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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云下初见     人间神在txt下载     人间神在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百四十一章 无边孤寂”

    ***

    “你的意思是说,孟大人,退化了?”络央以为自己听错,又重复了一遍,满脸困惑,“你这是什么意思?孟大人智力受损?还是.......”

    这是赵南星的原话。

    赵南星对络央说,他说“孟百川退化了。”

    不是“觉得”,也不是“以为”,而是判定式的下了总结,说“孟百川退化了。”

    没头没脑,毫无前提,也没有说明任何情况和举例,络央听不明白,十分正常。这种本来在医药典故中都不属于常见病历,当然不能凭借只言片语就一句话了事。

    又不是什么“傻了”,“死了”,“瘸了”这种一句话就能听明白的状况。“退化”是个什么意思?

    赵南星也是个麻烦人,不直接解释,而是反问她说:“你觉得,退化是什么意思?”

    络央本能说出头一个能想到的:“变傻了?”

    她小心观察赵南星的反应,见赵南星没反应,心中一惊:“真变傻了?!”

    可是又不对,她接触过醒来之后的孟百川,条理清晰,逻辑饱满,一举一动并没有任何为何,脉搏也是清楚的,眼神清净,没有任何异端。

    既然不是变傻........

    络央索性懒得猜测:“到底是什么退化?”

    赵南星沉声道:“他变年轻了。”

    无视络央的困惑和越发加深的不解,赵南星继续道:“他的脉搏也好,血液流动也罢,还有眼睛的清澈等等.......都好像是二十六七岁的孟百川啊......可是他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多了......”

    赵南星说着话并不是无凭无据的,他熟悉孟百川,而且当年,二十六七岁的孟百川曾经有过一场大伤,为了一些不可明说的原因,孟百川并未探明伤情,只泄露给了赵南星知道,赵南星当时无奈,半胁迫般的替着孟百川动手医治,所以对于当时的孟百川的一些情况比别人清楚很多。二十七八岁的孟百川,当时的心率是有一点问题的,孟百川养了将近一年多的时间才修补过来。

    而且赵南星有信心保证,这个问题,确实已经是恢复的了。

    但是这一回,他再顺着孟百川的脉搏探查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孟百川的心率,又出现了当年的漏洞。

    也就是说,现在的孟百川看似还是现在的孟百川,却其实却已经不是现在的孟百川了。

    赵南星自己都有点糊涂要如何解释:“简单来说就是......他的脑子还是现在的脑子,他记得自己成家立业还当了爹,还独当一面成了个将军......但是他的身体却是变年轻了,变成了以前的那个身体.......不知道这样说,你懂还是不懂?”

    络央用看笨蛋一样的表情看他,说:“君侯大人,这一串的解释,有另外四个字可以总结的,叫做,返老还童。”

    赵南星却思忖片刻,摇头道:“我觉得不是。不能够简单的用返老还童来形容。”

    对面络央的困惑,赵南星也有些迷惑,他难得发了一会呆,转头问络央道:“我问你,你,可愿意回到少女时候?”

    络央一愣,还没等络央反应过来,赵南星就又说:“那个时候你应该也很美,虽然身量不足,尚未长成,可是少女还是有少女的美好,轻盈,羞涩,豆蔻年华......而且,你在那个年纪,还会保留现在的一切,包括你现在的医术,能力,武功......哦,或许内力不足,但是,想必年轻的岁月的回返也能弥补这些,这样,你愿意不愿意?”

    络央被这一连串的问题给问的懵了,或许是赵南星说的太过于情真意切,问的太过于急切冲动,她一时间无法真的回答这个问题,情急之下,她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那你呢?你愿意不愿意回去那个岁月?”

    “我不愿意,”出乎络央的预料,赵南星回答的十分的肯定和快速,“我不愿意,我少年时候虽然算是我目前这半生中最惬意和快乐的时光,但是我知道,昨日之事已经不可追溯,我当年的快乐和惬意都是建立在天有人顶,地有人立的前提下,有人顶天地里撑起一片太平天下,我当然可以无忧无虑的在一片繁华盛世中恣意和快乐。但是现在让我回去少年时候,我的父皇也不会回来,曾经那些老臣也只剩下空有衷心却无实权。”

    赵南星自嘲的笑:“往往有过那种美梦,想着一觉起来,回到少年时候,但是快乐的时光是要有条件的,就是父母具在,各人安好。若是只有我一人回溯原来,那可是无边孤寂啊。”

    络央紧盯着他的眼睛,片刻才说道:“你想一件事情,就永远要考虑大局吗?——那我问你,你若是我,可愿意回溯呢?”

    赵南星这一次的回答也很坚决和快速:“那我是愿意的,人间界不缺神官,也实在是不缺一个弟子,但是,想必江湖缺少一个快乐的姑娘。我若是你,我就愿意,回溯少年时候,然后逃开,离得远远地。”

    他们两人谈话的地方实在是不合适谈论严肃的问题:朗月之下,清风徐徐,并肩坐在屋顶上,初秋的秋雨尚未真正落下,寒意还不曾来,夜蚊却少了很多,屋顶上确实是个十分舒心的所在。络央却觉得冷,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有一句话哽在喉头,想讲,当讲,却不知道如何讲。

    她纠结在心头太久,这些纠结,羞怯揉在了一起,变成了憋闷在心头的一口气。

    她最终赌气道:“我听明白了你的意思。”

    赵南星:“?”

    络央气愤道:“你的意思是说,唯有那些,对任何人都不重要的人,才能够心安理得去返老还童,回溯过往。像你这样,对别人很很重要,对其他的事情十分的关键的,才束手束脚,不可轻举妄动......是啊,不是吗?不能轻举妄动,是因为举重若轻啊。”

    这一番话着实是把赵南星给说愣了,反对吧,其实人家说的也有点道理,默认了吧,这不是欠抽么?哪有人说一个人可以放心的返老还童,是因为这人毫无重要呢。若是真的如此,那这个人又凭什么能得到这个机缘呢。

    可是要说络央钻牛角尖,他还真一时半会找不到反驳的点。

    赵南星苦笑:“神官大人......怎么会这么想?”

    月色下,不知道是冷风缘故,还是错觉,赵南星看到,络央的眼圈微红,她用这样微红的眼圈睁着眼睛看他,道:“我如何想,源自于赵大人如何说。我不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

    这话说的,等于是在暗示赵南星觉得她在无理取闹,这就是真的有点无理取闹了。

    赵南星叹气,放缓了语调道:“我并不是说你不重要,你很重要。”

    络央没回答任何的话,从表情中就能轻而易举看出来这句话她并不相信,她甚至觉得,此刻的赵南星说出来的话,无异于等同于“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赵南星不敢停顿太久,怕一个停顿就被络央觉得自己是在想主意解释,于是他缓缓道:“......我不是骗你,你很重要,真的。对于人间界你很重要,对于你师父,你也很重要......”

    络央打断他:“这种重要,是神官的重要,并不是我的。”

    赵南星正色道:“可是神官是你啊,不是别人啊,所以这种重要,也包括了你。更何况.......络央也很重要的。”

    听到这里,络央扭过头来,看他,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看你怎么解释(编)。”

    赵南星道:“你我相识一场,我还是你得大师兄......好吧,抛却你我师兄妹的身份,就且算你我相识的这段时光,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用江湖的话来说,咱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所以,无论如何,这‘不重要’三个字,我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络央又把头扭了回去,淡淡道:“恩,我知道了,我不是不重要的人。”

    这是别扭上了。

    赵南星没有任何经验去面对今天忽然发生的情况,他原本只是觉得这蓬莱阁的屋顶视野开阔,左右都没有齐平的建筑,说话也不用担心会被窃听,是个谈话的好地方,谁知道这话刚刚起了个头,就给歪到了十万八千里去。

    早知道就换一个方法说,说什么假如不假如的呢。

    赵南星心头有些无端且令他迷惑憋闷,不得不做了个深呼吸,才把这种情绪给缓和了出去。

    他想了想该如何去解释这一切,毕竟他并不是下意识觉得络央的如今处境毫不重要可以取代。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完全可以去过一种更加好的生活。”

    络央说:“我不觉得我现在不好。”

    赵南星道:“当然,你是神官,年纪轻轻,就是人间界之首,你当然很好。可是,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够过得更加自由的人生。虽然我知道,以我的立场,我并不能够说些什么令你觉得很对,但是既然这话都开了,不妨就说个敞亮,络央姑娘,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不是在人间界中,你会过什么日子,会有什么,别的希望?”

    络央扭头:“说到这里,君侯大人是不是忘了我的过往忘了我的身份?除了人间界,或者说,若是不在人间界,君侯大人还能看到我吗?”

    赵南星明显被这话问的一懵。

    络央有些委屈,更多的是心头那说不清道不明的令她无法消化且有点无法承受的巨大的憋闷:“我一个亡了国的公主,当年若不是在人间界中不受打扰,我现在已经和其他的皇子皇女们一起殉国了。亦或者你还能见到我,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比如云深那样——当然他看起来很好,可是究竟好不好,我从未问过他,我也问不出口。”

    “......”

    “你问我,除了人间界的日子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向往,我真没有。我努力当络央,不去想朝华,我努力在想,人间界的弟子络央,应该向往什么,希望成为什么样的人,什么事情能让她快乐,我努力在想着这些的。络央的希望,全都在人间界中,全都绕着人间界。如今你问我有没有别的希望?我也问问你,你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是在问络央?还是在问朝华?”

    赵南星看他,目光温和从容,道:“我再问你,你在我面前,只有你。否则我也可以问一句,你现在面前的我,是君侯赵南星,还是你的大师兄陌白衣?”

    出乎他意料,络央扬起头,直接回答了他这句话:“赵南星,从始至终,你都是赵南星。我并不相识那个陌白衣,于我来说,在人间界听学的是你,和我一路同行的也是你。”

    她又道:“但是你和我不一样,我看出来,你没有把络央和朝华放在一起,也没有当成是你一个人,你是故意的。”

    赵南星已经平静了下来,他直觉告诉他,今天即便是谈不成孟百川,也会是他们之间一个很好的,坦诚相待的机会。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他們两个人总要有一次谈话的,虽然赵南星并不觉得他们之间的谈话不重要,但是对比这周遭一件一件发生的事情来说,确实没有那么的重要,所以总是一再的搁置了。既然这个时候提了起来,那不妨就今日谈谈好了。

    赵南星十分平静,甚至露了个轻松的笑,他问:“是么?既然你如此觉得,那我就好奇了,你觉得我故意把络央和朝华区分的原因是什么呢?”

    “很多,”络央道,“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朝华身份尴尬,朝华是你的未婚妻,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看,用这个身份相处,就太尴尬了——你的皇子身份是丢不掉的,因为你的国家还在,可是朝华可以。”

    亡国的公主,和现在的掌政王爷,中间还有那一层特别尴尬的婚约,实在是怎么看怎么尴尬。他们之间甚至都不能说是什么牛郎织女的银河,该死刀山火海了。

    既然如此,那不如对面的是络央,朝华或许会恨赵南星,因为国恨家仇;但是络央不会,人间界的神官,公正无私,也就是,断情绝爱。

    既然无情,就是大爱,既然大爱,那就不会有恨。

    这很好。没有更好的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缺心眼”

    “这很好不是吗?”络央道,“我若是你,面对络央,一定会被面对朝华更自在些。络央的过去简单又明了,回溯也可,忽略也行,不麻烦。”

    而作为络央的自己,也不麻烦。她可以十分淡然的把前尘往事丢个干净,也可以十分平静的接住大国师的“好意”——其实截止目前为止,她都不知道大国师的意图,但是她习惯于把别人尚且不明来意的动作都先归结为好意。若是这样,将来真的翻脸,先错的也不是她。

    人间界么,济世救人,只看人命,不看身份,管他是权贵滔天也好,还是恶贯满盈也罢,只要是奄奄一息落在面前,都是要弯下腰把一下脉的。

    即便是......

    络央喃喃道:“即便是,刚刚杀了南燕百姓的宋国士兵也好.......作为人间界的医者,也是要尽力挽救一二的。即便是刚刚救下,转头就掉了脑袋。”

    赵南星说:“那图什么呢?”

    络央也明白他的意思:辛苦的救活一个早晚要死的人,甚至这早晚,是真的连着的,比较蜉蝣的朝生夕死还要短暂,这样的短暂的生命,甚至只够多一息的吐纳,值得冒险和花费精力去救治吗?

    其实这原本也是络央的困惑:“我也迷惑过,也提出过疑问,我相信这也是很多弟子们都曾经有过的困惑,我觉得这种困惑并不会被所有人解开。救治一个必死的人,有必要吗?一个江洋大盗,恶贯满盈,然后在死牢中的了重病,等不到秋后问斩就要被病痛折磨而死,甚至于苦主们的家人都觉得,比起一脖子了断的痛快,如今这样缠绵病榻的痛苦才算得上是老天爷开眼。”

    “结果,官府请了人间界的医者前去医治,就连官府也说了,不必痊愈,只需要让那个恶徒能够撑到行刑那日就行。可是那位医者依然不顾苦主苦苦哀求和陈情,依然把那位恶徒的顽疾给治好了。”

    还没等恶徒病愈,当天夜里,那位医者的家就被人放了火。那位医者是当地人,在人间界当弟子多年,出师之后没有选择游历天下,而是决定先回去自己的故乡开一间医馆,一边造福乡里,一边收徒授人以渔。

    “这位医者在当地十分的受百姓敬重,而且受人敬重的原因之一也是因为他的无私的品德,因为他不管是谁,都一视同仁,即便是街边长满脓疮的乞丐,他都面不改色亲自搀扶到医官中悉心救治,不卑不亢,乃是君子也。而那一次,他其实也是保持了一贯的作风罢了,他当时救治那个乞丐的时候,也有百姓劝阻过,说那乞丐病重年老,不日就要死了,里长就连卷裹尸体的草席都准备好了,不必去费那个心思救治,还是多看看那些值得的百姓吧。但是那位医者不听,依然治好了那个老乞丐。”

    治好老乞丐之后,那位医者的高贵品德被更多的颂扬,当地的府衙都特意送来了牌匾,上面是太守大人亲自书写的“仁心仁术”四个字。

    他的医官的后院,堆满了很多得到过他救治的百姓送来的瓜果和晒干的菜干,那个仁心仁术的匾额,被他当做了警示和鞭策,安置在了配药的库房中。

    ......然而这一切,都在那一场大火中付之一炬。

    那块匾额,那些没有来得及还给百姓的菜干,还有他整理的这些年中所有救治过的百姓的病案,已经他从人间界中带出来的珍贵的脉案,还有他辛苦亲自采集的药材,还有开出来的还没有来得及交到病者手中的药方......全部在一场大火中烧没了。

    那个医者只来得及抱出来他出诊时候随身带的一个药箱。然后看着那一场熊熊燃烧的大火,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四处呼救到后来看着周围漠然的百姓逐渐冷静下来。

    火光冲天,周围除了木材燃烧的声音之外几乎听不到别的响声。他抱着药箱,安静的站在大火面前,背后是黑压压的百姓,他那个时候倒是没有想过,若是这个时候有人推他一把,他也会连同那个药箱一起葬身火海中。

    这场火势起的古怪,不算是意外,同时,他也确实在起火的时候从围观的人群中看到了苦主家人恶狠狠的眼光,他心中明白,其实围观的百姓也是心知肚明,他甚至明白,当地的官府也是心里有数的。

    但是,这件事情,在当地官府眼中,成了一桩“清官难断”的家务事,因为苦主家人的心情值得理解,且这件事情牵扯极大,惊动了天听——秋后问斩这事,只能发到京城,由大理寺下达判定,并非是他一个小小的地方官能够决定的事情。官府只想要让这个重犯全须全尾的押解到京城,但是最好不要太过于康健——康健代表路上有可能会生出事端,最好半死不活,反正只要留一口气就行,他曾经暗示过那位出身人间界的太夫,无奈那位太夫年纪轻轻,脑子却不灵光,在他看来,只有痊愈和去死,没有中间的选择。

    对于这种的不配合的行为,长袖善舞察言观色惯了的官员自然觉得是对方在装傻,装傻就是忤逆,即便是对方的出身他不好直接怪罪,也不妨碍他不高兴。

    由着这一层不高兴,对于医官失火的案子,他就轻轻抬起,然后轻轻放下:先搁置在一边,不着急。

    “后来......你猜怎么着?”

    面对络央的问题,赵南星苦笑道:“若是我,都已经这样了,即便是赌气,都把那个恶霸给治好,不过我也做不到助纣为虐给他留个翻盘的机会——反正他是要在秋后问斩的,那么就下个小动作,让他只能活完那个秋天,他要么死于铡刀,要么,就得继续死在病榻上。”

    赵南星说:“这对于已经出师的弟子来说,也不算是什么难事。只不过若是那位弟子个性固执不懂变通,可能就没有选项了。”

    确实,对于那位弟子来说,并没有这个选项。他依然治好了那个重犯,期间他已经算是居无定所,只能每日寻个挡风的破庙搂着药箱入睡。他的药箱中尚且有些价值连城的药材,对于他来说,却宁愿忍着夜里的寒意,也不愿意典卖那些东西。当然,那个时候,他已经察觉,他似乎在城里,已经不再受欢迎了。

    他的我行我素激怒了城中的百姓,此时此刻,城中的百姓仿佛不认识了这个曾经千恩万谢赞不绝口的良医,好像他干了一件罪大恶极无法宽恕的事情一样,视他如同恶魔,各个用一种无法掩饰的目光扫射他,只要他去过的摊子,必然空落,只要是他走的地方,必然会引来一片的沉默,城中的百姓似乎想要通过这种无形的“威逼”,迫使这个大夫,和他们同声同气,一同仇视那个罪恶滔天的恶犯。

    赵南星不用再往下问下去也知道这个事情的走向。

    他叹了一口气:“人其实和动物很像的,虽然很多人总是爱把所谓的‘人定胜天’挂在嘴上,可是实际上他们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立场并不是什么猛兽,就算是猛兽,也只有兽中之王可以做到独来独往,那些其他的动物,都需要群居,而一旦以群体的形式出现,‘特立独行’就变得可恶起来。”

    “若是这个太夫是个当初偶尔路过的偶尔受到了当地知府求助的人间界弟子,那么当时他的不知变通,他的非黑即白就会受到体谅和迁就。但是偏偏,他在当地太久了,甚至那个地方就是他的出生地,他已经不知不觉地,被当地人当做了所有物。他的荣华也好,他的建树也罢,都是当地的,那么与此同时,当他稍微做错了一点事情,当地人,也要开始急着撇清关系。”

    络央点点头:“是这样的。”

    她叹气:“但是你也知道,事已至此了,再妥协,其实也无济于事。人心啊,都是欺软怕硬的。”

    医官都被一把火少了,重犯也已经救治的差不多了,这个时候再去做一些妥协之事,都已经不再算是于事无补,反而是多此一举了。

    那个医者,闷声不响的治好了那个重犯,在重犯诧异的眼神中一声不吭的收拾好了药箱,并且言明是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大夫,我听说了你的事情,何必呢。”

    那个年轻的大夫收好药箱,小心的上锁,他的钥匙挂在手腕上,是一片树叶的形状,世间只此一把,而这药箱也是特质的,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人间界相信,世上没有完全一样的两片叶子,也做不出完全一样的两把钥匙。至于各种原因,任何弟子都不曾发问过。

    他说道:“你当初被宣读结果的时候,笑得不是痛快?说什么黄泉路上多人作伴,也不寂寞,如今算是半扯上我,我险些在半路上等你,你不高兴吗?”

    那重犯果然认真想了想,他病榻时候生不如死,脑子如同一团被人任意揉捏的乱麻,如今大病初愈,他竟然觉得思考这件事情令他觉得愉悦,他开始认真思考,想了一会,道:“并不愉快。不过也没有什么内疚的心思。”

    年轻的太夫道:“这很正常,你天生就缺了一块心,在情感上要比常人迟钝太多,如今你会因为我被你连累而感觉不到愉快,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重犯困惑:“什么叫天生缺心?缺心眼?”

    重犯不高兴,从未有人,敢说他缺心眼,毕竟这是一句骂人的话,不管是否读过书,他都知道这是一句骂人的话。

    年轻的大夫却一脸认真:“缺心眼这个词如何冒出来的,有想过吗?难道是有人随口一说一句缺心眼,就能被人用到现在?”

    重犯一愣,他确实没想过。

    年轻大夫道:“缺心眼,这原本是一种病,不管这种病极其少见,也很难被发现,大多数缺心眼的人不会有什么端倪,所以久而久之,大家就不知道,这其实是一种顽疾。但是你确实是心脉中缺了,所以你天生比较旁人,淡薄了一些。”

    重犯起初听着觉得无趣,之后又觉得有趣,然后他反应也算是快,立刻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死死盯着年轻的大夫。

    年轻的大夫似乎一直在等他反应过来,看着那重犯的眼睛渐渐泛红,眼睛里血丝充盈,如同吃了人肉的野狗一般,而表情却茫然的如同一个初生就被丢弃的幼崽。

    年轻的大夫看了看站在门口等着要开门的狱卒,道:“你先天对于情感上有缺失,简单来说,就别人见到花落的时候会本能的心声一种惆怅,见到初生的幼崽会心声怜悯,而你却感觉不出来,你觉得花落无感,幼崽吵闹,这倒不是因为你缺失情感,你有,不过很迟钝,等到你感知到的时候,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

    那重犯依然不说话,还是呆呆的看着他,脸上依然还是迷茫的神色,年轻的大夫知道,他有悲伤的情绪,不过等到他感知到自己的悲伤,距离这一场谈话,也会过去很久。

    久到,那个重犯押解到了京都,跪在了刑场上,等到文书尚未宣读完他的种种罪状,他才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泣,他的哭泣,并不是类似于成年人的那种哀嚎,反而更加像类似于幼童的呜咽,无助,茫然,悲伤无法抑制。

    旁观过这场秋后问斩的百姓都说,那是重犯临终之前的忏悔,唯独千里之前的一个年轻的大夫知道,那其实并不是。

    说来可悲,那些苦主的家人,到最后都没有等到罪犯诚心的忏悔。

    不过不要紧,他天性情感延迟,十八层地狱中苦难的日子会那么久,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去反应过来这一场懊悔。

    ***

    赵南星听到这里,算是听完了一个完整的故事。

    他首先问络央:“这个故事,有告诉你,为什么去救那些必死之人的原因吗?”

    络央看了看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倒是赵南星道:“我反而是懂了的。——我原来真的不懂。”

“第三百四十三章 往事”

    面对络央的好奇,赵南星道:“那个犯人到死都来不及去忏悔,这不要紧。实在是不要紧的。”

    络央奇怪道:“那重要的是什么?是示警吗?”

    秋后问斩,还允许百姓旁观,往往就是为了起到震慑的作用,警告那些有不该有想法的人,已经震慑那些尚未缉拿归案者。

    结果赵南星却依然只是笑,他还是说道:“实际上这也不重要,因为,这作用太小了。”

    但是每年秋后都会问斩一批犯人,每一年,官府的捕快都会辛苦不远万里的缉拿凶手,可是这种犯罪一样是屡禁不止,实际上,自有律法起的时候算起,犯罪的案子就屡禁不止,因为可得利,钱是会直接蒙蔽一个人的内心的,还有穷,穷**计这事,不是白说的。

    这世上,钱,和穷,是最为可怕的东西,比较任何律法都没用。杀人一旦被抓就是死罪,所谓的一命换一命,可是每一年的杀人犯并不见得少多少。有的地方州府,是可以单独设定律法的严苛的,当地上任的父母官,为了整顿当地的民生,一上任就定了不可偷盗,一旦抓到,第一次就会砍下一只手。同时,不可聚赌,一旦发现,也是直接砍下手掌。结果即便是如此,那个地方依然是屡禁不止。

    因为那个地方太穷,很难找到生计和糊口的办法。很多年轻人背井离乡去往别的地方去谋生,留下的就一日混过一日,时间久了,就生了惰性,田也不耕,水也不挑,日日想着天降横财发上一笔。天上当然不会掉银子,但是若是手气好,晚上是可以有一包猪头肉吃的。

    “......我当时查看当地的卷宗的时候,发现有些案子算是鸡毛蒜皮的,但是真是又可笑又惊心,怎么会有人,为了一包猪头肉,而宁愿冒着被砍掉手的危险呢?我真是想不通。”

    络央道:“那后来你知道了么?”

    赵南星点头:“后来我知道了,我去让当地父母官把那个被屡次重犯的那个给带到我面前,我发现他的手已经没了,一只手是齐着腕子断的,另外一只,是手掌还在,但是手指已经没了,当地的官员告诉我,一开始抓了他,为了警告,于是就剁了他一根手指,就是摸牌的那只食指——他们那个地方玩的牌是一种竹子做的,有点数,老手会喜欢用一根手指摸索,摸出点数。于是被抓的时候就砍了那只手。后来第二次被抓,就是隔天,隔天被抓,上头大怒,直接砍了他的手。就这样,他还不是该。直到后来,他一根手指都没有了,干脆就不管他了。总不能去砍了他脚吧。”

    络央吃惊:“那他还在赌吗?”

    “还在,”赵南星自嘲一声,自己也是无力吐槽了,“他还在赌,用那根腕子,和没有手指的巴掌再下注,运气好呢,就有酒喝就肉吃,运气不好呢,就是打一顿的事。反正当地都知道他是连官府都无可奈何的,所以也无可奈何。我命人去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墙根底下晒太阳,舌头下面,藏着一枚铜钱,那是他准备的赌资。”

    赵南星被告诉络央的是,那是他当年十九岁的时候,当时的宋帝有意把帝位传位于他,于是派人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人间界,秘密除掉尚且在人间界的朝华公主;第二件事,就是命令赵南星以代天巡视的皇子身份,去下面的州府走一走,了解一番民情,看一看百姓生活的真实。

    那个很不起眼的州府,原本并不在赵南星的巡视范围内,是他误打误撞地,在路边吃了一个很不错的烧饼,偶然问起来,才知道这是某个小城的特产,一问才知道,这个地方的人擅长做烧饼,而且很多人都在不同的地方摆烧饼摊。他起了好奇,于是多了这一道行程,没想到,那个地方如此的荒废,当地的太守年纪不大,却满面愁容,甚至有了一丝破罐子破摔丧气。就连在外头吃到的惊艳的烧饼,当地也是做的马马虎虎偷工减料,他记得那个烧饼的密辛就是特质的梅干菜,那个梅干菜的腌制手法是那个小摊的摊主十分自得的手艺,说是过程又繁琐又要有耐心,一个工序的疏忽就会让梅干菜缺失香味变得如同拒绝干草——就如同他在本地吃到的那样。

    十九岁的赵南星并没有声张:当地的太守对他的忽然到来十分的震惊,同时也战战兢兢一丝不敢错,他一旦皱个眉头,只怕那家烧饼店就要遭殃。

    他身边的侍卫十分有眼力劲,上前递茶,挡住了一旁太守的视线,让赵南星把那一口烧饼吐在了手帕里。

    虽然这是个小插曲,可是以小见大来说,连当地最为盛名的点心都如此的马虎,可见这个小地方已经散漫到了什么程度。

    入夜,这小城既没有捣衣声,也不算是静悄悄,而是能够听到一些不算是深暗的巷子里一些门内传来吆喝的声音,伴随着“开了开了”“押大押小”的招呼声,并没有压低声音,嚣张至极。

    赵南星很快就从一个赌徒那里知道了这一切情况的由来,说来也有趣,钱和穷果然是这世上最为可怕的东西,也是最有用的。赵南星的身份对那个官府都莫可奈何的赌徒来说不起任何作用,他一辈子见到的最厉害的就是当地父母官,父母官都对他无可奈何,何况是山高皇帝远的皇帝儿子?要么这皇帝儿子现在下令把他头给砍了,要么就一顿毒打扬长而去,他总不会日日就在这里盯着,想着混过就过去了。

    何况这位贵人看着年轻白净,皮肤细嫩光滑,眼睛里一丝杂质都无,只怕连锄头都没见过,牛叫一声都能吓晕。怵他什么呢。

    结果那个年轻白净的贵人看也不看旁边战战兢兢站着不敢坐的太守,直接对他道:“我要你从头到尾,把你出出生之后这个地方发生的一切都告诉我——你现在二十一岁,据我所知,这个地方变成如今这样不到时间,十年之内的事情我想你是记得的,你就一点一点把这些事情告诉我,不着急,一天说不完就两天,两天说不完三天,这些日子你就在我这里,想吃什么想喝什么,都可以,要肉吃鱼吃,鸡鸭都有,酒也可以,只要你保证和我说事情的时候脑子是清楚的,我都不会怪罪你。如何?”

    那人终日醉酒,虽然年岁上不大,但是脸上却已经呈现出一种陈年的病气,那是饮酒过多,伤了根本的一种发态。赵南星心知肚明:这病态一旦到了皮肤,基本上就算是病入膏肓了。不必等到官府去处置,他也会在这一两年的时间里猝死。

    那人的脑子被酒泡的混沌,没有了年轻人应该有的灵活反应,他消化了好一会才琢磨过来赵南星的意思。

    “真的?我真的只要一日说不完,就可以有一日的酒肉吃?”

    赵南星笑:“不错,不过你不可以故意为了延缓时间而说些瞎话,但是你可以尽可能的给我说些细节,越细节越好,家长里短也行,就算是把你的左邻右舍的事情都抖落出来凑数,也算。只要不是瞎话。”

    那人喜形于色,但是他又怕自己琢磨错了,又不甘心失去这一件到手的好事,他紧张的咽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道:“这位大人......”

    他还没一句话出口,旁边太守就厉声道:“大胆!称呼殿下!而且在殿下面前不可称呼我,需自称草民!”

    那人周身巨震,再看赵南星时候,忽然反应过来这人是皇帝的儿子,将来有可能成为皇帝的人,再开口的时候,连人带嗓子都搭上了一层颤抖:“......殿下,草民给殿下磕头!”

    他磕头,头磕在地板上邦邦响。也不知道磕几下才对,平时见太守要磕三下响头,这皇帝的儿子要磕几下他不知道,于是就可劲的磕。

    最后是赵南星给止住的:“你叫什么?”

    那人又磕头,这下是一个:“草民叫朱学文,回殿下!”

    赵南星道:“你这名字很好,读过书?”

    朱学文又磕头:“回殿下,读过,草民的父亲原本是当地的教书先生。”

    赵南星道:“原本?”

    “回殿下,后来一场大旱,穷了,当地没活路,能跑的就都跑了,没跑多久,又,又打了仗,就更没吃的了,哪里还有钱上学堂?私塾就散了,小的也就没再读书,几年前,小的的父亲母亲也上了吊。”

    赵南星皱眉,这是别人的伤心事,他也知道,于情于理都不该细问,可是下意识的,他觉得朱学文的父母上吊别有内情,若是病死饿死,那阐述的时候就会直接说病死饿死,即便是生了大病家里贫困不愿意拖累孩子,也会有个前提,结果就这样直接说一句上了吊?而且,什么叫做“也”?难道这上吊的事情,那些年里在这个地方是非偶然的事情?

    赵南星还在踌躇要不要直接问,一旁太守倒是先说了起来,反正左右那几年的事情不属于他的政绩,他巴不得赵南星多了解一些当时本地的混乱,才好了解他接受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烂摊子。

    太守道:“回禀殿下,这朱学文的父母当时是自寻短见的——实不相瞒,那个时候家家挨饿,官府分下来的米粮只够每户一两人勉强度过荒年,但凡家中有五十岁以上的老人的,要么就闭口不食汤水活活饿死,要么就会离家家,在荒郊野外寻个歪脖子树,搓个麻绳吊了个干净。”

    太守说到这,也是一副于心不忍的样子,他搓着手,表情沉痛道:“殿下有所不知,下官未曾接任的那几年中,本城可以说是颗粒无收,别说是稻米不见一粒,就连那荒草都不怎么生,就连那老人上吊的麻绳,都是这家用了留下,下一家偷偷借过来。”

    十九岁的赵南星震惊,若非是亲眼所见,他很难相信会有的地方穷困到连上吊的麻绳都要相借,而且是在宋城的领土之内,若是说一开始的贫苦是因为天灾所致,之后,那么就是因为战事。

    赵南星问道:“朝廷有过规定,各地官府,都会备有官府粮仓,用以应对或许而来的灾荒之年,那既然有了灾年,就应该上报朝廷,开仓放粮,既然当地的粮仓储备不够,那就继续上报,请求朝廷下发米粮用以应对,怎么会沦落到五十岁老人赴死省粮的程度?”

    太守急忙解释:“回禀殿下,原本,这官粮是够的!”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守干脆下跪也跟着朱学文磕头:“殿下,这本是上一任太守的事情,上一任太守任职时候,正是宋国和南燕交战时候,本地的粮仓一半的米粮,都供奉给了路过的将士。”

    赵南星大怒:“胡说!大胆!”

    宋国和南燕的战役,兴亡皆是百姓之苦——这个道理,宋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域,确实是当时宋国的军队千万南燕途径的地方,但是宋帝下过军令,不可随意动用当地官府粮仓,也不可向当地百姓索要米粮,尽可能的让本国的百姓在这场战役中不可受到牵连。因为后续还需要安抚接受的南燕的国民,一个不慎,或许就会失了民心。

    当年宋帝三令五申的事情,却让他在今时今日,当年立下战功的将军,竟然不听军令,在明知道本地刚刚经受大灾的时候,动用了一半粮仓的军粮?

    赵南星心头砰砰的跳:“宋国开战,储备许久,并非是兴之所至,所以供给军队的粮食和银钱都十分的充足,有何理由,要动用地方官府的粮仓?”

    十九岁的赵南星已经有了足够威慑的气质,哪怕他的脸实在是太过于幼态,眉目也太过于细致,也一样震慑的太守和朱学文等一干人瑟瑟发抖。

    太守只觉得空气中好像都凝了蜡油一般,每一口呼吸都叫人喘不上气且发烫:“回,回禀殿下,那.....那楚将军爱兵如子,言语说,自己的手下的兵将要上战场为国杀敌,这之前,一切需求,皆......皆该圆满。”

“第三百四十四章 大度”

    ......

    这“圆满”二字背后饱含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当年即便是十九岁的赵南星也能够隐约的猜出来一些。他也很快就知道了那位“爱兵如子”的将军到底是谁。

    “在知道那个将军名讳的那一刻,我心里实在是复杂极了。”

    赵南星陷入了回忆,络央看着有些出神的赵南星,恍惚间,好像眼前的,就是那个十九岁的,父皇尚在,还能够遵循着指令一步一步走,遇到迷茫还有长辈可以指导的那个小皇子一般。

    至于为何会有这样的想法,大概是因为赵南星的面上,从来不会有真情实感的困惑和迷茫吧。

    唯有陷入回忆时候,那个十九岁的小皇子可以替代他,短暂地露出些许迷茫的表情来。

    “我知道是无济于事的,那位威武将军,在战事中做下了累累军功,甚至可以说他率领的军队实在是气势如虹无坚不摧,将士们也是视死如归没有一个人后退,他带领的军队最后剩下的将士最少,立的军功最大,就连那位威武将军本人,都因此瞎了一只眼睛——那是在战场上,被对方的神箭手一箭射穿的。”

    战场上,领军的现状最是能够代表将士的气焰,若是领袖受挫,那么将士的军心必然受到影响。南燕的那位神箭手敢如此直捣黄龙,也是为了能够在第一时间挫伤对方的锐气,当然,到了最后其实也不清楚,那个神箭手当时到底瞄准的是威武将军的眼睛,还是他的心脏。

    眼睛是人的身上十分脆弱的部位,其疼痛简直无法想象,但是当时为了镇定军心,那位威武将军一声不吭,连带身形都不曾动作过一下。他当场抬手,一把扯出弓箭,弓箭手的箭钩直接把自己的眼球连带长箭活生生的给扯了出来,从此,威武将军就只剩下一只眼睛。

    “战事结束之后,那位威武将军名声呵呵,被人称为天龙将军。”

    “天龙?”

    一个将军敢用龙的称谓,着实令人吃惊的。

    赵南星说:“这是百姓给的称呼,因为他只剩下一只眼睛,在坊间,一只眼睛被称为独眼龙,可是这不好听,于是百姓就开始叫他天龙将军。他没有这个封号,但是百姓只叫他这个。他在百姓心中威望极高,太高了,以至于即便是他当时做了些大错,那些大错,也盖不过他的功去。”

    更何况当时宋国初定,正是最需要安稳军心和民心的时候,宋帝绝对不可以在这个时候落一个“狡兔死良弓藏”的罪名,也不能让人觉得,他是忌惮名将功高盖主,主无可赏,唯有寻罪赐死。若是这样一来,那么还有哪一位大臣敢冒头呢?

    这个道理,即便是十九岁的赵南星也是心知肚明的。

    络央道:“你就这样算了?当然,这也是君臣之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么。”

    络央自觉她这话没什么问题,但是赵南星却好像是听到了什么特别可笑的语句那样大笑了起来,他笑得并不声张,但是却很久,从他一直颤抖的肩膀可以看出来,他实在是觉得可乐极了。

    就在络央要发火的前一刻,赵南星转头从她看过来,他脸上的笑意还尚未收敛,展现在她面前的,就是一派全然的笑脸。

    络央一时间呆住,一下子忘记了刚刚胸口的闷闷不乐。

    赵南星道:“或许现在的我,会告诉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但是当时我只有十九岁,不用顶天地里,有我的父皇在,天也不敢塌地也不敢陷,我父皇当时那一句轻飘飘的话语只会加深我的怒意,我承认我当时,真是个十足的小心眼。”

    络央道:“你动他了?因为擅自挪用地方州府粮仓?可是这又算是什么特别重的罪过么?”

    络央是真的不太懂,也是真的面露困惑。

    赵南星说:“违抗皇令,这是一桩死罪,擅自开仓,也是死罪,擅自征用当地百姓......更是死罪加死罪。可是这一切,匆匆叠加,都比不上他为国立下的汗马功劳的。”

    络央道:“既然如此,你要如何小心眼呢?除非他自己居功自傲晚节不保。”

    赵南星说:“一个能够率军打仗并且身先士卒的将军,年岁上必然是身强力壮的,就好像现在的孟百川,正是他这一生中最为卓越的时期,这个时候,他的体力跟得上,计谋也跟得上,而且沉得住气,不会冲动也不容易上当。当年那位天龙将军,功高盖主的时候,甚至要比孟百川还小一岁。我可没这个时间,等到他晚节不保。”

    当时虽然宋帝并没有直接明示赵南星,他就是未来的储君,但是却已经明确告知了大皇子,也就是现在的大国师要为幼弟开始铲除一切磕绊,并且默许赵南星和朝中重臣走近,看看到底哪些臣子青睐赵南星,又有哪一些,完全不把赵南星看在眼里。

    不得不说,天龙将军实际上是个聪明人,他不选两端,只跟着宋帝。在宋帝身后一步之遥的距离,稳稳端坐。每次宋帝庆贺群臣,端坐在宋帝下手的天龙将军,总是要比其他臣子晚起一步,看着就好像是群臣在恭谢宋帝与天龙将军一般。年轻的赵南星每每瞥见那天龙将军脸上的那一只眼罩的时候,都觉得那眼罩后面并不是一只空洞的眼眶,而是一只冷笑的眼神。

    “当然,最后我终于看到那只眼罩之后的眼眶,确实不是空的,并非我随意猜想,他竟然在自己的眼眶中安了一枚价值连城的猫眼石,而那一枚猫眼石,纯度竟然比当年波斯上贡给宋帝的还要好。”

    “真是有意思,我千辛万苦把他弄死,就连我的父皇当时都觉得我并没有这个必要,没想到最后,最为震怒的,还是天子的雷霆之怒啊。”

    赵南星没说的是,为了扳倒天龙将军,赵南星实在是下手太狠,一度让宋帝觉得,他未来可能无法变成明君和贤君,虽然宋帝对于自己的亲生儿子十分了解,笃定他不会偏移到暴君上面。可是到底是在心里存下了一丝的顾虑。

    因为一个记仇,而失去了储君的宝座这样一件事情,或许赵南星想到过,也或许没想到过。但是事情再往回溯的时候,赵南星就会咽下这口气吗?就会真的按捺住吗?真的会等到自己安稳坐上龙椅,然后再去料理前朝臣子?或许真的到了那一刻,什么都来不及了。

    毕竟就连宋帝都没有想到,番邦对于天龙将军的威慑力的恐惧,会远远大于宋帝吧?

    络央注意到,赵南星的回忆跳跃很快,从要算账那个将军,到直接“弄死”,他没有说明那个天龙将军一定要死的原因,想也知道不止明面上那些事情,他也没详细的告之他的手段。

    反正赵南星的目的并不是真的对她回溯过往,而是告诉她一开始他想要告诉的事情:“当时天龙将军的事情传出,算是一件大事,群臣震惊,到底来说,不愿意惊动百姓,也不愿意让百姓知道,他们一向敬重令他们心中安稳的护国将军实际上是两面人。所以就说是病重,旧疾复发那种。”

    赵南星说:“作为君上,是要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安居乐业,其中的安乐两个字,对的是新,而不是居所和事业。所以君王允许百姓心中信仰神灵,也对百姓把活人当做信仰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在一定时候,还会相对应的留下那个信仰最好圆满的形象。这也是为君者的大度。”

    赵南星长长叹了一口气:“当然了,大度是做给上下看的,到了中间,该鞭尸就鞭尸,该......如何就如何。”

    这最后一句引来了络央的追问:“如何?”

    她道:“若是那天龙将军罪过极大到鞭尸,你就会留在鞭尸了,而不是还有多一个如何。到底是如何?”

    她以为这天龙将军犯的过错会大到鞭尸都不足以泄恨的程度,还倒想着说能牵出个什么事情来,结果从头到尾,赵南星没有把话给扯远,依然在原地打转,就好像绕线团那样,不管手上的线团绕的多大,那线头自始至终都在自己的手里拽着。

    赵南星叹了口气,说:“原本是想鞭尸的,结果想想,人都伏法了,何必呢,还怕脏了我的手。”

    络央道:“原本?”

    赵南星点头:“若不是后来我收到一封信,恳请我把天龙将军的尸体交给他,天龙将军就要入土为安了。”

    络央道:“一定不是天龙将军的亲眷吧?”

    赵南星果然摇头:“不是,当然不是,是谁你应该知道,那是一封盖着人间界通令的书信,信中言辞恳切,还交代了一些他认为的证据和见解,他表示他认为天龙将军身体有些问题,导致了他后来的一些做派和行为,所以想要为此把天龙将军的脑子和五脏挖出来看看,观摩观摩。”

    络央着实被吓了一跳,但是她很快反应过来:“人间界的弟子?你是说,你收到书信的人,和我之前说的那个因为给重犯治病而被迫远走他乡的医者是同一人?”

    赵南星点头:“不过不同的是,你对他的事情是听说的,但是我不一样,我当时直接见了他。如今他是谁,你应该心知肚明了吧?”

    络央脱口而出:“谢明望?”

    赵南星点了点头,还多说了一句:“谢明望救了那个重犯,让他免于生前最后的痛苦,这件事情不光是当地知道令他被迫需要远走他乡,还传到了那重犯义结金兰的妹子耳朵里,就在那谢明望离开了当地之后没多久,就遇到了山大王,之后的事情,他就没有在避讳了。”

    谢明望后来背井离乡,算是一难,之后立刻遇到了山匪,又是一难,难上加难的,最后能成祸事还是福事,这都要看天意。结果天意算是睁开了个眼睛,让他全身而退不说,还圆满了一桩婚事。

    虽然之后谢明望依然游历四方,却在见了小皇子赵南星的时候也没有当场报官自己被山贼抓了当压寨夫人这事。想必也不是勉强的吧。

    络央倒是好奇:“谢明望到底从何推断出来,这天龙将军个性有缺?”

    那重犯是因为病重,得到谢明望的亲手诊断才被谢明望发觉的。可是朝廷要处置一个大将,必然是不会泄露太多的细节的,谢明望虽然是人间界的弟子,可是在京都来说,人间界的弟子并不会有太多的便利之处,那是太医院的地盘,可以说谢明望冒险给赵南星写那一封信,也是有了下注的成分,一旦赵南星对于人间界厌恶已深,他有可能会反手来一个此人大不敬的罪名,直接把谢明望丢到大理寺的大牢中好好坐一坐。

    他有的是办法让人间界挑不出毛病,何况人间界信奉出师即个人的做法,只要是入世的弟子,一切行为皆个人做主个人承担,功不必归给人间界,过也不用推给人间界,大家都有名有姓有来有往,用不着揪着一个人去迁怒一整个群体。

    十九岁的赵南星虽然不喜人间界,但是有一说一,这个做法也是对的。所以他面对一个陌生的名字,一封言辞诚恳的信件,确实做不到直接迁怒然后一撕了事上去。他反而生出了一分的好奇。

    为了这一分的好奇,他竟然真的召见了那个叫谢明望的弟子。

    “当时听到他自报家门,我就知道按照师门来算,我应该叫他一声师叔,不过那个时候年轻,加上当时实在是没什么好心情,所以那一声师叔怎么着也叫不出口。我问他为何而来,他竟然说,是为了我。”

    ......

    “确实是为了小殿下,”和忍着笑意的赵南星不同,谢明望一脸严肃,慎重其事道,“毕竟这种缺失,大多都是在战场上才有的损伤,而面对这种确实能够九死一生的,不正是小殿下曾经面对过的么?”

    十九岁的赵南星扬起下巴:“可是我已经把他处置了。”

    谢明望道:“这一次小殿下运气好,因为这位天龙将军之前就已经让小殿下不顺眼了,可是要知道,这种不顺眼的时候,天龙将军还一切正常,他是因为当年战场上中箭之后,才导致的后来的一切。”

“第三百四十五章 幼虎也是虎”

    十九岁的赵南星觉得有趣,他克制着涌现在心头的情绪,反问道:“你的意思倒是有趣,可是我怎么听着,像是你在为这位罪臣辩解?好像是在说,这之后种种,皆非他本意,他是受伤之后,后遗难消,情难自控?”

    这个若是成立,罪名就可大可小了,连累的也就不单纯了,首先就是这位天龙将军的伤势是在战场上,是为了宋国而受伤的,结果宋帝却秋后算了这位为国为民的大功臣的后账,这不是一个明君的做法;其次,太医院没有验证出,这位将军的后遗真症状,使得宋国损失了一方大员,还连累了君王做出不仁不义的举措,种种下来,这一招棋下的漂亮,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让整个太医院翻盘。

    如今宋国医界,唯太医院和人间界抗衡,两方都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太医院靠着在朝廷的根基和牵扯而暂时占据上位,可是今日若是这一番下去,真的可以让太医院伤筋动骨。

    对于出身人间界,却又是皇室的赵南星来说,谢明望的到来,即便是单纯的,他也不敢随意真的定性为单纯。

    面对赵南星的警惕,谢明望心中当然了然。

    这就是麻烦之处,和朝廷的人打交道,一件事情交代出去,顺着对方的花花肠子一溜消化,简单的事情也变得鬼鬼祟祟别有目的。

    谢明望实在是没有和朝廷的人打交道的经验,他上一次已经吃亏过一回,当时面对的还是一个区区太守,当然,所谓区区太守,也仅仅是对比现在面前的皇子而言。可是对于他来说,“区区太守”都无法保全他,令他背井离乡,若是得罪了这位眼前最有希望继位的皇子,那么他又能去哪里呢?

    但是再问及谢明望一回,后悔不后悔来,到底还是不后悔的。

    谢明望还未想明白如何对赵南星表述自己的目的单纯,就听到赵南星又问他:“何况,你并无凭证,我确定你之前从未见过这位天龙将军——别紧张,我既然会见你,自然对你的所有需要了解,你的过往,你的踪迹,你的往来的路线,都不曾和这位前将军有过重合,所以我很好奇,你判断这位天龙将军有后遗的根据是什么?”

    这个问题很大的让谢明望松了一口气:他不怕有人问,也不怕刁难,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怕的是什么机会都不给他,就直接预判了他的预判。而事实上,在官场上,这种事情往往最多见,为了杜绝之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和节外生的枝影响可能的问题,朝廷中,一向喜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有问有答,这反而很好。

    谢明望小心翼翼揣度合适的词汇:“在回答这件事情之前,请允许草民问小殿下一个问题。”

    赵南星这个时候看着很好讲话,虽然到谢明望进来这屋子的时候是蒙眼,且入内之后一杯茶也不见,一个所谓外人都没有,但是谢明望依然能够知道,这四下阴影处,有很多暗角,皆有人。

    任何时候,只要赵南星一个不顺意或者一个顺意,那么走出这间屋子的,只会有一个人,那人绝对不是他。

    好在这个时候,赵南星很好说话:“我允许。你讲吧。”

    谢明望问道:“敢问小殿下,觉得这世间,由何组成?这宋国,由何组成?这万物之灵的人,又由何组成?”

    十九岁的赵南星还不太懂得隐藏自己的喜恶,直接被这个问题笑出了声:“你心中早就有答案,除非我是肚子里的蛔虫,否则十有八九和你的答案不对付,你问这个问题说白了,就是抛砖引玉,用我现在短时间内随口想的回答,去引来你寻思良久的答案,怎么,你是想我当你的蛔虫呢,还是你的砖头?嗯?”

    这反应算是超出了谢明望的预期,他再一次明白自己完全不适合与朝廷的人打交道,他惊地谢明望仓皇抬头,不小心对上了赵南星的脸,当时的赵南星还是个少年脸,没有现在的骨相分明,下颚角还是一幅圆润的弧度,他的眼睛那时后偏圆,眼角还没有真正显示出令人惊艳的走势,不过少年有少年的好处,他当时,对比现在,杀伤力有限,就像是一只对着咆哮,却没有利齿的幼虎。

    但是就是这只幼虎,身后还在躺着一只血迹还未干透的老狼。

    恍惚中吹来有风,风中的血腥味令谢明望瑟瑟发抖,他就像是一只在幼虎面前的成年的山羊,即便是知道那还是个不成气候的初生牛犊,却依然被对方的王者之气震慑到发抖。

    谢明望觉得,此刻赵南星看他的眼神中还有些怜悯,根本原因就在于他已经把自己看成了死人。

    谢明望自己还没反应过来,膝盖就先无法自控的软了。他顺着这股惯性扑通下跪,心中后知后觉的砰砰直跳:“草民不敢,草民......实在是并无此意,只是草民一向如此说话惯了,冒犯之处,请小殿下饶恕。”

    小殿下没说饶恕,也没说怪,只是说:“你既然问了,那我也回答你——规矩。我不管这世间也好,宋国也罢,哪怕是世人,都是由规矩组成的。天圆地方,无规矩不成方圆。”

    赵南星道:“好了,我说完了,你也说说,你的答案吧。你觉得,这些是由什么组成?”

    赵南星的压迫实在是太强,以至于谢明望觉得自己的头颅千金重到抬不起来,他依然保持跪地姿势,道:“回禀小殿下,草民觉得,这世间一切,皆有分寸组成。”

    “分寸啊......”

    赵南星细细咂摸这两个字,也不是没道理,却也不是那么有道理,不过这一定和谢明望接下来要说的话有关,他也不点破,道:“好吧,分寸就分寸,你继续说。”

    事情走向至此,已经不再谢明望的掌控范围了,谢明望唯有庆幸的,就是赵南星目前十九岁,好奇心尚重,他因为好奇心才同意谢明文的求见,同时也因为好奇心才会继续问下去,事实上,当时谢明望投递拜帖,赌的也是一个十九岁少年的好奇心,实际上好奇心会不会杀死猫不知道,但是说不定会杀死谢明望自己。

    谢明望跪在地上,手掌之下就是一方青石,这种青石他曾经见过,这种青石每块都有足足四寸,长短宽皆相同,且无论冬日严寒还是夏日酷暑,温度都不变,而且它极致的细密,会隔绝大部分的声音,曾有江湖人做过实验,在一个用这种青石搭盖的小屋中击鼓,一墙之隔哪怕是贴在墙壁上凝神听,都听不到任何的动静,连一点的震动都传不过去。

    此时此刻,谢明望若是移开手掌,青石上就会留下一方湿漉漉的掌印。

    谢明望道:“分寸,草民觉得,无论是人还是动物,要在世上生存,皆要受缚于分寸——人与人交往要有分寸,否则会引来争吵;做事要有分寸。否则会事与愿违;哪怕是动物撕咬猎物,也同样要掌握分寸,否则要么到嘴的猎物会跑,要么用力过度,会让自己受伤......这些,都是分寸。”

    “人的分寸,没有定律也没有界限,一切,皆以利好为标准。很少有人会做损人不利已的事情,起码的起码,都是要利于自己的。”

    说到这里赵南星也算是听明白了一些:“你的意思是说,这位天龙将军既然身负大功,而且本身也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的做法就因深谙不做出头鸟的道理,他应该懂得分寸知晓进退,那一份泼天的大功是他的保命符也是他的催命咒,他若是真的会掌握分寸,就应该之后越发的卑躬屈膝,主动交权,像天子表述一颗衷心。可是他没有,他不但功高盖主,还以此越发的过分,引得君王忌惮,最终落这个下场,是他不知分寸,而你觉得,他不应该不知分寸,除非,是身不由己。”

    谢明望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南星道:“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这位天龙将军是少年将军,他当年一战成名时候,才十七岁,得百姓封予的天龙将军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那个年岁,我虽未到,却也知道那是一个男人一生中追名逐利最好的时间,也是最为看重名利的时候,你让他那时候急流勇退,那他就不是什么可拜上将军了,他可以直接修道成仙了。你这个说法,不够。”

    谢明望又不知死活抬头,面上是一片茫然:“什么不够?”

    赵南星不去计较他的失礼,只是说道:“不够理由,让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让我同意,把他的尸体给你。”

    赵南星道:“对于从医方面,我也略通,我太知道他落到你手里是什么下场,在你们这些好学如命的医师眼里,人就不是人了,平日里看一个人行走坐姿,尚且还觉得是看一副人架子。更何况是一具尸体,到时候在你看来,那就是一个肝,一个肺,一个心脏,一个大脑,甚至你还会觉得脑浆太粘手,然后把脑子洗一洗。——谢明望,他罪不至此。”

    谢明望依然是一脸茫然,似乎不理解赵南星说的“罪不至此”是什么意思。对于他来说,若是真的发现了天龙将军的行为和之前的伤情有关联,也算是替他洗刷冤屈一件了,是,天龙将军在外,还是有体面的,还是会厚葬的,可是那又如何呢?在宋帝心里,在这个未来的天子的眼里,他就是一个罪臣,将来他的家族会被牵连,亲人会被连坐,明着不会,暗地里也行,这个天龙将军有个儿子,今年才十岁,却隐隐有了乃父之风。可是因为自己的父亲,他忽然不知自己的前程已经被断送。

    何况人都死了,做这些体面做什么。

    谢明望其实不信赵南星不懂,他心知肚明赵南星的身份,同样作为人间界的弟子,首要学会的除了对于死者的尊敬中,不包括为了追寻真相而做的不得已的举动。

    谢明望张了张嘴:“可是小殿下......”

    赵南星打断他:“我知道你的意思,谢明望,按照辈分,我应该唤你一声师叔,不过今日我饶了你的命,也当做看不到你的失礼,相互对比看来,我的失礼也说得过去的。”

    谢明望听出了赵南星要结束这次见面的意思,一下子急了:“小殿下,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也从未想过这个意思!小殿下!”

    赵南星止住他的话头,道:“我知道人间界的做法,也明白人间界的大医精神,所谓杀生即是救生,这种对于死者大不敬的事情,按照坊间的话也是作孽的,可是人间界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能够从死者身上发现办法针对一些顽疾,那么入地狱千百次也心甘情愿。不过谢医师,这件事情,偶然性太大,千百人中许有一例,而那一例,又有多少次机会,会遇到凶猛征战?又有多少机会,会被一箭射中眼睛?那个神箭手,是南燕万里挑一的射箭手,百年不遇啊。”

    赵南星说:“我不会为了这种百年一遇的偶然性和无法复制的病况,去满足你的好奇心。再者说了,你的根据毫无说服力,你去问问随便人间界出师的医者,哪个觉得有道理?”

    原本已经双目无神的谢明望,在听到这一句话的时候,忽然直接站了起来,要不是赵南星镇定,那阴影中的暗卫就要动手了。

    面对皇子,这种忽然非许就擅自行动的做法属于大不敬了,但是不要紧,谢明望还有进一步的大不敬:他上前,趁着赵南星还没来得及扯出安全距离的时候一把握住赵南星的手:“小殿下说得对!”

    赵南星:“......”

    ***

    不光是当年十九岁的赵南星糊涂,连带着络央也糊涂起来:“你说了什么就对了?”

    赵南星反问她:“你觉得我哪一点不对呢?”

    络央说:“我觉得你说的哪一点都对,可是对于谢明望的立场来说,若他也觉得对,岂不是白跑一趟了么?”

    赵南星笑:“这可不一定。”

“第三百四十六章 往事2”

    面对络央的困惑,赵南星解释道:“他,也就是谢明望,他的意思是说,我讲的其中一句是对的,正和他的心意,也是能够劝说的住我的突破口。”

    讲的其中一句?哪一句?

    偶然性?还是复制性?

    络央觉得,应该是后者。

    络央说:“谢明望说的,是复制性吗?以人间界的角度来说,不管是当年的那个重犯,还是后来的那位天龙将军,只要让人间界明白其中的症结所在,以穴位下针,加以刺激和药物的辅佐,也不是不可能。但是这其中必然是需要千百次的实验的。”

    赵南星说:“这种不存在的。那是人。”

    络央本想说这种偶然性不一定是只存在于人。动物也有可能受到这种的影响,但是她想了想,到如今她与他之间,大概已经不可以和平的谈论医药典籍了,也不会谈论。于是闭嘴。

    赵南星说:“谢明望说的,是复制性,他觉得,这件事情即便是他都能察觉这件事情的不对劲,那么若是传到了更厉害的医者耳朵里呢?而且这件事情,一定会传到更厉害的医者的耳朵里。”

    ......

    赵南星不太习惯被人碰触,即便是宫里伺候他梳洗穿戴的宫人,也早就学会尽量不碰到他的肌肤,所以猛然的被一把抓住,令赵南星立刻产生了一种被冒犯的愠怒。

    好在谢明望很快就松开了手,他两眼直勾勾盯着赵南星,道:“小殿下,草民,是个人间界中不值一提的医者,即便是出师,那也是个注定没什么前途的出师的医者。想必小殿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赵南星无语,心想我怎么就心知肚明了?我在人间界听学的时候,可是听都没听说过你。

    结果谢明望下一句就是:“想必小殿下当年在人间界时候,听都没听过我。谢明望这三字,实在是陌生是不是?”

    即便是赵南星,也会觉得,若是就这样直接承认,也太伤人心了。

    可是要真的让他虚伪的客套两句说哪里哪里,他还真的一时半会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于是只好道:“这......人间界毕竟广大,人,也是广大的。我在听学时候,并不怎么到处交友。”

    谢明望咧嘴笑:“可是草民知道小殿下。小殿下,大名鼎鼎,在人间界中,没有地位权贵之分,唯独一样,天赋出众,才华过人,才可声名远播。小殿下何必到处交友,整个人间界,谁又不认识陌白衣呢?”

    提到这个名字,赵南星脸上原本端着的笑一下子垮了下去,或许是这份垮太过于明显,赵南星看到谢明望的脸色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他想了想,最终收起了想要安慰谢明望的意思,淡淡道:“陌白衣......如今人间界早已经没了这个名字。旧事不必提了。”

    赵南星说不上怪罪,也说不上不怪罪。

    谢明望束手无策之下,干脆破罐子破摔:“小殿下,小殿下我失言了。可是小殿下,正是我这样的庸碌之辈都能够在听到只言片语的时候猜出这其中的不对,难道小殿下就不曾想过?退一步来说,即便是小殿下不曾想过,难道就能保证,其他的人不曾如此想过?”

    赵南星皱眉:“想过什么?”

    谢明望咬牙,干脆直接说个明白:“天龙将军应该是有衷心的,即便是我毫不了解,可是宋帝当年对他委以重任,加官进爵,就明白,天龙将军当年也是个一心报效国家梦想过血战沙场马革裹尸的少年英才。之后变成如此,并非他所愿,他不是被名利冲昏了头,也不是居功自傲,而是受伤后遗,无可奈何。那么,这种无可奈何可说是天意和偶然,万一呢?万一被有心人察觉,把这些东西,从天意的偶然变成了人为的可操控?又怎么办?”

    听到这里,赵南星的表情逐渐凝重。

    谢明望再接再厉道:“这种变化,一定是因为伤势波及到了脑子,不知道是在重击,还是牵扯。但是不管是重击,还是牵扯,都是可以以针石模拟的;若是后期天龙将军为了减轻病情伤痛饮用的汤药也起了一定作用,那么,汤药也可模拟。”

    有相同点的人说话要容易很多,赵南星只从谢明望的三言两语中就能明白谢明望的意思。他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番这样的可操作性,发现虽然听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却很难,但是也只是停留在很难而已,并非是不可能。

    那这问题就严重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赵南星正在学习如何“喜怒不形于色”,于是他也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情绪上的转变,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

    即便是赵南星当时那个淡定和端庄在那些朝廷的老滑头面前显得实在是不入眼,可是这却在谢明望这边实在是绰绰有余,谢明望没有和朝廷权贵打交道的经验,那个太守那边吃来的亏对他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听不懂这个“嗯”到底代表什么意思。

    若是在他这边来说,“嗯”有答应的意思,也可以是赞同,当然,还可以是敷衍,或者不想附和不想回应的随意的一个语气词。

    谢明望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继续,干脆就直接问道:“小殿下,草民实在是不知道,这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妄求小殿下解惑。”

    赵南星活了十九年,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直来直去的......笨蛋。哪有人这样说话的,叫人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或许人间界中喜欢直来直去,可是这是朝廷,他面对的也是个朝廷的,有那么一瞬间,赵南星很想问问谢明望,在你面前,是不是还是把我当做陌白衣?

    可是转念一想又应该不是:你看他跪的还挺利索。

    所以赵南星也没了脾气,直接道:“我没什么意思,反而想要问问你,你是什么意思。”

    谢明望本来就糊涂,现在又被方将一军,更加糊涂了。

    为了不让对方糊涂彻底,赵南星实话实话道:“你看,你说的有道理,人间界中确实有一些天赋很高的医者,这些事情或许真的会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也或许,真的会动了心思。但是目前呢,我只看到了一个人,就是你。”

    “我?”

    赵南星点头:“不错啊,就是你,你听了风声,你动了心思,你还过来了。”

    是啊,没错啊,说得对。

    谢明望到这个时候还没有听出来赵南星的意思,还傻乎乎的点了点头。

    就因为这个举动,倒是把赵南星给逗的有点想笑。

    不过他忍住了:“这种偶然性的事情,确实很有考究的意思,若是我,我也有点兴趣。不过,你也说了,非常的偶然事件若是落到了非常的人的手里,是会控制不住的。你的意思我也明白,若是人间界其他不怀好意的人掌握这种东西,那么作为君王者,就是在是不会安心酣睡了。谁又能相信身边的大臣的衷心呢?即便是今日衷心明日衷心,他日,也有可能被迫变心。这我明白,我也懂你的意思。可是,你也要懂一件事。”

    谢明望问:“什么?”

    “这件事情有个前提,就是有足够的例子,给予考究。若是我不给呢?若是我不给,一把火焚了,一口沉甸甸空棺下葬,叫谁都扑个空。你也扑空,他也扑空。这样一来,直接把一切的妄想和不怀好意给扼杀了。”

    谢明望一听就急了,直起身子还想说些什么,被赵南星摆手示意阻止。

    “不着急,先听我说,以我的立场,你觉得我做的对不对?”

    谢明望一时不知道如何是好,还真的认真的以赵南星的立场去想了想。

    他说:“小殿下,不信任我。觉得我不怀好意,好话说在了前头。”

    赵南星也算是坦诚:“有这一方面的考量。还有一方面是,我知道这考究有多少困难,这重重困难,实在不是你一个人能够做到的,你必然要有帮手,可是对于人间界来说,个人都只个人磨,没那么讲究兄友弟恭。个人心思都不轻,你就能保证说,你找的帮手能与你那样,一心一意不生二心?”

    “即便是不生二心好了,那别人呢?别人的别人呢?谢明望,你听说过陌白衣,我也可以告诉你一句话,陌白衣,可以从别人的配药中,就知道对方在配置什么,会失败,会成功,还是,缺了什么。我相信人间界中,有不少陌白衣,可是不会有第二个陌白衣,这样告诉你残酷真相。”

    谢明望听到这里,一下子就像是泄了气的鞠一般,一下子就坐到了地上。

    至此,赵南星以为他们的谈话算是结束了。

    “这事情偶然性太大,只要没有开头,那么之后的后果就会减轻,我愿意如此,也不愿意节外生枝。你别怪我,陌白衣或许喜欢,可是作为赵南星,我要考虑的事情就太多了,我会牵扯的事情也太多了。”

    这个时候,谢明望忽然抬头,大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尽量牵扯少点啊!只牵扯我不就好了吗?!”

    ***

    ......

    听到这里,络央忍不住好奇插嘴道:“牵扯到他是什么意思?”

    “死心眼呗,”赵南星道,“还是不甘心,谢明望觉得吧,既然他不能保证找的同伴信得过,我呢,也信不过他,那就干脆一起呗。想拉我入伙。”

    “天,”络央不得不佩服一下当年那个谢明望,没想到谢明望还有如此骁勇的当年,“他真的这样想?可是......他看来并不像是不知道你与人间界的事情啊。”

    赵南星说:“他当然知道的,但是他着急了嘛。”

    ***

    谢明望确实是着急了,竟然提出来要和赵南星一起合作的事情。

    赵南星不可思议,端着一副镇定自若的表情问他:“你疯啦?”

    谢明望可能是真的疯了,还会顶嘴:“当然没有,草民建议,小殿下不妨考虑一下。”

    小殿下不想考虑:“我没有这个必要。”

    谢明望接的很快:“怎么会没有必要呢?小殿下想想,天龙将军,难道不是宋国的一大损失么?他的存在可震慑周边小国和部落,如今天龙将军意外‘病逝’,朝廷只怕也在焦头烂额的吧?光是想着找谁去接替天龙将军的位置,以及再培养一个天龙将军是福是祸,都足够朝廷头疼的吧?”

    “小殿下不必这样瞪着草民,草民对于朝廷的那些事情一窍不通,只不过置换一番,想到了一些人间界的花花肠子,一个医学圣手若是去世,也是会让杏林堂焦头烂额的。同时若是那个圣手表面上桃李满天下,背地里一摊糊涂账,那就更麻烦了。这样想想,也能明白一些。”

    “可是小殿下,这圣手或许无法遏制,可是天龙将军,原本是有机会继续为国效力的。”

    赵南星听到这里,道:“你的意思,是太医院无能,诊断不出来当时天龙将军已经不对了吗?”

    谢明望说:“是啊!若是我,就不会诊断不出来。”

    赵南星要被气笑:“若是如此,这岂不是也算是我的责任?若是我当初想想去诊脉,我也能救天龙将军一命。”

    谢明望咧嘴:“小殿下不会的。小殿下,不是讨厌天龙将军么?”

    小殿下不高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谢明望说:“就这样看出来的。小殿下一开始也没打算隐瞒草民不是吗?”

    谢明望道:“小殿下,草民承认,由此请托是过分的,也是有些妄想。小殿下戒备的对,怀疑的对。可是人间界的说法也是对的,杀生即救生,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小殿下,这历朝历代,律法的完善是一次比一次的严格,对于恶徒的惩治也是一次比一次的森严,可是为什么,那些凶犯就是一直都杀不干净?所谓丧心病狂丧心病狂,丧了良心,狂妄到病态,说不定,这真的就是病态呢?之前草民在为一个即将秋后问斩的重犯诊治的时候,查处他先天的心脉缺失,那种缺失会导致他对于一些情感的反应变得很迟缓,他是能够知道悲欢离合的,可是太慢了,以至于他以为自己感知不到,甚至是没有。”

“第三百四十七章 安全第一”

    “......他害人之后的恐惧,内疚,慌张等等,都来的太慢,以至于在当时的时候脑子里时空的,心是硬的。”

    有的事情,往往最难的就是第一步,等着跨出去第一步是最纠结的,纠结的是什么呢?就是恐惧,内疚,不忍等等,很多人杀人放火,都是有理由的,比如仇恨,比如贪念,需要仇恨盖过一切,需要贪念压过良知......然后一咬牙一挥刀,一切都没有了回头路。

    可是对于那种先天的情感迟钝的人来说,这一切都没有任何的阻碍和困扰。所以进行的也格外的容易。

    谢明望当时道:“所谓治标不治本,杀一个人能够起到多少的警示作用呢?一个凶犯被抓,升堂审理的时候对方的那些痛苦流泪和惭愧的陈述,有多少是幡然醒悟的后悔有多少是对于要死的恐惧,还有多少,是对于当初没有更加的完善自己的路线的懊悔......小殿下,你能知道吗?我怕是那些凶犯自己到死也分不清楚,即便是分清楚,也不敢讲清楚的。”

    赵南星道:“听着,你的格局很大嘛。”

    陷阱也很大,都快挖到他的脚下了。

    谢明望又磕了个头,磕头下跪这种事情也和上述算是同理的,一旦做了,开了个头,下面的就十分的流畅甚至熟能生巧了。

    谢明望娴熟的磕了个头,抬起头的时候已经是满目的坚定:“小殿下试想一下,那些朝廷每年秋后问斩的人,每年都拉去菜市口问斩,可许百姓围观,是要起到震慑的作用的。可是震慑,是否管用呢?小殿下又能回答的出来吗?”

    小殿下才不回答:“管用不管用的,你一介草民也没资格否定,说吧,你的大格局是什么?”

    那个时候不光是赵南星年轻,谢明望也年轻,年轻又心急的谢明望忘了本能该有的谦虚,他就真的呱呱呱的如同青蛙池的青蛙那样,在该出声和不该出声的时候一样十分起劲的呱呱呱起来:“每年作奸犯科者无数,除了一些特别的丧良心的,有的,实际上是可以挽救的,比如曾经的那个重犯,又比如现在的天龙将军,这些若是药石到了那个程度,哪怕是留心到那个程度,实际上都是可以救的。”

    谢明望说:“他们是人啊。天龙将军也好,那个重犯也罢。都是人啊。那个重犯,做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那个天龙将军,也正值年富力强。他们原本,一个有机会成一个普通的良民,一个有机会还能继续为国守护疆土几十年。可是就都浪费了。”

    谢明望忘不了那个当时见到的那个重犯,他当时已经被关押了很久,被关押之前也被通缉了很久,当时藏在了深山老林中长达半年,胡子没挂,头发也没梳,送到了监牢中,除了一开始需要辨认真凶的时候给他剃了胡子,那狱中的牢头也不是细心的,手下一个哆嗦下去,在他的脸上划了两道很深的口子,看那疤痕的走向,也不像是后来有包扎的样子,应该是抹了两把草木灰止血,如此作罢。所以他脸上的那两道疤痕,如同两撇刺青一般醒目的在脸上存在,直到他又长出了很黑的茂密的胡子。

    他手艺很巧,会用牢里的草杆编制很多各种各样见过的东西。有活灵活现的人,有憨态可掬的小狗,还有停留在花上的蝴蝶,甚至有一片很大的庙宇。

    谢明望当时曾为之惊叹。

    结果得到的却是看守的牢头的嗤之以鼻:“那简直就是个魔头魔鬼,谢医师你可不知道,他手下编的那些人那些猫狗那些东西,全都是死在他手里的物件。他杀一个人,就会记住样子,一刻都没完。”

    谢明望吓了一跳。

    那牢头十分满意谢明望的反应,压低声音补充道:“说来惭愧,我当初瞧他弄得好看,在清查牢房的时候还顺了一个出去把玩,结果交班之后在喝酒,正好撞见其中一个苦主的亲属,这段时间,那些亲属都在等他死呢......一刀砍了多痛快,不如叫他多病痛几天,熬到他死,最好生满烂疮舌头上钉才好——扯远了,我见了那个亲属,那亲属一看我手里把玩的那物件,当场就大哭了,我给唬了一跳,问起来才知道,那编的小草人的样子,像极了他死去的妹子!啧啧啧......”

    在谢明望的持续的震惊中,那牢头虚荣心极大的满足,由着这样的膨胀感,令牢头侃侃而谈:“.......那少女还不是他原定的目标知道吗?只是他当时杀了一妇人抢了两枚金簪之后会去的路上偶遇的,那个时候他已经什么都处理好了,也把自己洗的干净,和那个少女错过时候,那少女好像是看了他一眼,仅此罢了,他就觉得那少女是看到了他的古怪。然后就把那少女给顺手勒死。”

    “离奇就离谱在,那该死的家伙当时是反手一个手刀把少女给打晕,然后少女受击扑地,他顺手用少女的长辫直接把少女勒死,直接拖着到了河沟丢弃——从头到尾那少女都是趴着的,这凶手从头到尾,就只撇到过那少女的脸一眼,然后观测到少女全貌,也就是那几步路的距离。结果竟然能够凭借那好几年前的一眼,把那受害的少女复原出来......谢大夫您说,这是不是可怕?”

    谢明望说:“这可不是可怕,那即便是几步路,因为他刚刚做过事情,所以心中有鬼,不会坦荡的看路过的行人,更加不会和路过的少女对视......他应该只是用眼角余光瞥到少女的全貌,竟然细节都不错。”

    那牢头睁大眼睛:“何止!那少女头上有一支木簪,都被他编了出来!”

    牢头今日狠狠的发了一番的痛快,末了也道一句:“这若是当个手艺人,只怕也是个状元啊,不是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么,这草编的,若是编出花儿,也能当个状元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

    之后过了很久,谢明望都没法忘记那个重犯。

    如今,谢明望对着赵南星说:“若是以前的时候,在他幼年时候,头一次杀死一只幼犬的时候,那个给他看诊的医者能够严肃对待,他或许不至于如此。”

    于办案方来说,皆不屑于了解犯案者遭遇生平,对于他为何会走到这一步,是否有苦衷等到,其实都不在判断刑法轻重的考量之内,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他苦他难是一回事,这世上苦难者多了去了,怎么不见各个都为非作歹呢?

    可是作为谢明望,他却想要了解一番,他如此想,也如此真的做了。他的固执让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由此背井离乡,由此,跪在了原本一辈子都可能不会打交道的朝廷权重的面前,对着十九岁的皇族少年下跪磕头,对着他言辞恳切,对着他用尽心思。

    谢明望说:“......他叫晨安。姓氏不详,因为他被驱逐出了家族。可是在那之前,他出身于一个大家族中,也有过父母双全时候,他弄死第一只小狗崽的时候,母亲曾经害怕过他是不是收到过什么惊吓,还寻了一个很好的大夫想看,结果太夫什么都没看出来,也没有把脉出结论,在他第二次时候,一个大夫直接说他,缺心少肺,长大将为祸苍生。他父亲甚至动过要趁着他还小,把他毒死的念头,结果他母亲没忍心,一个雨夜,带他架着马车出去,然后趁着他睡着,把他丢到了一个破庙。”

    “我在想.......”

    赵南星不耐烦听故事,说道:“你在想当初若是你在就好,能够诊断出他当真是缺心少肺。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年那个大夫,也是个很好的大夫。他诊断不出来,不一定是他无能,而是那个重犯当年还小,心脉并不那么的明显,所以很难诊断,除非专攻,可是正常的医者,谁没事会往那方面想呢?”

    谢明望道:“我知道的.......可是小殿下有没有想过,抓住万一的机会呢?或者说,查明到底是什么情况,导致有人,先天性如此?若是能够从母体中得到解决,这样的重犯,将来就可以绝迹......如此一桩,可救多少人?”

    赵南星道:“若是你当初为了那个什么晨安来求我,我或许会给你机会,让他在被秋后问斩之前归了你,可你没有。现在你要天龙将军的尸体,和这个也不是一码事啊。”

    谢明望磕头:“草民,想要杜绝一方。”

    ***

    络央也算是明白了:“谢师叔的意思是,就好像退潮之后滩涂边的小鱼那样,看似差不多,都无人在乎,其实每一条小鱼都在乎自己的生死——这若是一只小鱼就代表一种罪恶的消亡,那么拯救任何一条小鱼,都是应该的。”

    络央问他:“你答应了吗?你该答应的。”

    面对这个问题,谢明望只是笑笑,他看了看天,道:“天快亮了,你饿了吗?咱们去吃早点吧。”

    络央没听懂赵南星的意思,下意识以为赵南星只是真的饿了,她道:“哦,好啊,我让厨房......”

    赵南星阻止了:“太早了,别劳动厨子了。”

    络央不解:“怎么是劳动呢?蓬莱馆的厨房的厨子是轮班的,什么时候去都有的吃。”

    赵南星道:“我知道,府衙里也是如此,只是,寻常的弟子和寻常的捕快去吃一碗面容易,我们去,不敢给我们吃一碗普通的面。”

    络央有些明白过来,赵南星的身份,确实也没厨子敢用寻常弟子煮饭的大锅随意的下一碗横梁上挂的干面。到时候非要重新做一碗花心思的,等到做好了,他们都饿过劲了。

    络央道:“......你........你从未有过随时饿了随时想吃东西的时候吗?”

    赵南星说:“平时饿了会有点心就是了,但是真的想吃饭就会忍着,等到饭点。”

    络央道:“不说吗?”

    赵南星说:“不好说,我若是随时散步渴了饿了,被上面得知,就会怪罪我随侍我的下人平时苛待我,才会让我在还没吃饭的时候就感觉到饿,然后也没有察言观色我的动向,不会在我尚未觉得口渴的时候提醒我应该喝水,所以为了免除麻烦,通常我都会忍。”

    络央好奇:“你在宋城忍受也就算了,出了宋城,都算你微服私访,也要忍?”

    赵南星回答道:“只要身份是赵南星,就要忍的。”

    络央心头生出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不高兴,这不高兴中,还带着一点点的坦然和平淡,见了鬼的,就好像那要忍,明白要忍的是自己一样——她又不是那么想着要去宋城.......络央微微觉得自己的脸有了些微热度,好在现在天只微明,赵南星应该看不出来。

    为了缓解自己的不自在,她道:“那我觉得,你似乎还是做陌白衣自在些.......”

    她加一句:“我知道你......不痛快,我就是这样一说。”

    “我知道,”赵南星回答,为了表现自己并没有不高兴还笑了一下,“可是陌白衣的日子不好过啊。赵南星,安全些。”

    络央不理解这句话,当然,她不理解的其实很多,也太多了。

    “哦.......若是这样,那还是安全第一。”她暂时不去想这些,把这个不解连同之前的不解都放在了一边,小心挪动了一下腿脚,整理了一番裙摆,道:“那我们走吧,不是要吃早点?去哪里?”

    赵南星既然不肯麻烦,可是又不想忍,就只能去不知道赵南星是谁的地方。那么必然,就就是城中的早点铺子。

    赵南星果然道:“我听说那府衙对面的巷子口,有个老汉,会在清早挑着担子卖馄饨,他自己摘的野菜包的,特别好吃。府衙里当值之后交班的捕快都喜欢买了吃了再回去。”

    络央心说,那就是野菜馄饨,菜馄饨。果然是金尊玉贵长大的孩子,吃个菜馄饨都觉得新鲜。捕快吃那个,大多是为了填肚子加便宜。不过转念想想也是,他这样的,只怕厨子也不敢给他吃野菜什么的。也可怜。

    “真的吗?那我也要尝尝。”

“第三百四十八章 大山大江大河和大海”

    “你没有看错?你是瞎了吗?”亭云几乎是恳求的语气,他这是算是问了第二遍了已经。

    他第三遍问顾悦行:“你确定,你看的没错?”

    顾悦行说:“我是虚弱不错,可是不瞎,我看的清清楚楚。那些怪物,确确实实在喂养这座山。”

    亭云若不是还有点理智在,他可能都要捂着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了......亭云道:“你还是瞎了吧。”

    顾悦行大怒:“你才瞎了!”

    他道:“若不是我,你们早就进了那大山的腹中了!”

    亭云不服气道:“我们原本也是从那腹中给掏出来的!”

    顾悦行冷笑一番,刚刚想说什么,又马上想到了什么,一脸嫌弃,把板凳拖远了些,就在亭云不解的时候,听到顾悦行说:“我说怎么觉得怪异,感情你们是被那大山给‘拉’出来的......”

    亭云刚刚想再次大怒一番,就被旁边的孟百川给打断了:“差不多得了,吃饱了有力气就赶紧回去。”

    这两人才不再斗嘴,低头吃馄饨,说是吃馄饨,实际上是他们半路拦下了一个挑着担子要进城做买卖的老汉,央求他给临时停下煮上三碗馄饨充饥。

    馄饨都是提前包好的野菜馄饨,挑的担子里有半锅温水,还有燃好的炭炉,一路过去,正好用那半锅子的水降温,等到了城里,那半锅的水真沸,再添加凉水下去,一边整理摊子一边继续煮水,煮好了之后,等客人来了,下馄饨,加一点猪油,烫两颗小菜,撒灵性一点小葱,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了。

    顾悦行一行人狼狈的逃出,饿得半死,顾悦行还好,亭云和孟百川算起来差不多有两天颗粒不进嘴,别说吃一口热乎的,连带自己都差点下锅炖了。

    见到个挑着吃食摊子的老汉沿着小路过来,顾悦行也饿了。

    偏生他和孟百川都是不记得带钱的主,亭云只要咬牙拆了袖子的缝线,从里头扒拉出两颗银豆子,用其中的一颗换了三份连汤带碗筷的馄饨。

    亭云牙疼:“这算是我吃过的最贵的馄饨了,即便是京都的鳜鱼馄饨都没这个价。”

    顾悦行道:“你就知足吧,这一口吃的,堪比珍馐佳肴。”

    那倒是说的没错,饿了两天,哪怕到手是个冷硬的馒头,咀嚼起来都是香甜的,何况还是一碗新鲜的刚刚包好的野菜馄饨。

    亭云先喝了一口带着油水的汤,又吃了一口正烫嘴的馄饨,不知道是因为馄饨太烫,还是其他,他觉得此刻眼角应该有泪花在闪烁。

    他们所在的地方是个茶棚,现在还没有伙计过来,从桌椅板凳落灰的程度上看,这茶棚应该有两三天无人经营了。

    不过如今这个时候,确实也应该有所戒备,毕竟这城外山中有个什么鬼东西。

    他们吃饭,热汤下肚,心中才安稳了些。待汤清碗空,三人不由自主满足叹气,顾悦行道:“再也不比这时候知道,什么叫做人是铁饭是钢。”

    他还说:“若是将来有什么武林宝典,说些什么修习一门绝学时候需要断食多少多少时日,我是万万不会做的——我好容易熬到这个程度,做到武林盟主,不是为了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这即便是天将降大任于我也,我也要要求吃饱喝足穿得暖。”

    亭云听了这番发言,戏谑道:“那这岂不是只知道享受?这要吃要喝要穿得好,接下来要什么?保暖思什么来着?是不是接下来,还要一个两个三个的美人?”

    顾悦行吃饱了有力气,可以大笑:“美人嘛,一个就够了,所谓一生一世一双人,说白了就是美人的感情和青睐,是需要福气的,人这一生需要用到福气的时候太多了,若是都给了美人,那人可就短命了,得稀罕着点用。”

    亭云笑笑:“别稀罕着用了,万一稀罕着稀罕着,到时候没机会给你用你积攒下来的福气可怎么办?”

    顾悦行瞅他:“你怎么总这么伤悲求呢?除非.......”

    没除非了。

    顾悦行没除非下去,亭云也没再追问他要除非什么。至于孟百川,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感兴趣过他们的话题。

    孟百川在他们两个人吃饱了有力气动嘴的时候,一直忧郁的看着对面那大山。

    他当然知道顾悦行和亭云并不是两个不着调的人,他们只是这两日太紧张,需要趁着喘息一口气的时候轻松一下,他实际上也想要休息一下,可是他做不到,他的眉头,不管怎么用力抚平,都是紧紧皱起的。

    顾悦行看他一眼,又看他一眼,说道:“你着急也没用。回头解决不下来,到时候把你自己给气死了。我们如今全身而退,就已经是个好的开始了。”

    孟百川说:“我不觉得,我也想这样觉得。”

    “你不觉得你也没理由觉得不觉得的理由,不是吗?”

    顾悦行说的绕口,可是孟百川却听懂了:“你的意思是说,我如此忧郁,却没有让我足够忧郁的证据。难道你有让我不必如此忧郁的凭据?”

    “当然,”顾悦行道,“我当时看的时候,我发现那些怪物,白色的那些怪物,他们在用自己喂养那个大山,事实上,他们的喂养并不是我们意义上的喂养。”

    顾悦行用手里的筷子做了个投食的动作,道:“不是这样的。山不是一个活物,他们,也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食物。反而更像是一种......药物。”

    “药物?”

    顾悦行仔细回忆自己当时看到的画面:“他们把一些长得奇怪的小白人赶进了一个很大的石锅里,那石锅,应该来说就是一个大石头,挖凿出来的。那个石锅很大,一开始我理解,他们到底要干嘛,结果等到足够多的小人爬进去之后,他们紧接着就把一个和那个石锅差不多大可以正好嵌入的一个圆形的石头给推到了石锅里。......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真是吓死顾悦行了。

    那个画面,若非那白色小人的血液并不是如同人那样的鲜红色,而是带着一点点粉的白色,让那些画面不至于太过于的恐怖和触目惊心,否则以顾悦行当时的身体状况,只怕当时就要呕吐出来。

    那些白色的怪物把那些同样是白色的怪物碾压成了一堆的白色的肉泥。然后,再把那些白色的肉泥中加了很多水,还有一些植物的叶子和花甚至是苔藓,以及一些笑不出名字的,或许是草药或许是别的东西的类似于草药的东西。

    “当时我想着,若是能够有一个人间界的弟子在就好了,好歹能认出来是什么。他们把这些东西一起继续捣碎,然后做成了一大锅很黏糊糊的类似于草药的东西,再把那些东西,都一一抹在了一处山壁上。当时,我一开始是不解的.......”

    一开始不解,那也就是后来就有了解答了呗。

    于是亭云就耐心等,等顾悦行说出他的解答。结果等了半天,顾悦行还是一副陷入沉思的模样。最终亭云等不及,用胳膊肘杵了顾悦行一把,追问:“后来呢?你解了吗?”

    顾悦行摇头又点头:“.......后来我觉得吧......这有点像是......想什么呢,像是给人治疗你知道吗?武林中人经常受皮外伤,有的毕竟严重的皮外伤,创口就很大,甚至被敌人生生扯下皮肉的都有。然后大夫就会用一些纱布上涂上敷料,然后整个包裹住伤口,这其实是给伤口消毒,不让伤口溃烂,然后等着皮肉自己慢慢的长出来——我也是在当时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一个人的肠子流出来一地,只需要洗干净,然后一股脑放回去就行,肠子自己会自己找到原来的位置。”

    当时那个人间界的女大夫说过,说人的身体是非常神奇的,破损的皮肉会自己再生,甚至断掉的手指也能自己长出来,乱跑的肠子和脏器会自己在身体里各回各家,失去的血液也会催生出新鲜的血液。永远不要低估自己身体中蕴含的强大的能量。同时,这世间万物和人也是一样的,永远都有强大的力量。

    比如一颗小小的种子可以裂开山壁,一个小小的绿萝可以绞杀百年古树,滴水可以穿石,山中有饿狼,搏斗的时候被对手一口咬掉半个脑袋,都能继续活下去。

    顾悦行当时看到那些小人给山壁涂抹那些黏糊糊的东西的时候,他脑子里就浮现出那个女大夫的话语。

    既然这世上万物的生命都如此的磅礴,那生命中,是不是也包括了这座大山?若是这山壁相当于人受损的皮肤,那么现在,是不是那些小人就是在给那大山做包扎?

    那么,大山为什么受伤?受伤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顾悦行一时之间脑子乱成一团。

    这地坑中有活物,没想到地面之上也有活物。人类天生惧怕巨大的东西,对于庞然大物的恐惧的消除必须建立在对方不是活物的基础上,大山似乎永远沉睡,永远无声无息,所以人类不怕大山,却惧怕大江大河和大海。

    若是人有朝一日发现,其实大山和大海一样,会有脾气,会有海啸,会有山下和和深海中一样,藏匿着像船那么大的大鱼的时候,会怎么样。

    难道要移山吗?移山填海,素来都是用来象征不切合实际的事情,从未有过一处大海被填平,愚公也最终没有靠着自己移走两座大山。

    这如今世道,大概是个神隐时代,天上没有无所事事的天帝感念人类的顽固,去派大力神把两座大山搬走。何况,就算是搬走了愚公面前的大山,那两座大山,不也只是换了个地方给别人添堵么?

    顾悦行说了一句令孟百川和亭云都摸不着头脑的话,他是对亭云说的:“你说,你差点被煮了?你是不是误会了?或许他们不是要吃你,也不是要把你当食物,而是要把你当药材啊?”

    “......”

    ***

    “这馄饨别吃了。”赵南星道。

    即便是赵南星不说,络央也没了胃口。

    这馄饨煮的太差,煮了太久了,面汤也浑浊,甚至馄饨皮都给煮破了,而且汤里漂浮着不少的野菜碎,葱花也给的太多了,猪油也给了太痛快,碗里漂了一层厚厚的油花。

    络央道:“不是说这老汉手艺一绝?这是怎么回事?”

    赵南星淡淡道:“老人家手艺确实一绝,即便是这馄饨都如此了,依然看得出来皮薄馅多,只不过,这位东施效颦,没学会。这蠢东西。”

    他最后那四个字出口,声音很轻,只让络央听到,却有一道目光很冷,瞥去了那馄饨摊前搓着手笑的老汉。

    那老汉,笑得很努力,搓手却小心翼翼,他似乎不敢不笑,笑得都有点僵硬。

    络央也看出不对劲,道:“这笑.......”

    赵南星说:“他不敢不笑,因为他不会不笑之外的表情,这身皮囊,他临时穿的,有那么点不舒服不自在吧。”

    络央一下子全明白了,她警惕道:“这东西......敢进城了?”

    这事闹大。这老汉是真的老汉,只是如今在他们面前的,应该只剩下了一层皮。络央他们之前抓到的一个,白白软软,像人又不是人,轻而易举就能辨认。想必对于这种困境,那些怪物也在想办法,结果想出来这样的办法,就是把人的皮肤扒下来,当做衣服一样的填进去。

    他们甚至还会模仿,那老汉煮馄饨的过程,步骤,甚至煮好之后一脸的笑意,都学到了。

    络央想到这里,说:“这怪物看起来学的仓促,记得煮馄饨的步骤也是乱的,想必是临时起意?”

    “这怪物有脑子啊,懂得临时起意。”

    络央心想,都什么时候了,还夸起来了。他不得不提醒赵南星说:“他可是杀人了。”

    “从他们敢入府衙去劫走孟百川和亭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把我们当做猎物了,谁家看待猎物,是想着把猎物抓回去拜把子的?”

    络央依然道:“他手上有人命,人间界见了不能坐视不管,我不管你之前为什么要把人间界推出这件事情的范畴,但是已经到这时候了。”

“第三百四十九章 鸿门宴”

    对于络央的坚持,赵南星的态度模拟两可,他只是平静问道:“我从来没听说过人间界还有这个使命?斩妖除魔吗?”

    络央的回答也是如同赵南星的态度一样模拟两可的,她依然只是道:“人间界的使命,是保护百姓不受困扰。”

    “所以呢?”赵南星问道,“所以,就不是斩妖除魔是吧?而是要把这些怪东西带去人间界,探讨探讨?”

    赵南星笑道:“我早就见识过人间界弟子的想法,当年是这样,如今还是这样。”

    谢明望当年说过,陌白衣这三个字,在人间界的名声并不弱,原因有二,其中一点就是他是人间界这么些年以来,第一个被剥夺弟子身份的弟子。可是矛盾的是,他不再是人间界的弟子,却依然保留了人间界的名字,那个名字,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就有了,也就是说,陌白衣在十三岁时候就有了资格出师,这是个真正的天纵英才。

    这样的人才,人间界一般都是属于重中之重的培养,所以陌白衣当时才十三岁,就直接被指定为下一任神官的继任者。

    他另外一件出名的事情,就是他的身份,他被剥夺弟子身份,不可以人间界医者的名义行医,但是人家也不缺这一碗饭碗。他的身份贵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重到令人间界的弟子都不敢忽略,人间界再如何清高,再如何的在百姓心中高高在上,也架不住皇权的压制。

    也是因为如此,当年曾寥寥的翻脸行为也引得不少人间界的弟子的不满,这种不满从起先的微词,觉得曾寥寥作为人间界的家长,不够大度,连一个少年人都容不下,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需要如此重罚呢?不看僧面也应该看佛面,何况这少年背后的面子,是神佛都应该给的面子。

    这种微词从朝廷的沉默开始,越发的加强,到了一种巅峰之后,立刻又无声无息的消失了。

    或许对于双方来说,总要有一方大度,既然人间界一方不大度,那么就应该作为朝廷的一方大度。当然,一些人间界的前辈来说,也是心知肚明:这种大度,藏着一种记仇的情绪在,只要人间界下一步踏错一点,那么就会新账旧账一起算。

    尤其是这位弟子恢复原本身份之后,越发的一步一步走向皇权的中心,就更令人间界为之警觉。

    警觉这种东西,也是双方的。

    人间界警觉赵南星,赵南星也警觉人间界。

    互相都要压制对方,赵南星不会天真到相信自己错失皇位有没有人间界的“助力”,同时人间界势头不如从前,人间界也不会相信这就是顺理成章的盛极必衰。

    这一切络央也是清楚的,作为神官,这一点不至于糊涂。又不是什么民间琐碎或者朝廷内情。

    所以络央也是明白,她不能够指望赵南星给她便利——没阻拦她就谢天谢地了。

    ......

    而现在看来,她今天也做不到谢天谢地了。

    因为她在风中,听到了顺着风声传来的兵刃之声,

    络央默默咬牙:“看来,你早就有所准备,不管是昨日邀我闲聊往事,还是今日邀我来这里吃一顿空席,都在你的预料中。”

    赵南星默认,之后补充道:“我也算是有礼的,对不对?”

    赵南星说这话的时候,依然是面带微笑的,就和刚刚闲散的等待早点上桌的态度一样,丝毫未变,但是即便是如此,络央依然从这面貌中看出了算计。

    他在算计自己,络央心想。

    他甚至不知道到底算计了自己多久,在他和自己聊到往事的时候,在和自己坦露身份和情绪的时候,甚至在和自己一路迎着晨雾,散步过来的时候,他都在算计,一路上,那晨雾中,都已经包围了围拢而上的官兵。而这一切,她都浑然不觉。

    气到了极致,她反而不生气了,就好像武林江湖中的以毒攻毒那样,两股怨气相冲之下,她的火气反而荡然无存了。

    络央道:“看来,人间界只能旁观了。”

    “很抱歉了,”赵南星道,“这事情太过敏感,人间界的弟子么,也太过于高深莫测,我不会冒险,把一个本来就迷惑重重的东西,交给一方深不见底的深渊。就如同猎到了一只奇怪的野兽,就直接把那野兽丢弃到了山崖中去。因为这无异于把那野兽推给我无法控制掌控的地方去。对于掌权者来说,无法掌控的感觉是十分可怕的,这一点,神官大人应该很清楚才对。”

    络央道:“所以对你来说,人间界就等同于是你无法掌控的地方?”

    赵南星否定了:“人间界也是王土之上的地方,并不能说是我无法掌控,,毕竟地方是死的。我无法掌控的,是人心。尤其是,聪明的人心。”

    络央耳中听到那脚步声以半圆形的包围逐渐聚拢而上,一边道:“那你会如何对待聪明人?”

    赵南星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讲了一句并不算是答非所问也不能算是直接回答的答案:“对付那些我不了解的奇怪野兽,在最终无法区分它是敌是友,是否会对已经存在的野兽有威胁的情况下,我会下令除掉——我会特意的,专门的,亲眼看到那奇怪野兽割断脖子,放干净血液,变成彻头彻尾的一具尸体,然后,再丢到悬崖之下去。”

    络央道:“这和人间界的理念不符,对于人间界来说,每一种新奇的东西,事先都要寻思一下,存在即合理的前提。”

    “存在即合理当然没错,不过前提在于,那样东西的存在,是在谁的眼中合理?在天地中来看,什么东西都是合理的,可是在当权者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赵南星望过去络央的眼睛:“神官大人,我辛辛苦苦到了这个位置,就是要来定义,什么才是合理的存在。”

    ......

    实际上来说,赵南星是看着络央说话的,但是到了络央这边,她却觉得看这个词不够符合,必须要用到望。

    真是奇怪,络央心想,我和他明明就是那么的近,一张路边摆放的小方桌的距离,可是对视下去的时候,她却觉得赵南星离她很远。远到什么程度呢?用赵南星的话说,就是他无法掌控的距离。

    络央觉得,她和赵南星,总有一个人,目前是站在深渊里的。

    只是现在,络央还分不清楚,那深渊中凝视一方背靠光明者的,到底是谁。

    只是看着赵南星的眼神变化,络央心中已经是明白了几分,她轻声道:“我猜,你带我到这里来,一来是让我见到那怪物的可怕,存在的不合理和危害,二来,我仓促来此,蓬莱馆空无领袖,即便是想要做什么,没有神官的命令也不会轻举妄动。是吧?”

    络央长长叹了一口气,也很快等到了赵南星的回答:“还有一点,我希望你,来配合我,诛杀这些怪物。”

    络央起初不解:“你不是让人间界不要插手吗?”

    然后立刻又明白了过来:“你......”

    赵南星没等她说完你之后的话语,只是一副了然的笑,道:“你愿意吗?朝华。”

    其实已经心知肚明的络央,倒是被这一句“朝华”弄得无措起来。就在她失神的一瞬间,她的身后,有一队人影黑压压的冲了上去。

    络央下意识受惊回头,只看到那一片白雾一般的云绢细网之下,一个挣扎如同鲶鱼一般的影子。

    云绢,确实云绢,人间界的云绢。

    络央下意识想要寻自己的云绢,却想起来那云绢至今还在用来捆束那无头的小白怪物。

    那么这云绢又是谁的?

    谢明望吗?

    有可能,可是更加有可能的,是不是赵南星呢?

    她用一双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诧异的眼神看向了赵南星。

    赵南星好像从头到尾都没有落下那嘴角和气的笑,见她看来,他也还是笑着的。

    面对这样的笑容,络央的脑子却空了,空荡荡的脑中,很容易放进去东西,也很容易装的进去画面,当下的画面,竟然就是那一丛丛的百花,那花朵,好生熟悉。这布局,也很是熟悉。

    一圈皆是屋舍和看台,中间空地搭起木质高台,将所有的花朵尽数摆放在上面,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竟然可以让这个可以站十数人的圆台可以自由旋转,令那一圈的看观都可以看到所有的花卉。等到夜幕降临,天生明月高挂,空地之处点燃数百明灯,彻夜照着花朵,真是应了那句“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燃高烛照红妆”。

    红妆在诗文中有两个意思,在这里也有两个意思。

    这里又是哪里?

    忽然耳边有个声音,很陌生:“斗花大会,正式开始!”

    ......

    这是回马阁,槐安城的回马阁。他们的上一站的地点。

    之前在槐安城回马阁的时候,有人袭击赵南星,她使出云绢,却见他手上空空如也,同日,他为了保护自己受伤,那个时候,络央已经确定下来赵南星的身上并没有云绢,若是有,那一支暗箭不会伤的如此深刻,结果没想到,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出动了云绢?

    可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络央的脑子转的飞快。

    回马阁中,见证人很多,一路上见证人也很多,就连她都默认了赵南星已经和人间界撇清了关系,也早就把那云绢弃之不用,如今在抓捕这怪物的时候出动云绢,会有人觉得,那云绢就是赵南星的吗?又会有人如她那样,下意识反应是不是谢明望的呢?

    她下意识想要寻找谢明望的踪影,却没有在一堆士兵中找到那个影子。

    她听到赵南星说:“你在找谁,谢明望吗?他不在。”

    络央开口,问他:“谢明望在哪里?”

    赵南星笑:“他在哪里,我如何能够得知呢?他是人间界的弟子,也该是你神官的座下。怎么就轮到要问我了呢?”

    络央脸色不好:“我如今在这里,抓捕这怪物的又是人间界的东西......”

    赵南星道;“然后呢?”

    “如今眼下,现场只有我一个人间界的弟子。你觉得呢?君侯大人,您是什么意思呢?”

    赵南星说:“你猜我是什么意思呢?”

    “......”

    大约是络央的脸色实在是不好看,赵南星就立刻说了下去:“我刚刚,在劝你合作。”

    “劝?”

    “劝,”赵南星点头,“劝这个字,若是以我的身份,对臣下来提及,基本是无法拒绝的,若是拒绝,就应该回去一脖子吊死在白绫上。当然,这种事情不是没发生过,不过还尚未在我手上发生过,我很期待这件事情。但是我觉得,这事不会在你身上发生的。朝华,你可不应该拒绝我的。”

    络央不动声色:“是你先拒绝我的。”

    “我拒绝的是人间界,并不是朝华。”

    络央道:“有什么区别?你要用到的,是人间界神官的身份,不是一个自身难保,要靠着和灭她国家的皇子的旧事联姻活下去的亡国公主。”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还不用三十年,那个曾经自身难保的小公主已经长大,有了权力,有的身份,还有了绝高的医术,既然那位小公主没有拒绝那旧事联姻,我是不是可以认为,她同意和我上一条船上共渡难关?既然如此,朝华就该帮我。”

    “凭什么?络央或许可以帮你,为了大局,但是朝华不能。”

    “不对,络央不会帮我的。但是朝华可以。你该帮我,你我,可是夫妻。”

    他们光明正大,青天白日,在数丈空地,说这些言语。要不是周围空荡数丈,还有兵士把守,他们两人的表情,还真想一对随意散心的年轻男女。

    不过眼下阵仗看来,有点鸿门宴的意思了。

    不过赵南星不太想要摔杯子,毕竟他不用摔杯,也可杀人。项羽当年没能擒拿刘邦,如今赵南星不见得会放跑一只蚂蚁和一双眼睛。

    想到这里,随着赵南星的一个眼神,人群中冲出来一个士兵,一脚踩爆了脚下的一片枯叶。那片原本再寻常不过的枯叶,爆出了一片白色的浆水。

“第三百五十章 美人计”

    在这之前,络央一直觉得,她和**星相隔很远,哪怕是共同经历了许多的事情,也是同样,这种距离感起初并不曾让她不解,她觉得她就理所应当有这样的距离感,毕竟他们之间相隔种种说得清楚道的明白却又不需要旧事重提的往事。哪怕是没有往事,如今的两个人的身份也是产生距离感的原因之一。

    那个时候令络央不解的,并不是这种理所应当的距离感,反而是她矛盾的情绪。一方面,她奇怪于自己下意识对于这个陌生的“大师兄”的亲近,另外一方面,对于**星的疏离,她又明明白白的知道,对于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大师兄来说,他们两个人保持距离,有一说一,确确实实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的。

    但是她却也明白的知道,她心里很矛盾――她失落于**星对她的疏离,同时,她又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愠怒于**星此刻对她的利用。

    但这不妨碍她的怒气。

    她觉得自己应该转移一下情绪,否则她就要压抑不住了。

    于是**星看到,络央用一种十分凌厉的眼神,从那个小兵打扮的孟百川身上过度到了他脚下的眼珠上。

    络央用一种明显在压抑怒意的语调说:“俗话说隔墙有耳,如今开了眼界,脚下还有眼睛。”

    他们在荒宅发现的眼睛还在,如今看来,只怕这全城,都可能布下了那所谓的“眼线”。

    络央道:“你故意带我来这里谈这些不该光明正大聊的事情,也是这个原因吗?”

    **星点了点头,道:“我们熟悉的地方,只怕那些耳朵和眼睛也很熟悉了。”

    络央皱眉:“它们监视我们?”

    **星若有所思:“我觉得,不一定是监视,有可能是模仿。”

    模仿一些特定的人。

    至于为什么会得出这个推论,**星说:“我可以带朝华,去见一个人。”

    络央依然坚持:“络央不行吗?”

    **星看进络央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为政客,一向学到的用到的,都是疑人也用,用人也疑,但是等到我权利在手,我却不屑于这些手段。对于我来说,心腹就是心腹,我可以坦然的把我的心脏位置我的后背,我的致命点坦荡给我的心腹。这些,都是很不容易的。所以你也看到,我身边心腹其实不多。”

    “而人间界,一直是我防备的对象,因为我知道,对于人间界来说,我的存在就是人间界的不定因素,可是人间界的存在又何尝不是我的不定因素?络央是人间界的神官,人间界对她有恩对她有情,我有什么理由可以相信,络央会全身心的帮助我?难道是因为美人计吗?即便是我自信我相貌不差,可是那又如何,那络央也是国色啊,美人计,对美人是无用的。”

    “那你为何要信任朝华?”

    络央不动声色,依然克制自己的情绪,她把自己的拳头收拢在袖中,即便如此,依然感觉到指甲陷入了手心,那一缕轻微的刺痛令她清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她很满意自己的表现。

    “我不信任朝华,”**星原本是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对面,此刻忽然起身,朝她探去,他的手臂直接越过整张桌子,抵在了她面前的桌角,络央几乎能够感觉到**星说话的气息,“我只信任我的妻子,我的王妃。”

    ......

    ***

    小兵打扮的孟百川战功赫赫,战场杀敌面对强敌也是眉头不皱,结果刚刚差点被络央的一记眼刀瞪得没防住脚下的一个踉跄。

    回到队伍中隐秘之后,还要下意识的抽空抚平一番心虚,

    对旁边士兵道:“果然,这天生皇室中人,天生的王妃。”

    旁边小兵没抬头,只懒洋洋道:“人家还尚未确定身份,这马屁就拍了上去,孟大人,升官发财,就不用记得在下了。”

    孟百川听着这语气就不对,他也没多想,只到:“这江湖人不都是淡漠名利么?这么,顾盟主还能想到升官发财四个字呢?我以为光是这四个字过个耳朵,顾盟主都觉得庸俗了。”

    “倒也不必,”顾悦行完全不买他的账,“我也是人,不是神仙,何况若是真是神仙,那心胸可就宽广了去了,也不会有那种嫌弃俗世之物的小气了。”

    孟百川道:“顾盟主不必自谦,顾盟主也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不然,怎么还能放着我这条命在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悦行倒是一直没说出来那句话,事实上,他觉得自己应该永远不会说的。

    那就是,那本艾子书,已经丢在了地坑中了。其实即便是没被丢,泡在水中也早就成了一团稀巴烂的纸屑,不会留下。但是这又能代表什么呢?艾子书不存在,这诛杀令就取消了?怎么可能呢,若是真的这样,那么上了艾子书名单的恶人,只要想方设法毁了艾子书岂不是就会逍遥法外了?

    从未听过这样的道理,那官府发的通缉令那么多,满天下的张贴,也不见烧掉了所有的通缉令,这官府的差役就不会奉命抓捕。

    不过,这艾子书的丢失也确实令顾悦行短暂的松了一口气:以一个江湖人的立场上来看,他实在是没办法在九死一生之后,立刻对曾经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对方下手。再等等,再看看,孟百川,到底还有什么血债。在看看,看看他,到底会因为什么力量,拔出手中的剑。

    ......

    顾悦行想到这里,清了清嗓子,也低声道:“你们家君侯是个什么情况,不管是聊天还是谈心,这个地方都有点不合时宜吧?更何况,还是在婚姻大事?”

    “谁知道呢,不要揣摩上官的意思,”孟百川的关注点倒是不再这个方面,“不过不愧是皇室中人啊,即便是曾经飞入百姓家,那也不变那一身端华气度――我已经可以想象,神官大人入住宋城的倾城容光了。”

    顾悦行道:“神官本就倾城。”

    这个说法孟百川同意,但是还是有区别的:“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神官大人当然很美,不该确实是素净了一些,我家中的祖母最恨年轻的女孩儿打扮素净,说花朵一般的年纪若是不知道打扮簪花穿戴,那她们那样的老不休岂不是要直接躺进去棺材板了?”

    顾悦行道:“真遗憾啊,我是见不到了。”

    虽然这段时间事情发生很多,但是不代表顾悦行忘记当时**星的耳提面命加上威胁,他是绝对不可以踏足京都的,否则就会大祸临头,甚至波及江湖。

    这一点也不知道孟百川知道不知道,不过孟百川也是很顺畅的接下了他的遗憾:“那倒是真的挺遗憾。君侯大婚,还是先帝曾经亲自许下的婚约,这可是大典。”

    孟百川可以确定,**星的婚礼,一定会比那位小皇帝迎娶皇后的还要严肃和庄重,倒不是不把那个小皇帝看在眼里,而是**星的婚事,关系的就比较大,无法做主的事情也格外的多。

    对比起来,小皇帝反而还能随心一番。

    **星此前就暗示过赵京墨小皇帝,他若是有心仪的世家女孩子,哪怕是出身不是那么的显贵,只要他喜欢,就可以纳进后宫的。不过暂时小皇帝还没有那么多的心力去想温香软玉的事情,他忙着要学会怎么当一个皇帝,怎么识人,怎么认人,怎么用人,怎么制人。

    这些东西,远远比去爱上一个美人来的心累。

    实际上,**星也告诉过赵京墨,喜欢上美人也累,因为你若是喜欢,就会不自觉地想要让美人展露笑颜,而展露笑颜的方式,无非就是“花”:花心思,花功夫,花钱。

    这三种花,没一个是容易的。

    不容易的事情就会令人觉得累,乏心乏力。

    **星当时当着孟百川的面对小皇帝说:“你还小呢。”

    小皇帝毫不客气,毕竟**星触及到了小孩子的痛点:“皇叔倒是不小了,也没有爱上哪个美人啊!”

    皇叔**星当时笑:“爱这个字太累了,我替赵家爱这个江山已经很累了,没力气去同时爱上美人。全都要这种事情,我可没这个福气。”

    小皇帝若是年纪更小一些,一定会立刻顶嘴:“那我就全都要!我要江山,还要美人!”

    不过小皇帝的年纪在不大不小的时候,他已经有了点分寸,于是闭嘴,只不服气的看着**星,好久才憋一句:“这可不一定,美人这样的,岂能是你说不想爱就真的不会爱的?万一来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一眼就把你的魂魄勾走!”

    这一句话,换来**星大笑。

    .......

    如今,**星面对络央,倒是更多的是苦笑。

    孟百川回忆结束,在人群中心想:“这位神官,确实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他也见过周至柔,周至柔也是美人,但是周至柔的美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样,令人更多的是觉得如水一般的温婉,周至柔的眉目平和,目光温情,她的美没有攻击性,令人一见就想要亲近。

    而络央的美丽则令人无法忽视,即便是她可以装扮素净清冷,依然无法令人忽视她夺目的美丽。都说南燕出美人,尤其是南燕的皇室更是如此,当年南燕皇后就是天下第一美人,其中最为相似南燕国母的,就是那位朝华公主。

    很难不让人觉得,当年南燕联姻的目的,多少有点想要动用美人计的念头。

    而如今这画面,孟百川反而吃不准,到底用美人计的是谁了。

    所以在看到络央把手放到**星手上的时候,孟百川也是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跟上。

    他道:“我家君侯,也是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这一句马屁还没拍完,就听到前面的**星说:“谁也不要跟来,先去把他带到府衙,交给谢明望。”

    孟百川下意识接令:“是!”

    然后立刻回神:“可是君侯,怎能无人护佑?”

    **星略略停步,目光在自己和络央拉扯的手上略过,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络央先开了口:“你家君侯,有我保护。我这个准王妃,多少得有点用处吧?”

    话音落,一脸笑意憋不住的**星就在孟百川呆愣的目光中被络央给牵扯走了。

    这下谁也没跟上,就连顾悦行也是。

    顾悦行的脸上倒是如常的淡定,道:“走吧。过这一出的,我都想吐了。”

    他说完这句话,想想又觉得说的不对,很容易让人误会,又解释一句:“我不是说因为**星和神官腻腻歪歪让我想吐......”

    话一出口又知道不对,uu看书又解释:“我也不是说嫌弃那**星和神官腻歪......”

    孟百川这下真的瞪了他一眼。

    顾悦行简直无奈:“我也不是嫌弃.......我也不知道要怎么解释了......总而言之,他们怎么样我无所谓,明白吗?”

    孟百川明白不明白的是另外一回事,孟百川凉凉道:“顾盟主有没有所谓的,反正那也是江湖人的想法,我们这些庸俗的朝廷中人,可不能共通和理解。”

    说完,孟百川就扭头走了。不远就是衙门,扭头也不过是几步的事情,倒是顾悦行,一口气憋闷在心里,不知道有多窝囊,他忽然深吸一口气,大声道:“我想吐!是因为早上吃的那个野菜馄饨想吐!!!明白吗?!!!我是因为这个想吐!!!听到没有!”

    孟百川没回答,只是头也不回的摆了摆手。

    顾悦行也懒得再说:经过这一番狮吼功,他只感觉到自己的胃部翻江倒海。那早上原本视同美味佳肴的野菜馄饨,一想到里面当时还滚着一颗眼球,就让他觉得特别的生理不适。

    即便是他知道,那个时候,挑担子的老汉还或许是一个真的老汉,至于刚刚眼前那个,多半是在半路被害的。可是这种的“多半”“或许”并不能够说服他让他克制住心理上的打击。

    他还是想要吐。

    顾悦行看了一眼,那队伍已经消失在府衙的转交,快要看不到。他想了想,决定先去吐了再说。

“第三百五十一章 红尘和红袖”

    穿过那条属于府衙外墙的巷子,就到了青果城的主街上。晨雾已经散去,路上多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很多店铺也已经开门,伶俐的伙计已经开始在自己家的店门口洒水、挂上店招准备迎客。路上还有推着慢慢一车板车进城送菜的菜农,还有挑着水果的小贩,送花的姑娘,还有一些匆匆往学堂赶的小儿郎。

    最热闹的就要数街两边卖早食的铺子,一掀蒸笼,升腾的带着面香的水汽中隐约能看到一个个白胖胖的包子和馒头,还有路边的鸭油烧饼,一碗碗的各种粥水,面食......这一切无一不把所谓的“红尘气息”展现在**星和络央面前。

    在这熙熙攘攘的红尘中,执手缓行的**星和络央并不突兀。时不时络央打量一眼路边篮中的花和果子,都能听到热情的招呼:“姑娘!喜欢吗?可以给姑娘送到家去!”

    “小娘子看看这红红的果子,保甜保甜的!不甜来找我老婆子!”

    ......

    等到走远了**星才笑:“真的不甜,也要明日才来寻,那老婆婆明日可能就换了个地方,哪里找得到?”

    络央却认真问道:“真的会不甜吗?真的会有人为了一颗不甜的果子来找老婆婆吗?”

    络央的认真原因来自于想不通:“几个果子才几个钱?何况我看那老婆婆的果子也就是稀松平常的果子,只是多放了些柳叶荷叶,衬的好看一些罢了。可是说到底,人家买的也只是果子,吃的也是果子,价格,也是果子的价格。”

    别忘了,这里叫青果城,还真不是这里紧紧只会生出橄玉的缘故。

    这里气候适宜,春夏秋冬四季明显,非常适合果子的生长,虽然不至于说道果子很出名,可是不远的白县能够被划为替朝廷饲养奇珍的地方,也不是没有道理。那很多的珍贵美丽的动物,都以水果为食物,比如白象,青果城的果子,光是每年供给白县都是一笔收入。所以青果城本地的果子实在是不值得几个钱。

    为了那几个钱,特意来寻过来?络央只觉得浪费时间。

    “当然,”**星说,“那位阿婆摘果子来卖也是为了换一些小钱来讨些营生,可是那些买果子用的钱也是辛苦赚来的,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的。再说了,既然说了是甜的,也说了不甜来寻,那么若是真的不甜,来找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不管是换一个甜果子还是吵一通嘴,在他们的衡量中,都是值得的。”

    **星的潜台词没说,他是想要告诉络央,这就是市井生活,市井生活,寻常日子,就是一分一厘,一斗米,一碗菜的过的。小娃儿啃到一口甜果子,都要迈着软绵绵的小胖腿走到娘亲面前,叫娘亲也啃一口。

    这种画面,光是远远的瞧上一眼,都能叫人眼眶热到落泪。

    而这画面,对于络央来说毫无印象,对于**星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他们生于皇家,从出生开始就备受瞩目,从母凭子贵到子凭母贵,从一针一线都是金线锦绣到被三令五申不可暴露自己任何的喜好......至于皇室的家宴,大了之后做不出幼稚的事情,尚且幼稚的时候,他觉得幼年时候的自己也没法做到举着一颗桃子跌跌撞撞的走到父皇面前,然后把一手的桃汁抹到龙袍上.......

    啧啧,这画面,想想就令人心惊肉跳。

    **星一开始牵着络央的手的时候,触手是一片的冰凉。在初秋的日子,这样的凉意倒还不算是令人心惊的,反而有点惬意,不过**星知道,络央是气的,他已经发现络央每一次生气,

    即便是表面上看不出来心绪波动,也能从手上感觉到――她一生气,手心就会冰凉,凉到指尖都冷的叫人不觉一颤。

    这样的凉意,令人不自觉的就想要捂一捂,不管是焐热,还是焐到融化,都叫人不忍心就这样把那片冰凉置之不理。

    走到琴楼的侧门时候,不知不觉络央的那只被**星牵着的手已经发热了。

    这个时候,**星也终于“记起来”要松开她的手了。

    **星发热的手掌离开的那一瞬间,络央好像才察觉到今日的天气凉意好像格外的明显。她一边装作不在意,一边用那只已经温热的手去摸索另外那只一直缩在袖中却依然凉的有些透的手,一边同时问道:“怎么来这里?”

    **星道:“我便是要带你来这里,要带你见一个人。”

    络央没说出那句“这里有什么人要见”,这里当然有人可以见,比如雁展颜,比如云深,甚至那个当时被钱捕头一心怀疑的十六娘,听说也因为没有证据而被送还了家中。只是十六娘受惊太多,至今不肯见人。

    这几人面貌一一在脑海中划过,络央却也梳理不清到底要见的会是谁,到底是谁,需要让“朝华”特意来此一趟?

    也是在这个时候,络央才发现,他们两人竟然就这样一路坦然的穿过街道,走到了琴楼。身边没有侍从,孟百川和谛听也没有跟随.......

    **星此时道:“注意台阶。”

    他们已经进到了酒楼中,正在举步,前往二楼雅间的方向。

    络央又想起来:这个时候,一向不离身的谛听竟然也不见了,谛听应该是他的贴身护卫吧?络央一边跟着走,一边忍不住问道:“我怎么好几日不见谛听?”

    “谛听有事,”**星微微撩起袍子的下摆,在前面带路,一边道,“谛听忙着照顾那只小虎崽,那小虎崽很是有用处,谛听发现那些怪物很是怕它,若是能够把那小虎崽的父母一起寻来,可能会更好。”

    怎么样更好**星并没有进一步说,大概这是不重要的吧。

    同时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已经到了雅间的门口。门口等候的并不是十六娘,而是那位老掌柜,老掌柜的表情并没有因为见到**星而发生变化,他如待其他的贵客一般的殷勤和客套:“贵客上门,贵客请!”

    老掌柜代为开门,门内什么都没有,唯有一捧香花做香,一缸金鱼游水。

    老掌柜问道:“贵客不知用些什么?”

    “随意吧,”**星也是随意落座,示意络央不必拘束,“不要是馄饨就行。”

    老掌柜忙道:“若是如此,小店中有新上的菊粥......是采了除开的第一朵新菊加上新开的粳米熬制的,最是滋润......或者,可以用些新鲜银耳熬煮的甜粥,甜粥中再放些新鲜开的香花,于小姐来说,最是养颜的.......”

    **星道:“都好,就这两样吧,多谢掌柜的费心。”

    ......等到掌柜的走后,络央才道:“你来我来着,就是为了吃一顿早饭?”

    **星点头,道:“我本来就说,要带你吃早饭呀。”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络央的表情就不太好:“早饭?我看是鸿门宴吧?”

    **星险些要笑,他还是忍住,真心解释道:“我原本是真的想带你去吃那个馄饨的,谁知道忽然收到消息,说那老汉大概是遇害了,那我便就将计就计,先来捉了再说。”

    络央奇怪:“你,什么时候收到的消息?”

    从昨夜下半夜开始,两个人都一直在屋顶上说些往事,天色蒙蒙亮时候,**星忽然说想去吃早饭――一直到这个时候,络央都坚信,**星应该是真心实意想要去带自己尝尝那个野菜馄饨的。那么,变故应该就在他们准备上街的那一段时间里。

    那一段时间中,只有谛听来过,他过来送了一袭斗篷给她和**星,为了那露重的晨雾。那个时候,是他们准备要出门,然后被谛听叫了一声,回头看到了捧着斗篷的谛听,**星返回取了,不过就是眨眼的事情。

    “我倒是不知道,朝廷中布局可以这么快,你都没有任何交代,就可以井然有序把这局给布了?”

    **星假装没听出来络央语气中的挖苦,露出一副无辜又可怜的表情真诚道:“这也算是......我平日里教导有功?我的心腹可以在一定时候替我代为行事,且我很放心。”

    络央道:“你的心腹?不就是孟百川么?可是我没忘记你才与我说过,孟百川现在有些变化,他年轻了些,虽然脑子记忆不变,可是你也明白,我也清楚,这年轻人的脑子和想法的走向,可不仅仅是因为阅历和智慧,他的脑子是有年纪的,年轻人,永远都比过来人冲动。”

    **星说:“这个我倒是不担心,即便是冲动吧,也会有所克制――所谓无官一身轻,他们现在有官位在身,一举一动都会影响深远,轻则自己倒霉,重则家族遭祸,连带襁褓小二,尚未牙牙学语,前途就已经尽数毁去――这种后果,会令朝廷中任何一个年轻人都不敢冲动。尤其是世家年轻人.......现在的孟家......可是多少人的眼中钉呢。”

    那些眼睛,那些从不同的眼中射出来的目光,不管是嫉妒,还是仇视,还是羡慕,都是有重量的,层层叠叠的重量缠绕在脚上,让他们每一步都是举步维艰,既然每一步都很累,那么前路的方向就不敢随便涉足了,往前踏出的每一步,都要考虑考虑,毕竟很累啊,真的是很累。

    他们两人的话没聊太多,原本也不是畅所欲言的关系,中间甚至在小二端上早饭之前,还出现过一阵短暂的尴尬的沉默。

    幸亏小伙计来的挺快,端着一个巨大的托盘,把两份早点都盛了上来,除了菊粥和银耳羹之外,还送了几样点心和花糕,其中有一样东西十分的新奇,半透明状,里面能够看到一些花瓣,尝着也不错,是微甜的口感,能够吃出蜂蜜的滋味,反而是中间的花瓣,给唇齿之间留下一些苦味,这大约是加了藕粉蒸出来的,花瓣不能够过热,过热就会发出苦味,所以不管是银耳羹还是粳米粥,都是煮好放置到稍微温时候再拌进去花瓣,这才不会有苦味。

    那小伙计跑得快,连那透明的糕点都没有来得及介绍一番。

    **星也吃了一口,大概是不对胃口,搁置在了一边。

    他选了粳米粥,大概是真的不爱任何的甜味。

    络央实在是没忍住,再三确认:“你真的只是带我来吃早饭?”

    若是就是吃个早饭,那刚刚大庭广众,又是朝华又是合作又是妻子的......唱的哪一出?

    难道又是算计?

    想到这里,络央的心中一梗,差点一口米糕给噎住,喝了一口蜜茶才咽下。

    这一切**星都看在眼里,uu看书只抬手给她续了一杯茶,络央看着热水冲下,那蜜茶中的那颗红枣在热水中翻滚浮沉,同样默不作声。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水汽,不至于看不清对方的脸,也不会看的特别清楚。

    络央胃口不大,一份银耳羹只吃了一半,糕点也略略动了两下就不再动了。

    **星说道:“这挺好。”

    感觉到了络央抬头的动作,**星咽下口中的米粥,道:“不要吃太多,否则怕会反胃,虽然以你我,倒也不至于。”

    络央没吭声,顿了顿才道:“你果然不是带我来单纯吃饭的。”

    **星说:“我带我未过门的妻子来吃一顿寻常早饭。带以神官身份的络央,去见一见红袖。”

    红袖是谁?

    络央原本想问,刚刚张口立刻反应过来:“那个丫头?那个遇害的丫头?”

    就是个在琴楼遇害,头颅被发现出现在了十六娘的食盒中的那个小丫头。

    **星点点头:“就是她,她回来了。”

    回来是什么意思?她不是死了么?络央又是一头雾水,不过她这回没有立刻发问,而是自己想了一下,她很快也想到了什么,微微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她的身体,自己回来了?”

    **星点点头:“我猜她是很迷茫,对于自己是否死了也不知道,在恐惧和迷茫中,人的本能就是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去,她应该是循着本能,回来的。”

    “那当时尸体失踪,难道也是她受惊之下,逃走的?”

“第三百五十二章 雨做的云”

    这话说出来,络央都觉得十分的离谱。

    虽然她确实亲眼见过那地坑中上来的怪物无头可活的画面,但是那毕竟是地坑中出来的,百年不见天日,不知道靠着什么活下来,早就不知道是人是鬼了,而若是把它们觉得不是人不是鬼,那么反而好理解。

    可是丫鬟红袖就不一样了,红袖今年十八岁,本地人,家中父母都在,祖上亲缘都可以查的到,她的邻居,也就是琴菓楼的那个老掌柜,可以说是亲眼看着红袖从一个婴儿长大成一个马上就可以议亲的大姑娘的。也是因为这一层的知根知底和老掌柜的关系,十六娘才让红袖当了贴身的丫头。

    种种的证据都能表示道,红袖是个人。

    所以......“一个人死了,而且是人头落地的那种,怎么可能还能够动作?”

    更何况......“人的思绪,包括牵动经脉、皮肉做出动作,等到反应等等的行为举止,都是从脑子里出来的,脑子就是在头颅中吧?”

    赵南星差点被络央的反问给逗笑了,只是一本正经道:“不错。脑子在头颅中,不在肚子里。”

    络央反而严肃,正襟危坐一般,道:“我好好和你说话呢。”

    赵南星也一本正经:“我也是,而且,刚刚我好像忽然想到一点什么?似乎可以解释出来,为何那些怪物,可以无头也能动的原因。”

    刚刚?忽然想到?

    络央心想,我们刚刚也就聊了几句话而已,也没个头绪不说,你还不正经......

    等下,络央忽然想到:“你的意思是说,你怀疑那些地坑里来的怪物,它们的脑子,不在头颅中?”

    赵南星说话的时候也在思考:“......或许是这样,也或许......他们的脑子不够了?不足以提供脑子该有的能力,而且也不够保护......所以它们不得不寻另外一处的脏器来代替脑子进行思维的任务?”

    “哇......你简直好能鬼扯.......”络央惊叹:“都说朝廷为官的人脑子愚笨,做事一板一眼只知道照章办事.....如今来看,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么?”

    赵南星却认真道:“首先我要纠正你,鬼扯这两个字,通常讲的是胡诌的内容的,比如说没有证据,就胡说八道,睁眼说瞎话等等,指着一个兔子说是玉兔,指着一只鸡,说那是鸡犬升天时候留下的后代鸡蛋一个能卖一两银子等等......但是我说的话,哪怕是临时想出来的,也绝对不是鬼扯——在朝廷中来说,鬼扯比古板罪名更重,会被杀头的!”

    络央道:“哦?那你倒是说说。”

    络央心想,真是胡说八道,只怕是你就是临时想的,也能临时给自己编个理由。所以刚刚那句,倒是说说,其实全文应该是:我倒是要听听你怎么编。

    赵南星看着很是淡定自若的,他先问了络央一句:“我们来个假设,假设他们之前是人,或者说,他们就是人没错,可是人的脑子要承载多少东西呢?比较动物来说?”

    人吗?人要读书,要学会说话,要两只腿走路,要学会用筷子吃饭,还要学会在饭桌上讲究饭桌的规矩,私塾中有私塾的规矩,走也有规矩,坐也有规矩,哪怕是待人接物面对不同的人,都有不同的规矩.......这样想来,人的脑子实在是要承载太多的东西了。

    但是......

    赵南星说:“可是,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的脑子会越用越傻的说法对吧?”

    络央点头:“不错,人的脑子都是越用越灵光的。”

    甚至可说,人若是活到老学到老,那么人的衰老还会有所缓慢,很多仙风道骨的老人最后被称为老神仙,一头白发白须,但是眼神明亮思维敏捷,那都是每日忙碌,令自己日子充实,否则一旦产生一种“活够了”“这么淡年纪该享清福”的这种念头出来,人的衰老就会在短时间显现。

    这一切都可以印证出,人的脑子是多么的可怕,已经人的思维的可控性。人间界中一个弟子甚至想出一种推论:“若是能够控制一个人的心神,催生出他脑子里最深的恐惧和沮丧,那么一个人就可以在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里迅速衰老甚至死去。”

    ——这个人就是公孙鱼。

    公孙鱼,是人间界中,研究脑子的大家。

    整个人间界中,公孙鱼在这一方面的建树称第二,无人可以称自己为第一。他在不惑之年的时候,发现了思绪对于衰老的可怕影响,进而开始着重于人的脑子的专研。公孙鱼到底做了什么,络央不得而知,她作为神官的内定者,也只能够收到公孙鱼钻研出来的结果。

    结果就是,老话说的“脑子越用越灵光”这句话是成立的。

    当然,这一些的举措并不代表是瞎折腾——要知道这世上有那么多的老话,现在说的话将来也会成为老话。“老话说”,“俗话说”,“老话总是对的”等等这些不知道害苦了多少人。

    有的人听从老话,在孩子生了疑难杂症的时候不去看大夫,而是求了所谓神婆,只顾着给孩子灌香灰水;有的身上被磕碰出大伤口,也只是由着家里的老人随手抓了一把草木灰堵上,结果任由伤者因为伤口收污染而导致炎症,活活高热而死......还有的很多......种种皆是老话成就。

    所以人间界中,确实也有医者,以专门想办法证明老话的错误,一句老话的证明真伪,是救人不止一命的善举。

    当然,老话也有对的。比如公孙鱼证实的这个。

    络央注意到,赵南星的表情在听到公孙鱼这三个字的时候,出现了微妙的波动。但是这种波动在络央还没有来得及去确定的时候就消失了。

    赵南星道:“好,不错,是。”

    他一连肯定三次,也点了两次的头,但是表情并不愉悦,甚至有那么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赵南星说道:“脑子是越用越灵光的,那么,若是不用呢?或者说,用不着?”

    络央起初不懂:“什么叫用不着?哪怕是不用来读书,也可以用做别的作用啊,那秀才也就算了,秀才聪明,可是那些讨生活的农夫也不见得就笨.......”

    赵南星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农夫当然不笨,一个农夫,需要学会根据天气判断雨水,需要用手捻起一把泥土就能判断这块田地是否这几日需要灌溉......同时熟悉四时节气,还懂得如何驱赶偷食的鸟雀,即便是天空随意飘来一朵云,他也能知道,那是不是一朵雨做的云......”

    “......这些,都是智慧,都要用到脑子和举一反三的能力。也是动脑子的一种。操心庄稼和天气,可是民生啊。民生是大事。”

    这一点络央当然会明白,同时络央也明白了赵南星的意思:“我懂了,你是说,那些怪物,百年前落入地坑中,连带这些技能都已经不需要掌握了,他们唯一需要做到的,就是保存自己,让自己活着......可是,民生是大事,活着也是啊。”

    “所以他们并没有为此直接舍弃掉脑子啊,若是真的如此,那么就连鸡鸭鹅都不如了......可是地坑中还有虎,百年前肯定更多猛兽,你想吃了我,我想吃了你,大家都是看着对方虎视眈眈,而且还有一方面对的是真的‘虎视’。”

    赵南星又说:“你仔细想一想,你可曾见过猛兽捕猎——你一定见过,毕竟人间界中,就有一片深林,为猛兽出没之地。”

    络央一边心想“你简直是没事找事,既然知道还问这些还不如直接说主题的好”,面上却点头,道:“不错,人间界的弟子因为特殊缘故,所以各个都需要熟悉山林,自然也要熟悉山林中的猛兽习性等等。”

    至于什么特殊,还能有什么?

    上山采药呗。

    上山采药,不去了解猛兽习性,怎么活?纵使轻功卓越,那弟子也不敢保证能背着一背篓的草药跑得过四条腿的老虎和豺狼。

    赵南星这个时候也没有刻意回避自己当年在人间界做过弟子的经历,但是也不直接对应,他只是说:“是啊,所以啊,你可曾观察到,猛兽攻击猎物,一般都采用什么公式?”

    络央耐心回答道:“有的是长线,活活把对方给吓死和耗尽力气,这个需要绝对的耐心和体力;有的就是以体力和速度取胜,比如老虎追击山羊这种;还有的就是敏捷,比如豺狼,一跃而上,要一口咬掉对的头颅或者咬断喉咙......”

    赵南星说:“不止,我还见过,有的鹿或者是山猪,被咬掉一半的头还能或者,或者有的鱼,被咬了一半的身体,也还能活着......”

    络央说:“意志坚定?”

    赵南星道:“也是一个原因,后来我们那些弟子太想知道缘故了,就把那些意志坚定的兽类给抓了,然后去解开了身体去查看,才知道原来那些猎物的脏器基本都长在了原本不应该在的位置,其中有一头鹿,它有两个心脏,还有一只山猪.....它的脑子要比寻常的猪脑要大,所以当时被一口咬破头颅的时候,它没有立刻死掉,还能懂得逃跑和避开陷阱,就是这个缘故。”

    “而它们大部分,肠子,胃等等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却并不影响它们活着,所以它们活下来的缘故是心脏和脑子,而脑子,占据了大部分的缘故。依然活着,会懂得逃跑,会吃东西,会喝水......这些都需要脑子,所以脑子很重要。”

    络央说:“地坑中的那些人,也需要这些啊。”

    赵南星说:“可是人其实要比猛兽要脆弱——对比那些有很硬的皮肤,有很长的獠牙,尖利的牙齿和指甲厚厚的肉垫和可以自然抵御寒冷的毛发的猛兽,他们确实很脆弱。人是很脆弱的,他们的汗毛太少,需要衣服帮忙抵抗严寒,只有两只脚行走,奔跑的速度也不如老虎和豹子,甚至肉垫不够厚实,需要鞋子来保护......他们的头也太软,随便一个板砖就会令脑袋开花.....你见过有人用一个板砖把老虎或者野猪打死的吗?”

    络央算是明白了赵南星的意思了:“地坑的人需要脑子,但是前提是得保护自己的脑子,百年前他们是人,脑子还算是活络,所以还可以动脑子来逃避成为食物,可是因为人本身的弱势,在地坑中始终都是出于下风的,毕竟人来算,不管是延续也好,还是其他,都太过于漫长了。”

    在自然界中,一般是根据动物的弱势或者强势来算数量和分部的,比如弱势的兔子和老鼠,就是很快就能够怀孕,然后一个就能够生产,一胎能够有许多幼崽,幼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就会长成成兔或者成鼠,然后继续开始繁衍......还有更加弱势的蚂蚁和蜜蜂就更别说了,数以万计来算的。即便是算起来已经算长的老虎,也只需要三到五月的怀胎时间,然后一胎也能有数只虎崽。

    可是人在其中就十分的尴尬,人是十月怀胎,一胎平均只有一个,偶尔会有双胎,双胎的成活率还十分的低,而且至少要十五年才算是成人可以达到开始考虑繁衍的任务......十五年啊,那兔子都能占领地坑了都。

    所以人即便是有聪明的大脑也无济于事,那简直就是掉进狼窝虎穴一样的困难。说理也没用,因为基本就是鸡同鸭讲。

    络央想到这里,猜测这大概就是那些地坑的“人”如今已经不能人言的原因。因为不需要,而且说话会引来猛兽,人的嗓子的频率和动物不一样,十分容易分辨,即便是一个咳嗽,也能轻易分辨出来那是人为。

    “他们的头太脆弱,所以需要保护头颅,若是在地上,那么是可以做头盔,铠甲等等来保护的。可是到了地坑,大概就是只有木头这些,可是木头能防住什么呢,老鼠都防不住......所以他们就开始想办法,若是能够让自己的最重要的脑子,转移到一个容易让他们保护的地方就好了。”

    容易保护的地方,下意识就能够保护的地方是哪里呢?

    络央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第三百五十三章 虽然离谱却也说得过去”

    她很快意识到这个举动在一个男子面前有多不合适,但是忽然如此又突然放下就更奇怪了,于是干脆就懒得掩饰,合适不合适的,反正也做了。

    一旦抛弃这个顾虑,络央的思绪就不自觉地回去了正题:“......这也太诡异了,若是脑子生在腹中,那......那脑子里是什么?”

    总不能是肚子吧?

    腹部的这个位置,脏器不少,肝,胆囊,胃,胰,脾,还有大部分的肠子,吃喝拉撒这四样基本都在这个部位集中。若是女子,还有一项孕育的责任,这脑子和不同于其他的脏器,可以允许挤压,还可以搅合成一团,捅一刀肚皮流出来再塞回去也不会有什么不适应,最多就是肚子咕噜噜的几声动静,脏器就会自己归为。

    想想看,为什么肚子是软的,为什么脑壳是硬的?

    还不是因为脑子太过于脆弱,比一块豆腐还要软。会有人不知道脑子是软绵绵的东西吗?哪怕是没有吃过猪脑,也见过脑花吧?

    这样脆弱的脑子,放在腹部这个位置,实在不算一个聪明的法子。而且猛兽若是要吃掉猎物,首先也会想从腹腔中开始下嘴,因为腹部那块最为脆弱。

    络央想到这里,提出了质疑:“这脑子,软软绵绵犹如豆腐,一般寻常百姓要去街上买个豆腐,就算不用一个碗来盛着,都要用一个荷叶好好的包上放在篮子里——这还是我刚才在街上看到的做法。若是把这样比豆腐还要脆弱的脑子放在腹腔中,要保护确实也可以下意识保护,抱住就行。”

    她说着还做了个自我环抱的姿势。

    “可是若是这样,那么就没有手来对敌了。人就只能逃跑。人要逃跑,跑得过猛兽吗?在山林中,若是遇到豺狼虎豹,最好的逃生方法就是就近爬上高树,还的是手脚灵活,没有吓得腿脚手麻的时候。”

    络央越是想越是不合理,一下子想出来很多反驳赵南星这个推论的理由,但是又觉得,不管是哪一个理由,都没有那个断头还能再活这个可怕。

    是的,至今一直,赵南星的这个推论,最能够证明那些白色的怪物断头还能再活是为什么和立得住脚。

    她又想起来那个在府衙停尸房外面看到的那个白色的怪物长长到诡异的身体,和灵活的,可以到处逃跑进行窥探窃听的耳朵和鼻子......

    人的腹腔当然有限和脆弱,可是那白色的东西,有一个可以自主拉长的腹腔,看起来像个面团,但是那面团因为有延展性,也就表示它的空间特别的多和超出想象,若是这样,吞下一个被骨骼包裹保护住的脑子安在肚子里,好像也说得过去?

    络央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竟然开始觉得赵南星的说法站得住脚并且开始自顾自帮他延展想象!

    络央暗自呼出一口气,决定先暂时停下这样的想象,一切等眼见为实了再说。

    她平静道:“我要见红袖。”

    “当然,”赵南星自然聊得到络央会有这个要求,他原本来到这里的目的,也是为了这个,“你当然应该渐渐红袖。”

    络央也跟着他点头:“是啊,我应该见见,红袖......怎么就不是人了呢?”

    关于这一点,赵南星也回答不出来。

    起身跟着带路的赵南星走的时候,络央问了一个赵南星能够回答的问题:“你是怎么发现红袖的?”

    那段日子他们一直在府衙和蓬莱馆奔走,忙着顾悦行和小孟将军的事情,还有城外的地坑封闭的问题,那个红袖的案子,不是交给了钱捕头处理了么?

    原本络央还以为,既然赵南星交给了钱捕头处理,那么就表示这个案子就是个寻常的,正好发生在这个时候的凶杀案,结果没想到,又扯上了关系?

    赵南星在前面引路,走的很慢,声音也不高不低,犹如闲谈一般:“这个么,要多亏了钱捕头......钱捕头这个人,聪明,但是有的时候会自作聪明,也是因为之前青果城没什么太大的案子,造成了他以为自己在职之内无不破只案的骄傲,他若是想要更上一层楼,那就要先见识一番,什么才叫大案——并不是发生在大城,贵城的,才叫大案。案子和人命一样,从无分大小。”

    络央道:“所以,之前钱捕头,有点小瞧青果城的意思了?所谓的庙小菩萨大?”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钱捕头有一种龙困浅滩的意思吧,总觉得自己屈才,只能留在小城中,日日对着一些偷鸡摸狗的案子。”

    前面的赵南星微微点了点头,似乎还笑了一下,走在后面的络央瞥见了他面颊有轻微的浮动——他今年二十六,虽然在坊间,二十六岁早已经可以儿女双全了,但是作为医者来说,二十六岁的男子,其实还未到那种骨相尽显的时候,所以若是一些骨相特别好的人,只要尚未而立,都会时不时不自觉的流露出一丝幼态。

    这一点想必赵南星自己也知道,所以他平日里基本不怎么笑,哪怕是做了个笑脸出来,那笑意也是如同练过的一样,不随心,既不随意,也不所欲,那么笑意也就不会露个圆满。

    真是的姿态,不会在戒备的时候出现,同样,幼态也是。

    络央心道,这样想来,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赵南星在她面前,已经渐渐少了些戒备?

    她心想到这里,脚下却没有注意,连赵南星那句:“小心台阶”都没有听到,脚下直接一个踉跄就往前扑去。

    结果并没有意料之中的磕碰,而是落到了一处宽厚的触面。

    反应过来时候,才知道是赵南星的后背,赵南星纹丝不动,用后背接住了络央,微微偏头,问她:“还好吗?是我不好,提醒的晚了些。”

    络央忙道:“没事没事,是我分神想别的事情。”

    赵南星点点头,依然一动不动,只微微将目光下移了两分。

    络央下意识顺着赵南星的视线看去,才看到自己刚刚一番惊吓,两只手都下意识的紧紧抓住了赵南星的腰带,而且还是以一种非常尴尬的“半怀抱”的姿态,怪不得赵南星一动不动,也不敢转身了。

    络央急忙松开手站稳,心脏却控制不住的砰砰跳起来,也不知道是因为刚刚惊吓的余波,还是适才发现的尴尬。

    赵南星终于可以动作,他回头又很快的看了络央一眼,似乎是络央的面色依然不自然,于是又补充了一句:“是我不好,而且这个台阶确实突兀,我上次独自来,也给拌了一跤,差点把带路的钱捕头给扑倒。”

    络央想到那个画面,一个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声笑声,立刻就冲淡了刚刚的尴尬,赵南星也轻松起来,道:“前面就好走了。”

    络央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实在是很体贴,并没有说什么“后面好好走要看路”之类的话,而是告诉她,前面就好走了,并不是她的错,而是路的问题,事实上,明明就是她的问题,她在出神,还在想一些,出题的事情。

    在她的情绪快要由郁闷转为到不安的时候,前面的赵南星一边走,一边开始问她:“你可想要知道,钱捕头是怎么找到红袖的吗?”

    “怎么找到的?”

    络央其实已经不太想知道了,但是这种前因后果的发生,一点蛛丝马迹都很重要,她必须知道,虽然她也明白,在赵南星带自己过来之前,那些蛛丝马迹,赵南星应该已经缕过一遍了。

    既然都缕过了,她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不对,络央忽然醒神:“为什么赵南星过了一遍我就不用呢?我什么时候开始,这样信任他了?”

    这种后知后觉的发现对络央的打击,跟走在路上好好的,忽然天降巨石把她给砸了差不多。或者说,还不如砸了呢......若是被砸坏了脑袋才这样信任赵南星,这理由甚至还算是虽然离谱却也说得过去。

    可是她并没有任何的意外,赵南星三言两语,一碗馄饨都没请,就直接让她开始下意识的信赖上他?这未免也太可怕了......若是两个人置换一番,赵南星无言无辜的开始信任她,那么谢明望会说些什么言论,孟百川会说些什么,她想都想得到......

    “不愧是人间界的神医啊,蛊惑收买控制人心真是一绝。”

    然后自己若是真的如此,可能到时候还要再来一句气死谢明望和孟百川的话:“客气客气,彼此彼此。”

    如今,络央是彼此不起来了。

    但是她心里却是也划过了那一句话:“不愧是朝廷中人,给人下套,真是有一套!”

    ......

    赵南星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直接安上擅长给人下套的罪名,依然在前面一边引路一边继续讲道:“当时那钱捕头领了命令,就在全城搜查,他聪明,我之前说过,所以,全城搜索的同时,还是把琴菓楼给翻了个底朝天。”

    络央猜测:“是翻找的时候没有发现,之后红袖离而复返了吗?”

    赵南星说:“红袖一开始是先回了趟家,她虽然是琴菓楼的丫头,但是基本上每日都要回家中睡的,据说她母亲十分爱她,每日睡前都会给她炖一碗汤喝,天热就是绿豆汤,天冷就是红豆。”

    红袖出事的那一个晚上,红袖的娘险些哭晕,却依然把一碗镇凉的绿豆汤端到了红袖的房里。到了次日,那碗绿豆汤的碗是空的,但是不是被谁喝了,而是洒了一地一桌,而且满屋子狼藉。

    “红袖的娘亲一口咬定是女儿回来了,疯疯癫癫的寻陈大人,说自己女儿未曾死去......最后陈大人无奈,只能闭门不见,还是红袖的舅舅和父亲扯了那妇人回去。”

    “如今想来,应该是红袖遇害之后,本能的去寻找自己作为熟悉的地方,于是归家,一个人,若是受到巨大的损失,不管是身边的人的离开,死去,还是自己身体的损伤,比如说忽然手断了,腿没了等等......在心理上,往往第一时间无法接受,其实不一定是心理,人本身也无法接受这种忽然而来的巨大的损失。”

    “但是人在生死面前,往往十分无奈,所以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逃避。假装自己还和平时无异,红袖的举动,想必也是这样,她假装自己还活着,假装自己到了点归家,然后一如往常的要喝掉自己每日要喝掉的汤。最后发现了异常,就会开始发狂,这就是解释了,为什么次日时候,屋内狼藉一片,而家中却没有人听到动静的缘故。”

    络央接了上去:“是哭声?”

    赵南星点头:“不错,家中遭逢憾事,白发人送黑发人,亲人自然嚎啕大哭难以自抑,自然听不到一只小小的碗落地的声音,加上红袖......也无法出声。”

    络央道:“所以也能解释到为什么红袖会回来琴菓楼,因为这里是她除了家中之外,第二个熟悉的地方?”

    络央继续说:“她遭逢巨变,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茫然不知所措,她一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若是死了,怎么还没真的死,若是真的成了孤魂野鬼也就罢了,可是好像情况又不对,但是她不忍心让自己父母见到自己惨死的模样,于是想要找个人商量......或者,她想要取回自己的头?”

    这句话令赵南星回头,顿住,停在了半路:“取回自己的头?为什么?”

    赵南星不解这有何意义:“头颅已经无济于事,难道她会觉得取回来头,安上缝上,就会活回来?”

    络央摇头:“我不是以此为基础说的,我是以一个姑娘的立场来讲,作为一个小姑娘,哪怕是死了,在下意识中,她也会希望自己死的体面些,事实上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么?人人都讲究入殓尊荣,不管是民间还是朝廷,下葬的程度都是复杂讲究的,这一些,不都是为了死者的体面么,那么,既然之前有活人去替死者讲究这个体面,怎么现在死的人替自己讲究体面,就叫人想不到了呢?”

    赵南星一开始没说话,末了他心想:这种体面,还真是不太能够想得到。

“第三百五十四章 谁爱庄子”

    他们现在站在酒楼的后方,前面就是十六娘发现红袖头颅的地方,前面说过,十六娘的屋子也在酒楼中,位于酒楼的后院,单独一间小楼,酒楼和小楼中间以一道长廊相通,中间的门只有十六娘有钥匙,如今,长廊的门大敞,钥匙虚虚地挂在锁头处,形同虚设。

    十六娘早已经搬离了这里。甚至可以说,十六娘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络央看了看他们的位置,上头就是天井,下方就是酒楼大堂和后厨的通道,琴菓楼出了人命案子,过了些日看起来好像没受到什么影响,依然有客人出入,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些每日进出酒楼的脸,全都属于城中的生面孔。

    生面孔再怎么生,多来那么几回,也就能混成个脸熟了。加上老掌柜年纪偏大,又两头事情夹击,也没有那么多心思去察觉店里的人的脸。总之,每日的账本都是满意的,总比入不敷出的强吧?

    老掌柜也劝了十六娘几回:她还年轻,日子还长,虽然死了个人,但是终究日子还是要过是不是,又不是什么天大的事情......

    话说一半就被情绪激烈的十六娘给吓到了,十六娘一双眼睛已经哭的红肿,估计看人都疼,却依然一字一句出口:“什么叫不是天大的事情?一个小姑娘,一条人命就这样没了啊.......没了啊.......”

    一下子就把老掌柜整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事实上他也是好意,只是不想要十六娘太过于伤心和自责,要论和红袖的交情,那红袖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丫头呢.....

    老掌柜差点委屈的落下老泪来。

    十六娘一出口也知道自己失言了,但是她已经精疲力尽无力再解释什么,又虚弱的一头扎进了被子里。

    这一切都是老掌柜告之给赵南星的,老掌柜不太懂得赵南星的身份,只知道他连知府都对他毕恭毕敬,便觉得赵南星一定是个厉害的人物,若是知府解决不了的案子,那么必然要求助于这位大人,所以在赵南星来传他问话时候,老掌柜事无巨细,什么都说了,就连十六娘哭倒在被子中的时候,手里紧紧握着一节玄色的长条布带都说了。

    这个细节赵南星也听在了耳朵里,如今也转述给了络央,他也说了自己的猜测:“事实上呢,我觉得,这条布带,应该是十六娘至关重要的东西,重要到可以成为寄托和安慰。”

    很重要的东西?十六娘?哭到要晕厥都还紧紧握着,想必还会对着那条带子垂泪过......

    络央自然想到:“会是心上人或者情郎的东西吗?”

    赵南星说:“不曾听说过十六娘有这个情况。”

    “所以我才问,到底是心上人,还是情郎。”

    赵南星不解:“有什么区别?”

    络央认真道:“当然有——心上人就是单相思,她落花有意,那流水别说有没有情谊,可能都不知道或者察觉;但是情郎就不同,既然已经是情郎,那就是双方可以暗自期许的感情了。”

    赵南星说:“那或许就是前者吧。——若是后者的话,十六娘如此痛苦,那情郎却还是隐身不见,实在是没有什么担当,这种情分,不要也罢了。”

    络央却看法不同:“十六娘的遭遇在一个普通的城镇姑娘来说,算是很大的,若是单相思的情谊,想必不能给予十六娘那么大的能量。我觉得,十六娘之所以还能撑着,只是在哭,没有疯,没有害怕,甚至没有寻短见之类.....很大原因就是那个支撑还在。”

    赵南星不解,他的不解还不是只有一个:“若是如此,已经相许,可是那情郎却依然不肯现身,倘若他真的如十六娘那样的心爱他那样心爱十六娘,只怕早就疼得痛彻心扉恨不得以身相待了,如何还能够忍得住?”

    “这是第一个不解之处,第二,红袖的死,看着一条人命十分的珍贵,可是说白了就是个一个贴身的丫头,惋惜当然可以,害怕也可以,若是实在是觉得可怜,就给红袖的家人多一些抚恤和安慰,让他们尽量的减少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红袖虽然得到父母的疼爱,却依然要抛头露面的赚取家用,想必家里并不太过于宽裕,虽然钱不是万能的,可是钱,确实可以解决和化解一些东西。”

    对于这些说辞,络央没有任何态度,她心中虽然觉得赵南星在这件事情上太过于冷静到近乎冷漠,在亲眼见证过那些惨状之后还是十分平静的在解释一些人命和损失的平衡,可是另外一部分感觉告诉络央,他说的没错,事情已经发生,再悲痛再惋惜也只会无限的放大这些痛苦,红袖的死不会得到清明,红袖的家人也会更长久的沉浸在悲伤中。

    若是长久如此,日子不要再过了吗?

    虽然确实如此,可是络央依然觉得赵南星狠心。他怎么就如此狠心呢?为何如此狠心,却又不能坐上君主的宝座呢?

    俗话说明主无私情,他若是不成为明主,这样就太残忍了。

    赵南星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贴上了残忍的标签,他依然“残忍”地说道:“也许我们要查一下,十六娘的那个情郎。”

    络央道:“何必要查情郎?直接问红袖不是好了么?红袖若是真的变成了个地坑那样的,就表示脑子在腹中,那么可就表示,她是可以沟通的。”

    “这可不一定,”赵南星说道,“你别忘了,红袖的头颅你看过的,她若是真的脑袋空空,你怎么会不反馈于我?”

    络央停住脚步,他们原本已经要进到十六娘的绣楼中了,如今赵南星站着的位置,就是当时搁置那个食盒的地方,他一点也不觉得不适,十分坦然站着,也十分坦然对络央露出困惑的目光。

    “怎么?”

    络央一字一句道:“若是这样,红袖的脑子依然还在,那么,引导红袖尸体来回的,到底是谁的脑子呢?”

    络央注意到,这个问题之后,赵南星脸上的困惑淡了一些,他笑了笑,继续转身带路:“总之,不会是那不见天日的东西的脑子。那东西,或许都没有什么脑子。”

    络央跟上前,皱眉:“你知道了什么?”

    很快络央也一通“知道了什么”,她一踏进去十六娘的绣楼,迎面的感受就是愣神,紧接着就是吃惊:“这,不过几日功夫啊......”

    可不是,不过几日功夫,一个外表依然看着是女子闺房的小楼,就变成了一座铁桶一般的监牢。除了进门的小门,这门都有些狭窄,幸亏赵南星和络央都不是胖子,否则进门都会有些吃力。

    除了这小门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部被包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皮,连同窗户都給封死,房中的一切家具全部移走,之所以络央一开始愣神,是因为那门口垂落一副巨大的布帘,布帘上被人画上了一些家具桌椅等等的画面,所以刚刚进门,接着光线不那么明亮,一晃眼还真没立刻就辨别出来。

    更恐怖的是,布帘之后,一直传来巨大的声响,好像是一个什么不小的东西,不停地撞击笼子,撞得布帘都有一定幅度的震动。

    络央很快猜到布帘的后面是什么:“红袖就在后面?”

    看着动静,红袖应该是被关起来了,难道这布帘后面,已经改成了一个牢房?虽然几日时间就把一个闺房改成牢房听着不可思议,可是这一切若是按在赵南星身上,倒也是说得过去。

    赵南星并没有否认什么,只是说道:“这个手法着实是笨拙的,但是用来诓骗那些家伙上钩,却绰绰有余了。毕竟对付它们那些东西,既不能小看,也别高看,否则的话很可能会弄巧成拙。”

    络央说:“是以这个,来作为陷阱抓到的红袖?难道红袖还会反抗?”

    赵南星说:“她当然会反抗,哪怕是一只老鼠一只猫,发现自己落入陷阱,都会反抗,除非有什么外力作用令他无法反抗。”

    络央说:“你这个除非,好像意有所指?”

    赵南星道:“不错,之前孟百川掉入那些家伙设置的陷阱,就无法反抗。甚至来说,按照亭云的说法,就好像一个婴儿掉入了摇篮。”

    这比喻倒是新鲜,又有趣。

    而且络央觉得,这个陷阱好像并不是只是陷阱那么简单。

    还未等她想出来个开头,赵南星就直接上前,一把拉开了作为陷阱的布帘。

    布帘扯开,里面并不是一个如同络央想的那样的是个全包的牢房,反而是一个巨大的,几乎是占据了一大半房间的铁笼。而且那个铁笼的门还是特质的,真的如同猎捕兽类的陷阱那样。络央对这种陷阱并不陌生,山中很多猎户为了抓到活的狐狸或者狼,因为他们需要一张完整的皮子来卖钱,通常就会设置这种陷阱引诱猎物进笼子,笼子的门就是这样特质的,猎物可以自由的进去吃诱饵,但是进去之后就出不来了。

    因为那个门始终只能够对内开,若是里面的猎物想要打开笼子,需要在里面把笼子的门由下而上的掀起来。但是很明显的就是,猎物的四个爪子和脑子,不太能够具备明白这其中窍门的能力。

    如今看来,重要的应该不是手,而是脑子。

    因为这个陷阱,可以轻而易举的困住红袖。

    在笼子里的红袖感应到了有东西靠近,她直接冲了过来,然后直接重重撞到了赵南星和络央的面前。

    络央又是一番吃惊:“她能够感应到我们来?”

    她继而想到:“是因为震动吗?我们一步一步走来的震动?”

    有的时候,一些动物不一定是根据听觉和视觉来感应到敌人的靠近的,还有触觉和嗅觉,很多小动物常年生活在幽暗的地下坑洞中,视力并不好,加上山洞是最好的传音体,在山洞中,任何一点的动静都会放的很大,若是随便一点风吹草动都要警觉,那小动物们可能各个都要因为精神压力而导致早亡了。所以这个时候就要依靠嗅觉和触觉,它们一般都直接在地上睡觉,最多就是用稻草或者咬烂的树皮搭一个窝,与此同时,山洞的和树干就成了最好的传音,它们可以直接感受到来自地面的震动,能够区分到底是自然的动静还是敌人在蹑手蹑脚的前进。

    红袖很明显,她已经失去了听觉嗅觉和视觉,那么能够依靠的也就是触觉了。她能感觉到来自墙壁和地板出来的走动导致的震动,以此推断出来有东西靠近。她一下一下的撞击那个笼子的门,有那么几次,络央看到那特殊做成的门有几回被撞的露出了下方出口的缝隙。

    但是看赵南星淡定的表情来看,他应该是笃定了红袖逃不出去。

    让红袖这样一直的撞也不是办法,赵南星从袖中取了一样东西,却是一只白烛,他又用火折子点上,就那么直接拿在手里,也不怕蜡油滴下烫了手。

    很快,红袖就顿住了,她好像很怕蜡烛,随着赵南星手中蜡烛的靠近,她立刻惊恐一样的缩回去了手,然后退缩到了角落。

    而赵南星的本意,好像也不是真的只是为了恐吓红袖令她安静,而是高举蜡烛,凝神看了笼中一会。

    笼子里的空气,并不算是很好。

    络央有几次偷偷用袖子微微掩了一下口鼻。她的衣服都是特质的,衣料用药水浸泡过,是天然的药巾,在遇到瘴气、异味,哪怕是无色无味的毒药的时候,一个掩面的随意动作,就可以替她阻隔将近九成的毒性。

    而赵南星显然没有这样的好东西,他只能屏住呼吸,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那黑暗中的情况。

    过了一会,她听到赵南星说:“果然多了一些东西.......你先别过来。”

    他念了一些东西:“......子非鱼.......不知其乐?.....红袖一个丫头,会知道这些东西?”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这是庄子的句子,既然不像是老掌柜会念叨的,也不像是十六娘那样的年轻姑娘会读的,更何况,琴菓楼的说过,红袖只是个送食的丫头,十六娘不爱有贴身丫头。

    谁会爱庄子啊?

“第三百五十五章 百家姓”

    世人爱庄子的说来还真不算是广泛,尤其是俗世中人,并不理解为何庄子会想要当一只蝴蝶。但是在人间界中,喜欢庄子的可多了,毕竟作为医者,最是多的时候要在山林间游荡,看着飞鸟,看着流水,又看看自己和山谷清风,很是能有足够的时间去畅想一番那林中蝴蝶的自在,同时也觉得那庄子口中的自在,那种忘却物我的界限,那种“无己、无功、无名”的境界,无所依凭而游于无穷,那种真正的“逍遥游”,确实是人间界的弟子会偏爱的类型。

    可是若是真的这样算来,实际上来讲,江湖也有很多啊,朝廷也不会一个都没有,要把全部的人都拉下水吗?

    虽然俗语上有那么一句话,叫“人无完人”,但是对比那笼子里的,他们还算是完人了。这里目前能算是“完人”的只有**星和络央,那么**星那句“......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的问题,明摆着就是在问她呗。

    络央道:“.....是啊,怎么就会知道这些东西.......”

    她没回答,等于把这问题如同踢皮球那样给踢了回去。

    络央问他:“现在红袖,能够听到我们说话吗?”

    **星示意让络央看在笼子里急急忙忙书写东西的红袖,道:“你觉得呢?”

    络央定睛一看,那随着烛火光影划过,那墙壁上赫然多了很多个“谁”字。而且络央还瞄到,一面铁墙上,谁这个字出现的频率还不少,从角落中畏畏缩缩的谁,到了现在,有碗那么大的字。

    络央吃惊:“她在问我们吗?我们怎么告诉她?”

    “除非进去,在她手心中写字,”**星说:“但是她戒备极高,而且力气很大,若是随意进去,很可能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就会直接被扭断脖子。”

    在此之前,钱捕头为了能够和她尝试交流,想了很多的办法,对着她嚎叫,或者写了字图成纸团丢进去,或者放一个馒头以此表示自己没有恶意等等.....结果反而热闹了里面的红袖,没有了头的红袖脾气越发的暴躁,不是把纸团撕成粉碎,就是把馒头狠狠踩在脚底研磨,总而言之,落到钱捕头的嘴里就是一句话:“不配合。”

    “原本是想让她冷静,冷静之后才好交流,但是已经快要三日,却依然如此.......不知道要熬到几时,她可是真真正正,水米未进的。”

    “已经三日?”络央更加吃惊,“你的意思是说,红袖至少是三日前就寻到了?――那我昨日还听说钱捕头还在满城的搜捕。”

    **星说道:“自然要做做样子的,若是直接就不搜了,岂不是就暴露了人在我们手里?别说那些底下来的东西可能会盯上,就连红袖的家人那关都很难过。”

    “那你就把红袖藏在这里?这动静......”

    “这琴楼中,现在怎么会还有闲杂人呢?十六娘已经被她的兄长接了回去,唯独一个老掌柜,老掌柜么,是个聪明人的。”

    络央懂了,怪不得**星这回带她来,是老掌柜亲自招呼的,原来已经算是自己人了。虽然不清楚**星用了什么方法,但是至少在**星眼里,老掌柜算是一个识时务的吧。

    络央说:“你很想要和她交流吗?”

    **星点头,说道:“没有找到目击者,刮地三尺都没有半点线索,如今,只能够让她来。”

    络央说:“其实在你们想要查明红袖目前身份的时候,实际上红袖也已经泄露了一些了,她一定已经不是红袖了。红袖确确实实是一个人,也确实是死了。

    红袖不知道庄子,如今这个红袖却知道。所以,这还挺难的。”

    天下之大,有多少人度过庄子,又有多少人独爱庄子,这庄子到底指的是谁,是什么方向,其实他们都不明白。更何况这眼前的还是个无法沟通的,这幅红袖的皮囊成了这里面的东西的保护伞一般,令**星都难得的皱眉。

    现在的感觉就是,那一团白白软软的东西,实际上对于那些地坑的东西来说并没太多的作用,最大的作用,实际上是所谓的“躯壳”中藏匿的东西。所以头掉了可以捏个榆木脑袋安上,也照样可以自如来去。可以长,可以短,甚至现在,就连人的躯壳都可以利用。

    红袖,算上今天,已经死了有五天左右。那停尸房的头颅即便是特意放在阴冷的地方护住,也难免的长出了尸斑,实在是存不住,蓬莱馆的人已经做好了浸泡防腐的药水送到了府衙,在谢明望的同意下,把头颅泡到了药水中。那药水可以保证头颅白日不烂不变,只等到寻到红袖的身体,缝合上头颅,送还给红袖父母一对女儿的全尸。

    而现在,这红袖的躯体,竟然没有任何变化。

    为了防止自己看错,络央接过了**星手上的蜡烛,凑近红袖看了一遍,果然身上除了撞击出来的淤青之外,并没有一点点有浮现出“死气”的征兆。

    也就是说,这个躯壳,还是活的。

    络央心中震撼,再也心中惊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按理来说,这已经是腐肉了。即便是心脏在这个位置,可是人要达到活着的程度,不仅仅是心脏的作用啊。”人要活着,除了心脏不停地跳动,还有需要血液不停地流动,心脏不停地跳动,给予血管能量让它们持续的输送血液,血管输送给了大脑,使得大脑跳动,大脑完好,才会让人能跑能跳能有活力,为此影响血管的健康,血管越发健康,心脏的寿命就会越久。若是脑子损坏,人就没办法行动,就好像有人打架一拳打到脑子,把人给打的昏迷不醒,那么即便是心脏和血管当时无碍,人也会很快失去活力,命不久矣,成为“活死人”。

    活着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不是会呼吸就叫活着,也不是会睁开眼睛就是活着,活着也要讲究质量,人要会跑,会跳,会吃会喝,会笑会哭,会看到阳光就欢喜,会遇到乌云就沮丧,会读书,会见到心仪的恋人就砰砰跳.......这才是活着,这才是活人。

    而如今的红袖,只能勉强算是半个活人。

    络央道:“她若是冷静了,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或许吧,”**星道,他似乎真的很是无措,这种无措,感觉大部分建立在不知道如何对待一个姑娘的立场上,他很是有了愁容,“也要她冷静下来再说吧。”

    络央这个时候,虽然知道不应该,却也生出了一丝看笑话的兴趣来。她知道,**星大约是真的无计可施了,才带了她来,希望两个......嗯......诸葛亮好了,能顶多几个诸葛亮吧。

    络央想了想,有了个办法,她说道:“既然不能够来软的,我们就来硬的呗。”

    **星有些无奈的笑:“她,软硬不吃啊。”

    说着,还长叹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红袖大概是累了,也开始停止了在墙上乱涂乱画,蹲在了角落里。此时,络央手上的蜡烛的烛花,忽然爆了一下,就那么一丁点儿轻微的声音,络央好像感觉到,角落里,余光中的红袖,好像抖了一下。

    她眨眼,发现那红袖又变成了一动不动的样子,或许她一直都是一动不动,是她看错,因为那烛火的明灭跳动。

    络央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巾,示意**星把口鼻捂住,之后,飞快的往烛芯上弹进去了什么东西。

    **星从她交给自己帕子的时候就已经隐约猜到络央的做法,他依然捂着口鼻,闷闷的声音从帕子里发出:“我知道你要干嘛,我说过了,她软硬不吃。再说了,这种东西,不是需要嗅到吗?”

    **星说道嗅字,自己也闻到了从手帕上透来的带着冰甜的药香味,这个味道比较寻常的艾草气味更好,有一种置身花海,但是面前又能隐约窥见雪山的感觉。这种香气,好像就是络央衣服上的香味。

    络央依然举着蜡烛,她却并没有用衣袖掩饰口鼻,只道:“你很久很久,没有关注人间界了。”

    **星闷闷的声音又起,还带着笑意:“你应该感谢我,太久没有关注人间界,或者说,没有如此事无巨细的关注。”

    络央并没有回头,只是依然全神贯注的看着笼子里的情况,道:“君侯大人这句话,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为,你确实确实,在盯着人间界?”

    “当然可以如此理解的,”**星也没有偏头,也把目光给了红袖,道,“我盯着王土范围所有,这是我的职责,在新帝尚未有能力掌握天下的时候,我这个当皇叔的,总要劳神费心一些的。”

    络央在嘴角扯了一点不算是笑意的弧度,干巴巴道了一句:“君侯大人辛苦。”

    结果没想到**星极其不要脸,也不知道是不是也中了那烛引的毒素,没昏迷就算了,脑子倒是懵了,开始胡说八道:“君侯夫人也要辛苦,不对,应该是王妃,王妃也辛苦。”

    在察觉到络央准备怒视的时候,**星既然不怕死的继续了一句:“未来的王妃也算王妃,就好比未婚妻就是未婚妻,没人会算过门还是过了门的。”

    络央刚刚想要发火,忽然一声巨响传来,是类似于什么重物扑通倒地的声响,摔得很是结实,震的地板都抖了两下。

    络央心头一喜,举起蜡烛查看情况,却发现那红袖依然还在精神活跃的......发抖?

    她好像也被巨响给吓到了,络央想起来,红袖确实可以感觉到震动和物品传递的声音的。那就是不是红袖引起的?

    她立刻反应过来,转头看去,结果画面却差点让她当场笑出了声。

    一边**星虽然捂着半张脸看不明确,却也从他弯下来的眼睛中捕捉到了笑意。

    晕倒的人是顾悦行,他确实摔得不轻,那烛引的分量虽然很少,但是作用很大,看的出来,顾悦行很早就察觉了空气中有异的情况,提早就屏住了呼吸,但是他却不知道,烛引的药性是可以穿透肌里的,遇到烛引,除非立刻遁入水中隔绝,否则即便是穿成铁桶都没有用处,尤其是天气越热,烛引的效果越快。

    这倒是不怪顾悦行,江湖中好像也没有听说过可以渗透肌肤的迷药,即便是知道,也没有防备的办法。除非是络央其他解毒,或者像**星那样,通过呼吸把解药呼到体内,何况,**星还和顾悦行不一样。

    “天,我是不是得罪了武林啊?算计到了武林盟主?”**星道:“武林盟主尚且如此,uu看书这酒楼中,还会有能动的吗?除了你我?”

    “大概.......”络央原本想说还有那笼子里的红袖,一扭头,红袖也倒了,于是改口,“没了。”

    络央以手拂灭蜡烛,道:“好了。”

    **星依言放下手帕,问她:“如何解毒?”

    络央道:“我自有办法。”

    络央说:“现在她冷静了下来。”

    **星点头:“确实,如今,你有办法让她与我们交换消息?”

    络央也点头,道:“她认识字不是吗?虽然听不到,看不到,可是,你也是为官者,许你没有审理过命案或者冤案,但是,一定有那些苦主,口不能言,目不可认,也不曾读过一天的书,连书写证词都做不到的人,难道就要放弃吗?”

    **星道:“这种案子不算是少数,反而是为父母官者经历的多数,当然不会放弃。”

    络央道:“若是如此,你我也不要放弃。所以,请你做几件事情。”

    **星点头:“好。”

    他也不问到底是什么,就说好,那既然这样,络央也不问他为何不问便说好的废话,直接道:“我要一副活字印刷,但是那些字都是正的,要很多很多字,不光是一副,要很多副,不过,我首先要的,是一副百家姓。”

    “还有,还要找一块如同匾额那么大的木板,上面刻上你要对她说的话,然后还要一块板,刻上回答,就刻上......是与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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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神在介绍:
人间界有长生不老药,当然是为了将来某个天纵奇才而造的。
俗话说,慧极必伤,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人间界的蓬莱醉使人忘情,阻止了情深不寿。那么长生不老药醉人间,就是慧极必伤的救赎。
一个天纵奇才,活得越久,越是百姓之福,黎明之幸。等于,这是给聪明人的馈赠。
而鹤丘的行为种种,就是一个普通人想要奋斗想要学习想要笨鸟先飞。
留在人间的鹤丘对于人世的欲望越来越高,胆子也越来越大,他开始在挑战自己的不可能上跃跃欲试。对于这一切,聪明的曾寥寥选择了再一次的妥协。她要帮助鹤丘拿下一个国家,让他试试当君王的感觉。
做了皇帝,这应该是就是俗世中最为极致的吸引了吧?如果连君王都体验了,这个红尘还有什么事情是能够让鹤丘再眷恋的呢?
曾寥寥觉得,权谋这个东西,不会比爱情和病理难多少。人间神在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人间神在,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人间神在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