我们现在都还活着,所有的伤所有的苦,都是自己找的!”

    小金公子挑眉。

    众人听了之后也愣住,心想,倒是真的,老秋是自己撞的,秋总管脸上的脚印也是胖大厨踩的,除了古二被刚刚那个谢公子用花生打晕过一次,就连叫醒的那两个嘴巴子都是旁边人为了表现卖力打的。从头到尾,那三个人都没有发号施令,下过一句重嘴。

    按下古二的两个人心中有愧,手下就不知不觉的轻了些,古二得到了喘息,说的更多了:“公子,小姐,你们是好人,查到这里,一定是因为这里不干净......可是公子小姐,我们真的是最最没用的下人,你也看到了,一言不合,我们就要被去活埋做了鹅.......到现在,我们都不知道要活埋这些人做什么!可能知道的,就只有老秋夫妇......或许公子小姐要问了,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就来这里?”

    还没等小金公子捧个场问一句,古二就自问自答了:“没办法,公子小姐,他们给的薪水实在是太多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公子小姐。”

    众人见这些公子小姐并没有反驳,脸上也没有流露出来什么不悦,立刻七嘴八舌说道:“是啊是啊.....我们就在这里做半年,半年而已,可是拿到的薪水,可以让我们一家七八口子一辈子吃饱喝足的......我八十的老父都不用过年都有大肉吃.......”

    “我要给我儿娶媳妇......”

    “我想我孙子拜个好私塾去,那束修不是谁都能咬牙出的,咬碎牙都不够,可是在这半月我就能帮我孙子凑够......我能不来么?”

    “就算是做了鹅,那小翠.......小翠家拿到了两锭黄金!她嫁给咱们槐安城首富做妾都没有这么值钱......”

    “给的太多了......为了给我儿娶媳妇,我都想主动当鹅.......狗都行.......”

    众人说的热火朝天的,若是他们真的明白到底做鹅是个什么意思,恐怕就不是这个场面了。

    ***

    小金公子摇摇头,他入世多年,太见过这样的人了。他说:“问不出来的,吃定了我们是好人,没得办法。而且,他们说不定不知道谁是卍夫人。”

    谢明望却扭头问络央:“你说呢?小侄女?”

    络央想了想,说道:“我对世人不了解,可是我知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他们真的不知道,就会为了挣得表现,拼了命的把一些知道的事情说出来。他们刚刚又多卖力去打自己人,就会有多卖力去出卖自己人。可是他们并没有,那就是只能有一个可能。”

    络央一边说,一边注意到那些七嘴八舌的众人议论声音也跟着小的,她自然知道那些人在偷听,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那种。

    络央也不点破,直接道:“那一种可能就是他们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知道的明明白白,谁都逃不过。若是卍夫人在供出来,所有人都有嫌疑.......他们或许不知道做鹅是个什么做法,可是却心知肚明,到底谁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的钱。毕竟他们也说了,那钱实在是太多了,多到让他们恨不得以身作鹅。”

    小金公子也笑眯眯接道:“可不是......若是路上有人丢了一吊钱,那会有很多很多人去捡,然后装作拾金不昧这四个字不存在;而若是丢的是一大块银子,那也会有人捡了不交公,短暂的良心不安一下,照样可以把拾金不昧这四个字给吞了;可是如果是一大包的金子,只怕连碰到,手都要哆嗦了。这人呢,心里有杆秤,自己几斤几两的大家都有数。”

    给的钱太多了,多到可以把自己的命交出去等同于一只鹅,那差不多就够卖命的地步了,可是给了那么多钱,结果却是来当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下人厨子之类,这实在是没办法令人心安。

    以至于后来,发现要干要命的事情,莫名其妙就觉得合理了。拿的薪水都理直气壮了。

    真是.......先要感谢卍夫人,然后,要感谢自己。

    所以不管这三个公子小姐怎么威逼利诱的,就算是用小鞭子抽打,也断然是不会说的!这都不知道钱不钱的问题了,这是......他们手上都不干净了。而就算是那些胖厨子要做人证,谁会信呢?是吧?

    众人心刚刚要吞到肚子里,冷不丁那个“青儿”一句话就吓得差点心从腔子里跳出来,要从嘴里跑出去:“不过我也不怕他们不开口——毕竟人间界要知道的事情,还没有拿不到的消息。”

    人间界?!

    这个小姑娘是人间界的?!还是这三位全是人间界的?

    众人哑口无言,差点尖叫。

    其实这两个词是冲突的,但是却在这个时候达到了惊人的和谐:众人在心中疯狂尖叫,然而嘴巴却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小金公子笑眯眯的,对着“青儿”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这个一直不太说话的小姑娘才是最可怕的!

    他们心里疯狂尖叫,然后紧紧闭上嘴。

    那个叫青儿的小姑娘温柔柔一笑,问他们:“这个叫古二的,是男人,还是女人?”

    不上当!不上当!!绝不开口!

    然后他们就听到自己的声音参合别人的声音一起回答道:“男........”

    青儿微微一笑,说道:“生效了。问吧。”

    什么生效?

    众人一头雾水,都听说人间界出神医,没听说别的啊......

    那边小金公子也迷惑,可是迷惑的点明摆着和他们不一样:“这么快吗?我才下的耶.......”

    众人心中警铃大作:下?下的什么?好家伙这个小金公子也是人间界的?天哪看着就很不靠谱啊......

    青儿却讲:“一进来,我就下了。”

    小金公子忙问:“你下的什么?我下的是九鼎香!”

    “一样。”

    众人都要晕倒了,立刻屏住呼吸,不愿意再多吸一口气!

    这个时候小金公子已经满意,直接问他们:“说吧,卍夫人,是女的吗?”

    众人:“.......”

    小金公子干脆点名:“你说,古二,卍夫人,是女的吗?”

    没想到这样的一个问题,古二都回答不出来,人间界的九鼎香的神奇之处在于,只能回答肯定的问题,若是心中无法肯定,那就会结巴。

    古二果然结巴起来:“是.......是吧?不然怎么叫,叫,叫夫,夫人呢?”

    小金公子又问:“那卍夫人,多大年纪呢?比老秋呢?”

    古二这回流利:“当然比老秋美!年轻!”

    老秋年纪看起来三十五多到四十有余,现在鼻青脸肿披头散发,看着又老了些,那么卍夫人应该至少三十五一下。

    小金公子又指了指络央:“与她呢?”

    古二道:“若是这样年轻,那就是卍小姐,不是卍夫人了。”

    那就是差不多的,三十岁许的年纪,生的应该很美貌,且温柔,若是个泼妇,那也是轮不到古二在此中了九鼎香都要维护的地步。

    三十岁许,美貌,温柔,给的钱很多,真是个一半善心一半恶毒的妇人啊。

    “真像啊。”

    小金公子喃喃道。

    谢明望说:“像谁?”

    小金公子下意识道:“黑寡妇,那个鬼蜘蛛真正的首领鬼蜘蛛,据说就是陈三百的姐姐,生的貌美,贤良。为了弟弟的案子倾尽家产,又能够为了别的目的,杀了自己家人还送上鬼蜘蛛人头......总觉得,这事透着古怪。定然是有联系的,否则她怎么来的?”

    小金公子这一套话,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了。虽然这谢明望是络央主动认亲的,可是刚刚那么久的时间没排挤,轮到最后马上要见眉目了反而排挤上了?

    这九鼎香起作用还是亏了她手脚快呢。

    倒是该主持公道的谢明望根本不想参合这一茬,直接问那个老秋去了:“怎么才能见到卍夫人?”

    老秋回答的也是实话:“过两天就是槐安月叶节,城中名流都会聚集在最大的酒楼回马阁,白天赛马晚上赏月斗花,卍夫人会出席斗花会的。”

    过两天.......等到过两天,卍夫人可能都跑了。

    今日这一场,他们得全部大梦一场才行。可是如何一场大梦去解释这些许多的东西?比如老秋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血,还有秋总管身上的淤青,古二被打了一顿,还有那些人比如胖厨子身上的土等等。

    这当然是小金公子最擅长了,他笑眯眯地说:“大家听着,今天呢,秋总管偷了家里的钱去寻了野花,被你知道了之后你不肯罢休,于是两口子打起来,秋总管窝囊了太久了,被骂急了点破了你喜欢古二那小白脸的事,你们俩就抡对方的嘴巴子,打的你们俩都吐血,至于这个胖厨子么......”

    胖厨子一身的土,还捏着秋大娘的衣领子不放。

    那就一不做二不休:“那野花呢偏偏是胖厨子的女人,秋总管怕胖厨子告密就偷偷把人按在地里打了一顿,结果人没打死,反而把事情捅出去了。至于那野花......跑了跑了,都跑了!”

    这还真是.......一场乱梦。

“第八十一章 相见不欢”

    剩下的事情自然有人搞定。

    小金公子拍着胸脯说:“我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你就放心吧!”

    既然对方都这样不谦虚的讲了,络央也不好拂他人面子,她这段时间最是学会了就是这个,于是顺着小金公子的话说:“那么敢问这位金公子?如何称呼大名呢?”

    小金公子立刻不说话了,按理来说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甚至难不倒三岁的小儿。偏偏这个问题,却让不止三岁的小金公子为难了。他看了一眼旁边不发一言的“谢明望”,脸上浮现出一丝做了坏事的那种恐慌。

    如果修颜能够控制住脸上大部分的表情,那么由此判断,这个时候小金公子本尊,应该是做了个大鬼脸。

    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红花馆,照例走的时候小门,红花馆中静悄悄的,仿佛进入了渴睡,而事实上,红花馆中确实是进入了沉睡中。而整个槐安城,也都是静悄悄的。

    安静的路上,小金公子神采飞扬,一直对着谢明望说着,是不是的,还要拉着络央附和他一句。就在刚才,小金公子也是用这样的一副眉飞色舞的表情来劝说络央离开,因为他自然有办法,处理和善后。

    络央对于谢明望入世之后的具体并不了解,不过也多少听说了一些。但是谢明望的身边,好像从没有一个小金公子的存在。他的举止很像个活泼的贵族公子,又像是初入江湖什么都很好奇的少年,倒是有那么一点......孟百川和顾悦行年轻化的结合体。

    小金公子的身上有别人的影子,只有两个可能:他认识孟百川和顾悦行,同时,小金公子这个人不存在。

    上述情况都符合的话,络央也就明白了:“小师叔?”

    她走在两人身后,忽然出声唤人,最先反应的确实正讲的眉飞色舞的小金公子。

    小金公子反应过来之后,第一个神情变化就是睁大了眼睛。

    他应该吃惊极了,同时,也有了一种惹祸的不安。

    络央道:“小师叔,你要扮演到什么时候?”

    小金公子还要垂死挣扎一下,胡言乱语道:“什么?什么?她叫你呢.....非要每次都要我来提醒你,哈哈哈哈和谢明望你好迟钝啊哈哈哈哈啊哈哈........”

    “谢明望”并没有转身,只是很轻微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他的动作很细微,可是因为在极夜的暗夜里,他所有的举动都暴露无疑。

    哪怕是有“小金公子”夸张的掩护也无济于事。

    “谢明望”缓缓转身,就在这须臾之间,也不见他有任何的动作,他的脸却一寸寸的发生了变化,先是眉眼,再是鼻梁,再到下颚,就好像日光一寸寸的照亮脸上一样,露出了细致的眉眼,挺拔的鼻梁,分明的下颚角,他背对着月色,微勾的眼角露出的神情,苍凉过今晚的月。

    对方对络央露出很淡的一个笑容,鉴于对方脸上已经抹去了修颜,那么这个淡然的笑容就是这样的淡然的。

    “神官大人,我是陌白衣。”

    而络央却觉得这淡淡的笑容和淡淡的声音宛如惊雷一样,打的她五雷轰顶。她感觉自己头皮都在炸一般,就好像有一股看不见的电流,顺着她的头顶直到脚心,差点站不住。在这样的恍惚中,她听见自己说了一句让她恨不得咬舌头的恶俗的话:“我见过你.......”

    陌白衣依然表情很淡,只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络央的表情变化有些明显,他也跟着表现出来一丝困惑:“当时连月城之事,我也在场,只是那个时候不便相见。”

    络央追问究低:“为何不便相见?”

    “神官大人未曾听我说话吗?我是陌白衣。”

    络央道:“我知道你是陌白衣,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当时觉得不便相见?”

    当时不便相见,难道如今就方便了,这是什么歪理?她想着想着,忽然想到,即便是在槐安城里,陌白衣好像也没有准备和她相见的意思,是谢明望那边举止夸张暴露了行踪,才引发了络央的怀疑漏了馅。而且好死不死,还是在事情的尾端。原本,他是可以伪装谢明望到底的。

    一边的真正的谢明望也脱下了小金公子的修颜,垂头丧气的,络央这个时候才发现,除掉性格之外,这个小金公子的面相,很像陌白衣。有一种寡淡的陌白衣的感觉,所以说,谢明望是用了陌白衣的一半面相,然后用了另外他最近认识的顾悦行和孟百川的个性,如同捏泥人那样,塑成了一个小金公子。

    而真正有这个面相的陌白衣,性格却和小金公子截然不同。他十分冷淡,疏离中带着礼貌,一边对你客客气气,一边又将对方推拒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

    或许也就是谢明望这样的一见到她就亲热的叫她小师侄女的自来熟性子,才能和陌白衣走近吧?

    陌白衣没有理会旁边的谢明望,而是客客气气和络央解释:“神官大人想必应该知道我的,若是没有当年的风波,陌某还承的起你叫我一声大师兄的情分,不过如今今非昔比,您是人间界的神官大人,而我,与您不该有任何瓜葛。”

    “......”络央有点不快,极力忍着,“若是不该有任何瓜葛,那么这个案子人间界参与进来了,你也该走了。”

    络央说道:“我从连月城一路调查而来,这个案子至少卷进去两位人间界的弟子,或者,你已经知道了,是两位神官。两位神官都因为这个案子折损,从许君言来说,这个案子的时间跨度已经很大了。所以人间界不得不管。”

    络央想到之前把他错认为是谢明望,还曾经为了不引人注意而故意与其形态亲密,如今对方却一副冷淡神情,可见是对于人间界的弟子就算不是厌恶至极,也大概是十分不喜的。

    谢明望是个例外,仅仅只有他一个例外罢了。

    络央说道:“既然陌公子不想与人间界有什么瓜葛,那明日的斗花大会,陌公子就不要再来了。”

    她赌气转身就走,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身后陌白衣那令人讨厌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讨厌的声音幽幽响起:“神官大人初次入世,只怕对于人间很多规矩并不懂,这斗花大会呢,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能去只有三种人。”

    络央硬生生刹住脚步,回头:“哪三种?”

    陌白衣道:“第一,就是斗花大会的参赛人,手上有可以进入大会资格的奇花异草者;第二,就是当地的名流,请来为这场盛会增光增色的;这第三么.......”

    小金公子抢答:“就是丫头!去干活的丫头!这一点,小师侄女你可以算是熟能生巧了!”

    络央气的不轻,转身就走。

    身后是小金公子咋咋呼呼又时不时压低的声音:“哎?哎?哎哎哎?她是生气了吗?天哪,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神官发火!我以为能做人间界神官的,都是无欲无求没有脾气呢!”

    她硬着脾气没有回头,这个时候如果在扭头过去换个和言语色的脸解释给谢明望说他误会了云云,想必谢明望能活活被吓死。而且,她真的在生气,想不通的生气,同样都是人间界的弟子,当时又不是她把陌白衣给赶出人间界的,怎么就对她不善呢?

    等着吧,等着以后,以后别让她撞见陌白衣是对除了她之外的人间界弟子都和颜悦色,那就解释不通了。坐实了陌白衣记恨曾寥寥,然后把这个仇推到了自己头上。

    她头也不回的走远了,走完了这条小街,拐个弯走完了视野中能看到的角落,也不见那个陌白衣有一丝一毫的对于谢明望惊讶的回应。

    任何回应都没有。

    ***

    斗花大会最终确定的日期,选在了两日后。据说原本的黄道吉日是七日后的,但是其中一户养花人家的花朵提前打了花苞,等不及到七日后,而且不光是那一户人家,不知道怎么了,这两日天暖,催地城中的花朵都舒展了叶脉。

    于是有名流道,这或许是天意,等不及要让夜风明月观花。便提前了。

    这一提前,回马阁忙的人仰马翻。不光是请帖要重新来一边,就连之前准备好的鱼肉蔬菜都要改时间。忙的厨子原本的圆溜的光头又亮了一分。

    谢明望中间过来串了个门,很快就认出来那个所谓的小翠的表妹其实就是被络央修颜之后的小翠本翠。他大惊小怪挤眉弄眼:“小侄女,你真是胆大包天!真的是胆大包天!”

    他一口气说了两遍的胆大包天,然后说完就盯着络央的脸不放,看了半天都没有从络央的脸上看出来一丝的悔改,于是悻悻然的改了方向继续:“你呀你,胆大包天,以为用了修颜就能大摇大摆瞒天过海吗?你也不想想,若是这个案子跨度时间很久,而且还折损了两位神官,那代表什么?代表这里面参合其中的有能够抗衡人间界的力量。”

    络央吃惊,但是吃惊程度却并没有太多:“我确实想过这个事情。毕竟不管是能够修改骨相的硬水,还是能够让骨骼产生变化的金水,都离不开药理。骨骼成金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时间,和许君言神官入世的时间是对的上的。许君言入世,发现了人间有这个罪行,于是开始调查,之后被害死,周至柔周师姐紧接着调查许君言之死,也发现了连月城,也被害了......然后就是我.......”

    谢明望摇头,一脸凝重接着道:“你有没有想过?在许君言之前的,或许也是这样?——许君言之前,还有两座金山!就是鬼蜘蛛豁出去了命都要的那个。如果用金山或者金矿来划归一条线,那么这条线要延长到多少这可就不一定准了。但是现在能够肯定的是,这个案子死了起码两任神官了。而且现在还牵扯进来了第三位。”

    络央说道:“不管殉到几位神官,这个案子都要破,这是害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谢明望很是没有礼貌地打断了络央的话,“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轻而易举就调查出来了?许君言的头骨被改了骨相,你却能认出来他,周至柔躲在那个混乱的连月城外,你也能够寻出来,而连月城已经溃堤陷入地坑所有线索都被掐断,你居然也能找到槐安城来.......为什么?”

    络央愣住,这是她不曾想过,但是其实也想过的问题。

    她想过的,想过为什么查出来指向槐安城的指向这么明确,还想过怎么混入红花馆这么容易,甚至还想过,她的跟踪她的卧底她的所有,甚至包括和谢明望接头,都这样的顺利,她甚至开始觉得是不是老天保佑了.......可是,她心里其实隐隐明白,不应该那么顺利的。这是事关黄金的交易,怎么会这么顺利呢?

    都说金子可以通神,也可以通鬼。这么神通广大的东西,有关的人怎么就这么懈怠呢?

    见络央沉默,谢明望继续道:“小侄女,你想过没有?这可能,是针对你们神官的所为。”

    络央一下子抬起头,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什么?有人要对方神官还是对付人间界?”

    谢明望说:“在你看来,对付神官和对付人间界差不多对吧?其实不对,神官是神官,人间界是人间界,只要人间界还在,神官会源源不断的出现。”

    “可是........”

    谢明望也不隐瞒,这是他不知道第几次打断络央的话了:“陌白衣告诉我的,你也别问陌白衣是怎么知道,他也入世多年了,聪明肯定是比我们俩都要聪明的,我甚至怀疑,曾寥寥把他赶走是因为他太过于聪明了。陌白衣和我说,人间界选择神官,其实还有一项别的标准,是什么你们心中清楚——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但是我想有一点你不知道。”

    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差点把络央搞晕了。

    络央问:“我不知道什么?”

    谢明望说:“原本下一任神官并不是周至柔,而是陌白衣。你不知道吧?在人间界的神策中,许君言之后的神官,写的是他的名字。”

“第八十二章 无情最是催花人”

    “因为这个的缘故,周至柔和陌白衣一直关系不错,周至柔之后成为神官,入世,出了事情之后也是第一时间通知了陌白衣。你赶过去的时候以为你是唯一一个到连月城的人吗?不对,当时陌白衣已经先去了。他只是避开了你罢了。”

    谢明望的语速渐渐变得很快,他十分焦虑,一直不停歇的说,几乎不想要给络央任何思考的余地。

    “陌白衣原本是下一任的神官,可是却被没有任何理由的逐出师门,不管是在当年还是在现在,人间界的名声都不容小觑,人间界,几乎就没有驱逐弟子的历史。陌白衣当了头一份。他估计自己都没有想到,是以这个方式出名。”

    陌白衣当年还是个少年,就算是心志毅力在如何的坚强,莫名遭遇这种变故也算得上是巨大的打击。即便是他身份贵重无比,无人敢当面议论,可是这样的情况要比当面议论还要糟糕。少年时期的陌白衣,永远不会知道别人到底是怎么看到自己被驱逐人间界这件事情的。

    人间界如今的主事曾寥寥为人温和或者说,实在是太软和了,凡事都以和为贵,能用嘴巴讲理就绝对不走一步。她是络央见过的最为和气的人了,可是谁能想到,这样和气的曾寥寥,就是当年驱逐陌白衣的人呢?

    曾寥寥为何驱逐陌白衣?

    而谢明望作为人间界弟子,却对陌白衣十分的友好,陌白衣对于谢明望的关系看起来也不错。想必他人也是,而陌白衣,只是不喜欢曾寥寥的直系弟子罢了。可是周至柔也是曾寥寥的弟子,同时也是神官,为何他能够为了周至柔的死千里赶来,却避过于她?

    难不成,只有她死了,陌白衣才会一改如今冷漠,为她的案子,千里奔袭?

    络央思考的模样很像是发呆,发呆有很多的解释,有的可以解释成是因为在反省,有的是在暗中翻白眼。络央是个美人,所以谢明望就自动觉得,络央应该是在前者。

    于是谢明望缓和语气,和颜悦色道:“所以,你肯吗?”

    络央没反应过来:“肯什么?”

    这下轮到谢明望翻了一个白眼:“肯不肯答应我们,不参合这个案子?或者说,答应师叔,不参合这个案子?”

    络央这下彻底清醒过来,谢明望来这里,并不是担心她的安慰或者别的,根本是来下逐客令的!他要把她从这个案子里赶出去!

    络央沉下脸:“为什么?这里涉及了两位神官的命案,没有人比我更加有资格插手这个案子,为什么是我要不参合这个案子?而且还是.......”

    而且还是一个已经被驱逐出人间界的前弟子。

    络央说:“是陌白衣的意思吗?”

    谢明望当然否定:“是我的意思。”

    络央自然是不相信的。

    谢明望急了:“真的不是他的意思,不过他的意思和我差不多。他是觉得,你不会同意不管这个案子,你应该明白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应该有资格参与结束这个该死的针对神官迫害的这个案子中来。但是。”

    又来了,络央入世不久,也知道了大多数人最讨厌但是这两个字的原因了。但是但是但是,没完没了的但是。

    谢明望说:“......但是你不该参合这件事情。你太重要了。”

    这个理由差点把络央给气笑了,事实上,她也确实笑了起来:“我太重要了?这人间人世,谁不重要啊?”

    谢明望有点头疼,他明明知道络央在顾左右而言他,却没办法点破,因为要点破大家都要一起点破。他目前不太想要点破,点破了陌白衣能打死他。

    他只能心平气和说道:“世间之人,确实是人人平等的。不过你真的见过这世上之人,有一命系在另外一人身上的事情吗?”

    络央一愣,她听到谢明望继续道:“确实有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故事,也有有情人今生无缘殉情来世的凄美......有的,都有,甚至还有天鹅交颈而死的现象。可是,如果这事情发生在你身上呢?你会如何呢?”

    谢明望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事情。他没有点破什么,也说的十分的含糊,扯了一些什么戏本,什么天鹅。可是即便如此,络央的脸色还是一寸一寸的白了。

    谢明望不傻,络央也不笨,彼此对视了一眼,也知道对方能明白多少。

    半晌,络央才慢慢继续开口:“怎么会这样?”

    谢明望也叹了一口气:“人间界的神策是不能改的,下一任的神官也已经开始渐渐浮出水面。周至柔死了之后,陌白衣在上面的名字已经开始变淡,如果你也出了什么事情,那么陌白衣就死了。你明白没有?”

    络央不明白。

    谢明望干脆直接挑明:“陌白衣是神策上的神官,而你和周至柔,是现任的神官,等于说,你和周至柔做的一切,在神策上,都是以陌白衣的身份做的。也就是说,你功过千秋也好,遗臭万年也罢,哪怕是惹下了天下的祸事坐下了无穷的功勋,最后,留在人间界神策的,也只有陌白衣。”

    络央一愣:“这岂不是......”

    “岂不是与他人作嫁衣裳是吧?”谢明望飞快道,络央发现,只要谢明望一上火说话的语速就会变快,“对于你或者周至柔来说,确实很不公平。可是对于陌白衣也不公平。综其种种,是不是要问问你师父,为何做这些?”

    络央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且不说她不知道为何陌白衣当年会被莫名其妙赶出人间界,也不知道为何神策无法修订,更加不明白,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她和周至柔就成了消失在神策上的人了呢?

    虽然她并不是在乎为别人做嫁衣的这件事情,可是人活一世,拼命奔忙,最后却发现自己在为了别人操劳,这算什么呢?

    她觉得头疼,问谢明望:“周师姐知道吗?”

    谢明望说:“大概是知道的吧。所以周至柔千方百计的想活着,让陌白衣救她。第一时间找的就是陌白衣,去向他求助。”

    络央说:“所以周师姐当初第一个通知的是陌白衣,是因为她有充分的理由让陌白衣救她?哪怕是不远千里,哪怕是千辛万苦?”

    谢明望说:“对。”

    络央继续道:“是因为,在下一任神策上的神官长成之前,包括周至柔,包括我,甚至还有的下一任,所作所为,都是为了陌白衣行事?”

    谢明望点头又摇头:“没有了,没有下一任了。”

    他见络央抬头,一脸吃惊,谢明望慢慢解释道:“没有下一任了。只有你了。你就是在最后一任。你死了,陌白衣也就要死了。神策上,陌白衣的名字,已经淡了一半了。”

    络央问道:“淡了一半是什么意思?”

    谢明望苦笑:“就是还剩下一半的命的意思,小师侄女,你就是他的一半的命,不对,是全部的命。你要是除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么在人间界的神策上也就表示了这一届的神官陌白衣死了。既然神策上已经无名,那么陌白衣也要消失在这人间。”

    而至于如何“消失”,怎么“消失”,这就不是需要搬上台面细细解释的事情了。

    络央心里突突的跳,想起了昨日面对陌白衣时候他那一双苍凉的眼眸和淡到几乎看不到的笑意。忽然心里不知道算是个什么滋味。

    她和陌白衣,今生唯一的交集大概也就是人间界的师兄妹关系,可是人间界的排序和弟子众多,师兄弟之间年龄的差距也很大。她看起来和陌白衣年岁其实相仿,但是偏偏一个是大师兄一个是小师妹。可是也最多如此了。

    络央喃喃道:“我以为,我和陌白衣的交情,是因为周师姐的死,我要调查周师姐的案子,他也来调查周师姐的案子。”

    谢明望叹气:“也是这个原因没错,可是更多的,他是要来保护你。因为你和她的命,系在了一起。他保护你,也算是在保护自己。所以小师侄女,这个案子他会查清楚的,为了你也为了他自己也为了周至柔。可是如果在这其中你受了什么事情,他可承受不住——同时这案子也算是断了。”

    络央依然眼神是茫然的,她自言自语,又像是再问谢明望:“为什么两个无缘无故的人会绑在一起呢?”

    这个问题,谢明望是回答不上来的。

    ***

    斗花会如期的举行了。

    回马阁忙忙碌碌,一早就命令众人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散味除尘。

    掌柜的是个腿脚灵活的胖子,大老远就能听到他的尖叫:“不要熏香!不要熏香!有味道的东西一丝丝都不要进来!今晚是斗花大会!斗花!不懂吗!熏了香还怎么闻花香?一群没用的东西!谁敢点熏香我就让你们当场给我吃了!”

    “蜡烛!有香片的蜡烛都不许进来!灯下观花!但是不要一点点的别的香味!给我多抬几个烛台来!!没用的东西!”

    掌柜的每次生气,都喜欢骂别人没用。仿佛他最有用,最管用最聪明。

    旁边抱着一捧香橼的丫头偷偷对络央吐槽,然后故意大声问:“掌柜的!这个要吗?”

    掌柜的一回头,看到丫头怀里的香橼,立刻骂:“当然要!怎么才这么点!去去去!再多多搬运一些来!要多多的的!都放在贵客厢房的后头的青花瓷缸里。”

    掌柜的恨不得亲自示范,果然就躲过了络央怀里的一篮子香橼,然后一个一个的细细看好了,才放进去那个井口大的缸里。然后告诉络央二人:“等到了晚上,这个缸就不动,打开后头的窗户,就那个,看到没?打开,让夜风啊,幽幽吹进来,可是这风不能吹到了贵人身上,要若有若无的吹。”

    丫头嘀咕:“我又不是风,我怎么命令风怎么吹?”

    掌柜果然又开始骂人:“笨丫头!叫丫头果然没错,就是个笨丫头!风不会若有若无的吹,你不会搬一个屏风挡住它和贵人?让风吹来,偏偏呢,碰到了屏风挡路,可是风一定要去贵人身边,这怎么办呢?那风就绕过屏风透过屏风,然后若有若无的到达贵人的身边。这可是个贵客!出一点点岔子,我就然你老娘把你卖给我!没用的东西!”

    丫头偷偷吐舌,趁着掌柜的去骂别人,偷偷对络央说:“他不敢!我老娘是他的姨妈!”

    丫头兴奋道:“听说这次来的真的是个贵人!青儿你知道吗原本这个斗花大会没有这么早开的,是为了那个贵人,花才提早开的!”

    这就奇怪了,络央道:“不是说是因为这几日转暖,花提前开了吗?”

    丫头笑得要弯腰:“大家都说我是傻丫头笨丫头,原来你才是笨丫头傻丫头,这几天哪里有一天是转暖的呢?现在可是夏天啊!日日都暖,哪里说的什么转暖这个说法呢?还不是咱们槐安城的大官要讨好这位贵人,所以啊,特意寻了个笨蛋的借口,要贵人看这个斗花大会!”

    络央道:“原来没有什么暖风催花,而是贵人么?”

    丫头道:“听说这个贵人,生的可好看了!他是京都的贵人,可贵可贵了!我有个姐妹就是在驿馆浣衣的,说还洗过这个贵人的衣裳呢。贵人的衣裳啊,都是香喷喷的,那个香味她闻都没闻过!一定是什么京城里才有的香料!”

    络央听了都要发笑:“你说的这么多,你见过吗?”

    “今日不就要见了吗?我老娘说了,会安排我站在贵人的身后!别说我不对你好,你也和我一道站着!不过啊,我一定要站在贵人最旁边,我要看看,贵人到底有多好看多好看!”

    陌白衣说过,能来斗花大会的,一般就是三种人,第一,就是斗花大会的参赛人,手上有可以进入大会资格的奇花异草者;第二,就是当地的名流,请来为这场盛会增光增色的。这么看来,这位被掌柜的极其重视,被丫头十分好奇和兴奋的贵人,应该就是第二种的。

    至于她么,自然就是第三种。

    没错,络央又是偷偷打扮成了丫头糊弄了进来。

    到了夜里,她站着,旁边是一脸兴奋到快要晕厥的丫头,丫头一句话不用说,她都能够听出来那无声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好看天哪他是活人嘛是神仙吧是神仙没错吧是吧是吧是吧”的尖叫。

    而她呢,则是一脸气定神闲的站在旁边,对着那贵宾席上的陌白衣目不斜视。

“第八十三章 南柯梦”

    回马阁是本地最为有名的地方,倒也不是它最为华丽和气派,要算是华丽和气派,谁能和京都比较呢?当地的所在当然要用当地的特色之地来款待贵客。

    回马阁有故事。据说此地便就是南柯太守传的虚构之地槐安国的原址。据说当初有神仙下凡点淳于棼,令淳于棼酒后在槐树下入梦,梦到自己经历一场南柯梦。而此地确实也有一颗大槐树......的遗址。确实也有太守,也确实有淳的人家。既然综上如此符合,那这理所当然就成了神仙来过的地方!

    至于为何现在没了槐树......当地地方志上也有说法解释:据说之后淳于棼得道成仙,成仙后的淳于棼感念槐树功劳,于是把槐树也带上了天,至于原本的那一窝蚂蚁,就念其有功,来生都投生成人。这就是槐安城最开始的百姓。

    而槐树既然被带上了天,那自然也就没有了槐树了。原本槐树的地方,成了回马阁。据说这个地方每次有蚂蚁或者飞鸟经过,都会止不住的盘旋,回转几圈之后才会继续前进。至于为什么不叫回鸟阁而叫回马阁.......大概是因为回马比回鸟要霸气一些吧。

    虽然是回马阁,可是却做成了圆桶状,一圈皆是屋舍和看台,中间空地搭起木质高台,将所有的花朵尽数摆放在上面,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让这个可以站十数人的圆台可以自由旋转,令那一圈的看观都可以看到所有的花卉。等到夜幕降临,天生明月高挂,空地之处点燃数百明灯,彻夜照着花朵,真是应了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燃高烛照红妆”。

    红妆在诗文中有两个意思,在这里也有两个意思。

    所以此地挑选的丫头也要很美,甚至要比红花馆的还要美。不过大概是要制造出红妆如云的效果,所以络央实在是在人群中看到了不少的熟脸。想必除了本地大户人家的丫头之外,还跑去红花馆也拉来了不少助力的。

    一时之间,入席的宾客都要晕了,不知道要看哪一朵花。

    看来本地的官员和乡绅都算是牟足了劲要在贵客面前好好的表现一通了。就连这一次斗花会的彩头都叫的比往日还要厉害。

    那彩头四四方方扁扁,就在最高处的花台上放着。的胜者除了得到一朵黄金铸造的花朵之外,还会有这样一个神秘大奖。

    不过丫头偷偷告诉络央:“这一回啊,就连那位贵客,也参加斗花!”

    络央奇怪:“贵客手里,也有奇花吗?”

    丫头说:“谁知道呢......估计是乡绅送给贵客一份吧。不过估计也不是凡品,你看那彩头没有?那其实就是借着彩头的意思,要孝敬给贵客的!”

    络央吃惊:“啊?”

    络央的反应令丫头十分的满意,于是就说的更多了:“这就是送礼的学问!送礼啊,也讲究学问!贵客可是贵客,贵客哪里能随便收礼?那叫行贿!可是如果是得了彩头,那就是贵客运气好,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祥云笼罩!”

    丫头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成语,说的络央忍不住发笑:“你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词?”

    丫头说道:“这几天那些秀才乡绅的一直在办诗会啊!往年都没有这几天办的多,听来听去,我说话都变得文绉绉的了,一开始,舌头差点闪了。”

    她还想拉着络央说两句什么,结果却瞥到了角落里探头探脑气势汹汹的掌柜,立刻拉着络央一溜烟跑了。

    回马阁姑且霸气,不过本地的太守实在是一点也不霸气。他面对陌白衣的时候,一张白面笑得像一朵捏的很圆的白面包子。

    络央只知道陌白衣在外的身份十分贵重。可是究竟贵在哪里重又重在何处,她是不太清楚的。她只知道当地的知府甚至不敢和平桌吃饭,他位于正中央,旁边矮下一级的位置才是当地的槐安太守,络央这个位置,能够清清楚楚的看到,那个太守在对陌白衣举杯之前,缕了好久的头发,清了好久的嗓子,才战战兢兢的对陌白衣举起来酒杯。

    好在陌白衣在外的时候把平易近人这几个字做的十足十,十分亲切的就把酒端起来喝了。饮下那杯酒之后,一旁的众位乡绅纷纷跟着举杯,一起敬了上来。

    陌白衣又饮下一杯。这一回放下杯子,他身边的那个侍从就没有再斟酒了。

    陌白衣身边的随侍是个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生的端正,仪表堂堂,一看就是个好苗子。他是陌白衣带来的人,很得器重。,陌白衣是京中贵人,身边服侍的是自己人十分符合常理,无人对此有异意。就连一个是因为美貌一个是因为关系能到近前服侍的络央和丫头,都只能站在后头远远的望着谛听的后脑勺和陌白衣头上的玉冠。

    丫头曾经和络央说,这个叫谛听的少年之前被不少的侍女和来帮忙的小碧玉们看中,结果却被那太守的师爷给泼了一盆冷水。

    “宰相门房四品官,也不擦亮眼睛看看,这是什么人身边的贴身侍卫,还能把你们放在眼里?将来指不定娶的是谁家大户的千金呢。当和咱们府衙的衙役一般养的吗?”

    师爷一同数落,冻得在场的小碧玉们心里拔凉拔凉的。

    再看谛听的时候,热络都减了大半。倒惹得谛听十分奇怪,难得一张俊脸上生出一丝不解。就那么一点点一闪而过的困惑和皱眉,都让姐姐们心疼的无以复加,恨不得化身熨斗,给他脸烫平了。

    ***

    听了那好几天的谛听弟弟的传闻,如今看到,却只有一张端正肃穆的小脸。他年纪很小,还是个少年郎,看起来很像一个故作严肃却难掩可爱的小大人。

    络央知道,在场有不少小碧玉都是冲着谛听来的。毕竟贵客实在是贵的很,看一眼若是从此一眼万年岂不是害了相思病?还不如多看看一边的小少年,反正年纪小,就算是惹了相思,那相思也是小的。

    斗花大会要在月下才能进行,现在不是月亮最好的时候,还要在等半个时辰,于是在这个时候,就会有一些助兴的节目,让大家吃吃喝喝看看戏,消遣消遣,之后等到月亮升起,凉风习习,借着一丝微醺的酒意,才开始赏花吟诗,好不快活。

    台下在表演当地的一种特别的戏码,名为傀儡戏。傀儡戏并不罕见,据说京都的贵女也很喜欢傀儡戏,最爱才子佳人的故事,常常有很多以制傀儡为业的人家,力求把傀儡雕的英俊貌美,眼神灵动,手脚灵活,再请了手艺极高的绣娘做成等比大小的罗裙和长袍,端的是潇洒风流貌美如花。这样的傀儡演出的故事,简直要看哭一众多情的贵女们。甚至还有贵女因为入戏太深,爱上了那个俊美的傀儡,于是不惜千金相购,把这个傀儡留在身边日日相见。这事情也不是罕见之事,甚至兴起了一股风潮。京都的贵女无不以拥有美貌傀儡的数目为傲,越是俊美和工艺精湛的傀儡,越是千金那求。

    傀儡师一时身价随着傀儡而水涨船高,除了数钱数到手抽筋之外,还要烦恼如何能够做出更多的美貌的傀儡。

    之后跟傀儡之风忽然盛起一样,傀儡之风也消亡的很快。原因是因为一个傀儡师疯狂,为了制作最为美貌的傀儡,去到处寻找美貌的活人,甚至猎杀了不少美男子,然后用美男子的脸依着模样做了好几具傀儡。这个案子当时影响极大,傀儡师家中被查抄的时候,那个傀儡师还在如疯魔一般的想要对另外一个美男子下手。

    这就是当时惊动整个京都的“猎美人案”。

    因为这个案子,使得傀儡戏在京都大受打击,逐渐退出了京都贵族的曲目选择范围。反而是周边的属地和别的地方,傀儡戏发展的热火朝天。原本只供给贵族赏玩的精美的傀儡入了百姓家,也算是另外一番的出路。

    京都常见的傀儡,最大也就人的半截手臂那么高,以细线牵引,使得手脚移动眼神灵活。但是槐安城的傀儡,却大小状如足岁小儿,入场时候,每一个傀儡都是由傀儡师抱在怀中,冷不丁一看,还以为怀中的真的是个眉目鲜活的孩子。

    而根据周围乡绅看客们的反应,这样傀儡似乎还是第一次亮相,倒是那个太守和掌柜的,流露出了期待和忐忑来。看来这安排应该是出自于他们。

    不光是看客,就连陌白衣都十分的好奇。谢明望混迹在看客中,脖子伸长地像一只鹅,显然他也没遇见过。

    因为傀儡的体积要比一般的木偶大且重,所以操控傀儡的都是身材高壮的大汉,他们抱着傀儡,走上看台,对陌白衣和太守门磕头的同时,原本怀抱的傀儡居然也像模像样的磕头,它们动作流畅,又因为体态小巧而显得十分的可爱,逗得在场的客人纷纷哄堂大笑。

    这也是一项节目,就是逗笑开场,调节气氛。暖了场子,好戏才开始。

    第一出戏,演的当然是槐安城的故事,南柯梦。

    作为槐安城的先祖,淳于棼的傀儡相貌十分的俊美,华服玉冠,身材修长,举手投足之间尽显贵气。一点也不像是太守传中那个嗜酒成性的人,不过也可以理解,作为后人嘛,当然要对自己的先祖极尽赞美之词,英俊潇洒贵气十足简直不够,在南柯广志中,淳于棼最后的结局是登仙的。

    所以傀儡的淳于棼哪怕是醉酒,旁边都有貌美的仙娥从天上下来,带下云朵给他当被子盖。然后下一幕起,原本醉得英俊潇洒的淳于棼就已经器宇轩昂的成了一个大官,他身边簇拥着娇妻美妾,金枝公主生的就和刚刚给他盖被子的仙娥一模一样,戏本上唱,这一切都是淳于棼的劫,神仙的用意是让他享尽了人间的荣华富贵恩爱无边,得到圆满之后,才觉得乏味,才能够无欲无求,挥挥手,登仙而去。

    络央隔着远远,发现有风拂面,带来了一阵花香和酒香,同时还有一声轻笑。

    很神奇的是,络央居然知道陌白衣在笑些什么:一般的神话故事中理解,无一不是重重磨难天雷五衰,哪有淳于棼这样的美事?享尽人间乐事,然后看破红尘去当个逍遥神仙。

    就连原本故事中淳于棼迎敌战败,金枝公主去世,失去君王宠爱也给抹去,只有一生的平顺和富贵。——若是人间如此逍遥,那还做什么无欲无求的神仙呢?

    这出戏,怪不得会惹得陌白衣发笑。

    ***

    而陌白衣展露笑容,却令下席的太守大大松了一口气,他舌头就跟打了结一样,站起来,只顾着给陌白衣敬酒。谛听看都没有看陌白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陌白衣手边的酒杯就是满的。

    陌白衣举起酒杯,冲着太守示意一番,轻轻抿了一口。那些眼珠子恨不得黏在陌白衣身上的乡绅,自然也跟着举了杯,跟着太守一起一饮而尽。

    傀儡戏还在继续,那操控傀儡的大汉只是操控傀儡,背后唱词的确实身后的女子们。南柯梦中,除了淳于棼和金枝公主之外,还有若干的仙娥,侍女,皇帝,宰相,小兵等等。但是唱词的女子却只有三位。那三位女子明显是擅长口技,一会儿是娇滴滴的女声,一会儿确实宽厚的男音,十分的精彩。唱到淳于棼飞升的时候,还冒出来一股青烟,随着青烟散去,那淳于棼和那个槐树,全部都不见了。

    现场又是一片的喝彩。

    而在这场戏的最后,大家才知道为什么在戏中要安排淳于棼飞升了:那个飞升后的淳于棼的傀儡在众人还在为了槐树消失这个戏码而惊叹的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花台的顶端。

    此刻,明月升起,换了一身白衣的傀儡衣袂飘飘,真的宛如谪仙一般,负手而立,一双眸子低垂,俯视众生。站在高处的傀儡,因为和大部分的看客有了距离,又背对明月,咋一看,简直如同真的神仙下凡。看台之上纷纷发出惊叹。

    而唯独陌白衣这个高度,是和“淳于棼”平视的。

    身后的络央看到淳于棼伸出手来,“揭”开了这次的彩头的幕布。其实是由一根看不见的银线,拉走了盖在彩头是的幕布。幕布揭开,露出了......一架筝!

“第八十四章 赵南星”

    露出来的古筝,通体呈现银白色,在红布,月光的反衬下银色尤其瞩目,甚至散发出淡淡的银色光晕。确实猛地一看,能够看出来,这是一架十分.......贵的筝。

    按理来说,送礼都是投其所好,送黄白之物太俗,送珠宝古董又实在是太过于瞩目,于是很多聪明的行贿者都喜欢投其所好寻些不常见的东西。而这次的彩头居然是一把筝,在斗花大会上,用筝做彩头,不得不说这违和感和针对性也太过于明显了。

    络央不由得看向前面的陌白衣:难道这位陌白衣善筝?

    陌白衣擅不擅争不明确,可是他确实对这把筝的反应不小,他几乎在红绸揭开的那一瞬间就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看向那个顶台的位置。要么是这把筝他十分感兴趣,要么就是他认识这把筝。

    幸亏他动作很快,立刻又坐了下来。

    陌白衣的动作落到了旁边太守的眼里,便被解读为这份大礼送对了。

    这把筝亮相之后,太守便出来亲自介绍:“各位,此争为北霜,乃是武林音乐世家顾家家主亲手所制.......”

    太守故意顿了顿,果然就是一阵哗然响起,太守十分得意,按下喧哗继续言道:“想必各位对于音乐顾家并不陌生,顾家有天下第一琴师的称号,之后虽然退出朝野归隐江湖,但是第一琴师的称号至今仍然在顾家筝言的手上。而这把北霜,便是顾筝言的封笔之作。”

    这话落地之后,再起哗然,大家不停地鼓掌,其中还有此地的乡绅名流趁机拍马屁:“太守以如此别出一格的方式亮相彩头,实在是别具一格,别具一格!”

    太守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可不是本官的脑子能想的——本官只懂得如何断案判法,这些风雅之事,实在是不甚了解啊哈哈哈哈哈哈......”

    这太守也不笨,一边撇清了自己带头企图行贿的事情,一边还刻意夸奖了自己的政绩和勤恳。

    谢明望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幸亏周围一片恭维和喝彩,他的笑声并不突兀。

    而络央却一直在想,那个卍夫人,为何还没有出来?

    陌白衣和谢明望,一个做主宾一个看热闹,已经浑然不记得此行目的是来寻红花馆的主人卍夫人的。

    如今卍夫人没出现,彩头倒是先登场了。

    第一琴师的封笔之作,价值基本已经不可估量。

    而这种可以堪称为“价值连城”的东西,居然长得也是如此的“价值连城”。做的低调又张扬,浑身上下贴了银箔,若不是金子实在造谣,估计要满身上下都用金子打一番,恨不得告诉天下神偷:“我很值钱!”

    络央这个位置看不到陌白衣的神情,但是从他一点点用食指点着桌面的动作来看,他十分不高兴。至于为何不高兴,络央也不知道,是因为这把筝太过于炫目到俗气?还是这太守行贿的手段太过于明显?

    看太守的表情也能猜到陌白衣应该没有流露出太过于明显的表情波动。因为至今为止太守还可以顺利的继续主持斗花会。

    “本城何其有幸!能令贵人下榻,同赏明月,同观花开......下官斗胆,请君侯大人一同参加斗花大会,与民同乐。这一片鲜花,请君侯大人选一盆作为斗花之用。”

    太守鞠躬施礼,并且让人捧出一盆盆开的正美的鲜花来。捧花的是美人,手里的花也是美人,美人名花,实在是美不盛收。

    一盆盆的名花和美人从陌白衣面前经过,轮到络央时候,陌白衣说:“就它了。”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陌白衣面前的“花”上,络央低眉垂眼,脸上微微泛粉,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脸上又烫又红,若非是隐藏了大多数神情的修颜,她断然不会呈现这样的镇定。

    众人欣赏了一会儿美人,又把目光移到了美人手上的名花上,结果,那居然是一盆平平无奇的兰草。现在并不是兰草的盛放季节,所以只生了一盆绿油油的叶子,开了一点点针尖大小的白花。在这月下,实在是没法看。

    太守的汗都要出来了,他万万没想到陌白衣随手一指会指到最差的一盆几乎算是草的东西。这样如何获胜?如何得到彩头?

    可是人家已经当面选了,再是换走也来不及,只好硬着头皮应下。然后指使师爷立刻去问“高人”如何收场。

    太守说道:“那你,站在君侯身边。”

    美人站在君侯身边,兰草则是送到了花台。

    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

    络央之前装作漫不经心的问了一下丫头:“听说斗花会还会有个大人物来,叫什么夫人.......有没有这回事?”

    没想丫头十分了然的回答:“卍夫人嘛.......有的有的,卍夫人要在选花的时候才来呢。你可想不到卍夫人是怎么来的呢。”

    这令络央有些意外,今天的意外也有点太多了。包括陌白衣的身份,卍夫人的名声,甚至包括北霜的出现.......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顾悦行像是没来,又像是来了。如果再来一个孟百川,那连月城当时的人可算是齐活了。

    络央用眼角余光看到,刚刚离开的师爷去而复返,在太守耳边嘀咕了一句什么,太守又立刻高兴起来,高声唱道:“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这一句落地,那北霜旁边的“淳于棼”长袖一挥,屋顶顿时倾下漫天的花瓣,除了花瓣之外,天生还偏偏落下众多的“仙娥”,轻纱漫漫,彩衣飘飘,俨然就是刚才那些如足岁小儿的傀儡。那些傀儡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在天上迎着花瓣雨飞来飞去,轻歌曼舞,俨然真的有天外飞仙下凡助兴一般。

    周围之人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精彩的表演,无不喝彩一片。歌舞到高/潮时候,“淳于棼”也跟着飞升到空中,它表演的是舞剑,不知道用了什么戏法,傀儡身边祥云笼罩,云朵散去之后,傀儡的手上就多了一把小小的宝剑,“淳于棼”在空中挽了个剑花,同时,那个“金枝公主”翩然落到了北霜的旁边,开始“抚筝”。

    其实谁都知道,一个小小的傀儡,是没办法真的操控正常大小的筝的,真正弹琴的,是花台幕后的琴女,所以才有了“金枝公主”抚筝,却发出古琴之声的事情。

    但是周围无人去挑剔这个瑕疵,而是不停地鼓掌不停地叫好。他们一致觉得这些定然都是京都权贵们才能看到的节目,若非是当初那个傀儡师,这种槐安小城如何能够请得到这样的傀儡班子?

    但是其实京都都没有人见过这样的阵容。傀儡可以做的很漂亮,戏耍傀儡的操控师手艺也可以灵活多样,擅口技者也可以将傀儡戏唱的如泣如诉令观者落泪。但是从没有任何一个傀儡班子,可以做到让傀儡在观者面前“脱离”掌控者的手而翩翩起舞宛如复生一般。

    络央端端正正站在陌白衣旁边,竖着耳朵听谛听对陌白衣道:“公子小心,那个傀儡手上的剑是真的。”

    陌白衣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如今这个距离,络央就可以看到眉毛,而不是看后脑勺了),不动声色道:“有意思......在京都的时候我也把玩过福荣公主的傀儡,手指确实可以抓握,但是也仅仅只能抓握而已,最大的程度也就是傀儡师操控,摘下一朵牡丹花献给公主哄玩.......可是这里的傀儡居然可以握住一把真正的宝剑。有意思。”

    以络央这个位置,不光可以听到陌白衣和谛听的对话,甚至还可以看到谛听的白眼。谛听一边翻了个白眼一边说道:“公子,这是有意思的事情吗?在公子面前,携带兵器,这要如何论处?”

    陌白衣反问:“你说如何论处?”

    谛听道:“按律当斩。”

    陌白衣失笑:“你去呗,斩首一个傀儡......你说你有没有意思?携带宝剑的是一个傀儡,若是我当场下令斩首傀儡,我的名声也就更有意思了。”

    陌白衣说的不直白,直接名声更臭不就行了,非要说个有意思。或许对他来说,遇到的很多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他都习惯用一句有意思来总结。

    似乎很多事情,有意思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所谓的公平、合理、残忍亦或者无情无义,都不重要。

    谛听对他漫不经心的态度十分的不满,却也无可奈何。他不动声色的绷紧背脊,手摸到了腰间。如果没猜错,谛听的腰间应该有武器。他是空手来的,可是如果作为陌白衣的侍从,他不该空手。而陌白衣身边只跟了谛听,虽然阵仗不错,可是其他人不在他身边。若是真的有刺客,那么那些人只能为他报仇,做不到替他挡刀。

    等一下......络央看了看在陌白衣右边的谛听,又看了看在陌白衣左边的自己。难道关键时刻,要她来挡刀?

    这是什么逻辑?简直万万不可,而且,她是人间界的神官,谢明望也说了,若是她死了,陌白衣也会消失。为了自己的小命,如果飞刀剑雨传来,陌白衣应该飞扑过来,以身替她挡刀才对。

    台下不知道演到哪里,又是一声喝彩。

    其中谢明望的声音最为响亮:“我就说探花是那一盆状元红!有没有意思!状元红得了探花!给钱给钱!”

    原来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到了选“花魁”的时候了,那一盆开的如火如荼的山茶,名叫“状元红”的,一整个花株都开满了红花,而且那红花没有一点点瑕疵,就像是状元郎身上的花带一般。这样的一盆上品茶花,得了探花的名头。

    茶花旁边,落下了一名“仙娥”,正是第一出南柯梦中淳于棼高中状元的时候,另外一边打马游街的探花郎。原来唱这一出戏,是为了后面选花魁做铺垫。这么说来,那位穿着榜样的傀儡落在哪里,哪一盆就是第二甲了。

    只见那名榜眼煞有介事的在花丛间走,一会儿低头“嗅花”,一会儿吟诗作对,一会儿摇头摆脑,故弄玄虚的令周围发笑,最后,它甚至还取出了酒壶,开始仰头饮酒。之后,傀儡开始表演醉态,他最后,“醉卧花丛下”,那被傀儡“醉卧”的花,正是位于花架第二层的一盆粉色芍药。

    于是第二名榜样也选出来了。

    众人没想到这一次斗花大会筛选是以这种方式,纷纷觉得有趣加新奇,赞不绝口,又加上酒意上头,鼓掌和叫好之声越发的热闹起来。

    等到最后花魁的时候,气氛推到了最高点。

    淳于棼和金枝公主的傀儡开始双双唱歌,唱的是一首十分新鲜的曲子。

    起初众人听的时候还十分的和乐,一边饮酒一边看两个傀儡在那里执手相望,之后,随着那词曲内容越发的明显,不光是那些乡绅,连旁边的太守的脸都绿了。

    这两个傀儡,唱的是一出咋然听起来十分俗套的亡国公主和敌国皇子的爱恨离愁的戏码,可是这戏码越是听起来就越耳熟,而这熟悉的程度,令人几乎要吓得把肝胆混合胆汁给吐出来。太守的脸千变万化,那边乡绅那边,有的鸦雀无声,有的喝的太多没法止住,甚至直接吐了出来。谢明望差点要叫出声,最后还是忍住了。

    谢明望不出声,这才是最可怕的。连他都跟着神情肃穆起来。——在场之人,无一不听出来,那两个傀儡,唱的就是先帝撕毁颂雁之盟,开战南燕的往事!

    先帝撕毁盟约,南燕灭亡,当年与南燕公主和亲的皇子之后并未曾继位,但是长大后却依然手握政权,成为了大宋真正的掌政王爷。

    这位掌政王爷,如今正端坐在台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那花台上的一对傀儡在做戏。

    而那天上的两个傀儡,依然毫无察觉底下的严肃气氛,自顾自的唱着。

    “......你父皇背弃盟约开城门,我父皇葬身火海把命送.......今日再谈昔日恩,不觉戏如小儿言?我只恨我懦心肠,做不下挖尔心肝把命偿!......”

    金枝公主唱到这句,一把推开搂抱的“淳于棼”,夺过淳于棼的宝剑,直接砍下了淳于棼,不对,是赵南星的头颅!

“第八十五章 新主人”

    现在只要是个人都能反应过来,如今傀儡所唱的,早就已经不是什么所谓的南柯梦了。望着滴溜溜滚落到陌白衣案前的“人头”,那边的主持这个斗花会的太守连一声吭声都没来得及吭一下,就直接两眼一翻,晕死了了过去。

    太守滚落到了桌下不省人事,首先反应过来的就是师爷,不过那个师爷的第一反应并不是去大惊小怪的呼天抢地或者去查看太守的情况,而是掉头就跑!

    这一番跑动把众人都惊的目瞪口呆,连那些吓得脸色发白快要晕倒的乡绅都给惊地忘记了晕倒。远处之人还不清楚什么情况,但是那滴溜溜掉到面前的“人头”着实把丫头吓了一跳,她尖叫的声音还没落地,就有另外一个尖叫声响起,比之更甚。只看到那个师爷尖叫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跑个两步,就被一个少年飞起一脚踹了回来。那少年的力气巨大无比,一脚下去,那个瘦长的师爷凌空飞起,竟然直接飞到了陌白衣的案前,直接撞上了陌白衣面前的桌案才停下。事实上,由于谛听那一脚的冲击力太大,撞击的桌案差点冲撞到陌白衣身上,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等到络央反应过来时候,她已经不动声色一手抚上了桌案——一个千斤坠,那个寻常的精巧桌案就稳如泰山一般抵挡住了一个成年活人的冲击。

    师爷没有了缓冲,差点被那个“泰山”给撞的吐血。而事实上,师爷身上确实也鲜红一片,远远看去,真的会被误以为他被谛听一脚踢吐了血——其实是师爷撞倒了桌上的葡萄酒倾到身上所致。

    而且倾倒在他怀里的,还不止是一壶葡萄酒。师爷哎呦哎呦的爬起来,一边睁开眼一边下意识摸索些什么,他觉得怀里多了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个“血”糊糊的人头!顿时又是一声尖叫,立刻把那个头颅一丢!

    结果又是一声尖叫:原来师爷好死不死,又把那个头颅丢到了陌白衣身后丫头的怀里,丫头双重惊吓之下,只来得及发出第二声尖叫,就软绵绵的晕倒了。

    一时之间,周围顿时乱套,不知道是谁,在看戏中大叫了一声:“杀人啦!”

    然后紧跟着又有一个人大叫着补充:“大人杀人啦!!”

    这两声无异于是在平静的水面砸下两块巨石一般,激起千层浪,整个回马阁乱成一团。原本这次看热闹的就不光是乡绅名流,还有官眷和乡绅的妻房等等女眷。槐安城是个小城,对于一些事情上并没有京都洛阳等地那么的分明,城中难得来如此尊贵的人物,自然要携家带口的过来见世面。

    陌白衣的排场和面相并没有令这场世面有何失望之处,但是陌白衣所处之地带来的变故的心跳程度,也确实过于的超出了。一时之间,吓晕的吓晕,吓的四下乱跑的也乱跑一气,谁也不知道到底谁杀人,有没有杀人,反正有人嚷有人尖叫有人跑,于是在一片混乱中,大家都如无头苍蝇那样,乱跑一气,甚至有人直接从二楼往下跳,然后不出意料的踹断了腿,立刻发出了如同杀猪一般的哀嚎。又是一抹烘托气氛的伴奏。

    在这一片混乱中,唯几不动的,除了陌白衣,倒是还有那手持宝剑,刚刚砍下情郎的“金枝公主”,不对,这个傀儡现在扮演的,应该是那位南燕小公主。金枝公主的傀儡是个少女面貌,即便是打扮的珠光宝气,举止端华有礼,也依然不能改变这个傀儡是个少女面貌的事实。

    面对少女面貌的傀儡,陌白衣屏退了谛听,站了起来,他仿佛根本看不到两边的混乱,缓步走到了凭栏处,那高处的金枝公主也如下凡一般,降落到了雕栏上,巧的是,傀儡立身的雕柱,雕的是一朵半开的莲花。

    陌白衣轻松一笑,对着傀儡说话,他像是疯了,一个活人,在对着一个傀儡说话,且似乎,还满怀柔情:“她走的时候是十五岁,不过很可惜,我当时以为我一直记住她的脸,不管过了多少年,我都该记得住,一眼认出。可惜世事难料,老天爷最爱打脸,我后来见她,并没有第一眼认出来,我努力过,可惜,我寻不到什么熟悉的影子,甚至那种感觉不如我见到我曾经很心爱的扇子。”

    那傀儡没说话,靠近看来,傀儡精致的面容十分的呆板,仔细看来,傀儡的脸雕刻的太过于圆润,嘴角也很死板,眼睛太大了,头发显然很久没有打理,沾上了细细的灰。她身上的衣服抽了线,纱衣之上还有明显的蛛丝。这是个很不错的傀儡,可惜主人并不爱它,令它折损,令它蒙尘,令它沾染上恐惧的意义。

    “当年它也要杀我,外界传闻,她要杀我,为了家园为了国家为了父母兄姐报仇.......传闻她重伤我,最后没有忍心,但是恨意太大然后自尽。......真是有意思,”陌白衣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十分可怕,“天下的亡国故事,都是这个套路。一点都没有意思。”

    那傀儡起初一动不动,只是呆板地、安静的听他说话。陌白衣的话音量正常,但是好几句络央都没有听到。因为周围的尖叫声和哭喊声实在是太大了。

    同时,还有谢明望传来的一声怒吼:“畜生!呔!”

    然后就是陌白衣偏头躲过的一只飞来的靴子。那只靴子卷着一股不小的力气,带着一把小小的斧子卷到地上,随之从对面踏着花架飞来的谢明望用另外一只穿着靴子的脚一脚踩碎了一个傀儡的头。这个傀儡,就在陌白衣专心和金枝公主这个傀儡说话的时候,偷偷溜到陌白衣身后,举起了手里的斧头。

    按照这个碎脑壳的衣裳来看,这个傀儡应该是金枝公主出嫁时候的一个轿夫。

    “好个畜生!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想见过我会吗一个傀儡叫做畜生!居然还会暗中偷袭......呔!好个畜生!”

    谢明望骂骂咧咧跑去捡回来自己的那一只靴子,一边单脚蹦着穿上,一边想要怒骂陌白衣,结果他的骂声已经到了嘴边,又在看到络央的时候扭了个弯:“小师侄女!好啊你,你化成灰我都能知道是你!易容有什么用!修容有什么用!不是让你别来!这整个回马阁包围的如同铁桶,谁都别想跑!你家大人差点头都没了!”

    谢明望实在是忙得很,他这短短一句话,是对着好几拨人说的。只能说,每一拨人都能听懂。

    络央皱眉:“所以你们是故意的?明知道今天的斗花会来者不善,可是也来了?就为了引出来卍夫人?可是卍夫人没来........”

    丫头之前还说过,卍夫人要在选花的时候来,还十分得意,说“你们可想象不出来卍夫人是怎么来的”......

    如今选花倒是开始了,但是偏偏就在最后的关头,除了岔子,太守晕了,丫头也晕了,大概唯独两位知道卍夫人下落的人都顺势晕了,她确实想不到,卍夫人要如何来.......

    而陌白衣却笑道:“卍夫人么?卍夫人早就来了.......这就是卍夫人。”

    哪里?谁?卍夫人在哪里?

    络央和谢明望四处查看,哪里有什么新鲜的脸?周围人跑的兵荒马乱哭叫连连,除了一个傀儡......

    谢明望一愣,反应过来之后大叫:“不会吧?她?呸!它是卍夫人?”

    谢明望说:“怎么可能!它是个傀儡!做的再好,也不过是个木头!它里面也是木头!它没有脑子,不能说话不能唱歌,如果非要说它是卍夫人,那只有.......”

    他嘀嘀咕咕说到这里,立刻脸色大变,飞扑到围栏前,冲着下面大喊:“看住他们!别让他们死了!”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那操作傀儡的大汉们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垂着头,他们身下,是一片血泊,而身后,是那几位擅长口技的女子,充当傀儡的嘴巴,她们手里握着小巧的长刀,听到谢明望的喝止声音,抬头,和谢明望对视,微微一笑,当着谢明望的面前,毫无畏惧的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一个横切!

    血溅三尺!

    花架上的第一层,皆是一些品相很好但是俗气的花朵,有茉莉,白色蔷薇,千日红,七里香等等,如今这些花朵虽然还在开放,却染上了鲜红热血,那些本来就娇弱的花枝承受不住血液的重量,纷纷垂下了花冠。就好像那地上一个个无声无息的美人。

    谢明望心中大震。

    虽然如此,他也立刻反应过来:“她们是被操控了......如同连月城那时?”

    陌白衣点头:“若是如此,那么顺序应该是一样的......先是操控活人,再来......”

    陌白衣看了看旁边的“金枝公主”,嘴角露出一抹冷笑,随即到:“来!”

    随着这一声令下,人群中那些其中原本奔跑的“乡绅”和家眷们全部定住,他们一手一人,按住了还在飞跑的众人,让那些人面朝地面,死死趴下,同时几人一起扯下沉重幔帐,把那些人全部盖住!

    整个回马阁响起谛听的声音,此刻,谛听的少年音色宛如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私塾先生:“如果不想死,就全部给我趴下!一个都别抬头!明知道要杀人,还在乱跑,是嫌弃鬼门关的大门距离自己太远了吗?!”

    谛听的声音倾注了内力,回马阁又是圆形建筑,回音漫漫,不多一会,整个回马阁都鸦雀无声。仿佛刚刚的乱象不存在一般。

    周围又恢复了安静,不过这安静看起来很像是风雨欲来的征兆,刚刚风满楼,卷走花香,带来血腥,那花台只有面前风光,往下一看全是尸体鲜血。倒是很应了那说书人的口中,所谓的,“皇权之路顶峰风光,脚下白骨累累,哀声漫漫,不见深渊。”

    不过对于陌白衣来说,他不朝下俯视深渊,眼前风光还是可以的。

    于是他还有心思开那么一两句玩笑。

    “可惜了,这状元,没选出来。选状元的,是你的情郎是不是?”

    他问傀儡金枝公主,金枝公主没理会他。

    不过,陌白衣道:“谛听话也太多了。你说是不是?”

    陌白衣第二句话是对傀儡金枝公主说的,而金枝公主,居然真的点了点头。

    这一番动作,搞得谢明望脸都要绿了:“什么情况?傀儡师都没了,它居然......居然还在?”

    谢明望的表情落到陌白衣眼中,大概是让陌白衣觉出了真正的有趣,他大笑起来:“刚刚它飞天遁地,砍下淳于棼的人头,来我面前转移我注意,确实是傀儡师的操作。不过如今不是。”

    谢明望瞠目:“那是什么?它真的活了?小心些!它手里还拿着剑!”

    说来也实在是神奇,谢明望话音还未落地,金枝公主手上的宝剑就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谢明望脸都要抽了:“它!它!!!它它它它一个傀儡!听得懂我说话!”

    陌白衣大笑:“当然!它多么有趣,可惜之前那个主人对它不好,用它做一些不好的事情。我来做你的新主人好不好?”

    谢明望听了这一句话,立刻掉头去看金枝公主的反应。

    络央心道:小师叔聪明一个人,没想到两句三言,还真的相信了一个木头雕的傀儡会反应?

    傀儡真的点了头。

    络央:“......”

    谢明望尖叫:“它!它它它真的点头了!!!”

    金枝公主又点了一下头。

    谢明望再度尖叫。

    而这个时候,金枝公主居然做了个捂住耳朵的动作。与此同时,谢明望的尖叫更加惨烈了。

    而旁边,络央却道:“你愿意让他做你的新主人,那么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呢?你是谁?是金枝公主?还是南燕公主?”

    傀儡没动作。估计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她。

    而陌白衣却觉得光是这样已经很有趣了,朝着傀儡伸出了手:“你愿意不愿意,和我走呢?”

    不多时,傀儡真的伸出了手,僵硬,且毫无温度的木头握住了陌白衣的手。陌白衣对这个选择十分的满意,同时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那么,我这个新主人要你去杀了你原来的主人,你愿意吗?”

“第八十六章 云起”

    这话一出,谢明望立刻大喜,低头盯着那“金枝公主”不放,看热闹的兴趣溢于言表,根本懒得掩饰。不过在场之人谁也没想规劝他两句,毕竟这热闹大家都想看。

    “金枝公主”起初一动不动,就连原本一直眨的眼睛都不动了。好像这个时候对方才觉得自己应该有个当傀儡的本分,然后真的开始做一个木头人。

    谢明望起初小心翼翼戳了一下,然后又戳了一下。傀儡的脸做的再精致都是木头的,硬邦邦,冷冰冰。这个傀儡看起来并不是新的,上面刷的清漆颜色也有些斑驳和发黄。

    谢明望挑了两下傀儡的眼睫毛,睫毛尚且算是俏皮,不知道是用什么发丝做的。谢明望道:“你们说,这年头真的有物老成精一说吗?只是这个东西还不够老,所以成精也不是那么精......”

    众人都知道谢明望的意思,但是谛听直接以一个白眼就回答了谢明望的话。

    陌白衣却很执着,他冲着金枝公主伸出了双手:“来,下来。”

    这个指令好像要比让她杀掉前主人要容易执行,而金枝公主又一次的展现了自己成精的做法,她也同样伸出手,让陌白衣以一种托举小儿的姿势把金枝公主从雕栏之上抱到了地上。

    落地的金枝公主依然保持了华丽的打扮,她的身高不过是个足岁小儿的高度,此刻居然乖顺的站在陌白衣旁边,若不是刚刚络央还亲眼见了它砍下淳于棼的头颅,只怕现在真的会觉得这个只是个美丽可爱的傀儡。

    谢明望绕着“金枝公主”又转了两圈,说道:“这个傀儡......应该是体内有东西,装了东西,它并不是真的成精——那是我胡扯的,它体内的东西是能够对一些特定的词起反应。根据这些词,然后体内的东西牵引了它的动作。”

    谢明望想要证明自己的猜测,于是对着傀儡说:“来。”

    那傀儡却纹丝不动。

    谢明望皱眉。

    因为他这个严肃的表情,让络央想要发笑的动作及时刹车了。络央想了想,说道:“这个傀儡,会不会只听新主人的命令?”

    谢明望一惊:“也对!”

    然后毫不客气一指陌白衣:“你说!”

    别点名的陌白衣还真的十分近人的跟着“来”了一句。他表情淡然,但是从身后谛听那快要吃人的表情和控制住的身手来看,谢明望这个放肆也不是第一回了。不过好像不管机会,谛听的反应都还是一个样子,似乎谢明望依然如故才是一件令他无法想明白的事情。

    不过谢明望倒也不算是做了一件无聊的事情,随着陌白衣的那一身来,那傀儡真的朝前伸出了手,动作就很像是寻常小儿牵引父母的手一般。

    谢明望又在陌白衣耳边嘀嘀咕咕一番,陌白衣点头,又跟着说了一句:“走。”

    结果傀儡当真顺着陌白衣的牵引方向走了两步。

    这个时候,陌白衣没有说话,但是谢明望却发出了陌白衣的声音:“杀了卍夫人。”

    络央吃了一惊,扭头看向旁边的谢明望,确定了那确实是谢明望模仿陌白衣的声调说的内容。她又立刻去看傀儡的反应,而傀儡仿佛被定住一般,起初一动不动,之后左右摇晃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如何理解这番话。

    谢明望有趣道:“怎么回事?到底是哪个东西不能理解?是杀不行,还是卍夫人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陌白衣旁边的谛听忽然闪到了前面,几乎在与此同时,那个“金枝公主”另外一只手往下一捞,好似有一种无形的线一般,把那把刚刚掉落的小小宝剑吸引回来自己的手上,也就是看到了这个动作,谛听才拦在了陌白衣的身前。

    陌白衣毫无惧色,面容平静,就跟之前谛听把那个师爷踢飞到他面前的时候一样平静。似乎是知道自己会安然无事一般,以至于络央有点后悔,她实在是想要知道若是当时她没有拦住师爷,那陌白衣会不会自己出手。

    直觉告诉络央,今日夜很长,事情很会很长......更何况,卍夫人还没有找到.......这不是要等着这傀儡去杀卍夫人么.....恩?

    旁边发出一声惨叫,原来是刚刚晕过去又醒来的太守,他刚刚醒来,不知道谛听的吩咐,唉唉呦呦的站起来,猝不及防的看到一个小孩子身高的人在那里“自刎”,用力一刀下去,那颗小小的头就咕噜噜滚了老远,这一幕落到太守眼中,他根本不会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是傀儡。他只觉得那是一个小儿自己砍掉了自己的头,那头颅一落到地上,滚了两滚,太守就白眼一翻,又倒地昏迷了。

    谛听道:“正好,省的把他再打晕。不过它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是什么意思?”谢明望道,“刚刚陌白衣下令,杀了卍夫人,它就动手了呗。”

    谛听反驳:“是你说的!别栽给我家公子!”

    谢明望不想理他,但是暗中翻了个白眼。

    络央又发现,谢明望遇到这个谛听,好像很爱翻白眼。

    络央迟疑:“所以.......这个傀儡,是卍夫人?怎么可能?”

    陌白衣笑道:“你这不是自问自答么?你明知道不可能——只是这个傀儡的名字也叫卍夫人罢了。但是它不过就是个替身,傀儡能明白什么是替身吗?它只是触发了一些东西,杀,和卍夫人。”

    络央惊奇道:“所以它杀了它自己?它真的执行了这个命令?”

    陌白衣道:“与其说傀儡自杀是执行命令,倒不如解释成它无法理解这个指令的自毁而已。——因为按照它的原本环境来说,是不会有人对它下达一些它根本无法明白的指令的。如果有,那就表示外面出了差错,变了天。”

    如果把傀儡算是一种武器,这个武器还可以自己根据一些关键词来进行反应或者动作,这可以算是一种很不错的上品武器了,发明这种武器的人定然也算是一个个中高手,那么这个高手为了不让自己的武器流落到旁人手里,比如会做一些机关在里面。用以武器在脱离自己掌控之后不至于被他人所用反噬。而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自毁。

    所以陌白衣会说,与其说是傀儡执行了“杀掉卍夫人”这个指令,还不如说是傀儡接收到了一个自相矛盾(我杀了我)的一个错误,然后由此,启动了自毁,选择了自尽。

    谢明望恍然大悟,但是紧接着就十分的忧愁:“这个傀儡自尽了,那岂不是就找不到真正的卍夫人了?还有一个问题,北霜怎么会在这里?”

    谢明望往上努努嘴,示意了那个“彩头”:“你不会是追踪北霜,才一路来此的吧?北霜怎么会脱离你的手里?除非.......”

    谈到这个事情,陌白衣解释:“北霜之前断了一根弦,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正好顾家说北霜可以再调度一番,于是在三个月前就送到了顾家,其实原本若是换一根弦一个月倒也够了。”

    原来这把筝真的是陌白衣的。这筝到底有什么金贵,就连换一把筝都要特意送回本家?还要一个月都算是常事?

    谢明望道:“顾家?真的是那个江湖音乐世家的顾家?”

    陌白衣知道他要问什么,笑眯眯道:“就是顾悦行的爷爷。”

    谢明望再度恍然大悟:“还有这一层缘分呢?不是说顾家有个铁律,就是不与朝廷有任何往来么?尤其是那位顾老爷子,见了一点点和朝廷沾边的都跟见了土匪一样.......”

    陌白衣回答:“顾老爷子欠了我人情,为了补偿这个人情,才给我做的北霜。他上次遇到我还说,恨不得在就就当场成仙而去,落一个人间茫茫恩怨干净。他这手制筝的手艺,一个后人都没传承去。”

    谢明望再度感慨又是感慨:“天,那你现在岂不是携一座城池走来走去?——这北霜可是价值连城啊。”

    陌白衣笑笑,刚刚想说什么,蓦地,空寂的回马阁忽然响起一阵琴声——确实北霜方向发出的!

    谛听反应极快,立刻一个纵身而上,盘旋上了花架查看一番,将无恙,便准备取下北霜,他算是谨慎,扯过那匹原本用来覆盖北霜的红绸就要去包裹筝身,却在红绸快要触及其身的时候如同遇到了什么锋利之物那样,忽然碎裂成了无数!红绸碎片纷然落下,宛如一只只血红的蝴蝶飘落空中。

    陌白衣厉声道:“回来!”

    谛听一个大惊,立刻原路返回,落到陌白衣身边时候,原本身上的蓝衣已经有了片片的污迹——原来是刚刚一番,红绸碎裂的同时也伤到了谛听,谛听的手臂血流如注,沾到了身上。他立刻给自己止住了血,封住了身上的几处穴位。但是他的脸已经因为失血而发白,嘴唇也有细微的哆嗦。

    陌白衣一言不发,将桌案东西尽数朝外拂去,果然,那些蔬果、红烛等物在空中碎裂成了无数小块!这空中已经有了很多的锋利且不见痕迹的银丝!

    对方起了杀心,而且是要用在月潭镇相同的方法,杀掉所有的人!想必此刻回马阁的中心所有,都以花架为中心,都布满了银丝,若是此刻有人乱跑,一定会毫无征兆的撞上银丝而被分尸,后面的人会更加惊惧,然后撞上下一片的银丝网而丧命!

    陌白衣道:“有意思,又来这一招。”

    谢明望却说:“天哪,若是真的是鬼蜘蛛,那咱们可没招。”

    他瞥一眼身手:“你的护卫受伤了,你的北霜现在看得到摸不着,我呢?只会逃跑,这位小师侄女,大概比你厉害那么一点点?我也不知道,反正,都没有那位武林盟主厉害。”

    武林盟主顾悦行,在连月城一别之后就没有了消息,顾悦行虽然有职责助力神官,但是对于顾悦行来说,艾子书还是要大过于人间界的。

    孟百川如今也不在这里,顾悦行就算是想要有个缘分,也这缘分的纽带也得是孟百川才行。而且之前鬼蜘蛛陈三百就是死于顾悦行之手,如今鬼蜘蛛再现,却冲着他们。也就是说,鬼蜘蛛并不是冲着顾悦行来的,反而有可能,是追着络央?

    难道鬼蜘蛛和人间界有恩怨?上次是牵扯到了顾悦行,这一次难道要牵扯进来陌白衣和谛听?

    想到这里,络央拉着谢明望问道:“师叔,人间界和鬼蜘蛛有什么恩怨吗?”

    谢明望一愣,想了想才说道:“恩怨?没有吧?就算是有恩怨我也不知道啊,我入世的时候,鬼蜘蛛就消声灭迹了,而且他重现也和我没什么交集啊.......如果要说得罪,也不是我能得罪吧?我天!难道是追着我来的?我天我天我天!!!!”

    谢明望忽然连续爆喝了三声“我天”,谛听顺着谢明望的方向一看,不由得也跟着爆喝了一句:“我天!”

    原来那银丝移动,已经开始逼近了看台,看台上的柱子已经被勒出了一一字宽的缝隙,如同锯树一般。众人恍然大悟:“幕后者见大家都不动,空地之处无法自投罗网,就干脆进网里杀人了!”

    谢明望尖叫之后,又连忙自我安慰:“没事没事,我们跑就是了......按照这个速度,咱们几个人跑走,让他们溜掉,时间绰绰有余........”

    络央道:“这可不一定.......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络央卷起一袭白纱在凭栏之前竖起一道云墙,络央的白纱以人间界的天蚕吐的云丝而成,水火不如,刀枪不惧,有云纱的美名。而在外,这一袭白纱卷起为云,遮天为墙,云起云落,一夕之间。

    云纱卷走了第一批破风而来的长箭,那长箭也十分袖珍,想必也是冒充傀儡戏的道具才瞒过了查验,回马阁的斗花会有贵宾,还有一城太守,除了本地府衙的差役和陌白衣的侍卫,其他人是不能够带进来任何锋利可做武器的东西的。就连姑娘的发簪都不许是铜类的。所以这一次女眷多簪鲜花。但是如果是以傀儡的道具做名目,却可以带进来等比大小的真刀真枪.......实在是令人吃惊。

    谢明望凌空抓住了一支第二批而来的弓箭:“好家伙!好家伙!这真的是要我们死了!小侄女!你这一手漂亮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谢明望又是一阵尖叫,络央一看差点也尖叫起来:怪不得那弓箭会进来,原来是她的云墙阵被陌白衣给破开了,他竟然是想要去取回那架北霜!

“第八十七章 有个高人”

    云墙之外,弓箭密集的如同落雨一般,这个时候出去,简直就是争前恐后想要模仿刺猬一般。别说去取北霜,只怕刚刚从云墙探出头,那颗头就成了刺猬了。

    谛听阻拦不及,差点吓的晕倒,他本来也就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遇到这个事情,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公子!!公子!别去!”

    陌白衣当然没听到,破开的云墙很快合拢,把要跟随出去的谛听拦在了云墙之后。

    谛听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还一分为二的云墙白纱在一个瞬间就再次成了无缝天衣一般,他急着直打转,差点要扇自己一个耳光。

    络央是个爱美的,同时也怜爱一切美色,她不忍心让陌白衣一张如花似玉的脸变成刺猬,立刻高声道:“陌白衣!给我下来!”

    络央鲜少提高声音说话,在座之人也是头一回,谢明望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摔到那一堆小弓箭上,但是陌白衣却浑然不觉,依然如故。她话音尚未落下,陌白衣已经破开了云墙,而那被破开的云墙,并不是被陌白衣蛮横撕裂的,而是那云墙主动分开的!

    络央急地汗都要下来了:那北霜,就这么重要?!

    她甚至来不及去分神想陌白衣为什么会破开云墙,她现在只希望陌白衣手里还有别的兵器防身,万万不可,就那么一架北霜。

    人间界的弟子的防身之物一般都着重于“看不出来是武器”这一个要素上。大多数是笛子、扇子、斗笠、甚至是手腕上的镯子,脖子上的披帛等等。络央的这件“云起”也是严格按照这个前提,它平时是一件正常不过的罩衫,还能看到精细的重绣和轻纱,但是在关键时候,这件“衣服”可以延展出来数丈的长度,可以卷、击、抽、防等等。实在是一件居家旅行必备武器。

    人间界的雾气擅长于有型又无形,谢明望的武器暂时不知,但是无论如何,那个招摇的北霜都不会是陌白衣从人间界带出来的东西。想到陌白衣出身十分贵重的前提,那么这个北霜应该是江湖顾家以还人情的理由送给陌白衣的防身之用。对他很重要,而鬼蜘蛛这边带走北霜,只怕也是冲着钳制陌白衣的攻击性而来的。

    人间界即便是把陌白衣驱逐,大概也不会小气到把给他量身打造的武器给收走的,络央觉得人间界的武器应该还在陌白衣身上,只希望他能借助人间界的武器,去取回人间的武器。

    ***

    见到有人出现,弓箭放的就更加勤快了,陌白衣目力极佳,看到对面放箭的,果然还是那一批小小傀儡,那些原本在戏中的轿夫、走卒、宫女、仙娥等等,那南柯梦的戏份唱完,那亡国公主的爱恨也落幕,现在,那些傀儡换了一个舞台换了一个戏本,都变成了刺客杀手,把整个回马阁变成了一个正在上演生杀大戏的戏台!

    对方是傀儡,这又两个表示,两个表示一个麻烦一个算是机会。

    麻烦在于对方是傀儡,傀儡本身没有任何的思维,不会自行停止,除非找到像金枝公主那样的矛盾点触发对方自毁。

    机会在于,傀儡不懂得随机应变,只要他找到机关,或者绕到傀儡身后,就可以有机会停止这一切的杀戮。

    刚刚他在云墙之后透过白纱看眼前,云墙云卷云舒,如同白云流淌,若是谢明望知道他在关键生死时候还能做这样一番比喻,必然是要骂他一顿的。不过他也确实看出来对方箭雨之下的漏洞。

    这重重长箭,如密雨一般的急下,可是偏偏每一次,都会必过高台。或者说,是避过高台的最顶端。弓箭也不朝着中间空地搭起来的高台的柱体上招呼,但是对于高台上那些奇花异草却一点也不怜惜,就在刚才,那一盆刚刚被选为榜眼的芍药,直接被拦腰砍断,十分的可惜,粉色的芍药从高台落下,直接跌入了尘埃,粉身碎骨。陌白衣觉得那一盆芍药花好像是摔在自己的心里一般。

    虽然花朵七零八碎,可是高台却完好无损,为何避开高台?既然不是惜花人,那么就是怜惜高台上其他的东西,那么,就是那架被弄得俗不可耐的北霜!

    陌白衣破开云墙,循着箭雨的空隙,循着北霜而去,果然如他所料,避着高台的台柱,十分轻易的就到了高台之上但是一步之遥,若是想要拿到高台上的北霜必须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否则以北霜的重量,有可能会有所损伤。这些傀儡,如此珍惜北霜,一旦发现北霜有个损失,搞不好会暴怒,然后跳出来把陌白衣撕个粉碎。

    云墙之后的谢明望也看出来了陌白衣的用意,大叫:“你疯了?!你不要命了!这东西比你的命还重要?!给我回来!”

    “你觉得我现在能回来吗?”陌白衣偏一偏头,避开了一支小弓箭,“他们比我还要珍惜北霜,我倒要看看,他们往这里塞了什么东西!”

    谢明望简直要晕倒:“你的好奇心就是这么厉害吗?非要这个时候看?你等会看能怎么样!”

    陌白衣懒得和他说话,翻了个白眼,神情像极了谛听,或者说,谛听翻白眼,其实是跟他学的。

    陌白衣翻了白眼,翻回来之后却发现眼前都白茫茫一片,以为自己翻的过度瞎了,定睛一看才发现云墙已经绕到了把花架和自己包围的程度。

    络央声音很快传来:“快点!”

    他必须快点,因为那些傀儡发现花架被围,竟然一个个都学着飞天的本能要冲过来,尤其是那几个小仙娥扮相的傀儡,头已经过了云墙,正俯视看下来。

    这也实在是太过于惊悚了。陌白衣与其一个对视,取走北霜的时候差点一个激灵。

    而那个小仙娥的斧头砸过来的时候,几乎和陌白衣跳下高台时间分毫不差!最高处没有了北霜,小仙娥的斧头一下一下的砸到了高台上,那些下面往上爬的傀儡也开始用剑用小刀甚至用牙齿开始咬高台的木头,咬的咯吱咯吱作响,不多一会,高台就摇摇欲坠,居然这么快吗?那样袖珍的斧头?

    陌白衣正在疑惑,谢明望很快给了答案:“苍天!这些傀儡的牙齿!是锯子做的!”

    怪不得!

    那些小傀儡之前都是闭嘴的,根本看不出来牙齿是用什么做的,如今一张大嘴巴,才看到嘴里全是两排锯齿,一咬下去,简直就是个行走的锯齿板,一个个比老鼠还厉害,碗口粗的柱子,没多一会就啃的断掉,花架是以三角方式立住的,本来就只有三根大柱支撑,因为只是用来放花盘,所以也没有费尽心思在地上做奠基,只要啃掉一根柱子,那这花架也就毁了。花架已经断了一条腿,支撑不住那上面的花盆,更何况,现在还有个人。

    络央的声音再次响起:“上云墙!”

    她意思是让陌白衣翻过云墙回到原地。她才好把云墙继续回收,否则再耽误下去,花架要被那帮小傀儡的锯子鬼啃掉,那天上的小仙娥举着斧头眼看搞不掉陌白衣,就要冲着他们过来了!

    陌白衣何尝不知道?可是,他现在有苦说不出:这个北霜,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重量简直是之前的一倍多!比搂抱住一个妙龄闺女还要费劲,本身他要避过箭羽和空中的小仙娥回去云墙之后就十分费劲了,如今再带着一个重物死物,简直是难如登天!

    那些谢明望催地犹如催命一般,陌白衣简直要捂住耳朵:“等一下!”

    然后,四周就安静了。

    这种安静十分诡异,因为谢明望惊恐的发现,空中的小仙娥,包括那刚刚还在津津有味啃柱子的傀儡,都停住了。一动不动,或者说,并不是真的一动不动,而是疑惑的停下了动作,似乎是被吓到了,又或者是听到了什么另外的指令正在消化要如何反应。

    络央先反应过来:“你!你是金枝公主的主人,金枝公主是他们的主人是不是?!”

    谢明望莫名其妙:“什么意思?”

    他脚下还踩着一个四脚朝天挣扎要啃他的脚的一个小仙娥。那小仙娥做的十分精致,若是在平时谢明望一定会啧啧称奇的欣赏一番,然后供起来,安顿好,但是如今性命攸关,他毫不留情的把小仙娥精致的脸给踩在了脚下,谢明望的鞋子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任小仙娥如何啃咬,谢明望都毫不在意。

    他只在意络央说的话:“什么主人?”

    络央道:“刚刚,陌白衣说话了,他们反应了。有了反应!”

    谢明望说:“所以呢?.......我天!”

    谢明望立刻反应了过来,他说道:“停下!你们这些傀儡!给我停下!”

    这一句话落地,嘎吱嘎吱的啃咬声又来了,透过薄薄的白纱,那个飘在空中的小仙娥又举起了斧头。谛听情急之下,弯腰捞起地上的一个小弓箭就朝着小仙娥投掷了过去,那小小弓箭能有多少分量?即便是谛听加注内力在上面,即便是稳准狠的扎到了小仙娥的太阳穴上,那小仙娥也一点事情都没有,只是缓缓扭头,依然还是举着斧子,只是这回,它直接冲着谛听而来了!

    谛听也毫不畏惧,迎难而上,跑去和举着斧头,长着锯牙的小仙娥缠斗了起来!远远看去,十分幼稚,就好像两个少年少女在打架嬉戏,如果忽略那个少女一嘴锯齿,还时不时想要动嘴朝谛听的脖子上咬的话。

    可见,这谢明望的声音没用。那傀儡大概是发现了自己接受信息有误,于是又重新开始继续攻击。该啃咬的啃咬,该进攻的进攻。一点也没耽误进度。

    这个时候,有声音自高处而来,是弹剑之声,就好像是有人以指叩长剑,发出清脆的回鸣,一下一下,自上而下,回荡在这个圆形结构的回马阁。

    这个声音在一众忙乱中十分的突兀,那个太守又再一次醒来,又哎呦哎呦的爬起来,还没有来得及看清眼前发生什么,又被一巴掌给拍晕。

    原来是在太守醒来时候,正好谛听和那个小仙娥滚到了旁边,小仙娥见谛听是个难缠的,又见到旁边太守有了动静,于是就一边和谛听缠斗,一边伸长脖子要咬一口太守,结果太守还没有来得及尖叫,就被谛听一巴掌打晕。小仙娥对于没动静的人没兴趣,于是又缩回去了脖子继续咬谛听。

    于是谛听和小仙娥成了唯二两个没有听到这击剑之声的。他们颤抖的如火如荼,而小小的云墙之类,响起了筝鸣。

    一剑一筝相和,一柔一刚,十分契合。

    原本谢明望还不知道这是为何,忽然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他小声解释:“这些傀儡已经没有了傀儡师操控可是依然可以行动自如,还可以听命,进行攻击,杀人,啃咬的动作,应该是以声音。就像那个金枝公主那样,听到了一些特定的声音,而那个声音,应该不受人声和其他的杂音所扰。但是,会被乐章扰乱。傀儡们不动北霜,想必那个声音就是从北霜发出来的。只不过声音很小,这里发生事情之后又很嘈杂几乎没有一刻是真正安静的,所以听不到。但是这个击剑的声音,提醒了我们。”

    络央道:“这人是敌是友?”

    “当然希望是友人,”谢明望说,“可是,小师侄女,你有什么友人么?我可没有什么友人,至于陌白衣么.......他仇人更多些。”

    络央不语。

    周围安静,云墙变成了云起,以云朵形式支撑高台不倒,陌白衣席地落于高台,渐渐明白了如何指挥傀儡。那啃咬的傀儡慢慢起身,捡起来地上的小小斧头,冲着一处箱子开始疯狂砸下去!那几口箱子,原本是搬运傀儡说用,根本毫不起眼,也看起来不像是能够装重要东西的存在。可是被那几个小斧子扎下去之后,却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嗷嗷声音,一个浑身鲜红的男人从箱子的缝隙中跑出来,抱着头,绕着花台大叫,而后面,这紧跟着那些举着斧头龇牙咧嘴的小小傀儡!

    谢明望简直惊呆了。

“第八十八章 好久不见的武林盟主”

    起初众人以为又是一个大写的傀儡,结果发现居然是个人,真是令人吃惊,那人身上着装清凉,瘦瘦的一片,个子也不是很高,不过一个正常十三四岁少年的高度,却生了一张十分老成的脸,那些个傀儡不多快到他的大腿,举着斧子小刀小剑的一通乱砍,好几下命中关键部位,那男人充分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什么叫做“瞻前顾后”,有两回都被小傀儡眼疾手快的刺中屁股,痛的他尖叫连连。

    络央还看到,那看台上有不少脑袋从厚重的帷幕下探出来看热闹,起初瑟瑟发抖的群众们被憋了好久,即便是一开始吓得胆战心惊,等到这阵过了,好奇心难免上头。有不少胆子大的年轻后生们,起初还是小心翼翼扒开帷幔偷偷看,结果越看越起劲,居然一边看一边惊呼出声。后头的人听到前头的动静,也动了好奇,一个个都开始骚动起来。

    要不是后来这个男人的尖叫和呼痛让人回神,搞不好那些人能直接坐起来嗑瓜子看热闹。

    他身上的鲜红就是被傀儡们劈砍出来的血,一头一脸狼狈不堪。一开始他抑制不住尖叫,只顾着一边杂乱无章的尖叫一边逃命,虽然也有瞅准空子狠狠的踹一脚那些追赶不休的傀儡,可是那可是不知道痛不知道罢休的傀儡,即便是被踹的“人仰马翻”也还是锲而不舍的要砍要杀。

    好在饶了几个来回之后,那个男人终于发出了一声在他们看来变了调子的尖叫。然后转机就来了:那些本来追着他不放的傀儡在一个停顿之后,转头就好像看不到他一般,开始互相厮杀,拿着斧头的去狂砍拿着剑的,拿着剑的傀儡即便是被看得脑袋起了豁口,手依然不停地在一下一下看着压制在它身上啃咬个不停的傀儡的脚。

    众人发现,只要那个人一直尖叫,傀儡就会互相残杀,但是只要他稍微停下喘口气,那傀儡就会立刻继续追杀他。

    于是他只好不停地变着调子尖叫。

    一边尖叫一边还要拔高声音打骂:“麻.......麻/的不要脸啊,脸呢?脸........呢?!你们一个弹琴的和我一个动嘴的比啊!啊啊啊啊啊啊.......”

    ——即便是这样一句话,他都是尖叫出来的,好像在拔高声音唱歌一般,可惜嗓子不怎么样,给唱劈了。

    大概是这一幕实在是太过于好笑,有几个看热闹的没忍住,“噗呲”笑出了声。然后立刻捂嘴,躲进了帷幕下面。

    那人十分恼怒,却又怕停了之后继续被砍,只好继续尖叫。

    实在是太难听了。

    那位击剑鸣音着冷冷一句:“吵死了!”

    之后从容降落。谢明望立刻认出来他,大喜:“这不是顾盟主么!天呢!真是蓬荜生辉可喜可贺我见犹怜!”

    众人:“.......”

    众人对谢明望乱用成语的行为十分无语,就连一直抗衡傀儡的陌白衣,都弹错了一个音。

    “.......”顾悦行也十分无语,不过他好歹算是见过世面,十分的处变不惊,一一问候,“谢兄好,各位好。”

    不过不要紧,因为顾悦行很快下来,一个一个,踩碎了人偶的头。咔嚓咔嚓的脆音不单单惊地帷幔底下的人偷偷探头看热闹,连带那个满身失血的汉子都呆住了。不过这也算是救了他一命:他尖叫的过度,已经嘶哑了,除非陌白衣停手,否则为了保命,他只能不停地叫下去。

    如今他即便是闭嘴,那傀儡也不会精准的冲着他来:没有了头的傀儡如真正的无头苍蝇,四下砍杀,忙个不停。

    有个小仙娥,在半空中就被顾悦行一掌震碎了木头,然后就留一个无头的仙娥手脚忙乱飞舞,看得帷幔下发出嘻嘻哈哈的声音。

    眼看着就要成一场闹剧,顾悦行努力面不改色,踩碎了傀儡之后再一把抓起那个细瘦的汉子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杀他们?你知道他们是什么身份你就敢动手?”

    那人哇哇大叫,在顾悦行手下挣扎:“壮士!勇士!好汉!我错啦我错啦!我不知道哇!真的不知道哇,我就是奉命行事,躲在箱子里发出指令的罢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汉子浑身被血弄得黏糊糊的,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中衣,挣扎之间露出了一大片瘦如排骨的胸膛,活像个小鸡子。他动作之间差点把自己的血甩到了顾悦行身上,顾悦行立刻洁癖发作,放开了他。

    顾悦行这一次穿着一袭青衫,外还罩了一件银灰色的纱制罩衫,往那里一站,端的是青衫磊落,少年风流。

    少年风流的武林盟主,怎么可以沾上不干净的血呢?

    顾悦行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十分得体的把上头的陌白衣连同北霜都给“请”了下来。他首先对陌白衣到了个歉:“十分抱歉,顾家没有在规定时间把北霜送回,还累积大人亲自来寻,实在是抱歉再抱歉。”

    他已经掂量出来北霜重量上的不同,刚刚想要细细查看一番,却听到陌白衣道:“不着急。”

    顾悦行伸出来的手定格在北霜的上方,他和陌白衣对视,顺着陌白衣的示意看去,也发现了那个汉子一脸的雀跃和兴奋,心下了然,于是装作不感兴趣的样子,不动声色道:“也不知道是塞了什么东西,居然这么重!难道是金条不成?”

    这个随口的猜测得到了谢明望的大力赞同:“黄金!极有可能!我们这回就......呜呜呜.......”

    谢明望说到一半,就被谛听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巴,单方面被迫中止了发言机会。

    顾悦行给谛听投去了赞赏的一眼,说:“你这个小侍卫,很不错嘛。”

    陌白衣也十分骄傲,但是却又本能的谦逊:“还是孩子呢,虽然孺子可教,不过到底还是孺子。这未来天高海阔的,还没寻到他的立足之地呢。”

    顾悦行挑眉:“你这当真是谦逊之词吗?”

    “当然,”陌白衣道,“我看中的人,即便不算天纵英才,也可以是万里挑一的。”

    他们三言两语,转了话题,眼看着就把北霜给忘在了脑后,那后面的汉子抓耳挠腮,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却见顾悦行似乎又终于想起他,问道:“你叫什么?你是谁?什么身份?”

    “我........我是个傀儡师,叫........叫怀安,言怀安。”

    他自动补充:“不是槐安城的槐安。是心怀天下,国泰安邦的怀安。姓是.......言语之言。我是傀儡师。傀儡师就是我。”

    那汉子一个哆嗦,他似乎很不习惯称为焦点,对于自己的一切拘束极了,光脚也很拘束,穿着中衣站在中间也拘束,拘束到不敢正视顾悦行的眼睛。

    陌白衣和顾悦行对视一眼,陌白衣道:“你的名字可以有如此大气的解释,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必然胸襟开阔见识深远,对你的期望与栽培,似乎也不应该让你以这个身份,站在这里。”

    “大人赞誉了,”言怀安说话说得飞快,他刚刚嗓子因为过度尖叫而嘶哑,现在的声音也低小嘶哑,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但是他的音调却还是个年轻人,咋听之下,很像一个后生故作深沉的学舌,“我们傀儡师的天下,并非大人的天下,傀儡师的傀儡微小,天下也微小。旁人一座城,我们一片台,君王天下事,我们.......刻木头。即便是天下,那也是傀儡的天下,能有多大?”

    陌白衣笑:“能有多大,这就看你和你师父的本事了。你们能让普通傀儡给公主献花,能让更大一些的傀儡端茶递水,之后,更是可以让傀儡自行听从指令做事——我在想,你们一开始做出这样的能够闻声起舞的傀儡其实是为了讨好贵人的吧?若是傀儡能够不用傀儡师亲自操作,而是只要有乐曲就可以做飞天仙娥,那么这在京城必然是最为令人青睐的东西。不光是君侯世家,就连皇城中的梨园都会有傀儡师的一席之地。”

    顾悦行也知道这事:“可不是,原本傀儡戏在京都可算是地位极高啊,即便是本事最小的傀儡师都不愁没饭吃,可是谁让那个疯子毁了你们呢?那个谁,专门杀美男子的那个......”

    陌白衣道:“猎美人魔。”

    “对,猎美人魔。这个害人精.......”

    “不许你乱说我师父!我师父不是害人精!”

    顾悦行还没说完,哪知道那个言怀安就疯了一般的要冲着顾悦行杀过来,顾悦行一愣,本能一个错身,错开了言怀安的飞扑。谛听这个时候已经飞身而下,一脚踢飞了言怀安。

    谛听的力气很大,那个言怀安毫无准备之下,被他一脚飞踢,踢得直接吐血,言怀安一边吐血一边还指着顾悦行骂:“你才是害人精!你懂什么!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我师父的天下和胸襟!”

    陌白衣目瞪口呆:“好好一个心怀天下,国泰安邦,结果.......是这个意思?”

    顾悦行也吃惊,不过他先对谛听道谢:“多谢啊小兄弟,哎,小兄弟你这个一身打扮实在是奇特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谛听无语,他再一次的试图揪下来身后的东西,奈何那个背后的小仙娥牢牢抓着他的衣服不放,大有一副“你有本事把衣服给扒了我才罢休”的架势。谛听无奈,他做不到和言怀安那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只要让这个小仙娥继续趴在自己的背上。他已经打倒了那个小仙娥,把那个小仙娥的一嘴锯牙给拔了,但是那个小仙娥依然抓着他不放,此刻也牢牢的扒着他的肩膀,仿佛是被他背在身后的孩子一般。

    陌白衣看得啧啧称奇,十分有趣。

    谛听十分想要翻白眼,可是又不敢,只好板着脸,僵硬着身子任陌白衣打量。

    那边言怀安还在怒骂:“你们懂什么......你们懂什么........呜呜呜呜........”

    陌白衣道:“我们确实是不懂.......”

    言怀安没想到会有得到这个回答的一天,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陌白衣,听到陌白衣说:“所以,你要告诉我们,我们才会懂。你师父死了,因为他杀了人,而且杀了很多人,而且他杀的,都是一些世家子弟,你师父说,因为世家子弟生的特别漂亮,漂亮的孩子特别多,你师父之前,抓了一个将门的孩子,那个孩子十七岁,他生的很好看英气勃勃,是个好苗子。你师父抓了他,除掉了他的衣裳,以为会看到一副好皮肉,结果却看到那个孩子身上全是刀痕剑伤——他是个上过战场,已经开始保家卫国的孩子。他真的在做一些事情,就是像你的名字那样,怀安,心怀天下,为了国家安邦而战。可是这样的孩子在你师父眼里,却是一副坏掉的骨架。”

    陌白衣这句话出来,不光是言怀安哑然,连顾悦行都愣住,他面容微动,眼中有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台上帷幔之下,有窃窃私语传来。

    陌白衣不顾那窃窃私语,继续道:“猎美人案子出来,几乎举国哗然,可是我们还是听到一些声音,说你师父做得好,因为他杀了很多贵族子弟的孩子,然后把那些孩子身上的财物和绸缎做的衣裳都丢弃,被一些流浪汉和乞丐捡到,这些动作传来传去,传成了猎美人魔是个劫富济贫的好汉。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言怀安没说话,嘴唇在无声的抖动,顾悦行能看出来,言怀安说的是:“不是。”

    言怀安哑着嗓子:“我刺杀你,还让这些人也死,我活不成了。”

    陌白衣笑了:“你师父杀了人,算是伏法,他也认罪了,可是动机到底是什么我们至今不知道。或许有人说,我们是众生,不是佛祖,宽恕罪人是佛祖的事情,为上位者要做的事情是审判而不是宽恕,原来罪责是菩萨的事情,我们要做的,就是送他下地狱。可是我依然想要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你师父要杀人?而且是用如此残忍的手段?而你,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你要成为第二个猎美人魔吗?这一切,我都想知道。我要知道的很多,你要告诉我的想必也很多,我们慢慢来,为了你师父,你也别寻死。”

    言怀安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第八十九章 难吃”

    话虽然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这个地方也不是真的合适审问的所在,谛听耳聪目明,已经看到看台帷幔下面不少探头探脑的围观群众了。那个太守的又醒了,他实在是金刚不坏,被两度吓晕,一度打晕居然还能再接再厉一如往初的醒来。

    不过这一次并不需要他再晕倒,而是需要他主持大局。

    谛听上前,随手抽了一根绸带,就把言怀安捆扎的严严实实,他的捆扎手法不是简单地用绳子绑缚手脚,而是用绸带的宽布把言怀安整个人严严实实包裹住,像个初生小儿那般的严丝合缝,这样一来,言怀安别说是做什么小动作,就连扭头都十分的费劲。

    处理好了言怀安和已经没有攻击力的傀儡之后,顾悦行对陌白衣道:“这些东西,有鬼蜘蛛的参合,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我上次就把陈三百的人头丢到了连月城以上辖区的知州府衙门口。朝廷可有什么风声出来吗?”

    陌白衣神情微动,说:“我之前好像并没有对顾盟主透漏过我的身份?”

    顾悦行道:“你也没想过隐瞒啊。”

    陌白衣微笑:“除却江湖之外,天下还有无数的可能,怎么就想到我是朝廷的人呢?”

    顾悦行大笑:“我闻出来的!——我是个江湖人,还是个武林盟主,我呀,最清楚这两边的味道了。”

    顾悦行神秘一笑,换来陌白衣的一个挑眉。

    顾悦行已经将鬼蜘蛛布下的“蛛网”都搅合了个干净,除掉了危机,剩下的确实也就不是他们的事情了。

    谛听拍了拍手,从外涌入一堆训练有素的官兵,立刻将现场包围的严严实实,见到这一幕,那些原本探头探脑看热闹的人立刻缩了回去死活不出来,而太守这下彻底醒了。他十分懵逼,本能的想要问一问师爷是怎么回事,结果却看到师爷被同样五花大绑成一个粽子模样,高高的掉在横梁上,太守一时遭受不住,差点又要晕倒,一叠声道:“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大人!大人!君侯大人!”

    眼看着“大人”没听到,“大人”还走远了,太守急了,就要一路小跑追过去,却被一个人拦下,一时之间他竟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太守一个哆嗦,抬头,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板正的,不苟言笑的一个将军,他身材高大魁梧,冰冷的脸上一丝笑意都无,穿着硬邦邦的铠甲,宛如一座能够天然散发冷气的冰山。

    “冰山将军”的整张脸都埋没在头盔之下,只露出一个方正的下巴,他说的话的语气也如他的下巴和铠甲一样,死板,且不容拒绝:“太守大人,这边请,之后的事情,不管是善后还是问责,都是由末将与太守大人沟通。”

    这个铁面将军说话还算是客气,不过在太守的耳朵里,自动把这些话解读为:“你完蛋了,过来跟我选一下怎么个死法,得罪君侯还有意图刺杀君侯........是选择砍头还是上吊?”

    太守心里大叫:“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他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如同一只被捏住嘴巴的鹦鹉一样被拖走了。

    ***

    临走要出去之前,谢明望多余问了一句:“这内应,真的是这个师爷啊?”

    络央一脸奇怪,反问他:“你不认识这个师爷么?你不觉得他眼熟?”

    谢明望道:“我如何会觉得他眼熟?我只对美人感兴趣且记忆犹新........”

    络央十分无语,但是还是好心提醒他:“之前,太守大人管那位师爷,叫秋师爷......”

    “秋师爷?他大概姓秋,所以就要秋师爷咯?.......等下!我的天!”

    谢明望差点要跳起来!

    原来是这样!居然是这样!这个秋师爷,和那个红花馆的秋管家是一伙的!应该是同胞兄弟,即便不是兄弟,也算是一伙。

    因为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有好处当然要一起瓜分。

    可是.......“他们的目的呢?”谢明望不解,“目的是什么呢?难道是想要针对陌白衣?谁敢啊?而且这胜算也太弱了。要知道,我们可算是有备而来的,外头包围如同铁桶。”

    这个络央就不知道了。

    络央只是沮丧:“结果到头来,还是没有找到卍夫人。”

    对于卍夫人这三个字,顾悦行听来陌生的很,他少不得插嘴一句:“什么卍夫人?”

    他耳朵听的络央和谢明望的对话,但是问题问的确实陌白衣。

    陌白衣少不得来一句:“说来话长。”

    然后三言两语把前几日在红花馆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通。当听到陌白衣是因为谢明望嘴馋才误打误撞跑去的前因时候,笑得乐不可支,差点直不起腰。

    有些事情,就连络央也是头一次知道。她之前一直以为陌白衣和谢明望是和她一样,观察多日才决定深入敌营,结果人家是误打误撞......要不是这两个人还算有一个靠得住,这事情都要玩完。

    络央算是头一次,真心实意的觉得,当时那个谢明望不是真的谢明望,是一件太好的事情了。

    顾悦行一直到笑够了才继续把事情扯回正题:“所以呢?你们这一回来是来特意抓捕卍夫人的?”

    陌白衣含笑点头:“可惜似乎是无功而返了。”

    是否是无功而返的,那要因人而异了。络央的表现确实有无功而返的沮丧。但是对于陌白衣来说,他好像还挺高兴......因为抓到了猎美人案凶手的徒弟,那个当年一直没有了后续的事情似乎有继续追查下去的可能,陌白衣很高兴。

    这种高兴,尽管陌白衣并没有表现出来,可是顾悦行依然感觉得出来。

    陌白衣还是十分内敛的,别人能感觉出来是一回事,他依然要克制是另外一回事:“可惜卍夫人没有现身......也不能说没有现身,只能说......现身的方法有那么一点点出乎意料。”

    顾悦行低头,看了看旁边紧随陌白衣其后的谛听,他手里拎着一个巨大的包裹,里面装满了所有的傀儡的残肢,那包裹还在时不时蠕动,宣告这那里还在进行另外一场的小规模“厮杀”,他背上还有个千娇百媚的小仙娥,牢牢的攀附着他。

    顾悦行好心提醒:“小心些,虽然没有了锯牙,可是如果用力,也可以勒死人的。”

    谛听板着脸,十分冷漠的冲着顾悦行点了点头,谛听生的很可爱,一个小小少年,做什么表情都十分讨喜,即便是板着脸。

    陌白衣道:“我不觉得这个傀儡是卍夫人,有可能这个卍夫人事先听闻了风声,然后就没有现身。可是今天闹这么大的一场阵仗的目的呢?难道是冲着我?”

    并不是不可能。

    在场的人有陌白衣,络央,谢明望三位。两位是人间界的弟子,其中一位还是新任神官,背景都不容小觑。而陌白衣,看起来身份也是十分可怕的。

    谢明望不解:“这不可能——我们隐姓埋名到此,就连当地的太守,都只知道来了一个京中贵客,并不知道我们的真实身份。而且若是真的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才派来这些......未免太过于轻敌了吧?”

    这倒是,这一场回马阁的布局,场面甚至不如月潭镇鬼蜘蛛对于顾悦行的。好歹当时陈三百可是亲自出动。而这一回,居然派来的是一群没多大用处,甚至可以算是儿戏一般的傀儡。

    顾悦行也说:“我也是凑巧——我离开连月城之后,因为有事回去了一趟家中,结果才知道北霜一事,顺着线索追踪到这个槐安城,发现情况不对,想着出面干预一番,毕竟都是人命嘛......本来想着一开始就出面提醒,结果发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陌兄的人马,别说出面动刀动枪了,就算是一人一口唾沫,都可以把这些小小傀儡给淹死了。我就想着陌兄必然有安排,希望没有坏了陌兄的事情。”

    陌白衣道:“顾盟主来的恰到好处。”

    言谈间,几人走出了回马阁,到了大街上。大街上空无一人,安静的宛如死城。毕竟今夜的热闹都在回马阁,离开了回马阁,热闹都是别人的,和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络央默不作声走在身手,听陌白衣和顾悦行兴致勃勃的继续讨论案子。她看到两边阴暗中,毫不避讳的站着一些人影。她都可以感觉到,更何况是顾悦行。但是顾悦行并没有任何的警觉,也就是说,顾悦行和他一样,没有察觉出任何的杀意。

    这些人应该是陌白衣的护卫。保护陌白衣的人,不光是刚刚涌入的那一帮“一人一口唾沫就可以把傀儡淹死”的数目,竟然还有可以铺列街道的地步,从那些人的呼吸吐纳来看,一个个身手都不能轻看。

    所以,陌白衣到底是什么身份?

    京都的贵人,除了皇城龙椅上那位之外,还有谁,到达这个程度去?

    她正在独自思索,冷不丁听到谢明望道:“.......如今打草惊蛇,这卍夫人可能就跑了。”

    “这可不一定,”顾悦行在前面说,她以为顾悦行的意思是不一定跑得掉,没想到顾悦行说的是另外一个意思“谁说卍夫人就一定是一个人呢?”

    络央心中一动:“怎么说?”

    “你们当时在红花馆到底知道了什么我是不清楚的,可是既然是当局者我是旁观者,我就可以有点别的看法......”顾悦行一边抱剑一边走,一边头也没回的继续说道:“卍夫人,或许就是个职位,和朝廷不一样,是某某大人啊,某某管家啊什么什么宰相啊之类的,所有人都可以是卍夫人,不是因为沾了个夫人,就一定是个女的。卍夫人,或者干脆说,卍夫人这三个字,只是代表一种权威,一个.......靠得住的传话筒?”

    络央紧随其后:“继续。”

    顾悦行挑眉,耸肩,然后继续:“既然是传话筒,那么它是男是女是老是幼就不重要了。因为红花馆么,毕竟人来人往的,人多,嘴巴也杂,有的时候万一混进去一些别的声音,不好分辨啊,毕什么命令啊之类的要过很多人的嘴巴,最后接受命令的,怎么断定这些信息哪一些靠得住呢?”

    陌白衣心中一动:“就好比军营中的口令?”

    顾悦行拍掌:“不错!就是这个道理!”

    军营自成气候以来,就有设口令一说。设置口令是为了防止探子潜伏入内或者偷袭,因为军队人太多,且服装统一,并不能够互相都认识。如果有暗探穿上相同的服装,哨兵就无法分辨。所以每天都要换口令。同时还要设置回令。以相互确认身份,口令和回令每天都要更换以防趁虚而入。

    如果真的把“卍夫人”三个字理解成为口令,也不是没有道理。

    红花馆毕竟不同于军队,若是天天换口令,很是担心其中之人混乱,反正红花馆的成立并不会长久,所以短暂设个口令,等同于军队的日设方式。

    陌白衣道:“红花馆由来很久了。顾兄可听说?”

    顾悦行确实听说过:“我知道,是个点心铺子,名声还挺大,就说店主十分任性的,喜欢游山玩水,见到一个地方呢,就住下,把铺子开开,然后具体停留多久,就看店家的心情,玩腻了可能三五七天就走,如果玩的高兴,或许会住个一两季,不一定的。所以十分任性,也因为任性,十分出名。虽然很古怪,不过江湖上古怪的人和事情多了去了,也没人在意。”

    这个倒是和谢明望那边得到的情况不谋而和。

    “看来红花馆古怪是出了名的......想必那个古怪的店主,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吧?”

    顾悦行笑:“自然了。我在江湖上有个朋友,十分的喜欢美食,他曾经为了求证红花馆的红花糕是不是言过其实,追踪红花馆馆主的痕迹足足大半年,结果十分有趣——就在他放话半年之内一定要尝遍红花馆美食这个豪言壮语之后,红花馆那半年,都没有开张过。”

    顾悦行至今不解:“也是不知道,到底在怕什么.......我们甚至还想,这个馆长是不是我那位朋友的风流债,故而才避着.......”

    “什么风流债啊......”说话的是谢明望,十分没好气,“就是难吃!这个红花馆就是挂羊头卖狗肉的,估计是怕被人拆穿面具,无法在用此遮掩,才故意避开的!”

“第九十章 愉快的报恩”

    谢明望很生气,但是也算是透漏了一个消息,也就是说,其实红花馆的东西,有名无实。不过就是个遮掩。

    但是对此,唯一对外界不太熟的络央感觉十分的奇怪:“难道整个江湖或者天下,就没有一个人去砸招牌吗?红花馆的东西可不便宜。”

    红花馆的东西不便宜,甚至贵到可以说是对人间物价不是太过于明白通透的络央都觉得很离谱的地步。那么自然能够花得起这个钱的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么这么多年,就没有一个去出个声的呢?

    这连谢明望都跳脚了呢。

    “不管是江湖或者是朝堂,哪怕是读书人中,似乎都有所谓饕客?能够做到饕客尝遍人间珍馐的,要么有钱要么有时间要么有时间又有钱.......红花馆把名声做到这样的地步,难道就不曾引起过这些人的注意?”

    这个问题陌白衣没法回答。他对于吃这一块上,从来没有操心过。少年时候也曾经想过是不是美食在民间这事是真的之类,还真的跑去夜市或者灯会上去吃过类似摆摊的桂花糕和野菜馄饨以及胡麻饼之类,结果当天就上吐下泻,闹的整个王府鸡飞狗跳。

    他这才知道,虽然同样都是桂花糕胡麻饼以及野菜馄饨,他吃的也比寻常百姓吃的要精细上无数倍。

    他醒来后,第一顿饭吃的就是菜粥,这个东西,他在夜市的小摊上也看到过,热气腾腾的,每一碗出锅的时候都会撒上一大把的榨菜丝和酱油。但是他在王府吃的就是清清淡淡,尝在嘴里的只有稻米的清香和青菜的爽脆。他一边吃,王府的厨子一边跪在旁边扇自己耳光,一边扇一边嚎啕大哭。他知道这是厨子在变相对他抱怨,于是就任他撒泼不理,自顾自的吃粥。

    他一口一口吃,每吃进去一口胖厨子脸上的哭丧就少一分,一碗粥下肚,胖厨子这才松快一些,絮叨起来,十分的委屈。

    他这才知道,坊间有的玩意儿,王府都有,什么零嘴,糖山楂,蜜饯,桃羹......都有,食材一样不说,各个都挑最好的供给王府,就连鸡蛋瘦肉粥,用的也是最新鲜的蛋和最热乎的瘦肉,恨不得母鸡前脚下了,厨子后脚就塞进陌白衣嘴里......

    陌白衣:“.......”

    胖厨子话糙,不过意思表达也算是明确了。红花馆那个名声他也听说了,不过既然王府的厨子没放在心上,那就表示不好吃呗。对此陌白衣十分淡然,结果因为这个淡然,反而把谢明望的好奇心给勾起了十成十。

    不过现在想想,若非谢明望这样的执着,这还撞不到一起去呢。

    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们和络央撞不到一起,这顾悦行追踪北霜,也还是会来回马阁的斗花会,而斗花会是槐安城太守为了讨好他才提前准备的,他是一定会出席的,络央还是依然会混进来.......这绕来绕去,不管是怎么样兜转,他们似乎照样还是会在今晚半夜三更,走在同一条街上。

    陌白衣想到这里,微微一愣,这一愣也不知道是因为这种缘分的愣神还是旁的,然后他被自己奇怪于为何会觉得是缘分而再度愣住,以至于他们走到了驿馆门外的时候,他还恍然未觉。

    谢明望一把把他拉回来:“都到了,要走哪里去?”

    ......陌白衣回过神来,干脆就邀请他们入住。

    “驿馆客房众多,而且并没有别的客人,唯独只有我和谢师叔。”陌白衣想了想如何斟酌,“实际上,大家都是自己人。”

    顾悦行十分痛快的答应了:“那是!即便是陌大人不请我,我也是要厚着脸皮留下的。咱们事还没完呢!”

    陌白衣明白,含笑点头:“自然的。”

    于是便就住下了。

    谛听看着年纪小小,一张稚嫩的脸上还有奶膘,生气或者板着脸的时候两颊鼓鼓,十分可爱。但是力气奇大,一手拎着一堆傀儡,一手夹着北霜,要不是背上还背负这一个不肯下去的小仙娥,谛听就可以把北霜背在背上腾出一只手给陌白衣开门。

    不过陌白衣也不算是四肢不勤到不能自己叩门的地步。

    门房睡眼惺忪的起来,眼睁睁看着原本大张旗鼓去回马阁参观斗花的陌白衣提前回来,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什么,陌白衣神情淡定,而后面紧跟而来的却是除了谢明望之外的生面孔。其中还混了一个江湖人,更加是唬地说不出话来。

    陌白衣尽管低调,可是也架不住驿馆只有一套逻辑。只不消一会,整个驿馆都“醒”了过来,引路的引路,整理客房的整理客房,还来了个女眷,更加要布置女客的,厨房更是热火朝天,准备热水,宵夜等等。

    满院子的人都睁着眼,手脚不停,忙忙乱乱。

    顾悦行眼看这一番,点评时候很不客气:“到底是小地方,实在是不像样。”

    陌白衣笑道:“更不像样的,顾盟主不是刚刚见识过了么?”

    ***

    “这位槐安太守,你要如何处置呢??”

    陌白衣的庭院中,虽然明月高悬,可是梳洗一番的陌白衣依然还是举着蜡烛弯腰打量眼前北霜。原本质朴的北霜被涂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在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淡淡的光晕。

    这银粉中似乎还加了一些珠光和磷光一类的矿物,随着烛火的移动,那点点磷光宛如夜色星辰。若是屏住呼吸查看,甚至会让人觉得看的并不是乐器的本身和弦,而是浩瀚宇宙无边世界,很容易被吸引进去。

    “这是.......尊祖父的......杰作?”起初的时候,忽然看到那北霜忽然一改之前低调古朴,变得流光溢彩华丽非常,陌白衣还觉得是不是别人,例如那位太守做了什么画蛇添足之事,可是如今摆在月光之下静下心来细细查看,又觉得.......这样的手笔,这样........华丽之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雅致的手臂,应该不是太守能干得出来的。

    如果硬要说太守是原本大俗,却意外做成了小雅,他又觉得太守没有这个运气。太守的运气应该在今天回马阁那边都用光了。

    陌白衣一边细细观察北霜的变化一边和顾悦行聊天:“这个太守也是倒霉的可以.......他也不算什么清官,倒也不糊涂,槐安城在他的管辖之下不好不坏,我这两日稍微走访,城中倒也没有什么百姓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或者街头恶霸逞凶的事情。就连街头小巷中乞丐的数量都是合乎情理的。”

    顾悦行说:“你就不怕这都是这位太守安排的?”

    陌白衣听了就要笑:“以这位太守的智慧,我很难相信他能做到这个程度。”

    顾悦行又把话题扯回来:“那你这位大人今日遇袭,还是在这位太守的主场,他罪名可不轻.......”

    陌白衣道:“遇袭的是我,只要我不追究,这事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何况,这位太守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他以为,是以为京都的小将军来此。”

    顾悦行不信:“小将军,也能被称为君侯?”

    陌白衣说:“普通的将军府的小将军自然不行,可是如果护国将军府的小世子,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悦行挑眉:“惊扰护国将军的小君侯.......这罪名若是君上知道,震怒之下,这太守的命也就没了。怎么,你可以用这位小君侯的名头来降低这位太守的恐惧,可见,陌大人的身份要比这位小君侯更恐怖。”

    怎么能说恐怖呢?陌白衣纳闷摸了摸脸,他自认为自己生的算是不错,好歹算是良人面,面对他,怎么就能够算是一件恐怖的事情呢?

    所以在听到顾悦行那句“所以你到底是谁?”的时候,陌白衣笑笑,十分自然的回答他:“我还有一个名字,叫赵南星。”

    赵南星?

    好名字。

    这是顾悦行听到之后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赞叹。姓氏就很好,赵为皇姓,南星,也可以解释为南极星,南极星又称为寿星,吉祥如意,古往今来都寓意着光辉照耀和无限风光和惊天动地的人生。

    赵南星的父母为他取这个名字,可谓是给予厚望的......

    等下,赵南星?十分耳熟,这不是那位南燕小公主的未婚夫的名字么!

    赵南星,当年颂雁之盟与南燕公主和亲的小皇子。现在朝廷鼎鼎大名的掌政王爷赵南星,当今的小皇帝赵京墨的亲叔叔。

    怪不得......

    顾悦行喃喃自语:“怪不得......”

    陌白衣,如今该称为赵南星,赵南星觉得顾悦行当下的表情十分好笑,于是问道:“怪不得什么?”

    顾悦行脱口:“怪不得.......怪不得多了去了,怪不得你会不想让太守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若是太守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会活活吓死,即便没有活活吓死,如今回去之后,也会吓到吊死在自己家大门口......”

    赵南星哭笑不得:“有那么可怕么?我在民间的名声,就这么可怕?”

    顾悦行说:“当然可怕,即便是你爱民如子贤良淑德,那你也是高高在上的贵人,这贵人,并肩君王,当然可怕。更何况,赵南星确实也没有什么贤良淑德的好名声。不过我理解,若是你真的是个软柿子,你早就变成一具白骨,葬身皇陵,哪里来的地位和根基,稳稳当当,站在君王至之侧?”

    赵南星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讲。”

    他举着烛火,头发微微湿润的披在身后,他身上并没有什么华丽的配饰,只是简单的在长衫外皮了一件星蓝色的外衣,但是他此刻的面容却比最好的玉石还要温润,眼睛亮过身后的星辰,他有个美人尖,眼睛生的圆且俏皮,看起来要比实际年纪小很多,他个子比顾悦行要高出一些,和顾悦行站在一起,看起来一切良好。

    起码顾悦行觉得,这一切都很良好。

    “我初次见你,觉得很熟悉,哪怕那个时候你给了我一个下马威,我也很熟悉。原来渊源长久。”他拨弄了一下北霜,北霜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弦音,“我祖父倾注心血做这把北霜,给一个朝廷的贵人,目的却不是因为那位贵人是什么知音好友,确实为他,做一把护身的兵器。”

    顾悦行一边说,一边又拨弄了一根弦,这一次发出的,是一个更为低沉的弦音。这是一把十二弦的筝,除了做这把筝的顾悦行的祖父之外,也只有顾悦行和现在的主人赵南星才知道,为何每一次北霜的养护,都要不辞辛苦的送到顾家,由顾家的家主或者是顾悦行亲自来。

    那是因为,普通的筝一般用的是丝弦,而这把北霜,用的是铜弦。

    而且不单单是简单的铜弦,那铜,是另外一处的守山族亲自挖出来的,花了长达五年的时间,在绵延无穷的昆仑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处冻结在冰层之下的铜矿,不辞辛苦的把那个矿石挖出,练就成铜块,再寻了姜金号,打造铜丝,最后,由顾悦行的家族中最为厉害的制琴师,挑选出来十八人,做出十八根铜弦。其中,原本十二根在北霜上,后来断了一根,顾家取出来第十三根铜弦续,现在,整个人间,全部天下,除了北霜上的十二根琴弦,只剩下五根铜弦了。

    “这铜弦,是你的护身法宝,我的祖父,耗尽心血都要让你平安。其实也是报恩,多谢你的祖母,当年的贵妃娘娘,现在的先太后,曾经护我祖父一生安宁。这才有了我能够一生无忧,行走天下的自在。”

    赵南星愣了一下,他说:“我并不曾听说过我们两家的.......缘分。”

    顾悦行仰头无声大笑:“自然了,对于我们家来说,这是天恩,可是对于当初的贵妃娘娘来说,那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过多谢啊,纵然你不知道,我还是要多谢一声。多谢你的祖母,她当年,本可以袖手旁观视而不见的,但是她开口了,我的祖父才没有把脖子吊在那根绳上。”

    赵南星脸上已经是满脸的困惑了。

    但是反之,顾悦行确实一脸的灿烂:“天啊,缘分使然,这恩,还是要报的。”

    顾悦行发自内心的愉快:“真不错。”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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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167/ 第一时间欣赏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作者:云下初见所写的《人间神在》为转载作品,人间神在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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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神在介绍:
人间界有长生不老药,当然是为了将来某个天纵奇才而造的。
俗话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间界的蓬莱醉使人忘情,阻止了情深不寿。那么长生不老药醉人间,就是慧极必伤的救赎。
一个天纵奇才,活得越久,越是百姓之福,黎明之幸。等于,这是给聪明人的馈赠。
而鹤丘的行为种种,就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奋斗想要学习想要笨鸟先飞。
留在人间的鹤丘对于人世的欲望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开始在挑战自己的不可能上跃跃欲试。对于这一切,聪明的曾寥寥选择了再一次的妥协。她要帮助鹤丘拿下一个国家,让他试试当君王的感觉。
做了皇帝,这应该是就是俗世中最为极致的吸引了吧?如果连君王都体验了,这个红尘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鹤丘再眷恋的呢?
曾寥寥觉得,权谋这个东西,不会比爱情和病理难多少。人间神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神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神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