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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下初见     人间神在txt下载     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五十六章 诉个衷情吧”

    络央的意思,赵南星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她想要让红袖根据用手触摸出来字样传递自己想要表达的消息,进而起到和他们沟通的目的,而那是与否的选择,也是为了缩短红袖直接写字浪费的时间。

    络央道:“这其实只是第一步,只要红袖冷静下来,肯配合,那么,后面那些刻字或许就不用了,她可以直接书写出来,告诉我们。——试想一下,我们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写出字吧?”

    赵南星点点头。

    络央又说道:“不管那红袖身体里的是谁,是红袖本人也好,是别人也罢,总归之前是个齐全的人吧?如今落到这个样子,难道不想要报仇吗?即便是为了这个,我想她都愿意和我们合作吧?”

    赵南星点头,说道:“我会吩咐去办的,然后,这位如何处理?会自己醒来吗?”

    他示意一番那还在回廊上昏迷的顾悦行,顾悦行摔的不轻,脸朝地下去的,若是这样醒来,可能不太好解释。

    络央道:“这个么......若是等到自己醒来,可能要过二十四个时辰,时间太久了,可是若是立刻醒来,怕他生气。”

    络央走过去,低头看了下顾悦行被摔红的脸,很是有点头疼。

    说来也是,人家好心好意过来保护你,结果你用招的时候没通知,直接连自己人都给摆了一道,这样不道个歉赔个罪过正实数活不过去。

    可是络央并不想要道歉,于是这个歉意自然就是赵南星来道的。

    .......

    顾悦行醒来的时候,浑身都疼得很厉害,尤其是后背,翻身的时候感觉自己一下子苍老了八十岁,硬生生提前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老胳膊老腿和老背”,起来的时候觉得背上的肌肉疼的直抽抽。

    他冲着一旁笑眯眯蹲着看自己的赵南星示意:“快点拉我起来!”

    极其没眼力劲的赵南星这才收敛了笑意,把顾悦行给搀扶了起来。

    起的有些凶猛了,顾悦行眨眨眼,努力的缓和眼前的眼冒金星,他很久很久,没有感觉到这样虚弱的状态了,他眼前一片发黑,什么都看不到,还有一些虽然轻微,但是却无法忽视的眩晕感,顾悦行手下的感觉是真实的,他抓住赵南星袖子下的手臂,也感觉到赵南星在搀扶自己,这种真实的触碰让他有支撑点,这个时候,支撑点就代表了安心。

    顾悦行道:“你到底动了什么?我跟着你来,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直接晕厥了。”

    “这个......”

    “不对,”还未等赵南星想出怎么解释,就被顾悦行打断,从顾悦行的眼神来看,他应该是恢复了清明了,此刻,他睁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顾悦行,脸上还很严肃,“我最后印象,是跟着你进门,我寻思你和络央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于是在你们上了雅间后我就留在大堂,我当时正好饿了.....我记得清楚的很!”

    顾悦行记得清楚的很,他饿了,因为之前已经把吃进去的早点吐了个干净。他吐完之后,随手招呼一个正好路过卖茶水的小贩端过来一碗茶漱了口,这才慢悠悠的往前继续走。

    至于为什么落后那么许多顾悦行却没有跟丢,那是因为顾悦行发现络央和赵南星真的就好像在逛街......他们先是慢悠悠走到了主街上——这个时候顾悦行刚刚吐完,扭头看到路过准备去主街卖茶的小贩,然后招手喊他端来一碗茶。之后等到顾悦行也到了主街,不怎么费劲的就找到了宛如鹤立鸡群的两位,好家伙,那两位在津津有味的看人家捏面人,捏完了一只白兔,又要看捏嫦娥,那捏面人的是个中年汉子,大概从未被这样的俊男靓女围着目不转睛的看,一时之间有些激动,手下力道不对,最后出来的嫦娥是个大圆脸,只能强行解释这位不是嫦娥,是杨妃.......等到那中年汉子再揪出来一块面团想再接再厉时候,络央已经失去了兴趣......

    等到顾悦行路过的时候,那个新捏出来的嫦娥一脸的沮丧,委委屈屈像个小媳妇,被戳在那个脸若银盆的面人旁边。

    顾悦行继续不紧不慢的走着,他甚至中途还买了个路边老婆婆的红果子咬了一口,那老婆婆挑了个大的塞给他,一嘴保证:“甜的咧!”

    于是他毫无戒备的咬了一口,立刻酸的一张俊脸皱成了苦瓜。一回头,那老婆婆早就矮到人群中消失了。

    顾悦行“呸呸呸”吐掉酸水,直接把那果子丢到了路边角落,眼角余光瞄到一只野狗飞快的叼起来跑了,他还笑了一句:“小畜生,酸不死你。”

    后来他看到了赵南星和络央在街上依然慢慢的走着,他们两人时而对视,时而微微靠近说话,如同一对恩爱的年轻小夫妻一般。

    顾悦行心头杂乱,不知道如何评价眼前景象。

    若是只有赵南星一人,他或许会觉得赵南星实在是可怜,这万丈红尘,俗世人间,对他来说是多么奢望。而对于络央来说,这俗世于她,也是又亲近又疏离,亲近的是以她的身份,依然可以选择留在尘世,疏离的是,好像从未听说过任何一个人间界的神官能够有寻常的日子。

    就拿最近的两位神官来说,许君言和周至柔来说......呸呸呸,大吉大利,怎么可以用这两位来比较呢,就算是要比较,那也应该......应该......顾悦行在江湖日子不久,对人间界的认知也是淡薄的可以,他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哪一位人间界的神官有过善终......

    就在这种茫然中,他看到了赵南星和络央进了琴菓楼。

    顾悦行记得,雁展颜和云深好像依然住在琴菓楼?可是好像又好久没有听到雁展颜和云深的消息了,之前总是往府衙或者蓬莱馆跑,如今却也安静了下来,不知情的,例如蓬莱馆的小医女,还以为那“那两个小贵人是不是已经回去京都了?”

    难道是来看雁展颜和云深的?

    顾悦行好奇跟了进去。

    结果不是,人家两位只是来吃个便饭。

    得,正好自己也饿着,刚刚那一口酸果子不但没有填一点肚子,反而把之前的反胃也抚平了,现在越发的饥肠辘辘,不过他也识趣,不去当个自行发亮物体,只在大堂寻了个空座坐下,抬手叫了一份惯例的早点。

    琴菓楼的惯例早点是粳米精粥,鸡油青菜,两叠店里自己封制的小咸菜,还有一盘米糕,一碗蜜枣茶。不过自从十六娘抱恙之后,这蜜枣茶就从菜单中去了,原因是琴菓楼的蜜枣茶都是十六娘亲手烹煮的,秘方只有十六娘知道,伙计学了个形似,学不来要领,干脆就从例行的菜单中给除去了,当然,与此同时,这饭钱也就少了三文,从原来的二十文变成了十七文。

    而实际上,琴菓楼一壶蜜枣茶,都要卖到二十五文钱的。

    顾悦行不计较这个,他饿的厉害,只要快快上菜,喝了一口薄粥下肚,顿时觉得活了过来。

    他料定二楼雅间的两位的早餐毕然没有自己上的那么快,他这个位置正好能大堂通往后院的那个天井,天井对面大约就是厨房,伙计并没有直接穿过天井端着食物,而是走另外旁边的一道小门,隔着二楼的楼梯,顾悦行倒也能看到伙计的身影。但是只要伙计要上二楼,就会路过他这桌。

    果然,等到他快把那盘糕吃完了,米粥也喝了半碗之后,那伙计才慢吞吞的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上了二楼。那个巨大的托盘上还盖着一块棉布,但是尽管如此,顾悦行依然能够嗅到有一丝蜜枣的香味。

    顾悦行顿时不高兴了,不是说没有蜜枣了?感情还是有,就是不供给普通食客了呗......他的不满也只是一闪而过,心想着也许是十六娘力不从心,没精力熬煮一大锅,所以只能先供给贵客吧。顾悦行一边吃早餐一边状似无意的打量着周围的食客,他记得孟百川说过,如今琴菓楼的“正常”实际上是“不正常”,早先是因为赵南星和云深两位小祖宗的缘故,赵南星安排了很多侍卫做低调平民打扮进出琴菓楼作为暗中保护,之后,是因为这里事情发生,又有了一半是监视的作用。

    顾悦行起初不解:“即便是如此,来来回回那些陌生人,难道就不会让十六娘或者本地人起疑吗?这里可不是什么商旅的必经之地,每日没那么多的生面孔来回的机会。”

    他又猜测:“何况这时间也不短,这些明摆着不是本城的人长久出入,也会引得怀疑的吧?难道是易容?”

    面对顾悦行的好奇,孟百川只是含蓄道:“顾盟主不必操心许多,君侯大人自有安排。”

    得,自由安排就自由安排,最讨厌官场打官腔,不肯说就不肯说呗,还什么“自由安排”。

    事实上,等到顾悦行再和朝廷的的人接触久一些就会知道,在当官的人的嘴里,自由安排这四个字,实际上就是等于“不想告诉你”“不该问的别问”等等的委婉说辞罢了,甚至可以说,这一句话还算是非常直接,若是再委婉些,官腔都要打到让顾悦行自己打呵欠然后主动不问的程度。

    顾悦行撇嘴,自认为自己实在是不是官府的人的对手,别的不说,那当官的脑子一定比别人更加的曲折蜿蜒,复杂的如同那老掌柜手上花花绿绿的账本。他看着老掌柜的白发,心里也觉得可怜,他知道一些老掌柜的事情,老掌柜因为一些事儿,一辈子都没有成家,把十六娘当做亲闺女看,结果......哎,即便是为了这个“老父亲”,十六娘也得振作啊,别的不说,那蜜枣茶是真的怪想念的......

    等一下,刚刚的蜜枣茶?若是这样,难道十六娘已经回来了?

    据说十六娘因为那个叫红袖的丫头的死,整日里担惊受怕又悲伤交加,这种双重打击不是一个普通的姑娘能够承受的,她担惊受怕是有道理的:上一个杀的是她的丫头,谁知道下一个是不是自己,于是担惊受怕。而悲伤也是有道理的,那是她的熟悉之人,是她日日相见的一个脸熟的姑娘,哪怕是素不相识,一个陌生人死在面前,正常人也会悲伤一阵子的。

    难道才几日功夫,那个悲伤到听说已经快要缠绵病榻的十六娘,已经可以重新洗手作羹汤了?

    顾悦行觉得不对,越想越不对,虽然目前他还不知道不对在哪里,但是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若是心里自觉不妙,不要怀疑,那是真的不妙。

    他有心想要上去提醒一番尚且不知情的赵南星和络央。结果等到他吃完了早饭上去一看,二楼竟然整个一个空空如也,感情这赵南星请个客吃饭,如此大的手笔,把整个二楼雅间都给包了?原来这才是富贵人家的待客之道......学到了学到了。

    顾悦行一边腹诽一边寻找两人,结果只来得及听到后堂传来的动静。

    自然不是老掌柜,老掌柜亲自接待了赵南星络央之后,就回去打算盘了。

    顾悦行顿时明白过来:赵南星果然带络央来此,不是单纯为了吃饭。

    所以这一回,跟还是不跟呢?

    他站在那雅间门口,身后是下楼的楼梯,前面就是可以寻到赵南星他们的拐角,进退虽然算不上两难,不过还是值得纠结一下的。

    毕竟他搞不好,赵南星带络央来这里的目力,谁知道是什么?这两个人的身份,说是可以诉衷情也行,可是去看尸体吧,也不是不可以。

    .......

    “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了,”顾悦行抱着头,“之后就迷迷糊糊,然后眼前就一头黑,等我醒来,就看到你的脸。”

    顾悦行又一阵头疼:“你的脸还不如那面人的贵妃好看,我真想一口咬下去!”

    只要能让他缓解了这一身的好像被人毒打了一样的疼痛就行。

    赵南星十分受伤:“顾盟主好生的凶猛,我又没有做什么。”

    他话说一半,也等于是全说了:是络央干的,要找找她。

“第三百五十七章 目的”

    听到这话,抱着头的顾悦行睁开了一只眼睛,瞄他:“你的意思是说,这事是络央干的?”

    赵南星也不承认,也不算是否认,只说道:“我们不得已为之,谁知道......算是殃及池鱼了吧。”

    顾悦行一点也没有作为“池鱼”的自觉,凉凉道:“哦是吗,真是不好意思啊,偏偏给没事找事,挑一个失火城门旁的河给跳了进去。”

    他看了一眼那半掩的绣楼,想也知道,那里面现在一定有人,但是一定不会是十六娘,若是真的是,那十六娘也算是凶多吉少了。

    顾悦行一抬下巴,道:“是谁?”

    被这样一问,赵南星明显有些意外,他大概没有预料到顾悦行如此的干脆,就这么直接给问了:按照常理来说,若是赵南星没有直接对他和盘托出,顾悦行起码要试探一下自己的意思才能相对应的表达一下意思吧。

    结果没想到顾悦行一点意思意思的意思都没有,直接明确了自己的意思。

    顾悦行的意思很明确:“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总不能白白跪了个天地吧?”

    顾悦行管自己着了道这事,叫做:“跪了天地。”

    这个词让赵南星觉得还挺好笑,他揶揄道:“没想到顾盟主如此的实诚,这一番的跪拜,天地若是不给点什么回应,估计都要不好意思。”

    顾悦行一点不买账,他道:“天地买不买账不要紧,你买账就行——令我跪天地的罪魁祸首跑了个干净,留下你来收拾烂摊子,我明白是什么意思,想把我给忽悠瘸了?想都别想,天地给不给我不在乎,你要给我个意思。”

    赵南星简直无奈,他道:“里头是红袖,你要看吗?”

    顾悦行一听就皱眉:“尸体找到了?”

    赵南星笑笑:“也算吧。”

    顾悦行嘀咕:“什么叫也算?”

    他想了想,短暂纠结了一下“尸体有什么好看的这些不是应该给官府处理你一个江湖人别在凑热闹回头被祖母给修理”和“还是看一眼吧好歹看看红袖到底是被什么给杀的找一找证据给个帮忙”,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指了指那绣楼,道:“我能去看一眼吗?”

    这回赵南星就表现的痛快多了:“当然!”

    虽然现在心中有些狐疑,但是顾悦行还是决定先趁着赵南星还没有改变想法,准备进去看看,刚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楼下大堂有个人扯着嗓门骂:“阁老子的......你这粥莫不是下了什么不干净的?我才喝了一口,两眼一抹黑刚刚!”

    楼下动静传来,声音和阵仗都不算小,顾悦行也只是偏头看了一眼,冷笑道:“这一招挺损,青天白日的做这一出,有那么点不好。”

    不过顾悦行又道:“不过从这方面来看,也能看得出来人间界有这个招数并不是用来害人的,若是这一招是朝廷有关人士想出来的,就一定不会犯这个错误了。”

    赵南星被无辜中了一刀,有些哭笑不得。

    “是是是.......若是朝廷那么,定然考虑的周全。”

    顾悦行已经走到了门口,道:“这种迷药,倒是个好东西,我刚刚头疼,是我自己冷不丁磕到的,不是迷药影响的,这种好东西,当然要藏拙,只在要紧时候用到。”

    赵南星说:“寻常迷药制作出来,起初都是以药用的,包括所谓现在江湖上臭名昭彰的蒙汗药以及麻沸散。”

    顾悦行道:“蒙汗药可下在食物中,且药性凶猛,但是麻沸散这种,得汤饮才行吧。——妈呀!”

    前面说的好好,后面一句妈呀,绝对不是指代那汤饮那句,而是笼子里正保持着往前爬行状态一动不动的“红袖”。

    这回连赵南星都有些吃惊:“我的天,意志力竟然如此勇猛!实在是可怕,我刚刚明明看到她已经中招,才让络央停掉烛引的。”

    那烛引应该就是刚刚让他中招的迷药,这人间界的取名方式还挺稀奇,那之前在连月城,赵南星送他的寻人的香叫香引,顾名思义,就是用香的青烟来引路;而这回叫烛引,按照这个逻辑推过去,那么道具应该就是那旁边的燃烧到一半的白烛了。

    顾悦行不自觉地挪动了两步,离那白烛远了些。

    但是没用,赵南星就好像故意使坏那样,竟然又拿了那白烛起来,点燃烛火,欲要借着烛光看个究竟。

    顾悦行不自觉屏息,又退了两步。

    就听到蹲在笼子前面的赵南星道:“别担心,这蜡烛就是寻常蜡烛,那烛引不是指这个蜡烛。”

    顾悦行顿时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了。

    他暗自喘息两口,听到赵南星又说了一句:“而且若是烛引,那迷药成分是可以透过皮肤发挥作用的,所以,别说你屏住呼吸,你龟息都没用。”

    “这么厉害?”顾悦行吃惊,更加吃惊的,还是那笼子里的景象,“可是你们动用那么厉害的迷药,是为了谁?”

    “为了谁?当然是红袖,总不能真的是针对你。”

    赵南星起初觉得这个问题很莫名其妙,这绣楼总共出现的就你我她,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她那当然就剩下笼子里的红袖,还能是谁?怎么就问出来这个问题?

    但是他扭头看到依然是满面疑惑甚至表情中露出一种“你是疯了吗?”内容的顾悦行的时候,他猛然想起来,是了,没错,此前所有时候,顾悦行都没有参与过。他最后对于那地坑的印象就在那水中,什么白色的人会吃藤蔓的跟而已。他并不知道那白色的人曾经大摇大摆进了府衙,掳走孟百川和亭云的架势;也不知道那眼珠子和耳朵会自行当真的活生生的“耳目”,也不知道那白色的东西,可以无头自活,还能可长可短,软软白白,如同一个雪人......

    所以,当赵南星一脸再自然不过的说那迷药是用来迷红袖的时候,在顾悦行的眼里,那红袖只是一具无头的尸体,一个无头的尸体,还需用到迷药吗?

    赵南星觉得自己应该提醒顾悦行一句:“你是不是没听明白我刚刚说的?我说,这一具‘尸体’,刚刚,被迷药迷倒了,结果还爬了两步。”

    顾悦行傻呆呆回应道:“我听明白了啊,可是我以为,那是人间界的什么好手段,能够让尸体......额.......”

    他想了想,最后发现确实没有什么好词可以说明这一切,于是还是艰难吐出那句:“......诈尸?还魂?嗯.......没了吧?”

    他一脸诚恳,表示自己并不是胡诌:“我真心以为是这样的。”

    顾悦行的理解充分说明了世人的认知,他们觉得,人死不能复生,更加不可能存在人首分离还能各自为活的离谱情况出现——若是当真这样,那么朝廷每年的秋后问斩就要改成秋后凌迟了,还要保证凌迟之后的人架子不能立刻下了绞刑架就开始喝茶劈柴周游天下.......

    所以顾悦行死活没有想到,眼前那个尸体还能有独立意识,哪怕是他此时此刻已经借着烛光看到了墙上的字迹,他也不会觉得是唯一在笼中的红袖画的,他宁愿觉得是十六娘深藏不露,身在市井心在庄周......

    赵南星也学一番刚刚顾悦行的直接和痛快:“看到那墙上的子非鱼了吗?那是红袖写的,那血迹是不是还有些发黑?不错,因为血液流通不是那么的畅快,所以有了那么一点点废弃的血,被红袖废物利用,用来写了点东西。”

    可不止是一点。

    此刻红袖昏迷,赵南星再三确认红袖不会真的“轻举妄动”之后,从那个特制的,进去容易出去难的笼子的门中进了进去,痛痛快快的看遍了那面墙壁,原本的木质的墙壁此刻早已经被铁皮包裹,且还多了个笼子,实际上书写并不能够痛快,若是字写得大些,就要跳过一个栅栏,即便是这样,依然还有很多字,字体都十分的潇洒。

    若是一开始看内容,红袖写出庄子或许有可能,但是现在看到这种字迹.......

    赵南星心中有了数:“红袖这个年纪,写不出草书,这种笔法,非二十年功底不可成就,红袖才几岁?打娘胎里开始启蒙都做不到。”

    顾悦行听了,依然是摸不到头脑:“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没了头,还能写草书的......尸体,不是红袖?”

    “不是的,”赵南星的回答并没有给予顾悦行多少解惑的机会,“她是红袖,但是又不是红袖。”

    顾悦行放弃思考:“你能不能说的明白些?”

    赵南星也试图让顾悦行能够很好地理解:“尸体是红袖,但是,你看这个尸体,可以写草书,懂得庄子,明摆着,脑子不是红袖的。一些志怪话本中,不是有一些桥段,会写什么,借尸还魂?你可以理解为,现在眼前的红袖,住着另外一个人。”

    顾悦行彻底懵了,借尸还魂他知道,可是这,怎么借了一具无头尸体呢?

    一般借尸还魂的话本,不是苦主伸冤,就是旧情未了。可是这眼前一出又算什么?惊悚走向的话本啊?

    顾悦行说:“我可以理解。可是,这算是闹鬼吧?”

    顾悦行压低声音:“青天白日闹鬼,还是个读书鬼附在红袖身上?这要怎么找?那鬼要干嘛?伸冤吗?我怎么觉得这鬼想要还是报复人间的可能性大?”

    顾悦行算了算,一般读书人家,开笔启蒙都从三四岁起,若是坚持和加上天赋,在赵南星这个年纪,就可以写到这样的草书了,这范围也太大了吧。

    赵南星懒得理会他的脑洞,不过也确实,他们确实要先弄清楚这眼前红袖的另外一重身份,而且这这种“还魂”极为可怕,死而复生,借尸还魂这种事情,发生在志怪故事中也就算了,若是在现实中发生,那么,今天是无头尸体,下一次,是不是就会寻一个体面漂亮的全尸了?这种复合心意的尸体哪里如此容易有?若是不容易遇到,那就蛮横夺取,如此一来,岂不是天下大乱?

    ......事到如今,顾悦行还不能够完全理解眼前赵南星的脸色的真实含义,只是觉得:“你脸色好难看。”

    说不出怎么个难看的程度,但是就感觉是一副极好的山川景色之前蒙上一层乌云,实在是可惜。

    顾悦行可惜完毕,下蹲打量那红袖尸体,结果,连他都不知道,这红袖到底是怎么被害死的。

    他看了看红袖脖颈上的横切面,发现那横切面上并没有任何东西,伤疤也没有,伤口也无,就连缝合的迹象也没有,而是一个完完整整的皮肤,就好像......就好像这红袖的脖子上,从来没有生出过头一样!

    顾悦行被这个发现倒抽一口凉气,扭头却发现同样发现这一点的赵南星一脸疲倦的淡定。他很疲倦,却倒也不吃惊。这一点顾悦行也能理解——作为江湖人,他这个发现就是单纯发现,他可以吃惊,可以好奇,也可以主动请缨去协助解决这个怪事。但是,这一切的前提都在于,他可以退出,随时退出,因为这事说白了和他没关系。

    但是明摆着赵南星不可以,他没有退出的权利,或者说,这天下的所有事,他都没有推拒的权利。

    所以赵南星会疲惫,甚至疲惫还大过于吃惊。

    顾悦行感觉到了他的疲惫,轻声道:“你,看到过红袖的头颅吗?”

    赵南星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看过的,没有什么问题,仵作验证,人间界弟子协助,谢明望也去看了,我也亲自去瞧了两回,都没有问题,就是个人头而已。”

    顾悦行更为疑惑,他明知道,自己的疑惑并不能够解决什么事情,只会一点一点加重赵南星心头的负累,可是没办法:“可是这尸体,却问题重重啊。”

    “确实问题重重,”赵南星道,“她失踪过,尸体失踪,超过二十四个时辰,这二十个时辰中,她去了一些地方,然后被别的东西动了手脚,或许她是逃了出来,也或许,她是故意被放出来的。”

    顾悦行越听越心惊,脱口道:“可是目的呢?”

    “是啊,”赵南星喃喃道,“目的呢?”

“第三百五十八章 泥人”

    顾悦行又想到什么,凑近一分,仔细伸手将红袖的脖颈处细细抚了一遍,越是表情肃静,心中惊骇越重。

    他的惊骇中有一部分来源于赵南星的那个关于“借尸还魂”的例子。他也不算是个完全不信鬼神的,在江湖上走了那么久,也是见到过一些不平事的,有那么不止一回的时候,他都希望这天下当真有鬼神显灵,但是希望和真实是两回事,所以他敬畏鬼神之说,但是让他相信眼前的尸体是借尸还魂,就是纯粹瞎扯淡了。

    顾悦行严肃道:“赵南星,你不能瞒着我,即便是多么离谱的事情,你重要让我明白两分才是。”

    赵南星叹息:“我并非是要瞒着你,只是这事情,有些太过于离谱。”

    顾悦行当然不信:“能有多离谱?”

    “比所谓借尸还魂还离谱,你敢信?”赵南星说,他把刚刚顾悦行察看红袖尸体的所有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心中此刻并不能够明确觉得顾悦行能够承受得住。

    “你试想一下,把那借尸还魂的魂,换做脑子想一想。”

    顾悦行果然瞪大了眼睛,道:“什么?”

    他继而脑子一激:“你的意思是——”

    赵南星阻止了他:“查看完了吗?一些能够有用的线索看了,我们之间要问的要说的,可以慢慢来的。”

    事情有轻重缓急,下了连顾悦行都吃了苦头的东西把红袖迷倒,说白了就是想要争取时间来查看一番红袖的近况,如今谁也不知道这迷药能够迷倒红袖多久,络央已经提前退场,赵南星也要急着有事,忽然来的顾悦行,算是意外,但是也可以把意外作为助力。

    顾悦行又仔细的查看了一番,他再三仿佛确认,红袖的脖颈之处,确确实实是没有脉搏的,这令他也吃惊——若是常人,血管活跃可以以直接简单触碰皮肤就能够感觉到跳动的,常人都知道的是两处:一处脖颈,一处手腕。

    所以很多话本或者戏文中,寻常人发现有人寻短见或者发现尸体,一般要么是探鼻息,要么就是搭手腕的脉搏或者贴一贴脖颈,还有一方可能就是贴在胸腔出听是否还有心跳。

    对了,心跳?

    想到这里,顾悦行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红袖的心跳处。他犹豫了片刻,出手把原本呈现匍匐地面的红袖给翻了过来。

    翻转一个失去头颅的尸体,而这个身体,身上温凉,甚至据说刚刚还有动静,怎么想都令人心理不适。

    顾悦行看了下赵南星,他还在借着烛光细细辨认墙上的文字,那一根蜡烛被顾悦行削成了两半,一人持着一只小半截蜡烛分头行事。

    顾悦行努力压抑心头涌起的那一点纠结,只把半张手掌慢慢放在了红袖的衣襟上按下去。

    红袖依然是穿着当时被害时候的衣裳,和琴菓楼别的丫头的打扮差不多,一身淡青色的衣裳,粗布的腰带,脚下是一双藕色的鞋,鞋的针脚细密,应该是自家长辈的手艺,她叫红袖,所以她一直带着一对红色的耳环,那耳环是用南国的相思红豆做的,之所以认出来她是红袖,也是因为这具尸体的鞋子的鞋头上,同样绣着两颗相思红豆。

    十八岁的姑娘,会有相思,多么正常的事情。

    可是,心脏位置没有感觉到心跳,这一下子,顾悦行都有点不太明确是正常还是不正常了。

    顾悦行喃喃道:“她没有心跳,脖颈处也没有脉搏,除了体温温凉不像尸体,我看不出来她哪里算是活着。”

    赵南星一边聚精会神看那墙壁,一边回应道:“你再探探,探探手腕脉搏之类,我想让你推断一番,她到底是怎么尸首分离的,这才是我困惑之处。”

    顾悦行只好再探,他虽然不是医者,但是对于脉搏这种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皮毛的,他把三根手指搭在了脉搏之上,一边问道:“脖颈之处十分诡异,没有任何伤疤,干净平顺的就好像是一个泥人胚子,把头给拧掉,然后把那痕迹给刮平。”

    甚至这手艺比泥人瓦匠还厉害,刮平的好歹还能看出痕迹,这个简直就是好像天生就没有留一个头的位置一样。

    顾悦行的腹诽到了一半,忽然被手下的动静给震惊的刚刚腹诽了什么都给忘了。

    于此同时,赵南星伸直了腰,舒展了一下刚刚因为弯腰太久而有些酸爽的后背,长叹一句:“我的天......”

    另外一边,顾悦行也跟着学舌一句:“我的地.......”

    引来赵南星好奇一瞥。

    ......

    不管天如何地如何,赵南星在瞥见红袖的脚轻微的动静之后立刻十分快速的扯了顾悦行“爬出”了笼子,他们两人刚刚“逃出”,随着那特殊的笼门归位的一声动静,红袖的手一个五爪抓地,从刚刚暴露了太多致命之处的仰面朝天的状态回到了匍匐,她事实上还是在晕眩,按照顾悦行的经验,她现在应该感觉到剧烈的头痛欲裂......等下,她没有头,欲裂不起来。

    无端的,顾悦行心中生出了片刻的自己都觉得诡异的羡慕,当然,这种羡慕转瞬即逝——比较那种虽然当时难受但是总归会好起来的痛苦,他还是想要一颗好看的头,然后体体面面端端正正的做个人的。

    紧接着,顾悦行和赵南星就看到,匍匐在地的红袖出现了一些动作:她捂住了腹部的一侧,似乎十分的难受,疼到整个身体蜷缩了起来,她捂的地方像是腹部,严格都不算,比腹部的位置要往上几分。

    顾悦行问赵南星道:“她捂着哪里?”

    赵南星回答的简洁易懂:“腰子。”

    顾悦行一头雾水:“为什么我着了道,头疼,她确实腰子疼?”

    赵南星说:“若是可以,我想她也愿意捂着头叫疼.....”

    顾悦行:“......”

    ......

    顾悦行的头疼在随着赵南星回去了府衙之后也只是减轻了一点,但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他之外,那大堂之下吃喝的食客都很正常,那个叫嚣着自己喝了一口粥就两眼一抹黑的,听着声音应该就是那个大清早喝的脸颊红扑扑的大汉,他的闹事得到了满意的结果:掌柜的不仅免了他当日的吃喝,还送了一壶琴菓楼十六娘自酿的美酒,这种美酒每年的份额有限,都只供给雅间的客人,这大汉平日应该只能眼馋,如今一抹黑抹了个这个好事,自然心花怒放。

    顾悦行心道:“能心花怒放还懂得计较利益,看来头不痛,怎么就我痛?”

    他心中很是不平:好歹自己还是个武林盟主,今日竟然如此的柔弱,真是传出去,江湖人可能都要大大的编一个武林盟主大战三百血腥魔头以至于亏损在前的挽回体面的鬼话。

    毕竟这已经不单单是顾悦行的体面了,还是江湖的体面。

    ......他的体面只维持到了府衙,陈染一早等在门口迎接,告诉赵南星人间界的神官已经久候,陈染中间换了一壶茶过去,看表情,快要不耐烦了。

    然而络央的不耐烦在听到了他们两人的陈述之后就被抛之脑后了。

    “你说......赵南星说的,红袖腰子疼?”这已经是络央反复问的第三遍了,即便如此,络央依然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而顾悦行,也依然回答第三遍:“对,清清楚楚,两双眼睛看着,她捂着那腰子的部位,疼得不行。”

    除此之外,顾悦行还想多余嘀咕一句:心说那好像是人间界的新玩意,结果那东西真是会惹事,动静大不说,醒来之后还会头疼欲裂,如此之大的反应,是生怕对方不知道自己被下药了吗?

    但是这个时候也不是说这些没必要的内容的时候,所以他很是识时务的闭嘴。

    关键是络央还有点很是不太信任顾悦行的意思,还又问了一句赵南星:“你确定?”

    赵南星答到:“不过就是个脏器部位而已,我又能看错到哪里去?再者说了,你我难道不清楚,任何人在眼中看着,不过就是一副人架子,中间填充着一些该有不该有的脏器。”

    络央见此,又沉默的皱眉沉思。

    顾悦行倒是生出了奇怪:“什么是不该有的脏器?人还有不该有的脏器?”

    “当然有,比如阑肠。那东西就没什么存在的必要,平日里不作妖就算了,若是运气不好,作妖起来,活活疼死的都大有人在。”

    赵南星给顾悦行比划了一下,解释道:“阑肠就是你这里的肠子的一端,为七冲门之一。这一截又细又小,随便一个什么东西,比如豆子,或者食物比较大一些的残渣不小心掉进去就很容易把肠子给堵住,想一想,肠子堵住会怎么样?当然会腹痛,痛的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不用吓唬我,我知道这是什么,绞肠痧么,我之前一个姑父,就是死于这个痛苦。——有的治吗?”

    “当然,”回答的是络央,“一般先服用大承气汤就可以缓解。”

    “但是前提是,不严重。”接话的是赵南星,“若是严重,大承气汤就不一定可以治愈了,当然,若是运气好,遇到一个医术高超的,还能够当场开膛破肚把那截肠子给切了,来个一劳永逸。这件事情,我记得当初,除了人间界的医者之外,太医院也做过,一个是给一个痛的已经口吐白沫的村妇的儿子,另外一个,是给一个贵族世子,两方压力,还真不太一样。”

    当然不一样,一个是死马当活马医,即便是真的没救活,人间界的那位也不会如何;但是太医院的那位就不一样,据说当时太医院那位给小世子动刀子的时候,门外庭院中,砍头的铡刀,盛放头颅的木盆,还有到时候用来洗地的一桶桶水都准备好了。那救的已经不是世子的命了,而是自己的全部身家,即便是如此,那少年医者别说手抖,脸上汗都没有多淌一滴。

    ......

    赵南星如今回想这事,心中已经没有半点的感觉了,他甚至还逗趣一番,问顾悦行:“怎么样?顾盟主,要不要我也做个好人,找个时间,提前帮你把你的阑肠给切了?”

    不顾顾悦行瞪大的惊吓的眼睛,赵南星一本正经道:“你想想,你以后还是要在江湖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很有可能刚刚坐下吃一口饭,立刻就要提剑去血拼——这玩意到时候米粒掉入那阑肠里,到时候你还要忍着剧痛继续维持你武林盟主的威武,多受罪啊。还不如现在未雨绸缪,来个一劳永逸?”

    对于赵南星这番好意,顾悦行并不感动,也直接拒绝了。

    虽然拒绝的很爽快,但是顾悦行却有点淡淡的犹豫——要不,真切了?

    那边络央翻了个白眼,她严肃道:“我要说明一下,烛引,是以可以直接渗入皮肤为过程,然后直接作用到脑子的,而且只作用脑子,它不会让人什么四肢酸软之类,只会觉得昏沉,宛如做了一个很累的,又很糊涂的梦。”

    络央对赵南星说:“你不是怀疑,那红袖身体里,有别的脑子吗?我当时就是想要证明一下,若是红袖当时没有收到影响就可以证明它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所谓的你想的那么恐怖的事情发生。若是红袖中招了,那么,事情就恐怖了。”

    络央耸肩:“当然最后你看到了,事情很恐怖。”

    赵南星:“......确实,很恐怖。”

    络央又说:“至于顾悦行感觉到头疼,也正常,因为他太快了,他太过于快速的中招,又太快被救回来,这一切的冲击对于顾悦行的脑子来说没反应过来。”

    络央对顾悦行解释道:“这就好像你立刻入梦,又立刻醒来,你的脑子反应不来这种快速突然的事情,就会以为你睡眠不足,你想想一个人渴睡会有些什么反应?——头痛就是其中的一种。”

    这么一说,赵南星也明白了:“红袖身体里,确实有另外的脑子,而且,在她原本应该是肾脏的部位。”

    “不是不可能。”络央说,“人有两个肾脏,而且,一个就能活。”

“第三百五十九章 猴孩”

    顾悦行觉得,络央和赵南星的一系列对话就已经相当的恐怖了。

    他刚刚开始,就参合不进去,除了络央问了两句他回答两句之外,其他的时候基本都只顾着自己的“惊涛骇浪”了。

    好容易等到络央和赵南星暂时中止了对话沉默下来,顾悦行这才弱弱举手表示有话要说:“你们,说的是真的?”

    赵南星说:“如果你说的是脑子在红袖的原本肾的位置......这个暂时只是我们的猜测。”

    赵南星奇怪道:“我之前与你说过。”

    那表情,好像在反过来责怪顾悦行:大惊小怪,一件事情说了一遍剩下的就应该飞快消化然后接受了,怎么还在持续长时间的表演惊悚和惊讶呢?

    顾悦行觉得自己简直要疯了:“这种事情,不吃惊才是不对劲吧?——还是说你们人间界,真的见多识广,这类事情,不是第一次了?”

    他指着赵南星道:“我也多少隐约知道你点事情,你已经很多年没有捡起来过人间界的身份了,也就是说,你对于人间界的见识也是多年前了,你这样淡定,莫非是十多年前,你就已经在人间界遇到过这种鬼事了?!”

    面对几乎要抓狂的顾悦行,赵南星一脸实诚和平静:“没有。这种奇事,就连这位现任的神官大人都觉得恐怖,何况是我这个不入流的外人。”

    赵南星又说:“至于你说的我们两个人没有太过于吃惊,也没有什么一脸紧张,大惊失色这种情绪......其实也好理解,第一,神官大人不可以紧张不可以失态,要随时随地,淡定自若,即便是泰山崩塌.......至于我,你可以说,是男人的面子,一个美貌的姑娘都如此的平静,我若是稍微抖一抖,我就输了嘛。”

    顾悦行简直觉得这两个人脑子有病。

    “若是那些从地坑里爬出来的怪物,怎么个千奇百怪我也能接受,毕竟这是怪物,百年来不见天日,就当时地狱爬出来的鬼一样好了......可是如今,已经祸及到了人。那是红袖,红袖是个大活人,那些怪物,已经可以到了把一个脑子,塞到另外一个人的躯体中,然后甚至可以让那个躯体,无头还可以活动......不觉得太可怕了吗?万一......”

    “还没有万一,”络央道,“那些怪物你是亲眼见过的,你也说了,百年来不见天日,早已经把那些原本为人处世的东西丢的一干二净。但是红袖身体里的脑子,明显是个完人,会写字,甚至会草书,会读庄子......”

    “那又怎么样呢?”顾悦行依然不解,“这能代表什么?”

    但是赵南星很快就明白络央的意思了,他接过来话题继续道:“这能代表很多东西,这代表,若是红袖的死当真是那些怪物作为,也就证明,那些怪物,在丢失了地坑的那个生存之地之后,很是有想要攻占地上活动区域的想法.......当然了,就算不是人,是个野兽,也会自然而然产生,丢失原本活动范围去寻新的家园的举动的,这不算是是什么特别出奇的想法。”

    络央点头:“是的,不过现在来说,红袖的死,可以让我们明白一些事情,就比如,他们已经发现了他们和我们这些人的不同——比如外貌。”

    赵南星说:“但是外貌这种,是最为不能够迅速改变的。”

    他对顾悦行道:“你也是见到过那些底下的‘人’的,和普通人来说,区别太大,一眼就可以明了,不管是体型,肤色所有等等,诧异大到比猴子和人的区别还大......而这种区别,是时间上的诧异,靠一些正常手段,很难短时间内达到理想的程度。”

    他们毕竟也不是什么猴子,猴子只需要一片森林就可以延续族群,就可以生活。但是他们不一样,他们虽然过了百年,但是脑子里依然有自己是“人”的想法。老话说的好,“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已经当了人,当过人的,怎么可能会心甘情愿去当个猴子?何况他们的外表比较猴子来说还不同,会引发恐惧,即便是他们真的想要与世无争的活在地面上的世界里,那人也不能够允许这种未知的、危险的、已经被列为怪物的存在。

    而因为对于生存的渴望,使得他们要想尽办法,抵抗时间的过度,最快的让自己在外形上接近人。

    既然改变不了自己,毕竟猴子不可能用一个月的时间就学会直立行走,长出头发,口吐人言等等......这太难了。

    “打个比方好了,猴子是不能够立刻变成人的,即便是猴子的思想和脑子已经有了那种想要为人的想法,可是外形上是没有办法的。可是,如果抓到一个人,把人的脑子掏出来,换上猴子的脑子,那么,那个换了脑子的,应该算是人呢?还是猴子呢?”

    顾悦行理所应当的觉得赵南星在对络央说话,也同时在十分合理和坦然的等着络央回答,结果发现赵南星问的是自己,他起初不可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问赵南星:“你问我?”

    赵南星也一脸不可置信:“怎么,我不能问你?”

    问当然是可以问的,但是问他又有什么用呢?

    顾悦行想了想,道:“这还真的不好说,算是人吧,毕竟人是看脸的,或者说......可是......真的算是人吗?”

    顾悦行自问自答了半天,举棋不定,最终拍案而起,做了判断:“算是人!”

    下这个判断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到了一件事情。

    江湖旧事。

    “当年,算是江湖上一件很令人发指的事情了,”他说道,同时还问了一句两人,“你们听说过,一对侠侣,杨飞和燕飞?江湖人称双飞燕。”

    不出意外,两人均摇头。

    顾悦行也不意外:“这本来就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而且江湖上也觉得算是羞耻,谁也不乐意大嘴巴传来传去,都觉得怕被外人听了,丢江湖人的脸。”

    而顾悦行会知道这事,纯粹也是一个偶然。

    至于怎么个偶然就不用细说了,该细说的是这个旧事。

    当年江湖上双飞燕是一对十分有名的侠侣,两个人郎才女貌,双剑合璧行走江湖,还双双自创了一套双飞燕的剑法,两个双剑合璧,在江湖上的武林排行到了第六名。按照这个趋势走下去,两人成婚,生儿育女,创建门派,将剑法发扬光大,这一系列指日可待。

    然而苍天好像无眼,又好像是开眼,不叫人一辈子称心如意,双飞燕成婚,婚后第二年就生了一个儿子,那小孩骨骼惊奇,一看就是个练武的料子,而且生的粉面团团,眼睛明亮,简直是夫妻两人的心头肉一般。当时已经成立了飞燕门的掌门杨飞为此大办特办爱子的满月酒,请来了江湖上所有德高望重的武林中人,要在满月宴上宣布自己为人父的消息。

    然而就在满月宴上,双飞燕的儿子失踪了。

    莫名其妙失踪,就在一堆人的注视之下,在所有武林高手云集的飞燕门的领地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悦行说道:“这就是武林人不肯提及这事的原因,因为太丢脸了,当时好像整个武林的能够叫得上名字的高手都来了,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一个婴儿就这么离奇失踪了。”

    赵南星说:“有可能是高手?特别特别的高手,比如什么魔教教主之类的。”

    顾悦行道:“魔教教主跑去偷一个婴儿?”

    “万事皆有可能嘛,既然双飞燕在江湖上大名鼎鼎,当时满月宴都能请过来那么多高手,证明其在江湖上地位不低,这样的地位,得罪一下魔教教主之类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什么魔教教主,”顾悦行声明道,“那都是话本里随便胡诌的。很多所谓的武林的败类或者人人得而诛之的存在,在暴露之前都是不曾声张的,就好像你们朝廷的贪官一样,在被抓起来问罪之前,人人都有一副好皮相。”

    赵南星无语,好好的说着江湖,怎么拉朝廷出来踩呢。真是要不得。

    顾悦行继续道:“若是真的高手,武林的面子还好看点,事实上,往后的那十几年里,江湖上一直坚信,当初偷走杨掌门孩子的,一定是个高手,至于缘由,猜测什么的都有,甚至在往后多年中,把当时来参加满月宴的江湖高手们各个怀疑了一遍。”

    “后来呢?”赵南星的关注点清奇,“是不是高手?”

    顾悦行摇头:“不是,实际上就是杨飞的义妹,一个根本不会武功的姑娘,那个女子,是杨飞当年在江湖上路见不平救下的孤女,后来杨飞看那个孤女无处可依,就认她做了义妹,把她接回了家中。”

    “恩将仇报啊?”

    还是个挺狗血的故事。

    “难道是那个义妹倾慕杨飞,然后结果杨飞却和那位江湖侠女喜结连理,由爱生恨,于是偷走了孩子?”

    顾悦行说:“一半一半吧,由爱生恨是真的,倾慕也是真的,不过,落花有意,流水倒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咦?

    这回连络央都吃惊,起了兴趣:“哈?那杨飞,对自己的义妹起了心思?”

    “不算,是杨飞趁着自己的妻子有孕在身,加上产褥期不好同房的机会,挑拨了一直对自己有意的妹子,出双入对,宛如新的夫妻一般。而事后,那杨飞却一走了之,并且留话给父母,要父母给那妹子寻个人家嫁了。说白了,那杨飞就是安耐不住,又知道那妹子对自己有意思,顺水推舟,把人姑娘当了暖/床/纾/解/的工具。”

    ......听了半天,原来是个人渣的故事。

    络央就问:“那么,这个故事,和猴子和人有什么关系?”

    顾悦行道:“这只是前半段故事嘛,后来之所以事情真相大白,也是因为那妹子经受不住煎熬,主动告之了当年的事情,可怜那燕飞夫人,多年来一直自责于自己,以为自己当年疏忽才导致自己的孩子失踪,所以这些年来,哪怕是知道自己的丈夫在外有大房小家,依然忍了下来,在外还要尽到一个掌门夫人的体面,当年那个伶俐的女侠,之后成了一个面目......哎。别提了。”

    之后那个杨飞的义妹果然被杨家给寻了一小江湖门派嫁了过去,之后杨飞依然时不时的和那个义妹藕断丝连,不过这一次就坦荡多了,甚至他还笃定燕飞会为自己隐瞒。他果然猜的没错,他夫人因为种种,真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年的双剑合璧的江湖侠侣,最后过成了一地鸡毛。

    但是那位为人妻的义妹过得也不好,不知道是老天开眼还是自己心里有鬼,接连怀了三次胎都小产,最后她信了佛,算命时候被一个庙祝说,若是想要如愿,需先解开郁结。

    她自然心知那郁结所在,也知道若是真的解开了郁结面对自己的是什么,但是当时想要为人母的渴望打破了一切,她真的找来了燕飞,把当年一切坦然相告。

    “她只是一个不会武功的姑娘,谁也没有怀疑到她,谁能想到呢,她当时竟然十分大胆的为了一些酒液给孩子,在孩子昏睡之后把孩子放在了厨房梁上的篮子里,那篮子一般都是放防止老鼠啃食的腊肉和挂面的,本来就沉甸甸,何况一个婴儿,不一定就比几块腊肉重。她趁着大家满世界寻孩子的时候,偷偷把孩子带了出来,又因为太害怕,就先藏在了草丛,结果等到夜深她去寻,草丛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过了很多年,那个深山中,出现了一个猴孩。”

    顾悦行比划道:“就是,生的是一副少年的样子,但是举止行为,所有,都和猴群里的猴子一般无二。”

    他如此,问道络央和顾悦行:“你们说,这种情况之下,这少年,算是人呢,还是猴子呢?要说是人把,确实也是人生的,但是他只当了一个月的人,之后,一直在猴群中长大;可是说是猴子吧,他的外貌包括脑子,都是人的。”

“第三百六十章 第一步”

    实际上,那一桩旧事,到找到猴孩的时候,才是江湖人颜面尽失的开始。

    当时参加满月宴的江湖人中,有武林高手,还有江湖百晓生,甚至还包括了当时江湖上的神探,结果竟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当时就站在掌门夫人身边的那个怯弱的姑娘。

    一想到当时众人一口咬定的什么江湖黑道或者邪魔外道等等“有理有据”的猜测,纵然过了很多年,已经纷纷都是武林前辈和泰斗的都不禁感觉到脸上发烫。如今回想,那个姑娘确实疑点重重,有人一口咬定怪不得自己注意到那姑娘当时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当时大意,只以为是那姑娘受惊,并未往做贼心虚上面想.....都怪自己,太过于的慈悲.....

    实际上这种说辞听起来都令人无语:过去了十几年,还能想起来当时一个不起眼的姑娘的那么多的情绪变化?不过就是托词罢了。

    这件事情开始没完没了。

    飞燕门发生变故,掌门夫人夺权,先是软禁了掌门,之后不久,传出掌门暴毙的消息,双飞燕二人自从当年幼子失踪后就再无所出,掌门夫人顺理成章成为了掌门,之后,飞燕门开始搜山,是以那种把整个山头都翻过来一边的那种形式的搜山,最终,在一群常年生活在深山中的猴群中,发现了一个少年。

    飞燕门的弟子连同那些目的不同心思不同却表面文章做的漂亮的其他门派派来的弟子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那个少年从猴群中夺了回来,带到了掌门人面前。

    这中间过程也是十分的唏嘘的。

    猴子还是一种群居的动物,它们会为了同伴而奔波操劳,在多年的时间里,那些猴子早就把那个少年视为了同类,一见到同类被抓,必然不会罢休,它们率领着族群中的所有猴子,围堵了飞燕门,整天在外面的树上和草丛中自哇乱叫,朝着门派的院里和门窗中丢石头水果和粪便,意图逼迫那些人把自己的同伴放出来。

    然而当时飞燕门的掌门已经一眼认出来那个猴群抓回来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儿子,如何肯放开?当即就下令派人去驱赶解决那些猴子。

    “那些猴子如何是那么容易就能被驱赶的?”顾悦行说道,之所以这样清楚,是因为当年听故事的时候,他对猴子这段最感兴趣,“总不能说让那个少年去和猴子谈判吧?那少年当时自己还是一副猴子样子呢,又抓又挠又龇牙咧嘴的,给穿衣服都不要的。”

    他当年问的细节,对于之后的事情也很是唏嘘。

    “后来那些猴子始终不肯退缩,也无法讲理——人和牲畜如何说理呢?那位刚刚杀夫夺位的新任掌门暴怒之下,干脆下令把那些猴子全部射杀。”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关键是,她看自己寻了多年的儿子还把她视为仇敌,一心想要归化回去当畜生,更是怒气上涨,直接点了她儿子的穴位,让那位少年去见那些来寻他夺他的猴子被射杀的画面。”

    听到这里,络央心中愈发的郁闷,她道:“这也太.......即便是为了孩子着想也不该如此,这样一来,她孩子如何还能认她?”

    顾悦行也同样不解,当年他也是不解,但是当年他知道这事的时候,实际上就已经是个旧事了。

    旧事的无奈之处就在于,那是已经发生的过程和结果。无论他如何质疑如何的表示还有更好的方法,都只是一种局外者的冷静罢了。

    时隔多年之后,顾悦行说道:“那位掌门夫人,设身处地的想一想,也实在是可怜,她当年也是一代女侠,认识杨飞的时候也以为自己是得天厚爱的特殊被关照者,想想啊,遇到一个门当户对郎才女貌的少侠,然后双剑合璧行走江湖,最后丈夫创建门派,还以她的名字命名门派——到这里,简直不知道是多少江湖女子的美梦了。”

    “但是呢,这也是噩梦的开始——她的丈夫不谙寂寞,勾引义妹,并且不负责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导致那姑娘由爱生恨,报复到一个弱小的婴儿身上,到这里,原本这一切还能有转机,若是她的丈夫当时诚心悔过,对妻子和盘托出,他们夫妻两人还能有可能为了孩子重修旧好,那孩子也有机会正常长大,结果没有,她丈夫反而为此把所有责任都顺水推舟给到了妻子的肩上,然后以妻子的累赘,化解自己伺候多年风流浪荡的愧疚。......这是多少女子的噩梦啊......光是想想,都要疯狂,不管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多年的苦难,还是为了自己多年的折磨。”

    所以她当时弑夫夺位,还把自己刚刚寻到的儿子抓到面前看把自己养大的猴群的射杀场面......即便是过去多年,那位给顾悦行讲旧事的老人都要评判一句:“疯女人。”

    顾悦行又问了当年困惑的事情:“那个少年,是个彻彻底底的人,也是人生的孩子,脑子也是人,但是他多年来,一直认定自己是个猴子,即便是或许中途有所察觉他和其他的猴子生的不一样的模样,在外貌上和身手上都有所差别,可是最终,他还是选择让自己融入猴群。那你们说,他到底算是猴子呢?还是人?”

    面对这个问题,络央和赵南星对视了一样,均犯了难。

    赵南星问道:“那少年最后,结局如何?”

    看顾悦行那唏嘘的模样,就知道这桩旧事的结局并不会太好,果然,顾悦行道:“那位掌门夫人在断了少年的后路,在告之了少年他已经没有那猴群为家之后,干脆就把那少年给困在了家里。请了私塾先生和礼仪的老师来教他做人的规矩做派,还教他吃熟食,还要用碗筷吃饭等等......一开始,那少年当然不肯买账,但是后来......打怕了,也饿怕了,于是果然像模像样的学了起来,学会了穿衣服穿鞋还会站着走路,也会端着碗吃饭,甚至还会发出人发出来的一些简单的祝福请安和吃饭这种词句。”

    末了顾悦行问他们俩:“你们觉得这像是什么?”

    络央尚且不解其意,赵南星倒是说了个明白:“有些像是耍猴?或者说,驯兽?”

    顾悦行点头,不错,以打骂和不给食物挨饿的方式逼迫不通人性的牲畜被迫学会一些动作和手艺,这种行为,就是叫做驯化。

    驯化的第一步,往往就是建立权威,说人话就是让那个被驯服者感觉到恐惧。

    顾悦行说道:“驯服那个猴子少年的是一个武师,比较狗血的是,他是当时前掌门的人,而且这个人,暗中倾慕那位前掌门的义妹多年,即便是那位义妹早已经嫁为人妇,还一直和前任掌门暗通款曲,这位武师依然痴心不改。哦,忘了说了,那位前掌门的义妹,在前掌门被害之后,也跟着悬梁自尽了。”

    赵南星笑着摇头:“看来那位夫人并不是当掌门的料。她或许是因为内疚和思子心切,把自己困顿了太久,在自己的一方世界中自艾自怜,长久不看外面的世界,她或许不该去当这个掌门,或许,重新做个女侠,会更合适些。”

    “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不是一成不变的,很多武林前辈之所以隐退后就基本不再出山,并不是不想在出来,而是隐退太久,已经不再习惯如今的江湖了。”顾悦行说,“想在江湖上立足,就得时不时的下个山,这一点上,那位杨飞做的很是合格的。虽然也不一定,下了山要是干嘛。”

    说回正题,那位新任掌门也很快发现,自己夺权这事确实冲动,她当时得知真相,被自己多年的委屈冲破了理智,一气之下,也归功于自己的运气。没想到成为掌门之后事情如此的繁琐,她竟然无法专心去面对自己的儿子,只能把自己的孩子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武师,然后自己去解决自己丈夫留下的烂摊子。

    当然,这种所谓信得过,也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被驯服的孩子,或者说,猴子,会对主人产生一种惧怕,同时,会对那个始作俑者产生彻底的憎恨,那个少年,一直被那位驯服者灌输谁才是始作俑者的事情,包括猴群的惨死,包括自己如今莫名其妙的苦难......以至于他心中的仇恨越来越大,最终,在那位燕飞掌门风尘仆仆回来的那天,掌门还没来得及欣慰自己儿子总算是像了个人的时候,她的儿子就暴起,一把抓花了她的脸,把她整个人撕咬的血肉模糊。”

    络央:“......”

    赵南星:“......”

    两个人明显还想继续听那故事走向和后续,没想到这已经成了结尾。

    片刻安静之后,赵南星不死心问道:“后来呢?”

    顾悦行叹气:“后来飞燕门的掌门就死了,可怜,一年之内死了两位掌门,飞燕门就分崩离析了,至于为何那个掌门一个习武之人竟然打不过一个少年......你把他想成一只猴子就知道了,那段日子,那个少年不停地磨砺爪子,磨砺牙齿......他既然多年来生活在猴群中,那指甲其实也被磨砺的十分的坚硬,平日里撕扯一些小动物真是不在话下,何况是没有皮毛保护的一个人的脸皮呢......”

    络央也问道:“那少年呢?是逃走了吗?回去了他熟悉的密林?”

    顾悦行说:“当然没有,若是这样,那些武林人士的面子就真的别要了,那少年把自己的母亲,当然那少年是不认的,只觉得是仇人——那少年把自己的母亲抓成了重伤,当场就被那个武师以逆反的罪名擒拿然后乱棍打死.....据说当时那位掌门还没有完全断气,但是也没任何力气反抗,她应该是活生生看着自己的好容易寻回来的儿子被打成血泊中的一堆肉泥,然后才心不甘情不愿的断气的。”

    顾悦行沉溺在旧事的唏嘘中,不怎么关心赵南星和络央的面面相觑,只是道:“所以说,这要如何评判呢?按常理来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可是他却想做猴子,最终也是以猴子举动被打死的;可是若是一只猴子想要当人,它作为一直猴子向往人的生活,然后想方设法的穿上人的衣裳,像模像样的端正坐着用筷子吃面,那也不会被当做人,但是若是它是个人的样子呢?人说披着羊皮的狼,它就算是披着人皮的猴,一个人的模样,即便是一时安耐不住吃面的时候跳起来蹲在板凳上,不会用筷子,大概也不会有人觉得,他其实是个猴子吧?”

    这一行话和这个旧事,在不知不觉之间,给了顾悦行一个回答,他当时自己问的问题,如今自己得到了答案:“是人,还是牲畜,实际上,最重要的是对方有没有醒过来.......醒过来觉悟,它想要做人的觉悟。首先要有这个觉悟,之后的事情,才能一步一步地走下去。否则,就好像那个猴子养大的少年那样,即便是他生了一副人相,拥有一套完整的为人的条件,可是他不想做人啊,他就像当个猴子,所以他干出来了在我们外人看来,亲手毁了自己大好前途的一番错误的事情。但是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错误的啊,他只是想要摆脱苦难,想要回去熟悉的森林罢了。”

    赵南星明白顾悦行的意思:从动物变成人,或者人要变成动物,意识的萌发永远都是必须跨出的第一步。没有这第一步,后面的一切都会失去顺理成章的解释。

    那么,在定义了这第一步之后,剩下的,就要按照医家的概念来解释了:“但是猴子,和人是不同的,他们之间的差距不单单是外形,还包括了许多无法明说的东西,直白一点就是,即便是人是猴子变的,那人也变了上千年了,这上千年的变故,早已经把人和猴子给分的清清楚楚,这是天地的意思,若是谁想要改变这天地的规矩,要遭受的,可就不是什么秋后问斩或者择日处死,而是天打雷劈了。”

“第三百六十一章 心中有数胸有成竹”

    顾悦行也说:“那这不是好事吗?”

    面对络央和赵南星的困惑表情,顾悦行一摊手,也对他们的困惑觉得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困惑的呢,这不是非常明白着的?

    顾悦行道:“既然这是天打雷劈的事情,那不就表示,这种属于连说都不用强调的‘恶人自有天收’吗?”

    在顾悦行看来,这些地坑里爬出来的,百年前的怪物,想要急迫的想要重新变成人,而且十分十分的急迫,不耐烦要静候多年——他们不愿意与世隔绝躲躲藏藏多年,然后战战兢兢的抓到人来剩下融合了血脉的孩子,再一代一代的淘腾干净血脉,直到把这一批血脉彻底变成人,这意味着要牺牲包括他们现在这一代的存在,甚至包括下一代,下下一代等等。

    百年时间,随着地坑中的生存环境的恶化,地坑的那些“人”一代比一代短,为了不使得灭绝,他们繁衍的时间也越来越早,这种恶性循环导致了等到他们好容易重见天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了“人”眼中的怪物。

    这种发现令他们又是委屈又是震惊。

    就好像历经磨难回到家园的游子,最终发现自己竟然已经被家族除名了一般的复杂心绪。

    设身处地想一想,倒也能理解。

    但是如今情况,是这个“游子”为了重回家族,开始杀害无辜族人,准备顶着那个无辜族人的皮囊和身份取而代之了。

    那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直接从家族矛盾变成了杀人命案了。

    顾悦行说:“俗话说得好,‘杀人放火天打雷劈’,既然那些怪物如此行事,岂不是天理难容?那对于我们来说,不就是‘天助我也’么?”

    顾悦行又补充一句:“天助我们也。”

    络央如此一想,好像也有道理。她此刻觉得,坊间的一些老话不是没有道理。什么所谓的‘多个朋友多条路’,实际上是很有道理的。

    顾悦行这样的,站在局外看待一件事情,会抛弃掉很多顾虑,然后一眼就可能看到大局的结果。

    是啊,那些地坑中的‘刑天’若是真的要逆天而行,那么实际上都是不需要让他们多余的费许多力气去阻止,老天爷都会让他们结果不成一败涂地的。

    络央忽然想到什么,说道:“他们抓去红袖,可是红袖的身体里的脑子,却是个会读庄子写草书的,可见并不是那百年来不见天日的刑天,一定是有另外的人......他们,是要做实验吗?”

    络央又说:“若是如此,是不是代表,还有一个人遇害?而那个人,少的应该是脑子。”

    赵南星未曾回答,从刚刚开始就十分沉默。

    倒是顾悦行好奇:“还有人遇害?做什么实验?”

    络央解释道:“把一个人的脑子放到另外一个人身上......这属于新的尝试,想必那些怪物刑天也不见得就一定胸有成熟,他们人太少,用一个就少一个,禁不起多少次失败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抓地面上,天日下的普通人来实验。把一个人的脑子,换到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

    顾悦行吓了一跳。

    而络央越说着,脸色越是沉重:“若是猜测不错,那么,遇害的应该不止红袖和红袖身体里的脑子两个人,应该来说,他们是唯一,成功的例子。”

    顾悦行又是吓了一跳,急忙道:“为何如此说?”

    络央说道:“你不觉得,忽然有一条,那些地坑里的怪物,来到城里太过于活跃了吗?先是来抓孟将军和亭云侍卫,后来又去监视我们,再后来,还出了红袖的案子......一步一步走下去,若是青果城是个圈,他们可算是直接到了圆心的。”

    还有一方面的事情络央没说,就是他们在荒宅中发现的那个透明的牢笼。

    若是那个笼子真的是用来“盛放”那些刑天的器官的,从那个荒宅的时间来看,那些地坑里的东西,应该已经见到天日很久了。

    怪不得顾悦行说,自己和孟百川他们包括孟郊入了地坑都没有发现那些怪物......只有小孟将军他们当时发现了一批脸色惨白,实际上和常人异常不太多的“人”......

    当时的孟百川顺理成章的以为,那些白色的人应该就是百年前落入地坑的后代,之后就为了种种缘故,就直接消灭了。但是如今想来,那些人,应该是被地坑的刑天怪物给抓到地坑的活人。

    那个地坑,在那些怪物重见天日之后,并没有立刻丢弃,而是当成了囚禁地上活人的牢笼。

    据孟百川招供,那底下的活人数量并不多,也不少,但是以肤色惨白人言有碍的程度来看,他们已经被囚禁了很久,也就是说,那些地坑的家伙,已经多次不动声色的出现在了人间谋害人命了。

    络央喃喃道:“若是当真有天收,天要雷劈要打人.....好歹也该快点,天雷如此迟迟不至,那么就是要让人来收场了。”

    络央问赵南星:“我觉得既然红袖成功了,但是我们下手也快,那些‘刑天’或许还不知道成功的消息,不如,来个引蛇出洞?”

    她问题问出了好久,不见赵南星回答,正觉得奇怪,扭头一看,却见赵南星罕见的开始咬手指。

    他的表情证明,他听到了络央的问话,但是一时半会,他还忙着呢,忙着思考,这问题一定很难,难到赵南星差点把自己手指头给啃了。

    抹了,赵南星叹气道:“我担心的不是什么天大雷劈......我担心的是谢明望的鬼话成真。”

    “谢明望?”顾悦行摸不着头脑,“怎么又扯到谢明望?”

    顾悦行又问:“谢明望说了什么?”

    赵南星似乎白了一眼,道:“谢明望说的可多了,你问的是哪一句?”

    顾悦行说的也明白简单:“那句鬼话?你不希望成真的鬼话。”

    赵南星果真白了他一眼,就在顾悦行以为赵南星不打算回答的时候,他居然就说了:“谢明望说,这一切有鬼,背后肯定有人主使这一切,他觉得这些地坑来的东西随着百年时间过去,加上血脉杂乱亲缘过近,早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榆木脑袋,想不出来这些什么实验的点子。”

    赵南星说话算是客气,总结的也是客气。

    谢明望的原话,可要直接的多了:“那些东西,都是一个个蠢货.......若是无人指挥调教,比野狗都不如——你别这么看我,难道你还把他们当做人?生的奇奇怪怪,即便是个畸形,好歹也该有个人的脑子吧?这些怪物,百年以来,寿命短暂不说,血统太过于杂乱也不说......你要想想,这只是百年而已,以他们能够繁衍出如此杂乱的外貌,这得多少代才能做到?”

    谢明望虽然问的干脆,不过自己心里也没数,他数了数,给赵南星比了个九这个手势:“最起码九代,为何有九族?这是有其他的讲究的,九族之后,血脉就淡薄干净了,但是若是九代不曾外散,这血脉,就纯的几乎是自己和自己相亲了,这自己和自己,能出个什么怪物?即便是泥人好了,自己打碎了,也不过就是出一个重复的自己,越是揉捏下去,那泥巴就越差,到时候,就成了一滩烂泥。不光是血脉,脑子也是。”

    赵南星当时觉得,谢明望一番言论,很算是话糙理不糙的,不过他觉得,自己最好不要随便接下去,否则很容易中了谢明望的套。毕竟以他的了解,谢明望对于一般事情,轻易不会表露出这样眼前一副愤愤不平又‘果然如此’的表情来。

    有了这样的一副表情,谢明望即便是自言自语也是情绪高涨,他滔滔不绝道:“这亲近通婚,一般生的孩子,天赋高的很少,而且多早夭——这个是常识,稍微懂点医学的都知道,你不用露出那个表情,你们皇家最为看重开枝散叶,对这些知晓一些也是常理嘛。”

    他掰着手指一一数过去:“要克服这些东西,地坑凶险环境,天生不足寿命难全的天缺,还有缺医少药这些等等,然后还要记得繁衍......先天不足,本来就不适合孕育的,可是他们竟然硬生生的诞下了那么多的后代,活生生挺过了百年。神奇不神奇?若是说一句老天有眼,那么在这一方面,老天爷都算是独一份的恩宠了。还想如何呢?”

    谢明望可以肯定,这样条件的“刑天”,一旦重见天日,首先要克服的,反而是天日之下活下来的问题。

    讲到这里,顾悦行插嘴:“这是什么原因?从苦寒的地方回到阳光之下去,反而要考虑活下来的问题?”

    这个问题络央就能回答:“你觉得地坑潮湿阴冷不是人过的,是因为你习惯了地上的生活,四季分明,春暖夏日热秋爽冬冷,但是地下么......感觉应该没有那么分明的四季。他们的皮肤,血液,和脑子,应该对于冷热反应不过来的。”

    “夜里倒是可能还好,毕竟密林中夜晚也是阴冷的,但是白天呢,尤其是夏天,阳光炙烤,对于那些‘刑天’来说,或许就无异于是一种炮烙之刑一般。他们在一直稳定的温度下过了百年,若是无人教授,根本不会懂得天冷要取暖,天热要降温,炎炎夏日,需要多喝水,甚至可以泡在水里......等等这些。还有,地上的东西,空气,食物都和底下不一样,你们只是待了几天,上来一番不也大病一场?”

    顾悦行一想,也对呀。

    络央于是道:“同理啊,你们三人有武功傍身,且身体一向不错,都差点要了命去。何况是那些原本就柔弱的.......刑天。”

    听到络央把柔弱和刑天扯到一起,真是令顾悦行觉得无语。

    但是顾悦行又觉得,好像还真的无法反驳。

    于是只好生硬的点头。

    然后道:“所以,神官大人也觉得,那谢明望的猜测是对的?”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络央的反应,见络央神色有些异变,却又没有太大的变化,于是继续试探道:“......神官大人......也觉得,这个....那些地坑的怪物,是受到了地上的人的‘帮助’?”

    结果还未等络央反应,一旁赵南星就冷笑道:“帮助?可不尽然。”

    顾悦行吃惊,扭头看向赵南星,见赵南星嘴角一丝讥讽:“都说了是蠢货了,谁会去帮助蠢货呢?”

    顾悦行真的认真想了想,摇头道:“帮助,不尽然,我也不喜欢帮助蠢货,毕竟让一个蠢货知恩图报也太难了......我么......若是坏心眼一点,会利用一下,达到自己的目的——若是我有目的的话,若是,那些蠢货确实值得利用,值得成为棋盘上的棋子的话。”

    那么,即便是只走一步就丢弃的卒子,用一些无关紧要的蠢货,也好过动用会随时反抗的聪明人来的好。

    这一点子的道理,谁都懂,那么对于谢明望口中的聪明人,当然也懂。

    谢明望说:“但是帮助那些底下的怪物活下来,不是寻常人可以做到的。他们不是人了,也不能够很快的适应地上的日子,他们需要一个聪明人,一个真真正正聪明的,且精通治病救人,精通药理的聪明人来帮助和救治他们的。”

    这一系列,实在是太过于复杂了。

    要帮助那些地坑的东西适应温度的落差,帮助他们适应阳光下生长的食物,让他们懂得危险,懂得隐蔽,懂得听话.....甚至,要在他们懂得这一切的同时或者之后,还要让他们懂得,听从自己。

    谢明望叹了一口气:“你说,你说说看,懂得这些的,天下之中,能办到的,能够游刃有余的......还不怕惹祸上身的,有几个人?”

    谢明望首先把赵南星给摘了出去,说道:“这些地下的东西见到天日的时候,你还是个毛头小子,不是我打击你,你不行。”

    对于这个“打击”,赵南星也算是虚心接受了,他点头,然后一点也不生气:“是啊,我也做不到。所以,能做到的是谁,师叔,心中有数,哦?”

“第三百六十二章 泥人”

    这其实算是赵南星第一次应和谢明望的猜想。

    在谢明望看来,赵南星的应和中更多的是揶揄的气氛在作怪,他聊得到谢明望这些堆砌的辞藻之后要搭建的建筑的真面目,索性就在他磨磨蹭蹭的揭开幕布之前直接干脆点破,也就不用再藏着掖着。

    于是谢明望也十分利落地接了下去这份坡,他浅浅地冷哼一句:“除了曾寥寥......我是想不出第二人......别和我说那个公孙鱼,他没那个脑子,他满脑子除了青春永驻,容不下别的大事——极度自私的人,坏心眼都是有限的。”

    后来还有一些旁的话,比如谢明望又老调重弹的诸如“你是不了解曾寥寥”“我是觉得,你们在朝为官的人,包括皇家的这些皇亲国戚,总是会发自肺腑的看清一些旁的人”“......当然了,这不算是坏话啊”.......等等。

    当然,这不算是是什么坏话,事实上有很多都是事实。

    在朝为官的人,确实在很多方面中,会不自觉的看清一些人,诸如江湖,首当其冲就是江湖,朝廷中人想不透,江湖人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名声,一把剑,或者一个武功高低就耗尽一生,甚至经受不住一次的失败——朝廷偶然有传来江湖一些大事的消息,诸如某某江湖前辈因为一次比如败给了年轻一辈而折剑退隐;或者是什么一代宗师一次失手就气的直接投剑跳崖;还有的什么铸剑传奇因为无法铸成一把绝世好剑自己投身炼剑炉等等......这一个个消息,看得那些朝廷命官连嘴里的瓜都忘了下咽。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至于么......

    朝廷中的人想不通江湖人为了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如此计较,甚至到觉得命都可以随意丢弃的地步,自然也会觉得,江湖的人脑子应该都不太好。同理,那些民间的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闹上公堂,甚至为了一言不合就心生仇恨然后害人害己,实在是得不偿失......经过这些,连带着和江湖与民间关系很好的人间界,一并被规划为“脑子不好”的范畴。

    作为人间界的谢明望,在和朝廷的人打过交道知道这些“偏见”之后,却只是严肃的告之当年的那位小皇子:别小看曾寥寥。

    若是旁人,或许会皱个眉,即便是不当回事,也不会有多少计较的,偏偏那对象是赵南星,他皱眉,然后脸色一下子严肃,二话不说,把谢明望给轰了出去。

    谢明望起初不解其意,只觉得那小皇子还斤斤计较自己当年在人间界的遭遇,很长一段时间不曾放心上。之后偶然机会,窥窃内情,才觉得当年自己随口一句,实在是伤人太深。

    这事情谢明望一直记在心里,亏欠之语从没机会说出口。当年机会错失,如今旧事重提,只会让事情更加尴尬。

    于是谢明望只好装作自己心大,忘却当年口不择言。

    这一回,赵南星也不会如同当年一样,冷冷一句:“我比你更了解曾寥寥是什么样的人。”

    他现在很温和,语气中也是商量的意思:“......我也明白,曾寥寥不可小瞧,我也明白师叔觉得她可办到,也觉得只有她能够办到的原因,可是,师叔,只有我们明白,是没有用的。”

    谢明望明白赵南星说的是什么意思,他叹气道:“这个么......我是不了解我那个小师侄女的,但是,我了解曾寥寥收买人心的能力。”

    其实不用曾寥寥特意收买,师徒关系,本来就亲密,轻易不会被挑拨去。何况无凭无据之下,凭什么让络央反水?

    别说反水了,即便是让络央以怀疑曾寥寥为前提,络央都有很大的可能会十分的排斥。

    原本来说,徒弟怀疑师父就大逆不道,即便是对于师父有一丁点的质疑,都是在任何师门都被训斥的事情。

    谢明望十分的愁苦,他甚至抱怨了一句有的没的:“你说,怎么就偏偏是她呢?”

    赵南星苦笑,谢明望这句抱怨,还真是有的没的,十分没有必要,他说道:“师叔,你还不明白吗?并不是巧合的,不是说,那么巧,我的未婚妻恰好成了人间界的神官,又恰好是她的徒弟......而是,要和朝廷有瓜葛和牵扯的,只能够是她的徒弟和神官。”

    谢明望一听,起初不太明白,细细琢磨之后,脸都白了。

    对比谢明望的苍白,赵南星反而轻松:“挺好的,送上门来,总比了无音讯的好吧?何况,她还挺好,曾寥寥,很会带孩子和养孩子的。”

    谢明望说道:“正是如此啊,曾寥寥十分的尽心尽责,并没有苛待和故意带歪自己的徒弟,如此,一个正直的神官才做不出来违背师父的事情。这才是难办的啊。”

    赵南星也困惑了,他反问谢明望道:“我也奇怪,为何,师叔一直想要让络央背叛师门呢?”

    谢明望没料到赵南星忽然有这样的一句反问,人都哑巴了。

    赵南星反而若无其事道:“这世上有个规矩,叫强扭的瓜不甜。”

    谢明望翻白眼:“甜不甜的,解渴不就行了,那火烧眉毛的时候,有一口水喝是救命的,谁还挑这个?”

    赵南星轻松笑道:“师叔不明白我的意思。”

    他道:“强扭的瓜不甜,一切还是顺其自然的好,朝廷有句话,叫做在其位谋其政,什么身份就会做什么事情。她是络央是神官,自然一切都要以人间界为先,以曾寥寥为考量;可是她若是南燕的朝华,是我的王妃,那么,她就要为自己的百姓考虑,为我考虑。”

    .......

    这边就是后来赵南星寻求络央合作的目的。

    赵南星一本正经,当时远观的谢明望却觉得:美人计。

    不管如何吧,成功就好。

    万里长路万里长,而万里跋涉才是第一步罢了。

    谢明望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转身离开,选择和赵南星与络央相反的距离。所以他没有看到赵南星对络央伸出手,也没有看到络央把手放在了赵南星的手心中。

    ***

    有点话需要言尽于此,在双方还没有正式说开正式确定结盟之前。

    络央沉默,赵南星也适可而止的闭上了嘴。

    索性,顾悦行还在思考,并没有察觉两人之间的古怪——事实上,在那小馄饨的事情之后,顾悦行就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他们面前装瞎。该装的不该装的时候以及不知道该不该的时候,一缕按照应该处置。

    再过一会,一点点的时间,顾悦行就会察觉古怪了,然而,那一点点的时间都没有了——孟百川闯了进来,这着实令顾悦行吃惊,在他的印象里,孟百川是那种沉稳的将士,就是传说中泰山到了都要按照规矩来算流程的古板,他每次来面见赵南星的时候,总是会刻意在十步开外的时候做出些许声响,让赵南星有所察觉,然后再五步开外时候扬声禀告,等到赵南星允许了,才会近前。

    这一系列流程看着就麻烦,顾悦行心想,可能孟百川老婆生孩子,他都会按照这个流程来走。

    结果这回倒是破例了,看来是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顾悦行一下子起了兴趣。

    太阳当然不可能真的从西边出来,若是这样,顾悦行就不会只起兴趣了,该逃命了。

    不过这天下之间,能够让人火急火燎的事情又不是没有,这不就来了么——孟百川火急火燎赶来,一脸严肃,豆大的汗从脸上滚滚而下,明摆着是经历了一连串的狂奔,孟百川道:“殿下,出大事,刑天闯了琴菓楼。”

    “什么?!”

    还没等赵南星反应,顾悦行就拍案而起。

    顾悦行怒道:“他们敢?!”

    当然敢,来的还不止一个,而是二十个。二十个刑天,包围了琴菓楼。

    青天白日?

    不对,现在已经算是近黄昏了。可是如今时节,哪怕是黄昏,天还是亮的,这个时候,热气渐渐消退,农耕的人在渐渐回家,城中恰好是百姓聚集最多的时候,刑天居然敢闯位于主街的琴菓楼?

    赵南星皱眉,但是并不意外,令顾悦行更加意外的是,虽然过来禀报的孟百川火急火燎,但是也只是一脸慎重情绪,并没有吃惊和意外以及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的无措。

    这让顾悦行觉得,孟百川并不是来问询赵南星下一步应该如何处理,如何去应对突发变故,他只是过来禀告一件事情,之所以“忘却了”平日的规矩,是因为这件事情比较重要,仅此而已。

    果然,他听到赵南星问道:“抓住了吗?”

    孟百川回答道:“抓住了三个。逃了五个,剩下的,全死了。”

    孟百川说着就下跪请罪:“属下无能!”

    “等下等下!”顾悦行一旁觉得如此不行,他急于要听到细节,“怎么抓的?怎么逃的?怎么死的?难道老百姓就没有恐慌吗?”

    赵南星在一旁道:“你这么多问题,叫他要先回答哪个?”

    顾悦行想了想,挑了个重点:“百姓就没有吓到?”

    试想一番,忽然一群浑身惨白,长得奇形怪状宛如孩童胡乱捏就的笨拙的泥巴玩具还要丑的怪物一下子呼啦啦涌入城中,不吓人吗?

    孟百川回答道:“并没有,那些刑天,是以人的模样,入的琴菓楼,之后,便在琴菓楼中被包围了。”

    琴菓楼从之前就被赵南星安排了自己人,那些平日里出入的食客住店的人等等,都是被调配而来的训练有素的将士,这事情顾悦行是知道的,令他吃惊的在于,赵南星胆子可以大到把琴菓楼当做诱捕的陷阱,即便是要诱捕好了,那也选个偏僻点的地方吧。怎么能选在琴菓楼呢。

    但是这个如今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在于更可怕和离谱的事情:“什么叫那些刑天是以人的模样?”

    这变故也太大了,刚刚他们还在讨论,以目前来说,那些刑天应该还是只个笨拙的棋子,怎么一转眼,就能够变成人的模样还不被那些熙熙攘攘的百姓察觉?

    这一点未曾亲眼见证的赵南星也觉得有些诧异,他问孟百川:“他们是如何做的?”

    孟百川犹豫了一下,面上露出为难神色,顿了顿才勉强开口道:“......回禀殿下......这个,说来十分的血腥,他们是,把活人的皮囊剥下来,然后,如同穿衣服那样,把自己穿了进去。”

    孟百川面色为难,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把事情交代的仔细,又不让眼前三个人倒胃口。

    他因为这一层的顾虑,说的结结巴巴:“殿下想必是明白的......那些地坑的东西,十分的柔软,就如同没有骨头那般.......属下后来发现,他们不光是无头能活,连......连削皮割肉都不在话下,真真正正,如同泥人一般。”

    真是如同泥人,可以把自己缩的如同一滩柔软的烂泥,然后钻入皮囊中。那些皮囊还不是一张干干净净的人皮,而是带着血肉和骨架的,目前大概看来,只是放干净了血,但是孟百川还是觉得,应该还是少了些什么东西的。“那些人”的腹中鼓鼓,各个都挺着老大的一个肚子,二十个“人”中,有男有女,男的如同大腹便便,女的就犹如身怀六甲,就那样,动作略显笨拙的,进了琴菓楼。

    “哦,属下还有一件事情,”孟百川补充道,“他们虽然冒充了人,可是不会说话,那一颗人头,就是死板的人头,他们好像可以牵引得了手脚,然后让自己走动到各处去,可是,还没学会牵引舌头和眼珠。”

    就因为这个,最先发现异常的,是那个老掌柜。

    那个老掌柜只是在柜台随意的招呼了一声,一个随意的对视之下,老掌柜差点吓的肝胆俱裂。

    老掌柜见过红袖的头颅的,他发现,那个进门的妇人的表情,和在食盒中发现的红袖的头颅一般无二。

    老掌柜一脸煞白,如是对其中一个小兵形容:“......眼睛中间只有一点是黑的,黑豆那么大,然后其他的都是白的,眼眶瞪得老大老大!就像是吓死的一样!军爷!那不是活人!真不是活人!”

“第三百六十三章 半面观音”

    那小兵起初不信,觉得掌柜是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傻了,虽然并没有立刻反驳他,却也是不自觉的带上了狐疑之色。

    也不怪那小兵,起初孟百川听到小兵结巴来报时候,也狐疑上头过,反复问道:“你说,那些家伙,是自己用腿脚,走进来的?”

    那小兵之前就狐疑过,自然明白孟百川狐疑的是什么,事到如今,急到临头,小兵也忘了分寸,一把上前拖着孟百川就走,就如同那个老掌柜一改往日知道他们身份时候维诺的模样,把小兵推攘到那处可看到大堂全貌的二层拐角,指那处,叫小兵看。

    小兵如今也是,拖着孟百川就走,一边还嘴上没停:“大人大人,我的好大人,求求您,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先去眼见一番!真的出了大事!”

    孟百川不倔,那小兵一脸焦急要哭的模样又不是没有看到,于是就真的随着那小兵去了,他的亲兵和随从也不动声色,分散,呈包围状那般,一起聚拢到了琴菓楼。

    琴菓楼,早已经没有什么无关紧要的闲人了。

    那包括来请孟百川的小兵,皆是赵南星的亲兵,本身就有一定的见识,哪怕是心中普通狂跳如同一只滚水的青蛙,那面上的胆怯也非要等到见到了上将才敢流露的。

    在琴菓楼待命的小兵一看这如此场面,便知道这“待的命令”已经来临,于是安排一些人筛查闲散人群,一些人把那关押的红袖牢牢锁好——按照之前赵南星的意思:“绝对不可以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虽然不知道以那些家伙的智慧,到底懂不懂所谓的调虎离山。”

    那些小兵,自己为自己安排任务:这些是用来护外的,就是在楼外疏散百姓,尽量不要声张出去,同时防止楼内的猎物外逃,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这些,是用来围攻的,不惜一切,诛杀之,只针对楼内,若是出逃,不管;另外这些,死守红袖,其他,不管。

    如实安排,这才让孟百川赶到的时候,尽管那些“人”已经发现自己暴露,开始攻击,却也没有造成什么动乱。

    孟百川尚未靠近琴菓楼,就感觉到了地动,不是那种天地崩塌的动静,而是有什么东西,服帖地面,朝着地下,一声怒吼。

    这声音如浪,伏地而过,人自然是感觉不到,只觉得脚下似乎刮过一阵怪风罢了。但是那些家畜,比如街上巷口中原本安睡的黄狗,一下子惊吓一般窜起,狂吠起来。

    经过的路人被吓得不轻,同时不明就里,以为那狗忽然发疯,不耐之下,一脚踢过去,黄狗先是受惊,之后又被无辜一脚踢来,委屈之下,呜咽逃走。

    孟百川此时虽然已经有所准备,但是依然没有料到之后遭遇的一切。

    他刚刚前脚跨进琴菓楼大堂的门槛,凌空就接住了飞扑而来的一片阴影,那片阴影看似如一个巨大的斗篷,入手沉甸,触感十分不寻常,随着孟百川根据惯性力量接下,他还感觉到那东西上似乎还挂着一个重物。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旁边小兵已经惊呼出声,等到孟百川顺着小兵视线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手上的,竟然是一张连着头颅的人皮!

    .......

    阐述至此的时候,孟百川的手上,还有刚刚抓住那人皮时候的触觉。

    说道这里,听到这里,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沉默了。

    沉默,是身后的落日和那一片无风自掉的黄叶。

    顾悦行没想到自己是整场唯一一个有所表现的人,在听到了孟百川抓过人皮之后,他的汗毛静悄悄地竖了起来,鸡皮疙瘩也起了一胳膊。那不是害怕导致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

    他偷偷观察旁边,络央坐的远些,旁边的赵南星倒是冷静,他的脸依然白净,眉眼依然合适随时入画,他随意一般搭在一旁的露出袖口的手也是一如既往白皙修长。顾悦行偷偷看他手腕上的汗毛,很好,汗毛表示一切如常。

    顾悦行险些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不过这种感觉在看到了孟百川一脸的菜色的时候瞬间找到了同盟,他可以放心的放任自己的感觉了,因为他知道,此刻孟百川心里的感觉也不咋地,甚至比他更不咋地。

    那种感觉怎么说呢......

    也不算是反感,也不算是不适,比抓什么熊皮牛皮马皮之类的不一样,人皮触手温软,尚且还有弹性——这一点的后知后觉令孟百川觉得十分的可怕,无论是触手温软还是那种弹性,都让孟百川不得不正视一件事情,那就是:“属下觉得,这些人,应该是刚刚死去不久的,否则皮肤无法保持住如此的鲜活.......”

    青天白日,二十多人的活人失踪,被活生生剥下皮囊骨架,但是几乎已经把整个青果城都包围的孟家军竟然无一人察觉和探听到。

    这种强烈的失职和自责令孟百川无法起身,他长跪,请罪:“属下该死,竟不能保护百姓安危!请殿下降罪。”

    面对这种真情实感的请罪和自责,赵南星先是说:“如今正是用人时候,你现在请罪让我治你,谁去替你收拾残局?”

    还未等孟百川借这个坡下这个驴,赵南星又说:“再者说了......你果然无用了,竟然能够丢了五个......还有,你抓住那三个活口做什么?为何不当场诛杀?留着做什么?”

    这个顾悦行就不同意了,他用胳膊怼了赵南星一把,把赵南星的胳膊从靠椅扶手上给怼了下去,道:“当然要留活口,留着活口,看看这些家伙是怎么披着人皮在青天白日之下入城的啊,孟百川这一点可不算是做错了吧?”

    “.......这可不一定,”说话的是络央,她不紧不慢,第一句开口,还让顾悦行保不定她站在那边。不过不要紧,她很快说了下一句,“这些地坑里爬出来的东西,属性不定,十分难缠,是人不是人,是鬼不是鬼,留着后患无穷,再者说了,为何要弄明白,不需要弄明白,只要杀了就行,只要除了就行。”

    顾悦行明白了,络央这回是赞同赵南星的做法,除之干净。

    顾悦行干脆就有问题直接问络央了:“为何呢?若是明白这些怪物如何穿戴人皮,没什么坏处啊。”

    络央反问:“那有什么好处吗?或者说,有什么用?我们弄明白了这些,会阻止他们继续穿戴人皮吗?并不会,只会他们多活几天而已,多活一天,就会多增加他们逃走的危险。”

    说到这里,络央扭头和赵南星对视了一眼,两人目光交错之下,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对方所想。

    赵南星道:“神官说的不错,只要除之干净,就算是治本。杏林大手有过一句话,无能医者,只治标不治本,有能医者,斩草除根。站在大局上讲,若是一种怪病,只出现在一人身上,且这种病症还极其容易传染,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宿主除掉。”

    这话说的,不是找骂么?

    顾悦行刚刚张嘴,赵南星就飞快加了一句:“当然,这句话肯定找骂,不过作为医者么,都是这样的,顾盟主可能不知道,古早时候,人间界的创始人曾经有个名号,叫做半面观音。”

    这还真没听过,顾悦行皱眉,虽然他还是想骂人,但是依然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他果然问道:“为何是半面?”

    络央替他回答:“因为另外一半,是恶魔,地府勾魂恶鬼。古早时候,那位人间界的创始人醉心于研究疑难杂症,走遍万水千山,记录一些医术上不曾记载,自己也不曾见闻过得疑难杂症,他常常和那些病者同吃同住,一边治疗那些病者,一边把这些病者的所有都一一记下,当然,他也为此吃尽了苦头,使得面目留下疤痕,全身无一处好皮肤,还为此瘸了一条腿......根据记载,他游历将近四十多年,见证过的疑难杂症多千例,其中不乏许多传染性极其剧烈的病症。但是奇怪的就是,这些病症,最后的出现的地方,永远都是他的笔记中。后来才知道,是他的缘故.......”

    络央说到这里,就没有明确说下去了,只是喃喃道:“他后来被人间界的弟子称为半面观音,这其中含义,除了人间界的关门弟子,知道的人不多。他杀生,杀戮无穷,那千例的杂症,最后都消失在他的手上,而消失病患最好的办法,就是铲除宿主。”

    这才是半面观音的由来:那面容丑陋的创始人,杀了无数的宿主,使得那些原本会祸害一方的疑难杂症消失于世间,等于是无形中拯救了千万人。他杀人是事实,拯救世人也是事实。他面容丑陋如同厉鬼也是事实,他的善举却令他死后焚烧烧出很多舍利也是事实。

    他是其中一例病症的最后一个宿主,所以他把自己给杀了。

    他是半面观音,观音,最终杀了恶魔。

    你能说,他是对,还是错呢。

    世人不知这半面观音含义,纷纷以为那是歌颂其仁心仁术,堪比半神。世人如此认为便罢了,人间界弟子,却要牢牢记住那张观音面旁,还有半张恶鬼。

    是做观音,还是做恶鬼,都是要以百姓为考量之处。

    顾悦行闭上了嘴。

    严格来说,赵南星的做法不算是什么错误。他要除掉宿主的直接做法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何况那些人皮也是人死不能复生,只是这直接了当说出,总觉得残忍。

    他听见赵南星此刻问孟百川问题:“为何会令他们逃出?”

    孟百川如实道:“属下无能,受迷惑,无法下手。”

    赵南星听着也跟着迷惑,他和顾悦行以及络央均对视一眼,三人皆是迷惑,最终赵南星一抬下巴,道:“说清楚。据实说来。”

    孟百川又是磕了个头,据实说出,那据实内容,实在是可怖至极。

    “那逃走五个.......那五个......属下该死,当时真的愣神了。”

    起初来说,他们围攻、包抄、下手狠辣有条不紊,甚至等到那些怪物全部褪去人皮做武器的时候,那些小兵已经可以面不改色的面对那种场面了。

    他们打扮成普通百姓,自然不会有武器,可是面对刀剑在手的孟百川等人的时候,他们先是褪下人皮做重物甩打重击,这些不算,有的还直接从自己的“嘴里”拔出一根带血带肉的长长肋骨当做武器相对,那画面......

    即便是受训如同孟百川,镇定如同孟百川,都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更何况是背后小兵,那些小兵倒也训练有素,并没有立刻被打倒,而是交替去吐,你吐完他吐,吐到最后只剩下酸水,吐无可吐,就接受了。

    等到接受时候,那些“刑天”就落了下风。

    孟百川很快发现,他们的弱点是肚子。

    “属下,一刀下去,发现那怪物腹中有硬物,想着看个究竟,就挑开了其中一怪物的肚皮,结果发现滚落出来一个连这如同脐带模样的脑袋,确实是脑袋,属下看得分明的,连者一根如同脐带的东西,那脑子还在挑个不停。”

    画面震撼,却也没有给予他们条件让他们震撼多久。那怪物自哇乱叫的想要抢回自己的“脑袋”,其实那个时候孟百川他们也分辨不出来那东西对于他们来说到底是脑袋还是胎儿,但是其中一个大受刺激的小兵实在是忍不住,也杀红了眼,直接在二楼把一个一人高的花瓶给砸了下来,不偏不倚,正中那个“脑袋”,即便是有头骨包裹,那也经受不住那个巨大花瓶的重击,随着花瓶碎裂,头骨也跟着迸裂,那怪物连尖叫一声都来不及,直接软成了一摊泥,之后,就一动不动。

    孟百川很快反应过来,扬声道:“弱点在腹中!挑开腹部!直击那脑袋!给我不惜一切,砸个粉碎!”

    形式就是在那个时候直接逆转的。

    一个,两个,三个......都是如此。

    “那怎么又逃走了五个呢?”顾悦行没忍住直接问了重点。

    孟百川道:“那五个,破开腹部,挑出来的,不是脑袋,而是......婴孩。”

“第三百六十四章 半日园”

    现在回想当时场景,孟百川都还是觉得震惊不已,他一边努力回想画面,一边补充当时观察到的细节:“那些婴孩......落地便能行动自如,而且无脐带......通常婴儿落地,与母体来说,是有脐带的,但是那些婴儿却没有,而且不哭不叫,破肚出膛便满地乱窜,上柱爬墙,如履平地,宛如.......宛如......”

    孟百川正费力纠结词汇总结,那边顾悦行已经想到具体形容:“蜘蛛?!”

    孟百川顿时一个激灵,立刻道:“不错!便是如同蜘蛛一般,十分的......伶俐。”

    赵南星和络央听着孟百川和顾悦行你一言我一语,只觉得吵闹。他本能觉得,之所以孟百川和顾悦行会为这种事情吃惊,大多数情况是建立在所谓的“印象困局”中。

    所谓印象困局,便就是从小到大,亲眼见证或者是虽然是道听途说却也觉得理所当然的东西。

    比如,湖水是冷的,火是热的,花是香的,草是绿色的,兔子吃草,猎狗吃肉.......这些都是固有印象组成的“牢笼”,虽然有道理,并且这些印象都是源自于大部分如此的基础,但是人们依然觉得,若是有朝一日被打破这种印象牢笼,必然会带来不小的震惊。

    事实上,湖水不一定是冷的,这世上有一种一些湖中的水是热的,并且有的非常热,会把鸡蛋煮熟——这是温泉,后来也逐渐被人所知,这算是其中一个被打破且接受的印象牢笼。还有磷火,磷火不是热的,也烧不死人,更没办法用来烹煮食物;有的花是臭的,散发着腐败尸体的气味,吸引苍蝇蚊虫;有的草是黑色的,有的树的颜色的叶子是红的,黄的.....兔子会吃肉,且属于猛兽,猎狗,猎狗也会偷吃南瓜......在不缺少食物的前提下。

    在固有的印象中,这些都会令人吃惊的。

    何况是一个落地就满地爬的婴儿。

    赵南星问道:“那些婴儿,都是从谁的肚子里剖出来的?”

    赵南星如此问道,并且提醒孟百川:“别忘了,之前你所言语的意思中,是那些怪物,披上了人皮作为伪装所以你自己都要明白,那些人皮,包括被你剖腹出来的所谓腹部,都是一层人皮罢了。甚至来说,他们自己,都可以算是一层皮囊,本体,应当是那个脑子。”

    络央也赞成:“所以他们这次也不算是直接送死,分明还藏了一手,目的应该是红袖,但是,二十个人......应该付出了不少。所以大概是动了些别的办法。”

    就比如说有的装作孕妇和大腹便便,然后把最为重要的脑子塞在腹中,如此还不够,还藏了一个婴儿,那婴儿才是本体,然后趁着众人震惊之余,趁乱逃走。

    赵南星说:“别把那些东西当做是寻常胎儿,既然落地就能够奔逃,那就有可能,它们会在短时内长大。”

    他看了一眼孟百川,道:“至于时间,或许就是剖开,现身,然后你们呆若木鸡,到它落地的那一段时间。它就从一个初生的胎儿,变成了一个落地能够爬的婴孩。”

    一个胎儿,一个是婴孩......

    个中差别,尚未娶亲的顾悦行不懂,不能够说孩子都上学堂的孟百川不懂。

    他明白过来之后,立刻觉得事情重大更重大起来,孟百川结巴:“怎么会?!落地只是一瞬!”

    络央道:“所以也没有长大多少啊,你不是也没有察觉对方长大多少么?”

    孟百川愣住。

    络央好心道:“孟将军,如今,那五个婴孩,或许在你请罪时间里,就已经长大,成为少年了。”

    听到这句,赵南星又看了孟百川一眼。

    顾悦行也溜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看,顾悦行觉得,孟百川沧桑了不少。

    ......

    看着孟百川失魂落魄退下之后,顾悦行道:“......啊,孟将军......看着这几日经历,虽然沧桑了不少,却还是挺年轻啊,我一直觉得,如他这样而立之年者,若是变老,应该挺明显。”

    这随意的一句感慨叫赵南星和络央两人心里打了个突,两人对视一眼,心中思虑已经差不多崩腾出了城门。

    最终赵南星决定不解这一茬,他问络央:“你觉得那五个东西,会去哪里?”

    络央沉思一会,最终摇了摇头,她倒不不知道,而是示意赵南星朝桌面上看,他们在府衙后堂花园中,这个花园呈八卦,就是字面意思上的八卦,据说上一任的知府上任之前是个道士,之后还俗入的朝廷,身着蟒袍,心在三清,每日都要口诵一边经文,干脆在后堂中修了个八卦园,什么花草都无,只是一个花园。

    三清没有庇佑他多少,倒是叫他运气不差,平平无奇的来,平平无奇的走。留下一堆烂摊子爆发给后继的陈知府。

    陈知府信佛,倒也没有直接铲除那个八卦园,只是安了座椅当了寻常园子。因为位置偏僻,平日里除了围墙上晒太阳的猫和觅食的麻雀,几乎不这么会有路过的活物。

    陈知府管这里叫“半日园。”取自“偷得浮生半日闲”。他是个父母官,不好意思管自己的地方叫什么闲杂之所,只能取半日二字。至于这半日做什么,他知天知地知即可。

    如今这个园子,成了赵南星几人觉得最合适聊天的地方。

    一开始顾悦行尚不理解,之后明白过来,是为了防“隔墙有耳”和“隔墙有眼”。

    为了防这以上如是,络央沾着少许茶水,在桌面上写:“......他们来找红袖。”

    赵南星也如此效仿,蘸水,写道:“是抢。”

    好,是抢,来明抢红袖,进门就撕破脸的那种。

    顾悦行也如此,水迹在桌面上潦草一个成语出来:“声东击西?”

    除了一个成语,还有一个表达疑问的符号和一张困惑的脸。

    顾悦行有如此的疑问也不是没道理,那些地下跑出来的东西,若是真的很早就见到了天日却一直未曾别人察觉,要么就是避世,要么就是有人窝藏,总觉得以那些东西的智慧,要学会混迹人群,本身还不至于那么快。

    从今日一出就能看的出来:一进门就撕破脸,一来是有些故意的成分;二来,有可能是因为已经支撑到了极限。何况那些人冒充活人,技能也是笨拙的,否则不会连老掌柜都瞒不过。

    可是也是因为如此,他们的这一回忽然而来的正面交手,反而把之前络央赵南星那些原本只是假设的推论给定下了一半。

    而且不管是失败,还暴露了弱点。

    这实在是让顾悦行不得不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阴谋在。

    赵南星还没想好怎么问,那边顾悦行又谢了字:“孟。”

    应当是表示孟百川,又写了个“小”,大概是小孟将军,之后又画个箭头,指向自己,然后在刚刚那已经干掉的成语声东击西的基础上,又写了个成语:“醉翁之意?”

    醉翁之意是什么谁都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山水之间。

    可是那地坑的东西的意向,若是不在红袖在两位大小孟将军和顾悦行之间,这事就麻烦了。

    络央为了这种忽然而来的麻烦皱眉,看了顾悦行一眼,又看一眼,满目都是不解,她一双秀目,天生含情,即便是努力想要使得气质清冷,却也抵抗不住自身的明艳动人,她的眉目在五官中最为出众,第一眼时候,就让顾悦行想到一个成语:“顾盼生辉。”

    当时顾悦行就觉得,这样的一双美目,实在不合适染上忧愁,可是不知不觉之间,他才恍然明白,若是想要让这双眼睛不染忧愁,她就不该入世,既然入世,怎么可能不沾染上俗世的尘埃,这俗世,又称为红尘,滚滚红尘,滚滚尘埃,尘埃中,什么都有,有情有爱,有恨有愁,有喜有怒......人在世上走,必然会让自己惹上尘埃的。

    他生在红尘,若非络央入世,如何能见到?只要见到了这样的一双美目,就注定了,这双眼睛会染上忧愁。

    顾悦行心痛不已......一点都没有被人盯上成为醉翁之意的自觉性。

    反而像个自己都被冷雨浇了个透彻懂得发抖的旅人,还要多情的怜悯旁边的一朵小花。

    不过络央不是小花,他也不是会轻易被区区雨水淋到就发抖的旅人。

    络央的皱眉也并非是忧愁,只是奇怪:“......我实在是想不通,他们要你,做什么?”

    这话是直接问的,且问的真心诚意,诚意到让顾悦行有点难过。

    顾悦行想说,你一个神官都不知道,我如何知道呢?

    可是话还尚未出口,下巴忽然一个力道促使他抬头,顾悦行万万没想到络央有这样一首,给愣住了,就竟然十分配合的被络央捏着下巴抬起了头。

    络央的手指微凉,食指和拇指的指尖位置微微触碰他的下巴,顾悦行甚至能够感觉到络央的手指抚过他的微微冒头的胡茬,她时不时会施加一些力道,为了迎着光线看清楚自己的下颚骨。

    顾悦行也果然配合着左右扭头低头,时不时还要瞄着看一眼赵南星的反应。

    赵南星没什么反应,他好奇盖过了可能有的不妥,他确实不解络央忽然的行为,但是也没立刻追问其用意。反而他觉得,顾悦行那红到要滴血的耳朵看着十分的有趣。

    顾悦行偏着头,一边的耳朵不偏不倚,背对着正旺的晚霞,晚霞的霞光照的那一只耳朵简直.....娇艳欲滴,鲜嫩可口.....

    令人......垂涎三尺。

    这个词之所以会冒出来,是因为赵南星看到,对面围墙上那只肥大的猫,正对着顾悦行流口水,若是以一只猫的立场来看,那口水,确实有点泛滥了。

    络央此刻不觉,依然聚精会神看顾悦行,此刻已经观察到了脖颈动脉,这下,顾悦行的脖子也变得红润可口了。

    那猫再也忍不住,一个躬身准备,“哇呜”一声沙哑嘶吼,就对着顾悦行的脖子张开了大口。

    画面直击,赵南星非常清楚看到了那猫嘴里的一只眼睛。

    顾悦行此刻,听到了耳边的一阵风声,他魏然不懂,甚至下颚骨没有离开络央的手指的前提下,一个轻巧偏头,就避过了从赵南星袖中射出的一支袖箭。

    那种袖箭裹着风,在猫嘴里的腥臭味随风即将铺面之前,从猫嘴从穿过,直接钉在了围墙上。而那只猫,还依然借着惯性,朝着顾悦行方向扑来,顾悦行偏头可过的东西,赵南星却有些狼狈——他不得不偏移开大半个身子,甚至险些外倒——那股腥味实在是叫人不适。

    他身手不如顾悦行,同时因为那只猫近在眼前,他规避的动作就显得大了些,就在赵南星险些踉跄倒地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背。他倚靠着这个力量,看着那个猫像一个空空的口袋那样掉到了地上。

    “明明是一只猫......”赵南星道,他下意识紧紧攥拳,握住了手心的一点点暖意,“我是看到这只猫从围墙上过来,盯着顾悦行不放的。”

    那只猫的眼神先引起顾悦行的注意。这只猫胖胖矮矮,生的很丑,且脏,身上毛色凌乱,一看就是刚刚打过一场惨烈的群架,眼神凶狠,嘴角还有血迹,看起来群架不一定占了上风。

    它一只独猫,来到这里,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麻雀,没有仆人送的残渣,除了一抹不太有温度的残阳,赵南星想不通为何一只落败的猫来此到底是有何用意。

    一般来说,受伤的野兽会寻个无人之地舔舐伤口,但是前提是要饱餐一顿——他看着那只猫瘪下去的肚子想,那么最好的取出就是厨房后门的地方,那里一般都有野猫和野狗寻觅食物,运气好会寻到整颗来不及被别的猫找到的鱼头。

    但是赵南星又想,这猫为何打架,说不定就是为了争取谁才能第一个去那厨房后门的泔水桶的权利呢。它既然输了,想必也失去了寻到整个鱼头的资格。于是只能来此舔毛,或许望着那残阳,还能幻想那是一个鸡蛋黄。

    但是,这猫饿到这个程度吗?盯着顾悦行张大嘴巴,流下了一串的口水?

“第三百六十五章 心有灵犀”

    与此同时,顾悦行感觉出来,络央的手从他的下颚骨处离开了。

    也是与此同时,他瞥到了赵南星的一记神色从络央处移开。

    顾悦行很是自然而然的觉得,这是不是两人的一个计划。但是不应该,他们并没有时间谋略,若是一个眼神示意所作出的安排,顾悦行就要怀疑,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有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的?

    要知道,心有灵犀这种事情,即便是在江湖上,都没有几对神仙眷侣敢号称对对方如此的。即便是已经被人称为神仙了,因为神仙容易当,眷侣也好做,可是真的心心相印一说,大概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没底。

    看,在没底上来说,大概是还能做到心有灵犀的,也就只是如此了。

    结果这两位......能这样?

    顾悦行十分的表示怀疑。

    而现在,重点不是这个。

    顾悦行略微心惊,他平顺一番,很快问道:“你是如何察觉这猫有异常的?”

    赵南星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一开始,我只是......发呆了,觉得闷,然后想寻点开心。”

    于是就去左右环顾,盯着日头,又看了一下墙头上的草,想到了那个关于两边倒的墙头草的典故,又用鞋尖磨了一会儿脚下的石头,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位置,正好是那个前知府的八卦阵中央的位置,他甚至还知道一个接着八卦阵糊弄人的法子.......他从来只用过一次,并不算是不光彩,不过也称不上什么令自己骄傲的事情。

    起初,赵南星是真没察觉到那只猫的异常。若非是无聊和出神,他也懒得去猜测一只不怎么好看的猫的经历。

    这其实也是陷入了印象陷阱。赵南星后知后觉心想。

    后来,他是看到那个猫流口水。

    他喜欢猫,王府中也有很多的猫,他知道猫饿极了的模样,猫不是狗,也不是人,饿极了或者嘴馋极了,也不至于会如此的形象不顾。

    他这才产生疑虑,按照自己的经验,疑虑产生,下一步就是戒备的开始。他不动声色的开始对一只猫产生戒备,同时也不动声色的在桌下,偷偷踩了络央的绣花鞋一脚。

    那双绣花鞋他早上见到络央提起裙摆时候露出过,是一双素面的鞋子,鞋子做的厚实,但是布料上乘,绣花也扎实。人间界不缺钱,但是也不习惯把不缺钱挂在脸面上,于是即便是神官的鞋子,也只是做的低调,她的鞋尖坠着一颗铃铛,并没有声音,却也不是空心的。

    赵南星一脚踩在了那个铃铛上,那个铃铛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如风过耳一般的轻轻的哨音。

    这哨音不会瞒过顾悦行的耳朵,但是顾悦行只会把它认为是风声。

    但是络央自然不会,毕竟被踩的是自己,她明面上没有任何动静,但是反过来跟着剁了他一脚,很重,之后,以一种十分突兀的动作,去“触摸”上了顾悦行的脸颊。

    他面前的顾悦行一瞬间就从一只从容的少侠变成了一个木头,除了脖子和耳朵克制不住的发红之外,他的所有动作都失去了主动权,一切都跟着络央的手势机械而顺从的动作。

    与此同时,赵南星不错眼珠的观察那只猫,也看得分明,那只猫,确实垂涎的就是顾悦行。

    可是,那只猫为何要垂涎顾悦行呢?

    这是赵南星不解的地方,也是赵南星想要明白的地方。

    他看了看自己,也看了看络央,又盯着顾悦行看了好几眼,确实,他们这三人中,顾悦行最为年轻,可是若是论肉质鲜嫩......那怎么也得是络央吧......姑娘家香香软软,哪个不如臭男人好?

    所以,顾悦行被猫盯上,原因一定不是因为年岁。

    那么,顾悦行还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还有,就是顾悦行去过地坑。他们两人没有,这是又一个区别。若是这样,这猫,就不是简单的猫了。一只简单的猫不会对去过地坑的顾悦行有那么大的反应。

    除非......要么这只猫是地坑来的,它嗅到了顾悦行身上来自“故乡”的味道。要不然,就是这只猫,不是一只猫。

    ......

    浑然不知自己刚刚被一只猫“垂涎”到流口水的顾悦行扭头看到那一团辣眼睛的东西,嘴角都要抽搐了:“那是什么?”

    他又看到那地上的猫皮,道:“是那只猫吐出来的?不对,是那只猫把自己的肉给吐出来了?”

    这算是什么鬼?一只猫,活生生把自己的骨肉给吐出来,然后直接剩下一张猫皮,从古到今都没有这样的奇事吧。

    而赵南星的解释,简单到点到为止:“它不是猫,至少,在针对你的时候,已经不是一只猫了。它是.....披着猫皮的东西。”

    披着猫皮?

    赵南星自顾自点头:“不错,它只是披着一张猫皮,就好像当时,那些家伙,披着人皮装作人大摇大摆进了琴菓楼。”

    赵南星起初不明所以,如今恍然大悟......他之前确确实实猜错了。

    他喃喃道:“这猫,不是打架输的,是赢了的。”

    顾悦行不解,追问:“什么?”

    赵南星此刻已经全然明白了:肥大的猫,温吞的步子,晒太阳的闲散,和身手脏兮兮还有血迹的皮毛......看起来狼狈,实际上,这只猫应该是刚刚落幕的一场战斗的赢家。

    想想看——它是一只野猫,按照惯例去巡视它的那几个固定的地盘,油水最多的就应该是府衙后厨和酒楼后厨的那几个泔水桶,运气好,会寻到新鲜的鸡头或者鸡屁股,还有能够剩下完整的肉的鱼尾。可是这一次,运气似乎更好了一些:它们遇到了一块新鲜的嫩肉。

    一个还能够蠕动的婴儿,新鲜的肉,带着腥味的血,再也没有比这样的肉更加美味的食物了。这一切落到那一群野猫眼中,自然是一场大战。

    这只猫赢得了胜利,得以第一个优先享用美味,它或许觉得那一块硬物是个好东西,然后一口吞了。

    当然,也有可能,它确实是个落了下风的,最后剩下一块难以咬动的骨头和一些残渣,它清扫了战场,并且吞了那一块硬物。

    ——这一切都有可能。但是最重要的是,它大摇大摆的,进了府衙。

    孟百川等人在府衙中上下已经下了命令,严阵以待会有个婴儿或者少年浑水摸鱼混入府衙伤害君侯殿下。但是,谁会去提防一只野猫呢?

    他早该想到,孟百川不是个急火火的人,他应该在那胎儿逃脱之后立刻就去搜捕,同时一边随时掌握消息,一边来请罪,但凡在他踏入半日园的前一刻知道一点消息,孟百川都不想要“吓到”他。

    作为属下,保卫上司,不止是保护人身安全,还有不可令之受惊。所以若无必要,孟百川不会把坏消息告之给赵南星。

    所以,孟百川一定是不知道婴儿去了哪里。

    而如今关于这个问题,赵南星算是有了点数。

    赵南星说道:“有个婴儿,被猫吃了。”

    他看着那只猫皮,补充:“至少是一个婴儿,尤其是带了血的胎儿,在野猫子的眼中,就是一团美味佳肴,新鲜的美味佳肴。”

    一旁的络央很快明白过来:“五个逃走的,其中一个,被野猫当做新鲜的肉给分吃了?然后被吞吃的脑子,在野猫的肚子里占据了猫的身体......是这个意思?”

    赵南星点头。

    他看着墙上被钉死的那只肉团,尚且还在扭动,他的袖箭并没有特意瞄准,其实按照当时顾家的说法,那袖箭只是作为防身,即便是正统江湖高手,想要以袖箭瞄准,也是不容易的。

    当时顾家以此举例,算是一种宽慰,不过当年的赵南星并没有被宽慰到多少。而如今,长大了不少的赵南星已经很懂得适当的给自己台阶下了。

    他的袖箭并没有钉死在致命处,那一团肉球还在试图要拜托那个袖箭的钉固,其中他还看到,那肉球中,还有个东西运动的要比肉球本身更加的灵活。

    顾悦行瞧得分明,那一团小小的肉球在大肉球中灵活的游动,似乎在寻找突破口。若是之前那一团严丝合缝的肉球,可能还有点难度,但是如今,那个袖箭的位置,岂不是就是最为明显的突破口了?

    顾悦行原本还在困惑,但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那个东西,大概就是脑子!

    婴儿的脑子,不就是那么大吗?

    何况刚刚孟百川说过,那胎儿,落地可动。可是那么小的胎儿,脑子岂不是更小?

    他听到之后,当机立断,扭头问了赵南星一句:“除了吧?”

    随着赵南星点头,顾悦行徒手掰碎一片茶盏瓷片,头也不回的就随手投掷过去,他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做得到飞花摘叶可伤人,大概袖箭也一定可以百分百的准确。

    没有什么千钧一发的时候,那小小的如同一个青梅大小的脑子还尚未寻到袖箭扎到的突破口,就被直接成为了“胎死腹中”的另外一种形式:那个肉球,在肉中,好像一个水面上的气泡那样,“噗”的一下,无声的泄了气。

    那团肉,随着那个肉球的裂开,顿时不动了,也是在这个时候,那团肉才正式的开始如同死肉那样,垂挂在了墙上,袖箭这个时候才感觉到了重量,在钉口出,扯开了一条缝隙。

    顾悦行看到了那墙上的一团血印,他这个时候才明白:“原来刚刚,那个肉是如同壁虎那样,扒在了墙上。”

    怪不得,怪不得那一团会动的肉球死活没有找到出入口,错过了逃生的另一个机会。那袖箭严丝合缝虽然算是刺破了皮肉,可是与此同时也讲那缝隙给堵死了,加上那一团肉当时像壁虎那样帕在了墙上,并没有让肉团形成太大的重量下坠,扯出更大的口子,这才困住了那个肉团。

    顾悦行感慨道:“那肉团,果然不聪明,或者说,聪明反被聪明误。”

    他走到了那团肉的面前,皱眉打量,却不愿意亲自上手,只是一抬下巴,问赵南星:“真死了?”

    赵南星扭头问络央:“真死了?”

    络央像是要翻白眼,又没有做出真的动作,只是道:“若是不放心,为何不补个刀?”

    补刀?如何补刀?

    顾悦行正奇怪,就见络央取了一颗药丸,丢入了一杯清水中。那药丸是红色,入水后迅速划开,反而成为了一杯无色无味的清水。

    看着顾悦行咋舌:真是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良药。

    络央将这一杯清水直接泼到了那坨肉上,那肉毫无动静。就跟泼了一杯清水无异。

    络央下判断:“死透了。但凡还有一口气,捧了这杯水,都好歹会回光返照一下的。”

    顾悦行好奇:“所以这到底是什么?”

    络央道:“正式的名字太绕扣了,俗名好记,叫伸脖蹬腿丸。”

    听着吓人,实际上是好东西。哪怕是奄奄一息只剩半口气,来不及交待遗言,吞下这一颗,好歹是可以说个完整的话的,不至于话说一半,例如“杀我的人是......”说道关键就咽气。这一颗下毒,狗血的江湖话本或者悬疑戏文都能减少一半的章节。

    顾悦行觉得:“真是个好东西。”

    他摸了摸荷包里的药丸,很想讨一颗收着。不过他觉得络央并没有赵南星好说话,于是先打住念头,先想正经事。

    根据孟百川的说法,在琴菓楼时候,那肉团之所以会逃跑,就是因为孟百川他们主动剖开了那些人皮,无形中主动给了一条逃生通道。那些人皮,既是一件衣服,实际上也算是一个束缚。

    而之前孟百川毫无经验,剖开人皮的做法等同于替那些东西解开了束缚。

    可是若是这样想来,就该好好说道说道了。

    顾悦行想到一个问题:“有没有可能,当时那些琴菓楼的所谓的‘人’,实际上是被迫塞进人皮中的?”

    顾悦行比划着说:“那些东西,不会穿衣服吧?这穿衣服,不是也要学的吗?这人皮,比衣服可难穿多了,他们那个脑子,会穿衣服吗?”

“第三百六十六章 累不累”

    这句话落地,赵南星和络央齐刷刷的看他。

    看得顾悦行本来就没有多少底的心里越发的漂浮,他开始忐忑,七上八下,倒没有不安,对于这一件事情来说,顾悦行身后代表的江湖似乎从一开始就已经被规划到了外围,他最多最多,就是个旁观者,局外人,只是倒霉一点,被连累一番,成了那地坑的怪物的猎物之一罢了。

    但是即便如此,顾悦行也知道,这一场事端,大概八九成和自己以及自己代表的江湖是没有多少大关系的。

    所以,他不用不安,即便是胡言乱语亦或者说错。

    赵南星这样的地位的人,他若是分辨不出一句话到底是胡言乱语还是无心点题,那就是他的问题,而不是自己的。

    所以即便是面对两位的注目礼,顾悦行也只是两手一摊,面露无辜地反问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就没想过?”

    赵南星道:“我确实没想过......那些东西,在地坑百余年,已经变得奇形怪状,却没有为此长出合适保暖的浓密毛发,我曾经为此好奇过......”

    顾悦行道:“所以你就觉得,如果那些怪东西没有为此生出御寒的毛发,那么就应该是学会了穿衣保暖?”

    赵南星没接话,算是默认了。

    其实他的猜测并不算是毫无逻辑的,地坑和山洞相似,外界的气候变化对于地下影响不大,出于恒温状态,所以在地坑中的那些曾经的“人”,要么会学会以外物御寒,要么就会直接适应那个常见稳定的温度。

    这这推论,从那个地坑中带出来的藤蔓就能窥见一二:那个藤蔓,很是惧怕阳光,在偏凉的夜里生的茂盛,喜血肉,并且能够迅速的吸收自己吞噬的东西的一些有用的能力。

    理应如此的。

    络央说道:“这确实应该细想一番的——常年,我是说常年,常年在一个相对的温度的地方的动物或者植物,若是忽然来到了诧异过大的地方,就会很容易生病。很常见的就是江南的人若是去了偏北的地方定居,就会明显感觉到不舒服,会咳嗽,皮肤觉得干燥,时不时流鼻血等等,反之,若是北方人到了江南,也会感觉到不舒服,会头痛,骨头有的时候会疼......但是作为人来说,是调养回来的。”

    按照这个逻辑来说,地坑的那些东西重见天日的那天开始,应该就会立刻死一半啊......

    顾悦行想到一点,瞪圆眼睛道:“所以,那些地坑的怪人们,也是有可能,被调养了回来?”

    络央想了一下,点点头:“确实有这个可能。而且可能性很大。”

    赵南星说:“若是加上调养的时间,这些地坑爬出来的,应该已经完成了全部的休养生息的阶段,完全适应了天日之下的生活。按照动物的本能来讲,适应之后下一步,就是开始开垦地盘了。”

    否则客观来说,那些地坑的家伙,在四季分明的地方活下来都很困难,更何况是还做了许多的事情。

    比如听说它们把青果城城外远郊密林的霸王熊赶了出去,又听说那些家伙还狡兔三窟一般的存在了许多的山洞,甚至还弄了一个可以煮的起人的石锅。

    铁杵磨成针,是比喻一个人只要耐心恒久,专注做一件事情,就必定能够带来回报。可是铁杵成真也好,考验耐心也罢,需要的重点都是足够的时间。

    一根据亭云的说法,那个石锅,是人为敲打出来的,一点一点敲打,把一个大石头,敲打成了石锅,这种耐心,不亚于滴水穿石。

    这同样也需要时间,你即便是耐心十足,你敲打一个月也不会变成石锅,所以耐心重要,时间更加重要。

    一口石锅,就能推断出这些地坑的怪物,来到地面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可是到底有多久了呢?往前推,要往前推多久了?一季?或者一年?

    孟百川和顾悦行都讲过,地坑的温度,比较四季来说,最为贴近的就是春末,带着一点点的明显的春寒。顾悦行还补充一句:“不会武功的寻常人,大概需加一件夹衫。”

    顾悦行和孟百川皆是土生土长的宋国人,宋国地处偏北,四季分明,初春经常还会见到春雪,春末时候还时不时会有倒春寒,但是桃花会开,到了春末时候,也会正常的掉落花瓣开始结毛茸茸的果子。

    不过那个时候,京都的达官贵人应该已经吃上了南燕早熟的桃子。南燕的桃子有的地方一月便开花,不到四月就结果,宋国前去采买的水果商人会把精挑细选的桃子连带枝条叶子一同摘下,把珍贵的桃子小心翼翼的层层包裹在桃叶中,外面在裹上一层稻草,再放进装有冰块的巷子里,快马分别运到两座皇城中——当年时候,确实还有两座皇城。

    南燕的农人,常常自己都吃不到一口当地的桃子。

    这里是青果城,位于宋国和南燕的交界地,四季不算是太过于分明,尤其是春秋的属性不太明显,晚秋时候还有绿叶,早春时候还有积雪,但是夏天特别热,合适临县白象喜欢的水果成熟,冬日特别冷,合适动物入洞冬眠休养生息。

    光是一个热夏,一个冷冻,那地坑而来的都应该撑不住。

    但是它们却撑过了,并且已经进展到了开始抢夺地盘取而代之的步骤。

    ......

    想想来看,简直是......

    就在这时候,顾悦行嘀咕道:“......如有神助。”

    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

    可是这青天白日,真的会有神灵吗?

    退一步说,若是神灵真的眷顾那些家伙,那岂不是等于,老天爷要准备让人间翻覆?

    这一点上,赵南星还是相信,老天爷多少是有眼睛的——光是看看外表美丑,老天爷都应该偏向他们这一边。

    顾悦行看了看赵南星,又看了看络央,分别指了指他们两人,道:“所以现在你们两个,算是合伙了?”

    络央朝着他微微歪了歪头,困惑的神情表示她不能理解顾悦行的这句话。

    顾悦行干脆挑明:“我看你们一唱一和的,很是默契,再说了,神官大人刚刚不也是赞成了觉得这地坑的家伙是有外力相帮?”

    他又指了指赵南星,道:“然后这位君侯大人也接着说,不光是有外力——你刚刚接话的时候没有否认,只是补充,自然就等于是默认了神官的推论,然后才按照推论继续说下去,若是你不赞成,那么你应该先否认,再提自己的观点不是?”

    他一通拉呱,见赵南星没有说话,于是就满意的继续了下去:“你认定了神官的推测,还补充说那些家伙重见天日时间不短。综合你们两人的推论,就是这地坑的家伙,已经逃出地坑一定时间了,到底是自己逃出生天还是有人发现帮助其逃生的这个还不知道,或许你们在讨论一下?.....但是可以肯定就是,这些家伙,能够适应下来,存活下来,还很快的学会了很多顺理成章的步骤并且按照这个步骤走下去,一定是有人在帮忙。”

    否则按照自然规律,想要进行到这一步,至少不会这么短。一定有一股力量,有心的推动了这个进程。

    那么接下来问题就来了:“目的是什么呢?”

    发问的是络央,她实在是困惑:“我相信那有心之人不会那么好心,真的想要帮助那些地坑的人正大光明的存活世上,否则也不会特意寻你在青果城的时候露出马脚。”

    赵南星:“你是觉得......这青果城的城中山崩塌,不是意外?”

    络央微微一笑,道:“是不是天灾,查一查钦天监不就知道了吗?我相信以君侯大人的细致程度,不会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觉得,这城中山的塌方就是一个巧合吧?”

    这些天日以来络央冷眼看赵南星的处理事情的过程,看他派人接替孟百川的职务,亲自写上报朝廷的有关青果城的奏书,就连江湖包括顾悦行的祖母那边也要专门派人去打招呼,还有小孟将军那个未婚妻家族也要打理......赵南星没有避讳络央,有的东西甚至是从蓬莱馆中发出的,其中有一封急信,需快马送去京都,然而回来的,却是一只雄鹰。

    那只雄鹰把顾悦行的那只玄凤吓得不轻,即便是雄鹰训练有素,并不把一只雀儿放在眼中,那玄凤依然慌不择路的逃进了恰恰路过的络央的袖子里瑟瑟发抖。

    络央认出那只玄凤,同时抬头看到了那只在空中盘旋的老鹰,她虽然不知道为何城中会出现老鹰,不过基于对小动物的怜悯,她还是决定一路护送玄凤到顾悦行处为好。以免那老鹰一个高兴,一口把玄凤当做了点心。

    结果就在路过赵南星院落的时候,撞上了一边匆匆出门一边穿戴臂束的孟百川。那个穿戴很有意思,以一块皮子挂在肩膀处,然后衍生到腰间,把半个胸膛和一条手臂连同手指都牢牢的包裹住,使得这样看来,孟百川显得更加的魁梧和巨大。

    络央当时只是稍微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恰好路过的孟百川便就主动告之,他是专门来接洽猛哥的。猛哥便是那头上盘旋的雄鹰。这只雄鹰是军营的一只哨兵,专门负责勘察敌情以及保送加急书信。

    正说着,那天上的雄鹰认出了孟百川,一拍翅膀,落在了孟百川举起的手臂上,雄鹰强壮如铁勾的爪子牢牢的抓固在孟百川的手臂上。

    那只雄鹰十分的巨大,气势也足,一双眼睛漠然的看着面前陌生的络央,十分骄傲的抬起头。

    络央感觉到自己袖子里躲着的玄鸟的颤抖更加的加剧。

    而孟百川还呵呵笑说:“络姑娘,没想到猛哥十分的喜欢你啊。”

    喜欢?没看出来。

    所以这只老鹰的名字叫猛哥?啧,起的......十分恰当,以至于络央想不出别的名字能够和这幅小表情更配合的。

    孟百川道:“络姑娘有所不知,猛哥在军营中傲慢惯了,平日里除了君侯大人来军营视察的时候,别的时候基本不会见人的。它见到你,如此表情,便是十分喜欢你了。”

    孟百川补充道:“否则它若是见到我身边有陌生人,是不会下来的,非要我寻个空地,才肯下来。”

    络央:“......十分荣幸?”

    那位名叫猛哥的老鹰一听更加骄傲,昂首挺胸的站在孟百川的胳膊上,同时伸出绑着信筒的那只爪子,示意孟百川赶紧取信。

    老鹰的脚上有一个做工十分精细的竹筒,竹筒之上有暗扣,还盖着纹路细致的封蜡,若是中途有人掉包,也很容易被察觉。不过络央觉得这个封蜡有点多此一举:这种老鹰不比飞鸽,谁能够抓得住老鹰呢。

    但是又想到赵南星的个性,又觉得是他的风格,所有的事情都要一个妥善和完整。

    孟百川呵呵一笑,往食指和拇指之间搓了点什么东西,这才往那个封蜡上一个揉捏,那封蜡随之融化,暗扣打开,抽出了一卷纸卷来。

    孟百川今日格外话多和热情,他道:“这也是君侯的意思,为了防止东西被人截获,就连封蜡都是特质的,若是强行捏碎,那竹筒中的卷纸就会被直接烧毁。”

    络央不动声色,点头,然后暗中咂舌:这也太过于谨慎。

    同时她也忍不住好奇,这到底是什么惊天的秘密,值得这样的防护?

    结果孟百川一抬手,震飞猛哥之后,直接当着络央的面打开了纸卷。

    络央一愣,来不及回避,孟百川就已经一目十行的看完。

    偏偏孟百川还如同唠家常那样和她继续聊天:“哦,原来是钦天监回了话——之前殿下要我去信问钦天监关于城中山山崩之事,是否有受到地动预警。果然,钦天监回说并无。”

    孟百川还道:“殿下是怀疑,这青果城一下子就能牵连到江湖和朝廷的地动,并非天灾和巧合。”

    仅仅如此?

    当时的络央心里只有两个反应,第一个是:“就这个消息,需要费这么大的劲?累不累?”

    第二个是:“孟将军如此坦诚相告,是赵南星的意思,他怎么不直接和我说,非要拐弯抹角?累不累?”

“第三百六十七章 赵南星没有心”

    不过她确实没有直接问出来,到底是不是赵南星的意思,她也只是一个猜测,毕竟在她看来,孟百川这个人实在是忠心过了头,他绝对不会背着赵南星随意做怎么样的主。

    何况这件事情好像还挺重要?

    虽然络央并不知道一个是否地动的质疑为何重要。

    所以今日,她没忍住,虽然没有直说,但是对于听者有心的赵南星来说,实际上也是无异于等同于直接相问了。

    赵南星的表情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反倒是顾悦行,诧异情绪转变明显:“什么示意?地动是人为?谁能这样?又不是愚公移山的大力神。”

    赵南星说:“这世上多得是微小却又无法忽视的力量,只要懂得如何利用就可以。”

    顾悦行沉默下来,顿了顿才说道:“所以你肯定了,那险些害死我和两位孟将军的地动,不是天灾?”

    不光是差点害死他们,还害的孟郊失去了一条腿,害的一些士兵永远葬身在了地坑中尸骨无存。

    顾悦行表情凝重,说道:“赵南星,若是如此的推测,事情可就不一样了。原本是个天灾,现在,可成了人祸了。”

    天灾和人祸,麻烦的等级都不是一个量度的。

    虽然说人不可胜天,可是实际上在人间,麻烦最多的永远都是人为制造的因素。

    赵南星叹气道:“我怎么会不知道这人的麻烦比老天爷带来的麻烦要麻烦呢?”

    他如此说着,低头看了地上的分离的野猫的皮肉一眼,转头出去了。

    不多时,陈染进来,利落的在野猫的皮肉上撒了一些粉末,瞬间野猫就化为了一滩浓水。

    顾悦行眼睁睁看着一切,心中道:“罪过罪过,这可是八卦阵上。”

    末了心想,他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是闲的。

    ......

    陈染来去匆匆,对顾悦行和络央行了个礼就告退了,显然他忙忙碌碌,之后还要去听候别的差遣。

    按理来说,朝廷这边归结给赵南星,络央负责人间界,也不该空闲下来,她也应该去吩咐一些什么东西和注意,结果络央却反而坐了回去,盯着脚下的八卦石发呆。

    这样一来,顾悦行也不好意思立刻离开了。

    他也跟着默默坐下,一起沉默。

    片刻,顾悦行放弃沉默,开口道:“络姑娘......在想什么?”

    络央叹了一口气,道:“我在想,若是此刻,谢明望师叔在此,他会如何接应赵南星的话呢?”

    “为何要去想旁人如何想法呢?”顾悦行道,“络姑娘如何想法,想必心中也已经有了主意。”

    络央否认:“我没有主意。”

    顾悦行笑笑,道:“络姑娘心中认为谢明望会想的,此刻就是络姑娘的想法。只是络姑娘不肯承认自己也如此想法。”

    络央抬头看他。

    顾悦行也看他,四目相对之下,两双眼睛之间颇为有一种剑拔弩张的气焰在其中,很快,顾悦行就举手投降了:“络姑娘,络央不能这样想,觉得不好觉得不该,那么,赵南星的王妃,却应该这样想。”

    络央道:“关王妃什么事情?”

    顾悦行提醒她今日的事情的开始:“是你自己把手交给赵南星的,这代表什么,不需要我明说吧。”

    络央却道:“我首先出身人间界......”

    “不对,”顾悦行打断她道,“首先,你是你自己,其次,是你父母的孩子,再次,才是你出身的身份和你目前要承担的责任。这个责任,不该影响你公正判断的阻碍。”

    络央抬头,把目光从脚下的卵石转移到了天上的风中,她视线处还能看到那个围墙,这个视线,正好是之前赵南星的目光所及之处。刚刚之前,赵南星还在上面看到了一只路过的野猫。

    络央说道:“若是你呢?面对江湖一些挣扎,若是设计到了.....一些事情,你会如何做?按照江湖盟主的身份,还是顾家的身份,亦或者,是你自己?”

    顾悦行笑道:“为何不是公正角度上呢?非要选个身份?”

    他继续道:“我想即便是赵南星,他现在的一切判断的转变和侦查的方向,也不是站在自己是君侯的立场上的。就我所知,这件案子,越是往下查,涉及到的人就会越广,朝廷这块,是绝对不可能脱得了身的。可是他还是会往下查,对他有什么好处呢?他这个地位,又不需要靠一个功劳站稳脚跟,反而要开始戒备自己功劳太大,撼动主君龙椅稳定了。可是他依然要往下查,即便是越来越复杂也没停下。”

    络央道:“......你就不怕,越是往下查,江湖也不会避免麻烦吗?”

    顾悦行道:“江湖从来就没有不麻烦过。当然,我是害怕麻烦的人,不怕络姑娘笑话我,这个盟主,我坐的的都是意外的,原本我只是想去凑个热闹,谁知道,误打误撞的,无人能敌,就这么当了个盟主。我不敢对外这样说,怕招人恨。但是也是真心诚意,盟主位置,看到的麻烦就真的很多。”

    “我的祖母年纪都已经一大把,还要为了我的事情重出江湖,和朝廷周旋,而且以她的江湖地位,也无法直接和赵南星说,要把我庇护在身后,我不得不站出来作为代表,我的祖母也不得不看着我作为代表。而这一切的所有目的,实际上都不是为了去针对什么,只是为了去终结什么。”

    络央道:“终结什么呢?”

    顾悦行说:“当然是为了终结开始这场麻烦的开始。”

    络央最终叹了一口气。

    她说:“这么说,我也要为此终结麻烦而选择公正了。”

    她道:“让我去怀疑我的师父,实在是令我感到不安的很。而我不安的实在是太理所当然了,以至于这种不安与日俱增,甚至到了开始自我防备的地步。”

    顾悦行说:“你害怕,自己也是这场麻烦的过程吗?”

    络央抬起头,顾悦行看到她那一瞬间中,双唇有过轻微的颤抖,似乎想要脱口而出什么内容,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嘴。

    顾悦行明白她那句没有出口的话。

    大概是想要替曾寥寥申辩吧。

    顾悦行柔声安慰道:“......你不必觉得这件事情不该和不安,当然,稍微觉得也是应该的,毕竟没有人会顺理成章把找一个人归类为坏人......怀疑别人也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的。不过,说一句可能会让神官觉得十分无语的事情,这世上,越是能人,越是完人,受到的非议就会越多。”

    “......”

    顾悦行如同讲笑话那样,说道:“这江湖上出过不少的天纵奇才,然后呢,当然是所到之处众星捧月夸赞连连的,可是与此同时,江湖上一旦出了什么比较大的事件,首当其冲的怀疑者也是这些奇才——说起理由也是让人哭笑不得的,因为江湖人士觉得,那些案子非寻常人可办的了,唯独那些奇才,轻而易举。”

    “虽然话说回来,那些奇才已经如此成就,何必去做下那些虚张声势的案子?可是江湖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没有理由,他们觉得,既然是奇才,既然高攀不上,既然只能远观,那么那些人的思想,境界等等,可能也不是常人会有的吧。”

    络央听罢,说道:“这岂不是等同于小人之心?”

    顾悦行道:“是啊。可是有的时候,清者自清是没有用的,反而是无限的信任有的时候会造成罪恶的温床......毕竟,那些德高望重的江湖武林楷模,做事的......也不少。就比如,之前说过的飞燕门门主。”

    络央听着不知道为何十分的难受,她说道:“难道有能力者就一定要饱受非议吗?能够办到一件事情,和会不会去办是两码事吧?”

    顾悦行说:“这世道就是如此啊,所谓悠悠众口,悠者代表不轻不重且宽广,如同柳絮,柳絮看着十分的无害,又轻又软,不会杀人,可是事实上果真如此吗?不是的,对于有喘喝病的人来说,柳絮会要了对方的命,而且柳絮极其容易燃烧,是很好的引燃的东西,我曾经听说过一个案子,就是当家的后母想要出去前任妻房留下的孩子,就故意用柳絮做了厚厚的被褥和枕头已经衣裳,最后故意弄到了烛台,烛台倾倒,点燃了充实柳絮的被褥,最后汹汹大会,吞噬了两个孩子。这个案子最后被当地的官府破获,成了一桩茶余饭后用来唏嘘的事件。所以你看,柳絮这种东西,也是可以杀人的,即便是看着不轻不重。悠悠众口也是,看着不过随意一语,可是你一言我一语,也可杀人。”

    络央说道:“这是不对的。”

    她咬唇,又重复了一句:“这是不对的。”

    “当然是不对的,”顾悦行柔声说道,“既然知道不对,我们或许可以在这悠悠众口开始之前,把这件事的真相寻找出来。”

    络央听闻,一下子抬头,视线交错中,顾悦行瞥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清亮:“你的意思是说?”

    顾悦行道:“......既然你的师父被怀疑,且怀疑的人已经不止一个,那么,我们就把真相寻出来,把那幕后的凶手寻到,换给你师父一个清白——我忘了说了,很多江湖的前辈和清流确实因为能力超绝而在一定事情上被怀疑,但是,只要自证清白之后,下一次再发生什么事情,那些喜欢胡言乱语的人就不好意思再次冲着一个目标去攻击了,即便是有些人不甘心,还想要去抹黑,也会被悠悠众口给堵回来。只要一次清白,悠悠众口,就会从矛变成盾。”

    顾悦行又说道:“所以神官大人,你可愿意,为你的是师父,去寻一方盾牌呢?”

    络央不自觉的点点头,她继而又想到了赵南星,她心里有些难受,同时还带着不解:为何赵南星就非要无声的逼迫她呢?若是如同顾悦行这般的说法,她接受起来不是更容易吗?

    以赵南星的聪明和长袖善舞,她不相信赵南星想不到更加温和的方式让她接受和自己合作的事情。可是却非要一步一步,让她主动走过去。

    面对这种情况,络央难免会不甘心,甚至带着一种无法无视的挫败感。连同人间界,她都觉得是输了一回合。可是这种输赢又无法言说,否则被赵南星知道,他一定会带着一种不解的表情,反问她一句:为何要带上人间界呢?我要的是朝华,只是朝华。

    朝华朝华,每一次提及朝华都像是赵南星在无声的提醒她:他要的是那个亡国的公主,他要的紧紧是那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身份和束缚。那个名字之后的面貌,到底是什么模样,是美还是丑,性格如何,是温柔还是多情亦或者是冷漠,对于赵南星来说,都毫无关系也不必在意。

    为何不在意呢?那可是活生生的人,人间界的训诫中,其中有一条,人命为先,身份为后,无论何时,铭记于心。

    好吧......赵南星没有心。

    ......

    络央面前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情绪的变化,却一一落在了顾悦行的眼中。

    顾悦行一开始不明白络央情绪变化的缘故,然而忽然灵光一现,顿时明白了过来。

    他忽然问道:“有些不高兴?”

    络央诧异看他。

    顾悦行继续道:“你是觉得赵南星明明有无数的法子可以委婉的游说你合作,却总是这样强硬?显得不近人情?”

    络央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被一样看破的感觉很差,即便是面前的已经是可以信任的顾悦行也是一样。

    顾悦行了然一笑,说道:“你看,这就是我和赵南星的不同之处,我是江湖人,神官大人应该还记得江湖和人间界的盟约,作为武林盟主,我永远都是无条件的站在神官这边的。所以,作为江湖人,不会希望人间界有什么麻烦,当然,也不会希望朝廷有什么麻烦。坦白说来,若是人间界和朝廷有了矛盾,江湖这边,堵想要独善其身,也是很吃力的。”

    “江湖和人间界没有矛盾,所以说话大可以不计较任何前提,络姑娘听我的话,也是如此,一句话就是一句话,觉得中肯就是中肯。但是赵南星呢,他没有这个机会的。”

“第三百六十八章 怎么不能呢”

    络央愣住,这一点,确实是络央没有想到过的。

    为这这一重的发现,络央一时之间,脑子都是空的。她扪心自问,若是此时此刻,或者更早一些时候,**星对她说出以上的那些话,她会不会就事论事的揣测其中道理?还是会觉得,**星只是因为受到了谢明望的影响,然后一同跟着怀疑她师父曾寥寥,所以想要花言巧语,引她一同倒戈相向对付曾寥寥?

    这一点上,络央十分的不定。

    顾悦行见此,了然一笑,道:“他是朝廷的人,我虽然不了解朝廷,但是作为江湖人,我太了解江湖对于朝廷的看法了――坦白来说,没有什么好印象,总是觉得朝廷中人狡猾无比,天生的花花肠子,一言一行眉梢眼角都带着算计......江湖是如此想,坊间也是如此想,想必就连朝廷,大部分也是如此自嘲的吧。”

    络央道:“他既然不信我,又何必......”

    络央话没说完,但是该说的不该说的也算是一切在无言中了:他既然不相信自己,为何又开始让孟百川对自己知无不言呢,又为何要对她递交结盟的意思呢?可是这些意思,都是自己揣度来的,**星并没有明说,虽然旁人也能看出来**星的意思,可是始终,都还是差了一点意思。

    **星只要一天没有明说,她的所有的行动,都会带着一种自愿的味道。

    就好像她现在调查曾寥寥也是自愿的,把曾寥寥列为怀疑对象也是自愿的,将来若是......也是自己自愿的。

    她想起来一句老话:愿者上钩。

    怎么,怎么就他是姜太公,自己就是鱼了?

    她正暗自不忿,却听到顾悦行淡淡的一句猜测:“或许,是**星觉得力不从心了吧。”

    络央诧异。

    顾悦行依然表情淡淡的,他很平静的解释:“我是江湖人,不代表看不清局势。他如今看着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是说到底,那小皇帝依然在他掌控之中,我觉得**星不是那种会挟天子的人,当然别人或许觉得他是,因为他有这个能力――这就要说回去那些江湖能人的烦恼了,其实不管是哪里的能人,都会有这种烦恼。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这种非议很是可怕的,不管是江湖也好,朝廷更甚的,而且伴君如伴虎这话不是随便说说,小皇帝日渐长大,羽翼丰满,其实很早之前,就有了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的野心了。”

    “知道如今这位青果城的知府吧?他叫陈叁,是当年那位小皇帝自己特赦的科举甲子令的考生,虽然目前看起来实在是能力一般,不过他可算是实打实的第一批的天子门生。**星私下和我说过,这个陈叁,虽然没有太多的能力,不过倒也算是衷心,并且,也算是禁得住事,虽然这位陈知府天天一副自己仕途无望的脸色,其实他的好日子还长着呢。再说了,**星也和我说过,他虽然是君侯,但是是不能够随意处置陈叁的。”

    络央立刻就明白是为什么:“因为陈知府,是天子门生?”

    顾悦行点头:“不错,**星告诉我,小皇帝若是要坐稳朝堂,那些天子门生十分的重要,皇帝在一日日的接近实权,而那些散落各地的天子门生,也要一步一步的接近宋城。所谓打狗都要看主人,即便是如今小皇帝不怎么在老臣眼里有姓名,但是,天子门生这四个字,还是很重的。”

    络央越听越奇怪:“**星为何会告诉你这些?”

    言外之意就是顾悦行是个江湖人,**星若是想要让江湖和朝廷撇清关系,

    就不应该让江湖人知道有关朝廷太多的事情。

    顾悦行却笑,这笑容比较刚刚的淡笑,笑意要大一些,要苦一些:“**星是想和我说,小皇帝如今在都城羽翼渐丰,若是我日后不听劝,执意前往都城,那么若是我犯了什么事情,或者落入了什么圈套,他不一定可以有那个权力和把握营救我。”

    “他还告诉我,他之所以让我不要去都城,除了是不想让我给他惹麻烦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对手藏在暗处,想要涉及我来扳倒他,动用一个江湖是没有用的,一定会动到他上头的那位,就是皇帝。他不想要自己的亲侄子被利用,当成砍向他的刀。那么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没这个挥刀的借口。而我,就是那个借口。”

    顾悦行说:“你看,这**星,活的多累?都已经明白自己的亲侄子一日日的想着超过自己压制自己,同时,还要护着那个小白眼狼......光是想想他过得日子,就替他累得慌。他这么累,想要寻个人帮忙分担,我觉得这是说的通的。”

    络央迟疑沉默了好一会,才用一种闷闷的语调回应顾悦行道:“难道他是想找我帮忙?”

    “怎么不是呢?”顾悦行反问,“我是江湖人,甚至都不可以入都城了,更别说大大方方到宋城中,至于谢明望,我冷眼看着,你们两人的这位师叔,有心无力,不然以他早早洞察先机,何必还要日日在**星身边絮絮叨叨?他是心知肚明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对曾寥寥如何如何,所以想要求助别人,说白了,就是......狐假虎威?借刀杀人这词......我想过,不过觉得不恰当。等我想到了恰当的词,我再来定论谢明望的行为。如今我们谈**星。”顾悦行于是继续谈**星:“两位孟将军,本来就是他的左膀右臂,听命是一把好手,其他的就不敢指望了,我甚至觉得两位孟将军也不敢让**星指望什么。做将军嘛,衷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那位小君侯.....就别说了,他本身的重任,就是当个富贵闲人,乖乖的扮演一个对权利名望毫不在意的贵公子就可以。而云深,他处境尴尬,步步惊心,**星不会让他涉权的。”

    络央说道:“我也是一样。”

    云深是南燕皇室的旧人,她也是一样。身份既然同样尴尬,又如何能够以一个亡国公主的身份,去敌国的皇室涉权?

    **星却道:“你不一样。或者说,朝华公主不一样。”

    络央心中忽然一阵郁闷,为何偏偏这样呢,她不一样,还是朝华不一样。终究还是朝华,实际上,不管是**星需要的帮助,还是顾悦行认为的相助,实际上需要的那个人,都是朝华。

    朝华,才是那婚约中的名字。

    她心里很想问:实际上是朝华不一样对吧。

    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只是沉默的,听着顾悦行的谈话:“你是他的未婚妻,保护你的,不光是那一桩婚约,还有你身后的那些万千子民。宋国刚刚并国不久,其实没几年,现在除了要做出实绩,还要花费很多力气,去安抚那些南燕百姓的心。毕竟民心嘛,民心是一个君主,最为看重的东西。”

    顾悦行说:“民心,也是最为坚固的铠甲,它会保护你,支持你,成为你可以安稳站在**星身边的支撑。我想,也不用担心所谓的狡兔死良弓藏这事,毕竟,宋国要一直存在,南燕的百姓,也会一代代的继续。”

    络央终于停止了沉默,开口道:“所以,他是需要我的?”

    顾悦行点头,肯定她:“是的,**星很需要你。”

    络央反问:“那我需要他吗?”

    顾悦行被这个问题问的有了片刻的愣神,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脱口道:“当然。”

    话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的当然实在是太想当然了。可是既然话已经出口,他自然要想一下,这“当然”的理由在何方:“虽然一直以来,神官大人一直都是由武林盟主庇佑,但是十分汗颜,前有许君言,后有周至柔,皆莫名亡命,到如今,尸首都寻不到一个全的。虽然人间界并无任何怪罪朝廷的意思,但是最为新任盟主,我面对络姑娘的时候,心中常常会不安。我怕有什么闪失,庇护不了你,这话虽然不吉利,但是医者也好,江湖人也罢,也算是看遍人间生死,吉利与否这件事情上,还是看的淡薄一些吧。”

    络央听出了顾悦行的意思,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她原本是站着,保持着要离开之前闲话两句的态度,如今,她好像浑身脱力一般,又坐回了石凳上去。

    “我明白......你是害怕我步了周至柔和许君言的后尘,所以觉得,若是我去了宋城,大概会比在坊间要安全些。而**星,会保护我,无论是为了什么因素,是为了安抚南燕百姓的民心,还是为了维护那一纸婚书,或者是想要一个帮手,他都会保护我......”

    她有些像是喘不过气那样,再也吐不出更多的话。

    顾悦行也觉得莫名心头沉重,不过对于他来说,这股莫名要轻微一些,他很容易就把这莫名的心绪给挪开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查一些事,就是关于人间界的神官的事情,我发现,人间界的神官在近些年来,确实意外发生的太多了。而且整个江湖对于神官的意外的态度,都十分的模糊,甚至可以说是不在意――这十分不对,我觉得这其中有很多的古怪。”

    听到这里,络央抬头看他,同时问:“**星知道吗?你独自调查的?什么时候?”

    顾悦行道:“当然我不是我,我分身乏术,连月城一别之后,我回了一趟顾家,得知**星的北霜被盗,我自请去追回北霜,同时央求我的祖母去亲自调查一番神官的事情。也是巧合,我因地动出事,**星书信给了我祖母,我祖母这次来,一是为了看顾我,二来,是告知我调查的一些事情。”

    至于调查到了什么事情,顾悦行并没有说,只是对络央说:“当然,络姑娘,于情于理,我是不该去怀疑江湖的。”

    “怀疑到江湖头上,对我来说很痛苦,这一点,我相信络姑娘是最能感同身受的人。”

    这话说的不错,同时,顾悦行这句话,把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基本上也都说了个明白了。

    络央被这忽然而来的消息撞的心头突突的跳,她与此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想法:难道就是因为这个,顾悦行才觉得,自己也应该去怀疑一番人间界?

    凭什么呢?

    然而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种反问十分的模糊:人间界的存在,不管是在坊间还是江湖亦或者是朝廷,影响都不算是小。一个江湖,若是没有旁的因素影响,是断然不敢去谋害人间界的神官的。uu看书而神官,也不是那么容易被害的。

    看顾悦行的意思和态度,江湖应该并不是直接对周至柔和许君言下手的一方,而是漠视的一方。那么,到底是哪一方会令一向坚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江湖最终选择袖手旁观呢?

    当然,寻常人都会首当其冲想到朝廷。而朝廷,确实也是十分合理的联想对象。但是,此时此刻,顾悦行在告诉她,朝廷才可以保护她,**星才是她的避风港,顾悦行,要她去宋城。

    这代表了什么,络央已经不敢细想了。

    她忽然很庆幸自己现在是坐着的姿态,她浑身脱力,手心中已经抓出了一把细密的汗――她毫无准备接受这以上的信息,顾悦行给她的时机也是十分的突兀。刚刚,他们明明在聊别的,在聊的还是**星面临的难题,还在聊她要以什么立场去对**星伸出援手。

    下一刻,顾悦行就告诉她,有人要对她下手,而**星,是目前唯一能够保护自己的人。

    所以,顾悦行的意思,她必须和**星合作。

    而同时,顾悦行泄露的信息也令她无法接受:“怎么可能呢.......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以正常的交接的顺序接任的神官,然后以一贯的惯例,去寻找上一任神官的尸骨,她是继任的神官,这是早在很多年的事情,总不能够谋害神官这事,也已经密谋了很多年?

    可是,怎么不能呢?

“第三百六十九章 龙吟角”

    她不自觉的感觉自己喘不过气,周围空气一下子变得稀薄,令她每一次的呼吸都要费很大的力气。

    她心中明亮,知晓自己这一番的感觉只是错觉,她无病无灾,身体康健,最近有没有操劳过度,饮食也是正常......她只是心中情绪波动太大,引发的心跳过度,导致血液一下子冲上了心脉和脑子,导致她现在眼前一阵发白的晕眩。

    这是暂时的,她很淡然的盯着眼前,她知道眼前应该有什么,眼前应该有一面白墙,白墙有些发灰,大概原本种着竹子或者藤蔓,后来或者枯萎或者直接除去,但是墙面的陈旧却保留了下来,这里使用的机会不多,后来上任的陈知府信佛,也不爱三清,于是这里干脆荒废,做了一些家眷闲聊的地方。

    也不知道这脚下八卦阵,这几年来,听了多少妯娌之间的闲话。

    过了一会,络央眼前一阵阵发白的景象才开始慢慢消散,那一面并不干净的白墙逐渐清晰,等到她看到了那面白墙上残留的淡淡粉红色的血印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无事了。

    可是,这只是眼前的无事罢了。

    络央依然觉得不可相信。

    她反问顾悦行:“你说的好可怕......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等顾悦行开口,她就说道:“你再说......人间界在......人间界在谋害神官。”

    她喃喃道:“人间界要谋害神官,怎么可能?怎么不可能?”

    顾悦行听络央的自言自语,虽然内容混乱,不过他也是心中有了一点底:“......络姑娘,我言尽于此,多的,我也没用调查出来太多。你或许可以和我的祖母聊一下。”

    络央看他:“聊什么?”

    顾悦行面对她的视线,耸肩,做了个浑然不知的无辜表情,道:“我是局外人,还是个......多事精。我祖母似乎没有对我说完全的......所以我觉得,若是神官大人亲自去过问一番,或许能够知道一些别的更多的事情?”

    络央起身,朝外走,快走到了月门处,才丢下一句答非所问的话来:“天要凉了,别喝凉茶了。”

    ***

    络央有些神游天外,见了门就进,见了拐弯就拐,最后走着走着,就快要走到了大堂。府衙中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实际上也不需要认她的脸,师爷说,这回的神官大人是个极美的姑娘,像天仙那样。这府衙嘛,总不是个会神仙下凡的地方,若是遇到一个仙女,必然就是那位人间界的神官大人。

    神官大人一路畅通无阻,竟然只差一步,就能够跨入公堂。

    公堂肃穆,虽然扩大,却没有窗户,这样的构造的好处在于能够让堂上正襟危坐的知府大人的一言一行都扩大音量的传到堂下下跪之人的耳朵里去。

    知府大人此刻没有说话,也没有拍惊堂木,想必那一句“下跪之人为何”已经问完了。如今是在听陈述的时候,那老百姓看起来并不害怕这位陈知府,虽然是跪着,虽然公堂一直都是严肃庄重的,但是络央却看得出来,那四位下跪的老百姓是以一种“跪坐”的姿势在和陈知府陈述案子。他们的面上并没有害怕,也没有任何的战战兢兢。

    对比一番,孟百川看**星的模样,可能都要比如今这堂下的百姓要惊恐一些。

    络央在后面分神,想了一下孟百川每次面对**星时候,要么请罪要么谢罪要么就罪该万死......当然是客套和习惯,若是真的说得出就要做得到,孟百川现在几个头都不够他换的。

    不过现在想想,

    **星还真不是个好伺候的主。

    一般话本中,长着**星这样的脸的主人,应该如春风般和煦才对,结果他反而冷酷的如同雪山吹来的风。

    不过一方面来说,这些百姓并不畏惧陈知府,而且不惧上公堂,也足以证明,这个陈知府平日里为官算是亲和的,老百姓有纠纷,有问题,是真的会来找他主持公道。

    这一次也是,络央听了一会,就明白了这一次要审理什么。

    这堂下的四个人,是两对夫妻。胖的那个姓赵,瘦的姓全,那个全家现在的妻子全氏原本是赵家的媳妇,结果后来赵家因为嫌弃全氏生不出儿子,就连同丫头片子一起赶出家门,还递交了一纸休书。这事其实也是陈知府审理的,因为在宋国,生不出儿子,不算是犯七出,不够达到休妻的条件,而且那全氏婚后次年就有了身孕,诞下一个女儿,不算是身体有疾,也不够让赵家寻理由纳妾。那赵家若是要强制休妻,需要亲自上公堂,自认有罪,然后领二十个大板,同时返还女方全部嫁妆和一半的聘金。

    那赵家当时也是休妻心切,竟然真的主动去领了罚,陈知府也是劝说不动,真的就吩咐手下当着那全氏的面,狠狠给了二十个板子,打的赵家皮开肉绽,在休书上按下了手印。

    皮外伤好了之后,赵家忙不迭的把新妇娶了进门。而陈知府挂怀这无辜被休的妇人,让城中的媒婆去替这妇人寻一可靠妥善的人家再嫁。且陈知府会亲自主婚,媒婆寻的便就是如今堂下的瘦子,那全家一家见是陈知府亲自寻的媒,觉得面上有光,于是欢欢喜喜迎了这妇人入门。连同那妇人带的女儿也一起改了姓氏,归了这全家的宗族。之后,这全氏夫妇又得了一对龙凤胎,陈知府的妻子还送了一匹缎子当做贺礼。

    事情走到这里,实际上已经算是两家欢喜的结局了。但是两家欢喜,实际上没做到,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对簿公堂的时候了。

    络央继续听,发现是赵家休妻,迎娶了新妇,等了两年,新妇都无所出。那新妇年轻可人,自然不应该是新妇的问题,这赵家就怀疑到了两年前的那一顿板子上。

    所以,这一次公堂上告,表面上是这赵家想要找借口夺回自己的亲生女儿,实际上,他是在告这陈知府。他觉得,是这陈知府当年的板子太重,打伤了根基,以至于令他之后两年都无所出。

    陈知府看来也是听明白了,一张脸上,虽然还未有明显的阴沉之色,但是已经皱眉,皱的眉那么深,连络央这个方向都能看到。

    络央喃喃道:“你们家知府,脾气还挺好,我若是听着这样的胡言乱语,二话不说,先要他交个证据来。”

    她以为旁边的是带路的小捕快,那小捕快年岁很小,大概还不够稳重,于是捕头并没有让他去公堂,只是站着后头候着,络央当时见他一脸的好奇,不停地扭头冲着公堂方向撇,觉得有意思,就故意找了个借口,让这小捕快带她去“见识见识”。

    小捕快带她到了公堂后方,那个地方视野很不错,无论是画面还是对话,都听得清清楚楚,络央在那里算是旁听,小捕快自然也大大方方有了充足理由看热闹,一脸的雀跃。

    所以络央自然以为,旁边的还是小捕快,她以为那逐渐靠近的感觉只是小捕快出于好奇不知不觉走近而已。

    结果旁边的声音,却不是小捕快的少年音,而是**星的:“.....这种证据,只怕陈知府不好在公堂上明说。”

    络央吓一跳,猛地一个回头,对上了**星的笑脸。

    络央:“你......”

    她本想说“你如何来了”,结果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太过于随意,于是改口问道:“你......事情吩咐完毕了?”

    话一出口,又觉得,连这句话都透着太过于亲密的不顾分寸。

    她略微懊恼,而**星却很自然地回答道:“也没几件事情,吩咐了就放心了......听说陈知府有案子要上公堂,我觉得有趣,来看一看。”

    **星又道:“你不必可以压低声音,这个位置叫做龙吟角,公堂中,唯一一处不会扩音的地方。本来就是留着给旁人听审的,你我正常对话,也不会引得堂下之人的注意,他们看不到我们,我们却看得到他们。”

    络央诧异:“如此神奇?”

    **星笑笑,道:“这处平时除了听审,也是要给受害者用来辨认凶犯的,受害人本来就心力交瘁,一点声响都会吓得要命,若是这个时候还被嫌疑犯察觉,以威视相逼,就更加不敢指认了,所以这里叫龙吟角,意思是,真龙会保护身在此处的人。”

    原来如此......络央再次看向那堂下的人,此时此刻,那公堂上的案子已经传不到她的耳朵里了,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那句话,“真龙会保护身在此处的人”.....她很想问**星一句,若是她永远都站在这里,是不是才能够永远获得庇佑?

    可是,周至柔和许君言难道不知道吗?倘若龙吟角真的能够庇佑世人,那么,周至柔如今,应该站在这里,把她的遭遇,把她的冤情,一一诉说才对。

    为什么是周至柔呢?为什么不是呢?络央想问,在连月城的时候,陌白衣会出现,原因不就是为了周至柔吗?

    **星,当了那么多年君侯的**星,再一次以陌白衣的身份出现,确实为了周至柔。

    这足够可以表明他和周至柔的交情匪浅,若是如此,周至柔知道不知道龙吟角?

    她很想问,可是心里也是明白,她若是问了,和堂下那个赵家的胖子有什么区别?明明是自己的选择,最后要去反过来告没有做错事情的陈知府一状。

    陈知府看着是个很好的父母官,被那赵家人拐弯抹角的自责,面上更多的只是无奈。他的手离开了惊堂木,却按着自己的眉心。

    络央于是只是问道:“你是来看看,这陈知府是不是一个好的父母官?”

    **星道:“陈知府啊......心软了些,不过对于百姓来说,一个父母官心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他又道:“但是有的时候,心肠太软,就会被刁民欺负。”

    他看络央,反问她一句:“你知道,什么是刁民?”

    络央被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很难立刻出口,她觉得,这刁民的含义也实在是太广了一些,只有见了刁民,才知道那刁民是什么样子,如今若是要准确描述,还真的一时半会寻不到词。

    络央斟酌一番,道:“无赖吧?不讲道理,贪念太重,欺男霸女......这种?”

    “也算的,”**星道,“也不算,刁民么......最喜欢趁乱做事,撒泼,欺软怕硬。你看那堂下那赵家,看着衣冠楚楚,长得也算是体面,面相呢,也不差,看着是个有点福气的,他是本地的商人,uu看书卖香料发家的,在城中算是有点面子的,当年一桩休妻,评价参半吧,有的说他果断,不拖泥带水,有的训斥他无情,不过他当时也算是体面,返还了妻子的嫁妆,还给了一半的聘礼,当年那女儿归了别家,他还送了一套银器.....但是这一切呢,都建立在他会过得比自己的妻子和旁人要好的基础上。至少他当时觉得,自己很快娇妻进门,很快就会儿女双全,福禄双至,所以他不在乎自己妻子改嫁,也不在乎自己的亲生女儿跟了别家。”

    “这不是体面,”络央听后皱眉,“这是冷血,这只是他当年的一种高高在上的施舍,他毫不在意那些东西,将其视如敝屐,他认为他不要的东西,给了别人,他还要重做一副好人面。如今发现,他再也没更好的说得,故而过来翻脸。可是他又觉得翻脸不算是一件体面事情,于是就甩锅给了陈知府,要陈知府,替他捡回来他的体面......这就是......这简直就是......”

    她说不出来,不要紧,顾悦行替她说:“简直就是刁民。”

    结果得到了络央的大力点头:“不错,刁民!”

    得到了这个双向的肯定之后,络央再看那堂下的那姓赵的,只觉得他白净的脸上尽是算计。旁边的全氏一脸漠然,如同小丑一般看着曾经宁愿被痛打二十大板都要休妻的男人,那个看似是漩涡中心的女童,紧紧握着自己父亲的袖子。

    当然,那父亲,是全家的男人。

“第三百七十章 后悔药管够”

    眼下看这一桩案子,如何宣判,其实并不难。

    但是陈知府却依然眉头紧锁,一副为难的模样。

    络央难免有些奇怪,她问**星:“这案子很难判定吗?那赵家的当年不顾一切休妻,应该城中的人无人不知吧?而那全氏的孩子如今被继父视如己出,无论如何,都应该归给全家才对。为何陈知府迟迟不愿宣判呢?”

    她听见**星反问她:“若是给你宣判,你会如何处理?”

    **星又说:“这种事情,神官有可能也会遇到,主持公道的事情,不一定只是为官者才会遇到的难题。你来试试,判断一番。”

    听着像是一道考学。

    虽然洛阳不懂得为何要考这样简单地问题。

    于是她道:“那赵家的男人当年一意孤行执意而为,放弃了一双妻女,如今反悔,这世上却并没有后悔药,他需要为自己当年的事情承担责任不是吗?”

    而**星“嗯”了一声,却道:“如今,我是反方,你要来辩过我。”

    络央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问:“那你算是赵家一方?”

    **星回应:“不对,不算,我是......模糊的一方。”

    络央起初不解,但是等到**星接下来开口,络央却开始慢慢懂了如今**星站的立场:“法理确实是如此,可法理之外,是不是应该讲一点人情?全家的家主如今儿女双全,可是赵家,却时至今日毫无所出,难道神官大人,要眼睁睁看着赵家绝后不成?”

    络央皱眉:“可是那赵家当年只要儿子不要亲女,休妻之时可是毫无留情,你如何能够保证,赵家之后会诚心相待这个女儿?如今全家那边视这赵家女为亲生,为何要拆散一家?”

    **星不紧不慢道:“血脉之亲,血浓于水――这赵家家主新妇无所出,他其实大可以再次休妻或者请求纳妾,然后想方设法再孕育一个孩子,他当年和全氏有过一个女儿,那就足以证明自己有这个传宗接代的能力....再往旁的想一下,即便是真的觉得自己当年为了二十板子伤了根本,他若是当真重视男丁太过,也大可以从亲族中选一个男婴过继,满足他为人父有男丁的愿望。但是他没有。”

    “可是......”

    “他不但没有,他还想要夺回要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今日这一番状告,看似是告状陈知府,实则是狠狠一巴掌给自己甩耳光。这位赵家的男人,何其看重面子,若不是真的下定了决心要回女儿,今日,也不会去投递这一张状纸。”

    络央无语,半天道:“难道这就这样便宜他?他想要儿子,不顾妻女时候,就可以轻轻松松想休妻就可以休妻,然后再娶,想要返回,后悔药也是想有就有?”

    **星道:“就是因为这世上后悔药难得,所以这世人一般都会乐见其成一个圆满结局的,赵全两家,当年并没有因为翻脸,如今,也最好不要去做这样的恶事的。”

    “可是......”

    络央可是不出来,心里却不服气:难道就这样便宜了他?他想反悔就反悔,想要回女儿,全氏就要拱手相让?

    她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日后,赵家的现任主母真的再生下一个孩子,怎么办?虽然说得好听,浪子回头金不换,且算他今日浪子回头,可是这世上不是还有一句俗话?”

    **星知道络央想说的是什么。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将来赵家的那位年轻的妻子真的生下一个孩子,那么,确实是难保这位曾经被亲父抛弃赶出家门,

    又入门别家姓氏,中途又认祖归宗的女孩子,将来要如何自处。

    **星笑笑:“这一点上,我相信陈知府也会想到。”

    络央没笑:“想到是一回事,我相信当年,陈知府也料到过今日情况。我也能想到,当年那位执意休妻再娶的赵家人,是如何信誓旦旦死不回头的.......可是如今呢,他还不是狡猾无脸,说反悔就反悔。所谓面子,所谓诚信,都抵不过他的好处。”

    络央在这里反问**星道:“那你说,若是将来,他再一次反悔,又当如何呢?”

    对视了一会儿之后,**星就好像让步一般,微微低头笑了一下,道:“......所以陈知府觉得这个案子十分的头疼。虽然还有一句俗话叫做事不过三,可是......”

    “可是那赵家的人当然可以事不过三,因为他脸皮厚,他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光可以过三过四,可是全氏怎么办?那小女儿又怎么办?她如今还小,尚且只知道害怕罢了,等她略微长大,懂事了一些,明白了发生在她身上的闹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她要如何自处呢?”

    “......”

    **星看出来络央情绪有些激动。他也明白络央激动的所在,她是真心为了那个小女儿考虑,这赵家做父亲的,尚且只顾虑自己,并未考虑自己的女儿,可是全氏要考虑,陈知府要考虑,就连络央,也在想着要替她考虑。

    ......

    这番引来**星心头一阵怅惋:“果然啊,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做一个父亲。”

    他感慨完这一句,再看大堂情况,不知道刚刚堂下谁说了什么,陈知府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是大概是顾虑那堂下年纪尚幼的女童,陈知府始终没有把手里的惊堂木拍下过一次。全氏的的身体微微发抖,眼中忍着泪,堂下几个人,面色都不是那么的好看。

    **星看去时候,发现在他和络央对话时候,堂下又多了一对老夫妻,那对老夫妻生的很是有福气,一对夫妻相,都是一双圆脸。咋一看,应该是那赵家的两位老人。

    看来,这赵家是有备而来。

    势必要抢回那个女儿的。

    这个时候,陈知府手中的惊堂木果真拍下,宣布暂时退堂,稍后再审理。旁边候着的一位乳娘连忙上前,抱走了那女童,那女童跪坐的地方,有一滩水迹,看来受惊不轻。

    陈知府也看起来满心都是疲惫,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龙吟角处的**星和络央。直到师爷提醒,才如梦初醒一般躬身致歉:“君侯大人赎罪,神官大人也赎罪。”

    络央先说道:“不怪你。哪里谈什么赎罪?陈知府断案辛苦。”

    这一句话仿佛是给疲惫的骆驼的负重上再加的一根稻草,陈知府的脸色更加灰败,有点摇摇欲坠。陈知府想了半天,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对着络央鞠了一躬,道:“神官大人,本官.....有事相求。”

    ......

    络央大概能够猜出来陈知府想求的是什么。

    赵家狡猾,这一次又决定极重,花了大价钱请了前朝南燕最著名的大状写的状纸,洋洋洒洒,下了两个罪状。

    一告陈知府当年的二十大板掺杂了私人怒气;二者,是告当年全氏再未经赵家族人同意的前提下擅自让亲女改姓他宗。

    **星看这状纸,问了陈知府一句:“这第一条控诉......有趣的很,赵家凭什么控诉你当年断案不公?有何证据?”

    **星点了点状纸,道:“你自己也知道,赵家这一手狠绝的很,他看起来不轻不重一句控诉,但是只要你认了当年确有故意,那么就等于他抓住了你的把柄,你为官不公,断案夹带私人情绪......你将来仕途平平一切还好说,但凡你以后若是走的长远,越是长远,这一条罪名,就会被有人之人放大的越厉害。”

    陈知府额头上冷汗已经掩饰不住,他回答道:“下官知道。”

    “那么,控诉你的缘故何在?他不可能仅仅凭借猜测,就能够控诉你当年夹带私人情绪,有意下重手。”

    络央在一边不解:“这很好解决不是吗?陈知府有求于我,我知道他想要做什么?让人间界寻个医官,来断案一番,赵家的家主是否.....嗯,不就好了?”

    络央解释:“那赵家的人,应该不是......嗯......那个。”

    说道这种事情,络央难免面色有些羞怯,但是依然本着医者仁心,严肃坦然。

    **星笑道,也解释一番:“这种所谓诬告,很容易拆穿,有没有这回事,赵家的人心中清楚。陈知府可以请来人间界的医者,赵家也可以。”

    他对陈知府说:“实际上从赵家去专门控诉你的时候,你其实就知道,赵家的那位家主,并没有真的损伤,对吧?”

    陈知府点头。

    这一番操作叫络央糊涂,她迟疑道:“那为何.....陈知府还这样?”

    若是无损伤,陈知府何必要为难如此?她原本以为陈知府是为难如何两者齐全的判断这个案子,如今看来,好像并不止如此。

    **星再一次解释:“想必是因为当年,陈知府真的夹带了私人情绪。而且,赵家那边,有铁证。”

    “这种事情,实际上并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默认的暗箱操作。”

    **星道,他冲着门外示意一番,此刻他们正在内庭休息,陈知府刚刚在公堂上坐了太久,**星让他站着,美名曰是让他“松松筋骨”,如今才知道,这是要审他。

    随着**星的示意,外头进来一个小护卫,居然是好些天不见的谛听,谛听手里拿着四个签子,约莫是从公堂上的签筒中直接抽拿下来的,放在了**星和络央之间的桌上。

    **星把四个不同颜色的签子拿在手上,如同扇子那样,呈现给络央看,并且告诉她:“这四个签子,每个代表的东西,都是不一样的。”

    **星告诉络央:公堂上一般都会摆着四个签筒,分别是捕捉签、白头签、黑头签和红头签。每个签筒上各写一个字,合起来就是“执法严明”。

    其中“执”字的签筒里的签数是最多的,为捕捉签,顾名思义,就是长官下令捕快去抓捕凡人时候给指令用的;而另外三个,分别为白头签、黑头签和红头签――这些是用来打板子的。

    官员下令打犯人板子,不需要自己自行报数要打多少,只需要丢出相应的签子,执行的捕快就会根据签子来施行。其中白头签每签一板,黑头签每签五板,而红头签每签十板。

    如果丢出四十个白签,那么凡人即便是打了四十大板,皮肉也不会有所损伤,甚至打完之后还可以全须全尾的走出公堂;如果丢下的是八个黑头签,那么四十大板下去,被行刑者就会皮开肉绽,痛苦不已;若是四支红签.....那么受刑者可就倒了霉了,要么死路一条,要么也是个残废生不如死。

    络央睁大眼睛,直接想到了什么,她立刻问了一句:“那么,当年赵家的那个情况,该丢什么签子?”**星把这个问题抛给陈知府:“你说呢?”

    陈知府低头,uu看书道:“回禀神官大人,按照律法,该给白签――休妻再娶,并非重罪,除非,那发妻不堪如此羞辱,做出自尽或者其他惨烈行为,此会另计,给黑签。”

    络央问道:“那陈知府当年,给了赵家什么签子?”

    陈知府回答道:“二十板白签。”

    络央更加纳闷:“那不是合着规矩吗?”

    陈知府一言不发。

    络央想到了什么,又问:“二十白签,皮肉不会有损,甚至身强体健着还能够全须全尾的走出公堂......若是这样,赵家就不会控诉陈知府当年下手过重。所以,当时二十个白签下去,赵家那边,皮开肉绽了?”

    这不需要陈知府再补充什么,已经很明显了。赵家甚至不需要找出什么证人,只要一张当年的药方,证明自己当初二十道板子之后的损伤和白签该有的损伤不符,陈知府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一招果然厉害。

    络央皱眉:“这样说来,赵家是想要以此来胁迫陈知府就范?不得不把女儿判还给赵家?”

    不止如此,只要赵家拿捏了这一点,那么将来,即便是赵家再一次想反悔,不要这个女儿,陈知府还要再一次的乖乖就范。

    真是.......好聪明,拿捏住了这一点,简直等于后悔药管够。

    而**星这边他更加清楚,聪明的其实不是赵家的人,而是那个在他背后写状纸的那位状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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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神在介绍:
人间界有长生不老药,当然是为了将来某个天纵奇才而造的。
俗话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间界的蓬莱醉使人忘情,阻止了情深不寿。那么长生不老药醉人间,就是慧极必伤的救赎。
一个天纵奇才,活得越久,越是百姓之福,黎明之幸。等于,这是给聪明人的馈赠。
而鹤丘的行为种种,就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奋斗想要学习想要笨鸟先飞。
留在人间的鹤丘对于人世的欲望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开始在挑战自己的不可能上跃跃欲试。对于这一切,聪明的曾寥寥选择了再一次的妥协。她要帮助鹤丘拿下一个国家,让他试试当君王的感觉。
做了皇帝,这应该是就是俗世中最为极致的吸引了吧?如果连君王都体验了,这个红尘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鹤丘再眷恋的呢?
曾寥寥觉得,权谋这个东西,不会比爱情和病理难多少。人间神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神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神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