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吃了几个武林盟主”
等到孟百川察觉那个字,再从那个周字联想到周至柔,反应太过于快速,以至于没有没有给他足够的反应时间,令他当场失态尖叫。
他发誓,这一次尖叫不是叫给谛听的!
他也敢发誓肯定,谛听绝对没有窥探他洗澡的爱好!
他也实在是绝对没有想到,顾悦行居然能够来的那么快,光天化日,他惊慌失措中脚踩上任神官的牌位,又在现任神官面前失态,简直可以立刻求顾悦行刨坑把他给埋了。
或者干脆点,顾悦行现在就袖子一撸,把他头按下去,使个千斤顶,如果怕他反抗,这好办,络央那边再下点什么人间界居家旅行必备良药让他动弹不得,这样没几下,他就只能咕噜噜冒泡,然后光不溜溜,惨死水中。
那惨状,谛听若是打眼看去,还以为顾悦行和络央联手搞死了一只蜀地的花熊。
只是这只“花熊”瘦骨嶙峋,长手长脚,生的在花熊中都算是丑的惨绝人寰的。喝水都要选好看杯具的陌白衣估计连听都不肯仔细听。
可惜顾悦行和络央此刻都不打算把他放在心里,只是盯在眼中。他现下十分不雅,络央不好发问,只由顾悦行代劳:“你说,你现在脚下,踩着周至柔的尸骨?”
孟百川一愣,马上摇头:“不是不是,我摸了一番,应该是个墓碑,里面并没有周姑娘的尸骨!我发誓!”
他举起手发誓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手上有东西碍事,一时没反应过来,顺手就给抛到了一边。
顾悦行眼见,五指一抓,将那个东西直接以内力吸附到了手上。顾悦行就蹲在水潭孟百川面前,这个高度,令那顾悦行手上的东西直直摆在了面前。他这才反应过来他刚刚下水确认墓碑字的时候确实有个东西顺着被他波动的水流冲到了自己手边。
潭水深处阴暗,他只好拿出来水面端详,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新鲜的骷髅,这才在双重惊怒夹击下尖叫出来的。
他有一大半,其实是被陌白衣给气的。
好家伙这个陌白衣,表面上看好心好意的让他过来洗洗干净,结果就算是在这个时候都要算计他,简直是奸诈无比。但是面对顾悦行不善的眼神,他的怒气就算是到了嘴边,也被他给硬生生吞了下去。
他把怒意吞下,再吐出来的就只剩下半是刻意的心虚:“这,这应该不是周姑娘的遗骸,这一看就是小儿头骨嘛。”
顾悦行也抓在手里认真看了一下,这个时候,他倒是没有了洁癖。
他也承认孟百川说的话,没错,这是个小儿的头骨,而且还是个男童。
头骨还很白,很新鲜,死亡的时间应该接近于周至柔出事的时间,怎么又出现了一个小孩子?总不会说,那个村民口中的乔老三是个小儿吧?
顾悦行皱眉,觉得这个猜测实在是过于荒谬了。
当时更加荒谬的还在眼前,他瞪了一眼试图想要和他一本正经讨论眼前骷髅的孟百川,咬牙切齿说了一句:“把衣服穿上!”
***
孟百川委委屈屈的在系靴子,他连擦干都来不及,直接把衣服给套上了。那靴子虽然不是官靴,但是也是上好的小牛皮缝的,上面还有暗色花纹做的镶边,孟百川简直无语可吐槽。这一声的穿戴,怎么解释是从月潭镇或者村中人家偷的?人家哪怕是拿来做寿衣都穿不了这么好的一身衣裳。
但是他已经没得选择,之前的衣裳走走停停被他丢弃在半路,他就算是去找,也不可能就这么光着脚打着赤膊大咧咧出去。他是看淡生死没错,他又不是看淡了神智成了疯子。
孟百川穿好了衣服绕出那棵树后,顺手把用来替代被顾悦行砍断的藤蔓的披风给撩了下来。顾悦行原本在和络央低头打量被孟百川从潭中捞出来的墓碑和人骨,听到脚步声抬头,看到一身清爽的孟百川散着一头湿发走了过来,他皱眉看了看孟百川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衫,虽然看着素,但是这种素是素雅,而并非寻常百姓那样的朴素。
他不禁产生疑问:“你这衣裳从哪里弄得?”
孟百川低头看了看这套在陌白衣的理解范围中属于“百姓”的寻常衣物,满不在乎说道:“从连月城知府家里顺走的,他家衣裳多,要不要我也给你那两件?”
他抖了抖衣裳,端出一脸诚恳。
他当然知道顾悦行不会同意,也怕顾悦行真的同意,若是真的同意,他去哪里去寻来和京都织女阁一样料子的衣裳去?
顾悦行果然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瞪得孟百川身心舒畅。
顾悦行在发现自己的怒目居然换来了孟百川的嬉皮笑脸之后,他的火气更是上了一层楼,若非眼前有要事,他现在就想跳起来把孟百川毒打一顿,以应了他刚刚的誓言。
他满身火气的低头,视线正撞上络央缓缓抚摸石碑的动作上。
石碑被浸泡了很久,感觉连石头都被浸透了水气,即便是如今出水,摊到了日光下,触摸的时候也依然无法忽略凉意。顾悦行刚刚跟着络央上手摸了两把,又反应过来这个碑面是刚刚被孟百川脚踩过的,不光是如此,这个整个墓碑都被孟百川的洗澡水给弄脏了。
他刚刚被凉意按下的火气又上来,于是又瞪了孟百川一眼。
刚刚作势要蹲下来一起围观的孟百川被瞪了一愣,蹲下的动作做了一半给禁止了,保持了一个半蹲的动作定了好一会才犹犹豫豫往下蹲。
刚刚蹲下,他就听到顾悦行对络央说道:“洛姑娘节哀,之后我们寻到周姑娘的遗骸,我们再另外起一座新坟,这个墓碑也不要了。”
孟百川刚刚想问为什么不要,这墓碑不是好好的?又想到就在不久之前,他还用脚丫子去描了一遍人家的字,他就没脸问出来这句话。自觉闭上了嘴,并且在顾悦行又一次瞪过来之前垂头如一只被吓晕的鹌鹑。
络央却很温和说道:“人间界的医者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而且我想,这墓碑应该是能够找到的关于我师姐唯一的东西了。”
她再一次抚了抚周至柔那三个字,说道:“我师姐留下自己的名字,其实就是留给同门的,她要让同门知道她的死讯,并且为之接受。人间死了一个周至柔,但是人间界,从来不缺神官。仅此而已。”
她的手慢慢的顺着周至柔三字慢慢拂过,很快墓碑上的字迹和原本还能看出鲜红的漆印就肉眼可见的慢慢消失。坚硬的石头在络央的手下仿佛是一团软泥,被络央轻而易举的就磨平了痕迹。
至此,人间界神官周至柔留在人间最后一块痕迹也消失了。
顾悦行心中大震。
江湖上,确实有这种内功,可以抚平石壁、木刻以及铜鼎上的痕迹。但是这种内力,江湖上也没几个人能够达到,更何况是这种无声无息不动声色的做法,这若是靠的是内功,那络央的内力简直深不可测。
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孟百川待久了,他当下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想要问问络央,到底吃了几个武林盟主?
还是孟百川见过世面,说道:“传闻人间界有一种奇花,不靠土不靠水,生于碎石遍地的戈壁,一生只开一次花,且开花时候会把正片戈壁变成花海。传说中,那叫做天女的嫁衣。”
络央抬头看他,露出的笑容叫孟百川熟悉。
这是她第二次露出这个笑,第一次,是在他提起陌白衣的时候。
他继续说:“听说,那片碎石滩,原本不是碎石滩,而是整块大石矗立的石山,是那奇花漫生漫长,活生生把那些石山给顶碎,天长日久,一座石山就变成了如今的碎石,这才有了天女的嫁衣的盛景。那花朵一年开放一次,日出而开,日落即败。但是如果把花朵在日落之前摘下,用特殊手段做成汁液或者粉末,就可以做成令铁石软如人心的东西。”
“江湖人十分忌惮,称之为铁石心肠。不过我觉得,这个名字不好听。”
孟百川也露出一个和络央类似的笑,像是在比赛谁笑得更好看一般:“我原本以为,铁石心肠不过是传闻,如今见到,十分有意思。”
这种可以让铁石都变成软绵的东西,若是用在了行军打仗上面,敌军的刀枪变成了麻花,盾牌成了面饼,铠甲变成纸衣,简直可以不战而胜。
络央只一眼就看出孟百川的心思,不慌不忙地,垂下了眼睛,声调也变得软绵绵地无害,但是说的内容,落到孟百川耳朵里,怎么听怎么透着挑拨离间。
“是江湖人忌惮吗?江湖人一来不用刀枪,二来不穿铠甲,即便是武林大会上,大概也没有人用盾牌的吧?对于江湖人来说,武器固然重要,可是不也说,不用一刀一枪,照样行走江湖么?何况,江湖人,还有用扇子,用竹笛,用箫等等。想必这铁石心肠在江湖上,派不上什么用场.......孟将军,你说对不对?”
“第三十二 章 战火中的月亮”
孟百川不必扭头,也能感受到旁边顾悦行那如刀子一般恨不得把他给活剐了一样的眼神。所以他打定主意当没看到,一低头,肩侧的一片长发落下,挡住了顾悦行眼神的肃杀。
结果是顾东不顾西,他长发还带着尚且往下不停滴落的水珠,虽然落下一部分挡住了顾悦行的视线,但是也好死不死,发梢的水滴滴到了络央的手背上。
孟百川气息都快没了,梗着脖子跟忘了怎么说话一样,哑口无言,只看着她,满脸挂着求饶的苦笑。
孟百川的表情十分活泼,活泼到令络央觉得好笑,她想来孟百川即便是面对顾悦行的艾子书都没有变过表情,怎么如今怕她怕成那样?
孟百川确实十分害怕,他不知道如今谛听是不是还在附近,若是被他看到听到,然后添油加醋一番传达给陌白衣,这连月城就当真成了他的安眠之坟了。
或许还轮不到连月城来给他做坟冢。直接填了这个水潭,这不是眼前就有个现成的碑吗?现在碑面上干干净净,络央可以抚平碑刻,那陌白衣相对的也可以做到在碑文上重新书写。
真巧了这不是。
周至柔之墓,六个字。
孟百川之墓,也是六个字。
他若是做了鬼,黄泉路上奈何桥边,都要抽空停下来磕个头,感谢君侯亲自书写碑文。毕竟陌白衣懒得要命,洗手都不愿意自己洗。
***
络央被孟百川这种反应特别大的情绪给愣住了。反而觉得头发的水珠是一件不以为意的事情,就算是现在,他的头发上的水珠还在滴滴答答的不停地滴落,把她师姐的墓碑给弄湿了一大片,那也实在是无所谓。
她顺手给擦干,然后也顺手把最后一个墓字给抚平了。
孟百川立刻起身,忽然关切起了木呦呦:“那个小丫头呢?喂我糖吃,叫什么木头的小丫头呢?”
他一脸关怀备至,结果连人家名字都想不起来个齐整。
“木呦呦,”络央拍拍手,看了一眼脚下已经是一块真正意义上的石头,“我让她在庙宇中等着。不必跟着我们来这里。她一个小丫头,反而安全些。”
孟百川挠挠头:“那我们下一步要做什么?”
身后的顾悦行冷笑一声:“要做什么?你倒是还记得你是为何去的连月城?后来又做了什么?”
孟百川这才恍惚开始会想起来,他原本是要回去连月城去看看尸体陷阱之类的。结果刚刚进连月城就看到了顾悦行丢下的篮子。一时没忍住犯了酒瘾,结果就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南北西东了。
后来......他还记得,陌白衣走之前说一句话,他说什么来着?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洗澡,加上陌白衣的语气换成了不是说重要言论的强调,他也就自动跟着开起了小差。
陌白衣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和自己中了毒有关系?对,自己是中毒了......
孟百川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嘴里喃喃自语:“对,我中了毒.......那个顾悦行实在是运气好,本来是下个他的,叫我嘴馋给中了招数。”
他现在全部想起来,他当时中毒的样子,觉得天地颠倒,墙上爬满了小人,络央变得拇指那么大,而顾悦行,像一座大山,板着脸的那种。他还想过,要不要把那么小的络央,揣进兜里,偷偷送给陌白衣?陌白衣喜欢兔子,京都的府里养了一堆白兔和白雀,白衣的络央,难道不比白兔和白雀可爱?结果他还没有来得及把小小的络央抓住,陌白衣就亲自来了。
然后,变成大山又变小的顾悦行怒气冲冲过来,质问他,就差揪着他的领子:“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运气好?”
孟百川眼睛眨了眨,实话实说:“那酒里的毒是下给你的。月潭镇的那些村民,是准备等你死了之后,原样的给你填到这个水潭里去。看到没?这里不是叫月潭村么?这里就是月潭?你等今夜月色升起,在谭水边看看,一弯月亮就在此处。”
顾悦行根本不信,为官的孟百川,天生一副厉牙:“你当下毒杀人是坊间说书的那边容易吗?你当寻常百姓是黑店的伙计那样无情吗?若是真的下毒,你为何好端端站着这里?”
孟百川笑了笑。没说话。
对面的络央慢吞吞开了口,算是替他回答:“辟。”
顾悦行一愣:“什么?”
辟。一种人间界特供给朝廷的解毒药。虽然服用之后做不到百毒不侵,但是却也可将世上所有奇毒的毒性降低到五成。也就是如此,原本可以毒死一个人的毒酒,被孟百川喝了个干净,结果只落得个呼呼大睡疯癫了一阵子而已。醒后活泼乱跳,就连宿醉的症状都没有。
所以说,顾悦行运气确实很好。
运气很好的孟百川一时之间还没有来得及从“朝廷和人间界的交情已经好到这个程度了吗”“已经天呢我当时确实是想要喝一半的”的震惊中缓过神来。
他又问道:“我次次都去月潭镇,次次都入同一家酒楼,次次饮酒,若是店家想要害我,早就害了!”
“不保险,”孟百川说道,“你当时心中有事,日日挂记要我的命,你自己当然不会容许你畅快喝酒,而且那种毒性,是一定要饮了大半坛才能一次见效的。但凡分开两次,毒性都达不到。而一个江湖人,死在一个客栈里,是会带来麻烦的。但是如果你是死在一个屠杀过的空城或者叫鬼城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顾悦行吃惊地睁大眼睛,他这下真的揪住了孟百川的衣领:“他们是寻常百姓,不是屠夫!”
这下孟百川真的要大笑起来,不过他只是做了个大笑的表情,并没有真的提高音量。这是明明白白的,月潭村地界。周围是虎视眈眈,一脸木然却心怀杀机的村民。
顾悦行心中尚有一丝希望,他没有。
孟百川眼神中带着笑意,说:“他们是普通村民吗?他们可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村民。生平所见的尸体,可比顾盟主要多得多。连月城屠城只是个尾声,在那之前,连月城的大门背后都被城中村民给挠下了一层墙皮,知府被活生生的给杀了,百姓吃光了血肉。连月城,月潭村,一衣带水,请问,城中有多少月潭村的亲属,如今村中,又有多少是当时幸存下来的村民?死里逃生啊......那些日子里,他们看着一条一条人命,都已经不叫命了知道吗?”
孟百川直直看他:“你知道,漠然过生命的人,眼神会是什么样子的吗?”
他指了指自己:“看看我。你看过村中那些村民的眼神了吗?你从未真的见过吧?”
顾悦行觉得孟百川在胡说八道:“我未曾见有什么不同,他们依然在营生,之前,那个大嫂,给丈夫送了饭菜,之后就去菜园里劳作,一直在过日子。”
孟百川只是笑。
但是顾悦行的手却松开了。
是,他和络央亲眼所见,那个农妇给家中的男人送饭,然后回去菜园劳作,但是,她是给自己上吊的丈夫送的饭,然后若无其事的去料理自己种的菜。表现的仿佛是一件寻常的事情。
包括月潭镇的店小二,活泼,机灵,如每一个他见过的店小二那样。月潭镇,就好像如每一个普通的镇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旁边是一座巨大的坟冢。
在巨大的坟冢旁边,那些村民依然在默默过着如常的日子。如一滩死水,直到顾悦行的到来,或者说,反复的到来,打扰到了村民平静的生活。
孟百川说:“那些村民好像很喜欢现在这种麻木的日子,好像一切没有发生过,好像疫病也不曾有过,好像连月城的惨案也没有来过,他们与连月城的亲戚,熟悉的人,只是久不走动了而已。结果呢,非有一个江湖人,来来去去,来来去去,就像一只不停地撞向蜘蛛网的蜜蜂那样,蜘蛛不想捉虫子,因为网子已经快破了,这是蜘蛛最后一张网,结果呢,那只不懂事蜜蜂,非要上去踩一脚。那蜘蛛会怎么办呢?”
顾悦行卡住了。发布出声音。
就在顾悦行要落下风的时候,一边好像刚刚站了一脚孟百川的络央忽然又转了风向,站到了顾悦行这边。
她说道:“我不同意如此想法,百姓还是百姓,即便是见证了疫病又如何?难道天下就曾经太平过?说得好像这些村民从小到大就不曾眼见过战火一般。是在好笑。”
她看了看以南方向:“连月城周边多湖,是因为暗河居多,为何居多?是因为这里属于颂雁江支流的一个属地。”
“多年前,颂雁江边大小战乱不断,这里的村民不必等着年长,稍微大些的哪个没有受过战事之苦?有些年长的甚至从小到大都是看着战火多过于炊烟。即便如此,连月城还是建成了,月潭村也因为一个水潭映月有了这个名字,想想看,乱世中,有人建了村子,因为看到了一眼潭水的月亮,就给村子取了这个名字。这样的百姓,怎么会轻而易举被吓到?”
“第三十三章 闹鬼”
不会被吓到,不会麻木的生活,依然努力的向阳而生。可是照样对素不相识的顾悦行下毒手。
“......如此说来,”顾悦行沉默片刻,看了看那边月潭村方向,“他们有共同的,想要守护的秘密。而外来的人有可能是会破坏这个秘密,他们不敢冒险,所以干脆全部抹杀。”
这种的案例很多。
就连江湖说书的都有的情节。一个前半生罪恶滔天的人,忽然遇到良配,生了俗世之念,于是金盘洗手退隐山林,想要和良配携手共度余生。他自然想要把前生恩怨一笔勾销,求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偏偏那些之前在他手下吃过亏的人如何忍得?于是要么他享受一时安宁,之后就是无休止的报应,就连心爱之人都受到自己的前半生所为连累,懊悔之下无法挽回,以死谢天下。还有的,就是为了自己的安宁和妻儿,毫不留情,抹除一切可能性的危机。
如此看来,月潭村的村民选的是后者。
可是,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这若是在平时,顾悦行何苦在这里冥思苦想?等到入了夜,随意潜入一家农舍,把剑抵在对方颈间,倘若对方撒谎,随意在脖子上划拉一道血口,看还有没有人敢隐瞒?
但是眼下不行。他束手束脚。
一边有个人间界的神官在此,他非当事人,没有做主的权利;二来,旁边还有个朝廷的好狗,原本江湖朝堂就互相看不顺眼,顾悦行是一点半点也不想要在孟百川面前留个江湖一贯草莽的口实出来。
但是即便这样,顾悦行依然觉得,撬开村民的嘴是最快也最有效的办法。
顾悦行持剑抱胸于怀,思索片刻:“我是个江湖人,很多的法子只用来对付江湖人,对付百姓,我觉得还孟将军拿手吧?”
轻而易举就把注意力转移给了孟百川。
“顾盟主,在下确实是朝廷命官不错,但,”孟百川也轻而易举的踢到了一边去,“多谢顾盟主还记得称呼我一声孟将军,我是个武将,朝廷文臣口中的莽将。只知动武,不讲道理。”
顾悦行立刻顺水推舟接了下去:“那岂不是恰好?百姓最怕不讲道理的官老爷。都不需要动枪动刀,稍微抬抬眼皮估计就能吓得小儿啼哭,更别说那些心虚的村民了,是不是?对了,将军在朝中是几品?一品吧?”
真是高看了。
孟百川本能的就要谦虚一下。
即便对方是挖苦。他也不改被抬高等级的本能否定。在此之前,孟百川是正二品征南大将军,战事结束之后,征南将军的头衔被回收,论功行赏之后,先帝原本的意思是封他为大将军,赐大将军府居住。结果被孟百川的老爹长跪请旨给收回了。理由是孟百川当时年纪尚青,二十几岁的年纪,封大将军,那日后呢?
先帝厚爱是不错,但是若是抬得太高,日后新帝登基,再论功行赏,他到时已经是大将军,再往上怎么赏?难道要封为辅国大将军?干脆赐死算了。
中间各种推诿算计都略过不谈,总之,直到现在,孟百川也只是个二品的卫将军。依然住在自己老爹的将军府,老爹吝啬,死活不肯自己开府。
反倒是自己的妹妹,风风光光搬了出去,住在自己崭新的上将军府,可把他眼馋的。
可是眼馋归眼馋,他心中也知道是他那个越老越怕死的爹为他着想。之后他也成家立业,摸着儿子软绵绵的胎发都觉怕自己手心的老茧划伤自己儿子的头皮。旁人都说儿子长的像自己,鼻子眼睛都想,胖嘟嘟的小脸蛋都说将来下巴定然也是方的。有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惊奇,照镜子的时候看着镜子里那个皮糙肉厚的汉子,想着自己居然也是从那样软绵的一团长起来的。
真是奇妙极了。
人生境遇真是奇妙,他怎么能想得到,自己将来有一天,还能和一个江湖盟主面对面说话,自己还是低声下气的那一位呢?
孟百川低声下气解释:“顾盟主实在是抬爱,在下......只是个二品。”
“二品也够,”顾悦行不嫌弃,他挑眉冲他一抬下巴,“孟将军这幅尊容,也够吓得那村中村民屁滚尿流什么都说了。”
“.......”
顾悦行怂恿他:“孟大人,这是个好主意,要不要试试?反正天高皇帝远,你在此用个身份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欺男霸女一番的,也不会传到京都皇帝的耳朵里。”
孟百川无言以对,他心里呵呵一笑,背后冷汗都快出来了,还山高皇帝远呢,皇帝是远在天边,皇帝的叔叔可近在眼前。
他若是真的在此利用二品将军的身份在此搞什么横行霸道作威作福欺男霸女的......都不需要陌白衣回去添油加醋,只许“欺男霸女”四个字,他那位在朝中都赫赫有名的醋娘子就能把他阉了。
想到自己的夫人,孟百川本能胯下一凉。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当下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精彩和变幻,也不知道对面的顾悦行是如何解读的,反正顾悦行挑眉问他:“怎么样,我这主意如何?”
他还不等孟百川回答,就示意了一番连月城方向:“可不瞒着你说,在你贪嘴喝了酒中毒之后,我和洛姑娘前往连月城中,那里可已经被下了圈套。村民既然想我们死,下毒不成,放火未遂,如今,当然要心生第三计了。”
孟百川好容易见顾悦行转了话题,此时不接更待何时,他急忙问道:“那你们要如何应对?”
顾悦行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上当啦!人家辛辛苦苦吊在那里等我们去上钩,我们若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也太说不过去了,多不厚道啊......”
“吊?”孟百川皱眉。
这时,旁边的络央终于说话,她简单的把看到的情况和孟百川说了一遍。
当孟百川听到那一截香的时候,眉头已经拧成了川字。
“你是说......那些村民,一直吊在那里,而且症状是死的,就连顾悦行都没有察觉出来有什么异样。结果是那个村妇点燃了那支香烟,对方才活过来,还能进食?”
络央点头。
并且问他:“孟将军是如何看得?”
孟将军说:“我该去上个当。”
顾悦行闻听,一愣,继而挑眉。
***
入夜。
连月城早已经是个鬼城,这一点,顾悦行是比任何人都要清楚的。若是繁华之地,别管他是夜里起风,还是中午吹沙什么的,都无所谓。因为人气可以将很多事情变得普通。就好像一座山里,每天晚上都会刮风,若是这个山里有个小山村,那晚上刮风,也只会落一句“哦,起风了”,但是若是无人的山谷,那就是闹鬼了。
城池也是,倘若是之前人声鼎沸之时,很多东西都不会放大。人声可以压制很多其他的声音。但是连月城成了空城之后,每日中午吹沙,每日夜里风声鹤唳,不到几日。就成了鬼城。
如今夜半时分,不到三更。
连月城里风声幽幽,仔细听来,还有老旧木门吱呀转动的声音,甚至还有细细的哭声。呜呜咽咽,这个时候别说人了,连野狗都不敢来。
风吹开一间间屋门,门内都是空的,一应家具摆设皆无,地面上落着厚厚的灰,令人惊恐的是,房梁上都吊着打着活扣的绳子,随着夜风灌进,那些绳子开始晃晃悠悠的再房梁上打转。
再往前走,有的屋子里的房梁上的活扣里,不是空的。吊着东西,是人,随着风吹,也跟着晃晃悠悠地转,简直是名副其实的“吊死鬼”。
来人不知道是受惊还是吓住,一动不动站在门口,静止成了一根呆立的黑影。
黑影不动。但是房梁上的吊死鬼却有了动静。吊死鬼伸出僵硬的手,解开了活扣,闷声又直挺挺的掉到了地上,落到了厚厚的尘土中。他们有脚印,一步一步,清清楚楚又拖拖拉拉,一点一点朝着门口的黑影走近。
此刻乌云遮月,彼此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脸。
吊死鬼的脸发白,透着隐约的青,在这鬼城,在这夜色里,很容易联想到青面獠牙的鬼。而门口的那根黑影,则完全隐没在黑暗中,一点都看不见。
等到吊死鬼来到了门口,合影却变成了一根不知道什么时候飞来的枯木。
好容易挪到门口的吊死鬼们面面相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看到的一个人却在短时间里变成了一根木头。
这个时候,地下传来了一阵哭声。哭声很细,和刚刚空城中的哭成不同,是个明显的小女孩的声音,还没有变身,很脆,很软,哭起来的时候很像幼童。这个声音一哭,那旁边那个凄厉的女人的哭声立刻停了。
眼下,成了那个女童的独角戏,在夜风呼啸的空城中,自顾自的,专心的哭。
老一辈说,夜里小儿不可啼哭,尤其是无月之夜。因为小孩阳气不足,若是哭,则会把阴间的一些脏东西给引来。
果然没过一会,那巷子口就传来了一阵声音,缓缓慢慢,拖拖拉拉,仿佛是腿脚不灵,伴随着咯咯的响声,像是老太爷拄拐的拐杖触地。
吊死鬼原本已经被那寻不到来处的哭声吓得胆战心惊,如今闻听脚步,往来处看去,随着渐渐走近,那个高大又诡异的影子渐渐走近,快要近在眼前时候,那群吊死鬼才发现诡异之处到底在哪里。
来者是个男人,穿着官服,只有一只脚穿着靴子,另外一条腿下从脚踝一下都空了,在用骨头走路,那咯咯的声音就是骨头碰触地面的响声,而他的肩膀以上空空如也。
“第三十四章 西门”
他很高,非常高。
在缺少了一颗头的情况下,依然能够做到让面前的吊死鬼们仰头才能直视。眼下鬼城之名倒是真的名副其实了,风中有鬼哭,城内有若干吊死鬼,还有一个无头鬼,这城中主道从南到北笔直而过,两边屋舍林立,巷子深深浅浅皆是黑咕隆咚,此刻谁也不能保证那黑黢黢的巷子里会不会再钻出来什么别的鬼。
这个无头鬼显然排场更大,并没有因为孤身一只而落了下风。反而让面前的扎堆的吊死鬼瑟瑟发抖。
就好像真的是身临其境在鬼故事当中一样,等到那个无头鬼走近之后,恰好云开月明。月色的亮度其实不足以造成什么震撼,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加重恐惧的作用。那些吊死鬼也正好用这一点点的亮度,看清了那个无头鬼身上的穿着。
无头鬼居然全部认得对方的衣着,认得对方下着的是白绫袜黑皮履,认得对方的朱衣朱裳,认得白色罗中单,对方身上的东西不全,就连富贵的朱色衣裳都破破烂烂,几乎算是挂在身上的,这个无头鬼缺了很多东西,缺认锦绶、玉佩、玉钏......因为这些,加起来,再一定乌纱帽,才是一个知府规整的打扮。
其中有个吊死鬼,发出了一种很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的声音:“朱.......朱大人?”
他很快就真的被掐住了脖子,无头鬼的手僵硬冰凉,吊死鬼几乎没办法呼吸,直接尿了裤子,这时候,他才不敢再装下去,他哇一声哭出来,讨饶的声音不绝:“大人!大人饶了我!饶了我!”
其他的吊死鬼见同伴被抓,立刻嗷一嗓子瘫坐在地,反映过来之后,立刻爬滚起来逃命,鞋子掉了也是顾不得了。
被抓住的吊死鬼见同伴纷纷逃走,只剩他一个,更加慌乱到不行。他双脚离地,同样像是之前吊在房梁上一般,只是绳索变成了铁腕罢了。但是他却没了之前吊死在房梁上那样的无声无息,他不停挣扎,两脚乱蹬,脖子卡的剧痛无比,呼吸不畅到眼球充血,他渐渐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舌头在控制不住的往外吐。
反而像是一个真正在上吊的人。
无头鬼“朱大人”没有头,显然听不到。他也不能张嘴,但是对方显然觉得这个吊死鬼呱噪的很,于是往他的嘴里塞了一把东西。
他没头,自然也看不到,循着本能往前塞,却偏了方向,糊了那个无头鬼一脸。脸上黏糊的不适感还没有消化,扑鼻的血腥味和腐臭的味道就呛地他鼻子连连窒息。
那是肉块!是腐烂的肉块!
他顿时要吓晕,然后也真的白眼一翻,整个人犹如抽掉了筋骨那样,软倒在了无头鬼的手上。
***
另外几个吊死鬼也似乎没得逃走。
他们慌张之下,根本不辨东南西北,只看脚下有路就跑,遇到拐弯就绕,跌跌撞撞,唯恐自己被落下,眼前是黑影重重,耳边是风声鹤唳,眼前草木,一颗枯树,一墙老藤,皆是鬼影。
一群吊死鬼很快就跑到了城门口。领头带着跑的老大哥此刻才敢喘一口气,扶着城墙,觉得腿肚子哆嗦的厉害,跑的时候尚不知觉,如今停下才发现两条腿根本不受控的抖成了筛糠。
抖就抖吧,横竖是跑的抖,总是强过要死之前吓得抖。
“再不做鬼了.......”领头的喘气,觉得每呼进去一口气都觉得跟着吸进去了一嘴的灰,灰尘黏到嘴里,嘴干裂的都不能顺畅的讲话,“咳咳,咱们赶紧出城,找大人商量......”
后面没人接话,领头困惑扭头一看,其余之人都是一脸见了鬼的样子,脸扭的不像常人。
还有人哆哆嗦嗦举着手,示意城楼上方。
领头还没有扭头,但是已经被同伴给吓得半死。
所谓人吓人吓死人,便是这个道理。领头的硬着头皮转过去,在这之前,他已经做好了看到一个吊死鬼的准备,甚至在想是不是朱大人的人头等等。他扭头的速度很慢,慢到能听到脖子转动时候发出的咔嚓声。
没有人头,没有吊死鬼。
领头的说松了口气。
同时嫌弃起来同伴:“不就是个西门,你们吓成这样.......”
等下,西门?
领头的猝不及防一个激灵,又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之下,西门两个字清清楚楚。他手心已经出汗,一手的冷汗,浸湿了他刚刚扶着借力的城门。
城门是实的,城门上的两个字,看着也是实的......
“西门,怎么会有西门?连月城里没有西门!”
此刻其中一人开始嚎哭道:“西门!我祖奶说当年也出过西门!西门是给鬼走的!西门就是鬼门关!”
顿时一帮人哀嚎起来,四处逃命,立刻分散开来。
顿时城中热闹起来,鬼哭人嚎。
***
声音也忒大。
虽然不能传二十里路,但是声音能传到月潭村,其实也挺离谱的。毕竟也有好几里路呢。
月潭村的原村长,现任镇长,未来的县令。今日来村里看一直倔强不肯挪祖宅的老娘。结果让丫头给他洗了脚喝了牛乳之后入睡,耳边绕个不停的,都是鬼哭狼嚎。
月潭村夜里凉的很,丫头才暖的被,舍不得起,于是敲响了床板,意图让外头伺候的小厮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如今有暖被的丫头,有随时伺候起夜的小厮,还有看家护院的仆从,日子滋润地人都懒了。还是当官好啊,要当大官,县令算什么,县令畏畏缩缩的,见了知府的师爷都要驼背,但是县令都有丫头洗脚,晚上还有牛乳喝。外头有人吵了安睡,若是以往,他还得起来穿鞋去调停,否则被村民吵到惊动县令,他这个村长首当其冲就要倒霉。
如今就好,外头吵闹,他可以让下人去呵斥,再吵,一顿板子。不是喜欢嚎吗?那就嚎个够。
结果他叩了半天,外头都没有动静。小厮睡得那么死,任凭他敲床板敲的指头都发疼,就是没有动静。他大怒,准备下床一脚踢翻门口瞌睡的小厮,然后再当场叫人把这个懒货拉到前院,一顿板子,看还敢不敢在当值的时候偷懒。
他怒气冲冲打开门,正要抬起一脚瞅准门口踢过去。却发现门口没人。而门口正对着他的地方,多了一把摆放很诡异的椅子。椅子上,坐着一个人。
镇长还没看清那个人的脸,但是他已经知道,绝对不是家里的小厮,家里小厮瘦小且矮,而这个端坐在椅子上的人,高大,威严。
他头皮麻了。
还未等他想着要不要点燃蜡烛走近看看还是开口叫人。对方身后的蜡烛忽然不点自亮。
背光,脸看不清,但是对方的朱色衣裳直接跳进了镇长的眼里。
“朱......朱大人?!”
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他的脑子里顿时想起来当初找到朱知府的情景。一个大活人,一个大官,平日里出行,皆是人山人海前呼后拥,难得来到下属管辖村镇,百姓都不敢直视。跪地时候,只能看到衙役的皂靴。而百姓则是被一列列过去的脚步扑的一头一脸的灰。在上差面前,他一个村长和普通的百姓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跪着,一样都不敢抬头。他只觉得,知府真是高大啊,头顶日月,脚踩黄土。
之后便是连月城大疫,再后来,封城。再后来,他们终于敢直视朱知府,而眼前的朱知府却成了一副架子。他们最终都没有知道朱知府究竟是什么模样。
连月城一直“闹鬼”,那个倒霉的江湖人来之前,连月城就闹鬼,但是闹地安静。就连鬼哭都是夹杂在风中慢慢传出。倒霉的江湖人一直不闻不问,也从来不往另外半边城去,任凭那里晃晃悠悠吊着七零八落。
他几乎脚不沾地,只在房顶上来来回回,房顶上能有什么,能有谁能去?除了风声之外,所以吊死鬼悠悠晃晃了几天之后,鬼城里真的在勤恳闹鬼的也就只剩下了那个哭声。
转机发生在这几日。那个江湖人忽然带了个姑娘托着那个半死不活的汉子到了镇上。客栈不住,选了个偏远的小院。真是瞌睡丢了个枕头,酷暑楼了个竹公子。真是一锅端的好时候。
结果叫他们给跑了。负责打头阵的哥几个莫名其妙躺在院子里睡了一天,等到第二天天明被晒醒的时候,若不是屋顶上破开的大洞已经门口堆满的干柴,他们还以为是头一天一起在院子里偷喝酒睡着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之后,很多事情走向了不可控。
“第三十五章 倒霉鬼和扫把星”
那个江湖人,是个倒霉鬼,是个扫把星。
不对,是所有的江湖人都是倒霉鬼,都是扫把星。说什么仗剑江湖恩怨情仇的,还有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人自己眼里,这一套做派真是漂亮的很,洒脱的很,见到路边有人欺男霸女的,上去就对着恶霸一阵拳打脚踢,最后自己还要耍个花腔,惺惺作态的接受着围观的捧场叫好和被欺凌的孤女的磕头谢恩。
然后呢?
然后就一走了之。
江湖人走的漂亮,那个地方也只是路过,回头天南海北天大地大,去哪里寻人去?还有命寻人吗?前脚那个路见不平的江湖人一走,后脚那个恶霸就放火烧了那孤女一家,当初被当街羞辱的多么惨,他就要十倍百倍的报复回来。
那孤女临死之前惨叫连连,尚未断气,身上就已经没了好皮肉。
街坊四邻都说,当时那恶霸也不过是调戏一番,不敢做的太过的。那恶霸又不是只调戏那一家,结果那个江湖人非要把小事闹大,让那恶霸丢了脸面,这才横了心。
也难怪,朝廷不爱江湖人呢,嫌弃莽夫。
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也嫌弃,更怕,在酒楼里见到江湖人,恨不得对方喝个茶就走,走得远远的,别沾上自己家的镇子。
结果呢,吃了喝了,还要瞎打听。
所有的一切变故,都是这个江湖人的错。
江湖人......江湖人,这个江湖人是江湖人,乔老三也是江湖人。
江湖人,怎么就都这么倔呢。
***
朱大人的面容隐在暗处,看着对方伏声的低姿态,对方的视线,只能看到朱大人的靴子,在他眼里,朱大人不管是坐还是站,都无比高大。
朱大人的声音,也是低沉稳重,沉地像是从地狱里来的一般。
他问他:“朱二,你可知错了?”
这个名字让未来的县长一愣。
他都快忘记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他原本确实叫朱二,后来在连月城这位朱大人上任之后不久,他就不敢叫朱二了,虽然他挺乐意的。因为连月城的朱大人,名朱叄,字飞宇。
他没有读过什么书,但是也听说了什么一生二二生三的句子。于是他赶紧换了个名字,叫朱冒。但是其实不算数,村子里都是庄稼人,也改不了口,还是朱二顺口,朱家的二小子嘛。
这朱冒是什么意思啊,冷不丁的闪了舌头,人家还以为是猪毛呢。
后来知府朱大人也是如此叫他,朱二。人家一点半点,都没有把他的名字往自己名上联。
因为读书人都是称字的,朱大人叫朱飞宇。
也只有他们这些庄稼人,粗糙,按照家里的排行算名字,什么李大,朱二,乔三........
乔三.......乔三年轻的时候虎的很,一心想要当个大侠,跟着街口给县令当护院的学了两把就觉得自己了不得。觉得会耍招式的自己一条腿都快要摸到江湖的边了。全村都在看笑话,结果没想到他真的去了江湖。据说还混出来了名堂,村子里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嘴上说乔三是不着调,心里酸的很。尤其是知道乔三还接到过江湖大会的帖子。就更那个什么了,他们后来再提起乔三,竟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对方的脸,想要刻意的想说只记得一起抓兔子赶集的乔三,那个印象居然也淡了。
***
朱大人见他不答,又问了一句:“朱二,你知错了吗?”
这句话让朱二一愣,因为这句话,他也对乔老三说过。与此不同的是,朱大人问的时候心平气和,端的是问心无愧。但是他不一样,他当时根本无法面对只露出一个头的乔老三,他心虚道:“老三,你知错了吗?”
好像如果当时乔老三说了知错,他们就能把乔老三从土里挖出来一样。
他和乔老三,真是不一样的。
不是长他人志气,也不是灭自己威风。
他心里也明白,乔老三不会像现在自己这样,点头如捣蒜一般,连连惶恐:“朱大人饶命,朱大人开恩,小人知错了!真的错了!”
乔老三不肯认错,是因为知道认错无用。
他认错,疯狂认错,朱大人已经是鬼,鬼是不管人间事的,顶多能把他吓死,他只要不吓死,就能活下来,他有生机,不像乔老三,他没有。一线都没有。
朱大人慢慢说:“你错在何处?”
朱二本能回道:“小人知错!知错!错在不该一言不合处死乔老三,错在不该为了隐人耳目劳民伤财新挖莲池,错在不该贪功妄利......小人.......小人罪该万死!”
一溜溜的成语冒出来,上座的朱大人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个笑声,明显就是个年轻人的声音,和刚刚低沉稳重的男声判若两人。青春的很,活泼的很。
朱二一下子清醒,猛地抬头往上看时候,还没有来得及从把那一层涕泪从面上扯下来,连带他哀苦的神色都还挂着。
等到朱二看清了眼前的朱大人的时候,顿时勃然大怒,他一把端起烛台逼近眼前大人,却发现这个高大的朱大人竟然是个假人,而且是那种寿材店里扎的纸人,套了一件官服。就连官服都是画上去的,寿材店必然不敢如此大胆,必然是有人临时用颜料给涂抹了一层朱红色。
他也是慌了,居然连这么拙劣的手法都没有察觉。
朱二又急又气,手下一抖,差点引燃了眼前的纸人。朱二慌忙把蜡烛扯远,随着烛火光芒的晃动,他看到了纸人背后站着憋笑的家伙。
“果然是你?”
朱二都不用猜测,就知道眼前这个一脸憋笑怀中抱剑的就是那个江湖人。他看起来十分的洒脱,并且一脸坏笑,是那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坦然接受苦主跪拜还会让遇到土匪的小姐一见钟情误终身的那种年轻人。
但是同时也会让人坏事。
朱二很想这年轻人脚下的地面忽然陷下去,然后被土掩埋到只剩一个头。他肯定问都不问对方,立刻填土盖好,还往上剁两脚。
然而对方脚下的泥土坚若磐石,毕竟这是他家里,后来还换了一层新砖。给对方的安全性又多加了一层保障。
保障的朱二恼火不已。
对比起来,对方脸上的笑意可以算得上是十分的快乐,他嘲笑自己,且毫无自觉:“有意思,一口一个成语的,隐人耳目劳民伤财贪功忘利的.......背了挺久的吧?”
朱二恼火,咬牙切齿:“你一个江湖人,看得出来仪表堂堂一本正经,居然也是从门缝里看人吗?”
“这个我懂!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来者当然是顾悦行,他不情不愿的同意了孟百川的布局,说哪怕是口供,都要为了严谨考虑一式两份。所以要兵分两路去套证词。顾悦行不情不愿的,同意和纸人联合了。
顾悦行说:“你还是合适讲歇后语。还有,一本正经是骂人的话,你要夸我也夸个彻底嘛,仪表堂堂风度翩翩。”
他还非常得意,拂了拂身上的灰。
“说说吧,你的罪过。先说,你处死乔老三这个事情。其他的,咱们慢慢算。”
顾悦行语气很轻快,但是脸上的笑意已经慢慢的淡了,他眼睛发亮,像寒夜的冰,凉的人心慌。手里端着烛台的朱二此刻才感觉到什么才是真正的冷意。他浑身如坠入冰窟一般,凉到烛泪滴在手背上都不知痛楚。
***
坠入冰窟的不是朱二。
而是络央。
连月城中,算不上鸡飞狗跳,但是也是鬼哭狼嚎的热闹。木呦呦第一次参与这种装鬼吓人的游戏,兴奋的不行,为了表现自己,专心致志的躲在巷尾的筐子里尽职尽责的装哭。按照孟百川的意思,哭累了就跑去别的地方继续哭,但是不可以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于是木呦呦跑的勤快,反而衬的自己像个闲人。
孟百川讨要了一把“铁石心肠”,把两边城门都改成了西门,他墨笔极好,模仿原本城门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当时在下首仰头观望的时候,看了络央若有所思。听说朝中有为书生将军。文武双全,武功与文采俱佳,上马攻天下,下马治乾坤。可是因为君主妒能,使得这样的一个文武双全的人才只能委屈做个卫将军。
难不成真是这位?
这可不是一般的委屈了,君王也不是一般的嫉妒了。这不就是让他来送死么?从下令让孟百川平定连月城的时候,恐怕就没有想过让孟百川回去。
而这个决定,居然在朝中毫无异议。就更加耐人寻味了。那位出身市井的陛下可没有这么重的威望,反而那位掌政王爷赵南星说一不二。
络央心中冷笑一声。
觉得那个小皇帝实在是窝囊。
而那个横行无忌的王爷,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栽跟斗才好。
***
络央的师父曾经教过她很多东西,包括以后入世之后的一些为人处世。她也说过背后休得妄议他人。但是没说,心里嘀咕也算。
络央刚刚心里嘀咕一番,脚下一个没注意,脚下原本好好的泥土忽然松散,底下露出一个大洞,络央连惊呼一声都来不及,就直直坠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石洞奇遇”
洞不算是深,不至于摔死,只是摔得头晕眼花缓了半天。
缓和之后第一时间就是检查自己有没有摔破脸,当她发现自己居然全身都无碍的时候,直接就是感谢苍天。
感谢完苍天,才来得及去打量周围。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一时之间反应不及,连伸手捞够岩壁都来不及,就直接坠到了底。现在借着洞口下来的微弱光芒才发现,塌陷的洞口范围十分的宽阔,她就算是第一时间反应了,伸手也够不到,不是她手短,这个距离,估计得是猿才行。
至于她为什么没有受伤,只能归结为她正好落在了一堆土里。那土是新土,好像就是塌陷当时掉下来的,土地塌陷,然后她紧跟着掉了下来,然后正好那些土就成了她的垫脚石。
也就是说,这个洞是原来就存在的。
络央抬头看了看洞口的位置。
洞口现在看得出来完全现了出来,借着上方一点点的光线,还能看出来有明显的灰尘在扑梭梭飘落。空气中的灰尘令她无法做到长时间的仰视,不然一会儿就眯到眼睛里了。
她不得不低头,在黑暗中开始沿着坑壁小心翼翼摸了一圈。触手是一手的冰凉,干燥。坚硬,看来是石头,而不是井中见到的青砖。因为摸不到纹路。
难道这里原先并不是一口井?不是一口井,一个洞口就这么大咧咧的出现在一个繁华的城中?
络央一头雾水,满腹疑问。
她又摸索了下周围。
她记得自己掉下去之前,这里是连月城的主街附近。主城附近即便不会跑马走车,也算是人来人往的。人来人往之间,这地面下那么大一个洞,居然坚持住了?反而等到人去城空,才塌陷下来?
索性这洞口虽然大,但是也不算是深,她休息一下,再上去也不成问题。只是她现在一身狼狈,被孟百川和木呦呦见了势必要问东问西,若是如实相告,就会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情,若是编个借口含糊过去,那到底要什么借口才能解释清楚自己一身土的现状?
实在是没办法,不如就在坑底呆着,等到孟百川他们解决好了事情,拿到了供词,再发下她不见,找一找,还是很容易发现地面上多了一个洞的。
打定了注意的络央决定现在底下休息一会,打算先在坑底尽量把自己的狼狈减轻一点。
就在她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的时候,她无意中瞄到了旁边的墙壁,似乎有影子。怎么会有影子呢?在这个光线都到不了的坑底,任何一点点的光芒都是不正常的。除非.......
络央想了想,从怀里取出来了一枚夜明珠。
她一开始不敢拿出来,主要怕这洞中忽然光芒万丈的,回头把鬼招来。但是她忽然有了个注意,这夜明珠不同于其他的夜明珠,其他的夜明珠最多不过是强过一些萤火之光,微微照明罢了。就像个小月亮。但是她这颗不一样,是真真正正的,夜“明”珠。哪怕是隔着一层绢帕,依然把坑底的情况都照了个清楚。
她原本还担心会看到什么骷髅尸骸之类,毕竟这里曾经发生过屠城事件,顾悦行一直不肯轻易下来走路,原因之一就是孟百川屠城之后,就地把尸体给掩埋了。对于顾悦行来说,现在的连月城就是一座坟头。他本能的对于踩别人家坟头的事情感觉到不适。
而如果顾悦行对于行走在连月城的地面这件事情算是走在坟头,那如今络央这样岂不是去钻进了人家的棺材缝里?
这个联想,令人毛骨悚然又克制不住。
伴随着这样的前提,络央也算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周围干干净净,连根草都不长。她周围都是石壁,光不溜秋,坑底除了跟着自己掉下来的一捧土之外,根本没有任何任何多余的东西。她还想着回头上去之后找个借口说自己爬上来的,估计这下这个借口也算是黄了,这石壁干净的连个踏脚的地方都没,别说自己了,估计蛇都不容易爬上去。
先忽略如何上去的问题,如今络央更加关心的是她刚刚看到的影子。
乌黑的地方,能够看到所谓的影子,就只能证明,有光。
她小心地把用手帕包裹好的夜明珠攥在手里,手帕不同于特制的锦囊,没法完全阻隔夜明珠的光辉,只能勉强将其削弱。让眼前恢复光明,好在她陷入黑暗的时间不长,重见光明的时候也也没有任何的不适。她刚刚瞥见的位置位于低处,不得不弯腰凑近了看,刚刚把脸凑过去,就看到好像照镜子那样,看到那个石壁上映着一张脸。
同样的震惊表情,然后同样的吓到,同样的一个激灵之下后退。
所以到底是不是镜子?
络央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身处的这个石坑格外安静,像个回声桶,可以无形中放大她的任何动静。就比如现在的心跳。
她又问自己一遍,到底是不是镜子?
心里的那个自己回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另外一个自己唾自己:用你说?
络央再一次鼓足勇气凑了上去。这一回,她还上了手。触手开始是冰凉的,紧跟着就是一阵暖意。那个仿佛是镜子的石壁上,同样有一只手贴在石壁上。同样有一张脸在露出困惑的动静。
络央发现,石壁的那只手比自己的手的轮廓要大上一圈不止,从贴在石壁上露出的骨节看来,是个男人!不是自己!
她当下表情如何不知道,但是估计和对面那石壁的表情差不多。
所以.......对面是有个人吗?
她知道如果石壁很薄,确实可以起到透视作用。这一点虽然在自然中很难形成,但是在人间界中倒不算是什么,人间界中没有多少稀罕的东西,比如什么琉璃珠宝,但是他们有几乎透明的石屏,落雪时候,在屋中温暖如春,屋外白雪纷纷,十分享受。当然这种一般都是供给了花房种植草药,后来时间一久,干脆那花房就越盖越大,成了一片暖域。
所以,对面有可能是个人,一开始没有察觉对方,然后因为络央的夜明珠引来的光线被吸引,做出了同样的探查的动作。
可是,对面怎么可能会有人呢?谁能和她这样倒霉?总不会是孟百川吧?可是轮廓不像,以孟百川那张脸,那套棱角,即便是模糊了一百倍都不会被她以为是自己或者是个姑娘。
对面的人,应该是个眉目清正的男子。
不可能是孟百川。更加不会是顾悦行,以顾悦行的性子,掉下来就直接又飞上去了,或者根本掉不下来,没这个机会和她来个面对面吓唬对方的操作。
若是顾悦行,哪怕是发现了这个石壁,也会直接打破探头进来看个究竟,就好像现在这样?
现在?
嗯?
这可是是在惊悚。那个石壁毫无动静就不见了是一回事,问题是那石壁处伸出来一个头,虽然确实长得是眉目如画,目清如水,可是这也要分是在什么地方吧?
***
如今在这个坑里,忽然多了个头,哪怕是对方长得再如何的赏心悦目,也只会把恐怖的气氛拉满而已。
如果这是个鬼故事的走向,也只是从一个可怕走到另外一个可怕而已。
络央有点结巴,磕磕绊绊的问他:“你,你是人还是鬼?”
那颗头听到声音,朝她的方向转了过来,然后露出了一个笑:“小姑娘,我要是个鬼,你难道还正好有符咒来震我?”
对方的语气也未免太过于平静了。好像自己不是和她一样掉进了底下的坑里,而是随意散步过来看到了一个小姑娘,然后随便调戏了一下。
虽然他生的模样,确实不太像登徒子。
不过她师父说过,这世间之人,大多知人知面不知心。
大概是对方看她实在是严肃,于是也收了一点笑意,显得严肃了些:“咳,那个,你是掉下来的吗?这么不小心?”
络央心道说得好像就不是掉下来的一样,嘴上却回答:“阁下是何人,如何,也在这边?”
来人大概想要拱手,但是这个石壁实在是太小,只好眨了眨眼代替客套:“我是谢明望。坊间游医,听说此间有大疫,还未等我赶来,就听说大疫已除,结果扑了个空。怪我手脚太慢。”
他露出懊恼且又惋惜之色。
虽然一个头在哪里做动作,不管做什么都很诡异。
但是此刻,络央却不再觉得诡异,而是重新握着夜明珠凑近了谢明望的脸。谢明望被靠近的光芒直照,显得有点愣住。
他一呆,年纪就更显得小了。
被络央打量了半天,落了个判语:“不对,你不是谢明望。”
“第三十七章 俗世的渴求”
***
谢明望奇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我还会冒充别人?有什么好处?”
“冒充谢明望有什么好处我是不知道的,”络央慢慢蹲下,手里如举着蜡烛那样举着压抑光芒的夜明珠,歪头注视眼前这颗花容月貌的脸,“但是谢明望我是认识的,谢明望今年满打满算,也该三十五岁有余了,你看看你。”
谢明望眨巴眼睛,一脸无辜:“我可瞧不见,面前又没有镜子。”
他冲她微微一笑:“小姑娘,你不如直说呗。”
络央看他一脸装傻样子,就很像按着他的头,把他沿着脖子周围固住,他不是爱钻洞么?那就在这里钻个够好了。
“小姑娘?我瞧你和我差不多年纪,你若是谢明望,那我岂不是也该三十出头了?”
对方听完络央的质问,面上思考了一会,忽然乐了:“原来如此,你是在夸我青春永驻!”
络央听完对方这个结论,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她懒得和对方拉扯废话,严肃道:“谢明望是人间界的医官,你随意冒充人间界医官,可承担得起后果?”
谢明望一脸真诚:“原来是同门,看你小小年纪,莫非是我师侄辈?”
眼看着对方不但不认错,反而开始占起自己辈分上的便宜了,络央已经开始手痒,寻思着干脆软的不行来硬的算了。
结果对方的接下去的动作却让她产生来了动摇。
他原本就用了络央不知道的法子把石壁钻了了能够让脑袋探过来的洞,结果眼下在他手下,那原本坚固的石壁软的就像是小孩手里随意捏圆搓扁的泥巴,直接被他揉开了更大的缝隙。大到他可以钻进来,络央也能爬过去。
络央先吃吃惊,继而发现了他手心的粉末,顿时明白了什么。
“铁石心肠?”
她这下可算是明白了为何之前那个石壁薄的可以看到两边的人影了,这不就是和人间界的暖域石屏差不多么?
谢明望在那边对她招手:“来。过来!”
络央:“......”
看到络央没动,对面的谢明望露出了一个无奈的表情,他说道:“小师侄女,你若是还在那里,那上头的鬼看到了,你可就跑不掉了。”
络央听了这句话,看了看上头,又看了看眼前的谢明望,她在思考到底哪边更恐怖一点。
对方现在在络央眼中,颇有点循循善诱的意思,看着就像那种话本里会给小孩糖吃然后趁着不注意就把小孩套麻袋绑走的坏大叔。
被对方称呼为小姑娘的络央十分谨慎。
她怕鬼,但是眼前这位,生的貌美如花的年轻人,却也不那么让人放心。
谢明望无奈:“小师侄女,这就不该了。怎么同门也不信了?”
谢明望幽幽叹了口气:“现在人心世道的,连生的年轻也算是错了?堂堂人间界医官,还怕我吗?”
络央直言道:“我不怕你,我不信任你,你不是谢明望。”
对方无奈,干脆盘腿坐在对面反问络央:“难道你见过谢明望?”
络央本来想摇头,但是刚刚偏了个角度之后,就停住了。没动。
谢明望也算是是看出来回答了,继续一脸无奈:“我也和你素不相识,却信任你,因为你认得出来铁石心肠,同时也知道谢明望,我就知道你是我同门,而并非他人。”
他说:“我如此信任你,你也该信我——在你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我满口谎言之前。”
络央也幽幽道:“谢明望,你知道不知道,你现在表情,特别像个人贩子?”
谢明望面露无奈,却也不再说什么,干脆就那么坐在洞口对面,眼睛看了看上方,似乎在等什么。就在这时候,上面忽然传来脚步声,步伐凌乱,明显不是木呦呦亦或者孟百川,因为与此同时而来的还有连连的尖叫。
什么鬼啊神啊别找我之类的混在一起,越来越近,络央笃定,这个方位,定然是要失足掉进坑里的。按照这个坑的大小,别说是好几个人一起,哪怕是掉进去一个,都有可能会误伤到她。
说时迟那时快,络央在脚步声到达头顶之前,一咬牙,扑到了对面洞内。
谢明望原本在望天,忽然闻得眼前风声袭来,风中还夹杂冷意花香,一回头,就见仙女扑怀。
事后谢明望怪不好意思的:“怎么说呢?就一句话,上天修来的福气。”
络央:“呵呵。”
***
谢明望还算是十分的利落,络央过来的时间也紧张,前脚过来后脚就出来来惊呼,然后就是一连串的普通。
谢明望一手揽住络央,一手将眼前洞口抚平。络央那边也迅速盖住了夜明珠的光辉。对面坑中之前还能听到哎呦的惨叫,之后随着谢明望约抹越厚的石壁,那声音也再听不见了。
谢明望看了看重新厚涂的石壁,无奈对络央道:“小师侄女,我们走吧,这个出口算是浪费了。”
络央看了看,问道:“难道你之前也是在寻出口?”
谢明望坦然道:“那是啊,我又不住在这里。”
络央这时候才想起,她该问一问对方为何在此才是,若非对方主动报出同门,令她吃惊,之后思绪就被牵着走。
她问:“你为何在此?”
她如今姑且只能认定对方确实是谢明望。
但心中依然疑虑重重,毕竟年纪实在是对不上的。
人间界弟子众多,能够出头和不少,但是谢明望能够在络央这边得到姓名和印象,靠的却不是别的,而是他入世不久,就传来了一封家书,书中羞涩表示,自己遇到了良人,想要结缘。
人间界的弟子,若是在凡俗成家立业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同时也就表示放弃了接触更高深医术的可能。对于人间界如今的师父曾寥寥来说,一个人若是想要在某个领域中登峰造极,那必然要舍弃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情爱,比如贪念。心无旁骛,才可一门心思付诸学问。
而谢明望,明显不是这一类的人,他没有经受住世俗,爱上了颜如玉,爱上了黄金屋。
当时曾寥寥并没有太多的遗憾,毕竟谢明望天资平平,即便是倾注一生,怕都不一定能够登峰。还不如做个简单救世的医官。
也挺好。
这就是当时的络央对于谢明望仅存的印象。
可是眼前的谢明望身上,却没有那么多的.......俗世的渴求。
“第三十八章 圆月到峨眉”
而且眼前的这个谢明望,用一句坊间的话说:“长得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说白了,就是一看就没有成家立业。就好像顾悦行那样,站在孟百川身边一对比,孟百川就像个儿孙满堂的。
但是她印象中的谢明望,现在应该已经儿女双全了。
儿女双全的人,还会生的这样,犹如一只孔雀那样,到处招摇?除非谢明望人品不佳,吃着碗里,还要端锅。
不管是哪一个猜测准确,都对她那个谢明望师叔不利。那还不如对方是冒充谢明望的身份呢。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冒充谢明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了解人间界,这一切她都没有头绪。如果对方也是同门,那大大方方表露即可,何必要冒用他人名讳呢?若是对方不是.......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人间界出生的医者无法冒充,不光是医术,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也不会有人想要冒充,否则.......
“.......否则可就糟糕了。”
络央漏了对方的上半句话,只听到了否则后面的内容。
“谢明望”没有回头,借着络央夜明珠的亮度继续走,他把自己走过的地方都做了记号,用铁石心肠,在石壁的转角处用石头捏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东西。
要的是一朵花,有的是一只小鸭子,有的是丑的很奇怪的兔子,零零碎碎的,就那么好端端地坐在被他按出来的石窝里。
络央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在这里多久?如何进来的?”
说起来就泄气,谢明望很无语:“我看到一处莲湖,里面有很多莲蓬,正好觉得口渴,看左右无人,就去摘了一朵。”
“然后呢?”总不会是一时脚下失足,滑到湖里,结果被湖中的暗道给冲进来的吧?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连月城附近大大小小荷花池潭水暗流不少。就连他们现在身处的石洞,看着像是山洞一样,其实更像是干涸的暗河的河道。
结果谢明望很快就否定了:“这倒不是,我没有柔弱至此,既然想到要摘莲蓬,当然是要耳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了。”
络央只好洗耳恭听。
谢明望回答:“我去摘了莲蓬,还没来得及吃呢,结果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白鹅给盯上了,好生凶悍,一路追着我要啄咬,我大人不计大鹅过,只好躲着走,结果躲着躲着,没留神,一脚踩空,就进来了。”
络央无语半晌,继续问详情:“你到底在哪里踩空?”
谢明望想了想,说:“在那个村子旁边的小树林,长得荒草挺好,结果底下是空的.......哎呀,又是一条死路。”
他后面这句话不是对络央说的,但是他在那条被他定义为死路的前面停下,自顾自的又去了一块石头,揉搓了一番,成了个圆溜溜的石头,他还把石头放在络央面前,问她:“看,像不像月亮?”
络央简直不知道该对这个谢明望说些什么了。
她很少有无语的时候,遇到的顾悦行,孟百川都不算是话多的,哪怕是叽叽喳喳的木呦呦,她也能从容面对,和顾悦行孟百川也没有气氛尴尬的时候。偏偏遇到这个谢明望,尴尬倒是不算是尴尬,只是拳头会发痒。
络央想了想缘由,暂时把原因归结为谢明望的不着调上。
他好像永远不会和自己站着一个调子上,络央说话,谢明望却要唱歌,等到络央好不容易做好心理顺便顺着他起个调子,他却又自己嘀嘀咕咕起来。
偏偏络央又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个谢明望在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
络央学不会他这个本事,这一言一行都让十分讨打的行为大概是天生如此,络央这种后来人如何努力都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不如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络央回答:“现在的月亮是弯月。”
倒是谢明望一挑眉:“是吗?我上一次看月亮的时候,那还是一轮圆月呢。”
上一次?什么意思?他已经在这个底下石洞中很久了吗?月亮从圆到缺。大概要十五天前后,也就是说,这个谢明望从上一次的圆月之后进来,直到今日峨眉月被她遇到。
这个石洞,难道是个出不去的迷宫?
络央大怒:“我刚刚掉落的地方就是出口,你为何还要把我带进来?”
这个谢明望是不是傻?兜兜转转了小半月,好容易寻到了出口,又给自己堵死了。
谢明望那边还理直气壮:“我若是不带你进来,你就被砸死了。”
络央再一次无语:“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谢明望说:“我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络央几乎要气笑:“你若是知道如何除去,又何至于在这里从圆月困到峨眉?”
谈话间谢明望已经将手上的圆月变成了弯月,然后照样在石壁上压出来一个石窝,把那个小月亮小心翼翼放进了石窝里。
他显然是一直竖起耳朵在听络央说话的,当络央说自己被困的时候,他满脸惊讶:“谁告诉你我满月困到了峨眉?”
络央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确实,谢明望就那么一说,她也就这么一理解。但是.......络央还是想打人。
谢明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即将要挨揍的边缘疯狂试探,依然自顾自说道:“我今早才来的,中午寻了个时间出去吃了午饭,晚上吃的馄饨,谁和你说我困在这里?”
络央这下死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过她还是试图争辩一下:“那你刚刚说,你上一次见到月亮还是满月?”
“是啊!”谢明望理直气壮,“我每日辛苦下来研究此处构造,日出日落,披星戴月,等到我返回上层天地,启明星都出来了,哪里能看到月亮?”
络央已经无力再和他争辩什么了,只是问他:“那么,谢小师叔,您,千里迢迢来此,钻到底下,从圆月钻到峨眉,为了什么?”
谢明望大喜:“小师侄女果然懂事!孺子可教!对了,小侄女,师叔一直没问,你叫什么?”
他恶人先告状:“你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跟着师叔这么久,连名字都不说。”
“你之前可没问我。”
“......”
络央还是回答了:“我叫朝华。人间界医官。师叔,还没回答我。”
谢明望此刻忽然严肃:“师叔觉得,连月城空城案,似乎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他指了指这周围石洞:“按这石壁石洞情况看来,连月城不久就会消失于平地上。”
“第三十九章 大湖大城”
络央原本想要反驳这个谢明望,可是看着眼前大大小小似乎永无止境的石洞,她又说不出来。
这个石洞的范围,如果只是片面,譬如就那么一个石坑也就算了,结果居然像个马蜂窝那样错综复杂。他们已经在这片洞中来来去去了不知道多久,络央觉地自己的脚心隐隐发酸。要知道,连月城简单走个大概,也没到脚酸的地步。
倘若连月城的下方当真如蛀虫啃食一般已经开始蛀空,谢明望的断言也也有机会成真。
谢明望说:“你看,地面塌陷已经开始了,否则你我也不会有今日相逢的缘分。这还是城空人稀的情况下。若是像以往那样,连月城中人来人往车过马塌,恐怕现在早就开始出事了。”
络央心想,哪怕是不出事,那城里的人也没有活下来啊。
想到这里,络央忽然道:“那,我们现在就在连月城的底下,不是说,连月城屠城之后,尸体尽数就地掩埋了吗?”
她落下的深度也不算是深埋的程度,加上自己站起,距离地面,最多也就两个人叠加的高度。总不能说,整个连月城的人那么巧合,都正正好好埋在了两个人的深度吧?
谢明望笑,提醒她:“你落下来的时候,跟着掉下的土有多少?你可见到连月城中有什么特别大的树吗?”
络央想了想,还真没有,连月城外的月潭镇和月潭村倒是有一些枝繁叶茂的树木,但是在连月城里,反而只有爬藤之类的,而且,以家门空落,必生杂草的定律来说,连月城也过分的干净了。
这里又不是什么大漠绿洲,无人将近月余,又是雨水充沛的季节,不该如此。若是换个别的城镇,那顾悦行日日飞踏的屋顶都能长成绿色。
谢明望继续带着络央往下一个石洞探寻,一边走一边絮絮叨叨继续和络央分享自己这几日研究的心得:“我与你讲小师侄女,咱们容貌这关呢,天生爹娘给,是改不了,但是好歹也也该入乡随俗。你看这一身,穿的跟仙女似的,简直就是直接把我是仙女四个字帖额头上了。到时候你就算是在想去打听些什么知道些什么的,人百姓也不会和你说的。”
络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又把手里夜明珠举高,一面算是给前面的谢明望照明,一面算是打量谢明望的穿着。
谢明望倒是朴素,一身月白色的衫子,头上也没有什么多余华贵的饰物,腰间用一根素色的锦带束出一截细腰,所以即便是这样宽松的衣裳,也挡不住谢明望一身芝兰玉树的身姿,他个子很高,因为身处石洞,所以总是弯腰以免撞头,他无论是体态还是皮肤,都显出来一种年轻的感觉,包括那双手,也不像是亲手做过重活的。
谢明望的家世有这么好吗?人间界的弟子确实有一大半出身贵胄,可是谢明望,似乎是个无论哪方面都是平平的一位。
络央忍着一肚子的疑问,在后面闷闷的“嗯”了一声,做虚心接受的态度。
“我来之前,这个屠城这件事情我已经听闻了,结果等我来后,屠城之时好像已经发生了。真是......寸草不留,一个活的都没见到,当然你要说还有一个......”谢明望露出一副你杠就是你对的表情耸了个肩,“这么说吧,这个城处理的干净利落,别说人了,蛋都给你摇散黄才罢休。”
不得不说,谢明望这个人长得不太接地气,说话行事风格什么的,倒是十分的通俗。
以至于每次看他的外貌的时候一定要做个心理准备,才能接受他嘴里蹦出来的词。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本事,硬生生能把一句听着十分雅且在特定场合中还能挂点暧昧的句子,硬生生给他讲的十分的流氓。
就比如那句“今日相逢的缘分”,当时跟在身后的络央就很想给他后背一脚。
络央说道:“那位大将孟百川,上了艾子书。”
她说完这句话,就不再言语了。
谢明望倒是知道艾子书的,但是回应的表情中依然带着惊讶:“所以说......那个这几天天天在屋顶上跟个大马猴一样上蹿下跳的,就是这一届的武林盟主?”
人家好好的江湖盟主,轻功卓越,上天入地的,怎么就成了大马猴了呢?
谢明望絮絮叨叨,转过身嘴巴也没停,他丝毫没觉得把顾悦行比喻成大马猴有什么不妥,还在数落那个大马猴,不是,顾悦行。
“那小子,听说艾子书确立十分繁琐,要经过重重批阅,而且要经过什么什么的调查,证据齐全了才会上册。这孟百川不像是证据确凿的吧?”
络央立刻回答:“孟百川并没有否认。”
谢明望笑:“孟百川是个朝廷命官,身家性命都在别人手上攥着呢,他倒是敢伸冤呢?”
这谢明望真是个胆大包天的,连当今权贵也敢诽言。
谢明望说:“这底下可没有什么血气,也没有腐肉,你也是人间界的医者,人血的味道,人骨的气味,有没有,一试就知道。若是这里封了城也就算了,可这城,早晚还要闹出一番惊天动静,这连月城,可低调不了哦。注定流芳百世。”
流芳百世是这么用的么?
这回谢明望似乎找对了路,一路走,就没有停下。
络央不紧不慢跟着,但是心里的疑虑也在不自觉加重。
若是这下方没有尸体,那一城的人命,都去了哪里?那可是染了疫病的尸体啊......一般按照人间界医者的做法,是要挖个大坑,然后坑中洒满了石灰,把尸体白绢包裹,一一放在坑底,再在上面撒上一层厚厚的石灰。这都算是一种权衡的办法了。其实如果按照人间界更严格的做法来说,最好是焚烧掉。但是百姓亲人绝对不愿意,就连平日里诅咒漫骂,都不一定会脱口而出个死无全尸。一群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愿意自己的亲人死无全尸呢?
也只要权衡下来。
络央这下师叔叫的算是诚心了:“师叔,你来此几日,可查到什么?”
谢明望说:“这还不够?不过放心,我查探过月潭镇的地势,倒还好。就是这连月城和月潭村这有点危险,尤其是连月城.......恐怕这片,都要成湖咯。”
到时候连月城陷入地坑,地势降低,引来河水倒灌,倒是真能成为湖景。将来若干年后,只怕都不会有人知道,这片大湖之下,曾有大城。
“第四十章 百年”
络央心中一时感慨,以至于没有立刻问出下一句话:“要多久?”
谢明望耸肩,拿指头磕了磕眼前石壁,让络央听石壁上的脆响,问:“你听出什么?”
见络央神情依然困惑,谢明望又磕了一下,这回力气大了几分,居然给他磕下来一块石片,那小小石片落地,摔了个粉碎。
谢明望蹲下来抹了一把,给络央看手上沾染的石头的粉尘:“看看。”
谢明望手上都是白灰,在夜明珠的光辉下看得清楚。络央终于看明白什么:“这石头,好脆?”
谢明望点头,然后顺势就把手上的灰给拍了拍,说道:“这石头里,一点水都没有,脆地就像是一块埋在沙漠里七天七夜的馒头或者面饼。”
懂了,这个谢明望去过的地方很多,对于坊间十分熟悉,同时还去过沙漠。
大宋的沙漠一般都在西北位置,而连月城偏南,从西北偏南而来,实在是辛苦,但得上是风尘仆仆四个字。
“这不对,连月城靠江,这周围更是很多暗河,怎么会如此干燥?”
“江?你说的是颂雁江啊?”谢明望扭头看络央一眼,“那颂雁江也分的河段的,这里河段有什么,多暗礁,激流,黄沙沉积,连月城当初建城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个地方容易出现河流中断的情况,所以要有专门的河工在这里定期清理河道。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一座城。”
谢明望顿了顿,又说道:“这连月城这个名字,由来都是因为那个河道,那个河道,就是个弯月,还是两个弯月连在一起的模样。所以这个本来因为清理河道才有的城镇,就叫了连月城。这一段的江水黄沙太多了根本没法喝,一瓢江水半瓢沙,浇地都行不通。所以才到处挖井,试图找出来暗河。而连月城,如果你们进去每家每户就会发现,他们的水井基本都在内厢房里。因为连月城会有沙暴。”
“所以之前连月城中,家家户户都有井?”
谢明望点头,指了指周围:“看得出来吗?这些之前都是暗河水道。这些石壁,若是泡在水里,或许万年不朽,但是一旦脱了水汽,没多久也就这样了。连月城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在短时间内,丢了城下的暗河。又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发生了大疫......”
谢明望叹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力气似乎也随着这一声叹息给抽去了一半,泄了下去:“能说什么呢,时也,命也。连月城的百姓哪怕是躲过了这场疫病逃过了这场屠城,也会在不久将来一场睡梦中葬身在这干枯暗河之下的。”
络央却不这么悲观:“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要养人,要水要土,既然连月城下暗流干涸,那就换个地方不就好了?师叔不是说月潭镇还好?那就搬去月潭镇,左右不过二十里路,连背井离乡都不算是不是?”
谢明望哈哈哈笑,笑得差点直不起腰,虽然他本来就在这洞里就没有直起腰板过,现在确实越发像个虾米了。
谢明望说:“小师侄女,是不是头回出人间界?天真的真是可爱。想捏一把。”
他倒是没有真的动手。只是隔空对着络央伸出食指和拇指,做个对掐的手势,看着就跟抓蚊子一样。
“你若是连月城的百姓,听到说这个城将来有可能会塌陷,这可是整座城啊.......那月潭村都没有幸免,这月潭镇也是所属城镇,就好像一家秃头,他家七姑八姨都发都不会厚的道理一样。主城危,整城险。哪怕是官府再三保证月潭镇百年之内不会如何如何,百姓也会问,那一百零一年之后呢?百年而已啊,一个孩童长成耄耋老翁不过七十年,等到个百年,自己曾孙子只怕才会扶墙而走。”
谢明望比划了三根手指头:“三代,最多四代,就是百年。”
***
络央失踪,还是在孟百川手里。顾悦行眼下在佛掌上擦剑,低声不语。那架势,身上自带就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孟百川心想,你看那眼神空空,那不是空洞,而是暗藏杀机,既然是暗藏当然是看不到的。所以眼神空空嘛,那是把杀机都很好的掩藏起来。
不过藏的太好,所以落在孟百川眼中的顾悦行,就像个二傻子。
二傻子的顾悦行在等天亮。同时在胡思乱想。
木呦呦哭了小半夜,本来还有力气继续哭,被孟百川一个下手,点了睡穴睡了过去。
孟百川心中也不解:“这么大的一个大姑娘,能跑哪里去呢?”
同时又提络央庆幸:“好歹也是聪明的姑娘,那么大个坑都没掉进去。”
掉进去坑里的就是当时那群吊死鬼。
还以为是什么手段,让几个还不轻的大男人直挺挺吊在房梁上,好家伙,结果竟然是腰上捆着绳子,那绳子又细又结实,贴着脖子的皮肉,被细心的黏了一层类似于皮肤的泥,又在昏暗中,这才瞒过了震惊的顾悦行。
至于探不到脉搏,居然是药。
那些吊死鬼又是见鬼又是掉坑的,出现在坑边的“朱大人”起到了十足的惊吓效果。但是直到吓晕,也没有逼问出来这药到底是不是来自人间界的。
孟百川本来想说见到络央不就水落石出了么?
结果络央失踪了。
最后一个见到她的是木呦呦,只知道哭。最后只能知道,在三个时辰之前,络央是活着的。
孟百川叹气,照样盘腿坐在那个佛掌之下的位置。
“你说这个连月城是不是和人间界八字不合?怎么接二连三就有神官在这里跌跟斗?周至柔周姑娘失踪在这里,找来找去只找到了一个墓碑,尸骨却没有。结果呢,好容易有了那么点乱麻中的线索,络姑娘又不见了。这是什么情况?总不能说,这连月城,这月潭镇是个吃人的怪物,专门抓人间界的神官吞吃吧?”
顾悦行胡诌呢。纯粹没话找话。结果也不知道这一大串中到底那一句惹到惹到了顾悦行,顾悦行忽然起身,神色一凛,口中脱口一句:“糟糕!”
也不说明到底糟糕什么,就直接脚下一点佛手指尖,身体如一只飞鸟朝空中掠去。还没等孟百川惊呼一声,顾悦行就没影了。
孟百川以为连月城总共只出现了两个人间界的医官。
但是实际上,有三位。至少三位。
“第四十一章 言之有理”
顾悦行一个激动,奔袭了不知道多久,等到他被耳边掠过的冷风吹得浑身冰凉终于冷静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棵大树上。这棵树非常高,搞得有些离谱,而且周围并没有其他的树木可以与之并肩,它就那样孤单单的长在一个很小的小山坡上。顾悦行站在树顶,俯瞰下去,发现他可以很好的将连月城和月潭镇之些收入眼底。
连月城四四方方,街道呈十字状,周围屋舍错落,倒不算是十分整齐。他还能隐约看到哪里是孟百川等死的地方,哪里是他发现吊死鬼的地方。
他若是在赶来第一天的时候站在这个地方看连月城,可能心境会不一样,他当时是抱着对连月城的百姓身上发生的惨烈以及孟百川的恨意而来的,从头到尾,对于连月城,他都觉得那是一座坟冢,而孟百川,就应该是跪在坟冢前磕头到死的罪人。
但是现在却不一样,络央失踪在连月城中,他现在回想他当时的比喻,都觉得自己太没有忌讳了。
呸呸呸,大吉大利,童言无忌。
***
顾悦行目力极佳,如今半夜,他努力去看眼下城池动静。但是不见什么异常。不知道当时两面之缘的陌白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是被村民给捉去了?还是去和络央会面了呢?
络央和那个陌白衣都是人间界出身,当然更加有理由去理直气壮调查周至柔的案子。但是络央那边,实在是不像个不告而别的人。
顾悦行坐在树梢上,身边都是冰凉的夜风,心中要比眼前的夜色更加的茫然。
从当时接到艾子书过来连月城,再等着孟百川死,之后遇到络央,到了月潭镇遇到那些事情,再经历这些种种,他好像一直都很忙,一直都没有时间,可是实际上,他其实时间很多,奔来走去,好像发现了很多,但是却一直都是无用功。
如果连月城这个案子是个迷宫,他连闯关的资格都好像是没有的。从头到尾,都在外面看热闹,干着急。
而月潭镇的百姓,好像也没有真的为了他的出现动过什么干戈。
是,那些百姓惊讶过,害怕过,甚至因为讨厌他的出现还想毒死他过。但是呢,没有被他发现的时候那些百姓若无其事,等到已经摊开在面上了,那些百姓依然自顾自的做活。
他当时从那个朱二处出来,迎头撞上了一个走夜路的村民,对视了一眼,那个村民依然牵着羊走了。还真没把他放在眼里。不对,应该是放了,估摸着是回去睡一觉,醒来后再寻思寻思怎么毒死自己。
顾悦行这一趟,大开眼界。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法不责众的胆量?还是就是觉得,江湖人不是人了呗?
听那个村长,现在是镇长以及将来的县令候选人朱二的说法,他们村对于江湖人的恶意,是来自于那个被他们处决的乔三。
乔三是月潭村人,土生土长的那种,后来误打误撞的就跑去了江湖,好像还真的混了点名堂,虽然顾悦行没听说过江湖有乔三这个任务。但是有可能人家是用化名闯荡江湖,再以真名归隐也不一定。
总之,这个乔三去了一趟江湖之后,再回村,就再也不把自己当做是村子里的人了。虽然没有一口一个江湖如何如何,但是平日里也是用鼻孔看人,很是瞧不起那同村长大的兄弟。这一切也就算了,顶多乔三也就落了个不合群的名声。最后惹怒全村人的,是神官周至柔这事。
朱二坦然,周至柔确实来过月潭村,也是她于心不忍,帮助了险些没躲过排查的棺材铺母女,让棺材铺母女一时中断了气息,才出了连月城的城门。当时连月城早已经封城,规矩很死,死人能出,活人不行。所以冒险运送棺材的店伙计就被拦在了城门口。
最终也是周至柔看不下去,同意代替伙计,牵着装着两口棺材的马车,一路走到了月潭村村口。
那是一匹老马,老马识途,即便是周至柔不认识路,她也平安到达了月潭村口。当时的月潭村已经人人自危,派出壮劳力守在村口不肯外人入内,哪怕是棺材。
朱二当时说:“后来周姑娘就坦言,说这就是人间界的神官,她当时也是听闻了连月城的事情而前来的,结果却被拒之门外,无奈之下,只好先出手解决眼前别人的麻烦。”
“神官大人驾到,村中的人当然是喜不自胜,于是就迎了来。说实话,我们当时还有疑心的,寻思那可是人间界的神官,如何能够来到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但是周姑娘是个弱女子,又长了一张善人面,想着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也就先请进了村子。之后,村子里的人又眼睁睁看着她讲那对看着已经断气的母女起死回生,这才信了,高兴的要命,都在烧香拜佛。”
当时顾悦行听着,觉得没有什么不对。
只是问了一句:“当时周姑娘前来的时候,连月城的疫病发生了多久?”
朱二慢吞吞道:“月余了吧.......大侠,壮士,别计较这些,我们当时实在是惊吓过度,每日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前天晚上闭眼,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还能有气,就是福气了。”
月余。
在艾子书中显示,连月城的瘟疫是初春开始有了显示迹象,之后随着天气渐渐转热,才开始隐瞒不住。不过封城这事,好像挺早。若是周至柔是在连月城疫病爆发一个月后来的,那不是等于还能抢救一番吗?为何还是落了个空城的下场?
人间界的神官,可是代表着人间界医术的最高境界,并且哪怕是自己有心无力,也能调动天下医官前来支援。怎么当时就没有呢?
顾悦行当时也问了这个问题:“当时周姑娘被拒之城外,之后可有再继续试图入城?”
朱二当时,也是点头的。
朱二说:“周姑娘当时身体其实不是很好,整个人柔柔弱弱的,不过医术是真的高,就因为周姑娘在,我们村子里一个都没有死的。周姑娘,真是个菩萨。菩萨降临,看到那个湖了没?那莲花,就是供奉给周姑娘的,周姑娘大恩大德,我们村哪怕是把周围所有的花都摘光供奉都不够,于是就挖了一个池子,种满了莲花,那就是我们供奉的,以前连月城也有个观音庙,观音庙里有很多水缸,都种莲花,都是供佛的。别人供佛,我们供周姑娘。”
顾悦行不是非常想要打断对方对于周至柔的感恩的歌颂,但是他现在又更迫切想要了解的事情。
“那连月城呢?连月城就没收到周姑娘的安抚了吗?”
朱二继续回答,他现在回答的很顺畅,比较刚刚的硬骨头,现在才像个被吓到后往外拼命抖料的胆小百姓做派。
“当时我们派了村子里的秀才去报信,可是南北守城的都去说了,说破了嘴皮子,就差在门口敲锣打鼓......后来也真的敲了......可是,依然不肯周姑娘进去。”
“后来呢?”
“后来,连月城大疫控制不住,知府被啃咬而死,城中失控,得病的人把健康的人咬死,康健者为了自保,就反杀那些病者......那一天,死的人要比之前那一个月病死的人还要多。”
短短几句,顾悦行脑子里就似乎能够浮现出来当时的惨状,他觉得不可思议:“都已经如此了,那中间的日子中,连月城的知府都没有想过让周姑娘入城?”
朱二很缓慢却坚决的摇了摇头。
朱二当时还解释了一句:“当时疫病刚刚爆发时候,城中的百姓情绪就已经不稳了......那个朱大人朱知府.......其实不是没有作为的,他作为了,当时请了很多大夫来看诊的,可是.......那些太夫,就都没有活着出城过。”
房中烛花跳了一下,顾悦行心里懵了都。
“为何?!”
他不敢自己在想,这能把疑问脱口而出。
朱二这下抬头,这好像是从开始说话到现在,朱二第一次抬头。
朱二抬头看着顾悦行,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当时知府被啃咬死......他不是第一个被啃咬死掉的。第一批,就是那些太夫。”
顾悦行听到这里,心中已经升出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接下来朱二说出来的话令顾悦行通体都凉了:“当时那些太夫是外来的,身体健康,面色红润,身上还自带药香.......不知道怎么了.......落在那些病者的眼里,那些大夫,好像成了,成了仙丹那样。咬一口百病全消。其实一开始城中百姓并没有想过要吃人的,如果当时把病治好了也就没后面的事情了。可是没有治好啊.......得病的人呢怕死啊,大夫治不好,就要自己寻找法子。”
顾悦行脸都黑了:“那就去求救人间界的医官啊!不是来了么?”
朱二这回就没再说话了。
顾悦行捏了捏眉心,治好换个话题问下去:“后来呢?知府不肯周姑娘入城,周姑娘后来呢?想别的法子了吗?”
一个人间界的神官,手上的权利不光是可以调来天下医官,还有江湖,甚至朝廷。一个小小的城池,难道能狗难道人间界的神官大人?
那可是神官大人,就连在朝廷的孟百川,见了络央,都要恭敬一声神官大人。
朱二这下又把头低了下去:“神官大人,周姑娘身体一直不好的,原先我们见了周姑娘,只觉得她柔弱,就像个弱女子,生的美,可是娇娇气气的,哪里像是远途跋涉而来,还要去拯救苍生的神官呢?后来,朱大人之后没有打开过连月城的大门,之后就传出来城中的那些事情,周姑娘忧思过度,就在村子里去了。”
什么去了?怎么就去了?
顾悦行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
他一下子站起身,几乎算是用了一种质问的语气说:“怎么可能!”
朱二当时一下子扑地:“就是如此!人间界的神官大人在村中崩逝,一边主城又成了人间地狱,我们村中都慌得不行,甚至胆小的当天就要上吊。想来想去,大家聚在村子里商量了好几天,最终就决定瞒住这个消息......”
“瞒住什么消息?周至柔来过这里的消息?”
朱二默然不语。只是拼命磕头。
顾悦行已经心中了然。
周至柔在月潭村坐镇,除了封闭下去的连月城之外,月潭村以及旁边月潭镇都受到了周至柔的庇护,看来,周至柔对那个疫病确实是可以控制得住的。月潭村全村幸免,月潭镇也在之后控制了大半。也就等于说,这场看起来足够空掉一座城的疫病,在人间界看来,至少在神官周至柔看来,并不是什么棘手的事情。
然而周至柔的突然过世,对于月潭村的村民来说,却很棘手。
村民百姓见识不多,神官死在自己的村子里,然后主城又没有保住,上面问罪下来,是层层问罪的,连月城上头的州官必然要寻个罪魁祸首来。那么刚刚在疫病逃过一劫的月潭村基本是没有活路了。
所以,隐瞒下周至柔来过月潭村的事情,将功劳给接下,成了月潭村自保的最好也是唯一的一条活路了。
这个理由,实在是不错。
都快要说服顾悦行了。
顾悦行想了想,决定把那句“所以你们就杀了不同意这个策略的乔三,然后又对所有过往的江湖人下死手?”,他只是顿了顿,说道:“言之有理。”
他临走之前最后问了一句朱二:“你当真没有别的事情瞒着我?”
朱二用力摇头,只说“不敢”。
顾悦行离开。
敢不敢的,谁能知道呢。上一刻还在感恩戴德周至柔的恩情,挖了莲湖供奉了荷花。结果莲花还没有来得及凋谢,就已经开始往络央和自己的饭菜里下砒霜,放火,给酒里掺毒素。
这人心啊,比月亮还善变。
顾悦行浑身上下被风吹得僵硬,看着远处空城,叹了一口气。
那口气叹在风里,忽然他又倒吸一口气,差点被冷风给呛死。
他顾不上其他,慌忙定睛看去,他果然没有看错:那个连月城中之前,明明只是塌陷一个坑洞。可是如今看去,怎么变成了五个?
“第四十二章 流光”
塌陷这个事情,感觉到最明显的就是置身其中的谢明望和络央。
谢明望和络央在洞中不知道时光轮过,直到路过一个塌陷的洞口,双双探头,才知道依然还在深夜。
“谁知道眼下到底是刚刚那个夜晚,还是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如今是第二日的落日?”谢明望絮絮叨叨继续封洞,一来是防止别人掉下之后看到洞口好奇走近迷了踪迹,二来,“实在是怕什么别的东西”,谢明望说。
络央道:“若是过了一天一夜,就算是我们的眼睛察觉不了,五脏庙也该察觉了。”
“那可不一定,人间界的医者,哪个出门不揣十几二十个神仙丹的?”
神仙丹,取名粗暴简单。顾名思义,就是吃了之后可以至少三五天不绝腹中空空,而且神清气爽。如果还能够喝水,那坚持个十天半个月米面不打牙都毫无问题。真正做到百姓眼中“神仙是和露水过活”的印象。
然而神仙是不是真的喝风饮露这不知道,但是人间界的医官倒是确实可以做到。
络央没再接话,只是心中想着,这个谢明望或许,真的只是驻颜有术且心态年轻?
“不过我倒来之前没有吃神仙丹,吃了那个确实可以不用吃饭,但是胃口都没了,看什么都觉得嘴里美味。纯粹就是为了做个神仙姿态,然后给自己找罪受。我可不乐意,我还是想要尝尝人间美食的,哪怕是一碗汤面一碟腌菜,我都想吃的开开心心有滋有味的。”
络央这回说话:“神仙丹也不是为为了让弟子们不吃饭才做的,只是为了有的时候研究医术废寝忘食,怕弟子饿坏体肤......”
谢明望几乎要大笑,仿佛络央说了什么可笑的话故意逗他,而他确实也确实有逗的发笑。
“人这一生如此短暂,除非天赋异禀,除非国难当头,除非天下没有了你国就不国了,否则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小师侄女,你还年轻,估计着是个才入世的样子,师叔我教你一番新道理,你觉得我背离师道也可以。”
络央心道:“那你倒是先说来一通我才好断定这一番说辞是不是所谓的背离师道啊。”
谢明望见络央点点头,端出一副严肃的脸来,于是谢明望也严肃讲:“小师侄女,人来活着一世,多为着在想想,在自己过得痛快的前提下,再对别人施加援手。这不叫自私自利。你穿个貂皮斗篷,给快要冻死的百姓一筐普通的炭火,就足够救对方的性命,足够让他熬过这个冬天,等到春暖花开,谋寻生路。”
络央想了想,觉得这没有问题,于是点点头,寻思这也不是什么背离师道啊。师父也没有教她路上见到要冻死的就把自己的衣裳都给对方然后自己冻死。
谢明望又说:“你过得好,去帮助别人,才知道怎么做别人才会过得好。就好像给有富人家给穷人盖房子做善事,只有住过大房子的富人,才知道怎么样盖房子能够让住这个房子的人更舒服。比如屋檐多延两寸,落雨的时候放在外面的板凳不会淋湿,还能在门口看雨,院子里铺砖或者石板,平时晒点粮食还干净,窗户开大些,夏天也凉快,冬日里也能晒个太阳.......”
络央点头,觉得谢明望说的挺中肯的。心中对于谢明望的印象也改变了许多,师傅曾寥寥曾经说过谢明望这个弟子看着温吞无害,无论是从资历还是从吧天赋来看都是平平,没想到出了人间界后,他居然是第一个“还俗”的。
人间界的弟子,一般把成家立业叫做还俗。除非是本身家族就定下了婚约的,那叫奉命还俗,主动还俗的反倒是不多。
谢明望这样的,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运气好,老天爷没给他与生俱来的在医术上的天赋,但是却让他年纪轻轻,就遇到一段舒适姻缘。
“孺子可教,”谢明望总结,“少听那些说教,没错,咱们是人间界的弟子,可是行医救人是本分,可是要是遇到了什么良人善缘的,不回人间界就不回呗。”
“......”
“你都出来了,人间界还管你那么多呢?何况人间界中又不是不许谈婚论嫁,除非神官,说真的我觉得神官不许有情爱这事也是扯的要命,我一直觉得那个什么事情也是荒唐,弟子而已,师父又不是爹娘,何况就算是爹娘也不能左右自己孩子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喝海水长大的么?管的宽。”
络央这次真的吃惊了。
果然传闻都是无风不起浪,这个谢明望,果然是一身的逆鳞。随便遇到个同门弟子就会开始说教,据络央知道,人间界的弟子很多年纪小小就回到世俗,以谢明望这个能从北跑到南的劲头,一路上不知道祸害了多少个小弟子!
言语不过几句来回,心境都翻天覆地,络央再看谢明望,拳头都痒了。
谢明望背对着络央,在一边教初出茅庐的小弟子快快背弃师门的道理,一边专心致志的在补因为地陷坍塌都震动出来的石洞。
络央觉得谢明望封的不是石洞,根本就是俗世回去人间界的门。
络央幽幽道:“师叔封了这个地方,难保别处不会继续塌陷。原本若是多几处洞口,那些地底下的东西还能分散点,若是回头就一个或者都没了,那咱们岂不是就成了碗中餐了?”
谢明望笑:“人间界的弟子,还怕这些?我见那些毒物,只会觉得是上好的药材,看着跟看金山没什么区别。”
金山可是金子,那毒物可没金子好看。
络央心中这样想着,嘴上没说什么。
“一向如此,原本沉睡地下的蛇虫鼠蚁之类因为天灾的缘故纷纷惊醒,然后成群结队的逃窜,咱们要是不把这个坑给填补了,若是什么毒物顺着新鲜空气发现出口入进了城,又发现是个空城,回头顺着味去了月潭村镇.......那可有的热闹看了。”
络央虽然也是赞成谢明望的说法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下意识就是想要顶撞一下对方。
于是说道:“反正这个城早晚要塌陷的,就算是那些毒物能够一时之间逃到地面,也是片刻,回头陷落之后,还是一样回去大地。”
谢明望这个时候已经封闭好了石壁,上手敲了敲,确保那边已经发现不了才满意收手。
络央道:“小师叔,我们,听了几声响声了?”
四声。加上络央掉下来的那个石坑,再加上谢明望踩空的那个,六个。
“不过十二个时辰,连月城城中和周遭,至少有了六个地坑。这是不是表示,连月城很快就要塌陷了?”
谢明望好像才想到这一层一样,无辜对着络央眨眼:“啊.......有道理。”
络央:“.......”
两个人人间界的弟子,如今在地下的洞窟中,眼见着一处一处开始陆续坍塌,结果却等了那么久才想到是不是应该先逃出去而不是在这里补墙.......
络央叹息道:“师叔,我觉得我那个没有见过面的师婶婶应该脾气很好。”
谢明望又用力眨了一下眼睛,有点楞了片刻。
络央不解其意,但是已经开始觉得有点懊恼。你管人家的妻子是不是脾气好呢?说不定谢明望师叔的妻子是个性子泼辣的大美人也说不定呢,他这样好的脾气,这样絮叨的个性,如果对方也是个温柔恬静的性子,那该多无聊啊,那和人间界有什么不同呢,还不如打打闹闹的有趣。
就像是木呦呦的爹娘。木呦呦一直说她爹娘特别恩爱,但是又说,他爹娘活着的时候总是打架,你给我一个耳光我扯你头发的那种打架。能打到第二天脸中脖子粗,可是尽管这样,她爹当时死的时候,她娘当场就活不下去了。
共死,或者说,会为了另外一个人去死,对于木呦呦来说,这就是恩爱。
人间的恩爱,真是令络央吃惊和长见识。
而在人间许久的谢明望,在发呆片刻之后,也咧嘴应了一句:“我的夫人,当然是个柔情似水爱我入骨的大美人!”
行行行,你的夫人是个大美人也好,爱你入骨也罢,柔情似水什么的,也得有命活着出去了再享不是?
当然。
谢明望这边终于想起来要快快逃命,这会不能够再不紧不慢的去一处一处的乱碰运气了,谢明望从怀里掏出了一只小瓶。小瓶鸡心大小,平平无奇的,等他当着络央的面倒出来瓶子里的东西的时候,络央才看清楚,那瓶子里的,居然是一个蛹!
学医之人,当然知道很多虫子的蛹也能入药,但是依然抵不住那东西是个虫蛹的事实。罗阳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给第二眼。
就看到那个虫蛹躺在谢明望的手心里,络央心想,若是他夫人知道他的手摸过虫蛹,说不定要让他洗了手再拉手。
谢明望好像怕络央看不清手里的东西一样,非要凑到她面前去,络央扭头了两次之后,终于接受和顿悟,把手里的夜明珠递了出去。
那个虫蛹在感受到了夜明珠的光芒之后,开始蠕动,一开始是轻微的动作,后来渐渐开始挣扎,里头的东西似乎是迫切感受到了外界的光明,一度想要挣扎出来冒头,谢明望朝着络央使了个眼色,络央会意,点了点头。
就在那个虫子破蛹而出的一瞬间,络央立刻把夜明珠收入了囊中。
两人一虫瞬间陷入了完全的黑暗。
寂静中,有一个微光缓缓亮起,居然是那个破茧的虫子。适应了黑暗的络央看清楚那个虫子的模样,是个翅膀带着荧光的蜻蜓。只是比一般刚刚孵化出来的蜻蜓要大,而且长大的速度也很快,几个眨眼的功夫,那个蜻蜓已经从指甲盖大小,长成了半个巴掌那么大。而且它翅膀上的荧光也越发的明显。
此刻那团荧光站在谢明望的手上不动。
络央情不自禁轻声道:“它好像很迷惑......它是什么?不是人间界的东西?”
谢明望也轻声说:“它叫流光,我起的名字。好听吗?它是用蜻蜓,飞蛾以及萤火虫一起养育出来的。它是我用来夜间指路的小东西。无论在多暗的地方,它都会拼尽全力去寻找那出口的微光。”
络央恍然大悟:这才是刚刚谢明望让她把夜明珠收入锦囊的原因。
这个流光有寻找光明的本能,若是白日之类定然不好发挥,如果流光见到了夜明珠,只怕也不会再把其他的光亮放在眼里。就好像见过了太阳,就不会珍惜萤火虫的光芒那样。
对于流光也是这样。
她忽然觉得这样的小动物很可怜:“它见过真正的光芒吗?”
谢明望说:“怎么可能呢?它如果见过真正的光,现在也不会一头雾水呢。你看它现在,一定在想,我在蛹你的时候明明感觉到了热啊,怎么出来之后还是黑的?它就会觉得,光一定是在哪里,它就要去找。”
谢明望继续说:“我想着天快亮了,太阳要出来,到时候,出口会热,会凉。它就会往那里寻找。”
络央问他:“师叔怎么知道天要亮了?”
谢明望笑笑,摸了摸肚子:“因为我开始饿了。”
他盘腿坐下,同时把自己长衫的一角铺在了地上借着流光示意给络央:“我们等吧!也没多久了。”
络央不太好意思坐在谢明望的衣服上,倒是谢明望满不在乎:“和你师叔客气什么?不就是一件衣服?”
络央其实也想坐,客气了一下,顺势就坐了。
刚刚坐下,就听到谢明望那边有一声叹息,很轻微,但是,是年轻人的那种声调。非常年轻,调子清,轻,甚至带着一点少年不知愁滋味的那种困惑。不像是谢明望这样的人该有的。
可是谢明望应该有什么样子的叹息,她其实也不知道。
过了不知道多久,谢明望忽然来了精神:“快看!”
似乎是明白络央在黑暗中也看不到他的目光指引,就加了个词:“快看流光!”
,络央看到流光终于有了动静,它雀跃无比,在黑暗中像个上下翻飞的蛾子。谢明望一下子要跳起来:“快跟上!”
“第四十三章 磷火天幕”
谢明望跳起来的时候忘了络央,跳起来的势头进行一半,又给栽了回去。头险些撞到石壁,被络央一把扯回来,两人跟上“流光”。
谢明望说:“这个流光蛹,很有意思,一般的蜻蜓是不会像蚕那样吐丝织网的,但是它会,它破蛹成蜻蜓之后,就会开始寻找光明,寻到之后喜悦无比,之后就准备走向死亡,寻到光明就是它这一生的极乐,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快乐可以和这个相比,所以也就从容死亡。就开始吐丝,把自己变成一个蚕蛹,然后.......问题就来了。想要它的后代同样对于光明产生渴望,那就要做一点事情。比如说,在它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的时候,就开始在外面让它见到比之前所见的光芒更加强烈的明亮。”
“也就是说,如果之前那个流光见到的是火焰的光芒,那你就会在人家作茧自缚之后给这个流光看看太阳?”
谢明望点头,同时夸她:“小师侄女真是聪明!”
络央不接他的话,只是一边注意脚下紧紧跟着流光一边说道:“那这个流光可是要眼看着是要见到太阳的光芒的?这世上,要有什么比太阳的光芒更加耀眼的呢?”
这确实是个问题。
络央又继续:“想必师叔养育出来这个流光,是为了求生,医者时常会困顿山林险谷或者如此山洞。培养一个流光来寻到生机确实是不错的。可是小师叔,之前的流光,见到的应该都是什么油灯,火堆,亦或者是路人的提灯吧?”
谢明望点头:“不错,因为若是困顿山林的时候有星月,我也不必用到流光,星月自会指点出路。”
络央如此想了一下,觉得谢明望这个人太缺德了,这如果拿人打比方的话,就好比一个人好不容易赚到了一百两银子,结果在人家准备含笑九泉的时候忽然跳出来一个人,举着手里一百零一两银子说:“你看你看,这里有比一百两更多的钱!”
结果那人正想要从棺材板爬出来,就被钉死在棺材里了。棺材板压的死死的。
十足十的死不瞑目。
这一回流光寻找出路,应该可以真正的含笑九泉了吧?
“流光”的路线并不好走,而且连月城地下的空洞也并不只是平滑的坑洞,有的地方是裂缝,有的还是深渊,感觉中,就像个埋在平地之下的马蜂窝。
而流光只顾着去向着光明,并不在意后面跟着的两个跟屁虫是不是能够跟上,有的钻这缝隙进去,谢明望和络央还要用“铁石心肠”把石缝破开一个口子。这个时候也就等不及慢悠悠的补墙了。
结果,走到了另外一处石头缝隙的地方,流光开始一改刚刚的淡定从容,开始在空中乱飞,黑暗中看去,就好像一个萤火虫在飞舞。
谢明望一脸困惑:“这就到了吗?”
谢明望解释:“这是流光舞,它只要跳这个舞,就表示自己觉得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光明。”
眼前缝隙中,确实隐隐约约透出光来,可是.......这个光芒度,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日光啊......
尽管觉得不像,可是谢明望和络央还是决定以防万一,先闭上了眼睛。谢明望将眼前流光钻过去的缝隙破开,隔着眼皮,确实感觉到了眼前从黑变成了一点点的红色。
红色,人的血是红色的。
少女时候的络央经常在午后跑去树下午睡,睡久了不知不觉日头移了方位,一个转身,眼皮就红了。以至于络央以为,太阳是红色的。
后来师父曾寥寥告诉她,红色的颜色实际上是眼皮中血的颜色。闭上眼睛的时候,眼睛依然可以看到东西,那就是阳光让她看到的血的颜色。
她经常会闭着眼睛看太阳,对于太阳让她看到血液颜色这个事情印象很深。所以她有十足的把握相信,这缝隙之后的,不会是太阳光。
果然,她耳边响起了谢明望的惊呼。
“我的老天鹅!”
谢明望抱怨连连:“怎么这么没出息!!!磷火也能放在眼里!!!!”
磷火?
络央睁开眼睛,已经找不到流光在哪里了。她面前全是磷火,绿莹莹的,星星点点,在面前偌大的黑色背景下,宛如天幕下的繁星。
如果见到眼前这个场景的是普通人,或许还会发出一声感慨,觉得这景象又震撼又美丽。但是偏偏置身于此的是络央和谢明望两个医官。
那就可以说是毫无美感可言了。
络央扭头,看到谢明望的脸都绿了,不知道是磷火衬托的还是本身脸色就不好看了。
谢明望知道络央在看他,谢明望说:“这里.......有这么多磷火,到底死了多少人?”
络央也说话:“但是这些人应该不是这次屠城的百姓。屠城的事情发生事件不过数月,发生的时候尚且春寒,而且这边白天极热,晚上却奇冷,所以地质坚硬,即便是尸体,也不会这么快腐化。”
但是眼前这片宛如星河海涵的磷火,粗略推算一番,这其中尸骨也差不多要上百人。上百具尸体埋在这里,然后化成白骨,生磷火,而上头,是一座城池。
想想简直不寒而栗。
更加不寒而栗的还在后头。
谢明望说:“还有一点,这里之前,可是暗河。连月城居民的取水都用的此处水源。”
幸亏络央没有在这里吃过饭,否则当真要呕出来。
络央忍者轻微的不适,问了谢明望一句话:“师叔,你.......吃过此处的东西吗?”
谢明望知道她什么意思,满不在乎道:“吃过又如何?你我来的时候,此处暗河早就干涸了。我滴酒不沾,所以正好避过了。”
得,孟百川完美撞上。
想起孟百川,络央道:“我朋友还在外面,怕不知道过了多久,是不是以为我死了呢。”
谢明望发绿的脸总算是有了点笑意:“人间界的医官哪里那么容易死的.....嗨,不会的。”
谢明望说这句话的时候,络央正扭头注视他,即便是谢明望一脸发绿,络央也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以及他明显的吞下了下半句。
若是以往,或者换了别人,络央就装作不知道了事了。
但是眼前既然是同门,那就没有这个道理。
“师叔,你藏了一些话。”
谢明望嘴硬:“没有。”
络央也咬死不放:“有,刚刚有话过了你的脑子。”
谢明望苦笑,很轻而易举就招了,快的好像他是故意引的络央注意一般:“最近人间界不太平,我的意思是说,出世的人间界不太平。”
络央奇怪:“怎么讲?”
谢明望说:“人间界又出了一位新神官的事情你知道了吧?”
络央:“......”
谢明望看她那样,以为是不知道的反应,于是解释:“上一任神官是周至柔,和你是同辈,你应该叫周至柔叫师姐吧?”
看络央果然点头。
于是继续说:“周至柔是你的师姐,不过看起来你好像也没有见过你周师姐,你那么小的......周至柔和那位陌白衣是同宗,属于一袭。陌白衣你是知道,你该叫他一声大师兄,虽然他被逐出师门,但是这种逐出师门的理由,听着就很扯。”
这回络央不说话了。
陌白衣是人间界“一袭”的大弟子,和神官周至柔是师兄妹关系,原本陌白衣才是神官候选人。结果不管没了神官的身份,还被曾寥寥逐出了师门。而理由简直令人无语:因为陌白衣天生无情。
陌白衣天资聪慧,对于医术的天赋极高,而且为人公允,又生了一副好相貌。简直是天生的神官。结果因为他不解情爱,不懂人心,于是他就丢失了人间界弟子的身份。
不过陌白衣本就出身富贵,属于宋国的大贵之家,被赶出了人间界也没有损失什么,走的潇洒之极。而且看谢明望的态度,人间界的外在弟子同情陌白衣,觉得曾寥寥不讲道理的居多。
不解情爱这事,如果是规范人间界弟子也就算了。但是神官,不是本来就要断情绝爱么?周至柔成为神官后入世之前,就被曾寥寥绝了情爱,立誓不嫁,此生奉献苍生大义。
那陌白衣天生就绝情,这不是瞌睡丢来个枕头,不是美滋滋?
结果这算是怎么回事。有人天生天赋异禀不要,非要人家后天达成。这断情绝爱的东西,又不是什么绝世武功。一颗药的事。
谢明望后来听说陌白衣被逐出师门,又听说了理由,连同遇到的同门一起无语了挺久。
无语归无语,后来谢明望居然收到了陌白衣的消息。
陌白衣送来的,是人间界的神官发来的求救。
“周师姐?”
谢明望摇头:“不是,当时周至柔还不是神官。”
络央吃惊:“上上一任?”
谢明望点头,继而问她:“你知道上上一任的神官名讳吗?”
络央一愣,继而缓缓摇头。她心中还有些悲凉,是啊,她之所以知道周至柔的名字,还是因为周至柔死因悬疑,她要去查明真相,这才知道了周至柔的名字,但是对于上一任的神官,她连是男是女,是高是瘦,名字是两个字还是三字,她都一无所知。
络央心想:“或许等我死后,也就只有下一任神官知道我的名字叫络央了。也就只剩下络央两个字了。然后等到了下一任,就会连我是丑都忘记了。”
谢明望见络央此刻神情失落,以为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就宽慰她:“师侄女不必内疚,往上数两任,我也不记得。神官就是这样,生来是神官,死后......死后就是个名字了。”
络央抬起头,问谢明望:“上上一任神官叫什么名字?”
谢明望认真道:“许君言。是我的师兄。生的.......芝兰玉树温文尔雅,他也喜欢穿白衣,头上束玉簪,出身布衣,但是为人清冷如谪仙。我们常常说,他若是入世,做个普通的人间界医官,或许会更好,但是他当年幼年时候受人恩惠得以活命,于是他也想为此拯救天下,所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络央问道:“那后来呢?”
谢明望现在大概三十多岁,出谷的时间应该是十多年前,而周至柔,是在三年前成为的神官。神官替换交接很快,不许空白。也就是说,那位许君言师叔应该是三年前没的。
谢明望叹气:“不知道,神官没的时候,谁都不知道。是你师父宣布周至柔成为新一任神官,大家才恍然,许君言没了。到底是卸任还是.......也不清楚。后来我收到了早就被逐出师门的陌白衣的书信,才知道周至柔也没了。这也太快了。”
络央虽然不太理解谢明望言语中的“太快了”是什么意思,因为在她看来,上任才三年就出事的只有周至柔,而那位许君言,差不多当了十多年的神官,陌白衣被逐出师门都要快十个年头了,在这之前,许君言就已经是神官,而之后,许君言依然是。
到底哪里快?
络央想要问个究竟。刚刚张口,第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完整,就被吞没在一个惊天的响动中。
这种震动,就好像是上方地面有个庞然大物踏过,整个萤火天幕震了两下,漂浮在天空的萤火大半都成了流星在空中划过来划过去。
这还不算完,谢明望忽然扯着络央后退,避开了头顶上正在开裂的动静。
那动静动了一半,不动了,头上的天幕开了一个口子,像裂开的小孩的嘴。
谢明望刚说一句:“难道我们要命绝于此?”
络央则顺着这句话心说一句:“下一任神官马上就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此时,那小孩的嘴巴里飘出来一句荡气回肠的声音:“络姑娘!!!!络姑娘你在吗!!!!神官络央姑娘!!!!在不在里面!!!刚刚是不是你!!!”
是顾悦行?!估计顾悦行是听到了那一声谢明望的尖叫,误以为是自己,这才赶了过来。虽然现在想不通他如何找到这里,但是能够找到,也就表示这一片和地面相隔并不远。
“神官络央?”
谢明望脖子扭动的速度之快,令络央简直怕他扭断脖子。
面对谢明望瞪大的眼睛,络央回了他一个温柔貌美的笑容。
“第四十四章 面似观音”
络央回答:“顾盟主!我在这里!”
那片豁口处传来的了顾悦行惊喜万分的声音:“络姑娘你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络央退了两步,对着豁口处远远应道:“我无事,放心。”
顾悦行说道:“络姑娘你耐心等些,我这就救你出来。”
络央依旧道:“好的。”
一边的谢明望旁观着一来一回,终于忍不住,凑上前去低声问道:“这位就是新任的武林盟主?”
络央点点头。
“有意思”,谢明望露出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来。“武林盟主是新的,神官也是新的。就连案子,好像也是新的。”
谢明望这句话的玄机未免藏的也太不深了。简直就是明晃晃想要让络央发问。
不过眼下并不是发问这事的好时候,络央道:“师叔,等我们出去之后,可要好好畅谈一番。”
不容谢明望拒绝,络央又道:“我虽然是信任神官,可是初来俗世,对于周至柔师姐和许君言师叔的过往一概不知,师叔在外多年,想必了解一二,我希望师叔不吝赐教,将这些年神官历程讲与我听。”
或许武林盟主是新的,接触的案子也是新的,但是神官,从来没有新的。只要络央还是神官一天,那之前神官的遗留就早晚会找上门来。她要接手要处理要善后,主动去面对,好过被动的处理要从容的多。
不过她想的却是是天真了。络央原本想来的是周至柔入世不过三年,大概留下的事情不会很多,结果是她想的简单,周至柔或许留的东西不多,但是周至柔入世时间短,也就表示,她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完之前许君言留下的东西。
这也表示,她要处理的东西会更多。
络央在处理更多的事情和自己赶紧翘辫子之间衡量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劳其筋骨,就当天将降大任好了。
天将降大任可是真辛苦啊......络央看着头顶那扑梭梭往下落灰的豁口,心想。
这回络央在痛定思痛自己未来的道阻且长,谢明望也在苦苦思索出去之后如果交代前因后果,而那边顾悦行久久没有听到络央的动静,急了。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的可能,桩桩件件都叫他觉得可怕,比如络央吓坏了,或者络央被地陷掉落的石头砸中不得动弹之类,顾悦行简直是越想越害怕,提高嗓门大叫:“络姑娘!你还在吗?!”
这急切的程度听起来很像是在问络央,是不是还活着一样。
络央轻松松回答他:“顾盟主,我还在的。”
旁观的谢明望这个时候再次发言:“这位顾盟主,想必英雄少年?”
络央知道她这个不着调的师叔什么意思,丝毫不上当:“师叔,我是神官。”
虽然只是初相识,不知道为何,这个师叔很有办法把两人之间的陌生气氛消耗殆尽。
就好像现在这样,谢明望说:“神官又不是非死才可卸任,若是遇到了一生渴求,人间界,说不要也就不要了。”
络央一本正经回道:“师叔,有的时候我都觉得奇怪了。”
谢明望道:“奇怪什么?”
“这人间界,到底是如何定的标准?师叔这样循循善诱新入世的弟子,屡屡发表叛逆言论,人间界好像也没有什么动作,但是我的那位大师兄,好像名声就不差,可是却被干了出去。实在是奇怪。”
谢明望还以为是什么事,他说:“人间界哪有什么规矩,人间界自诩是人间蓬莱,这蓬莱之上当然是神仙,神仙么,无拘无束的怜爱众生的。所有的规矩啊,都是王母定的。”
他好像生怕络央不明白一般,特意点破:“曾寥寥就是王母!”
络央认真说:“我师父是观音。”
谢明望露出一脸“我还不知道”的表情,说:“我当然知道曾寥寥面相似观音,还有人以她的脸塑观音像呢,她也好意思。”
络央这下就有点不悦了,曾寥寥即便算是谢明望同辈,但是曾寥寥却是络央十分崇拜的师父。曾寥寥今年年近五十,是谢明望的大师姐,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来许的样子,外人见她,大概会猜测是不是一个豪门爵府的当家主母,而她与细致保养的同时又多一丝超凡脱俗的世外清冷。她面相慈悲,眼神温柔,她像个温柔的妻子,像观音。
可是谢明望言语之间都是对曾寥寥的不敬。即便是不喜人间界,可是谢明望好歹也是人间界的弟子,内讧可以,别过度。
而谢明望这番举动,对于络央来说,算是过度了。
在师父面前教训徒弟,算是打师父的脸,在徒弟面前说师父坏话,那难道不算是打络央的脸吗?络央跟着一个不咋地的师父,那岂不是等于络央也不怎么样?
更何况,络央道:“师叔和我大师兄陌白衣关系也好,虽然我师兄被逐出师门,可是好歹一身本领是随着我师父所习,师叔,别过度。”
谢明望冲着络央挤眼:“师侄女,你若是将来有缘分,你就会知道,陌白衣的本事可不止是医术。”
不止是医术?还有什么?
还不等络央主动发问,谢明望就先来问她:“不过话说回来,你之前说你叫朝华,那上头那小子又叫你络央,你到底叫什么?”
这话说的回去的也太回去了。
络央只好也跟着绕回去:“两个都是我的名字,一个是父母给的,一个是师父给的。”
人间界的入门弟子其实没有什么师门名字和俗世名字的分别,许君言和周至柔皆是本家的名字,络央的这种例子其实不多。但是对于谢明望来说,他似乎并不在乎这些,只是说道:“无谓你喜欢哪个,不过总之以后的墓碑上只会刻一个名字,到底留哪个,回头记得写个条子。”
这不算是忌讳。
人间界的医者经常出入疫病,瘴气之地,直面生死,几乎算是在小鬼手上抢人,和阎王门口溜达。所以身上一般都带着遗嘱,写上些要交代的不时之需。一般都是一个金牌,时不时写上新的,时不时抹去些旧的。
还真心算不上是什么忌讳。
于是络央就应了:“小师叔说得对.......”
谢明望见络央态度谦逊,很高兴,还想提点些什么,张嘴之后,响起的声音却不是他的。
而是嗓门奇大的顾悦行,顾悦行的声音很大,但是并不是吼出来的,络央猜测,他应该是用内里传过来,如果是这样,那顾悦行和他们的距离,就有待商榷了。
顾悦行说道:“络姑娘,我待会下来,带你上去,不过,络姑娘要先做好心理准备。这上方,有很多陈年的头骨。密密麻麻,宛如骷髅墙一般。而且眼前还有磷火。实在是恐怖。”
顾悦行也没有打算卖关子,说的很通透,描述的也仔细,估摸着是想要先透漏一下即将看到的东西,让络央有个心理准备。
而谢明望和络央对视一眼,心中却有了另外一层困惑:为什么是头骨?
络央想要进一步确认,于是扬声问道:“只是头骨吗?”
顾悦行的回答来的很快:“是,只是头骨。”
“没身体骨架?”提这个问题的是谢明望。
“并未见到。”顾悦行回答之后,才问,“阁下何人?”
络央回答:“顾盟主,这是我师叔。”
顾悦行沉默了一会,显然他暂时没办法想明白,为什么络央失踪半夜,忽然遇到了个同门。而且还是在这么诡异的地方。
算上陌白衣,这连月城可是一口气来了四个人间界的弟子了。
这是扎堆了么?
顾悦行越想越无语,对于这种好奇也为此淡了许多,只干巴巴回应道:“原来如此,那两位稍等片刻,我带两位出去。”
谢明望又凑过来吐槽:“听听,原本对你,是络姑娘长络姑娘短,等到咱俩,就成二位了。”
络央无奈发笑:“师叔你也没有自报姓名啊,顾盟主以为你高冷无比呢。”
谢明望一挑眉,还没来得说什么,顾悦行已经随着一道劲风,从豁口处跃下。
于是谢明望的挑眉就换了意思:“这已经是这小子第二次打断我了。”
络央不理他。
见顾悦行一身的土,就知道她这一番失踪一定是让顾悦行十分焦急了,可能还要一边抚慰木呦呦一边来寻她,两头乱。
络央心中涌上一股歉意,说:“顾盟主辛苦了。”
而谢明望,又是一副自来熟的模样,上前拍了拍顾悦行的肩膀,老成持重说:“年轻人,有胆量!”
络央:“.......”
虽然谢明望无论是年纪还是辈分,确实可以但得上对顾悦行说一句年轻人,可是,顶着这样的一张脸来别人充前辈,其实很容易招打。
而看谢明望这一番架势,明显是还没有吃过亏的样子。也不知道是谢明望运气太好,还是他运气太好。
显然顾悦行被他这一番拍肩搞得有点愣住了。
反应了一会,才接受眼前这个看着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人是络央师叔的身份。虽然这年头没人规定师叔就一定要是老者,也有不少师门弟子年纪很小投入高门,然后成为其他年长者的师叔的案例的。可是这一句年轻人.......
顾悦行只能自我解释是这位人间界的师叔,保养得宜?
这也太得宜了吧?若是顾悦行的老娘看到了,非要扒着谢明望大腿不放,求问养颜妙方的。
话说回来,顾悦行舌头打转转了好几圈,看着谢明望娇嫩的脸蛋,那一句“前辈”两个字都没法出口。
络央那边也没有想过要引荐一下,这位师叔也没有觉悟。
怎么回事。
顾悦行暗中嘀咕,这人间界的弟子,社交能力是在堪忧。
反而衬的那位陌白衣难能可贵。
顾悦行从孟百川那里知道,那位陌白衣原本是人间界的得意门生,多年前被逐出师门,理由不明。
如今想来,该不会是因为人家陌白衣进退得当,礼仪周全吧?
顾悦行想到这里,直接抱拳道:“在下顾悦行,江湖音乐状少庄主,在此见过医者大人,不知道这位医官如何称呼?”
谢明望一拍脑袋:“哎呀糊涂糊涂,忘了通报姓名了!”
他还数落络央:“你这丫头,也不引荐一番。”
你自己上去自来熟的又是拍肩又是夸赞的,我还以为你要自己自报家门呢,谁知道呢。络央无言以为。
顾悦行也心想:“那你倒是报啊!”
谢明望这才报上来名字:“我叫谢明望,也是医官,是这丫头的师叔,你嘛,也跟着这丫头叫我一声师叔就行!”
他说完,又拍了拍顾悦行的肩膀,同时又夸一句:“年轻人,英雄少年!”
顾悦行露出谦虚一笑,心中暗想道:“幸亏那位陌白衣没这样,否则他也来一句跟着叫大师兄,他辈分可就日渐低沉了。”
一来二去,客套完了,顾悦行这才以手做哨,朝上面吹了个长哨。
上面原来还有人,放下了一截梯绳。
那梯绳说叫梯绳,实际上就是一截藤蔓加上木棍草草捆扎的,藤蔓浸水之后十分结实,倒也不失是一种法子。
但是谢明望死都不肯上这个梯绳:“这绳子一看就不咋地,回头我没有困死在这里,倒是摔死在这里,传出我我也不活了。”
络央安慰他:“师叔你放心,你要是摔死了,确实也不用活了。”
谢明望:“.......”
***
来人之上正是孟百川。
连月城接连地陷终于让二人察觉,络央有可能是掉进了地坑中。虽然之前那个地坑中并无络央,只那几个装吊死鬼的村民。但是络央不见踪影也令人奇怪。
顾悦行只好一个地坑一个地坑的找,孟百川起初不愿,但是后来似乎是为了“赎罪”,只好不情不愿的跟着一同前来。
越是寻找,顾悦行心中越是疑窦丛生。
在寻找到第四个地坑的时候,他指着那地坑之下的石洞,以及那表面一层就连稍大一些的树木都栽种不得的浮土,质问孟百川:“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尽数屠城,之后尸身就地掩埋?”
孟百川不敢看他,倒是嘴硬:“我不曾说过,那是你们江湖艾子书的内容,又不是我写的。”
顾悦行:“.......”
“第四十五章 引路香”
二人先按下其他不说,先寻找络央。
只有寄望于这些塌陷的地坑。越是一一寻过,顾悦行越是心惊,他心中对于艾子书中的内容第一次感到质疑,他忧心忡忡,以至于心不在焉。
孟百川起初因为愧疚,毕竟络央是和他一同在连月城,结果络央失踪,自己好好的,理亏之下就陪着顾悦行想没头苍蝇那样到处寻找络央。
孟百川几次欲言又止,想和顾悦行说:“江湖人,不太了解人间界的医官,他们命大的很,跳火坑都死不了。”
但是如果叫顾悦行发现朝廷命官居然比江湖人士跟了解人间界的医官,这回头解释起来就更麻烦了。算了,孟百川自暴自弃想,顾悦行想找,那就找吧。
于是找,一个地坑一个地坑的找。但是其实无果,因为那些地坑就是个坑,平滑无比,就感觉,像是如来佛伸出一个手指头往地上那么一按,就按出来的坑。那坑里有没有人,一看不就知道了么?
孟百川跟在顾悦行身后心想:“人家络央好歹是个神官,总不能笨蛋到这个程度,往这坑里掉?”
结果络央还真的在坑里!
不仅如此,还有另外一个人间界的医官也在坑里!
顾悦行一边暗自庆幸自己幸亏没有说出口,一边连忙伸手将络央拉了上来。那绳梯晃晃悠悠,根本不适合人爬,除非搭在一边是墙壁的地方,否则基本都是人站在绳梯上然后由上面的人拉上来,还更加省力。
络央很快上来,接着就是谢明望。
孟百川刚刚在上面听到了对话,知道这人是络央的师叔,看着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那一声师叔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只能客气一番:“谢医官。鄙人孟百川。”
谢明望倒是乐呵呵的:“还是我这姓氏好,不管有的没的,大家都要谢谢我。”
这笑话实在是冷,也就只有孟百川跟着嘿嘿笑了两声捧场。
之后,众人才把目光转移到了这处豁口处。这原来居然也不是地面,而是另外一处的坑洞。与下方坑洞不同的是,此处的石壁十分的令人倒胃口,墙壁上密密麻麻都是小孔,宛如很多连成一片的蜂巢,而之所以看得到,是因为这片豁口中也有很多磷火,那些磷火似乎是从这些宛如蜂巢的小孔中发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光点将眼前所有照地清晰可见。
他们面前是一堵墙,墙壁并不是别的东西堆砌而成,而是由一个一个的人骨头,那些人骨年看着很是有些年头了,并不是新头骨的颜色,发暗发灰,在磷火的照耀下宛如话本中魔教教派的入口处。
很多人骨组成了眼前的一个骷髅墙,而周围那些蜂窝状的石壁,做成环绕状,点点磷火的光芒好像就是专门为了照亮那一面骷髅墙而设计的一般。
磷火的光芒本身就很诡异了,照亮的目光所及居然还是骷髅墙。怪不得刚刚顾悦行要提前给络央打个底,确实十分诡异。
这边,顾悦行道:“我和孟百川循着踪迹下来,一路都是这种腐墙,根本不能上脚,一碰就散架,刚刚那道豁口就是,一跺脚之下,就成那样了,在这之前,我们就听到了声音,可见这地面连声音都挡不住。”
谢明望听后来回走了两圈,发现最安全的地方居然就是这面骷髅墙的方寸之地。十分惊讶之余,不禁感慨:“好恶毒的招数,要么掉下去摔死,要么在这面骷髅面前吓死,横竖都是要人死。”
络央道:“师叔不觉得奇怪吗?我们适才在地下的时候,石壁虽然也是脆弱可是到没有腐蚀成如此状态,而且高度不光是可以站人,还可以仰头看向上方,但是我们上来之后,依然如此,这面骷髅墙看着也算是壮观,难道我们一路顺着石洞走,看着路面算是平坦,实际上是有坡度,不知不觉一路向下?那岂不是我们现在距离地面越发的深远了?”
顾悦行说:“确实,络姑娘,我要问一句,你和你师叔是如何到这里的?”
络央耸肩:“我是从地坑掉下来的,走在路上忽然地面塌陷,如此。”
谢明望道:“我也是,走在草地上忽然草地塌陷,不给我之前早就发现该城池之下有暗道,所以我常来,掉了就掉了,我就照样顺着这暗道来来回回,这不巧了么?就遇到我小师侄女。”
顾悦行点头,并没有想太多。
但是孟百川去看出两人生疏,慢吞吞道:“这位谢师叔......之前和络央姑娘很熟吗?若是很熟遇到,那还真是缘分啊,不光同时来到空城,还同时一起掉下了地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师叔不放心晚辈,一路贴身保护呢!”
“哈哈哈哈怎么可能!”谢明望打哈哈,“我和师侄女之前就没有交集过,人间界的医官没有上万也有八千,哪有都认识的?这出名的也没几个!平时遇到相认,也多半是靠医术切磋或者别的。”
孟百川继续问道:“那地坑之中,好像也没有什么机会切磋医术吧?”
谢明望大受打击:“难道对于这位孟兄弟来说,难道我谢明望就不能名声在外么?”
孟百川一愣,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谢明望看着不依不饶的,朝着孟百川方向走一步,他的脸上映着磷火的光芒,看着绿油油的,十分不忍直视,不忍直视的谢明望靠近孟百川,似乎一定要讨个说法:“我和我师侄女相遇,就是因为我家侄女儿听说我谢明望的大名,我难道不出名?岂有此理!”
孟百川被逼到了骷髅墙的角落,他觉得不光是谢明望,就连旁边的骷髅都在逼迫他回答这个问题,那骷髅的眼眶现在就宛如一双双大眼睛,瞪得他发毛,孟百川说道:“这我如何清楚?何况络央姑娘刚刚入世不久,人情世故尚未明了,如何听闻坊间江湖传说?要说出名......只怕谢医官也是出名在人间界。”
谢明望大叫:“那人间界都出名了,难道坊间还能不出名?!”
“首先,在下并未在坊间闻得阁下大名,其次,在下并未在朝廷闻得阁下大名,再次,看那顾盟主反应,似乎也没闻得阁下大名。”孟百川是个武将,但是嘴皮子功夫在和他那个老爹天长日久的斗嘴之下,别的本事没有,气死人的能耐还算是拿得出手的,“再者说了,人间界人才辈出,杏林高手层出不穷,谢医官出名是出名,但也不一定是在这方面吧?即便是天赋极高的陌白衣,他在坊间朝廷人间界名声赫赫,那也不是他的天赋,而是他明明天赋异禀,却被逐出人间界这事。”
孟百川嘴皮子果然不错。
一番话出来,不光怼了谢明望医术平平在坊间并不出众,还顺带着数落了一番人间界,很是替陌白衣打了个不平。
谢明望也生气:“你数落曾寥寥就算了,数落我,我可就不同意了!”
这话出来,孟百川都无语了。
都说人间界弟子护短,结果来了个例外的。孟百川隐隐约约算是明白过来,这个谢明望到底是怎么出名了。
孟百川也是奇了怪了,这谢明望如此叛逆居然还在人间界待的好好,顶着人间界弟子的身份大摇大摆,陌白衣什么都没做,反倒是逐出师门。
他是不曾见过曾寥寥,可是好歹陌白衣和络央皆是曾寥寥的弟子吧?这弟子一个两个的,都看着挺正常的嘛。
***
孟百川还没有来得及想个大概出来,谢明望的注意力却从自己的脸上转移到了旁边的骷髅脸上。
不得不说谢明望或者说人间界的弟子胆子很大,谢明望和墙上其中一个骷髅面对面四目相对,谢明望的一双眼睛几乎要看进去那骷髅黑洞洞的眼眶里了。
谢明望看了半晌,朝着络央处招手:“师侄女你来!”
这看来就是人间界自己家的事情了,孟百川和顾悦行对视一眼,各自知趣退一步,准备想个办法要么原路返回,要么寻个别处。
孟百川不解:“为何要寻别处?这眼看天就要亮了,我们不赶紧着从地上爬出去,还要多费周章从别出走?从哪里走不都是从地下往上爬么?连月城还好,不会把人吓死,万一回头是从月潭镇的街面上爬上去,吓死个街坊百姓的,你家管发丧啊?”
顾悦行皱眉:“粗俗。”
孟百川乐了:“有意思,你一个江湖人,什么话语没见过?反而还觉得我话糙了?”
顾悦行一本正经道:“江湖人不拘小节,有口无心,你呢,你是存心。说一句话要在肚子滚三圈的人,难道还存在脱口而出什么呢?”
这若是江湖人脱口说个什么粗话,回头又觉得不妥,当着顾悦行的面说一句“我这人嘴笨,别计较”,孟百川是当真不会计较。
刚刚孟百川那一句话,若是江湖人说的,他也就无动于衷了。可是官府的人,哪里会存在话语不过脑子的事情?
孟百川无语,道:“你这就是偏见,骨子里就是瞧不起官场的人呗,觉得官场的人口是心非,口蜜腹剑,人前一张脸,人后一把刀。”
顾悦行也说:“难道你们官府的人不也是如此?觉得江湖人行事粗鲁,登不上台面,只知道舞刀弄枪?”
孟百川乐了:“这可不光是官府人如此觉得吧?官场中,文官看不起五官,京官瞧不上地方官,科举考上来的看不起世袭的,马上打下功勋的呢瞧不起皇亲......多得很,只不过面子上会挡而已。”
顾悦行也乐:“这不就巧了?我们江湖人有一说一,说看不起就是看不起,不乐意挡。”
这天是眼看聊不下去,还是办正事要紧。
顾悦行之所以能够找到络央,靠的还是陌白衣。
陌白衣出现在连月城中,却不是为了络央而来。他此时没有打伞,身上一样是那件星蓝色的衣袍,提着一盏灯笼,灯笼悠悠晃晃,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顾悦行觉得,他手上这灯笼的灯光,要比寻常的提灯暗一些。
陌白衣知道了顾悦行来意之后,给了他一支引路香。
陌白衣原话如此:“虽然说我那个小师妹无恙,不过顾盟主要是焦急,去寻也无妨。”
顾悦行愣了:“陌兄不去找吗?”
陌白衣脸上并无焦急之色,解释道:“我身份尴尬,如今不是相认的好时机。而且,总要有个人全心去查周至柔的事情。她是我好友,最后一点能够办的事情,我总要尽心尽力的。”
顾悦行只能点头。
接过了那支据说可以探查到生者气息的香。
陌白衣告诉他,这只香叫引路香,通常用在乱世时候,有的时候乱世,整个城池都会成空,到那个时候,聚集在屠杀过的城池中的医者就会点燃引路香,由轻烟引路,寻找尚存生机着。
“一般生机越盛的人,轻烟越明显,”陌白衣说,“你可以借着这个,来判断。不过应该无视,我们人间界对于神官只有一套,所以放心吧。”
顾悦行点点头。
于是放心大胆的扯来了孟百川。
可怜木呦呦,哭哭啼啼满脸都是泪痕,结果才刚刚被吵醒,又是一指点穴下去,又睡了过去。
哈欠连天的孟百川跟着屏气凝神的顾悦行一路顺着轻烟方向寻来,结果在轻烟袅袅,真的顺到了一处地缝中,那地缝一打眼过去,还以为只是寻常裂缝,看着就跟地上泥土晒干之后,裂开的口子一般大小。结果轻烟却直接顺着那地缝下去,毫不犹豫。
反倒是孟百川和顾悦行犹豫起来:自己又不是什么神仙鬼怪,还能自如大小,变出个蚂蚁钻进去。
若是用内里震开这个裂缝,万一此刻络央就在底下,本来没事,结果被顾悦行给弄死了,江湖要怎么去和人间界交代?
多有意思啊,江湖武林盟主,把人间界神官给弄死了。
回头孟百川可能要活活笑死。但是回过头来,顾悦行这一脸愁容盯着裂缝的样子,也快要把孟百川给憋笑的过气去了。
孟百川在顾悦行身后幽幽道:“可以挖开啊,用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