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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下初见     人间神在txt下载     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大浪淘金”

    于是二人真的去寻,连月城中虽然空了,但是空的还挺诡异,堂屋之中东西没有了,任何能够看出来主人身份的东西全部消失,倒是柴房中的镰刀锄头都在。

    顾悦行和孟百川顺手捡了两把,入手沉淀,虽然生了锈迹,却没有明显腐烂的迹象,而且柴房门甚至都是锁好的,也从一方面证明这座城空的突然。

    顾悦行心中嘀咕越发强烈,连看孟百川的眼神都不对了。

    而孟百川那边则是一路回避顾悦行的眼神,到最后干脆当做若无其事,该挖坑挖坑,该填土填土,镇定到最后顾悦行开始自我怀疑:这若是一番作为非他所为,那他何必要在这里等死?

    孟百川的名声又不声名狼藉,前途大好,功劳又不曾高到受君主忌惮,实在是奇了怪了。顾悦行把各种可能性想了一圈,都想不通孟百川一心求死故意求死的理由。若非最后挖到拿出状如蜂巢的石头处听到那一声惊叫转移了注意力,顾悦行可能真的会忍不住出口问一句孟百川,是不是被人戴了绿帽子。

    ***

    石头腐蚀的原因无法一眼看透,但是很明显石头中掺杂了很多的人骨。在场四人都不是胆小鬼,尤其是那个谢明望,摸着那骷髅墙上的头骨一边啧啧出声,一边拉着络央叽咕个没完。

    顾悦行竖着耳朵,只听到了诸如“下毒”,“中毒”,“金子”“水银”之类的词。其他的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词。

    谢明望扭头和络央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直接伸手,准备去取下一块头骨下来,那头骨似乎是硬嵌其中的,谢明望使出了各种方法,都没法子让那个他看中的头骨拿下来。

    谢明望很是生气:“这头骨怎么回事!怎么能够卡的如此牢固的!那小子,你过来看看!”

    那小子到底是哪个小子,谢明望也没有明确指示,顾悦行只好跟着孟百川一起上前。

    上前一看,也难怪谢明望发火。那些头骨周围并没有什么东西阻挡,中间缝隙都在,并没有陌上泥浆或者是填上石头。打眼看去,就像是直接叠放的一样,结果谢明望却取不出来。

    络央幽幽说道:“师叔,如果是这样,有没有可能这个骷髅墙是以毒性黏合的?”

    谢明望道:“我就是想知道啊,想把那头骨拿下来看看,为何只有头骨不腐。”

    他指了指周围散发磷火的孔洞:“这其余四周,全是人骨,都是尸骸,然后把石壁腐蚀成如此,只剩下这一片头骨的墙壁完好无损。所以也就是说这些人肢体中了毒,可是头却没有。我要拿下来看看,到底是慢性毒,还是临时之前被人强制下毒,还是别的缘故。”

    顾悦行查看一番道:“不管是什么方法中了毒,这头骨想必都无法取出来的。若是取出来,我们可能都要死在这里。”

    谢明望挑眉:“这是为何?”

    顾悦行说:“这些头骨被人摆放成为一堵墙。就是去墙。”

    谢明望说:“我当然知道是墙,这不就在面前么?”

    顾悦行慢吞吞说:“前辈,有的墙,其实也相当于柱子.......若是前辈刚刚真的把其中一块头骨给扯下来,墙壁坍塌,这撑开两面墙壁的地方没有了,只怕.......”

    孟百川道:“只怕到时候整个连月城就会跟着这片尸骨一起陷落入地坑中。还连同我们。”

    谢明望吓一跳,本能得距离那面骷髅墙退了两步,怀疑道:“这次夸张吗?整个连月城难道就靠着这一面骷髅墙支撑?”

    他自然是满脸不信。

    其实一开始顾悦行也不信,可是实在是无法解释,这种腐朽成为蜂窝一般的石壁,到底是如何支撑得住连月城的。

    虽然他也像谢明望那样并不相信整个城池会靠着一堵墙支撑起来,而且还是骷髅墙。说的直接一点,人骨又不是没见过,尤其是那种近年的人骨,一不小心踏上去还会踩碎,这种恐惧的心理阴影任何人经历一番都会影响深刻,同时也或多或少明白,这人骨到底脆弱多少。

    这面前的骷髅墙,一看就是年代许久了,有这么硬?

    还真有这么硬。

    络央伸手抚了一把,也不知道是她手上准备了什么东西,只看到她出其不意的伸手,在顾悦行的眼里,那动作就好像伸手抚摸情郎一般温柔,结果温柔神情只持续了片刻,立刻转为了疑惑。

    她“哎呀”一声,发现手上的铁石心肠居然对头骨丝毫不起作用!

    这就有意思多了。

    铁石心肠不光是可以化石为泥,也可以化铁,化骨,化尸体......只要她想化的东西,都逃不了。是个听着很不好听,实际上极其可怕的东西。

    极其可怕的铁石心肠,居然对面前平平无奇的骷髅墙毫无反应?

    络央说不惊讶是假的。

    顾悦行听到络央那一声,原本在查看周围此刻扭头,看到美人、磷火、骷髅的画面。只觉得眼前画面不似在人间,不觉得一愣。

    他听到络央说话,确实对着谢明望:“小师叔,这头骨,好像也中了毒?”

    谢明望一听,又慌忙上前查看,他已经看到铁石心肠对头骨不起作用,寻常头骨肯定是不会如此,除非.......

    谢明望说:“对于铁石心肠不起作用的东西倒是有好几种,比如黄金,琉璃,金刚石这些。难道头骨中还有黄金或者琉璃金刚石这些?”

    不知道是这几个字中哪一个惹得孟百川注意,孟百川忽然抬头,口中喃喃道:“黄金?”

    谢明望扭头,重复道:“是黄金,怎么样?这位晚生有什么见解?”

    孟百川暗中翻了个白眼,决定不去计较孟百川占他便宜的事情,只是说道:“这位前辈可知道连月城是如何建城的?”

    这不是巧了么?

    在他们会面之前,谢明望刚刚还给络央讲了这连月城的来历。不过络央懒得重复,说两个关键词表达自己知道的内容就可以,于是络央替谢明望回答道:“我师叔知道一些,此地居民之前是长期在此清理泥沙的河工。连月这个名字,也是因为此处江水河道形状产生的。”

    孟百川点点头,算是肯定了这个知道,又问了一句:“还有吗?”

    当然没了,络央想了想,说:“这城中多风沙,地下又有水源,城中居民为了保护水源,多把井打在家中。不过月潭村镇好像就不这样。”

    否则那顾悦行也就不好下毒了嘛。不过话说回来,就连顾悦行都不能确定他那个毒到底下进去了没有。

    孟百川慢慢说道:“那两位可知道,这些河工为何最后选择留在这里?河工虽然也算是朝廷的差役,吃皇家粮饭,但是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肥差。可是居然一片河工能够在这里建城,最终还落了城址。”

    谢明望当然想知道,但是顾悦行这套明显就是卖关子的态度令他不爽,他说道:“小晚辈要说就赶紧说,咱们可不是在什么好地方,耗得起时间。”

    孟百川也不客气,直言道:“就是金子。”

    原来当初这片河段每年雨水干涸的季节都会出现河道淤积的情况,严重的时候会出现行船困顿的情况。颂雁江作为宋国和前燕国最为重要的水利河段,承载着商运,货运,等等各种往来,甚至就连当年宋国都城修建宫殿所用的巨木,也是从林地寻到,直接砍伐丢入颂雁江中,顺水飘入,进入都城领域。省去了许多的人力。以此,颂雁江的正常运作成为了宋国每年作为重要的水利之一。为此不管是宋国还是前燕国,每年都会抽调一大笔银子用来疏通河道。

    疏通河道的,就是河工。虽然看着不体面,实际上也属于吃皇家饭的。

    那群河工原本每年都在固定的时间前来此刻挖掘河沙疏通河道,原本是每年来去的固定时间。结果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有的河工就留下了,第二年,家眷也带来了。久而久之,形成了一个村落。江水浑浊,就自己打井,自己种菜种粮食等等。附近也有零星村落,集市,那些当地人发现这些河工总是出手阔绰,每次都能卖回去大量的牲畜美酒等等,天长日久,就起了疑心,有百姓家就偷偷向官府告了秘,说那些河工,“怕不是中饱私囊吞了水利银钱。”

    顾悦行说道:“若是私吞了公家的钱,想必那些河工也不至于大摇大摆留在原地,天大地大的,两国当时又天天大小战事不断,跑了就是了。可是没有,所以我猜,应该是之前那些河工,有人淘出了金砂。”

    谢明望道:“金砂?”

    顾悦行道:“有一句话,叫大浪淘沙,还有一句,叫大浪淘金。虽然大浪淘金的意思是在凶险中获得暴利,但是为什么非要在大浪中淘呢?想必也是因为江水黄沙中真的可以淘到金子。”

    倒也不是不可能。

    虽说金矿大多在深山中,但是颂雁江的一路不就是会经过很多的大山大河么?更何况,百川汇流,很多河流,山泉最后统一汇集到了江中,那就有可能有河流或者山泉会把深山中的金矿的碎屑夹杂着泥土砂石一通带到了颂雁江中。

    金砂裹着淤泥黄沙,到了这一段河道淤泥沉积的地方,停了下来,遇到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治理河道的河工。只要其中有一个人无意中在这片泥沙中发现一粒黄金,这件事情的走向就有了一个开端。

    孟百川道:“颂雁江当时,每个河段都是有分属的,这段归属宋国,那段归属燕国,虽然当时争论的点在于到底哪一段治理的钱归谁家给,但是如果证明了这些河段中有黄金,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争论还是会有,但是走向就变了。”

    顾悦行回忆了一下,说:“这些年好像没有听说有什么纷争。关于此地。”

    当然也有可能是有,他没听说,他一个江湖人,除了江湖事之外,别的东西都是关在门外的。这一点来看,江湖人其实和出家人挺像,除非大是大非之下,否则他们只管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出家人是把红尘关在门外,而江湖人,是把是非关在门外。

    江湖和庙宇,表明上看来,好像还是江湖大些。但是若是比较佛语三千世界,那江湖只能算是沧海一粟。各有各的妙法。

    孟百川说:“你当然没听说,这事就没有起过纷争,被那群河工昧了下来。”

    还不等问,孟百川就说:“那些河工除了领工钱的时候淘沙,别的时候也淘。领工钱的时候人多眼杂,一旦掏到金砂,河工就会把金沙藏在食物中偷偷吞下肚子。比如馒头,把金砂包裹在馒头里,然后吞到肚子里。”

    顾悦行忙道:“吞金?!那岂不是自杀?”

    金子有毒,这很多人都知道。

    李时珍《本草纲目》中就记载:“毒金即生金,出交广山石内,赤而有大毒,杀人,炼十余次,毒乃已。”

    这里的生金,就是指河工刚刚从沙子中淘换出来的金砂。

    就连话本中,也会写一些被负心汉伤透绝望的女子吞金自杀的故事。

    但是吞金自杀,并不是因为金子的毒性。而是因为金子本身很重,一小块金子从喉咙中进入,就会直直下坠,直接穿破肠子,胃,等等脏器而死,极其痛苦。

    “不至于,”说话的是谢明望,“砂砾中淘洗出来的那金砂才多大,吞下去并不会要人命的,而且若是前脚吞下,后脚就去借口去方便然后抠吐,倒也不会马上有什么影响。这若是大到能够吞下去就把人坠到肠穿肚烂,那颂雁之战可能要提早十几年,那两国当时也不必假惺惺的和亲了,白瞎了两个孩子。”

    孟百川点头。

    河工把偷偷带出来的金砂用手段取出来,再打成一块金子,然后变卖,得到丰厚家底,再去淘沙,如是循环。守着这一块河道等于守着一棵摇钱树。更是哪里都不肯走了。

    时间久了,这里人烟繁茂,汇集成镇。再到城。

    然后,再空。

“第四十七章 千佛灯”

    络央沉思:“可是即便如此,就当这些头骨是当年的河工,就当当年河工因为经年累月吞食呕吐金子而染毒,可是李时珍也说过了,生金有毒,那是水银的毒素。中了水银毒的尸骨,是不会变成生金的程度的。”

    谢明望补充:“而且金子发软,否则怎么会有人验证金子真伪的时候都喜欢咬一口?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咬的动。金子对铁石心肠不起作用是一回事,但是不代表它一定是坚硬无比的。”

    谢明望的语气肯定且干脆,干脆的让孟百川无语:“前辈,您若是一开始就觉得我的推测错误,何必要听我说完刚刚那一串对白?”

    谢明望耸肩:“也不算是废话啊?好歹你算是说了一下这个城的由来,还挺有趣的,年轻人,你若是将来不去做官了,以后当个说书的,也算勉强养得活自己!”

    孟百川已经不想问谢明望为何能够知道他是朝廷命官这事了。或许这就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平头百姓走在路上看到一个衣裳华贵或者气势嚣张的,也会想一想这人到底是富贵还是当官。

    至于人间界的人........谁能猜得透呢?

    孟百川想起了某人,认命般叹了一口气。

    谢明望这边扭头对络央说:“怎么样小神官,咱们看看,这些尸骨到底中了什么毒吧?”

    谢明望此刻说话,才带上了一些长辈的身份和语气。让络央感觉自己在和她的师父或者师兄们说话。随时随地都想要考一考自己。

    络央在其中的时候就没有认输过,现在当然也不会。

    络央同时也不会直接把问题自己接住自己一个人为难的,络央道:“当然,来都来了,自然是要查出真相的。师叔,我们需要收集一些腐土,同时,还要带走一个头骨。”

    谢明望说:“那是。”

    他说着就要挽袖子,顾悦行慌忙打住:“前辈,前辈,我来,这点辛劳之事,如何能够劳烦前辈下手?”

    顾悦行主要是怕谢明望急火火的跑去撼动骷髅墙,万一真的动了根基,这地坑陷落,一个不好,回头四人就要有去无回了。

    顾悦行用眼角余光撇一眼旁边孟百川,如今四人,两人不会武功,只有他和孟百川,只能一人带一人。要带一捧周边腐土,要带一颗骷髅。如果误打误撞,腐土中的尸骨和骷髅非一人,那就等于又多带了两人。

    顾悦行心想,实在是可怜,带出来之后,比如无法归全,真真正正,落一个死无全尸。

    而络央眉头紧锁,目光若有所思在磷火和面前骷髅墙边来回的过度,忽然看到某一点,心中一动。她拍了拍谢明望,道:“师叔,你好好瞧瞧,这些磷火,像不像一双双眼睛?”

    眼睛?

    谢明望回头望去,这眼前磷火并不同于刚刚下方天幕中的那些,好像每一片磷火都被关在了一个个状如蜂窝的小洞中。猛地看去,确实像是一只只绿油油的眼睛。

    谢明望越看越觉得像,于是点头:“确实,”他还开玩笑,“若是此地讲个什么阴曹地府有关的故事,倒是应景。”

    顾悦行却觉得背后都凉了,他此刻正准备采集一些腐土,谢明望刚刚交给他一个布袋,言语要装满,还要最好能够取整块,最好连磷火都给我装了,你放心我这是特殊药袋,水打湿火烧不坏等等,要求一堆,顾悦行恨不得来一句你行你上。

    可是他说不出口,毕竟刚刚是自己主动揽的活。磷火蜂巢那里的石壁极其脆弱,有的地方甚至就像是被蛀空的树干,表面上好好的,其实内里不堪一击。顾悦行不得不小心谨慎的寻找到支撑点,去探手捞眼前其中一把蜂巢石块。

    正要触及到,冷不丁身后传来对话。

    本来也距离不远,这你一句我一句的,没把顾悦行送走,倒是要把他后背都出了冷汗。

    他听见络央继续一本正经说道:“师叔,莫要玩笑,你仔细看看,那些孔洞中的磷火,像不像眼球?而那孔洞,像不像眼眶。”

    谢明望好像认真打量了,顿了一顿才开口:“确实有一点。师侄女要说什么呢?”

    络央说:“若是眼睛,总要有个看处吧?”

    谢明望说:“当然有啊,是这片骷髅墙。”

    看出?顾悦行眼前就有一团磷火,那团磷火还挺大,看着熊熊活泼,在那个孔小洞大的地方燃烧跳跃。他原本也就是如此的看,结果因为络央的话,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只眼睛燃烧着熊熊的恨意。

    顾悦行咽了咽口水,小声讲道:“不管这位是兄台还是什么的,冤有头债有主的,我可是无辜的呀。”

    他说的小声,一边还在争论的络央和谢明望自然应该是听不到,偏偏距离最远的孟百川是个耳力极其厉害的主,差点没忍住给笑出声来。

    孟百川不了解江湖人,但是眼前这个年轻后生是个世家出身的江湖盟主,按理来说,是应该处变不惊荣辱有定的。结果居然怕鬼吗?还能够和磷火自言自语?真是有趣。武林盟主到底怎么那个选法?难道只考验武功不论胆识气魄不成?

    若是如此.......孟百川摇头,武林怪不得不成大器。

    下一刻,他听到顾悦行又道:“你有什么冤屈?有什么仇恨?若是有,也该想个办法告之我们。”

    孟百川:“......”

    顾悦行说:“你们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人间界,朝廷和江湖的人。下一回再来什么怕是都遇不到这样的运气了。所以,想想,怎么告诉我们呢?”

    孟百川忽然之间心就沉了下去,一时之间有些别的感慨,或许对于江湖来说,也就应该让顾悦行这样的人来当武林盟主吧。至于为什么,他心中有了答案,说倒是说不上来。

    那边,谢明望还在嘀咕:“那么多眼睛,我都凑不齐一双,怎么知道哪些看得是哪里?”

    顾悦行忽然说话:“最下一排,左起,低三颗骷髅。”

    谢明望一愣,本能蹲下,眼睛盯着最后一排,往下开始数。却看到那颗骷髅和别的并没有什么不同。同样也是紧紧锁在其中,孟百川试图撼动,同样纹丝不动。

    他不解,但是更加不解的,其实是顾悦行的判断,他问顾悦行:“你为何觉得是这一颗?”

    顾悦行没回头,只是声音传来:“络央姑娘说的呀。眼睛,这些眼睛看的位置。何必去看所有的眼睛盯着谁?去看某一个就行。比如我眼前这一孔。”

    谢明望说:“你看的那一孔是看着这一颗吗?那你在看看别的?比如你看得那一孔的旁边那一孔?”

    “不可,”络央知道谢明望的意思,是想要稳妥一些,三人才成虎,好歹要三孔之上,才能定论这一颗人头的嫌疑,但是再看得人却不能是顾悦行,“顾盟主已经看了这一颗,哪怕是重新选择一孔磷火,他也会不由自主的觉得,看得还是这一颗骷髅。没有用的。”

    这倒也在预料中。

    谢明望迟疑,说:“那我来看?”

    孟百川摇头:“我们都已经认定了这一颗骷髅了,思维已经被定,哪怕是强迫,也不会准的。心中已经被种下了疑虑了。”

    谢明望说:“那就非的是这一颗?他有什么分别?为何要看这一颗?——啊呀不得了!”

    最后那话,是对着骷髅叫起来的。

    谢明望刚刚一边念叨一边用手不由自主的摸了一把那个骷髅,说来也奇怪,刚刚在孟百川的手中纹丝不动的骷髅,刚刚沾上谢明望的手,居然立刻开始泛白,原本还是发灰发旧的颜色,忽然就像是被震动起来灰尘一般,浮了一层的灰土,整个骷髅,就像是肿了一圈。

    那边顾悦行已经眼疾手快,将那个给他指示的一孔磷火连带腐土一起挖到了袋中。他手边没有什么工具,形影大材小用,只好掏出来一把靴子里的匕首四方划块,像是切了一块蒸煮过头的老豆腐的一孔给收入了布袋中,这才回到骷髅墙之前。

    顾悦行轻功了得,在江湖上是排的上名号的,他那么轻轻落地,就跟蜜蜂落在花瓣上差不多。结果就那么一点轻微的震动,居然把那左三的骷髅上的灰尘给震掉了!

    顾悦行还一无所知,但是谢明望脸都白了:虽然这最后一震是顾悦行的事,但是如果不是那一爪子,又怎么会又泛灰尘的动作?

    可是,这个骷髅,怎么对他的一爪子反应这么大?

    谢明望脑子乱炖一通,胡言乱语道:“难不成这个骷髅还是个姑娘家?受不了我这样轻浮调戏?”

    孟百川和络央简直无奈。

    孟百川虽然不是医者,可是战场尸骨无数,他好歹也能认出来,这个眼前的骷髅八九不离十是个男人的。哪里来的什么姑娘。

    别说这一个,这一片骷髅墙扫过去,都是成年男人。

    所以之前孟百川才会怀疑,这些年月许久的骷髅头,都是当年的那一批河工。但是他又有些是想不通的,比如首当其冲的一个问题就是,杀这些河工做什么?

    或者说,犯得着这么累?下毒就算了,还两种不同的毒?而且还费劲巴拉的,搞一出骷髅墙?不光如此,揣着这一个怀疑的点子再看周围一番,他觉得就连眼前那磷火腐土,也不像是随意腐败而成的样子。

    倒像是.......像是......像是他之前带队路过沙漠途径一处佛窟,那佛窟中有千盏明灯。那处属于边境,外有虎视眈眈的外族,本来那处背靠沙漠,并无什么东西好抢,但是偏偏,那里多了一个高僧圆寂台。所有高僧都以在那千户灯下圆寂为愿,所有每年都有很多高僧在感知自己大限将至时候赶去那里。有的甚至提前几年,时间久了,那里就慢慢形成了一些佛院。多家僧徒在此驻扎,成为千灯千佛院。

    拿出临近沙漠,有山,有石壁,有洞窟。山中有佛像,石壁有天女画像,洞窟中有经书万卷。千户灯下,有舍利灵塔。

    外族窥窃,于是有将士驻守。每年逢九日,信徒朝拜,供灯油,鲜花,清水。远观,万盏明灯,遥对军营。

    当年孟百川曾经见过一次朝圣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到另外一种景观的灯火。

    如果说朝圣节的灯盏如一颗颗明星,如圣子的慈悲双目,那眼前磷火,就像是地狱的魅火,像是亡者路上的鬼火。

    孟百川心想:“若是我知道死后世界如斯,那可实在是太糟糕了,可就真不愿意死了。”

    他思绪到此为止。

    因为谢明望又尖叫了。

    这下不必去问缘由了,大家都看得到:因为那个很应和谢明望的头骨,变白了。

    成了一具新鲜的骷髅。在旁边那些老旧骷髅的对比下,眼前这个,倒是显得讨喜多了。

    因为那个骷髅小了一号,就让络央轻而易举的拿了出来。络央将骷髅拿出之后,那原来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异样,而是立刻有一个骷髅,从后门咕噜噜的滚了过来,完完整整的填补好了空缺。

    这一番操作,弄得眼前人皆是目瞪口呆。

    顾悦行喃喃道:“这不是一面墙,而是........”

    而是什么他没有说出来,但是大家都心领神会了,同时,更加心灰了一番。

    所以,就算是这骷髅倒塌之后,他们不会被这些碎石给压死,也可能会被葬身于这根本不知道到底有多少的骷髅之下!

    谢明望瞠目结舌:“所以说,这并不是一堵墙撑起连月城,而是整个骷髅撑起连月城?”

    他再次瞠目结舌:“这些事情,原本连月城百姓可否知道?”

    孟百川说:“许是知道吧。”

    谢明望听了发愣:“怎么就知道了呢?”

    多恶心啊......这知道骷髅埋在脚下,然后走来走去,还喝底下的水......而且这骷髅,可是中了毒的啊......

    谢明望说:“怎么可能呢?”

    怎么不可能呢?孟百川也是刚刚想到这一出,偏偏他习惯喜怒不形于色,如今更是懒洋洋的,显得高深莫测的欠揍。

    他说:“连月城周边......没有坟的.......”

“第四十八章 脚下生金”

    连月城旁边没有坟,那就先打个比方,就假设说连月城的人死后风俗是如此,头身分开,然后身体腐朽成渣,头骨坚定如金刚石,下方是暗河涌动.......

    顾悦行慢慢道:“也就是说,这个连月城整体如果是分成三层,最下层是水,中间是头骨,最上层就是城池。那是不是这样猜测,连月城衰亡并不是什么疫病或者暴乱,其实起因是天灾?”

    谢明望挑眉,示意他继续。

    顾悦行于是继续:“络央姑娘和前辈你都是从好好平坦路上掉下来的,而我和孟百川是从地缝中发现你们二人的。二人无恙,我和孟百川也很快就寻到了你们。而暗河和这一层的厚度也就是如此。但是在这之前,应该是毫无相交的。也就是说,这片骷髅墙,和底下的暗河,是没有交集的。所以即便是这些尸骨带着毒性也不影响水质。所以这地下的尸骨就和这些城中百姓赖以生存的水质平安无事的共存了很多年。”

    “但是忽然有一天,这中间就出现了裂缝,生金毒是没有味道的,何况是掺入流动的水源中,即便是有些居民喝了之后觉得水质有异样,那也会觉得是不是今年雨水的缘故之类,毕竟对于寻常百姓来说,慢性中毒这一回事,隔得太远了。”

    络央一直在听,她不自觉的把那个雪白的骷髅抱在了怀里,然而这个举动在各自都是沉思的人的眼中居然显得十分的正常。实在是足够诡异。

    络央下意识搂住那个骷髅头,说道:“生金的毒性或者说,属金类别这种的毒性,可以算是无色无味,有的甚至服食一些是不会有什么异样的。但是麻烦的在于,它很难出来。”

    谢明望点头:“不错,这种毒性虽然威力很弱,但是和寻常的毒不一样,寻常的毒误服之后,身体会产生强烈的不适,有的人会腹泻,有的人恶心呕吐,或者昏睡啊等等,这些都是在你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开始逼出毒性了。但是属金累的毒性很难,身体的脏器只会觉得辛苦,可是反应不明显,而那种毒性会常年滞留在人体中。哪怕是十年前吞吃一些,十年后在此一些,只要积累到致命的毒性,那就会死人。”

    顾悦行点头:“所以这连月城的疫病或许就是这样,这些埋藏尸骨的地方漏了缝隙,一些毒性渗到了水中,被城中居民饮下,逐渐积累到了一定程度,然后爆发。因为城中的百姓用水基本都是同步的,所以毒性累积也是一样,爆发也是一样。不同的在于或许年幼年老体弱的快些,年轻的强壮的慢些。也仅仅只有这些区别了。”

    谢明望说:“中了属金毒的人,极其痛苦,发作的时候会影响到全身骨骼,骨痛是常人很难忍受的,想必这就是传言中的暴乱的起因?”

    顾悦行哪里知道,他赶来的时候别说暴乱了,黄花菜都凉了。

    他说:“这就不知道了,毕竟在座几位,也就孟将军一个人,知道当时情形不是么?”

    孟百川把头给扭开了,明摆着是不想接这话。

    在场的也就只有谢明望不知道前因,一头雾水看着顾悦行阴阳怪气的“欺负”孟百川。

    不过他倒是模模糊糊从“将军”两个字中猜出了什么。

    在座的自己人也就是络央一个,他当然选择和络央咬起了耳朵:“什么情况啊小师侄女?这个孟大人,还是个将军啊?”

    络央保持和谢明望相同的音调回答:“这个孟将军,据说就是平定连月城叛乱的将军。”

    谢明望恍然大悟,他在俗世当百姓当久了,对于将军这种身份的人多少带点迷之崇拜,大概也是因为被诗中铁马金戈这种词给震撼到的缘故在其中。

    再看孟百川,眼中多了点不同的光亮:“天呢,是个将军呢!怪不得威武不凡仪表堂堂的!”

    顾悦行一开始故意把话题引向孟百川,并且在谢明望面前点破对方身份,目的可不是这个。看着谢明望崇拜的眼神,差点把顾悦行给气的呛死。

    话题转回刚刚。

    刚刚的刚刚,孟百川给了一番猜测,顾悦行也给了一番猜测。他们两个人的猜测和推断中,有相同的,比如他们都觉得这些坚固的骷髅头是支撑起这座城的根基。那得需要多少骷髅啊,真是又不可思议又荒唐又觉得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可能。

    而对于不同的在,就是对于这些脚下的骷髅,整日行走之上的连月城的百姓,到底是不是知情的。

    虽然对于谢明望来说,孟百川身上有一种将军的光环,不过谢明望还是倾向于顾悦行的推断。

    “我还是觉得,顾盟主说的是在理的,人都是怕死的,倘若来说他们知道自己先人的头骨有毒,并且会让自己中毒,那一定是十分警惕的,只要有一个人说自己发现饮水有异常,那么整个同饮一江水的百姓都会在心里犯嘀咕,哪怕是以后的水恢复了原先的状态,百姓心里也会因为生了疑虑而觉得那水有问题。”

    孟百川似乎专门想要来和顾悦行唱反调一样,说道:“那谢前辈的意思,是说城中的百姓或许不知道尸骨有毒,他们将先人的尸骨埋在城下作为根基,只知道头骨坚硬无比,却不知道有毒。”

    一个不知道一个知道,一个知道一个不知道,整的谢明望头晕脑胀。他想要去找络央求助,结果络央只顾着抱着那个雪白头骨若有所思,思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到底思出来了什么。

    谢明望干脆也放弃了思考,直接问两个意见不合争锋相对的:“那敢问二位,城中百姓,为何,要把自己先人的尸骨垫在脚下呢?这不离谱吗?”

    能不离谱吗?

    人都是有敬畏之心的,路上见到无主荒坟都要敬畏的拜一拜,不小心踩到谁家的墓碑都觉得要倒霉三年。谁能够想着,自己居然日日夜夜,踩在别人的头骨上?何况这些头骨还不是别人,是自己的先人?

    简直没有比这个更加离谱的事情了。

    可是离谱归离谱啊,离谱又被不代表说不可能是不是?

    可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能性,才会让寻常百姓接受这一出呢?

    饶是出身人间界的谢明望和络央或者是铁马金戈的孟百川,都没见过这种奇闻。于是三个人把目光都投给了顾悦行。

    在三人眼中,顾悦行见多识广,看没看玩万卷书另说,好歹万里路应该是走过了。毕竟以他每天轻轻松松二十里路汗都不淌一滴的程度,这简直就是小意思。毕竟,顾悦行可是武林盟主啊。

    顾悦行差点气死:“我是武林盟主!不是武林百晓生!”

    意思就是不知道呗。

    谢明望悻悻的,又和络央咬耳朵:“你说说,这人间界的规矩就是不行,找个什么武林盟主啊,还不如武林百晓生来的有用呢。咱们人间的人,还怕动刀动枪呢?”

    谢明望看着是咬耳朵,可是这个地方是山洞,本身随意一点声音都能放大,何况谢明望只是略微的压低了声音,根本就是清清楚楚,何况这骷髅墙前面能够立足的地方就那么大,说是咬耳朵,根本无异于在顾悦行身边嚎叫。

    结果谢明望好像根本没有意思道这个,依然自顾自的和络央对话,而络央呢,居然也是如此。大概只能说,这算是人间界的弟子,自带的天赋?

    这算是什么天赋?旁若无人?

    而且还的是两个人间界弟子在场才能成立的。不然也无法解释在这之前,络央还挺正常的。

    谢明望那边的声音继续嘀嘀咕咕的传过来:“小师侄女,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前提,能叫人踩在自己先人的尸骨啊?”

    络央似乎摇了摇头,使得回答的时间有了一丝的停顿:“无法想通,除非说超脱世外,生死轮回看淡,觉得眼前骷髅不过就是骷髅,粉身碎骨也就是粉身碎骨,哪怕是成了花肥也可以护花,骷髅么,既然坚硬,就做踏脚石呗?”

    谢明望说:“倘若是什么江湖怪人,或者是修仙之人确实会这样,可是这些不过是寻常百姓而已。并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也不看破红尘,在我看来,河工淘沙聚拢成城,人都钻钱眼里了!”

    他环顾这座城的下方,自己所在之地:“这座城名字好听,说白了,河工留在这里,不过就是更加方便找钱罢了。这可是陷入红尘啊。”

    谢明望感慨。

    这一回他没有压低声音,而是喟叹一般叹息出声。

    偏偏就是这一声叹息,宛如武林高手的内功,打通了顾悦行的奇经八脉,让他茅塞顿开。

    顾悦行忽然叫到:“我知道了!”

    他声音忽然拔高,又被山洞中放大数倍,这声音不可谓不响亮,不光是那些孔洞上的腐土,就连那些磷火都跳动的厉害。

    谢明望被吓得心脏突突的跳,险些后退一步刮到骷髅墙。他咬牙切齿,连顾盟主都不叫了:“小子,你若是说不出个前因后果,你知道些什么根据,你可要倒霉了。”

    谢明望龇牙咧嘴,顾悦行配合着做了个惧怕的表情,然后一闪而过。

    顾悦行这回看着孟百川说话,他实在是没把谢明望的威胁记挂在心上:“我知道了一些东西,还要多谢谢前辈。”

    身后谢明望道:“那你倒是别把后脑勺对着我呀!”

    继续用后脑勺对着谢明望的顾悦行并没有打算转过来,也没有打算放弃和孟百川的对视,哪怕是孟百川眼神中已经带着些不耐烦。

    顾悦行道:“谢前辈说得对,这城中的百姓很寻常,所以确实严格按照世俗的定律来走,那就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一个普通的人为了钱是可以杀人可以灭口可以行凶可以作恶的。我虽然是江湖人,可是也见过一些人为了善良银子杀人全家,也见过为了万两黄金不惜得罪朝廷官员,也有贪官污吏,圈地成王,朝廷派了钦差探访,结果那当地贪官联合匪徒半路截杀了钦差。他们不怕皇帝吗?怕的呀。不怕举头三尺有神明吗?也怕。可是照样做了,因为钱太多了。”

    顾悦行说完这些,不过开场,他神情严肃,没有那种好戏在后头的感觉,也没有看好戏的模样:“这些寻常百姓,一代一代,讲自己的尸骨做成金刚不坏,然后自己的后人,一代一代讲那些尸骨埋在自己脚下。为了什么呢?我相信这些尸骨不止当年河工,这种能够撑得起一座城池的体量,一定是代代百姓积累下来的。为何代代的头骨都是如此坚不可摧?”

    谢明望说:“中毒啊。”

    络央道:“是服毒。”

    谢明望大惊。

    顾悦行这个时候看向孟百川,孟百川的脸上平静无比,一片淡然。很不奇怪,他是卫将军,胸有惊雷也可作出面如平湖之状。

    谢明望还在大惊:“为何主动服毒?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头撑住这座城?”

    谢明望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疯了么?这座城有什么重要?重要到全城皆疯啊?自己服毒,把自己的人头做的坚硬,然后去当基石,就是为了让这座城不坍塌?”

    “为了钱。”顾悦行说,“为了很多很多钱,为了代代挥之不尽的钱。”

    谢明望几乎抓狂:“多少钱能够叫全城去疯啊?没一个清醒的吗?!”

    顾悦行说:“很多吧,比如,整个脚下都是金砂?不对,金条?”

    他每猜测一个可能就盯着孟百川,死死盯着,不放过一点一滴的变化可能,他继续道:“难道是金山?或者......金矿?这里不会是个金矿吧?孟大人?”

    孟大人不语。

    顾悦行却嘴巴不停:“孟大人,这里,是有一座金矿吗?那些当年的河工发现的金砂,为何只在这一段发现,并不是因为这里积累河沙或者河段奇怪的缘故吧?是因为这一片土地中,有一座金矿,对吧?孟大人?”

    孟百川终于抬头,此刻胸中惊雷不再压抑,尽现眼中,化为骇人寒光。

“第四十九章 空城之谜”

    孟百川是武将,平日里训练将士,最知道如何做到不怒自威。这不怒都可威严,何况是如今他已经震怒。饶是面相不变的顾悦行心中都惊跳了一下。好像在此时此刻,顾悦行才有了一种念头,眼前这个孟百川,才是真正的孟百川。而不是那个在连月城的泥土中,对着一间房一间房磕头的孟百川。

    但是这样的反应也足可以告诉顾悦行一些事情。

    “我猜对了对吧?”顾悦行刚刚片刻的惊跳已经平复,毫不犹豫的坦然和孟百川对视,“孟大人,身价不菲啊,值得金山银山。恐怕无论是哪一代的哪一位美人,都没有孟大人价值连城。”

    孟百川警告他:“顾盟主,慎言。”

    “为何?”顾悦行故意装作不知,“慎言二字何解?在下并没有说出什么疯言疯语吧?”

    孟百川面色沉了下去,他生气的时候,尤其看不惯对方故意问东说西,若非眼前情况特殊,换做军营,他早就一鞭子扬了过去。

    眼看这两人之间气氛紧张,火花四溅,谢明望甚至觉得,如果此刻往这两人中间丢一根火折子,是不是就直接燃气大火了?

    谢明望从小就爱玩火,小时候被少因为玩火被揍,如今长大,无人再揍他,他还是喜欢玩火。

    谢明望拍了拍手,叫回两人注意力,说道:“两位两位,这不合适吵架,先不吵成吗?我知道两位才华横溢才思敏捷,不过,有的话能不能干脆说透?”

    谢明望一摊手,直言道:“我知道江湖人很多人话不说透的,说三分呢,留七分,老喜欢让人家品,让人家细品;官场就更加是如此了,老喜欢欲说还休,还什么话里话外,夹枪带棒,话里有话,等等。烦死了。我最不爱你们这一套。”

    顾悦行被他这几句话带的,思绪都飘了。

    他倒是也不着急,没想着立刻就抓住,而是问谢明望:“我以为医官才擅长说些糊涂话?”

    谢明望道:“为何如此说?”

    顾悦行说:“你们医者为人侍疾的时候,若是敲出病者无药可救不日就死,难道也是直言而论?把脉之后就叫人准备后事选个好棺木?”

    谢明望说:“我知道顾盟主的意思,不过很可惜,确实如此。有病治病,无病赶早,若是真的无药可救,何必再给希望呢?在人间界中有个规矩,作为医者,医人也医心。”

    顾悦行说:“病人久病,心中本就脆弱,你若是如实相告对方希望破灭,一个承受不住直接去了,岂不是亏了你的医病医心?”

    谢明望认真:“若是当真如此,那也是对方的劫数。干干脆脆的死了,也好过于蒙在鼓里,一直抱着希望,最后化作鬼了,都还以为这一是一场梦。若是一个人一辈子活成一场梦,岂不是太可悲了?”

    谢明望自认这是一场辩论,或者讨论,反正横竖都挺平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到了顾悦行的耳朵里,却变了味。

    顾悦行扭头,又冲着孟百川去:“听到没有?孟大人?活成一场梦,可悲的很呢!”

    谢明望委屈:“孟大人,我可不曾说你。这小子自己歪曲。”

    孟百川脸色依然不好。

    但是面对谢明望的解释,他好歹勉强让自己的面色平静了一些。

    倒是顾悦行,很是不屑地“呵”了一声。

    这一声中夹带着非常明显的不平,不惯,不愿等等的情绪。

    不管是不是好理解,总而言之那都要上升到江湖和庙堂之间的历来看不顺眼的基础上。

    谢明望想起刚刚顾悦行的一系列猜测,他琢磨,或许关于连月城的事情,真的不是听说那么简单。朝廷做事情嘛,就和他们说话一样,不能听表面的意思,一定要反复琢磨,仔细琢磨,想的天昏地暗夜不能寐,最后头发都不剩几根。

    连月城表面上,是疫情无法克制,百姓暴乱,情绪放大,导致屠杀知府,最后惊动朝廷,朝廷才派出了军队镇压。而派出的军队,就是孟百川的那一支。最后这支军队呢?难道就这样坦然无事的回去交差了?全部的责任就全部丢给了孟百川?当然这种问题也有解释,比如说孟百川人性尚在,受不了因为屠杀无辜百姓而带来的良心上的煎熬,于是决定以死谢罪等等。

    管他离谱不离谱。反正只要孟百川死了,这事也就死无对证了。

    这是表面的事情。

    顾悦行说的,是他想的掉了头发的内里的事情。

    虽然这都是顾悦行的猜测,可是根据孟百川的反应,这猜测是着边了啊!

    可是,谢明望还有一些事情没想通:“如果这城池之下是金矿,那这才几年?底下就空了?这也太离谱了吧?我看着城中的人也就是生活富足,这确实可以解释,这城池不靠商旅不靠驿站也没有什么特殊却能够算得上是繁城的原因。可是这连月城的人,就算是用鱼翅漱口,鲍鱼当饭,这短短几十年,也挥霍不到如此地步吧?”

    谢明望左右查看:“我和我小师侄女可是在地下来回了几个时辰,这底下,可是空空荡荡。”

    “空空荡荡啊?”顾悦行阴阳怪气笑了一下,瞥了一眼面前孟百川,“这不就应该问问孟大人,这些金矿去了哪里?”

    顾悦行说到这里就不说了,他虽然年轻,但是也懂得把握分寸。这个眼前的孟百川,不过才接触了几天而已,虽然说不是了解,可是他为朝廷能生生死的衷心还是很可怕的。孟百川当时可以为了朝廷担上上了艾子书的罪名,如果这次逼急了,他为了守住秘密,把在场所有人都拉着一起葬身在这里,也不是做不到。

    顾悦行当然有把握做到全身而退,这不是旁边还有两个人间界的么!

    人间界和江湖牵扯说重不轻的,已经折损了一个神官,如果新一任的神官上任,怀里的骷髅还没有捂热乎就死了,他这个武林盟主也别混了。

    说到这里,顾悦行简直无奈:“络姑娘,你能不能别这样抱着那个头骨?”

    忽然被点名的络央一下子被扯出来了存在感,她努力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眨眼:“不这样,要如何?”

    总不能揣袖子里吧?

    络央真的比划了一下头骨大小和袖子,想了想作罢。于是继续小心翼翼的搂在了怀里。

    远远看去,倒像是搂着一只白兔,或者猫。

    顾悦行无奈,正要摇摇头表示拿络央没办法。从刚刚开始就不吱声的络央好似忽然被打开了话匣子一般,把自己不多的话倒了出来:“我好想听明白了顾盟主的意思,顾盟主的意思是说,孟将军当初带军队入城,之后城中人空,但是这还有孟将军一个人留在了城里。城下黄金不翼而飞,是被军队给带走了。这城中,一半是被金矿支撑,一半呢,是被头骨支撑,如今少了一半金矿,另外一半的头骨似乎又不过关,所以才形成了如今城中频繁塌陷之事。”

    “若是我们几人不来,也没机缘巧合落难于此,那么就有可能,连月城会在有一天跟着孟将军一起陷落底下,到那个时候,解释起来也好简单的额,栽赃给鬼神就可以。要么是鬼魅作祟,要么就是神灵落泪。反正百姓嘛。对于这种无解的事情,总归是很愿意相信这一套的。”

    谢明望道:“那城中百姓动乱又是个怎么回事呢?还连累了咱们的一个神官。”

    络央道:“我倒是觉得,周师姐的死,其实是另外一回事。她只是凑巧,在死前来到了这里。”

    谢明望更加糊涂了:“小至柔死前来这里做什么?人家说落叶归根的,这里和人间界八竿子打不着的。没有理由啊。”

    络央道:“所以,是凑巧啊。”

    “倒也不尽然,”顾悦行说,“万一不是凑巧呢?万一,是周姑娘明知道此地要动乱了,所以才来这里?”

    这回连络央都不解了:“为何呢?”

    顾悦行道:“这是江湖上的一种法子。想要隐藏踪迹,闹市要比山居容易的多。因为乱。就连小偷都知道要趁乱行窃,周姑入世时间不短,大概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就是她如果想要隐藏自己的踪迹的话,那就没有比一个乱哄哄的地方是更好的选择了。”

    顾悦行继续分析道:“因为乱,所以她一个美貌的姑娘,可以在最大的程度上减少别人的注意,也是因为乱,别人哪怕是想要议论这个陌生姑娘的是非,也没有这个精力。再加上,她躲在了月潭村,别忘了,那个时候的月潭村,在经历疫病。她可是神官。她自报了身份。”

    络央一点就透,何况顾悦行点拨了这么多,再不懂,她就可以不用出人间界来了:“我师姐周至柔因为需要的躲避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所以来到了被疫病困顿的月潭村,当时的月潭村陷入了死亡的恐慌,在这种恐慌之下,来了一个人间界的神官伸出援手,对于当时的村民来说,只要这个神官一日再次,那么这个村子就能够保一日平安。而这个秘密,或许整个村子的人都可能参与了保密。他们在共同怕死的情况下,如我师姐所预料那边,死死地守住了人间界神官在一个村落的事情。”

    络央问他:“顾盟主,想必在村长那边有所收获?”

    顾悦行说:“我当时讲过,那个村子,贪了神官之功。”

    络央明白了。

    月潭村当时隐瞒了周至柔在村子里的事情,只让周至柔保住村中感染了疫病的人,或许当时周至柔已经受伤,针对于人间界的医者被他人下毒的可能性极低,那么受伤或者别的原因出现的可能性很大。周至柔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但是她需要争取到一些时间做一些事情或者留下一些什么东西。她顾然知道月潭村的村长的私心,却也无力阻止。人心贪婪,又惜命,即便是人性如此,周至柔到底也没有见死不救。

    络央说道:“那或许,连月城根本不知道我师姐的到来。”

    顾悦行想到了那个朱二的话,心中冷笑一声:“有可能的,那个朱二说,当时那位连月城的知府一直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周姑娘拒之城外,十分离谱,对于人来说,在面临死亡的时候恰恰是最为求生的,那一刻即便是眼前就一根救命稻草,都会牢牢抓住,何况是一根绳索。除非,他根本没有看到那根救命的绳索。”

    谢明望说:“听起来十分得令人齿冷。但是也说的过去。”

    有人或许会想,为何明明知道眼前神官有治愈疫病的手段,却见一城之死而不救呢?但是也可以想得通,因为人都有侥幸心理,想着万一惹祸上身到如何自处?若是连月城开,城中那些得病的居民外涌,首当其冲的就是最近的月潭村。

    本着这样一点点的害怕的可能,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闭上了嘴。

    不对,或许有一个人没有主动闭嘴,那就是那个乔三,但是没关系,他最后被动闭上了嘴。

    络央最后道:“这一切都是猜测,总要有证据的,顾盟主,我们要保住证据。”

    她如此说着,抱紧了怀里的头骨。然后警惕一般的,看了一眼顾悦行。

    顾悦行一个对视,了然。

    他明白了络央嘴里的证据是什么意思,她如今,当下,自始至终,都要孟百川活下来。他想起来当时那位长老说,人间界的神官,永不偏私。

    行吧,当时还想着,或许这神官天生悲天悯人。如今想想,倒是自己印象片面,或许人家当真是公正无私的。

    正在想着,忽然就感觉脸上流淌下一些什么东西,下意识抬手一摸,摸到了一手细细的灰,那灰尘极其细腻,以至于被顾悦行当成了水流一般。

    只是这灰尘,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正对面的谢明望的脸上,也好像接触到了灰,谢明望一手在眼前搭着凉棚,然后抬头,借着磷火,他看到那些细细的会,正在从一些看不到的缝隙中淌出。

“第五十章 生死路”

    “不好!这里要塌了!”孟百川首先反应过来,立刻出声示警,“赶紧走,是是非非,容后再议。”

    “这可是你说的,再议!”也不知道顾悦行是天生反骨还是不想活,选在这个时候还要顶一句嘴。

    倒是谢明望,明摆着是一副还想天长地久活下去的想法,立刻道:“差不多得了啊,若不是你们非要在选这里斗嘴辩案,我们何必会沦落到如今仓皇逃命?”

    也就一边络央不说话,她趁着这点时间,十分仔细地把怀中头骨仔细用袖子包好,以防之后动乱滑脱出手。正在低头整理的时候,眼睛瞄到了脚下原本这个头骨所在的位置。却意外发现那新替代位置的头骨,从眼眶出在涓涓如水流那般冒出细细的灰。那灰烬实在是太过于细腻,若非仔细看去,恍眼都以为是黑色的土。

    不光是那一刻头骨,整个骷髅墙的头骨,都在涌出黑灰,仿佛每一颗头骨都在流泪,趁着绿油油的磷火,好一幅“万鬼同哭图”!

    头骨本就有缝隙存在,水流或者是泥沙确实可以穿透,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是说现在他们所处的地方还算片刻安全,是因为这个面前的骷髅墙在抵挡。但是明显也抵抗不了多少,因为黑灰已经用到了面前。哪怕是这一排排宛如涌泉一般细小的土流,淹没之处,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这一幕站在他们对面的孟百川也看到了,孟百川说道:“别吵了,我们要赶紧上去,事不宜迟,否则上头也没有落脚之地了。”

    他指了指络央和谢明望背后的骷髅墙:“承载骷髅的这片地方本来就承重有限,如今加上了这些细细的灰尘,灰尘越细腻它们的重量就越可怕,不用等到这些细土淹没这个空间,只要黑灰重量压塌此处,我们就逃不掉了......”

    他看了看顾悦行:“哪怕是轻功盖世,陷入这种无所依靠的细土中,和沼泽差不了多少。水中还能屏住呼吸,这土中,只能死了。”

    顾悦行暗中翻了个白眼,但是他也知道孟百川分析的是对的。现在眼前形式确实十分危险,同时他还有些自责,他本意是来营救,结果到了这里,没想着马上出去,反而在此吵架,白白耽误大好时机。

    顾悦行距离络央和谢明望都近,准确来说,谢明望就站在旁边。按理来说,他应该来顺手带上谢明望的,但是他此行,不是来救络央的么?

    他略微迟疑片刻,那边谢明望已经被骷髅墙的“万鬼齐哭”给吓到了,天知道这个谢明望的胆子是根据什么来变化的。可以直接上手抠头骨,却觉得现在画面可怕。

    谢明望立刻走到了孟百川身边,道:“孟将军,你可好好好保护我们这些百姓啊!”

    谢明望说“我们”,包括了络央和她怀中的骷髅。他招手:“小师侄女快来!这里安全!”

    把一旁的顾悦行给气的不轻,什么叫这里安全?难道他顾悦行身边就不安全了吗?不等络央反应,顾悦行就大声道:“孟将军好好护着谢前辈吧,我既然是武林盟主,自然对于神官大人责无旁贷。”

    他一言一语,咬牙切齿,确实对着孟百川。

    而偏偏一边的谢明望不懂,还在旁边浇油:“我不是说不相信顾盟主啊,可是顾盟主,您还要互周全您手里的东西,那已经是一位了,再保两位,保得住么?”

    什么两位一位,这不是只有络央一人?

    顾悦行一愣,见络央默默指了指顾悦行手中的布袋和自己怀里的头骨,这才明白他们人间界算人头的方法。

    简直岂有此理。

    顾悦行更是气死,倔强道:“不必担心!三者我皆可保全!”

    那行吧。

    谢明望耸了耸肩,也不再招呼络央到孟百川旁边来,而是看了顾悦行一眼:“反正保不住神官,到时候就是人间界和江湖的纷争了。”

    听这口气,谢明望似乎还挺期待。

    ***

    整片的骷髅墙,原本有足足两人高度。从刚刚络央发现开始,骷髅墙上“哭泣”的头骨才刚刚只是到了地四排,不过是腰部位置。

    这两句争端完毕,骷髅墙哭泣的头骨又增加了两排,而且下方的骷髅已经哭的宛如惊天瀑布,黑色的细灰将最下面的两层头骨都盖住了,又不少的黑灰已经蔓延到了络央脚下。络央一避再避,已经避到了顾悦行旁边,顾悦行本来就站在空洞旁边,石壁边缘,如今只怕很快就没有干净的立足之地。

    顾悦行两步来到了他们下来的位置,那一根藤梯还算是结实。

    顾悦行简单解释道:“络姑娘,冒犯了,别怕,这滕梯坚固无比,可承载两,四人。”

    络央点头。

    顾悦行放心一番,准备一手搂住络央腰间,一手抓住藤梯,按照习惯,先试探一番用力往下扯了扯藤梯。结果这一番试探不要紧,随着一下用力拉扯,藤梯上方一个猛然脱力,直接恍然掉落!同时掉落的,还有一块大石!

    那大石足足有一头家猪那么大,直挺挺地随着藤梯一起轰然砸下。若非顾悦行反应及时一个回身同时立刻放手,只怕顾悦行都要跟着一起被拽下去。

    更加诡异的是,那石头掉下去之后,并没有传来任何响动。

    这才令人奇怪,因为下方并不深,而且也不是什么脆弱不堪的地方,明明是络央和谢明望走过的石壁,不至于如此。

    但是偏偏,石头掉下去之后,根本没有声音。

    难不成出了什么别的岔子?若是顾悦行一人的话,他或许还会有些兴奋或者好奇,但是现在身边有继续保护出去的络央,一而再的出乱子,已经叫他面上微微发烫。

    一边的谢明望吃惊的大呼小叫,第一时间就探头去看,可以说,他是唯一一个眼睁睁看着那块大石下落到底的人。

    到底了,却没有传来声音。

    谢明望说:“天呢。”

    顾悦行也想接一句地啊,可是他说不出口,没脸。

    顾悦行道:“不对啊,我和孟百川下来时候,那个滕梯,是绑在一块大石上,而且很大,足足有这块大石的四倍。”

    谢明望说:“那就是有人切成了四份呗。然后其中一块给掉了下来。”

    谢明望说:“这又不是不可能,你们江湖有削铁如泥的宝剑,我们人间界也有化石成泥的法宝,想必在朝廷,也有所谓的什么大砍刀,可以斩金石于面前。”

    顾悦行无奈:“那首先,要是江湖人,或者朝廷,或者人间界的。如今这些人都在这里。上头还有谁?”

    顾悦行顿了顿,加了一句:“还有要想我们死。”

    他说完,瞄了一眼对面孟百川:“或者说,想秘密不出去。”

    孟百川慢吞吞道:“顾盟主,若是没本事将人带出此地,就别四处甩锅。”

    顾悦行一肚子气,当场说道:“那孟将军有何办法。”

    孟将军凉凉道:“我没办法啊,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不就等于我给朝廷立功了么?日后朝廷定然不忘我的功劳,给我家中加官进爵,我一条命,换我妻儿一生荣华富贵,我也不亏。反正神官和这位医者之死,也赖不到我头上。回头人间界找江湖要人,还要麻烦朝廷出面做个中间人。”

    眼看顾悦行被气得脸都绿了。谢明望在旁边拽孟百川:“好了好了,你们能不能出去吵,别一个两个的都拿我们人间界的来斗嘴行不行?怪不得朝廷和江湖势不两立了,看来是真的.......”

    孟百川和顾悦行同时道:“谁要和他势不两立?”

    谢明望:“.......”

    就在这时,一边一直沉默的络央慢悠悠开口道:“师叔,你来我这。”

    谢明望一听,眼前一亮,立刻颠颠的跑了回去。亲昵道:“我倒是差点忘了,我身边还有神官,我怕什么呢?咱们人间界弟子啊,还是要靠自己!”

    络央问道:“师叔,你带了引路香了吗?”

    谢明望道:“带了带了,这东西哪里能少?”

    谢明望在怀里袖中东西翻找了一番,掏出来一个宛如火折子的东西交给了络央。

    络央接过,扒开帽盖,吹了一口,果然就如寻常火折子那边燃气了微弱的火苗。一边的顾悦行看了,心想道:“人间界的引路香还有不同的?陌白衣给我的引路香却并非如此。”

    他又想:“倒也是,陌白衣给的,燃尽之后也就没有了,而谢明望手上的,明显是可以重复使用的。是这个道理,我并非是人间界弟子,他范不着给我一个可以持续用的东西。”

    不过陌白衣当时给了他三支引路香。他身上还有两支刚刚络央那一句,他差点就要说“我有我有”了。幸亏是忍住了。

    谢明望手中的引路香果然不同,就连方法都不一样。

    络央吹燃明火,然后对着眼前四周照明一般拂过眼前事物,说来也神奇,她手中引路香拂过之后,顾悦行忽然觉得鼻尖问道一丝的香味,那种香味很奇怪,之前从未闻过,不是花香,也不是熏香,而是属于一种很奇异的味道。

    那边谢明望似乎也闻到了,揉了揉鼻子,好像那个味道并不让他感到舒服:“哎呀,这尸香的味道居然如此浓郁,看来尸体果然很多啊.......”

    顾悦行一听,胃中已经隐隐开始泛出不适。这种香味,居然是尸体的味道?

    络央那边道:“说来也奇怪,人老了之后会有臭味,俗称老人味;人死之后呢,会有腐臭味;化为白骨之后呢,味道轻了,随着时间久远,居然能够闻到骨香。”

    谢明望说:“听说杨贵妃当年殉死马嵬坡,后来唐明皇不忘恩爱之情,返回开棺,不见尸体,只闻一缕幽香,都说那就是骨香。”

    络央那边说:“唐明皇是个君王,生前都护不住心爱的贵妃,死后做那些事情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什么深情厚爱的,家国天下面前,江山美人,早就排好了顺序。”

    谢明望想要接着说些什么,忽然他眼神就变了:“这里!”

    明火划过一片天幕,唯独其中一块所在,光打不上去。不管络央手中的明火如何停留,那一片都是黑的。

    这一幕顾悦行和孟百川也看在了眼中。他们对视一眼,脸上俱是震惊。

    顾悦行喃喃道:“这是何意?”

    谢明望慌忙解释:“这里有人间界的人来过,留下了这条生路。”

    谢明望指了指那一块黑色:“这是生路,”又指了指脚下石头砸下的地方和脚下漫开的灰,“这是死路。”

    顾悦行道:“都是人间界的人给的?”

    谢明望点头。

    顾悦行再度震惊:“哪个?”

    谢明望摇头:“这就不知道了,能做成这些事情的弟子也太多了。”

    至于为何,谁能知道呢。

    那脚下死路,和头顶的生路,都是需要孤注一掷的,就比如脚下那条路,若是一旦跟着死灰陷入,哪怕是叫破嗓子,都发不出一点声音出去,这里就像是一个地狱。而这面前的骷髅墙,就是地狱的大门,入口,和机关。

    如今他们几人站在门口,要进去要回去。都要看自己的选择。

    反正谢明望是要回去的。

    络央指了指那头顶天幕:“要劳烦顾盟主一番,用内力,试着震一番,看看可以不可以,震开一道出口。”

    络央道:“还要麻烦孟大人,来我身边。”

    虽然不懂,但是依然如此炮制。

    孟百川当即蓄力,朝着面前那一片黑洞排出一掌,他不确定到底要多少掌力,片刻时间思索下来,决定用上六成功力。拍出掌风的同时,另外一只手也在暗暗沉积内力,若是一方未达,另外一一掌立刻跟上。

    说来也是令人奇怪,他平日里一掌下去,不说石破天开,也可以算是动静不小,可是对面面前黑洞,除了感觉到受到了阻碍和冲击之外,居然一点声响都没有。

    顾悦行尚未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头顶的黑洞就将掌风震碎石头的声音吸了进去,同时因为受到了外力的打扰,看似空洞的黑色区域忽然掉下和骷髅墙差不多的灰尘!

    眼看那些灰尘就要劈头盖脸砸下,就在顾悦行想要以掌风挥开的时候,他们面前忽然被一袭白纱包裹,将灰尘挡在了白纱之外。

    他们面前,瞬间转黑。

“第五十一章 地狱黄泉”

    一开始,顾悦行以为这手法出自孟百川。他心中还暗自嘀咕一句,怎么这孟将军的手法还挺美,一个五大三粗的将军,平时身边带着白纱不是用来绞死自己的,却是用来做武器......顾悦行想想战场上孟百川一袭战甲上挽着白纱的样子,情不自禁就有点寒。

    这个黑色的灰尘似乎很有一番玄妙,不管是顾悦行的掌风,亦或者是这白纱阵法,还是铺天盖地的灰尘遮蔽眼前,一切都发生在无声无息之间。

    顾悦行在一团黑暗中喃喃道:“这个灰尘,好奇怪.......”

    然后更加奇怪的就来了,他明明张口,明明发出了声音,可是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左右环顾一番,几乎算是伸手不见五指,也无法打量旁边的人有否听见自己的声音。

    顾悦行在一片死寂中,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得十分剧烈,但是依然是无声的。

    顾悦行终于肯定:这个灰尘,会吞吐一切的声音。

    所以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无声无息。不管是地下河消失也好,地坑塌陷也罢,都没有任何声音。只要是这个黑灰存在的地方,就会成为无声的所在。

    就在这个时候,顾悦行感觉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他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又在下一刻感觉到贴住的掌心温软的时候放了轻松。

    来人的手指十分的柔软,骨骼纤细,看起来似乎是络央。

    他任由络央牵起,摊开,指尖在掌心中比划。

    原来是要在掌心中写字:“此物为炭灰,可窒息,需等其落定之后才可破。”

    顾悦行反执其手掌写道:“如何可断落定?”

    对方回答:“叩之,有清脆之感即可。”

    写完了这一句,对方就放开了自己的手。顾悦行的手心的温度停留很短,仿佛这周围碳灰不光会吸食声音,还能够吸食温度。

    如果说一开始周围还能勉强看出来明暗区别,那么如今当下,周围已经全部都抹黑了。就好像一张白纸上被仿反复涂抹了墨水一样,再也不见一点光明。

    原来这才是所谓伸手不见五指。那说书中讲什么星月不见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其实都是瞎扯,真改让那些说书的先生过来看看。

    在这种暗夜中,顾悦行不知道时间具体流速,他只能根据自己的脉搏跳动来推断,等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伸手叩了叩旁边的黑墙。

    声音自然是听不见的,但是比较他之前触摸的时候的柔软绵密,这次明显感觉到了一丝的硬度。

    他自然要问问络央,此刻是不是可以打开。

    他于是按照刚刚的方向摸索过去,果然摸到了那双柔软的手。对方很顺从,让顾悦行打开手掌,在掌心写下问题:“如今可否破之?”

    对方停了一会,就在顾悦行以为回答不出来的时候,对方在他手心中写道:“再等一会,等到呼吸渐苦难时候。”

    顾悦行手心一颤,对方似乎明白了他要表达的意思,又写下一句话:“这黑色碳灰,不光阻碍声音,还可以令人窒息而死。时间掌握需关键,否则我们也难逃。”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悦行觉得现下就有些呼吸困难。

    为了验证这是否是真的,顾悦行深呼吸了一口。结果不知道怎么了,被对方察觉,狠狠的掐了一把掌心。

    顾悦行吃痛,抽了回来。

    这下顾悦行开始怀疑,这个到底是不是络央。络央可不会这么暴脾气,那就只能是谢明望了,那个小师叔,生的一副好脾气,性格倒是看着软硬不吃。

    但是似乎无论是什么脾气,人间界的弟子,都天然一种自己人的熟悉气质。

    等到他再一次估摸到下一个半盏茶,确实已经开始有些胸口发闷,他左手拔剑,形影出鞘,宝剑锋芒直切眼前黑暗,同时顾悦行厉声道:“闭眼!”

    在一道类似于闪电一般的白光之后,他听见了形影剑撞击到石壁的击石之声。形影剑回旋,落回手中,如今眼前已经恢复光明,但是在极度黑暗转为白光之后,若是骤然迎接光明,轻则眼睛酸涩无比,重则短暂失明,顾悦行闭上眼睛,依然觉察到了面前的强烈光线和耳边的声响。

    顾悦行猜测,想必就是刚刚头顶那个黑洞破开了,碳灰落尽,露出了洞口,而那个洞口,是通地面的。

    顾悦行缓慢睁开眼睛,努力适应过强的光线,他和孟百川来的时候还是黑夜,尚未过度到黎明,如今在地坑中经过一番争论,不知时日长短,没想到外头居然日头已经极烈,想必不是正午,也该要到正午。而那一袭保护他们的白纱,已经被黑色的碳灰包裹成了一个黑不溜秋的圆溜溜的壳,如今被顾悦行破开,很像一个被打碎的鸡蛋。

    若是这么想,顾悦行他们就成了孵化出来的小鸡崽。

    络央等人当然也看清了。顾悦行犹豫一番,还未来得及梳理清楚谁先随后的顺序,就听见孟百川在身后开口:“我来垫底,洛姑娘,想必可以自行脱身。”

    孟百川话里有话,倒叫顾悦行留心了一番,他发现络央的衣裳产生了变化,络央的衣裳依然还是白衣,但是少了之前的翩然之感,反而显得利落了一番。顾悦行多看了两眼看出了端倪:络央的衣裳原本是广袖,外面罩着一层白纱做成的外衫,就是这一层外衫,微风起时候皆可翩然舞动,行走之间宛如脚落白云间。

    而如今,这一袭外衫不见了,身上一袭窄袖罗裙,虽然这一袭衣裳依然衬地络央身姿苗条芊芊,但是这却是导致孟百川阴阳怪气的原因。

    顾悦行了然:“多谢络姑娘出手相助。”

    看来刚刚那出手之人就不是孟百川了。虽然络央深藏不露的事情叫他惊讶,可是对比起来,孟百川不是身披铠甲的天外飞仙似乎更让他平衡些。

    络央很坦然的接受了顾悦行的道谢,说道:“应该的,大家彼此皆是落难者。”

    顾悦行说:“既然如此,洛姑娘可以打头阵,或者,谢前辈如何呢?轻功如何?”

    谢前辈把头摇地如同拨浪鼓:“你家谢前辈从来不是神官候选,不需要,我只有一身医术!”

    此刻络央已经收回了那一袭白纱,原本还以为那碳灰会把白纱弄的不成样子,没想到居然纤尘不染。也不知道是碳灰的奇妙还是人间界的衣裳另有玄机。

    络央收回一袭白纱,并不打算穿回去,而是用那一袭白纱包住了那个头骨。

    络央这番动作,倒是提醒了顾悦行,也抓紧了那个装着腐土的袋子。络央同意先走,但是她只能带一个人,她的轻功不足以能够同时带动几人。这一点顾悦行十分明白,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带一一点也不会武功的人比带一个稍微懂点皮毛的要难得多。甚至可以说,差不多等于算是绑着一个大山走,顾悦行不懂人间的武功偏向,但是他本能觉得,学业有专攻,人间界强攻医术,那么必然学武的时间就要被压缩,那在武功的造诣上就会很难达到精的地步。

    这就好比武林中人,行走江湖难免受伤,各个几乎都会一些简单的止血包扎点穴缝合伤口等等的能力,可是要真的去解毒,去疗伤,去药到病除去开方,那就强人所难了。

    所以对于顾悦行来说,络央的武功程度,大概相当于江湖中人的止血包扎的医术。那如今叫络央去带人,就有点为难人家了。

    不过络央说道:“我可以上去之后,垂下白绫,再带我师叔上来。”

    谢明望却道:“我不,你别垂白绫,听着别扭,我才不要上吊。”

    络央失笑,道:“小师叔入世太久,倒是染上了俗世的忌讳。”

    谢明望眨眨眼,道:“神官小侄女,我可是在人间成家立业啦!忌讳多着呢!”

    络央只好道:“那我上去之后,寻个别的东西来。”

    谢明望自然是飞快答应。

    这边络央如此好说话,顾悦行那边也就不好说什么别的了。若非不放心这个孟百川,顾悦行实在是也不太放心让络央第一个出去,要知道如今他们已经打草惊蛇,连月城的地坑陷落就算是动静在小,如今也曝光在白日天光之下。月潭村那些装鬼的村民用意如今也算是猜出来了,估摸着不外乎就是听说过连月城下金矿,如今军队离开,一座空城,那先机自然要给自己人。于是装鬼吓唬,想要赶跑他们这些碍事的家伙。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顾悦行不了解寻常百姓,可是他从来不高估人性,尤其是经历过如今这一遭之后。

    ***

    顾悦行发现,自己其实低估了络央的轻功。

    只见她来到了那洞口之下,并未曾将包裹交给谢明望,而是单手抱着那个布团,飞身而上,她体态轻盈,如今变了一身利落打扮,浴光而上,就像一只翩翩起舞而上的白鹤,就连手里的布团都恍惚成了明珠。

    不多一会,就消失在了洞口。

    又过了一会,从洞口处垂下了一截藤条。

    谢明望大喜,十分满意,然后把窸窣一通操作,就把藤条绑在了自己的腰间,就在顾悦行以为谢明望是想要让络央活生生把他拉上去的时候,谢明望一拽藤条,轻轻松松借力,攀了上去。谢明望的动作虽然没有络央优雅,却也十分利落。

    看得顾悦行赞叹不已的同时有带了一些困惑。

    大概是知晓了顾悦行的困惑,一旁的孟百川这个时候开口:“人间界的医者,不把这些当做是武功。他们以为平常。”

    人间界的医者大多需要进入深山悬崖采药,即便是普通人都知道,药材生长的地方越是险峻,药性越好,寻常的采药人都有一身的利落手脚,更何况是人间界的医者。攀岩走壁入山进林几乎算是家常便饭,所以人人都有不错的轻功。大概是因为人人都有,就成了寻常。

    导致谢明望觉得,自己不会武功,那是武功吗?武功不应该劈山砍石,挥剑如雨吗?

    顾悦行道:“我是不了解人间界的,也不了解你们官场。偏偏都凑过来。什么时候才能解决,走出这个连月城呢?”

    当初是懒得走出去,觉得外面喧哗;如今觉得这里宛如死坟,却牵扯不断,坟中伸出无数双手,带着无数件旧事,扯着他不叫他走。

    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孟百川此刻在说道:“走出去?容易啊,你杀了我,完成艾子书,这连月城的事情就和你没有关系。武林盟主确实要听候人间界神官凋零,但是是有一条原则的,不可涉世其中。你完全可以以这条规矩,回绝神官。”

    顾悦行又是叹气,这一回是叹在心中。这个孟百川,怎么着都是想死,可是现在,就连顾悦行,都不能让他死了。

    顾悦行一笑,说道:“你可现在不能死,艾子书真假存疑,事关江湖,若是我明知道艾子书中记录有误而照样不闻不问执行,不光是我这个武林盟主要遭殃,还给了朝廷把柄趁机参与江湖之事,我是年轻,不是蠢。”

    顾悦行说完这句话,出手如电,立时点了孟百川周遭几处大穴,将孟百川带了出去。临出洞口时候,他感觉到,一丝的震动,回头一看,原本才堪堪蔓延到一半的骷髅墙居然已经开始承受不住,从中间开始散架,咕噜噜往下滚落了好几个头骨。

    头骨掉下的位置位于下方,所以皆是无声无息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映入眼中的万鬼狂奔的景象才会如此震撼:随着几个最外面的骷髅掉落,加上后面黑色的灰尘推进,那些无数个骷髅夹杂在灰尘中奔涌,宛如一条黑色的长河,滚滚流动,最后于悬崖处倾盆而下,而在这一片的黑色“瀑布”中,夹杂着无数的骷髅,就好像地狱黄泉。

    顾悦行从未见过阿鼻地狱,但是再如何想象,也不会想象出如此场景:无声,震撼,心惊。

    同时看到这个场景的,还有一动不能动的孟百川,顾悦行问他一句话:“孟大人,你脚下地狱,可还想去趟一趟?”

“第五十二章 钥匙”

    孟百川心想:“我若是说想去畅游一番,你倒是肯放手?”

    揪着孟百川衣领的顾悦行自然是不肯的。这手里的不单单是一条人命,还有无数待解谜题的答案,孟百川是个活生生的撬开秘密的钥匙,偏偏这个钥匙嘴巴严的要命,肯定是不会吐露一个字的,可是即便如此,这把钥匙也丢不得。

    虽然想不通为何,可是人性本就是这样。明明知道这把钥匙开不了那个门,可是在寻到另外的方法开门之前,死活都要把这个无用的钥匙锁在身边的。

    顾悦行就一路提溜着孟百川,在谢明望和络央的合作下一起把孟百川给提了起来。

    被点了穴道的孟百川其重无比,重到谢明望甚至怀疑孟百川是不是偷偷往身上揣了石头,顾悦行心想,谢明望是真不太会武功,否则若是知道有个功夫叫千斤坠,肯定要换这个说辞了。

    谢明望刚刚把二人拽上路面,就急忙去翻查顾悦行绑缚在腰间的袋子。幸好幸好,完好无损。谢明望刚刚松了一口气,就感觉脚下震动的动静愈发强烈,顾悦行也觉察出来,立刻道:“不得了,快走,马上离开这里!”

    底下骷髅墙已经开始瓦解,这个城池塌陷已经眼看开始了。而且并不知道这个塌陷范围在多少,只能有多远逃多远。

    话音刚落,就在他们前脚离开那个洞口的时候,下一刻,洞口出就涌出了黑色的粉尘。

    定然是底下的粉尘多过,寻不到出路,于是好不容易撞到一个突破口,就由此开始往外涌出。

    四人眼睁睁的看着那个原本仅仅只够一人出没的洞口随着黑色粉尘的出没开始逐渐扩大,就好像一团墨点滴入水中,这墨点逐渐扩大,并且迅速蔓延。

    所到之处,地面塌陷,顽石做腐。而且因为那个墨点可吸收声音,这一切的天塌地陷,都是无声的。

    这一幕,光是回头看看都要觉心惊。

    络央却在此时想道:“师叔,月潭村可否会被波及?”

    谢明望一边准备逃跑,一边将布袋牢牢绑缚在背上,同时在怀里各种翻找,还要忙着回应道:“我就是在月潭村那外围的树林中掉下去的,你说能不能波及?!不过放心吧,那帮村民聪明着呢,要跑肯定是跑的了!”

    络央道:“万一不肯跑呢?”

    谢明望说:“那就死呗!我们医者医病医心,医不了贪。”

    谢明望爬起来,扯着络央就要走,他冲着后面顾悦行他们来了一句:“跟紧我!”

    然后一边走,一边抖落手中的另外一个小布袋,那个小布袋刚刚被谢明望弄破了一点口子,每一次随着谢明望的抖落,都会随着掉下一些粉末,也不知道他的怀里到底是什么做的,怎么能够装得下那么多的东西。

    顾悦行带着孟百川,跟着谢明望身后走,一踏上沾了粉末的地面,顾悦行就明白了一些:那些粉末大概是和“铁石心肠”截然相反的东西,泥土一旦碰到,就会变得十分的坚硬并且牢固,在不断陷落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独木桥一般的存在。

    顾悦行左右环顾一番,发现地陷的程度远超过他的预估,前一日还十分正常的泥土纷纷塌陷,地上的房子街道宛如纸扎的一样脆弱不堪,有很多房子甚至连个歪斜的幅度都来不及做下,就直接整栋下沉,被滚滚黑色粉尘淹没。

    就好像造物者看到了以一副不满意的画作,任性一般将整个砚台倒扣下去,直接抹去了宣纸上的亭台楼阁,小院大道。

    孟百川也看到了身后的种种,自嘲一笑,说道:“真该多几人看看这眼前灰飞烟灭的场景。看看,这才是灰飞烟灭。这天下当权者中,有人可以把人挫骨扬灰,有人可以令一城灰飞烟灭,赌的就是谁比谁心眼小。”

    揭开了面具的孟百川,一次比一次话里有话。顾悦行有的时候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孟百川存心气他,还是恢复了本性。

    顾悦行一边跑一边道:“你是知道这始作俑者是谁?”

    孟百川的嘴皮子要比腿脚利索:“始作俑者谈不上,这始作俑者,不就是这些百姓的贪念么?至于这今日结局,你问神官大人要更容易明白。”

    顾悦行道:“我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人,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说明白的事情,非要弯弯绕绕模糊不清,你说你,又不是说书的,还做个欲说还休下回分解是怎么滴。”

    孟百川道:“我这还不是顾惜年轻人么。”

    顾悦行差点气笑:“这么说孟将军还是顾着我了?”

    孟百川从善如流道:“那可不,这里,不就是你一个年轻人么!”

    顾悦行说道:“这怎么说的,那位谢.......”

    话刚到这里,就被前面谢名望打破,谢明望大概是被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嘴烦不胜烦,猛地回头怒甩了一句:“要吵等逃过命去了再吵!怎么滴!是觉得自己活不过这一时半刻了吗!”

    顾悦行一下子就卡壳了。

    倒不是被谢明望的一番怒吼给震住,而是.......这谢明望,怎么两张脸孔啊!之前在地坑见到的时候还是个年轻鲜亮的斯文公子,怎么刚刚回头看到,却是个......前辈呢?

    顾悦行心中的震惊极大,就连面上都挡不住,他一脸震惊回头看了一眼孟百川,问他一个问题:“你觉得那个谢明望谢前辈,生的如何?”

    孟百川听着这问题听得莫名其妙,不过他把这一切都理解为江湖人的思维,想一出是一出,懒得计较原因,只是回答道:“谢前辈,自然是比不上顾盟主相貌堂堂,但是也算得上是眉目清秀,君子一枚。”

    “年纪你觉得有几何?”

    “三十出头吧,与我年纪相当,当然了,保养得宜,自然显得年轻许多的。小心!”

    前方新塌陷一处地坑,速度快到谢明望几乎来不及洒落药粉,顾悦行一路提溜着孟百川掠过地坑,地坑中不再看到光滑石壁,而是皆是滚滚黑烟,从上空低头看去,那坑中往上虚虚冒气的黑烟,就好像一只只地狱中伸出的手。

    他们一路沿着不断陷落的坑洞避让,最终脚踩上了坚固的土地的时候,已经到了远离连月城与月潭镇的所在。眼前以连月城中开始扩展的墨点已经放大扩散到了月潭村,还能看到村中有些人开始逃离,那个朱二家是村子里最大的一户,他也跟着逃命,但是朱二逃命的时候,身上与其他村民不同的是他背着一口很大的箱子,身后还带着一位白发的老人。

    之所以被顾悦行等人看到,一来是因为几人目力极佳,二来,是因为朱二等人实在是出众。走在队伍最后,基本等于走不动。

    谢明望累的要死,几乎整个人都扑倒在大地上,一边看着眼前乱象,一边道:“真是死要钱啊。不用想,那箱中一定是黄金。”

    顾悦行已经没心思去接他的话,只是看谢明望,又看一眼,然后再看一眼。

    看得最后,连络央都察觉到了顾悦行的视线,好奇问他:“顾盟主,你老是看我师叔做什么?”

    顾悦行还没来得及想出来解释,旁边的孟百川就说道:“顾盟主只是好奇,谢前辈看着一身清风,怎么身上仿佛装了乾坤袋一般,源源不断的宝物都在。”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谢明望懒得解释,一头栽下去,躺在地上休息。

    络央似乎是怕气氛尴尬,于是好心解释道:“我们人间界,确实有这种东西,不过.....解释起来有点复杂,现在也不是什么好解释的时候。”

    孟百川道:“神官大人说的倒是在理的。”

    确实在理,因为孟百川话音刚落,就有一片喧嚣传来,这边就是之前顾悦行所栖身的大树,也是他发现连月城地陷的地方。作为月潭村周边唯一算是安全的地方,不多时,月潭村的村民也背着包袱家当气喘吁吁的上了来。

    两边打个照面,都十分的尴尬。

    顾悦行眼见,瞄到了中间有那么几个就是昨夜的“吊死鬼”。

    如今匆匆换了一身衣裳,应该是匆忙从饭桌上下来,胸前还沾着新鲜的米汤。旁边那个女人,照样挎着一个硕大的竹篮,竹篮中放着梳妆盒和一些手帕包好的东西,悻悻地寻了一块结实又隔着他们老远的地方站定。

    后面还有人继续赶来。

    这处山坡位于高处,算是一个可以不远不近地看着村落被扩大的墨点淹没的地方。

    连月城大半已经被墨点淹没,除了南北两道城门之外,已经逐渐的看不见了,包括之前孟百川躺过的泥巴地,包括顾悦行看过星星的屋顶,也包括之前他们进去过的朱大人的府衙内院.......全部都不见了。

    这个时候,旁边的村民才发出了一声哀嚎,那身哀嚎,准确来说,是从墨点淹没了月潭村的边缘开始的。他们这才开始接受,自己的村子要被眼睁睁的消失的事实。

    一声哀嚎开始,借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一直到此起彼伏,哭的不能自已。

    “天啊地啊,我的家啊我的花猪啊,我的鸡啊!”

    “我愧对祖上,连唯一的祖宅都保不住啊呜呜呜呜呜.......”

    “村长!那是村长啊!”

    随着这一声与众不同在哭声和哀嚎中突出的尖叫,顾悦行顺着那个农妇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那个朱二果然在哪里,他背负着那一口箱子,身后跟着老娘,一步一挪坑。墨点的移动速度并不算是快,朱二就算是用走的,都来得及躲过。偏偏他比走还慢。

    孟百川也看到了这个景象,笑道:“看来这个朱二的家当可要比在做的众人的贵重多了。”

    他哪怕是背着自己的老娘都不至于如此沉重。

    旁边的人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在这些村民心中,他们直觉觉得,这一切翻天覆地的让他们无法接受的变故,几乎都是拜眼前这些江湖人所赐,江湖人意味着麻烦,意味着动乱,意味着无法摆平的所有。

    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小村子,为何要来这么多江湖人!他们要搅动什么风云,去江湖不行吗?江湖那么大,还不够搅的?非要跑来这个小村子祸害?

    可是他们看着顾悦行手上的长剑,谁也不敢去带头先吱一声,做那个痛斥的第一人。

    “村长!!!村长!!!!”

    村长朱二快要被墨点给淹没了。如果他还不把背上的箱子放下然后一咕噜背起老娘逃跑的话。

    然而,明显朱二不打算放下箱子,也不打算背起老娘。

    顾悦行奇道:“我真是见识到了,要钱不要命的人。”

    这时,一道人影拔地而起,飞快的略过众多村民的头顶,如一只飞鸟,快速略过如同湖面的墨点,同时手下寒光一闪,一把飞镖削掉了村长肩上背负的箱子,正是顾悦行。他同时一手一个,抓起了一身轻松的朱二和他老娘,在空中打了个转,朝着这边而来。

    顾悦行很是轻松,中间不需要停歇,方寸之间就把两人一个丢一个放的搁置到了安全所在。

    那老妇人爱子深切,见自己四十多岁的大儿子被顾悦行丢下,忙不迭的上前抚慰到:“摔坏了没,磕疼了没?......”

    朱二眼中充血,在半道上没回过神来,居然也没挣扎,只顾着眼珠不错的用眼神守着那一箱掉在地上的金子。等到被狠狠一摔,反应了过来,立刻爬起来要往下冲。别看他老娘是个又瘦又小的老妇人,这个时候居然力气巨大无比,死死的拦腰抱住朱二,不许他去送死。

    朱二咆哮道:“那可是一箱子黄金啊!黄金!”

    老娘痛哭:“可是这是你的命啊!”

    一边的村民原本看朱二不顺眼,觉得他当时占大头占的十分不再理,如今黄金一丢,大家又一样变成了穷光蛋,原本被黄金给压到底层的同情心又再度冒出来,纷纷上前一起劝慰。

    说什么的都有,总结下来,也无外乎就是一套套说辞,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之类。那个吟诗的大概是个读书人,文绉绉的,就连拉扯劝架的力气也是轻飘飘的。

    一点用都没有,朱二还是眼中充血,止不住的劲头要往下冲。

    就好像朱二冲下去就能够抱着黄金就跑来得及一样。那一箱黄金并没有被绑缚牢靠,掉落下去的时候盖子被撞开,散落了一地,都是大大小小的金疙瘩。

    顾悦行在旁边看热闹,说:“他大概是想现在冲下去,抓起一把就跑。”

    孟百川笑道:“你相信他抓了一把,会忍住抓第二次?”

    顾悦行说:“那我当然是不信的。”

“第五十三章 人间界的妖法”

    人性总是贪婪的,永远都不只足。若是一开始朱二就带着能够负担的了的黄金上路,也不至于落得个这样的一干二净的结局。

    然而朱二现在依然不明白到底是哪一个环节出了错。周围吵吵嚷嚷,朱二成为了那一片喧哗中唯一愤怒的火苗点。甚至无暇分心去看家园的葬送。

    直到有个孩童的尖叫压过了大人的吵闹:“爹!咱家的院子!.......爹!停下了!”

    “墨点”扩大的痕迹,在那个孩子尖叫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居然停下了。

    偌大的坑洞停止了外扩之后,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几乎要不见边际的黑洞,里面的黑色粉尘还在滚滚涌动,宛如并不平息的,游淌着魔鬼的湖泊。

    看来地坑的范围,只到一半的月潭村,以那片新挖出来的,在朱二口中是供奉给周至柔的莲湖为界限,一分为二。莲湖被吞没湖中的水一下子就没有了踪迹,硕大的莲叶,几乎不见影子的莲花,全部不见了。同时不见的,当然还有朱二的那一箱子黄金。

    可笑的是,那朱二的家,还好好的在原地。也就是说,如果朱二没有带着黄金出走,而是只带走老娘,他还能保全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样的事实,不管朱二怎么调整心情去想,都只能懊悔的捶胸顿足,嚎啕一片。

    周围的人什么心情的都有,甚至有那么几个,面上的得意挡都挡不住,被一边冷眼旁观的看在眼中。

    络央叹息一声,道:“都说这世上人要财不外漏,却又说应该炫富隐贫,我实在是不懂。不过现在好像又懂了一点点。”

    谢明望扭头,看络央依然是一脸似懂非懂的表情,便笑道:“其实你还是不懂。说的直白些,就是如果要安慰一个倒霉鬼,再没有比让他看到别人比他更倒霉来的安慰了。”

    是这个道理。与其劝慰一个家财尽失的人所谓的“千金散尽还复来”,倒不如让他看看这世上还有活活饿死的人,或者路边乞丐,亦或者缺胳膊短腿的,更有效果。

    虽然听起来很黑暗,可是这才是人间啊。

    络央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间。

    谢明望也不喜欢,可是正是因为有对比,才能衬出人间的美好难能可贵,衬得出君子坦荡,衬出清官磊落,衬地出英雄无畏。

    大概也有人说,这世上良善之人,不必那些污垢着衬托。可是真的如此吗?一张白纸当然很白,可是如果要显得白纸非常白,没有比把白纸放在一片黑纸中能能表态的了。

    谢明望说:“人间就是好啊,什么人都有,就好像这山林一般,野兽也有,蚊虫也多,悬崖峭壁风光独好的同时一定伴随险峻重重,这样才能够显得药材珍贵。高山不易攀,才知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痛快。即便是武林高手轻松攀上,那武林高手的一身轻功也不是天生娘给的呀。都不容易。真好,很多东西,都不是容易得到的。”

    络央道:“人间界的东西也并非如此容易得到啊,学识,本领,医术造诣,都要刻苦修习。”

    “不一样的,”谢明望躺平,仰面看着天空,他脚下对着的地方正在陷落,耳边一片是对着家园覆灭的哀嚎,而他的眼前却是碧空蓝天,对于旁人的痛苦挣扎,作为人间界理应悲悯的医者,他却只觉得吵闹,“人间界的一切,对比人间俗世,就显得虚伪。——我们又不是神仙,大家都在同一片土地上走,都要吃喝活着,那么端着做什么?我实在是想不明白的。”

    络央道:“想明白这些要做什么呢?每一个地方如何活着,用什么姿态活着,大概都是根据对方身处的渴求来决定的。有的百姓渴求吃饱穿暖,有的江湖人渴求扬名立万,有的官员渴求建功立业,他们的渴求不同,自然姿态也不一样。就好像老虎和兔子。”

    谢明望稍稍抬起一点头,看她一眼。就在络央以为他要问她是要做兔子还是老虎的时候,谢明望却端出一脸的正式来,说:“朝华,你别当兔子。”

    他叫她朝华。

    一脸严肃。

    络央不解其意,只是看他,她脸上一定是困惑重重,她说:“人间界的神官,怎么可能是兔子呢?”

    即便如今是弱肉强食的世界,这人间界也从来没有站在过弱者的角度上。谢明望这话,说的她十分的困惑。

    大概是因为她的困惑实在是太明显了,谢明望的表情千变万化,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又躺了回去。

    ***

    那边吵吵嚷嚷,若不是估计着孟百川的威严和顾悦行手上的宝剑,估计就要动手了。

    朱二一改之前在顾悦行面前的维诺形象,大概也是因为钱财失去,落得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开始叫嚷起来:“都是因为这些江湖人!不知道来这里是什么目的,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惹得天怒人怨,看看,老天爷怒了!所以打开地府大门,吞没了家园!”

    顾悦行和孟百川把络央和谢明望挡在身后位置,络央和谢明望二人仿佛自带结界一般,对那身边热闹就真的是个当做热闹。村民似乎也看不见他们,自顾自的冲着孟百川和顾悦行要“讨个公道”。

    谢明望像看热闹一样把朱二的言行和举止都收入眼中,笑道:“这个人好像是村长,倒是屈才了,怎么不去当个神棍?或者去了江湖,凭着这一口胡说八道,也能捞个三流的江湖百晓生当当。”

    谢明望没控制自己的音量,被朱二听到,不知道是这句话中哪一句戳了肺管子,直接气的朱二暴跳如雷就弹到了这边,骂道:“什么江湖!你道我是稀罕?我呸!江湖江湖,说得好听,那叫大侠!说的难听,那就是三教九流!土匪!拿刀的都是江湖人!那土匪算不算!恶霸算不算!”

    谢明望回答道:“土匪恶霸,大概是不算的吧?”

    谢明望也只是据实回答,他其实也分不清楚江湖和绿林好汉的边界,但是这一句平淡的话,不知道怎么的,被朱二听来,却像是在轻视,反驳,总之就是语带嘲讽,也不知道是怎么听出来这个意思的。

    朱二嚷道:“怎么区分!为何不算?就因为土匪恶霸生的丑?就因为眼前这个生的整齐?怎么,江湖也看脸?”

    谢明望奇道:“为何不能看脸?”

    朱二给愣住了,他没料到谢明望能承认江湖是个看脸的这个说法,他自己都是胡诌的。

    谢明望一本正经道:“你要知道官场都是看脸的,官府中的官员都要面白体正举止大方得体,稍微有些不那么平整的,即便是才高八斗都会失去面圣资格。为何啊,因为说法就是官员是朝廷的脸面。这既然为官者是朝廷脸面,那江湖上行走的江湖人士,难道就不能算是江湖的脸面吗?”

    趁着朱二卡壳,谢明望继续往下说:“至于土匪恶霸的脸面......人家本来目的一就是想让人闻风丧胆的,所以生的丑些,凶些,也是可以理解的。”

    朱二还想要说些什么,一边的孟百川就打断了朱二,说道:“江湖人来这里,只有江湖人的事情,人间界的来此,也是人间界只有安排,这里是宋国的领土,只要是宋国的臣民,皆可自如来往,江湖没有界限,江湖人也是人,平日里行走江湖,日常关起门来过日子,大家都要吃饭喝水。怎么就要另眼相看?”

    不知道是因为孟百川生的实在是威严,还是朱二等众人敏锐的感觉到了孟百川身上散发出来的关于朝廷命官的气息,朱二一句话都没说,非常顺从的骂骂咧咧的被他的老娘和其他的村民给拽走了。

    月潭村没了大半,索性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那些鸡鸭鹅要比人更早的知晓危险,除了算在棚圈中的若干猪牛之外,其他的家畜逃的比人还快,毕竟那些鸡鸭鹅和猫狗是不需要携带家产的。哪怕是那只钓着幼崽的猫,都有足够的功夫把幼崽咬叼到安全地带去。而至于房子,房子他们大多都已经搬到了月潭镇上去。之前回来村中,是因为难舍故宅,如今天意安排,舍不舍的,也得舍了。

    而既然已经公开了身份,索性就懒得回避,顾悦行一怒之下,也去了月潭村,寻了那家酒楼,大大方方包下了一整层的厢房。

    顾悦行忙前忙后的。安顿了络央和谢明望,又回去接回了木呦呦,木呦呦到了客栈,见到完好无恙的络央,激动的抱着络央大哭了一场,之后才忙不迭的去厨房烧水做饭,准备给络央梳洗梳洗。顾悦行下楼的时候,络央和谢明望还在对着那一个头骨和一堆骨头渣子研究。

    顾悦行又看了一眼谢明望,这个时候的谢明望,又成了初见时候的那个年轻的公子。如今是大白天,他们却关闭了窗户,一丝缝隙都不留,络央举着一盏油灯,缓缓控制手中光线拂过骸骨,雪白骸骨反射出明亮灯火。

    大家都很忙。包括孟百川,忙着呼呼大睡。

    他也不懂这些,正巧小二上来送热水,他也就找这个借口“功成身退”了。

    小二还是那个小二,依然殷勤的很,客气的很,手脚麻利的给他准备洗澡水,麻利的给他送来了采买到了新的换洗衣裳。这家酒楼他不算是陌生。之前等孟百川死的时候时不时就过来梳洗一通,占个一个时辰,付一天的房钱,哪家客栈都爱他这样的客人。

    结果他这么好的客人,还有人想要给他两次三番的下毒。

    顾悦行让伙计不光是采买了自己的衣裳,连带着孟百川,络央,谢明望和木呦呦的衣裳都一起准备了。他不清楚人间界有没有什么自己的规矩,就好像神仙穿无缝天衣那样,人间界也有自己的专门的衣裳之类,但是木呦呦明显就不是人间界的弟子,顾悦行估计木呦呦就是络央在路上遇到的孤儿之类,见到不忍心相救了,结果遇到了个小粘牙糖。

    不管怎么样,十几岁的小小少女,饿的面黄肌肉也就算了,总不能连一件花衣裳都没得穿。于是这次的重点就给了木呦呦头上,叫店里另外一个老成点的伙计特意去买十几岁小姑娘爱的,鲜艳娇嫩的衣裳,当下小姑娘喜欢的绒花,丝线,还有什么胭脂水粉或者甜食,能买的都买。

    那个伙计也麻利,于是就光木呦呦的东西,就装了一整个包袱。顾悦行很满意,着实好好搭上了那个老伙计一笔。看得最初那个年轻伙计手下一抖,凉水多倒了半桶。

    顾悦行洗的神清气爽,他觉得这一通梳洗下来,是实实在在刮下去了半斤的灰土,整个人都飘忽了起来。他步态轻盈的下楼去点菜,到了之前和络央一起喝茶的二楼,却见之前那个位置上已经有客在。

    等到顾悦行看清楚那个客人的脸的时候,差点要拍手:“陌兄!”

    那不就是之前帮他用引路香找到络央和谢明望的陌白衣嘛!

    陌白衣此时换了一身银鱼白的衣裳,配着白玉的禁步,墨一样黑的发间发带在阳光下银光闪闪,似乎是掺杂着银丝,整个人金尊玉贵的在朴实的客栈中淡定的喝茶。

    陌白衣也见到他,朝他大方一笑,邀他落座。

    顾悦行也不客气,坐了下来。一边的店小二立刻上来添上了茶具,还殷勤的端来了两叠蜜饯和新鲜的糕点。

    顾悦行刚刚在一旁看陌白衣那个画面,觉得实在是违和,他原本不觉得这个酒楼简陋,结果陌白衣一来,立刻衬的这个酒楼破败不堪摇摇欲坠。

    可是看看周围在此吃喝的客人,没有一个如他这样,觉得这个画面别扭又违和的。

    顾悦行想起了他之前的困惑,觉得既然遇到了陌白衣,不趁机解一下迷惑实在是吃亏,就开门见山道:“陌兄,我有个事情,想请教你。”

    陌白衣看他一脸严肃,觉得问题一定挺长,于是给他倒了一杯茶,让他润喉,慢说。

    顾悦行等不了,一口烫茶半杯下肚,烫的他吱哇乱叫,连带问题都是冲着出来的:“你们人间界的弟子,是不是会什么妖法?就是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不一样的?”

“第五十四章 枇杷果琵琶面”

    “顾盟主说的,我不是很懂,”陌白衣极为温柔的说着,同时又为他把面前的茶盏添上了茶水,叮嘱他,“当心烫。”

    顾悦行于是就停下了继续端起茶盏的手,他有些着急,这种焦急并没有打算在陌白衣面前掩饰,于是他就漏了出来,他的手指在桌上不停地点击节奏,他语速倒是比刚刚慢了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烫了舌头的缘故:“谢明望,你知道谢明望?也是之前人间界的医者。”

    陌白衣点头,同时补充解释:“不是之前,他一直都是人间界的医者,只有我,我才是之前。”

    顾悦行老实说道:“其实这些区别,我们分不清楚。在我看来,精通医术,有仁心仁术的,都是医官。”

    陌白衣接受了这个好意,同时以他所知的信息作为感谢:“谢明望算是我师叔,也是如今那位神官的师叔。他倒是入世很多年了。”

    顾悦行道:“他也来这里了。”

    陌白衣好像一副并不奇怪的样子,而是说:“顾盟主好像并不是因为我的师叔来此而感到惊讶的。”

    顾悦行道:“哦对,我是有别的事情惊讶。”

    顾悦行简单的把在连月城遇到陌白衣之后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发现我见到的谢明望,好像不一样,就是我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记得是个年轻漂亮的公子,当时我印象很深,我觉得说这么年轻的一个公子,叫他师叔或者前辈实在是张不开嘴。可是后来在出了地坑之后我又看了他一眼,我发现他变成了一个差不多和孟百川年纪相仿的人,相貌么......虽然说对他人评头论足很失礼,可是真的和我初次的见到的那个年轻公子要逊色一些。只能说是个眉目清秀的人。”

    其实在顾悦行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陌白衣已经明白了。

    陌白衣不忙着直接告诉他原因,而是指了指周遭一切,问他:“顾盟主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我如此坐在这里,却没有招来他人侧目?反而倒是顾盟主,人人瞩目。”

    这也是顾悦行第二个不解的地方。若要算是招摇,那陌白衣可比他招摇多了,不说现在,就说之前,他也同样是一身华服,还举着一把伞,那么坦坦荡荡的走在这里,愣是没有引来任何一两句的可疑。就连他去找小二买情报,那两钱银子的消息中,也没有只言片语提到陌白衣的。

    顾悦行有一种预感,这两个困惑,今天都能一口气解决了。而且这两个困惑,其实答案是一样的。

    答案其实真的是一样的,陌白衣被顾悦行提问,又扯到自己,不是无缘无故。

    陌白衣道:“这也是人间界医者的一个本事。我们有本法,用一些手段,变成别人眼中很顺眼的人。”

    面对顾悦行眼中比较刚刚还要明显的困惑,陌白衣指了指自己:“你眼中的我,是你看到的样子,而他们眼中,不一定。”

    陌白衣微微偏头,示意了一旁不远处邻座之人,道:“他们眼中的我,或许是个赤脚大汉,也或许是个斯文秀才,甚至或许是个朴实的庄稼人......总而言之,他们看什么样子面貌的人顺眼,我就会是什么样子的人。”

    顾悦行呆掉了:“那我.......谢明望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陌白衣告诉他:“你看到的后者。”

    顾悦行更呆了:“难道我看着顺眼的面相是那个样子?”

    俊秀漂亮,年轻贵气,顾悦行想着一番画面,又觉得那个初见的面相和眼前陌白衣还有点像。他有点感觉,这可能和他当时刚刚邂逅了陌白衣有点关系。

    但是陌白衣的下一句话立刻又让他吃惊:“也不对,当时,神官大人是不是在谢明望身边?”

    顾悦行点头:“自然的。”

    “那就对了,”陌白衣说到,他先慢吞吞抿了一口温凉的茶水,才继续道,“你看到的应该不是你顺眼的面相,而是神官络央心中顺眼的面相。只是当时你在神官旁边,所以,被她影响而已。”

    顾悦行不懂:“这种人间界的东西,还分男女呢?练迷惑,也要先来个大姑娘优先的?”

    陌白衣笑着看他:“谢明望,娶亲了。”

    顾悦行想起来,他认识的这几个人间界的医官中,好像就只有络央是个新手,其余不管是谢明望还是陌白衣,都已经入世多年了。陌白衣知道谢明望娶亲,道也不是什么新闻。

    可是,“谢明望娶亲和那个有什么关系?”

    陌白衣手里握着喝干净茶水的杯子,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念了一句:“这世人有一句话,叫做君子有成人之美,落到谢明望那里,就变了味道,成了君子要按照别人认为的美来捏塑。所以在谢明望那边,他就把这个东西,稍微动了写手脚。做到只对女人有作用,男人么,就不在乎了。”

    “那......”

    陌白衣道:“你这种应该是意外,因为在神官身边,所以被影响了而已。之后你再看他,就是真面目了。大概是因为和神官走的远了些,不影响了。你若是想要不被影响,要么别和神官走的太近,要么,就让神官一起走的别太近。”

    顾悦行解开了迷惑之后,叹息道:“你们人间界的稀奇古怪东西真多。”

    陌白衣笑笑,示意他茶水要凉。

    顾悦行急忙端起来,一饮而尽,已经温凉的茶水入喉,很好的抚慰了刚刚被热茶烫到的喉咙。他忽然明白过来:“那你现在还在使用这个法子让自己不引人注目,可是我却能见你真面目,所以,要么就是你的面目让我原本就看着顺眼,要么就是你已经一早对我下了手?”

    陌白衣清淡一笑:“说下手就太不好听了。我只是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而朋友之前,应该坦诚担当,就不用做这些虚虚实实的东西了。其实原本这个东西做出来,是为了安抚病者的。因为人的面相不同,每一个病者心中安心的面相也是不同的,语气让病人遇到一个安心的大夫,不如干脆做出对方安心的面相。之后医者入世也是个掩护低调的办法。谁知道让谢明望拿去哄女孩子。”

    顾悦行好奇:“这个东西叫什么?”

    “这个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正式的名字,”顾悦行道,“只是后来谢明望给取了一个,叫枇杷果。大概出处是犹抱琵琶半遮面。但是偏偏枇杷果就是枇杷果。”

    顾悦行笑了一下。

    这个困惑算是解了。

    对于陌白衣的知无不言,他倒是十分的受用的。虽然他并不理解陌白衣来此却又避开同门的原因,据他的观察,似乎不管是谢明望还是络央,都并不觉得人间界逐出陌白衣是一件正确的事情,尤其是谢明望,十分的为陌白衣抱不平,同时还对人间界有一种“那破地方有什么好,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爱谁谁呆”的嫌弃。

    如今困惑解除,顾悦行心中的焦虑也散掉了大半,他敲击桌面的动作也开始缓和下来,变成了一种闲情逸致一般的节奏感的敲击,他一边慢慢的敲打着节奏,一边歪着头去打量窗外的风光。

    如今窗外,正值盛夏,夏日的人,最是慵懒,就连农人都要在这个时间点睡个午觉,酒楼的人不多,路上的人不多,这种村镇上的路面皆是泥路,下雨的时候泥泞一片,不下雨的时候又是尘土漫天。索性如今没有多少行人踩踏,留了那么两分的清净。是在是清净,就连蝉都有气无力的勉强鸣叫。

    顾悦行从第一天来到这个城镇就发觉了,这里的树荫实在是少的可怜。就连镇外的树林中,也大多都是新鲜的树苗。

    这座城好像是新的,可是很多东西,又偏偏是旧的。

    午后阳光流转,透过挑起的竹帘打在茶桌上,宛如一缕缕金线铺在眼前。顾悦行摊开手掌,看到金线落在了自己的手心,他攥起拳头,那金线又跑到了手指上。

    茶壶中的茶已经冷了,店小二并没有送来新的,而是端来了两碗“冷淘”,冷淘原本是京都才有的消暑佳品,最出名的便是槐叶冷淘,采青槐嫩叶捣出汁水和面,做成细面条,煮熟后放入冰水浸漂,然后捞起,以熟油搅拌,最后放入冷水或者冰窖中冷藏,吃的时候再加入作料调味。在夏天十分的开胃。

    之后这种方式就在民间流行开来,逐渐发展出很多别的花样,比如菊花冷淘、银丝冷淘、丝鸡淘、乳齑淘、笋齑淘、笋菜淘面等。但是即便都是供应给大户人家或者在一些比较大的酒楼中才有的。倒也不是冷淘价贵,而是冰贵。

    寻常的客栈饭馆,也没有条件存冰。也只能勉强用井水镇凉了。所以普通的客栈也能偶尔出一些冷淘,庄稼人吃面食有力气,也好做,加一些腌制的小菜,也下胃。

    但是这里的冷淘,居然十分正宗。和他在家中吃到的不相上下,就着实令人吃惊了。

    陌白衣还未来得及把惊讶表现出口,一旁的陌白衣道:“我这人挑食,吃不惯旁的食物,所以我自己带了厨子。”

    顾悦行这下瞠目结舌。

    他情不自禁又发自肺腑的问了陌白衣一句:“你该不会,连下榻之所都另外盖了一座吧?”

    “那倒不至于,”陌白衣道,“这就太招摇了,我只是盘下了你们对城的一个小饭馆而已。”

    顾悦行想说:“哪怕是自带厨师,就已经很招摇了!”

    他把这句话连同一口冷淘一起吞进了肚子里。

    然后问道:“陌兄来此,到底是为了什么?”

    陌白衣对他倒是一直都很坦然,虽然有些东西他说了等同于没说:“寻我的同门周至柔,原本想着查清楚她为何来此,是不是死在这里,是不是在此所害之类......还要想想,有没有办法,寻到尸骨,好好安葬。结果一通下来,我想我的同门自有自己的方式。”

    顾悦行起初不明白陌白衣的话中意思,但是他忽然之间想起赖孟百川的那句话,“......有人可以把人挫骨扬灰,有人可以令一城灰飞烟灭,赌的就是谁比谁心眼小”。

    他当时现在其实都不明白这句话,可是挫骨扬灰和灰飞烟灭,说的都是眼下的事情。而陌白衣说的“同门自有自己的方式”,虽然听起来好像八竿子打不着,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顾悦行就觉得两件事可以扯在一起,就好像陌白衣自己和他对于谢明望的困惑那样牵扯。以至于顾悦行傻乎乎问出了一句:“那个前任的神官周姑娘,心眼小吗?”

    陌白衣正在低头一小口一小口的吃着冷淘,听到这一句,抬头看了顾悦行一眼,嘴角在绽开一个笑来,反问他:“你觉得如今这位神官大人心眼如何?”

    顾悦行想了想,勉强说道:“不了解,虽然相处两日,也算是共同患难过,可是要真的说了解一二心性,还真的说不出口。”

    络央生的很美,长相明媚,说话清冷,姿态端华。但是其他的事情,顾悦行实在是一点也探究不到,她心性如何?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是心胸宽广还是睚眦必报?对江湖的态度如何?对于官场呢?她是天真还是世故?对于俗世是明白还是纸上谈兵?他都不知道。

    而如今陌白衣告诉他:“周至柔与我是同门,一直和我关系非常要好,她出事之前最后一个找的人是我,但是她并没有要我报仇,而是留说一句,让我过来看看她给自己准备的坟冢。”

    陌白衣说到这里,话好像没说完,但是他刻意掀开了遮阳的竹帘,往外抬头看了看,之后坐回来,没了胃口。

    他放下筷子,轻飘飘说了一句:“周至柔和我说,要我晚些来,我没稳住耐心,来的早了些。”

    什么叫来的早了些?

    顾悦行起初一头雾水,也跟着伸长了脖子望了望窗外,窗外什么都没有。

    他又听到陌白衣说:“不过这眼前一切和之后一切,当地村民倒是比你们要容易接受的多。”

    陌白衣笑了笑:“你不觉得奇怪?一个荒城陷落,半个村子跟着沦陷,天地之间出现天坑地陷,可是呢,这个镇子上,生意照做,酒楼照开,就连伶俐的店小二都没忘了来赚点赏钱。”

    这一回顾悦行不再像个呆头鹅了,他胃口大开的埋头吃那一碗冷淘,吃的心满意足,中间抬头看了一眼喝茶的陌白衣:“我当然觉得奇怪,这不就来问你了么!”

“第五十五章 问案江湖”

    陌白衣失笑:“你问我做什么?你这几日,难道心里猜不出个根底?”

    顾悦行也笑,同时压低声音道:“猜倒是猜出来一些,不过,一想到我猜的,对比这荒城天塌地陷,总觉得不相符合。”

    陌白衣手持茶盏凑在唇边,却不忙着饮下,而是朝他那边偏了偏头:“你可以说说。”

    那便就说说,顾悦行单说周至柔这条线:“上任的周姑娘却是来了这里,不过她并不是像传闻中的听到了求救而来的,我认为,那位知府朱大人并没有出去求救过,因为他知道,这种事情,这场疫病只是早晚问题,是他运气不好,偏在他的任上倒了霉。所以不管人间界的医者有没有介入,这连月城基本都保不住——是这座城池命数到了。”

    顾悦行说道:“一个人的寿命是有限度的,人若是生病,受伤,医者当然可以做到妙手回春甚至在阎王爷手中抢人,可是如果是寿终呢?再好的医者都无能为力。任何东西都有寿命,一柄宝剑,一把锄头,一棵大树,一座城池,只是连月城的寿命,实在是太短了。作为地方官员,没有比朱大人更明白的,所以他没有求救。”

    陌白衣一直没有插话,那杯茶水也一直端着没有喝,或许是他安静倾听的态度极大的鼓舞了顾悦行,顾悦行一口灌下一杯凉茶,抹了抹嘴继续说了下去:“而关于周姑娘,她是趁乱来的,周姑娘既然是如此身份,比如冰雪聪明,明白最乱的地方反而是最安全的所在,所以,她非常放心的躲在这里,给自己争取了一些时间,交代了一些东西,或许,送出去了一些东西。”

    这些猜测,之前顾悦行在地坑中的时候已经和孟百川等人交流过了,而且有一些重点,还从孟百川那里直接得到了作证。不过那属于官场的恩怨,不归江湖也不归人间界。

    顾悦行说到这里的时候看了一眼陌白衣,直接了当道:“这个就是私人问题了。不归江湖管,我不在乎,也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只能说连月城发生的事情是一件事情。而周姑娘身上,发生过另外一件事情。只是因为疫病和周姑娘神官的身份,让人产生误解,以为这是一件事情,或者说,让人以为周姑娘是为了连月城的疫病赶来的然后也因为这件事情,死在这里。”

    顾悦行道:“但是其实不是,这是误会。非常大的误会。周姑娘的死和连月城的沦陷,是两件截然不同且毫不相关的事情。”

    顾悦行说:“这两件事情,一件应该是人间界要管的,另外一件,应该是朝廷要管的,可是偏偏,弄个艾子书,扯了个孟百川,让我好生烦恼。”

    这一回陌白衣算是开口:“怎么又扯上了江湖?”

    顾悦行也不瞒着,懒洋洋道:“还不是那个艾子书?要我说,我也不明白,这艾子书是什么时候做的,以什么规矩,什么标准立下的,朝廷又怎么会默许,江湖又为何肯淌这个浑水?实在是令我困惑不已。我本想说艾子书上不过就是不平之事的孽主,轻松容易。如今看来,麻烦多多,且长长久久。”

    他说完,好像是为了表达这个麻烦的长久,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深呼吸一口,然后长长吐出,看得出来,是个大烦恼了。

    一边的陌白衣心生同情,安慰道:“顾兄有麻烦,我也有,算是同病相怜吧。”

    顾悦行闻之抬头,嘴角挂了一点笑,脸上那种“你也跟着我一起倒霉”的表情毫不掩饰,说道:“果然周姑娘之前是寻了你?交代了东西?”

    陌白衣点头:“麻烦多多呀,长长久久的麻烦。”

    两人长长叹了一口气。

    叹息之后,还是要顾及眼前,于是顾悦行又说道:“至于这城中百姓态度,其实大多,应该是月潭村村民的态度。疫病之后,这镇上的原本百姓过半都没了,月潭村中的人迁入至此,那个原先的村长又成了镇长,村中的人占了上风,若是上风之人毫无异动,其他的人也会被影响觉得这无关紧要的。但是问题,就是出在月潭村中。”

    “月潭村为何会占据上风,是因为他们占了功,而这个功,是他们从周至柔手里偷来的。”

    陌白衣已经了然。

    人间界的医者在民间威望极高,人间界的弟子一直四处济世救人,赠医施药,故而人间界被民间百姓成为神仙岛,而医官也被成为活神仙,尤其是可以调度天下医者的神官,在百姓心中威望就更加了得了,在乱世中甚至超过泥塑的菩萨。

    这些村民本来都是信佛的贫苦之辈,胆小,怕事,打个雷都觉得是老天爷震怒,这一回,把周至柔救治百姓的事情当做了自己的功劳,受到了朝廷的表彰。这个举动,和冒犯神灵没什么不同了。

    触犯了神灵,自然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神灵的惩罚到来,只会迟不会不到。连月城天塌地陷固然轰动,可是对比要了整个月潭村村民的性命来说,那就是小惩大诫了。说不定醒过神的那些村民,还会感激流涕,多谢神官饶过一命。

    顾悦行说:“说来很有趣,当年连月城也是如此,把升官发财挥金如土建立在危城之下,明明知道自己就在一座随时可能会塌陷的矿坑上走动,却依然一边心惊胆战,一边挥金如土。以朱二为首的月潭村村民也是这样,明明知道偷了神官的功劳有可能大祸临头,可是还是难以抵抗升官发财的诱惑......”

    顾悦行想了想之前朱二那张脸,一看就是睡不安稳的折磨相。也是可怜的很。

    但是又能够理解。就好比一个没有任何武学天资的江湖人,忽然有一个机会,让你用一半的寿命换取一个出类拔萃的机会,你愿意不愿意?一个是庸碌一世,一个是叱咤半生,怎么选择,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太平如何偏移不知,但是摇摆不定是每个人的天性。

    即便是顾悦行,他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如何选择。不过到底眼前的一切告诉他,月潭村的村民对于周至柔的睚眦必报,算是接受的。

    周至柔预料到了连月城空城的事情。在临死之前做了一系列的安排,让整个城池葬身地下。虽然好像没什么用处,但是出气也算是出了的。

    顾悦行不知道孟百川的小心眼和陌白衣口中的自己的方式到底是不是这一点。不过作为外人来看,周至柔的做法并不算是过分。

    正想着这个,忽然陌白衣道:“上任神官,心胸宽广。”

    还未等顾悦行细问一番,陌白衣就忽然起身离开了。留下了一脸困惑的顾悦行和一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冷淘。一边的小二手脚麻利的上前收拾了陌白衣的份额,然后火速离开,速度快的让顾悦行觉得刚刚那一场同桌是他的幻觉。

    ***

    总而言之,络央下楼时候,就看到那边顾悦行端着一碗快吃完的冷淘在发呆。顾悦行延迟了一会才发现络央的到来,眨巴一下眼睛,问络央:“吃吗?”

    络央无语了片刻,那一句“不吃”在舌尖转了两圈,最终还是坳不过五脏庙的抗议,说了一句:“不急。”

    若是将来顾悦行多在女孩儿堆里转一转,也或许就会读懂姑娘家的意思,问问题的时候也该懂得委婉些。你这样在客栈中当着那些大吃大喝村民的面大咧咧的举着碗问一个姑娘吃不吃,半数姑娘都回答不出来那句“吃”的,顾悦行再过几年,许也就体贴了。

    但是现在,他直地就像村口那个非要皮鞭抽才知道赶路的牛。

    既然络央说不急,那就是还不饿,顾悦行自动给络央寻了理由,或许是人间界的弟子有喝风饮露的能力,或许人家天生胃口小,或许看不上这人间俗物......

    总而言之,顾悦行就自己低头开始打扫自己碗里的食物。那冷淘出自陌白衣的私人厨子,手艺精湛,蘸料挑的酸辣适中,油香中还带着植物的清爽,实在是开胃极了。

    络央无语的看了他一眼,才想起来下来的目的。留了一句话说:“顾盟主吃好,便可回来一趟了,有事商量。”

    顾悦行十分知道分寸,一听有事,当初就要搁碗,被络央温柔阻止:“不急的,顾盟主先吃完吧。”

    络央实在是真心实意,于是就应了。

    他慢下来来吃,不过一会,木呦呦蹬蹬蹬的也下了来,差点和准备上楼的店小二撞了个正着。同时迎面的还有一托盘上的冷淘。有槐叶的,有鸡丝的,还有螃蟹的,还有青梅的......都是开胃爽口,一闻就叫人口水直流。

    木呦呦口水差点下来:“这是什么?好香!”

    店小二连忙回到:“回姑娘的话,这就是店里给您几位准备的晌午饭。”

    木呦呦果然开心起来:“真的吗?!那我要在这里吃!”

    木呦呦端起其中一碗,就蹬蹬蹬的跑来和顾悦行拼桌,络央看着,吩咐道:“慢慢吃,吃好再上来。”

    木呦呦狠狠点头,目送络央和店小二一通上去了。

    顾悦行咽下一口,问木呦呦:“怎么回事?你姐姐下来一趟是为什么?”

    木呦呦各自矮小,座椅凳子坐上就只能晃荡着腿,她如今一边荡悠双脚一边慢悠悠的一口一口吃面条,说道:“姐姐是送我下来,她怕我饿着,其实大家都饿着了,可是姐姐和谢叔叔都很忙。姐姐就让我下来填饱肚子。”

    顾悦行明白了,络央和谢明望在楼上估摸着是在看骷髅和人骨,孟百川当然无所畏惧,可是木呦呦是个小孩子,即便是不怕这些,但是让她对着骷髅人骨吃吃喝喝也确实为难。所以络央专程把她送了下来。而且木呦呦还说“大家都饿了”。

    顾悦行不做声的打量了周围,二楼的位置挺大,周围也没有几个食客,聊什么的都有,窃窃私语的也有,侃大山的也有,更多的是唉声叹气的。之前他和陌白衣聊天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力,估摸着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这个镇子上的人没精力去对他们探头探脑。

    不过他还是觉得丢人,刚刚络央下来,他问络央吃不吃饭,络央客气一番说不急,他就真的当她不急,自己吃了起来。

    木呦呦的声音不小,又是少女的脆声,隔壁远远听闻动静的一个老头闲闲说了一句:“小伙子,看女人啊,你还嫩。”

    那老头回头,和另外一个吃花生米吃个不停的同桌继续对话,也头两句还是关于他这边的:“还是另外那个好......明摆着,人家心疼人。”

    “可不是,不然哪来的那么巧,一下来厨房饭就准备好了?”

    .......

    顾悦行脸红。

    甚至觉得有些羞耻,嘴里的面都不香了。那两位老人家说的没错,陌白衣把很多事情都暗自料理好了,客栈虽然老旧可是干净,店小二极其懂得看眼色,住的客房也是宽敞明亮没有异味,根本不像是许久未曾住人的房子,按道理来说,这边的村镇不该有那么多的往来商旅。只能是陌白衣暗中安排了,很多细节都考虑到了,自己带了厨子,也来这里做了饭,就连吃食的分寸也掌握的刚刚好,既好吃,又不夸张,求的就是一份干净舒心。

    对比下来,顾悦行实在是有充分理由羞耻一下的。

    他问木呦呦:“你姐姐他们问出来什么了吗?”

    木呦呦奇怪道:“问?问谁啊?问骷髅吗?怎么问?”

    顾悦行卡壳,停顿了一会才说:“是查出来什么结果了吗?”

    江湖人和朝廷的说法喜欢用问,他们认为,死人也能说话,只是看仵作能力,仵作验尸,或者是官府查案,都是在“问案”,问一问死者,有没有冤屈,是否留下线索,而那些东西,又指向哪里。

    这些就是问。判案寻迷,是一个双向的过程,刺激无比,又其乐无穷。不管是朝廷有案子,江湖也有案子。

    如今,他身上,也有个案子。他要把孟百川带到京都,问一问这艾子书的内容。

    而木呦呦则压低声音凑近他,低声道:“那个骷髅,就是那个白白的头骨,居然也是医官!”

“第五十六章 大概是死于话多”

    顾悦行吓了一跳,首先的问题就是:“也是人间界的?”

    另外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头骨,不过就是雪白干净了一些,是怎么看出来,那是人间界的骨头的?难道一开始选择人间界弟子的时候,挑的不光是天赋,还有骨相?

    这一点明显木呦呦是回答不出来的,不过第一个问题她倒是可以,她用力点头以此表示自己答案的稳妥:“没错!谢叔叔还说,那是个年轻人,姐姐还说,这事特别严重,怎么能够有两个人间界的医官在这里出事?”

    木呦呦不光转述,还加上了自己的评判:“如果出一个是偶然,那两个就不对劲了!所以这事情特别大!”

    顾悦行不知道要怎么样的去说,告诉络央,实际上周至柔出现在这,其实是借乱藏身......她不是专门去找的连月城,而是因为当时连月城很乱才来的,如果当时乱的是别的地方,她也会去别的地方的。

    不对啊,这个猜测,他当时在地坑中就已经说了。除非,络央不信他。

    也是,大家萍水相逢的,又没有什么过命的交情,谈地什么肝胆相照,那络央姑娘一个堂堂的神官,又不是江湖人,大家各自为界,各自为首,犯不着谁听谁的。说到底,武林盟主也只是要在适当的时候对人间界的神官给予辅助,没到听命的地步。若是络央当时说些什么判断来,在没有拿出货真价实的证据之前,他也是半信半疑的。

    但是即便是如此的自我安慰,顾悦行心里还是有了一丝盖都盖不住的失落。

    顾悦行心里说:“我可是个武林盟主呢,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顾悦行你自己看看,这火烧了没烧?”

    艾子书没做成,哎。

    叹气。

    顾悦行心中暗自叹气,木呦呦那边完全不知道,反而偷偷地和顾悦行说:“谢谢你。”

    顾悦行听到这句对他来说莫名其妙的感谢,着实是楞了一下,不知道这个谢从何来。

    他抬头就看到木呦呦一张小脸发红,伶俐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带着掩盖不住的羞涩,还是偷偷压低声音说道:“你给我买了好多衣裳和首饰,还有好几大包的糖食,都是我见都没见过,吃都没吃过的,谢谢你。”

    顾悦行这才看到木呦呦换了一身新衣裳,把那一身灰扑扑的小猴子一样的衣服给换了下来,穿了一身嫩草一样黄绿色的裙子,上面搭了一件粉白色的衫子,衫子上绣着桃花的纹路,头发扎成了寻常小小少女都喜欢的双丫髻,没有什么首饰,就简单的用一根同衫子同色的发带系上了。她脚丫子在桌下一晃一晃的,是一双极其可爱的绣花鞋。

    木呦呦随着顾悦行的打量而僵硬,看她的脸就脸红,看她的鞋子连晃腿都不会了。顾悦行看出了她的不自在,有意逗弄她一番,学着她刚刚压低声音道谢的样子说:“你现在不叫我大坏蛋了?”

    木呦呦当然看出来他在逗弄自己,刚刚那点羞涩都被打消了,她噘嘴不理他,继续低头吃饭,一边吃一边还故意对他翻了个白眼。

    顾悦行爽朗一笑,还给她倒了一杯茶叫她慢慢吃。

    木呦呦脸烫的很,那壶茶也烫,顾悦行把那杯茶搁在木呦呦的手边,叮嘱她一句:“当心烫。等会再喝。”

    他这一套哄小孩儿吃饭的口吻叫木呦呦十分不爽,木呦呦嘴里还有吃的,抱怨都是含糊的:“你别跟逗小孩儿一样的!”

    顾悦行失笑:“那你多大?你不就是小孩么?”

    木呦呦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六岁了!”

    顾悦行着实吃惊:“十六了?你居然十六?”

    也不怪顾悦行吃惊,络央从来没有说过木呦呦的年纪,一切都是从外表判断,顾悦行看木呦呦生的又瘦又小,个子还矮,一张脸那么小,半个巴掌都不到的,他还以为木呦呦最多也就十二三岁的年纪呢。

    “居然十六岁了?”顾悦行真心实意的表达着难以置信,“这可是个大姑娘了呀。”

    然后顾悦行就先告状将军:“那你看你自己,坐没坐相,站没站像,像个皮猴子。”

    顾悦行这句话其实口气温和,带着点逗弄的意思,并没有真的批评她,可是也不知道是这一句话中的哪里一点戳中了木呦呦,木呦呦立刻就伤心了。

    她伤心的样子不是放声大哭,而是哽着嗓子不说话,低着头,一声不吭,还能照样扒饭,若非顾悦行见她半天不回话低头打量询问,不然都发现不了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落。

    “哎呦我的祖宗,怎么了?”顾悦行是着实慌了,他以前遇到姑娘家,可是从来只有把姑娘逗笑,从没有引哭的经验啊。

    这不问还好,一问起来,木呦呦的眼泪掉的更大颗了,瘦弱的肩膀也耸的更厉害,一抽一抽的,顾悦行怕她一边哭一边吃给噎住了,强行把她的饭碗给端走。没了碗筷挡脸的木呦呦又把自己的脸埋在了臂弯里,趴在桌上哭。

    顾悦行更是慌张了,只能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是怎么让你伤心了呢?”

    他一边安慰一边还偷偷的往另外一桌上瞧,幸亏刚刚那两个老头已经离开了,否则看他接二连三的惹恼姑娘家,不知道要怎么个摇头叹息了。

    不过他现在恨不得那两个老头点评一番,好叫他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了。

    整个二楼已经没人了,也是,眼下已经过了晌午饭的时候,这个点,正是小二打盹伙计休息掌柜算账的时间了。他瞥见旁边店小二探头探脑,做了个手势,叫人快快离开。

    他左右为难了一番,凑近还在埋头哭的木呦呦,说道:“左右没人了,你要是想哭,就放声大哭出来。”

    木呦呦起初不肯,依然埋着头,顾悦行坐近了一点,强迫木呦呦把头抬起来,然后在木呦呦挣扎低头之前,把一张手帕挡住了木呦呦的脸,她的脸上想必早就布满了泪水,干燥的手帕一蒙到了木呦呦的脸上,就被眼泪给粘住掉不下去了。

    这个画面让顾悦行有点想笑,可是若是笑了,估计木呦呦就哭的更狠了。于是他忍住,看着木呦呦捂着那张手帕,不停地哽咽。

    顾悦行觉得要刺激一番:“对不起嘛,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哭,为什么哭啊?”

    顾悦行想了刚刚说的话:“是因为我说你坐没坐相吗?.......对不起!”

    顾悦行道歉的十分的真诚。

    结果换来的就是木呦呦放声大哭。她哭的声音很大,仰着头任凭眼泪滚滚而落,哭的一张脸都红了且胀。顾悦行反而放下了心,不停地拍打安慰木呦呦:“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错了我错了,难过就哭,高兴就笑,饿了就吃,渴了就要果子,这世上的事情,没什么是过不去的。”

    顾悦行心里清楚,木呦呦并不会因为他那么的一通“数落”就那样的哭,想必是这一路走来,憋了很久,发泄了一番就是了。人就不能憋着,否则即便是睡得着吃的下,人也胖不了,木呦呦,太瘦了。

    木呦呦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被顾悦行抱在了怀里,小心翼翼地、合乎情理地被揽在怀里安慰,动作就像是拍打婴儿奶嗝一样,怕木呦呦给哭呛住了。

    木呦呦一边大哭,一边说道:“我娘说,让我逃难的时候,说自己十二岁,”她哭的直抽抽,眼泪流个不停,顾悦行擦干净了一行又流下来一行,“我娘说,十二岁不会被坏人看上,万一被抓了,也只是会卖给人家当丫头。”

    顾悦行明白了。

    木呦呦果然如他猜想的那样,是个逃难了,估计爹娘要么饿死,要么就病死了。自己的亲娘拼尽全力的交代自己的女儿要装成一个孩子,因为哪怕是畜生,也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去当丫头,也好过去卖给青楼。

    顾悦行知道青楼或者那些暗洞子的规矩,他们只收十四岁以上的女孩子,若是十一二岁,就先当打扫的丫头,养两年看看成色。木呦呦的娘亲只怕也是因为这个,才叫自己的女儿装成十二岁。

    她一路逃难,不知道怎么就遇到了络央,被络央带在身边,只是估摸着这姑娘还是怕的,怕络央是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就带上她,然后一时兴起再丢下她。所以络央忽然不见,她会哭,一来是担心络央,二来也是害怕。

    顾悦行心中升起一股怜爱,温柔说道:“不怕不怕,你现在可以大大方方说自己是十六岁,有我们在呢。哪怕是将来你络姐姐要去别的地方,也还有我,我保证没有人会丢下你。”

    木呦呦飞快说一句:“我这样哭,不是为了赖住谁。”

    顾悦行认真问他:“那你要不要这个保证呢?”

    木呦呦紧紧咬着下唇,不肯吭声,她现在已经停住哭了,从她可以连贯的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就可以哭好了。一个姑娘家,也知道大哭起来模样不好看,偏着头不叫他看。

    顾悦行执意地捏着木呦呦的下巴要她把头转过来,有点粗暴的下手去把她的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见她还是死死咬着嘴唇,就很自然的下手如揉:“松嘴。”

    木呦呦不肯听,顾悦行叹息一声:“跟个小孩一样的倔,叫我怎么把你当成大姑娘?”

    顾悦行今年也就二十二岁,比较木呦呦,也不过大个六岁。可是话不能这么说,这可是六岁,他十五岁行走江湖扬名立万的时候,木呦呦还在跟小伙伴在家门口玩泥巴呢。

    顾悦行理直气壮把她当做小孩子来哄。擦干净脸蛋,擤干净鼻涕,然后把她咬的快要见血的下嘴唇从牙齿里扯出来,捏了捏被泪水泡的发凉发软的脸蛋:“哭够了?舒服了?”

    木呦呦确实哭的够了,心中长久的憋闷都一扫而空,这回不仅是哭的束缚了,还饿了,还困了。这个时候木呦呦十分的遵从本心,也有那么一点破罐子破摔的情绪在,左右哭的丑的样子都被顾悦行看到了,也没有什么害羞讲究了。

    于是就闷闷地承认,“嗯”了一声,同时还没控制住,打了个哈欠。

    顾悦行这回没忍住笑了起来,扬声叫了一声小二,让送来一碗牛乳茶来。他知道现在这家客栈只要络央和谢明望在一日,陌白衣的厨子就会在下头待命一日。反正木呦呦现在是络央的人,横竖也不算是亏了外人。

    不多会,店小二果然带了一杯牛乳茶来,闻着香味,还加了冰糖,甜丝丝的味道是小姑娘喜欢的,木呦呦捧着牛乳茶,一口一口地喝。顾悦行倒是想,这个陌白衣,带着的东西真是多。

    如此的周到,怎么人间界还说他无情呢?

    令人捉摸不透。

    ***

    谢明望也捉摸不透。

    他和桌上那个骷髅大眼瞪小眼等了一流,到他吃完了冷淘之后,店小二又敲门送来了香喷喷的牛乳茶,他接了过去,还抽空问了头骨一句:“兄弟,来一杯?”

    头骨当然不会理他。

    谢明望就自顾自的当着头骨的面喝了起来。

    一边喝一边继续琢磨:“这到底是谁啊.......”

    是个男人,不到中年,牙齿生的很齐整,头骨的骨相也十分漂亮,若是活着的时候,骨肉分部下去,该是个美男子。

    可是这一通的说法,对标人间界的弟子,简直等于是废话一通。人间界中,到处都是年轻的,骨相漂亮的美男子。一抓一大把,而入世的弟子那么多,总不能一个一个的抓过来对人头,看到底哪一个死在了连月城这边。甚至有可能,他都不是死在连月城的,而是死了之后,落在隔相江中,被江水一路冲来,又被谁,填了那骷髅墙。

    可是这种巧合未免也太多牵强了。

    就连孟百川都猜出来,这连月城的覆灭,骷髅墙的出现,甚至包括黑色的灰这些东西,处处都带着人间界的手笔。明摆着就有周至柔的参与,捅刀的是别人,可是周至柔,是那个磨刀的。她把下一任神官和远在别处的谢明望引来,摆出个骷髅墙,用磷火照着,指向明确的头骨又是人间界的弟子,很是有话要说。

    不过周至柔,到底和多少人说了话呢?

    这周至柔,怎么那么多话?

“第五十七章 潮涨潮落”

    一边的孟百川半天不做声,这个时候忽然来一句:“有没有可能,这就是你们前任的神官要交给你们的问题?”

    一句话出来,谢明望和络央刷刷刷转过去盯他,谢明望若不是两手都有东西,他估摸着要把那个头骨都转过去一通瞧他。

    孟百川行军时候习惯了受万人瞩目,一向淡定,这一回大概是多了个头骨的缘故,盯得他发毛,孟百川极力压抑这一种情绪,继续道:“周姑娘前来这里,本来就乱的很,就好像之前顾盟主猜测那般,她若是真的是躲在这里,表明自己本身也是麻烦多多,既然自己有麻烦,又是躲在了麻烦的地方,想必没有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调查很多,而这个骷髅在地下估计时间不短,那么怎么样能够让这些藏在地下不见天日的秘密浮出水面呢?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面上的东西给打碎,就好像藏宝箱,要露出里面的宝藏,要么寻到钥匙开启,要么,就粗暴一点,把箱子打碎。”

    看得出来,周至柔是后者。

    名字温柔至极的一个姑娘,一个神官,做起来事情,倒是十分的果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就连引来下一任的接班者,也不是简单的要对方收拾遗骨。

    而且孟百川觉得,他们应该是找不到周至柔的遗骨的,这样刚烈的姑娘,想必早就把自己安顿好了。那硕大的地坑,就是她为自己寻到的墓穴。周至柔把自己安葬在其中,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误踩其上,一辈子,也成不了荒坟野鬼。

    孟百川无端的有点羡慕。

    一座城那么大的坟冢啊.......皇帝都享受不了的待遇。

    孟百川一边暗自羡慕一边说道:“这个周姑娘无意中得知这空城之下的秘密,同时呢,还发现了一个人间界的头骨,至于她为何会发现,那就只有你们自己人知道,反正她知道了,她也同样和你们一样,不知道这个人的身份,既然如此,她时日不多,反正她死了之后下一任神官就会来善后,那么她就一不做二不休的,直接把这问题丢给后来人就好了。”

    自己安心闭眼,含笑九泉。

    谢明望却说道:“周姑娘无意中得知的秘密,孟大人说的是哪一个啊?秘密有好多啊,比如,这空城的秘密,或者说,您上了江湖艾子书的秘密?亦或者,这整个城的人消失的秘密?到底是哪个?”

    谢明望生的一张看起来十分惜命的脸,但是说出来的话却胆大包天的很,他永远都在笑,然后永远都猜不透他如今是真的心境如何:“孟大人,我觉得前任的周丫头知道的只是这城下成空,不日将陷落,她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陷落的时间提前了,而至于这连月城真正人去城空的原因,还要问问孟大人。”

    孟大人明摆着是不肯说的,他又闭嘴了。把自己隐藏在窗户旁边的黑暗中,闭眼,装睡。宛如一座一动不动的雕像。

    不过也不要紧,谢明望他们带出来的骸骨已经证明了原因:那头骨和其他躯干中的毒居然是不一样的。头部所中的毒可以让人死后的头骨变得坚硬无比,而躯干的毒性却让尸骸脆弱无比,轻易就成为碎片。

    谢明望和络央之前接触过骷髅墙上的其他头骨,取都取不出来,坚硬程度可媲美金刚石,可是在遇到那黑色的灰烬的时候却一下子就散落了,成千上万的骷髅咕噜噜的滚成了一团,实在是一副人间炼狱。

    “这些骷髅头,只怕是用来替代那些被城中的居民挖出的金矿位置的。因为这个城池就是这个金矿最好的障眼法,而那些可以吸收声音的灰尘,也是他们用来掩盖日以继夜开凿的动静的。所以这么多年来,这个金矿居然能够一直完好的隐藏着,铁打的城池流水的知府,都没有察觉出来。这个城池下方本来就有无数的暗河甬道,是中空的,之所以能够支撑城池,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水流,另外一部分就是因为金矿,石头遇到水会十分的坚固,这就好像木材一直完全的浸泡在水中,百年都不腐烂,民间有句俗话,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干要一千年,湿要一万年,不干不湿就半年。说的就是木头。其实石头也差不多。”

    谢明望不愧是入世多年的弟子,对于民间俗语和常识都是十分的通晓,他说:“我们当时在地坑中走了一路,遇到的石壁皆是脆弱的,虽然表面上看着人力敲击不一定可以粉碎,可是小师侄女你也看到,那些石头已经几乎没有水分了,可见这地下的河水已经断流很久。”

    络央道:“很久是有多久?连月城的事情从开始爆发到结束,也不过是两季的时间,而顾盟主赶到到遇到我,也不长。”

    这当然是不能长了,这若是长了,在这空城中表演绝食的孟百川早就饿死了。

    谢明望说:“这就有待讨论了,只能说,这一次疫病爆发,和地下的河水下降有关联。我倒是想起来了,今年春天,各大酒楼,鳜鱼都非常贵。因为稀少。”

    谢明望说:“我想起这事,虽然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关联,不过,听小二说是因为从去年入秋开始颂雁江水位下降,导致了今年春天鳜鱼不够肥的缘故。那既然颂雁江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水位下降,那有没有可能,这连月城的地下水也是从去年秋天开始出了问题,然后城中居民毫无察觉,继续饮用,导致积累到了今年的春天爆发了问题,才有了疫病的产生?毕竟这寻常疫病,是会传染的,可是结果呢,出问题的,就只有月城和周围村镇。”

    络央道:“那若是如此,城中尸体呢?既然不是疫病,为何偏偏要用疫病来做幌子?激发周围百姓慌乱,朝廷难道如此蠢?”

    “朝廷才不蠢。”顾悦行的声音响起,他上楼,带着昏昏欲睡的木呦呦,一边说一边把木呦呦安顿在内厢房的榻上,“朝廷怎么会蠢呢?疫病算什么,恐慌算什么,让百姓担惊受怕又算什么?”

    顾悦行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把自己当隐形的孟百川,继续说道:“就连孟大人的性命,又算什么呢?要看和什么比较,是不是?”

    谢明望见顾悦行又把话题引到了孟百川的身上,隐隐是明白了什么,想了想,干脆接了话:“愿闻其详。”

    顾悦行扫了一眼孟百川,轻飘飘道:“对比朝廷国库充实来说,百姓的恐慌,和孟大人的性命,确实不值得一提,毕竟孟大人效忠朝廷,为了朝廷肝脑涂地义不容辞,乱世时候可以战死沙场,太平年间,也能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他一向瞧不上朝廷虚伪的做派,也瞧不上那些朝廷命官们为了所谓的效忠可以付出所有的心性。说起这些来,语调上也没有十分的客气,别人是棉里藏针,他倒好,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直接用针去扎孟百川一般。

    孟百川咬牙切齿,看着要怒了,顾悦行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十分期待。结果下一刻,孟百川长长吞吐了一口气,没了下文。

    他就像是个木偶,没有性格,没有脾气,没有生机,被人命令着面无表情的行走吃饭说话。但是想让他说些属于自己的思想,他办不到。

    顾悦行觉得是不是找错了方法和孟百川交流,亦或者说,和这些当官的交流,要首先给对方一个任务,对方才会本着出于完成任务的责任来主动梳理思路,建立自己的思维?

    可是又很明显的,孟百川的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任务了。他现在的一切表现,都是为了完成那个任务而做出的反应。

    顾悦行对这些事情原本不在意。可是如今关系到艾子书,他就不能不在意了。

    现在,要么他完成艾子书,杀了孟百川;要么,他就去纠出艾子书错误的原因,为孟百川洗刷冤屈,也让自己不要错杀他人。

    一边络央若有所思,结合顾悦行的推论,总结了一番,说道:“也就是说,因为水质的缘故,导致了连月城中的居民得病,一开始,不知情的知府确实去求助了医官,当然,作为朝廷命官,求助的第一对象应该是朝廷,比如上一级的杏林堂,甚至是往上的太医院。我大胆猜测一番,朝廷的医官接到求助前来,结果根据种种迹象和推理,推理出来这种病症有可能和金子有关。至于为什么.......有可能查出来当地居民的病症,和一些金矿周围生活过的矿工异曲同工?”

    络央道:“我虽然是初次入世,没有走万里路,到底读了一些书。金矿周围,会有矿工得病,症状是剧烈头疼,恶心不止,重则,会急速死亡。”

    络央这个猜测,是有道理的。

    如果医官治疗过程中检测出全程的病症和金矿矿工的类似,那么就表示这城下有矿产。然后上报朝廷,朝廷勘察之下,发现下方确实有个矿洞,且是金矿,而且已经被开采多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发现矿产自然是要上报的,但是连月城的居民居然没有上报而且是吞下,而且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朝廷震怒之下明察暗访,比如会得出来起源在于当年的河工。如此追根究底之下,比如牵连极大。

    谢明望道:“如果朝廷知道了居然敢有百姓私下昧下金矿,比如震怒而且这些百姓也都是死罪难逃了。但是死罪是最后一步要做的事情了,在当时,朝廷会怎么样呢?”

    顾悦行道:“朝廷会顺势而为,既然城中百姓不明白自己得了什么病,以为自己得了疫病,那就如此以为好了。甚至来说,朝廷都不需要亲自动手,撤离医官,封闭城门,撤掉大部分的朝廷差役,就可以把全城的百姓活活吓死。至于那位朱大人......只怕也是因为被这件事情牵连,或许他知道金矿的事情,或许他不知道,可是他无论怎么解释,都已经说不清楚了。既然无法自证清白,那就唯有一死,尚且还能保全家族名声。”

    人都是有软肋有牵挂的。朝廷也是如此,江湖同样。为何不管是朝廷还是江湖,都喜欢重用世家子弟,这就是个一个原因,孤胆英雄说得好听,可是实则令人头疼,哪怕是布衣状元,金榜题名时候也会立刻加一个洞房花烛夜达成双喜临门。一来是笼络人才,二来么,成家立业就有了软肋。牵一发动全身,就不敢随便动作了。

    这一点,适用于朱大人,同样,也适用于孟百川。

    孟百川自己想要为了朝廷鞠躬尽瘁,那是自己的事情,想要用自己的性命保得自己全家加官进爵万世富贵那也是自己的事情。可是,他上朝廷的功臣榜也就算了,怎么还扒着艾子书不放呢?

    顾悦行一想这个就烦躁,一烦恼就怒目孟百川。要不是孟百川闭目养神躲在阴影中,估计都能被他活活给看穿。

    谢明望若有所思:“所以说.......朝廷用疫情封城来掩饰金矿?而这金矿倒塌,也是因为朝廷取走了另外的金矿?”

    “谁说不是呢,”顾悦行冷冷道,“这就要问问这位孟将军,当初带领军队入城,之后没过多久,士兵就离开了,百姓也不见了,然后呢,地坑出现,整个城市坍塌.......为何之前不塌呢?”

    为何之前不塌,原因就要从那些骷髅上找了。城中百姓每次挖走一个金矿石,就会取而代之的填上一个硬如金刚石的骷髅取而代之,这才保证了这个连月城多年不塌。虽然暂时不明白这头骨和尸身分别中毒的原因,可是头骨的作用应该就是这样。而至于后来塌陷,是因为孟百川带的兵士挖走了剩下的金矿,而且没有用头骨填充的原因。再加上地下水的干涸导致了石壁脆弱。

    而这一切种种,起因居然还是因为颂雁江的水。若非是江水褪去,百姓也不会中毒发病,然后朱大知府就不会求助,医官也不会发现端倪,朝廷也就发现不了金矿,孟百川也就不会来,然后这里就不会动乱,周至柔也不会选择此地,络央和谢明望也不会寻来这里.......

    不来这里,他们几人就不会窝在一个客栈里和一个头骨大眼瞪小眼。而这一切的开始,居然是因为一次江水的涨落。

“第五十八章 惊变”

    江水的涨落皆是天意,人为不能改变。四时季节如是,天晴下雨也是如是。

    当夜,此地突降一场大雨。

    说突降,是因为白天天空万里无云晴天碧日,根本看不出来有落雨的征兆,蜻蜓也没有群聚,燕子也没有低飞,到了日落,黑夜笼罩之后,天空忽然电闪雷鸣,紧接着,两三点雨水砸下,还未等百姓缓过神来,瓢泼大雨骤然落下。

    连月城周边的晚上并不会闷热,反而有凉意,所以晚上并不会有在院中纳凉的存在。一场忽如其来的暴雨并没有造成多少的惊慌,镇上家家户户都闭合了门窗,在屋中不出来,吹灯拔蜡,整个镇子陷入一片被雨幕遮蔽的黑。

    于是这个时候,在街道上过去的那一队黑衣人就显得分外引人注目。

    也许是因为雷电交加,也许是因为雨水的声音极为嘈杂,所以那一队人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脚步声,井然有序的声音踏过泥地,踩过水坑,直直的朝着镇中最老的那家酒楼而来。

    顾悦行很是大方地“赏”了那个机灵的店小二一些音量,嘱咐他从后门回家去:“你见了谁都不用管,直直的走回去就行,回去之后,倒头就睡,明儿起来,可有的忙有的骂了。”

    店小二极力控制自己,依然没忍住打了个哆嗦。他匆忙穿好蓑衣戴上斗笠,紧紧攥着那块被他捂得发烫的银子,打开了后门,一头扎进了雨幕中。

    首先发现雨中有人的是他,结果匆匆上楼知会的时候却被顾悦行挡在了楼梯口,顾悦行一副了然的模样,没多说什么,只让他走。

    他忙不迭的逃离客栈,结果还没有走两步,就迎面撞上了另外一队黑衣人!

    小二一下子吓得差点腿软,他觉得自己的心就像自己手心里的那块银子,别人死死攥着,不会跳,也不会动,呼吸都上不来。

    他心脏停止跳动,但是脚还在依靠着本能继续前进,他低着头,捏着帽檐,装作看不到的样子和那群黑衣人在狭小的巷子中擦肩而过。

    店小二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听到后面传来的电闪雷鸣和呼啸风声是不是老天爷给的,他踉跄的扑进了拐角,然后连滚带爬的跑远了。

    ***

    这客栈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看得出来,确实已经很老了。

    顾悦行心想,这京都城里,并不会有这么老破的客栈,百年客栈多得是,可是大多都小心维护,修补,即便是百年时间都屹立不倒且越发的华美。不会像这样的客栈一样,用朽木,尘土,脏污来凸显自己的“老”。

    顾悦行端坐在三楼的最后一阶台阶上,听到四周角落被勾爪钉抓的动静。

    勾爪,又称飞虎爪,以坚固的青铜或者玄铁打造,很像是手掌,有五个猛爪,每个爪又分为三节,可张缩有度,最前一节末端最为尖锐,犹如捕猎时候的鹰爪,五爪尖端锋利,擅长钉抓,爪内掌中有机关,可控制各爪。尾部有长索,与机关相连。以飞爪击人,只要将长索一抽,钢爪就会猛然内缩,爪尖可深陷入肉,敌人万难摆脱。如今看来,这飞爪不光可以抓人,连带着还可以抓房子。

    顾悦行在黑暗中轻轻发笑,轻声说道:“看来,是想连房子一起端了吗?”

    继而一想觉得也不是,对方也不会这么蠢,想必是想着做一场意外,弄个什么“武林盟主夜宿破败酒楼,半夜房塌人死。”

    这虽然很丢脸,可是江湖还是可以甩锅的,最后甩锅的到他们顾家头上,江湖回头再选个精细点的盟主,以后定个规矩,武林盟主不可以住破店就完事了。

    顾悦行横竖猜不透对方的用意,心想就干脆等。

    大雨磅礴,掩盖了对方的脚步,可是东南西北皆有动静,来着数量不少,可是却是发出了这么一点的动静,足见对他的重视。

    可是为什么,要杀他呢?

    对方的路数又是什么?朝廷?江湖?他是个新任盟主,三把火一把都没有烧上,谈不上得罪谁,即便是得罪了,这连月城的范围还未出去,这风声就传到了京都和江湖么?

    还未等他再想出个端倪,顾悦行头微微一偏,堪堪避过了一道偷袭,一柄晃亮长刀刺空,在半空中掉了个头,又回刺了过来,此时,外面惊天一道闪电劈下,将房中一切照的亮如白昼,这片刻的光明中,顾悦行瞥见那长刀的刀柄处,系着一根长长的银线,此刻他避过长刀,可是却正好把自己的脖颈卡在了银线和长刀之间!只要他一个没注意,他就会瞬间头骨分离!

    顾悦行一惊,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老天保佑,立刻矮身,一个地滑避过了那根银线。在电光火石之间,顾悦行感觉到自己的发梢发出细微的断裂声。那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丝线居然如此锋利!

    居然偷袭!看来对方是下了死命,要他的性命,也就是说,眼前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不顾自己性命,都要他的命!

    顾悦行大怒,在对方还未收回银丝的时候拔出形影剑,蓄力劈下,对方以为顾悦行要劈断丝线,居然不躲不避,而是直接迎上前去,就在形影剑身触到丝线的同时,顾悦行一个巧力脱手,宝剑在半空中飞转,居然卷着银丝直直朝着对面的黑暗处而去!

    那黑暗中的刺客原本完美的隐藏,掌握了主动权,却不料顾悦行不顾面前的银丝都要应对自己,眼看剑尖就要刺向自己,情急之下立刻拔高一丈,贴服到了屋顶的横梁上。

    此刻闪电早就过去,雷声姗姗来迟,仿佛近在眼前的轰隆隆雷声将这间客栈震的越发无助。顾悦行凭借极佳的耳力,在听到形影和银丝钉在对面墙板的声音的同时,还听到了对面上方横梁上的响动,就在对方以为顾悦行要去捞自己的宝剑的时候,他却一个错步,握住了那柄长刀,一个反身,就把刚刚躲避在横梁上的杀手钉死在了上方。

    那个杀手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手脚软绵的垂在了横梁上。

    顾悦行抽回宝剑,长身直立,左右环顾一番后,朗声道:“接着呢?是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话音刚落,也不知道对对方十分给面子还是不讲武德,四面八方的黑暗处纷纷飞出长刀,同样牵引银丝,同样无声无息,无数根看不见的银丝如同一个蜘蛛网,铺天盖地要把中间唯一的猎物网住,此时此刻,那个被他击杀的第一个刺客方位就成为了唯一的突破口。

    顾悦行伸手往空中一捞,那把原本盯着尸体的长刀就飞到了他的手上,手上的长刀上同样悬挂着银丝,与此同时,他瞥见了在他的一些列动作中,那个尸体居然也跟着动了起来!

    这下顾悦行算是明白了,这银丝并非是如同飞虎爪那样一人一线一刀,而是这牵连着这房中的所有刺客。顾悦行心下立刻如同明镜一般的了然,就在周围那片蛛网即将把他网住的一瞬间,顾悦行没有想着突围,而是直接以真气讲手上的长刀往屋顶上丢去,随着长刀带着银丝盯牢在了屋顶上,那原本堪堪要笼住他的蛛网立刻被牵制不动,就像一个看不见的帐篷,将顾悦行笼罩在了其中。

    其中的顾悦行冷笑一下,提高声音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我区区一个武林新人,居然能够劳动出来大名鼎鼎的鬼蜘蛛.......真不知道,算是倒霉呢?还是荣幸?”

    ——鬼蜘蛛。是江湖武林中大名鼎鼎,臭名远扬的败类组织。

    更加可恶的是,他们以杀人残忍为名,杀掉的人几乎找不到全尸,都是一堆碎肉,而且擅长于把杀掉的人丢弃到豺狼野兽出没的地方,只要是上了他们名单的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算是买通了他们的金主都无法要到一个证明,一般杀手接暗杀名单,会分为两次付钱,先付定金,再凭借人头收尾钱。但是鬼蜘蛛就不一样,不仅费用高的离谱,态度还差,一次就要给全部的银两,而且根本不会上交任何任务完成的凭证。

    所以鬼蜘蛛在江湖和朝廷中的恶名还多了个:烂泥坑。

    用银子在河里打水漂还听个响呢。鬼蜘蛛那直接没声音了。接了钱之后就走,然后对方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活像是陷入了烂泥坑。

    而且鬼蜘蛛还听不得别人说他们的坏话,一旦发现金主嘴碎了他们,鬼蜘蛛必然报复。可是这一切,都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十多年后,鬼蜘蛛居然重现人间。

    说来当初,鬼蜘蛛扬名到消失匿迹,只不到三年。

    十多年前,杭州巨富之家陈三百一家八十九口消失无踪,整个大院沦为一片血海,内院池塘成为血池,树林上挂着肠子,曲径通幽的小道上全是碎肉。当地的官衙的差役一边吐一边在整个家宅中寻找,愣是找不到一片完整的肉。这件案子惊动了天下,包括朝廷,江湖。

    之后陈三百的姐姐,洛阳罗氏,悬赏两座金山,要鬼蜘蛛的全部人头。此等高额悬赏同样震惊天下。罗氏是个女诸葛,巾帼丈夫。她甚至下了一个条件:赏金得者,不拘身份,哪怕是鬼蜘蛛。

    这一条条件下去,明摆着就是一套挑拨自相残杀的戏码。但是偏偏这挑拨的条件太过于诱人,两座金山。

    之后,各种细节已经不太清楚,众说纷纭,但是就在三年之后,罗氏忽然宣布金山已经有人接手,一时之间,天下又是一番震动。接手自然到底是谁至今未解。但是此后十多年的时间,鬼蜘蛛再也没有现身过。

    没想到十几年后,鬼蜘蛛居然现身在了这个同样有过金矿的连月城。

    ***

    顾悦行腹诽:“总不能是说这鬼蜘蛛闻着金子的味来的吧?”

    他想着:“若是如此,这鬼蜘蛛的嗅觉也太不灵了,这金矿在此地几十年时间,孩子长大生了孩子,鬼蜘蛛也没闻到。如今城都空了。”

    然后他又想:“不对,这鬼蜘蛛如果是闻着金子的味道过来,杀我做什么?难不成是以为我偷走了那些金子?”

    他胡思乱想一通,心中却已经明白过来,为何这个杀手组织叫做鬼蜘蛛了,而那些受害人又是怎么样消失的了。

    实在是惨烈。

    他问话,鬼蜘蛛没有一个人理会他,而是同时一起施力,把他头上的那把长刀下扯,那片蛛网又再次覆盖了上去。这一次盖了个空:顾悦行既然有时间说话,当然也有时间脱身。

    顾悦行站在了那个原本钉住第一个杀手的横梁上,迎接了另外一击的袭击。那是一道掌风——别怪为什么鬼蜘蛛这回弃了蛛网,那蛛网就在刚刚顾悦行和第一个杀手的缠斗中已经被顾悦行弄得宛如一滩乱麻,客栈三楼地方狭窄,根本不是打斗的好地方,只能以量取胜。

    来人出掌如电,以劈山蹈海之势态朝顾悦行而来,顾悦行侧身一避,脚下一错,同时避开了对方的掌法和背后的偷袭,同时对方传来一声惊呼,竟是被自己人的长刀所伤!顾悦行算是明白,鬼蜘蛛手上的银丝,极其灵活,甚至要比提线木偶还要伶俐,可以在至少一丈远的地方操控长刀进行刺杀,偷袭等等动作,而且丝毫不会减弱杀伤性。

    那人原本被同伴的长刀所伤,还未来得及发怒,却意外的猛然睁大了眼睛,他没有时间低头,却已经感觉到了喉咙涓涓涌出热液:他的喉咙被顺势推进的长刀刺进喉咙,又扯出,那一道刺穿脖颈大动脉的伤口若非被顾悦行挡住,此刻只怕会喷射一般血溅三尺。

    他的眼前一片黑,看不见周围情况,也不见顾悦行表情。他极力睁大眼睛,想努力看清什么,这个时候好像是老天爷有所感应一般,又是一道闪电,再一次把屋里落下白昼一般的亮,他看到了顾悦行微微一笑的脸,与此同时,还听到了顾悦行丝毫不加压抑的声音:“一个一个来,我不着急。我的时间多的是,没有时间的是你啊,陈三百。”

“第五十九章 鬼菩萨”

    陈三百已经说不出来话了,他浑身都因为失血而颤抖,喉咙口流出大量的血,与此同时他的脸开始急速的失去原本的面色变得青白,也是因为如此,他左边眼角那一刻指甲盖大的红痣才显得尤其的突出。

    而事实上,这个红痣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很令人过目不忘。哪怕是从未谋面过陈三百的顾悦行。

    当年陈三百的案子惊动天下,受害者一家的画像都传递到了各处衙门甚至赏金猎人处,其中也包括了江湖各位世家。传递受害者画像纯属无奈,因为鬼蜘蛛根本没人知道到底何种面目。唯有放上受害者的画像,以正此案之惨烈。

    当时尚且不过少年的顾悦行对陈三百这张脸印象极深,因为他生的很丑,太丑了,不光是脸生的歪七扭八宛如一头驴,左边眼角处还生了一颗吓人的红痣。据说这是陈家的遗传,男丑女美,无一例外,不管陈家之后为了后人,娶了多少美娇娘,最后只要生下儿子,都丑的令人崩溃。

    而陈三百的双生姐姐,洛阳罗氏,却十分的美。水蛇腰,狐狸精一般的脸,她因为美貌,得以嫁到了洛阳的商贾罗家,婚后不久夫婿病故,陈三百的姐姐就以罗氏遗孀的名义开始掌管家业,将亡夫的产业做的更大。但是罗氏却十分命苦,她膝下无儿无女,于是将弟弟陈三百的长女视如己出,没想到天不垂怜,弟弟一家惨遭大祸。

    “当年,人人都道洛阳罗氏命苦,腰缠万贯却还是个可怜的女人,”顾悦行点住了陈三百的伤口,让他暂时不至于立刻死掉,同时也拿捏住了陈三百的命门,叫底下的人不敢轻易动弹,“也说虽然陈家的家主生的丑陋如同恶鬼,可是却是个常常施粥放粮的好人,当年杭州还有个名头称呼陈三百,叫什么?鬼菩萨。说的就是陈家家主面如恶鬼,心怀慈悲。”

    陈三百一双眼睛不小,很大,确实太大了,随便瞪眼,都是一副“目眦尽裂”之状。若非如今身处暗处,顾悦行也能看出来这双铜铃眼依然充血。

    可是顾悦行看不到,依然不紧不慢的说着:“如今看来,仿佛不是这样啊?”

    他话音一顿,往下看了一眼,看到下方那一个个蠢蠢欲动的宛如地狱鬼魅的鬼蜘蛛们,继续道:“如果我没猜错,当年陈三百的那些财富,来路不明吧?鬼蜘蛛的出现和消失实在是诡异极了,鬼蜘蛛的出现,覆灭了陈三百一家,带走了陈三百的所有家财,然后消失之后,又带走了洛阳罗氏,也就是你姐姐家中的两座金山。这两座金山只怕有一大半都是洛阳罗家原本的家财吧?借着弟弟一家的惨案,掌管了罗氏的陈家女为此散尽家财为兄弟报仇,别人也不好说什么,更何况......我记得同年的时候,洛阳罗氏因为金山悬赏的义举而受到了地方官员的表彰,由此,那罗家还有谁敢说话?”

    顾悦行低声在陈三百的耳边补充道:“我记得,罗氏很美?”

    罗氏很美,罗氏受到了地方官的表彰(庇护),陈三百一夜之间被屠,数以万计的家财不知所踪,三年后,鬼蜘蛛失去踪迹,洛阳罗家多年经商积存下的财富被不知名人士接手,同年,洛阳罗氏就消失在了大家的闲言碎语中。

    而罗氏,很美,水蛇腰,狐狸面。

    ***

    “我应该没有猜错,”顾悦行低头看向脚下黑影,冷冷道,“这几位,应该都是陈家的人吧?陈家的男人,那鬼蜘蛛不是别人,就是陈家的人,至于那些什么碎肉血块,谁知道是谁的,陈家家财不计其数,所得原因不明,同时,鬼蜘蛛在陈家命案中恶名爆起,牵连出数年前好几桩相似的灭门悬案。同样都是尸体碎成渣,家财洗劫一空,官府头疼不已,结果陈家这个案子,犯案手法相同,但是却忽然有人认领了,这才有了鬼蜘蛛的名头。”

    当年因为残忍,无道,且看起来并不像是寻常人可为。于是就自动归纳到了绿林大盗或者土匪一流。之后传来传去,传成了江湖组织、魔教、或者是什么别的。直到现在,还有不少人觉得,鬼蜘蛛就是江湖败类组织。

    江湖江湖,好像只要官府解决不了的恶迹只要归类给了江湖,官府的责任就能少一半那样。实在是可笑。

    更可笑的是,人心永远贪婪,永远不知足。

    “你们当年已然全身而退,为何偏偏又要卷土重来?偏偏还是来送死的?”

    顾悦行不解,皱眉询问:“我身上有没有金山,家里也不曾家大业大,鬼蜘蛛怎么垂青我的?”

    陈三百已经回答不出来了,他临死之前的最后一个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依然是恶狠狠的鬼面样。

    顾悦行毫不留恋地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陈三百的尸体像一座笨重的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重重的砸在了老朽的地板上,听那声响,一定震出了不少的陈年老灰。

    底下的其他的“鬼蜘蛛”见到了陈三百已死,怒不可遏,一口气将剩下一柄长刀都抽出,顾悦行一看就笑了:“原来鬼蜘蛛是双刀吗?实在是有趣的很。那若是双刀,谁来控制蛛丝呢?”

    当年顾悦行对于鬼蜘蛛十分的感兴趣,特意去收集翻阅了所有有关鬼蜘蛛的卷宗。根据调查,鬼蜘蛛杀人,确实和蜘蛛很像,先在整个大宅的所有出入口包括屋顶都不满了细不可见的银丝,把整个屋宅都像是包裹在了蛛网中,之后闹出动静,在各个地方喊打喊杀制造慌乱,而他们所下手的人一般都是商贾人家,即便是请了看家护院的也没用,越是大胆的护卫,反而还会越早丧命。见刀光血影之后,被惊吓的众人私下逃窜,必然要通过门院,只要撞上,那就是说尸骨分离当初毙命。身后跟着的人见到此种场景,即便没有当场吓晕吓死,只要抑制不住自己逃命,就早晚会撞上别的蛛网。由此一来,不必鬼蜘蛛亲自下手,那对方也死伤了大半。

    之后,只要屠杀就可以。

    这套手法确实是聪明的,并且当时的顾悦行都觉得一时有些难以破解。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是又想不明白,无奈那个时候鬼蜘蛛早已经销声匿迹,即便是困惑,也就只能成为困惑。

    ***

    “我当年了解鬼蜘蛛,只是当做开眼界的故事,”顾悦行看着脚下的那些小蜘蛛,幸亏现在没有再打雷,否则若是眼见那一张张丑绝人寰的脸,恐怕现在就不是单纯倒胃口的事情了,“如今有幸再见,倒也不错。”

    那其下的其中一人开口,居然是个童声,他唾了一口,骂道:“真是癞蛤蟆打呵欠——好大的口气!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嚣张。”

    顾悦行反驳道:“死到临头?我不是还好好的?谁死了啊?”

    顾悦行的师父若是知道他今日的动静,必然要打他:对于习武之人来说,穷寇莫追和不打落水狗这两条,是不管战场或者江湖都适用的道理。

    师父千叮万嘱,哪怕是那眼前小鬼都进了地狱,也别站在边上看热闹,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到时候会不会忽然抻出来一只手把人拖进去。

    光脚不怕穿鞋,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

    但是顾悦行心想:“我又不是在河边走,我是坐在河边的树上。就算是我换着腿看热闹,那小鬼也够不着我。”

    小鬼够不着他,小鬼却可以把他栖身的树连根拔起。

    那底下那个狠狠瞪他的小鬼有一双绿油油如同鬼火的眼睛。他手持双刀,拔刀相对,屋外,又是一阵轰隆的雷声。

    ***

    雷声低沉,仿佛是从底下出现的,大雨倾盆而下,雷声不停,让木呦呦想起了小时候听到的龙吟出水的故事。

    她偷偷道:“我娘说,这个时候,是东海的龙出来戏水,如果被人发现,龙就会一口把人吞吃到肚子里,然后带到东海,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她抽抽鼻子,大概是想起来现在自己的处境,眼泪又止不住:“可是我现在也再也看不到我娘了,我不想再看不见姐姐。”

    孟百川有气无力地躺着,好像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他费力喘息一口,费力说了一句:“你还想见到我吧?”

    木呦呦犹犹豫豫,看了看孟百川,自从孟百川刮了胡子洗干净脸之后,她好像就一直有点怕他,尤其是撞见孟百川冷眼的模样之后,木呦呦就再也没有主动靠近过孟百川。但是现在不一样,她害怕,周围又却只有孟百川一个人。

    木呦呦犹豫了一番,小声说道:“我不想要你死的......”

    木呦呦眨巴一下湿漉漉的眼睛,挤去了眼眶中的泪水好让自己的视线清楚:“虽然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可是人死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你还是不要死吧?”

    木呦呦那种打个商量的口吻逗笑了孟百川,他果然笑了一下,又仅仅是扯了个嘴角就淡了下去,他现在饿得有气无力,不管是说句话还是做动作,都觉得在消耗生命。

    他已经数天没有安生吃一点东西了,之后吃了一颗络央给的丹药,能跑能跳不绝饥饿,还以为恢复了常态,之后就大吃大喝,冷淘也吞干净,牛乳也一口饮下。而作为医者的络央和谢明望却没有丝毫阻止的意思。

    果然,他入夜就开始吐,腹痛如绞,吐了干净之后,就剩下了无尽的虚弱。饥饿过度的濒死感觉,如今才姗姗来迟。

    两个医者,谢明望和络央,都不看顾他,只派了怕黑怕打雷的木呦呦。孟百川也不知道是不是气急攻心,上半夜就那么给晕死了过去。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了之前的佛心寺,就是庭院中有一个硕大的佛掌的破庙。也不知道是谁给他运过来的,他醒来后浑身软疼仿佛被人一顿毒打,舔舔嘴唇发现甜味,嘴唇上黏着厚厚一层糖浆。这才知道木呦呦怕他饿死,又撬不开他的嘴巴,于是就把融化的糖水涂抹在了他的嘴唇上。

    靠着那么一点点的甜味,孟百川还能动点脑子,想清楚这一番情况:“为什么你和我在这里?你姐姐和那个谢叔叔去了哪里?还有顾悦行呢?”

    木呦呦不是很会说谎,她乖乖巧巧,有问有答,仿佛这样孟百川就不像是个快要死掉的人,木呦呦说道:“我不知道,姐姐说客栈很危险,不光是我们走了,整个客栈都要走,还说,今天夜里颂雁江会涨水。”

    孟百川重复道:“颂雁江?涨水?因为下雨吗?”

    “没关系对不对?”

    木呦呦没回答,而是反问,说道:“没关系对不对?不会发生什么大事吧?这就是一场雨罢了对不对?”

    见到孟百川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木呦呦忽然变得很焦急,她走前两步,蹲在了孟百川躺的床板前催促问他:“不会发大水的对不对?不能发大水的!”

    孟百川当然知道不能发大水,可是他还是多余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能发大水?”

    木呦呦的眼泪掉了下来:“发大水家就灭了,人会生病,生了病就会死掉,就算是没有死掉,也会饿死......我娘说,被大水泡过的东西,吃了都会死掉,要么生病死掉,要么就活活饿死。”

    木呦呦说:“我家也是这样,发了大水,官府开了粮仓,可是那些稻米都被泡了水,很多街坊邻居吃了都生病了,死在了家里。我饿的哭,我娘打我,不停地打我,不管我怎么求我娘,娘亲都不肯让我吃那些米。我娘自己吃了,有了力气,爬到山上,去给我掏山上的田鼠窝的黄豆让我吃,之后我娘就死了.......”

    孟百川想安慰她,说不会的,如果真的要发大水,现在就不会这么安静了,还想说生死皆是命,真的要人三更死,哪怕是现在磕头拜菩萨,菩萨都不一定会真的显灵,即便是显灵了,也来不及。可是他又觉得木呦呦可怜,可怜的孩子,这么小,就受到了这么多的惊吓,好容易跟着络央不再挨饿,可是却又卷入这些是非来。

    他想着,等见到了络央,劝说她遇到一户良善人家,就把木呦呦留下,别再带着了。有的时候一个人的命数和富贵是有定数的,贫苦一生或许能平安,若是及早把那些富贵享了,可能是短命鬼呢。

“第六十章 镜湖”

    孟百川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陷入的昏迷,在最后一刻,他耳边响起的并不是木呦呦的哭声,而是惊天的暴雷。

    雨水越发的大了。

    他在心里说:“快点逃,要溃堤了。”

    他说出来了,但是木呦呦只看到嘴唇挪动,并未听到任何的声响。

    ***

    等到孟百川再次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舔干净嘴唇上的糖霜——他饿的肚痛如绞,浑身软绵无力,同时他发现自己置身的地方也产生了变化,从避雨的佛殿,换做了那个院中的佛掌。而佛掌之下,皆是淤泥。周围一片皆空,什么都没了。那昨夜还能给他们避雨的佛堂,闭目不看万般皆苦的佛祖,落了灰的幔帐,都没了。眼前四周空空荡荡,除了稳拖他们的佛掌,什么都没了。

    天亮了。

    孟百川当即就觉得不好:“难道真的溃堤了?!”

    他摇醒蜷缩在一边的木呦呦,问她:“昨夜怎么回事?昨夜怎么回事?”

    他触手过去,摸到了是木呦呦干爽的衣裳。也就是说,他们是在至少雨停之后,才转移到这个佛掌上的,那么溃堤呢?溃堤是什么时候?佛堂是什么时候冲毁的?这么强劲的洪水,为何他一无所知?他是饿晕的,又不是迷晕的。

    木呦呦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但是她明显迷迷瞪瞪,根本没有听明白刚刚孟百川说了什么。孟百川只好耐着性子说道:“我问你,昨夜,我昏迷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木呦呦懵懂地摇了摇头。

    她表现出来一番对于自己的一无所知十分羞愧的态度,极力地想要想起什么,极力的想要给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可是显然她也对于自己忽然转移到佛掌上的一切感觉到不解。

    孟百川想:“这城中所在的人中,能够有这个能力的也就是那个江湖盟主顾悦行了,换做别人只怕没这个能力......”又转念一想也不对,“若是武功方面,顾悦行确实可以轻松把他们两个人提溜到别处,可是要让人迷迷瞪瞪毫无察觉,那谢明望络央甚至那个陌白衣谁不行?”

    说道这里,他立刻又问:“顾悦行呢?你姐姐呢?还有那个谢明望?回来过没有?”

    木呦呦跟着也懵了,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她说:“他们会回来的,他答应过我的......”木呦呦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眼睛里包着一汪泪,咬着嘴唇低下头去。

    孟百川以为木呦呦说的是络央,体谅她是个小姑娘,自然心不在焉的安慰了一通,说道:“别怕,你姐姐一定不会丢下你,她应该是有了旁的事情,你看,我不是还在这里。”

    他想了想,又指了指自己,道:“你姐姐会不会丢下我是一回事对吧?可是顾悦行不一样,顾悦行是一定要杀了我的,他不会就这么让我跑了,别说什么发水之类,就算是山崩地裂,他都要把我揪起来,然后用他的宝剑把我脖子给抹了。再者说,你姐姐是人间界神官,你姐姐要是出了事情,武林盟主难辞其咎,看,我和你姐姐,只要你身边有一个,那个顾悦行就头疼的要命。放心吧。”

    孟百川这话说的亏心,毕竟顾悦行也可以以为他淹死了,毕竟络央和谢明望这样人间界的医官性子到底如何他实在不知道,人人都夸人间界出神仙,可是这要是神仙,可是把生死置之度外啊......度外的还不光是自己的生死,还有别人的。

    孟百川头疼,这若是真的顾悦行和络央把他们俩给“度外”了,他难道要把这丫头给领回京都去?做什么啊?做丫头吗?

    孟百川头疼肚子也疼浑身都疼。实在没办法,总不能躺在佛掌中活活饿死,于是接着那么一点点甜味带来的力气,下去了佛掌,一落地,又是一番眼冒金星。

    孟百川惦记着一夜灾情之后的情况,忙着要往镇上赶去。木呦呦坳不过他,只能扶着他一起走,昨夜还存在的寺庙只堪堪留下了那个门都不在的大门,围墙也是冲塌了一大半,但是孟百川还是选择跨过了那道门槛,刚刚走到门口处,木呦呦就定住,孟百川奇怪之下先看了一眼木呦呦,小姑娘吓得浑身哆嗦,直勾勾看着前方。

    前方有什么?

    孟百川不解,还未等他来得及思索,耳边就想起了一阵整齐的响动,十分熟悉,是铠甲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同时,整齐的口号出来:“将军!”

    许久没有听到这一声呼唤,孟百川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凉了下去:那是他的孟家军,去而复返的孟家军。

    领头的依然是他的副将孟子程,年轻的一张脸上都是被他以往戏称为“他乡遇故知”的满脸笑,眼睛弯如月亮,在满目疮痍的空地上放光。

    孟子程道:“将军!”

    后半句尚未来得及出口,就被孟百川喝止:“孟子程!”

    孟子程被孟百川的虚弱给惊的一愣,继而立刻反应到:“属下在!”

    孟百川道:“你违背军令,私自带将士返回,可知道这是死罪?”

    “可是......”

    孟百川冷淡的扫了他一眼,道:“若是行程顺利,如今你们该到了洛阳外城处,如今呢?为何回来?怎么敢?你怎么敢?”

    孟子程急了,扑通一身下跪,身后将士跟着一起齐刷刷的跪下,孟子程道:“将军!将军我等将士从小就随着将军出生入死,断然不可能放任将军一人在此!”

    “胡说!”

    木呦呦感觉孟百川的身体颤抖比她还要厉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缘故,在自己很害怕的时候,遇到一个比她还需要辅助的人,木呦呦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害怕,一心只有一定要扶住扶稳孟百川,不能叫他就这样摔下去。

    孟百川气的浑身发抖,但是依然威严不弱一分:“你们是朝廷的将士!一切都要为了朝廷,为朝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是为了我!你们要效忠的,也是朝廷不是我!我若是个糊涂将军呢?我若是领导无方呢?我若是有了反叛之心呢!”

    ......

    “孟将军不必担心这个,你若是有反叛之心,麻烦的可不是朝廷。”

    兵士中忽然传来一句言语,语调轻松,甚至带着一丝的笑意,之后眼前的队伍自动分成了两队,中间让出来一条路来,木呦呦眼见,见到中间那条路上,已经被人踩得平整干爽,如此这般,那人一袭白衫,施然上前,才落得一个不染尘埃的结果。

    木呦呦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个人很年轻,生的面目如画,俊雅出尘。初次之外,她甚至想不到有什么能够完全贴和他的词汇来。木呦呦只觉得,他不该在这里,他应该脚踩玉石铺就的地面,身边围绕着牡丹海棠,四周还要充满了香味。他该高高在上,总之,不应该在这里。

    可是偏偏这样的人就来到了这里,再被一群威严的将士的簇拥下,来到了他们的面前。

    结果,孟百川一见来人,立刻下跪了,带着木呦呦也慌忙的跪了下去。这人身后的将士见孟百川跪了,也跟着慌忙下跪,一时之间,站着的也就剩下那个年轻人和后来跟上来的少年人。

    木呦呦被孟百川的颤抖唬地不敢抬头,就听到孟百川惶恐道:“君侯。”

    这一次陌白衣没有自己打伞,而是旁边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为他撑起那把素伞。素伞之下的陌白衣面容不是那么的容易看清,尽管他的声音十分的愉悦。

    现场也就木呦呦不知道,陌白衣任何时候都是愉悦的,不管他下达任何命令。

    陌白衣说道:“是我让他们返回的。你把问题讲的简单,也把江湖人想的简单,你想用自己一条命来达到目的,自然是衷心的,可是顾悦行却不傻,他就是不肯亲手杀你,甚至不惜让自己背上被美色迷晕的名头。你当江湖人选个盟主,是靠着一身蛮力么?若是真如此,武林大会上比的就是掰手腕了。”

    此刻的孟百川是木呦呦不曾见过的惶恐,同时也是她所感觉陌生的死板,他面对顾悦行的时候的灵活舌头在此刻仿佛是含着一嘴的冰块一样,懂得僵硬,从头到尾就只会说一句:“罪臣失职,罪臣万死。”

    木呦呦急了,好歹为自己争辩一句啊!

    她猛地抬头,鼓起勇气直视那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陌白衣,不管不顾道:“大人!他不是这样的!他不是的,他没有做坏事过!他.......”

    木呦呦话没说完,袖子被孟百川猛地一个下拉,她忽然就醒过神来,打了个激灵,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陌白衣的笑脸。

    陌白衣还是笑的,甚至笑容比刚刚更浓了一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木呦呦不由自主的开始抖了起来。她害怕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当初第一次看到孟百川刮了胡子洗了脸之后的情形一模一样。

    她没再说话,慌忙低下了头,跪伏在了地面上。她的动作十分流畅,一点也不生疏,毕竟之前在家乡每逢大官巡视,街头百姓都要跪地相迎的。她忽然之间明白过来,她害怕什么了。

    洗了脸的孟百川也好,如今面前这个好看的不像话的“君侯”也罢,即便是他们相遇在这个破落的镇上,这个已经倒塌的庙前,无论在哪里,都无所谓,因为都无法改变她是百姓,而他们是达官显贵的事实。

    她的恐惧来源于此。

    来源于此。

    木呦呦想不通自己刚刚为何会出言,这可是“顶撞”,她的恐惧后知后觉,已经把她颤抖的不成样子。

    俯视一切的陌白衣不由得笑起来,觉得这个小姑娘实在是有趣,小姑娘顶撞的认真,他也回以认真的问:“他不是怎样?”

    木呦呦不敢再讲话。

    一边孟百川不由道:“君侯,她还是个孩子.......”

    “孩子?”陌白衣本来还尚未不知觉,听了这话反而上前两步,抬起了木呦呦的下巴,修长的手指不轻不重的捏了两下木呦呦的下巴,又轻轻将她的嘴唇从她的牙齿里扯了出来不叫她紧张的咬破出血,“十六岁了,都可以嫁人了。”

    木呦呦吃惊,她一路而来,只有络央看出来她的年纪,别的人比如顾悦行都是她亲自说明了才知道的,就连孟百川都不知道,一脸吃惊地看她,木呦呦的吃惊不比孟百川小多少,她一时之间忘记了害怕,忍不住问道:“大人怎么知道?”

    谢天谢地,木呦呦没有直接用“你”来称呼陌白衣。

    孟百川觉得自己卸下了一块石头,两眼一发黑,又磕回去了地面上。

    陌白衣笑道:“我也是人间界的医者,当然能一样看明白你的年纪。”

    木呦呦又是一个吃惊,这会把头又抬了起来:“大人也是人间界的吗?那是不是也认识我姐姐?”

    陌白衣笑看她:“你姐姐?”

    木呦呦道:“我姐姐是人间界的神官络央,她不见了!我很担心她,大人能不能帮我找找她?”

    陌白衣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问她:“你叫什么?”

    木呦呦呆呆回答:“回禀大人,我叫木呦呦。”

    此刻孟百川已经无言以对了。他装死一样跪趴在地上,决定把自己置身事外。

    最后还是陌白衣身后的少年谛听凉凉一句:“对大人答话不可以自称我,要称呼草民或者小女子。”

    木呦呦愣愣的,直到身边传来孟子程一句惊呼:“将军!”

    原来是孟百川扛不住,直接跪趴着晕倒了。

    陌白衣身后的将士一动不敢动,可是满眼中已经写着急切。陌白衣看了一眼,终于吩咐了一句:“晕了才好,带走。”

    孟子程就等着一句话,急忙带着身后几个兵士七手八脚孟百川给抬了起来。一堆人无声无息来,准备浩浩荡荡走,木呦呦急了,要不是谛听拦着,差点就要上手扯陌白衣的袖子:“我姐姐,我姐姐怎么办!你们,不是,大人要带孟大人去哪里?”

    陌白衣笑眯眯回答她,说道:“当然是救人啊,救孟大人,还要去找你姐姐,我们站在这里,怎么救人,又怎么去找你姐姐呢?”

    木呦呦说:“大人会去找我姐姐吗?”

    陌白衣笑道:“当然啦!那你跟不跟大人我走啊?”

    木呦呦用力点头,很乖的跟上了队伍。她跟着队伍走上了一个山坡,山坡上已经有马车等候,而那山坡处,原本可以遥看连月城的方向,却只看到了一片无边的湖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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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神在介绍:
人间界有长生不老药,当然是为了将来某个天纵奇才而造的。
俗话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间界的蓬莱醉使人忘情,阻止了情深不寿。那么长生不老药醉人间,就是慧极必伤的救赎。
一个天纵奇才,活得越久,越是百姓之福,黎明之幸。等于,这是给聪明人的馈赠。
而鹤丘的行为种种,就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奋斗想要学习想要笨鸟先飞。
留在人间的鹤丘对于人世的欲望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开始在挑战自己的不可能上跃跃欲试。对于这一切,聪明的曾寥寥选择了再一次的妥协。她要帮助鹤丘拿下一个国家,让他试试当君王的感觉。
做了皇帝,这应该是就是俗世中最为极致的吸引了吧?如果连君王都体验了,这个红尘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鹤丘再眷恋的呢?
曾寥寥觉得,权谋这个东西,不会比爱情和病理难多少。人间神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神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神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