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一章 缘分这事禁不住说道”
这下,这赵家家主那张原本尚且算是体面的脸,已经实实在在在络央心里定义为了“刁民”。
难道不是?已经没有比较这一位更加“刁”的刁民了。
络央很是气愤:“原本刁民二字只在话本中和记录中出现,从未明白真正的刁民到底是什么样的具象,如今才知道,原来这就是刁民。”
**星有些想笑,却又觉得在一头愁苦的陈知府面前嬉笑显得很是不厚道,于是忍了,结果忍了两回,再看络央,依然是那副愤愤不平的气愤样子,又觉得她实在是可爱又有趣,眼中笑意都要藏不住,他逗她,算是半算正经半算逗弄的问她:“你原本想来,什么样子的模样才是刁民?”
络央还真的认真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之前不是没想过,但是不管是在话本中还是在人间界看过的那些入世的弟子的记录中,“刁民”所能够提及到的篇幅实在是太小了。寥寥几笔带过,而且即便是提到,谈及的内容多半都被不是特别的友好且舒服。当然,不是说刁民不会碍事,刁民太碍事了,碍事,坏事,可恶又可恨。但是刁民胆子又很小,自己通常不敢出头,要么是背后有人怂恿,要么是做成一堆.......
且不知道那些闹事者是否各个都知道“法不责众”,但是那些刁民,大概生来就熟悉这个道理了吧......
在络央看来,刁民的面相是很模糊的,声音也改是尖锐的,无论如何,听着都像是叫/春的猫,令人听了都觉得头皮要炸裂开来。如同疯人的尖叫,无论怎么样听来,都令人从身到心的颤抖和战栗。
络央道:“也算是几个成语?尖嘴猴腮?然后......牙尖嘴利,聚众闹事......小人嘴脸......你不要又来问我什么是小人嘴脸,对于我来说,那赵家的家主实在不算是刁民的大概模样,但是他的言行和做法,确实实实在在得到刁民。”
**星笑了笑:“你之前对于所谓刁民的说知所闻,要么是口耳相传,要么就是字里行间,大概从入世至今,也就见了这一回.....你也是运气好,第一回见到所谓的刁民,讲的就不是寻常的那种。”
“我也是感觉到了,”络央点头,“这位刁民,手段可是高的很。因为一般刁民,都是害怕官的,即便是真的要闹事,当官的来了,也会‘顿做鸟兽散’,这一位,可是直接击鼓鸣冤告了自己的父母官,浑然不怕自己在本地之后日子如何。”
**星说道:“刁民还有一个特点,就是看得不够长远,当然,他会觉得,自己只要赢了这回的官司,就可以牢牢把陈知府的把柄给抓住。他大概无数次的设定过,若是自己是陈知府,是会为了仕途考虑,吞了这一次的哑巴亏,还是真的那么的硬骨头,认下当年的过错。”
络央听到这话,看向**星,问道:“认下又如何,不认又怎么样?”
不等**星回答,络央就道:“不对呀......虽然说陈知府是天子门生,旁人轻易不可撼动,但是,你好歹也是实权在握的君侯,你替你的山高路远的皇帝侄子维护一下他的门生......不好吗?”
这一句话出来,不等**星有所反应,陈知府先下跪了,他连忙道:“神官大人不可不可!绝对不可!”
陈知府惶恐不已:“这本就是下官当年徇私所为,如今君侯大人下榻此处,虽然外人知道的不多,但是府衙中明白或者猜到的也不少,青果城说大不大,说小不算是小的。一旦被传出来君侯大人如今微服私访于此,
又正好维护了一番下官,下官自然可以有理说明,可是若是之后,有心之人参了君侯大人一本,下官就真的是罪该万死了。”
真的罪该万死?
络央起初不明白这最后一句话,反复在心里揣度了两句明白了。
“也就是说,陈知府当年徇私这事,即便是真的追究,也不会罪该万死咯?”
“当然,”**星回答,“这一点小事,如何会罪该万死呢?最多最多,革职罢了。”
“革职?”络央吓一跳,“这个事情又这么严重吗?就几个板子而已?”
这青果城这段时间出了那么多事情,又是山火又是地动又是黄金又是被囚禁的少女,这些种种,在络央看来随便一桩拎出来都可以让陈知府全家自挂横梁了,结果陈知府愣是一点事情没有,上蹿下跳的欢腾,结果他真的要丢掉仕途,竟然是因为几年前的一个板子?
**星纠正她:“是二十个板子。”
络央既然不解:“就二十个板子,需要为此前途无亮?”
**星说:“是最多,但是这种情况不一定。而且,若是真的如此,叫陈知府前途无亮的也不是那二十板子和开花的屁股,而是......嗯,你懂的,就是赵氏要控诉陈知府的事情成立。”
络央果然懂了:“所以陈知府要我帮忙,也是怕这种‘最多’的发生?”
陈知府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劳烦神官相助......当然,神官为女子,多有不便,下官可以亲自下帖,请蓬莱馆的男医者......”
“这倒不必,”络央道,“对于病人来说,是男是女,是老是少之类,没有什么区别。”**星说:“与你来说当然没有什么分别,不过对于病人来说,还是会有区别的――陈知府还是按照规矩,下一方官方请帖,请来蓬莱馆德高望重的弟子来比较好。”
陈知府立刻听命,虽然商量好了,但是陈知府依然愁容满面。
络央和**星对视一眼,都知道陈知府愁苦的是什么:陈知府可以请来人间界的医者来看,那么赵家,包括背后那个非常厉害的状师,一定也可以,若是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个状师怎么敢让赵家去告状陈知府呢?何况......因为二十板子,被打到“断子绝孙”这事,也不是那么的光彩,说出来十分丢人,甚至以后都要没脸做人,成为城中茶余饭后的谈资,大概想来,除非泼皮无赖,真的没脸没皮到了顶点,否则谁也不会用这一点上去讹诈他人。
那些现实中的一些混子,很喜欢做一些“碰瓷”之事,比如无赖马车主人伤了他的腿断了他的脚,甚至还能咬破嘴里的血包吐出一口陈血,就为了骗那么一点银钱,但是真的很少有人会用自己的“雄/风”上来一嘴。
所以,虽然络央说着同意帮忙,但是心里,其实也很是不确定。
......
刚刚升堂,都是那赵家的叭叭叭,而且内容多是涉及旧事,陈知府再次升堂,这回轮到了全氏陈述。
全是陈述的内容很是简单,一个妇道人家,其实多是言辞恳切而已,内容上字句也不华丽,毕竟他们是被告,不需要写什么状纸,背后也没有状师。大概也是因为如此,赵家背后的状师也没有出现。
络央听来听去,听到全氏反反复复的说现在的丈夫对她如何好,自己的长女与刚刚出生不久的一儿一女关系如何如何融洽,讲来讲去,就是一个意思:她不愿意让女儿“还宗”。
络央和**星依然站在龙吟角听审,她想了想,还是问**星道:“你觉得,当年那陈知府的二十板子,和他后来成婚之后一直无所出,有没有关系?”
**星心中暗笑,心想这种事情,谁能说得准,当年赵家挨板子他没亲眼旁观,之后姓赵的娶了新妇,又不关他的事情。
**星当然不会说这些,只是道:“既然这姓赵的这两年只是抱怨无子,并不是说不能.......嗯,其实真的说不好。按寻常的从医经验来说,若是无所出,也应该.......嗯......不能人道。”
两人孤男寡女,目不斜视的交谈这一些......案件。即便是努力让自己明白,这是在交流案件,很严肃,事关陈知府的仕途,可是络央还是禁不住的脸色发烧。她没有扭头,自然看不到**星现下是如何情形,不过看他刻意停顿,大概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络央“嗯”了一声,脑子里回忆搜刮了一番,想了想,即便是尴尬,可是也不能因为尴尬而误事才对:“......我记得有些脉案中说起过,有些人......确实先天,无子。其余一切解释正常的,但是就是一生皆无所出。他娶妻几任,那几任妻子在与他合离令聘之后,皆有身孕,于是他到了不惑之年后,终于接受是自己命中无子。”
“人在绝望和迷惑到至极的时候,无法寻找到答案和解开迷惑时候,就会把这一切归结于命运。他觉得自己今生由此,一定是因为前世不好,于是那人就开始为自己的来生修福,虽未出家,也算是出家,行善积德,吃斋念佛,看到路边的老乞,都会恭恭敬敬接上马车带回去府中,侍奉如同亲父。”
许是当真老天开眼,那个被他在路上捡回来的第二十九个老疯子,竟然是一位神医。他一针可生,一针可死。他亲眼见到,一个为情所困的丫头,明明已经泡在水里发了白,被这老疯子一针下去,又甩了一巴掌,那丫头就哇的吐出一口水,然后大哭起来。
这简直就是起死回生。
他看着已经躺在草席上准备卷着带出府的丫头,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疯子面前。求他,求他救救“自己的子孙”。
他当时磕头,声泪俱下,说的也是十分的明白,也不顾着旁边围着一堆的仆人,还有一个被泡的发白愣神的丫头,那丫头刚刚从阎王殿被拽回来,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家的老爷在拼命的跪拜一个疯子。
“那疯子不是人间界的医者,至少没有证据,这事是否是真的还有待考证。反正是当地一个传了神乎其神的故事,有的人还说,那老疯子,其实是八仙的铁拐李。”
**星起初还不确定,如今一听铁拐李就猜到了结局:“这疯......疯神医,治好了那善人的子孙?”
络央点头,道:“其实这个故事并不是为了说明什么医术,而是要表示,这无子,和,是否能够行.......当男人是两回事。”
**星说:“可是眼前这赵家不是一回事,他不是无子,他有个女儿,他只是没有儿子。”
“也不是不可能,有些人,就是命中注定,生不出儿子,或者生不出女儿。”
络央道:“这世上,子孙缘这事,讲究的可多了,可说道的,也多了。”
**星笑道:“这句话,我听着耳熟。”***
**星会对这句话耳熟,uu看书是因为这句话不是络央的见解,而是公孙鱼的。
公孙鱼当年,有好几句口头禅,其中一句,就是这个。
公孙鱼一生都在转眼青春貌美和青春永驻这事,但是不代表他不想要一个儿子。但是他诸多挑剔,对于自己的另外一半挑挑拣拣嫌东嫌西,整个人间界,那么多貌若天仙的女子,都没有一个入他的法眼。他当年年轻又貌美的时候,南燕还正直鼎盛,南燕出美人,举世闻名,公孙鱼没少跟着自己的师父出入南燕,公孙鱼算是天资不错,很早就出师了,盯着一张招摇的脸蛋到处撩拨美人的芳心,然后撩拨了之后,就没有之后了。美人哭哭啼啼,有的就跑去找公孙鱼的师父做主。
据说公孙鱼的师父当年还把公孙鱼绑起来打了一顿,打的公孙鱼也跟着哭哭啼啼,却宁死也不肯服软,打到最后美人们都心软,哭着喊着让师父手下留人。
最后师父都拿公孙鱼无奈,知道公孙鱼眼光高,就由着他自己慢慢的选,天下之大,自己徒弟又不是井底之蛙,总能遇到那个对的。
没想到,直到公孙鱼的师父踏鹤归去,现在兜兜转转,可能师父转世为人都可以取媳妇了,公孙鱼还是孑然一身。
问了,就是那句话。
“这子孙缘这事,讲究的可多了,可说道的,也多了。”
那赵氏如此听说,立刻紧张起来:“神医!神医你要救救我!我真的想要一个儿子!我只是想要一个儿子!”
“第三百七十二章 我也是苍生”
陈知府派人下帖子给蓬莱馆,络央这边并没有直接干预,只是让本地的蓬莱馆照规矩办事,结果,这一回,谢明望并没有参合理会,反而是公孙鱼,跟着来了。
其实从蓬莱馆派来的人中,公孙鱼的相貌是最为令人不信服的,可是等到公孙鱼有意无意的泄露自己的年纪之后,赵家的家主就非要公孙鱼看了,非他不可,别人都不信。
而公孙鱼那边,并没有表现出一个医者的谦和和温婉,反而十分的高傲,甚至还有点刻薄,对于赵家的家主的一切举止极尽挖苦。
在屏风后旁观的络央和**星对视一眼,络央有些尴尬,她无故生出一种不好意思的情绪,毕竟公孙鱼还是人间界的弟子,而她是神官,直接来说,公孙鱼的刻薄,就相当于她的刻薄。
可惜络央尚未刻薄过,并不了解刻薄之人挖苦别人时候,心中到底是怎么样的滋味。
她还十分的好奇:“他如何就能够知道,他所刻薄的对象,就会对他买账呢?”
**星对她忽然冒出来的想法觉得很有趣,反问道:“你为何会这样想?”
络央也反问:“为何不能呢?我忽然冒出来的想法,想法难道很荒唐?”
**星轻轻摇头:“不会,反而很是可爱。”
络央十分不满,**星道:“这为人刻薄,有的时候不一定是坏事,刻薄之人不一定就是真的刻薄,可能是他觉得自己越是温和越是做个好人,别人就会欺负他。然后偶然有一天,他刻薄了起来,旁人就吓到了,觉得原来老实人也会咬人,那么,他为了让自己好,也为了让一切顺利下去,就开始刻薄了。”
络央道:“会有人去欺负好人吗?”
或者说,络央不解的是更加具体的事情:“会有人......去欺负,仁心仁术的人间界的弟子吗?弟子们治病救人,对方是病人,医患关系,一个求生求活,一个救死扶伤,怎么会......啊?”
**星听了只是笑笑:“没办法,人呀,在世上走一走,就会难免遇到形形色色的人,这人呢,各种各样,千变万化的,有的呢,可能会十分的知恩图报,而有的呢,就觉得,你既然是医者,就应该替我赶走痛苦,若是我迟迟不见好,就是你无能,无能之人还来治我,简直就是折磨我,我就会打了。”
络央听了简直觉得那是胡言乱语:“人间界的弟子是大夫,又不是神仙,哪里会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神药?难道他们觉得,既然是人间界出身,就应该一剂药下去,百病全消?”
许是络央的表情实在是复杂,充斥着气氛,无语,不解等等一些列十分复杂的情绪,看着**星忍俊不禁。
但是**星明白,此时此刻,不应该以一种理直气壮的姿态告诉络央,就是如此,就是这样,这世上之人,没良心的人呢多了去了,就是有白眼狼,就是有忘恩负义的存在的。
她是神官,刚刚入世不久,她不应该立刻就对这个世间失望。
虽然听起来很是无情无义,可是神官,确实应该对这个世间充满怜悯。
听着很不公平。
观音怜悯众生,尚且不忍看世间疾苦垂目。而神官,明明是**凡胎,却不能够闭眼,阻隔这世间的不平和不公。
难道这就是世人的苛刻之处吗?对于高高在上的神灵尚且还有包容之心,但是对于与自己想同的凡人,却恨不得对方以身赴法,造福苍生。
可是,她自己也是苍生啊。
.......我也是苍生。
有的时候,**星常常冒出这个念头。
他也是苍生,凭什么要拯救苍生?苍生并不爱我,我却要去拯救它吗?
他时常在想这个问题。
不过看着身边的络央,他却心肠柔软,心想着,这姑娘,还尚未到这个地步呢。
她还在困惑:这苍生,难道真的不如想象中那样美丽吗?
留着困惑也好,将来,若是看到了苍生的瑕疵,也是抱着“原来如此”的想法居多,不会觉得“竟然如此”。
这两者,虽然皆是“如此”,可是差别却大了去了。
于是他回答道:“人间界的弟子,本来就以医术高超闻名于世,甚至在一些地方,有生死人,肉白骨的能力。当然这种不乏以讹传讹和如同滚雪球那样越滚越大的程度。不过,既然世人有给人间界的弟子立神像的传统,当年这风气兴起时候,人间界并未出手干预,未来的神坛越高,负重也会越大。”
络央皱眉,这不是好事,她心知肚明,这当然不是好事。期望越大,报包袱就会越重,在这种期望和信任之下,百姓就会对人间界生出一种无穷的崇拜。这种崇拜建的越高,将来若是出一点点的纰漏,代价比较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场面还要可怕。
人间界已经成为了民间大夫的代表,人间界的名誉垮塌事小,对于医者的信任崩溃事大,若是将来真的有那么一天,大家的彻底的信任变成彻底的排斥,有病也不去寻人间界的大夫,延误了问诊,那么罪孽,都是人间界的了。
就好像如今,任何一个出师的弟子的功劳都会直接贴给人间界这三个字一样,将来,人间界的信用垮塌,也会直接把碎片化作利箭,射向每一个出师的弟子。她还在皱眉沉思,想说,这事好坏。
可是究竟坏在哪里,她需要想一想,整理一番思路,再说给**星听。
还未等她整理好,那边公孙鱼已经发了脾气:“......你若是不信我,那就等着断子绝孙不就好了么?眼巴巴的来府衙,讨个什么公道呢?”
公孙鱼的话很不好听,如同大耳光子一样狠狠摔在赵家家主的脸上,那一张胖胖团团的脸上立刻涨红,表情即便是透过屏风,也能看出来不好看。
公孙鱼背对他们,翘着脚,嘴巴上没饶人过,每一句话出口,都让络央对于“刻薄”这两个字有了新的认知:“......赵先生的案子,我刚来的路上,听了一耳朵,赵先生名义上是想要回自己唯一的女儿,实际上还是想要一个儿子是不是?你是后悔了是吧?你后悔休了自己的原配.......因为到如今为止,只有那位全氏,给你生下了一个孩子。其他的,一个肚皮都没有争气过。”
这下不光是赵氏,就连屏风后的络央都诧异的抬头。
其他的?这话是什么意思?赵氏不是只后来新娶了一个小娇妻?
公孙鱼打着哈哈,一点也不为自己说漏嘴而客气:“哈哈哈,不好意思啊赵先生,我呢,嘴上没把门,实际上我刚刚,是在茶馆里喝茶,被请来的,您这方官司,打的有意思,全程都百无聊赖呢,结果您一张状纸让大家伙有的好念叨,人都不需要特意打听,往茶馆人多的地方一坐,这不就听来了风雨么?”
公孙鱼听到的事情,可比公堂上精彩的多了。
赵家的家主财大气粗,当年大方休妻,不光丢回去了嫁妆,连带自己当年的聘礼都没小气。之后迎娶了新妇,也是只比当年只多不少,但是之后,那位新妇并没有如同原配全氏一般迎来“坐/床/喜”,而是整个大半年,都毫无动静。
这若是换做旁人,也不会如此的焦急,但是赵家不同,赵家的男丁,包括这位赵氏的兄弟媳妇,各个都是“坐床喜”,连同当年的原配发妻也是如此,只是那位发妻当时生的是个女儿罢了。那发妻生女儿的时候伤到了根本,大夫断言日后难以有孕,即便是有,也最好三年之后再说,于是这赵氏动了休妻的念头。
这种的原因结果,于是和才,听得不明真相的群众十分不解。
隔了三年到时候无所出,到时候再纳妾呗。为何如此着急?结果有知情者解释:这赵家有个坐床喜的本事,就是让新妇进门头年就会有孕产子,但是,只要过了二十七,就生不出来了。
到底是个怎么回事,说不上来,大夫请了一轮又一轮的,各个都说不出缘故。
之后赵家也就认命,二十七之后无所出就无所出吧,之前生个够不就行了?于是各个都三年抱俩不甘示弱。
结果轮到这位家主的时候,眼看着三年只有一个丫头片子,四年也只有一个丫头,五年六年还不一定......七年,七年他就二十七了。
眼看着就急了,于是慌忙休妻,哪怕是挨了二十板子,哪怕是知道这个陈知府最恨休妻再娶的事情屁股一定会开花也无所谓。慌忙忙的迎娶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娇妻,顺便,留了个心眼子。
“你在穿花胡同里,买了三个院子,养了三房外室......然后呢,还聪明,找你的三个外甥和侄子顶这个锅,给了多少好处我是不清楚,不过么,从那三个外室的肚皮没动静看来,你这些年来,也是渐渐心虚了,所以才不敢对你的娇妻正房发难,故而城里不知情的,还说你十分宠爱娇妻。真有趣。”
公孙鱼拍手,笑得很是缺德和刻薄:“......哎呀哎呀,真是有趣极了!”
公孙鱼说的明白,屏风之后的络央和**星听得也是明白,络央一时之间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评价这事,只能一句:“霍!”
毕竟,这实在是难以启齿。
这赵家,看似是想要抢回来亲生女儿,实际上是想要抢回原配,实际上又不是原配,而是原配的肚皮.......这,这要怎么说?
络央道:“是不是同时,也是因为全氏之后改嫁,又立刻生了一双儿女,所以这赵家也觉得,他原本是可以有一双儿女的?”
按理来说,当时全氏生女时候伤了根本,大夫是诊断说她不能轻易有孕,且最好三年之后再生。
可是络央又想到一件事情:“这难道全家的男人不知道吗?若是知道全氏当年伤过根本,还强行让全氏有孕,那就算不上是真心相待全氏了......这,这又怎么说?”
**星道:“若是当真这样,赵家就可以以这个为根基点,去说动全氏,让她和全家合离。”
络央想想就觉得这事不可思议:“分分合合的,婚姻又不是儿戏,何况还有了儿女,原本那长女已经算是尴尬,若是再次合离,叫那一双儿女如何自处?”
**星问道:“你之前看那全氏,觉得她可否有不足之症?”
络央为此仔细回忆了一下之前在公堂上见到的全氏,她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那全氏,看着虽然羸弱一些,不过倒也是面色清润,眉目晶亮,不像是有病弱之症的。uu看书”**星道:“那许是全家那边请了名医,治好了不足之症吧。”
**星道:“也不是不可能,赵家那边,一听到妻子伤了根本,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自己如何尽快的再有儿子,而不是妻子伤了根本,如何调理,会不会难受,会不会痛苦......而是想着尽早止损。但是全家那边,若是细心请了名医,治好了全氏,你也知道,一个病人想要恢复,身心,皆是重点。若是天天心情不畅,再是名医,天天鲍参翅肚也是无用的。想必当年,刚刚生下女儿的原配,心中压力一定不小。”
可想而知。
因为如今,赵家的这位,压力也是不小。
他根本不再乎公孙鱼的挖苦,只是一门心思问道:“这位先生......”
刚刚开场就被打断,公孙鱼十分淡定道:“我叫公孙鱼,你可以称呼我为公孙先生。”
赵家一口气闷在胸口,暗地里喘息一下,再开口:“这位公孙先生,”四个字,咬牙切齿,“若是公孙先生能够让我得子,我必然为公孙先生立神牌,建庙宇,全家感恩戴德,以恩人待之。只是想知道,公孙先生,担得不担得起,这一份隆重。”
这语气,有那么一点威胁的味道了。
谁都能听出来,公孙鱼当然也能。
不过显然他是不在乎的,公孙鱼可不可支,反问他:“我要庙宇做什么?我又不想当真的神仙?我风流快活,貌美多情,谁都不能抢我的风头!”
“第三百七十三章 眼睛”
......
这句话一出来,在屏风后的络央和**星双双哽了一把。
尤其是络央,她十分十分十分......想把公孙鱼踢出人间界弟子的行列。
公孙鱼那话,若是在人间界中听来,大概也不算是什么,毕竟人间界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再说了,公孙鱼的面貌也确实不差,在人间界中算是佼佼者,在人世间,自然更优胜。
但是,他已经快要七十岁了,而且再如何年轻,他的面相也是个中年人,一个中年人,以一种年轻人才有的狂妄的姿态对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说:“......我貌美多情......”
天,络央此刻觉得,就算是她再是如何的不懂得或者不了解人间,她都一定会知道,此时此刻,前厅中一定弥漫这一股十分尴尬的气氛,那种气氛掺杂在空气中,如同树胶一般凝住了空气,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络央若非还有一点记住想要端庄,此时此刻一定要捂脸了:“他们一定觉得这祖宗疯了。”
说祖宗没错,以公孙鱼的辈分,确实可以叫祖宗。只是络央时刻面对着公孙鱼这张和年纪不符的脸,喊不出来那一句尊称。而且公孙鱼也没有喜欢当人祖宗的癖好――他年轻时候倒是乐此不疲,时常用和自己年纪不符的辈分来逗弄游学弟子,结果等到了年纪上去之后,反而开始顾及这些......其实这也就是初老的预兆。
若是真的年轻,何至于会在意年纪和称呼呢。十六七岁时候的公孙鱼,即便是扮白发老大爷,都佝偻地开心。哪里像是现在,一根白发就能让他心痛的一天都吃不下饭。
七十八岁的公孙鱼,也不会把貌美挂在嘴上,也不会刻意强调自己年轻,因为那是肉眼可见的事情。
如今,他越是在意这些,在至少以络央为代表的弟子眼中,他很像是一个疯子。
......
对此,**星倒是显得更加了解世人心思了,他说道:“不一定。”
他不必扭头,都能读出来络央的不解和困惑,他依然端正地坐着,看着被珠帘和屏风上的绣花切割的斑驳影子,说道:“他越是如此疯癫,世人或许会越发觉得,他有本事在手。世人就是这样,觉得,越是底气十足的,就越该狂妄无边,当然,必须狂妄无边,要么狂妄无边每个头,要么谦逊温和到底.......总之,不可以取两者中间,在中间的,最为痛苦,也最为不好过。”
络央为此十分的怀疑:“人,会去相信一个疯子?”
这也太扯了吧,人不是都会讲道理吗?谁会去相信一个口出狂言的疯子呢?若是真的如此,人间不是就乱套了吗?
结果,这话音刚落,尚未等到**星的回答,那边赵家的人就普通一下下跪,旁边赵家的家人不明所以,也跟着家主一起下跪。
那家主在一片茫然不解中,大声道:“医师!医师您不在乎是否有后,故而不要,所以医师的意思在下明白!医师可以做主,可有后,亦可以无后,我想有,我想要一个儿子!”
络央:“......”
“看吧......”**星停了好一会才开口,“虽然听起来十分的离谱,可是这种事情,经常发生在人间中。这种人,很常见的其实,其实换一个称呼,你可能就明白了。”
他看络央奇怪看他,**星于是说道:“疯子。”
络央没说话,她只是扭头看了看前厅那个公孙鱼,她忽然觉得,刚刚公孙鱼说起自己“貌美”的样子,确实有点“疯”,可是当真用这个词描述他的时候,
络央又觉得于心不忍:谁还不爱青春呢?她如今年华尚好,自然无法体会公孙鱼的心境......谁能确保等到自己倒了公孙鱼这个年纪,是否如现在那样的从容?谁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不会如公孙鱼那样,挽留青春呢。
**星继续说道:“疯子,有大疯子,有小疯子,小疯子呢,就叫做骗子。”
络央已经不太关注屏风那边小疯子和小小疯子的行为了,她问道:“那大疯子呢?”
**星看着并不像是没有答案的人,但是他依然沉默了一会才说出来:“大疯子,就是我。”
络央哑然:“你?”
络央道:“大疯子和小疯子的区别,并不是在于疯癫的程度,而是在于,你所能够诓骗的东西。比如公孙鱼,他所能诓骗的,是眼前之人的无边的信任,这种不过寥寥几人的信任,是小东西。”
络央心道,这骗人的是疯子,被骗的,大概也正常不到哪里去,被一个疯子偏的团团转,也是个小小疯子,这姓赵的这位,看起来就是。南燕另算,宋国当年是有过不止一任女帝的,而且家族中女家主也不少,就连人间界中也是女子当家,选出来的神官也是女子为多。结果这宋国辖区范围内的青果城的百姓,竟然为了求一个男丁,如此疯狂,也是令人意想不到。
难怪宋国的掌政王爷见了都要直呼一声疯子。
不过,这位王爷都自称疯子了,络央也只能自觉一声民随君意了。
络央问道:“那,你骗了什么?”
能当个大疯子?
大疯子嫣然一笑:“皇权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权。”络央不说话了,这皇权,尤其是**星手上的皇权,确实足够大到让他自称大疯子,没人敢说自己是个大大疯子了。
她决定不再理会这个疯不疯的问题,只道:“公孙先生,真的可以让赵家开枝散叶?”
如果是这样,那很多事情倒是可以迎刃而解,包括对陈知府的指控,也包括全氏长女的归属问题等等。但是这怀孩子,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虽然说不至于十月怀胎,可是要从受孕到诊脉出是男是女,也得三四个月时间,难道这三四个月都要耗在这里?
再者说,万一情况有变,三四个月时间,足够让赵家积攒更大的怒意,到时候,公孙鱼脚底抹油跑个干净,人间界和陈知府要为此兜底。
人间界有规矩,出师之后的弟子,有了名姓,就可以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是这个规矩,人间百姓是否遵守可就说不准了。人间界出师的弟子在坊间行善积德,行自己的善,却在给人间界积德,人家一想到就是人间界的弟子,而不是直接汇报大名。就连真的建立庙宇和长生牌位,也会落款前缀有人间界三个字,那个时候,人间界从未阻止过,等到了出师弟子闯祸时候,再想来个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一定会让所有人买账。
络央把这一层疑虑告诉给**星,**星听着乐不可支,仿佛是一个绝大的笑话,他道:“这话不可以这样说,首先,人间界有教导弟子们行善积德济世救人,所以在弟子们累积功德的时候,这功德的福音可以扩给人间界,是因为人间界在鼓励这件事情,支持这种善举;而人间界从未教导过弟子闯祸,吹牛,造谣,惹是生非,所以他不需要为此和弟子一起承担恶果。”
络央道:“你虽然明白,却无法代表世人,世人若是想要甩脱罪过,或者是发泄愤怒,世人就不会讲道理。”
**星笑笑:“你虽然入世不久,倒是对俗世人情,明白的还算是通透。”
络央认真道:“我只是纸上谈兵,我离开人间界之前,十分喜欢看出师弟子们的人间档案。”
人间界的人间档案,专门记载一些不正常的事情,奇事,罕见的事情,奇人奇事,还有一些.......真的疯子等等。
**星简直怀疑,一直看这些东西来了解人间的络央,入世之后,到底是怎么看待这个人间的?
络央看来,一切表现都很正常啊.......
虽然眼见如此,**星还是有点担心:这孩子不会觉得眼下这一切,都不算是正常吧?或者说,这公孙鱼和面前那位求子疯魔掉的家伙,才算是正常的?
**星实在是很想要解释一番:“不是的不是的,别说原本宋国地界,哪怕是现在整个宋国,求一个儿子求到敢去拿着自己的命/根/子威胁自己的父母官的,也就这一个罢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开口,连思量都不曾有过一下。就直接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错过了时机:那边,公孙鱼好像已经“行骗”完毕,正十分享受和心安理得的接受一种人咚咚有声的磕头,他以一种“老太君”的样子坐着,仿佛身下是一把太师椅,而不是寻常的隔人的座椅。
**星心道:“就算是再如何的维护,公孙鱼,还是有了老态。”
哪怕是他的面相再如何的保持年轻,心态再如何的雀跃,他的身体,他的下意识,都已经明明白白,标上了岁月的痕迹。
不知道公孙鱼在明白了这一切的时候,会不会歇斯底里。
歇斯底里,可是不分年岁的。
幼童可以歇斯底里,年轻人也可以,中年人也行,老人家嘛,只要有力气,也可以疯一下的。
每个人都有恶趣味,**星心想,就好像谢明望很想要看到曾寥寥发疯,而他,现在很想看看公孙鱼发疯。
.......
于是他在临走之前,漫不经心的看了公孙鱼一眼,确定公孙鱼明白自己的视线落在何处之后,又轻飘飘的移开了。
这一幕被络央看在了眼中,直到走出那花厅之后,络央才出声问他:“你看公孙的眼睛做什么?”
**星没回答,反问道:“你刚刚,是不是也看了一眼?”
络央没吱声,但是她确实在紧随其后的时候也跟着瞄了一眼公孙鱼的眼睛,她后知后觉刚刚无意中流露了一丝的诧异,当然她的诧异是针对**星的举动,但是如今想想,这一切会被公孙鱼解读为对自己眼睛的诧异。
络央道:“你知道公孙性格敏感,最是看中自己的外貌,旁人多看他的手一眼他回去都要多浸润一刻钟的牛乳和鱼油.......如今你看他眼睛,我又看了,我都怕他回去会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星又是露出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好像被她逗笑。
......
而事实上,**星就是想要让公孙鱼自挖双目。
这听起来很残忍,公孙鱼却是个例外。
当然,例外的条件不等于画面就不够血腥和反胃,于是**星不会去看,他喜欢一切美丽的东西,美丽的人,美丽的花朵,美丽的屏风和美丽的杯子,对于任何的可怖的画面都敬而远之。
于是这个活,自然就交给了亭云。
亭云把自己做了一个“倒挂金钩”,挂在了公孙鱼窗外的横梁上,透过一点透风的空隙朝着里面看。uu看书起初,算是正常,又不算是正常。
因为一整个晚上,公孙鱼都在泡花瓣澡。
他用了很多的香料做成一个香包,还撒了无数的新鲜花瓣,不过他的花瓣澡和寻常姑娘的花瓣澡不一样,并不是只是撒在水面上,而是先用一口大锅费劲的煮,直到把所有新鲜的花瓣煮的失去颜色,这才把那些煮过花瓣的水倒在澡盆中,然后再丢进去一个香包。趁着澡盆的热水便温凉的时候,公孙鱼在忙着用浸了桂花油的纱布敷脸,如此还不算完,还把厚厚的果泥一同抹在了脸上,他竟然还做了两个手套,把自己浸满了鱼油的手包在了棉布手套中。然后就这样,举着一双油手,透过铜镜,不停地打量着镜子里的油脸。
左看右看,喃喃自语。
亭云听力极佳,能够清楚听到那透过袅袅蒸汽传来的声音:“眼睛.......哪里不对?是红血丝多了一道?还是疲倦感多了?天呢,一定是疲惫感.......有了这个,看着就老了.......”
亭云没躲,厚厚的水汽很好的起了遮掩,其实就算是没有这水汽,相信一心沉浸在镜子里的公孙鱼也不会察觉他。他无暇分心,去看他。
公孙鱼还在喃喃自语:“那我得换一个,我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要一双,像年轻人的,年轻人的眼睛,地是贪心的,欲求不满的,欲壑难填的......就是了,就是那赵家小子的眼睛,我很满意......”
“第三百七十四章 明人做暗事”
......公孙鱼似乎真的很是满意,念叨之后,还“嘿嘿”了两声。
想到之前有听蓬莱馆弟子说起,讲这公孙鱼是自己自告奋勇跟着来的,原本以为是这祖宗自己来看热闹,却没想到自告奋勇到这个程度,当下那位赵家的家主已经一门心思认定公孙鱼才可圆他夙愿,已经非他的话不停,非他开的药不用的地步了。
至于那一直诉状和他的夺女之事,倒是没有搁下,只叫陈知府延后几天,赵氏眉开眼笑,把公孙鱼供做了救世主一般,却不知道,这救世主看他是什么个模样。
亭云心中其实已经阴影有了猜忌:**星和络央那边所见所闻,大概不比自己这边来的要和缓。
亭云跟在大国师身边也有不短的日子,大国师当年所见所谓,包括自己当年江湖上所见所闻,都没有这几日来的惊心动魄和大开眼界,就连孟百川都为之心惊,孟百川可是**星心腹,他的见识间接的就代表了**星给予的经历,结果亭云汇报时候,特意留意过**星的反应,唯恐自己到时候落一个令殿下受惊的罪名。
结果**星竟然没有反应。
不光是**星,连络央都没有,络央的情绪要比**星生动一些,她尚且学不会控制自己的眼神流露情绪,所以她当时流露出来的情绪就好像在说:“就这?”
就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城外已经那么离谱,城内中,风波更甚?
亭云想到了那个红袖。红袖,是断头,还活的。所以,这一切到底已经进展到什么程度?
亭云尚未想个明白,那边公孙鱼已经开始洗脸完毕,摸了摸花瓣水,大概温度合适,准备脱衣服洗澡。
到此为止,接下来就辣眼睛了,亭云正准备抽身离去,忽然顿住:他看到,那公孙鱼把一堆油膏抹在了眼眶中,就在亭云以为他是保养眼睛的时候,公孙鱼已经借着油膏的润/滑/用两指伸进去眼眶,把眼珠子给拽了出来!
亭云的腿差点软到挂不住横梁,幸亏他当即伸手扒住一边梁柱,把自己稳住了身形并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引起公孙鱼的警觉。
眼珠子,不是随便就能掏出来的。眼珠为球状,眼眶所露出的不过一角,头颅中尚且有一大块的部分都在头骨中,还有无数的经脉都连接在眼球上:亭云并非是太夫,但是也知道这道理,他是江湖人,江湖刀光剑影,什么血腥画面都见过,当然也见过眼球被挖出来的惨状。
可是如今画面,超出了亭云的认知。
亭云心惊不已:眼珠子,轻而易举就给拽出来了。
确实是拽,因为原本牵扯的经脉也跟着从眼眶里被扯出来,那经脉甚至还像是有生命一般,在眼眶中蠕动,像是在寻找眼球一般。然而公孙鱼却对此毫不在意,非常认真仔细的在盆中清洗那一双眼睛。
这个画面差点让亭云呕出来,对比这种,他可能宁愿去看红袖,听说红袖那边,头颅是皮肉完整的,宛如脖子上就没有长出来过脑袋。
对比这边,公孙鱼算得上是生猛。
生猛的公孙鱼极其“细致”地把那一双眼睛洗了个透彻,忍着恶心的亭云仔细查看,发现公孙鱼手中的眼球似乎有些不太一样,比较别的眼球,要小一些,更容易塞进眼眶,难道这双眼睛其实并不是公孙鱼的?
这个念头冒出,就挥之不去。
他继续看,看到公孙鱼把眼珠子塞了回去,其实更加像是眼眶里的那些经脉把眼球“拽”了回去。像是迫不及待的扯眼球回家一般,公孙鱼甚至不需要费多大力气,
那眼眶就自动把眼球归为了。
果然,小一圈的眼球,更加容易放回去眼眶里。
公孙鱼闭了一会眼睛,左右转了一下眼球,适应了一阵子,这才重新睁开眼睛,不偏不倚,这个时候公孙鱼看的方向正好就是窗户那块,亭云虽然可以肯定公孙鱼看不到他,可是依然心里打了个突,脚下一个巧劲,把自己完全埋在了阴影中。
再看过去的时候,公孙鱼又在照镜子,左右看了一会,越看越是皱眉,十分的不满意,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下了个结论:“......到底是无用了,该换新的了。”
这口气,就像是在说一双靴子,一条用旧的腰带,一副褪了色的绑手.......谁能想到,他说的是一双眼珠子呢。
此时,公孙鱼的院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个身影进来,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等到那身影走到院落中间的时候,有一抹月光洒在了这人脸上,亭云一撇:这不是就是白天那个赵家的么?
赵家这位他当时只瞥了一眼,很是有印象,团团面面的一张脸,他爹也是这样的面相,父子俩很像。实际上那个长女也是,虽然如今姓了全姓,但是全家的人脸长,瘦削,和脸型圆润的赵家看着就不一样。
据说当时几人跪在公堂上,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谁和谁是一家人。
这深更半夜,就寝时间,没事谁往别人院子里跑啊?
当然,除了自己这种,有目的而来的,亭云理直气壮:自己可是奉命行事,不算是鬼鬼祟祟,他这叫监视目标。
这公孙鱼,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动机不纯到就连那个初入世的小神官都皱眉,要么是蠢钝到以真面目去干坏事,要么,就是根本无所畏惧:你发现又能咋地,我就是要干,偏生要干。人最怕这种无赖。
尤其是顶着一副辈分不小年岁也不小的面貌过来耍无赖的......刁民。
大国师当年也被这种刁民困扰过,闹事的不是青壮年,是一城中所有的老弱,一个个七老八十白发苍苍,说一句话就能咳上一盏茶,就差人手提溜着一个肺来......这样的,怎么讲道理?一本正经讲道理或者是和对方对骂,都怕把人给气死。一旦气死,自己就没理了。
**星指派任务的时候,也和他特意交代:“公孙,今年可是快古稀之年了,悠着点,他自己不服老,不代表就不是一把老骨头。”
......
这把老骨头,如老人一样缺觉,半夜三更不睡,对着一盆洗澡水迎客。
显然,他对于赵家这小子的到来是知情的,所以,这玫瑰花不是给自己准备的?
亭云一头雾水。
以至于对于之后那赵家的小子美滋滋的去泡澡,甚至心甘情愿的穿着里衣被公孙鱼整个按进了澡盆子都不反抗的画面产生了深深的疑惑。
不过疑惑归疑惑,亭云疑惑的也只是这时间,但是他能够想象出来公孙鱼让赵氏心甘情愿进入水中的原因:肯定是为了给他“治病”,凭借赵氏对公孙鱼莫名的信任和崇拜,别说是浸泡在一盆散发花香和草木味道的水里,即便是一通热油,估计都能咬牙下脚。
但是公孙鱼,看起来并不像是要给赵氏“治病”的样子,赵氏进入房中之后,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没了之前那当家人的犀利和霸道,听之任之,甚至在被公孙鱼整个按入水中,都没有一丝的犹豫和挣扎。
亭云想了一下自己,他相信,若是自己被按入水中,即便是那个人是**星或者大国师,他都要挣扎一番,问问缘故的。
但是赵氏没有,他近乎麻木的被按在水中,并且直到现在,他全部入水的时间已经过长了。正常人若是不会闭气或者是生长在水面熟悉水性的,现在应该会开始本能的挣扎了,这种挣扎是出于本性的求生,根本不是能够控制的住的。
可是赵氏入水的水面,依然一动不动。
要出人命了.......
亭云思量片刻,往怀中一探,之后手中就多了一枚铜钱,他暗暗准备,试图开始作出一点声响转移公孙鱼注意力的同时,把那澡盆给击碎。
亭云原本想着,寻一只野猫,亦或者打碎一片碎瓦闹出动静,也可以赖给野猫,反正只要让公孙鱼转移片刻注意力,他就可以利用这一点时间把澡盆击碎。
还尚未瞄到野猫身影,那边“哗啦”一声,公孙鱼已经两手一提,把赵氏从水里给提溜了出来。
出水的赵氏,奄奄一息,毫无动静,脖子软的出奇,整个都趿拉了下来。
窗外梁上的亭云心中一惊:“死了?!”
一点挣扎就没有,就这样死了?人间界到底有什么法宝,杀人如此容易?!但是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看到了赵氏的呼吸,赵氏有呼吸,或者说,他恢复了呼吸,浅浅轻轻,可是身体确实是有起伏的。
他还是赵氏,只不过,变成了一个软绵绵的赵氏,就好像......好些一些人形容醉鬼的称呼:“软的就像没了骨头一样。”
.......
公孙鱼把赵氏捞出,让他靠在澡盆中,左右看了看,他似乎十分的满意,然后上手捏了一把,他似乎十分的趣味,上手左右各自几下,把赵氏偏方的下颚骨给捏的圆润了一些,只不过这样一来,显得赵氏的脸变得格外的长,没有了之前原本的“福相”。
但是公孙鱼很满意,他好像还想扒开赵氏的眼皮,可是等到手指头都卡在了眼皮上又停下,他短暂的离开了一会。
趁着这一回,亭云手脚灵活的进了屋中,他十分小心地不去踩踏地上,因为地上沾染了不少的水迹,很容易留下痕迹,他蹲在澡盆盆沿边,探出两指放在赵氏的脖颈处,原本只是想要探查一番脉搏,结果谁知道那手下原本应该有的皮肤触感消失,那脖颈处的皮肤竟然软的如同泥巴一样,稍微轻轻按压,就有了一个指头大小的坑,根本没办法恢复。
怎么回事?亭云心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处在一种“傻了吧”的程度上,他根本没料到有会有这个情况发生,就连脉搏都还没探出来,就留下了痕迹。
这简直就是耻辱,就是他有生以来的最大耻辱之一......眼看着那边公孙鱼就要去而复返,这脉搏处那么明显的凹陷,只要公孙鱼看到,用自己的手比划一下,就能知道那是别人留下的,公孙鱼再傻,也不可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情急之下,亭云学着公孙鱼刚刚的样子,扯着赵氏的衣裳,再次把他提溜到水里浸了一下,再起来的时候,立刻用手指,在那痕迹处抹了一把,好歹算是把那痕迹给“平顺”了下去,然后在千钧一发之际,他迅速窜回了房梁上――当然不是窗外的房梁,一个耽搁已经让他失去了机会,他直接上了顶梁。
索性如今天色暗黑,公孙鱼的屋内只有两盏油灯,uu看书其中一盏被他用来自照,另外一盏给了赵氏,屋顶上方是一大片的暗,亭云躲在暗中,甚至查看时候要比在窗外方便。只是这种方便不是长远,到时候跑就不容易跑了。
那就不跑呗,亭云想,我倒是想要看看这公孙鱼要把这赵氏怎么做。
公孙鱼若是当真胆大包天,敢直接挖人眼睛自用,这整个青果城已经调来了千余人的兵士,这千人按兵不动,被隐藏在青果城中各处,公孙鱼想要逃,遁地都不行。
......去而复返的公孙鱼看起来悠哉的很,根本不怕有人半夜前来打扰撞破他的行为,是啊,他是人间界出来的祖宗,辈分大到神官见到他都要问候一句尊称,蓬莱馆的弟子谁会贸然打扰他休息呢?地方官员原本就忌惮人间界在民间的威望,和蓬莱馆相互示好,平日里有什么事情都需要地方官员亲自下帖邀请,也不会有冒然失礼上门的举动。
于是,人间界的威望,蓬莱馆的名声,就成了公孙鱼的遮羞布,他在这些明亮美好的遮羞布之下,开始了堂而皇之的“非谋财,也不害命”的举动。
――他借着那赵氏一身泡软的骨头,轻而易举的扒开了赵氏的眼眶,甚至不需要润滑,就钩出了赵氏的眼珠。他把那颗沉甸甸的眼珠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放在油灯下看了看,喃喃道一句:“.......果然是新鲜的眼珠子啊.......就是明亮,黑白分明,一看就是年轻人的。”
“第三百七十五章 痴”
对于公孙鱼来说,好像挖一个眼珠子,和从一个蚌壳中挖出来一个珍珠没什么两样,甚至还有轻松些:毕竟若是要得到人的眼珠那么大的珍珠,那蚌壳相对应的一定不小,要撬开那么大的蚌壳,可不见得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可是此时此刻,屋顶房梁上的亭云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原本都坚持过午不食,除非有要事,这段时间**星特意叮嘱让他胃里别空,随时随地都有吩咐,于是他夜里多少进了一些粥水――多亏了这些粥水,否则他现在早已经沉不住。也多亏了自己不太吃夜食,否则现在一定吐了底下的公孙鱼一头一脸。
即便是这样的惊心,亭云也没有遗漏掉重要的内容: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公孙鱼不太正常。
赵氏的那只眼球,要比之前公孙鱼自己挖出来得要大一圈,实际上那才是正常的成年人的眼球大小,而且就应该这么大,才难以从眼眶中挖出来――要不是个公孙鱼事先把赵氏浑身的骨头都软化的话。
公孙鱼不知把赵氏的骨头给软化了,还把他给迷晕,加的不知道什么样子的迷药,让赵氏活生生被挖出眼珠都一动不动。他如今血流铺面,血水把澡盆的水染成了一盆血水一般,而且现在还是血流不止,一个人身上能有多少血?再不止血,赵氏没有被麻药给麻死,也会因为失血过多死掉。但是公孙鱼根本不在乎,他依然在仔细的端详那只眼球,他很满意――然后挖出来了第二只。
现在躺在澡盆里的赵氏,已经基本上和一个死人差不多了。他两眼空空荡荡。
公孙鱼做的很小心,整个过程中,赵氏没有挣扎,动手的时候也没有很多的血喷溅出来,所以血迹只留在澡盆里。别的地方,真是干干净净的。
公孙鱼那边,对着铜镜,非常的满意:年轻的,灵活的明亮眼睛,在眼眶里灵活的转动,他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不像是四十岁,而是三十岁,不对,他应该只有二十五岁,赵氏今年,二十五岁。
.......
赵氏是被冻醒的,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竟然泡澡泡着泡着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打了个哆嗦,随着身体的动作,澡盆中早已经冰凉的水随着水波再一次把凉意推了一层,他彻底醒了。
并不良好的睡眠让他的眼睛并不能够很好的适应眼前,也许是他睡太久,也许是面前的油灯快要燃尽,他只觉得屋内的光线昏暗的厉害,一张口,嗓子也哑的厉害:“.......公孙神医?”
公孙鱼面前的油灯挑的很亮,他忙着揽镜自照,看镜子里的自己看的津津有味,足足看了快大半个时辰,若非赵是开口招呼他,他可能还会继续兴致勃勃的看下去。
被人打扰了乐趣,公孙鱼回头应声的时候脾气就有点不好:“......醒啦?”
赵氏紧张的咽了下口水,他心虚,自己不知道怎么回事,说好了来浸个药浴的功夫,竟然睡了过去,害的神医没法休息,因此,即便是他一直意外都是别人顺着他,他也出于有求于人的立场,立刻道了歉,他道歉道的结结巴巴,甚至眼前还有些茫然的慌张:“对,对不住啊,神医,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给睡了过去。”
还没等他想好道歉更好的说辞,公孙鱼那边已经不耐烦的挥手:“行了行了,今日药浴够本了,不对,接下来几日都不用来了。”
赵氏一慌,还以为是神医发了脾气,不打算给自己求子了,激动得差点当场就从澡盆里站起来。
他其实真的站起来了,
只不过因为起的太猛,一下子眼冒金星浑身无力,还未说些什么,就有跌了回去,这一回跌了个狼狈:水花四溅,不光把面前的油灯给扑灭,还因为跌下去的时候他是准备说话的,所以口鼻中都被灌进去了不少的水,呛得他在水盆中凭着本能开始扑腾,然后搞得房间里满是水迹。
就连房梁上的亭云的脸上都给溅了一滴上去。
等到赵氏好容易冒出水面,扒着澡盆的沿边大口喘气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嘴里尝出来一点铁锈的味道。不过他并没有多想,毕竟这是药浴,什么味道都有可能会有。
公孙鱼那边已经冷了脸,他十分嫌弃的看了狼狈的赵氏一眼,心中大概觉得此时此刻的赵氏丑极了:他面色惨白,头发凌乱,湿漉漉的头上还顶着一些没有捞干净的蔫了的花瓣,尤其是他的眼睛,浑浊灰暗,年纪轻轻的,透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腐气。
公孙鱼真是一点儿也不想和这样的人靠的近一点,他忍者耐信,对赵氏道:“这药浴呢,原本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时间,正好够药力随着热气和水汽从肌肤浸润,做个通透,可是谁知道你竟然给泡的睡了过去,我又叫不醒你,你泡了要大半个时辰,你说说,这该怎么办?”
赵氏一下子慌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忽然那么懒,泡着澡就能给睡过去,还睡的像个死猪那样,“叫都叫不醒”......他自问平日里根本不会睡的那么死,半夜时候庄子里有事情,伙计也是稍微叩门就能喊他起来的。赵氏其实心里嘀咕,他想问有没有可能是这药浴的影响......可是他又不敢真的开口问。毕竟有求于人,尽管那公孙鱼面色不好,态度也差,他也只能认了,一切都为了子嗣,小不忍则乱大谋......
赵氏只能伏低做小:“对不住,真是对不住,我实在是该死,大约.....大约是我之前因为官司几日里都是绷着一根弦的,又为恐自己将来无后而无法安寝,如今的了神医,心头一时感激,就松懈了......结果劳累了神医......真是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赵氏话说的漂亮,态度也放的低,公孙鱼听着心里舒服,脸上的嫌弃都少了一分,他于是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今日一下子补的太多,也不算是什么大事,这几日不必再补就是了......你两日后,不对,三日,三日后再来吧!”
赵氏这才放心,后知后觉的大喜,慌忙道谢,他一动,引起水声才后知后觉自己还泡在水里,脸上一烧,盯着公孙鱼再度不悦的神情狼狈的爬出了澡盆,也不顾身上湿漉漉,直接捡了一旁的外衫往身上套。
此时此刻,公孙鱼是一点一点为人医者的本分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叮嘱一句不可着凉等等,就这样冷眼看着赵氏裹着一身湿衣顶着夜风消失在了院门口。
等到院子恢复宁静之后,公孙鱼又情不自禁的回头看了镜子一眼,他复又欢愉起来,他摸了一把自己的的胡子,现在看来,这一把特意续的美须是完全没有必要了,他要是刮了胡子,年岁上一定会再减个十岁。
他的手指顺着眼眶溜到了眼角,眼角保养的很好,即便是难免有了鱼尾纹,也很淡,其实人要是显老,鱼尾纹只要不太深,基本无大概,因为只要人天生爱笑,一定会有眼纹,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眼睛,眼睛中,可有血丝,也可以眼圈红红,可是千万千万,不可以有疲态。
但是偏偏,这种疲态是无法解决的,红血丝可以用菊花和别的药材的水浸泡洗眼,或者服用安神汤来个好睡,眼圈红红也可缓解......但是疲态,那是年岁上一日一日的疲惫累积的,根本没法解决,除非一辈子没心没肺。
公孙鱼不需要操心家事,也没有儿女牵挂,可是他也做不到没心没肺,若是真的没心没肺,那就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计较,可是他不行呀,他在乎自己,在乎青春,在乎美貌......每一次的青春流逝,都能让他焦虑和心累,这一点点的心态的崩塌,都会一点一点累积在眼睛里,直到一日,阳光照亮脸面,那一双眼睛,灰蒙蒙一片。
公孙鱼的手再顺着光滑的脸往下滑,略过棱角分明的下颚角,到了脖颈.....他的脖颈也不太好,有些松了,皮肉不够紧实,若是能少一块,令皮肉崩起一些,会更好吧......可是要是真的去掉一块皮肉,那就得落好几个月的疤,几个月啊,这可都是岁月,值钱着呢。
他如此思量着权衡着,没注意到窗外起了大风,风向转变,顺着没关严实的窗户缝隙中灌入,窗户被猛地吹开,“砰”的一声巨响。
公孙鱼被惊了一跳,扭头看过去,只见窗户大敞,冷风灌入,他还未反应,风已经把他面前的油灯扑灭,他眼前顿时陷入了一片漆黑。
......
亭云就是趁着这一股风力,在公孙鱼还没反应的时候出去的,他其实早可以出去,只是他觉得公孙鱼这种人实在是少见,想着多看两眼,虽然十分嫌弃,却还是再看两眼。
最后发现他果然真的一直在自己照镜子看自己,于是就走了。
他要立刻把这事告之给**星,他侯在门口,等着谛听去禀告,不一会儿,**星的房中就亮起了灯。看,若是正常睡着的人是很容易被吵醒的,那个公孙鱼,一定是对赵氏加了很多很多的麻醉散。
那个赵氏,今天晚上受罪不小,失血过多,还吸收了大量的麻药,现在又顶着风回去,虽然明白以赵氏的财力定然会有骡车接送,不过亭云依然觉得,赵氏这次受罪不小。
亭云把前后经过都禀告给了**星,**星披着一件大氅,睡眼朦胧的坐在塌上听,烛火之下,**星打了个哈欠,眼睛里因为浮出些许眼泪,显得眼睛亮的惊人。
亭云因为这一幕,立刻想到了那双被公孙鱼神不知鬼不觉占据的眼睛。
亭云心想,若是公孙鱼胆子再大一些,可能会把主意打到**星身上去也不一定。
亭云十分担心,道:“这赵氏,不会就此一命呜呼了吧?”
**星道:“他这回出手有些急了,整个青果城包括蓬莱馆都知道这回赵氏是由他医治,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公孙鱼没法交代。”
“而且”**星补充道,“公孙鱼之前从未治病救人过,不错,他出身人间界,且少年便可出师,但是他从未治病救人,他只顾自己。这一回忽然来了个这么一出,蓬莱馆各个都当石头开花看。盯着呢。赵氏不是自己去的蓬莱馆寻公孙鱼吗?虽然在公孙鱼的院中算是**,不过蓬莱馆和赵家,都知道他当天去了哪里,去干什么。公孙鱼不会叫他立刻死了,甚至大病一场也不敢。”最多就会虚弱一些,公孙鱼大概会开一些补品,uu看书补血之类的,毕竟挖眼睛的时候,公孙鱼放任赵氏流血过多。
亭云放心一些:“那赵氏的眼睛.......”
**星道:“先搁着吧。他如此胆大包天.....我倒是想看看他胆子怎么练出来的。你刚才说,他自己的眼睛,比寻常之人的眼珠子,要小?”
亭云点头:“而且他并没有软化自己的骨头,就那样借着油就把自己的眼珠子给抠出来了。”
公孙鱼一定是对赵氏用了一些类似于软化骨头的药物,至于这一类,相信**星会解决,一定是人间界的手段,毕竟从医嘛,擅长这一手。
**星虽然师出人间界,但是对于人间界并没有太多好感,本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宿怨,**星曾经说过:“既然是药三分毒,那么就代表,那些药物在他们的手里,有七分可能成为解药,也有三分可能成为毒药――三分啊,别看三分,这是非常非常大的比重。”
其实不必**星强调,亭云明白这比重有多大,往严重了说,人间界中十个弟子,就有三个可能存害人之心。这一点上,不是亭云的小人之心的:谢明望是人间界的出师弟子,而且表面上看来和人间界没有任何恩怨,他都能怀疑曾寥寥(对于亭云来说,怀疑自己人,这就是窝里反)。
朝廷和人间界如此疏离,冷漠到如此程度,平日里基本无交集的,都能叫他们撞见一个窝里反的,那么谁知道人间界中,窝里反的有多少?
“第三百七十六章 抢来的天真”
这年头,窝里反多了去了,别说什么从医者,就算是书法大家,是人文墨客,就连宫廷乐师,都是相妒相杀的如火如荼。就连亭云都知道,前朝有个文豪大家,因为嫉妒自己的小外甥的一首诗,想要据为己有,被拒之后,竟然直接把自己年仅十六岁的外甥给勒死了。
这是还是他之后跟在大国师身边时候听来的,作为一个江湖人,他当然不懂一首诗的重要性,只觉得那所谓文豪大家也不过如此,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一个半截身子入了土的,竟然能对一个小辈妒忌到这种程度,实在是可怕。
但是等到他之后得知后人对这位文豪的评价是“文痴”的时候,他又一头雾水了,因为他实在是不懂,这到底是夸奖还是夸奖?
江湖也有“某某痴”的形容,例如痴情种,或者剑痴,武痴等等,说起来都是一种钦佩的情绪,因为无论是什么身份,能够对一个东西或者一门功夫热爱到如痴如醉,都是令人敬佩的。
亭云不理解,这嫉妒小辈到杀人的程度,算的什么痴?
他甚至困惑到去请教大国师,而大国师只是闭目,笑得高深莫测――一旦看到大国师露出这个笑,亭云也就知道自己得不到什么直接的答案了。
亭云背地里吐槽过,他觉得那些高僧,包括大国师,只要是自己无法解答或者没办法说的明白的,都会这样“高深莫测”,既不想露怯,也不想要承认自己实在是无法解惑,于是就妄图用这种含糊其辞的话术试图把对方忽悠晕掉。
所以以至于大国师刚刚露出个笑来,亭云就泄了气。
之后的话,也就听了一句丢了一句。
......
亭云想起来自己当时趴在公孙鱼房中的梁柱上,耳朵边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响起了那日大国师身边的木鱼声。
那个木鱼声的声音十分的清晰,以至于亭云一度以为周遭真的想起了木鱼声。
但是当时他很快就又清醒了过来:他想起来,人间界是不信佛不信道的,人间界拜神农,挂着孙思邈以及其他的神医的画像,但是人间界并不信仰谁,自然也不存在蓬莱馆中有佛音的可能性。
亭云把这个情况随口的告诉给了**星,然后忽然想到:“既然都说痴人痴人,那,公孙鱼算不算也是一个痴人的一种?”
这个联想不算是奇怪,毕竟他上一次听到木鱼声的时候,是在和大国师聊一个莫名其妙的痴人,那个为了一首诗,就杀害自己后背的疯子。
世人大多痴情,因为情来的最容易,只要让自己表现出一种为情所困的样子就好,之后,管他是成家立业还是孑然一身,只要时不时的表现出一种“旧情难忘”的态度来,世人就会给他戴上一个痴情种或者痴人的帽子;武林中,有醉心武学的,醉心铸剑的,痴到一定程度,走火入魔屠杀全家,割肉蓄血投入练剑炉,甚至还有把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也投入练剑炉的......世人之后谈及,也大多无话可说到以痴为定论。
眼下这位公孙鱼,痴的......是美色?自己的美色和青春吧。
实际上,这种痴迷从古至今都不少,始皇帝不也求长生不老么?听听,长生不老,长生,加不老。等于说,始皇帝要的是自己永远年轻,永远精力充沛,永远野心勃勃,永远.......宝刀不老.....谁想要永远当一个颤颤巍巍半截身子入了土看得到吃不着的老家伙呢?
而想想公孙鱼的做法,
倒也不算是猎奇的。
按照**星和络央那边的说法,公孙鱼少年就能够得名出师,而到了这把年纪,在人间界可以理直气壮的倚老卖老当个祖宗,足可见到他的能力水平和天赋都算是一流的,这样的人,花费一生的时间和心血在自己身上,混个人到古稀还风韵犹存精力充沛野心勃勃,其实始皇帝看了都会有大羡慕的。
亭云喃喃道:“殿下,其实想来,若是公孙鱼是个皇帝,这样弄来年轻人的东西替代衰老的器官,倒也合情合理是不是?”
他这句话自己说了也觉得荒唐,虽然话语中还加了“合情合理”四个字,但是实际上,他自己都觉得扯。
亭云道:“就......就怎么说?”
他抓抓头发:“自古那些君王,不是都求长生?求长生,可是个血腥活,不说什么三千童男童女东渡寻药最后一去不回头――那肯定是死了不说,这几千童男童女,谁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谁不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就这样为了一个老头的长生夙愿,被带去烟波茫茫的未知海上,之后就永世不得相见了,三千啊,三千户人家,算是变相家破人亡了吧?那三千童男童女的性命,加上造船,还有一些跟着出海的官员,信徒,侍从等等......谁能说这不是个血腥活?”
**星道:“你的意思是说,按照这样来对比,公孙鱼那边隔一段时间就挖一双眼珠子,还显得仁慈多了?若是他再仁慈一些,就专门抓着一个**害,那么还能算是拯救了另外两千九百九十九个无辜者咯?”
亭云闭了嘴,他不傻,他听出来这句话中**星的冷意,相当冷,设身处地想想,你要是半夜睡得喷香然后被人喊起来,还听了一堆荒唐言论,你也不会有好心气。果然,**星见亭云不应,冷哼一句,说:“你刚才说,公孙鱼自己的眼珠子,比赵氏的大,对吧?”
这是等于把话题又撤回去了,也就算是不计较他的胡言乱语,亭云赶忙回答道:“回禀殿下,正是,属下在想,是不是那眼珠子,可能之前是女子的?”
结果却听到**星道:“人的眼睛大小,自出生时候开始,就不会有多少变化了,婴儿时候多大,长大了到死了,也是多大。”
亭云一愣,继而抬头:“啊?”
**星再说:“眼珠也是一样,到了七八岁,就定下了,而且除了先天不足的,人的眼珠子基本都是一般大小。”
这又是一个新奇的知识点,亭云又是一愣:“啊?”
看着亭云呆愣的反应,**星几乎要笑出来,他说道:“也不怪你,很多人确实不知道。就连一般坊间的大夫都是不知道的,理所当然的觉得,人会长大,眼睛鼻子之类也会随着长大,其实不然。”
人间界会知道这些事情,其实契机的得到并不是非常愉快的,以此人间界也并没有多少对外透漏这个发现,因为一旦要公布一个发现,必然需要一番详细的论证,其中就少不了这发现的过程和起因:为何有产生这个动作的起因?过程中经过了多少的论证?如何有的这个条件?等等等等,这个过程的明示结果会让人间界陷入无尽的纷争,因为这个可能,尽管人间界很早就知道了这个发现,传播的范围也是少的可怜。
想想看,**星十五岁就被动离开人间界,他也知道,可见这个发现有多早。而曾经一度在江湖顶峰的亭云对此也一无所知,而以江湖和人间界的交情来看,这个范围,真是被人间界缩小的可怜。
故而亭云知道现在也成为了属于“很多人”之一,他吃惊不已,继而又想到了那个看起来要小一圈的眼球,又想到了刚刚**星说的“七八岁”,立刻毛骨悚然:“那......那.......那眼球,岂不是,岂不是?”
**星和他对视上,从他的眼神中已经明白亭云猜到了什么,他还是有些许困劲,以至于说话的时候都是懒洋洋的,他开口的声音都是软绵绵的:“现在呢?还觉得,这公孙鱼若是帝王,还仁慈吗?”
亭云原本就是跪坐着禀告的,**星起初让他坐着,他不敢坐,之后让他站着,他又觉得累――刚刚在房梁上趴着太久,腿有些累,还不如跪着省事,**星也懒得再管,由着他跪。
他于是跪着,膝盖下还点了个软垫,十分的舒服,现在更是直接跪坐下,十分的震惊了。
他又想到什么,震惊之余又是震惊,他问道:“若是这样......那他,如今开始嫌弃那眼睛?”
赵氏今年年纪二十五岁,公孙鱼却开始嫌弃一双七八岁的眼睛,是不是就等于,这双眼睛,用了太久,岁数上已经超过了赵氏的年纪?若是超过,起码最晚,公孙鱼就应该在二十年前就换过一次眼睛,二十年前,换了一双七八岁的,二十年后,一双二十七八岁的眼睛,当然不如二十五的要明亮。
亭云难以置信:“也就是说,这个公孙鱼,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换眼睛了?”
这个推理,最可怕的地方不是自己的胡言乱语,而是**星并没有否认,他只是撑着头,歪在一旁的软枕上,用一双平静的神情看着亭云。
亭云浑身都要发寒了。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至于吗至于吗?真的至于吗?
至于吗?按照公孙鱼的保养来说,快要古稀之年都还像个刚刚人到中年的样子,那么四十岁的公孙鱼,应该最多最多,就如现在眼前**星的模样才对,为何......
公孙鱼对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下手,挖走了他的眼睛,说不定那孩子没死,只是换了一双眼睛,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每日睁开眼,都是一双中年人的眼睛在替他看这个世界。
可是......亭云还是不解:“何必呢,以他的能耐,四十多岁,长得比顾悦行年轻都可能办得到吧?为何?”
**星这个时候问他:“你觉得,人若是想要年轻,靠的是什么?”
亭云眨眼,想了想,一时半会竟然回答不上来。
怎么显得年轻这个问题,听起来好像很容易,可是仔细想想,又不是那么容易的,年轻人有什么?健康的身体,饱满的皮肤,活泼的朝气,以及......对待这个时间永远的好奇和理直气壮的天真。
但是这些中,好像能够办到的,大概就是饱满的皮肤最容易了吧?另外还有健康的身体,那些大贵人家,时时请平安脉,常常养颜汤药进补着,其实就是为了滋养,就是为了健康的身体。
而至于那活泼的朝气,好奇和天真就很不容易了,一旦不小心流露出故意,天真就成了矫揉做作,赏心悦目也就成了辣眼睛。
所以这一切,靠的是什么呢?
亭云想着想着,眼神无意中来到了**星身上,他此时此刻并没有注意亭云,而是在托腮看着旁边的烛火发呆,他看起来并没有心事,而只是单纯的发呆。这样对着烛火出神又让人觉得并非心事重重其实很不容易,亭云心想,若是大国师此刻对着烛火,他会觉得大国师在冥想,或者在参透佛法,反正大国师不能发呆。若是换个随便一个中年或者老人,他也会觉得他是若有所思满腹心事,uu看书但是若是个孩童,那么他会觉得,孩童就是在单纯的发呆,因为只有孩童,才会觉得燃烧的烛火都透着有趣,会津津有味的看很久。
亭云忽然想到:这大概或许,就是年轻的代表――他们拥有都会发现新奇的,有趣的东西,在随处可见的那些寻常事物中。
**星会给人这种天真的感觉,是因为**星真的年轻,他想了想顾悦行,又想了想络央,他都能够想得到这几个人对着烛火单纯发呆的画面。但是这个画面一旦换成了孟百川和公孙鱼,他就觉得违和了,因为孟百川给他印象中,一直都是心事重重的,而公孙鱼,生的面貌虽然年轻,却给他满腹心事的印象,简单来说,就是他觉得公孙鱼一肚子坏水。
......
所以当年,四十岁的公孙鱼,其实已经没办法让自己维持二十岁的模样了,因为他的眼睛已经不再年轻了,可是他固执的想要让自己保持年轻,所以他走了极端,抢走了别人的年轻去。
亭云又想到一件事情,说:“殿下,您说,是不是不是自己的东西,用起来就特别的不珍惜?”
亭云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的,但是**星却听懂了,还道:“可不,不光如此,不是自己的东西抢过来用,那东西,损耗就会特别大。别人能用二十年,他或许五年都维持不了。不过,我想着说,反正是抢来的,这个用费了,还能再抢新的,他大概巴不得早点用费了吧?”
“第三百七十七章 万事”
对此,**星还下了一番算是中立的评论:“人间界中,确实保留了很多东西.......这些东xz着掖着,一点一点的丢出去,足够人间界在杏林中的地位一直能够稳坐不动。”
亭云困惑,他对于从医者不太了解,加上他一向身强体健,平日里接触到太夫的几率也不高,对于医者的态度不好不坏,谈不上信任或者不信任,他含糊问道:“殿下,这.......属下似乎还没听说过,何处有神医,可令双目失明者重见光明的?”
**星轻声笑了一下,声音轻到令亭云以为是幻觉:“若是真有用药理就能够让盲者重见光明的神医,他大概会成为宋国首富吧。”
亭云懵了:“属下不明白。”
**星解释道:“通常民间都有宵禁,夜晚不许点灯,为了防止夜晚起火,这你是知道的,可是即便是如此,民间的很多百姓一般都在不惑之年的时候开始,眼睛就开始了‘老眼昏花’,这是因为民间的百姓很时常用眼,比如月下捣衣,月下纺纱,还有趁着黄昏的时候做针线活等等,这种天色不好的时候用眼睛,对肉眼的损耗是很大的,所以民间很多做针线活的绣娘常常人还很年轻,眼睛就不中用了。”
亭云点头,这个他多少知道一些。
**星说:“京都之地,尤其是宋城范围内,有的地方是没有宵禁的,尤其是大理寺,开封府,以及一些重臣府中,常常明烛高挂,那是因为公务繁忙,百姓会点油灯,可是油灯灰暗且气味不好,朝廷就会每季在俸禄中发放很多的蜡烛供给各位大臣,即便是如此,很多大臣也会节省着用,时间久了,大臣年岁大了,有眼睛也多,朝廷中患有眼疾的大臣不在少数。”
亭云又点了下头,道:“这一点属下也略知一二。”
他说的真心诚意,结果**星笑,道:“你大概不太明白。”
亭云急了:“属下真的明白!”
大国师经常闭目诵经,就连初遇的时候,大国师都是闭目,露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一开始亭云还真的被唬住,以为大国师这种已经看破红尘,身在什么五行外还是中了之类的,结果后来才知道,大国师是有眼疾,且容易迎风流泪,见到一些烟尘也会容易流泪,可是庙宇中,最是常见清风徐徐和青烟袅袅,大国师即便是身份尊贵,也不能让清风和神佛给他让道,所以只能高深莫测的闭目了。
亭云由此得知:这大国师得的是不治之症。
不算是讨打,也不是大不敬,这病症这种东西,所谓不治,不代表就死了,更多的就是维持现状,不会更好,大概也不会很快的更坏。比如瘸腿也算是不治之症,歪嘴也算是不治之症,先天的秃头也算是不治之症,这些所谓的“不治之症”,一来不会死,二来也糟心,多少都令人咬牙切齿了。
不过话又说谁来,这头发么,都是秃在别人头上不让人担心的。
亭云抚摸着自己的满头青丝如是感慨中。
......
此刻,亭云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属下有个问题......想问。”
**星忍俊不禁,他以为亭云也会来一句什么“当讲不当讲”的,一般遇到这种含糊的话,他都会怼回去,来一个“别讲”。
但是亭云痛快,直接一句想问。
既然如此,那就问吧。
于是亭云就问:“这大国师的眼疾,是不是不好治?”
否则为何有一个出身人间界的弟弟,身后还有一众不算是饭桶的太医院的太医,
都没有能够治好大国师的眼疾?
**星一时半会没有立刻开口,这中间空隙令亭云的思绪有一次的开始浮想联翩:“还是说......大国师出家,是有什么内情?他出了家,然后在佛前立什么誓?”
**星被逗笑:“什么誓?”
什么誓,这不是再问你嘛.....亭云暗自嘀咕。
不过依然含糊说了一句:“比如说什么谁重病或者大难,大国师为了求神灵开恩,只要让他得偿所愿,他就以身献佛,并且终身不在服药之类?”
这一回**星真的要笑出声,道:“你在大国师身边,大国师有没有服药,你不知道?”
亭云一拍脑门:“我给糊涂了。”
.....真是糊涂了,他奉命前来护送婚约的前一天,还给大国师送了一碗安神汤来着。安神汤也算是药,因为大国师之前已经两天两夜未合眼,僧医也来过,给开了安神汤,大国师不算是个讳疾忌医的,端了就一饮而尽,然后叮嘱亭云,见了**星就当不知道这事,别叫他套出话来。
亭云当日点头如捣蒜,在路上就不停的告诫自己要忘了,结果等到了青果城,他真的给抛之脑后了。
这一回若非是**星提醒,他指不定就真的想不起来。
等下!
亭云这才反应过来,等再抬头的时候,眼神一闪而过的惊恐对上了**星似笑非笑的脸,**星一个后仰,把自己靠在了软垫上,道:“说吧,我皇兄怎么了?为何要服药?”
亭云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有点颤,他心里很想给自己一个巴掌,作为走过万里路的前任江湖盟主,只不过在朝廷中待了几多时的功夫,竟然开始对一个年轻人心生了胆怯,不对,那应该不是胆怯,亭云不停的说服自己,这是心虚,是一个长辈欺骗晚辈带来的心虚。可是即便是这样做了心理建设,他开口的颤音依然让**星怀疑亭云的话的真实性:“......倒也没有多大的事,就是之前大国师为了思量是否让殿下您旅行那个过往婚约.......太过于劳神了。”
他补充道:“殿下您是了解大国师的,大国师一旦开始忧心,就不到黄河心不死,非要想出个结果,否则他不闭眼不睡觉的。所以就遭不住了,僧医来瞧过,就说踏踏实实睡一觉就行。”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是因为时间拖了太久,加上一开始他诡异的颤音,估摸着就算是他自己,他都不信这话。
亭云还未等到**星的态度,他就急了。急着指天画地:“殿下!属下说的句句属实!绝对不是鬼话!”
“行吧,”**星虽然表现得不像是很相信,不过他倒是也有自己的一道逻辑,“我皇兄若是真的病重,你也不至于会心大到给抛之脑后了,看来大概是无恙了。”
亭云松了一口气,这才放心继续问之前在意的事情:“所以殿下......这眼疾,真的不好治吗?”
**星道:“人的眼睛是最为脆弱的,而且保护眼睛的除了那一层薄薄的眼皮之外,别的都没有,眼睛损伤也很容易,构造也复杂,即便是只要是眼疾相关,都不太容易。”
“所以,”**星俯身过来,对着亭云点了点自己的眼角,“这里,眼睛,谁要是能够医术高超到可以治疗眼疾,别说是什么瞎子复明,只要能够缓解一些眼睛的衰老,他都可以财源滚滚一本万利,并且永远不怕别人抢了生意。”
亭云听到这些,脑子里仿佛有个不属于自己的小人在抢答一番,反问道:“那,万一是个不追名逐利的高人呢?”
**星忍不住要笑,也反问他:“你也是高人,你自己将心比心想想,你苦练武功多年,学有所成,凌驾于江湖众多高手之上,你甘心情愿,守着一身绝世武功,就躲在什么深山老林里孤独终老?起码也得去出个风头吧?”
**星说:“你们江湖那个.......什么武林大会,还有华山论剑,还有什么什么会的,说是三年一次十年一次的,实际上若是错开,差不多可以一年好几次了,这不都是给你们留着出风头的么?”
亭云沉默,**星不是江湖,甚至来说他就没有脚丫子沾过江湖的边,对于江湖的了解,大多是他的情报所至,属于他的消息基本都是站在局外人的冷眼旁观,观察出来的结论不好听,但是话糙理不糙了其实。
至于那种什么隐世神医.......这种“神医”好像至今为止都只是存在于一些传说中,且一定是高人,隐居荒郊野岭的,捧着财宝和高官厚禄都求不到,非要有个缘法才算数。
其实这种所谓的传说,听着就假:凭什么呀?凭着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升官发财有什么错呢?读书人寒窗苦读上京赶考,最后高中状元风风光光打马游街,家乡的邻里见了也会夸他有出息,光宗耀祖,这光宗耀祖,不就是发财吗?发了财,有了钱,才能修缮祠堂,建大屋,造福乡里等等,这也不会叫人唾弃什么钻钱眼里。
学医也是这样,医术比起四书五经来说,其晦涩难懂的程度比起那读书人的万卷书还痛苦,有的大夫,到了白发苍苍,也都是手不释卷翻遍各种医术不停歇的,那若是当真学有大成,也可以靠着一身医术升官发财吧?为什么非要躲在深山老林避世呢?
而这些道理,延伸到朝廷和杏林堂,其实也能说得通的。
是啊,大家都不是天生给的那些本事,辛苦得来的本领和能耐,凭什么就不能张扬点呢,考上状元还有黄金屋还有颜如玉呢,当了武林盟主也有绝世好剑呢,那辛苦成了神医,就不能混点金子?
一身医术,不去治病救人吗?避世能救人吗?
至少人间界的大夫就没有兴起这个,人间界出师的弟子,大多都要游历四方,济世救人,去一处地方就要开义诊,一边问诊,一边教授当地的大夫,虽然说不上特别高调,但是要说人间界的医者低调,却也开不了这个口的。
人间界的弟子,好像就没有缺过钱的。虽然钱很俗气,可是要让弟子们各个打扮的不俗,这还是离不开钱的。
想通了这一点,亭云心里就越发对公孙鱼的看法复杂了。
“那若是如此,眼睛如此的难以下手,那公孙鱼,岂不是神医了?”
对此**星不买账:“什么神医,公孙鱼的做法就是以物易物而已,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眼疾之所以难以疗愈,是因为眼球上的经脉和血管分部复杂,而且眼球上那一层状似皮肤的薄膜实在是太过于脆弱,一个下手不稳,就会令那一层薄膜损伤.......但是要治疗眼疾,就非要攻克这一层难关不可。所以这才是困难之处。”
亭云听着这些解释,脑子似乎听懂了,舌头却又觉得自己回答不上来什么东西,他说道:“所以公孙鱼?”
“所以公孙鱼的做法,是略过了这种复杂的过程,直接顺应到了置换上面去。”**星解释,“虽然如此做法也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但是只要掌握了诀窍,规避了厉害之处,uu看书那么,上手要比针对眼球的治疗要容易得多。”亭云不自觉点头,给自己做了个总结:“就是说,公孙鱼是用健康的眼球去换一双不好的眼球?”
等于用珍珠去换一对死鱼眼珠那样?
“差不多,”**星点头,“但是这种做法,所谓的康复,是建立在另外一个人的损伤之上的,就好比让一个断了手的人重新拥有双手,做法是砍下别人的手给那人安上,这不是一个医者该做到的。若是这种治疗方法风靡,那么有权有势的人就会为了自己的权益,去损伤一些无辜百姓的。这是要入地狱的杀生行为。”
亭云明白了。
若是公孙鱼的做法被别人得知了,那么将来一些有权有势的人想要一双好的眼睛,就会直接去民间搜罗健康的年轻人,挖掉对方的眼睛换给权贵者。公孙鱼那边还会费心把自己的一对眼睛换回去,但是等到别的那边,可能就不会去在意对方的死活了。
“更有甚者,”**星继续道,“更有甚者,一些爱美之人,为了得到一双美目,就回去搜罗民间有美丽眼睛的无辜少女,然后绑来抢来买来,挖掉她的眼睛,砍下她的手脚,把所有的可以用到的东西,全部都塞给自己。那么,那少女又算什么?”
亭云回答不出来。
**星吐了一口气,扭头看了一眼窗外,实际上到了下半夜,外头已经没有什么月亮了,他却还是出神了,出神之间,他问了亭云一句话:“你说,他该死吗?”
“第三百七十八章 认祖归宗”
本能的,亭云觉得,当然的,公孙鱼当然该死,可是,冷静下来再想想,如何去断定公孙鱼的死罪呢?
他并没有杀人,甚至关于那七八岁孩童的眼睛的推论也只是推论罢了......告公孙鱼偷窃?偷什么?偷眼睛吗?
这天下律法,有说偷鸡偷鸭偷牛甚至偷人的,就连偷油偷盐的都能寻到对症下罪的条例,可是,有偷眼睛偷手脚的吗?
律法中大概还尚未规定这种事情吧,而且这这眼睛既然都同样大小,又不像是人的皮肤那样有什么特征,如何去判断,那眼窝中的眼珠子到底是原本归属谁的呢?
亭云心想,这些事情大概不需要让他操心,他只需要顺着本意和赵南星回答“公孙鱼该死”就可以了。
同时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丝的不安:早知道他要死,那还不如一早就动手,连累那原本才二十五岁的赵氏,早早就拥有了一双老迈的眼睛。
这眼睛,还能换回去吗?
还有就是,这一种可以置换眼睛的“手艺”,到底是公孙鱼独门呢,还是其实只要是人间界技高一筹就可能偷师的?
若是后者,这隐患就未免太大,那么赵南星要杀掉公孙鱼,有一种的理由就是要杀鸡儆猴,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可能者。
这其实和爱美与否已经关系不大了,这是大大大大的延缓衰老,往大了点说,这是长生啊。公孙鱼已经快要七十岁,七十岁的老者,想要如年轻人那样的活力和从容,光靠紧绷的皮肤和明亮的眼睛是不够的,人老了,骨头也会跟着发脆,心跳也跟不上速度,稍微走一点就会喘,人还会不自觉的发出一种老人才有的特殊味道......而这一切,公孙鱼都没有。
他一定不止只是换了一双眼睛......
想到这里,亭云的脑子都觉得有点抽抽,他克制不住的想:“公孙鱼可真的得死啊.......”
不过他也明白,赵南星的那句话,从来都不是一句正式的提问。
果然,赵南星说道:“他必须死。”
语气肯定,眼神中闪过的杀意明晃晃的亮在那里,待亭云对视上的时候,他已经分不清楚那一股杀意是一晃而过被他捕捉,还是以及深刻其中,就是明示了。
年轻的陌白衣或许是人间界的一股风,来去无踪,留个毫无威胁也只供人想象的传说而已;但是年轻的赵南星却不是,他平日里平易近人温和从容,令亭云觉得,他成为一个权力的掌控者来说,多少有些过于的软和了,他的容貌和很多东西不符合,比如杀戮,比如血腥,残暴,还有杀气。
但是事实上,杀气这种气质,确实可以让一个人从少年瞬间变成男人,这种杀气令人臣服,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亭云情不自禁的跪起,然后庄重的叩下了一个响头。
他说:“好,公孙鱼,必须死。”
.......
公孙鱼是人间界的弟子,虽然出师之后就代表了和人间界划清了关系,但是赵南星依然觉得,他需要去通知一下络央。
是通知。
不是商量。
这一点,络央反应的也快。她眼皮略微抬了一下,手下的剪刀就歪了一点,原本的修理的方向就出现了一点偏差,多剪了一点叶子。
那原本凹成一朵花一样的藤蔓顿时不满意,“哇啊哇啊”的扭动,一朵原本很是漂亮的牡丹花瞬间快要散落成一朵开的过分的绿菊。
络央此刻没有哄那藤蔓的意思,只是作势对那藤蔓举了举手里的剪刀,道:“再啰嗦,我就再一刀下去。”
那藤蔓顿时立刻不动,又重新变回了一朵绿色的牡丹造型。
赵南星失笑,上前把络央手里的剪刀给取了下来,他注意到那把剪刀是竹子做的,入手轻巧,倒也算是锋利,不过闻着不光是竹子的气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草药气息,再看那旁边的藤蔓,络央刚刚在做的就是用这把竹子的剪刀把藤蔓的叶子修建成牡丹花瓣的样子,这把特殊的剪刀,可以让叶片被切割之后很快的愈合,肉眼看去,叶片就如同原本就长成那样。
赵南星觉得剪刀有趣,拿在手里看了两眼,又问她:“你没有什么意见吗?”
“什么意见?”络央不紧不慢道,“是你拿走了我的剪刀我有意见,还是别的?”
赵南星道:“你若是觉得我要杀了公孙鱼这事算是别的,那我问的就是关于这个‘别的’的意见。”
络央:“我的意见实际上没什么用不是么?”
她说:“你已经下定了决定和判断,说不定在此时此刻,你我交谈的时候,公孙鱼已经死了,你与我说这些,不过就是一个通知,既然通知到了,我也知道了,死了就死了吧。我作为神官,去替一个不着调的弟子料理善后,还是可以办得到的。”
.......
一旁的亭云听着,真是有点糊涂,不知道这络央说的料理善后,到底是说的谁。
不过他不敢吭声,也不敢吭声,尽职尽责的当一个隐形人。
尽管如此,络央依然看到了他,道:“亭云侍卫在此啊,看来去奉命行事的不是你咯?”
赵南星接道:“他今日辛苦,就不劳烦他了。”
络央说:“我建议还是劳烦一下为好,公孙鱼的武功不高,但是那也是在你我当年的记忆中,如今多年已经过去,加上当年我们对于他也不算是了解,万一他藏拙呢?或者,不屑于显露武功呢?”
这一点上赵南星还是很肯定的,说道:“这个问题就不大了,对于人间界的弟子来说,难缠的用意都是他们的手段,而不是武功。学业有专攻,擅长一门,另外一门就别想一同精通,除非天赋异禀,一门轻松可达,多出的时间就去专攻另外一门,来一个双管齐下两全其美.......但是公孙鱼,不算是天赋异禀的一员。”
络央道:“那他用毒,也不是一个好惹的。”
赵南星笑道:“真有趣,从一开始我来告知你我要杀了公孙鱼,到现在你劝我去杀的时候小心行事,你都没有问过我,为何要杀他,是不是有什么理由。”
络央却奇怪:“你会因为某种理由,不去杀公孙鱼吗?”
络央说:“我想要你不杀,也有理由说服你——比如说,他是人间界的弟子,你是朝廷的王爷,你对他动手,放大了看就是朝廷针对人间界,这很不好看,你之前让顾悦行不要去京城,就是怕顾悦行上当,被动挑拨到朝廷和江湖的矛盾,如今我也会劝你别杀公孙鱼,别去被动的挑拨朝廷和人间界的矛盾。”
赵南星笑道:“可是你并没有劝我啊。”
络央认真道:“那是因为,现在和你说话的,并不是络央,而是朝华。”
赵南星一愣,继而听到络央继续道:“若是站在神官的立场,自然要公事公办,要调查,要问话,要请来七位人间界中,年岁不一的弟子听审,下论断,然后,由人间界执行。宣其罪过,毁掉他的双手,断他行医的本事,之后,放逐。”
人间界中确实没有诛杀这一项,人间界喜欢杀人诛心,毁了犯事弟子最重要的东西,然后随波逐流,若是就此安心隐世,蝇营狗苟一生也可以,要是心不甘情不愿,死不瞑目于天地间,人间界也不管。可谓是绝情。
但是很少下杀手,对于人间界来说,杀手,太痛快了。不足以作为一套令人畏惧的刑法。
但是.......
络央道:“你应该是知道人间界的流程的,若是你觉得公孙鱼可以让人间界审判,就不会直接说要杀他了。”
此时此刻,赵南星应该拿着公孙鱼的罪证交给络央,然后甩手走人,不必去计较公孙鱼的生死,就算真的很计较,不想他活着浪费空气,也会在人间界处置之后,去捏死他——那个时候的公孙鱼,大概比较一只蚂蚁还不如了。
络央说:“想必公孙鱼的作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所以神官不方便说些什么,作为朝华来讲,提醒一句,公孙鱼不好杀,别惊动了谁。”
赵南星道:“这我知道啊,所以来寻你们。”
络央皱眉:“我们?”
她却看到赵南星笑眯眯的,看着的,却不是自己。
亭云也察觉,赵南星在看那旁边的一株“牡丹花”,实则这“牡丹花”做的并不美,虽然藤蔓极力的把自己的枝条扭动成了牡丹花的形状,也乐意把自己的叶片被修剪,但是国色就是国色,就连宋城画圣都无法临摹出真国色的牡丹来,何况是那眼前这个常年不见天日的古里古怪的藤蔓?
结果赵南星却道:“我要借这朵小牡丹一用。”
说借谈不上,因为这藤蔓本来就不是她的,准确来说,是李奎带出来的。而那李奎,现在还被软禁中,据说他一开始要死要活,结果闹了两天累了,开始要了笔墨纸砚抄写诗句,专门挑写芙蕖或者荷叶的诗句抄,写满了一张纸就挂起来,现在整个屋子都是白纸黑字,不知道的以为在招灵。
李奎自然也不知这藤蔓的主人,于是也不用问他去,赵南星问的,其实是藤蔓本身。
而藤蔓的态度看着也挺明了:在赵南星冲他打量的时候,它就十分的“娇羞”,从一丛端庄的牡丹,扭回了麻绳的藤蔓,差点扭回去了老本行。
看得出来它对赵南星的请求的事情十分的喜悦,很乐意去做这一番的“帮助”。
果然,赵南星问他:“帮我,吃一个人吧?——若是你觉得他不好吃,就绞死他。”
藤蔓同意了,盯着一朵修剪齐全的牡丹花,点地十分的端庄。
于是赵南星一个示意,亭云就递上来了一块帕子:这块手帕上,沾着公孙鱼的血,是公孙鱼第一次挖出自己的眼睛的时候,从自己的眼眶中流出来的。也是亲眼看到公孙鱼用这个帕子,细细擦拭了自己的脸,那帕子十分的精细,且软,一点也不会让丝线伤到脸面。
赵南星把公孙鱼的血给了这个小牡丹花,然后吩咐道:“去,找这个血的主人。”
那藤蔓慎重的“接”过了带血的手帕,然后缓缓的把这个手帕包裹进了“花瓣”中,缩成了一朵花苞。
等到再绽开的时候,那张手帕再次飘落,上面已经干干净净,一点血迹也见不到了。再一转眼,那原本长在盆里的藤蔓脱了根,如蛇一样的顺着半开的门缝从容的游走了。
亭云目瞪口呆,心道这东西都是写什么玩意儿,竟然能够听懂人话?还能行动?
而那边,赵南星和络央的对话则更加的惊悚。
赵南星目送了那藤蔓离开之后,对络央道:“你查处了什么?这几日见你日日都对着那东西。”
络央道:“这藤蔓经过百年,早已经发生了异变,它不光是可以食肉,还能够把吃掉的猎物完全消化,然后在自身的一套系统中叠加,也就是说,它看着是植物,砍断了根茎流出来的也是和植物一般无二的汁液,但是实际上,它应该像一半的人了。”
赵南星:“它吃人了?”
亭云偷偷想着:这个问题的由来应该是从藤蔓有人的思维和听得懂人话吧,可是,狗也能听得懂人话啊......
络央道:“不光是吃人,这百年间,它估计没少被投食,那些地坑里出来的东西,抓了上头的活人去,最后弄死之后,无法处理,就会丢给这些藤蔓。”
络央补充:“这些我都是猜测,不一定是准的。”
赵南星点了个头,道:“地坑中的人,不吃人?”
络央说:“应该不吃人,他们用人投食藤蔓,然后藤蔓结了果子给那地坑的怪物吃,但是不代表这就算是吃人了——这人世间形成千年,脚下哪一寸土地上没有死过人啊,那稻米麦穗的,吸收的不一定是什么养分呢,难道这也算是人吃人么?”
络央道:“而且他们不会吃人,还有一个缘故,是因为他们想要成人,人嘛,都讲究认祖归宗,即便是当了那么久的怪物,这种信念还没从骨子里脱出来。”
赵南星这回点头:“他们已经在这里寻了很久了,到底是寻到了一个。”
络央点头:“红袖。他们找到了红袖。”
“第三百七十九章 月色雪色”
红袖?又关红袖什么事情?
亭云心中困惑,正想要开口问询时候,忽然察觉下摆有一丝的牵动,他以为是哪里来的小狗,下意识低头一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小狗,而是一节人手!
而且就是一节手,从处齐齐刷刷被砍下的手,因为手的高度有限,亭云穿的衣服又是方便行动的劲装,那只手好容易才用食指和中指扯住了亭云的下摆,它拉扯亭云的下摆,并且在亭云不自觉的顺着那股弱小的力道下移的时候,用五个指头逐渐开始攀了上去,等到亭云察觉它的意图,那只手已经快要抓到他的腰带了。
亭云何曾见过这个场面?
当然,他不是没见过断手断脚的,武林杀戮血海中,断手直接飞扑到他面前他都能面不改色的一脚踢飞,可是就没有见过断手热情洋溢的往自己身上爬的!
亭云当场一个原地旋转跳跃,是徒步把那只手给震落下去,结果那原本只是想要轻巧灵活的爬上去的手,此刻察觉到了颠簸,立刻一下子五指紧握,抓了个牢固!
而且它还借着震动的惯性,直接一个上窜,勾到了腰带出,牢牢抓住了腰带!
这下亭云更急了,一度想要抽刀把这手给宰了,但是他忘了,自己当时在跟着赵南星见络央的时候,把佩剑留在了门口,此时此刻只有靴子里的一把匕首,他想要抬腿把匕首抽出来的时候,赵南星终于注意到了旁边像耍猴一样上蹿下跳的亭云。
“你在做什么?”赵南星的表情和语气都透漏着明显的不悦。
亭云为着这种的不悦觉得委屈,下意识的把腰扭给两人看,示意两人自己目前的情况。
结果赵南星什么都没看到,直到身后的络央也探头过去:“.......腰?腰力不错?”
亭云这才发现那腰带上的手不见了,他立刻先绕着腰带的位置抚了一圈,在后背的位置把那只手给抓了出来,如同把人扯到面前那样把那只手给拉了出来:“看!!快看!”
赵南星:“......”
络央:“.......”
两人均是一脸的一言难尽,亭云反应了片刻,才察觉自己的手里牢牢牵着另外一只手,这画面,很像是带着新媳妇见客,他立刻把手里的手甩飞,这一回他看准了方向,把那只手甩到了一旁的圆肚缸中。那缸不知道是用来装冰或者养莲亦或者是单纯用来装画轴的,总而言之,那个缸的深度,正正好困住那只手,那手堪堪就距离缸口一指宽度,除非底下垫底,或者一个跳跃,否则不可能爬的上来。
可是,手会什么跳跃?只能记得在缸底团团转。
亭云的手上,现在还别扭,他还能清楚的回忆到刚才和这只手触摸的感觉:干爽,冰凉,像握着一块不那么凉薄的冰。而且,那手,似乎不像个死人的,因为并没有那么的僵硬。
但是他依然不舒服。心中却并不清楚这种不适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不过络央已经看出来亭云的别扭,于是贴心给他指了角落的一缸水,道:“去洗手吧。”
于是亭云立刻奔去。
等到他好容易又是揉又是搓还用皂角搓的起了很多的泡沫才把手洗干净回来之后,正好撞到赵南星伸手入缸中和那只手交握,那手也跟着回力,呈现出一种握手的姿态。
赵南星和那手交握了很久,之后分开的时候,眉头已经皱起,他对一旁的络央道:“是人活着的时候手被砍下来的。”
络央一惊,看了下那只手手腕处:“没伤痕,皮肉仿佛自行长好,就好像不是被割断的那样。”
赵南星道:“有可能,这手的主人还活着?”
络央想了下,说:“有可能,既然红袖断头可活,想必,这只手也是可以独立行走的。”
络央喃喃道:“难道它是逃出来的吗?”
这个可能性一出,赵南星和络央一个对视之后,视线就齐刷刷的聚拢到了刚刚洗完手的亭云。
亭云被两双眼睛看得发毛,情不自禁的低头打量了自己一番,确定自己的身上没有出现另外一只手或者另外一只脚,这才忐忑问道:“怎......怎么了?”
赵南星道:“你,是直接从公孙鱼的院中出来的?”
“嗯啊。”亭云点头,同时主动补充道,“直接过来的,这,不都是在蓬莱馆么,属下走的是房顶,并未引起别人的注意的。”
今日赵南星留宿在蓬莱馆,让亭云理所应当的跟着自己住下这里,方便探寻,也方便过来汇报情况。当时来的时候并未引起太多的惊奇,只是络央多说了一句:“不是说好了人间界不管事了?”
意思是说人间界既然不管事,那么此刻赵南星的身份就要另当别论:你是以大师兄的身份来呢,还是以赵南星?若是后者,这可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前者就是叙旧,无所谓。
赵南星笑笑,前也不选,后也不挑。
络央也不再多问,人间界中的小医女也就习以为常的安排了原本的院子。络央的院落是蓬莱阁,蓬莱馆的中心位置,蓬莱馆是以重瓣梅花为原型建造的,蓬莱阁为中心,其余的院落以辈分为序列分散,逐渐的远离蓬莱阁。
而公孙鱼的资历虽然很老,但是他却在第三重,而赵南星来的身份是大弟子,陌白衣曾经是神官候选,虽然不讲理,却能够住在距离蓬莱阁近些的位置。
而在纸上花一朵梅花,梅花生出重瓣,可以看到,从蓬莱阁到赵南星的院落再到公孙鱼处,其实是一条直线。
......
络央再看亭云,说道:“你是从公孙鱼的那里出来,然后去见了他,之后,决定杀了公孙鱼,再来我这里来通知我,期间,你没有去过吧别的地方,而且你从公孙鱼处来他那里,不是走路的。对吧?”
亭云点头,同时补充:“扼......其实我们来这里,也不是走路来的。”
络央:“......”
好家伙,怪不得络央没听到那院子的动静。蓬莱阁作为神官的下榻之处,防备能力是十分的充沛的,除非熟悉人间界的弟子,否则他人有心擅入,多半要吃点苦头闹出点动静。但是她记得,赵南星来的时候,像鬼,无声无息的,就出现在了院中。
她当时还在安睡,是那藤蔓穿过幔帐把她叫醒,用自己修剪成毛茸茸的叶片在她的脸上和手上挠痒痒,直到把她叫醒,她披一件晨衣起身,看到藤蔓乖巧的开门,这才看到了院中的赵南星。
此刻已经没有了月光,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月白色衣裳的赵南星,月白色其实和月色并没有实际关系,它近乎于白,却又带着一种很明显的淡色的蓝。
据说古人觉得,真实的月光不应该是全然的白色,应该带一点白日的蓝天的淡色。那若是这样,那月色之下,雪的颜色也不会是全然的白,而是同样带一点点淡色的蓝才对。
此刻在络央的面前的赵南星,反而像是月色和雪色之间的第三种颜色。
这第三种的颜色近乎绝色,此刻温柔而言:“朝华。”
络央顿时睡意与困惑皆无。
***
此刻络央道:“这个东西,不是你的,就是公孙鱼的。”
赵南星道:“当然不能是我的。”
络央道:“那就是公孙鱼的。”
可是亭云却问:“公孙鱼留一只手做什么?”
他突发奇想:“难道是要在他睡觉的时候,还要留着一双手给自己按脸?”
他刚刚看到公孙鱼那一套复杂的过程,不光是要用跑了油的纱布敷脸,之后还要持续性的按摩,还要小心的拉扯眼角的肌肤,让油充分的滋润到每一寸的皮肤里去,可是他的重点又不是单纯只有一张脸,还有手,还有脚,甚至还要扩展到胳膊和腿.......可不得忙死?
若是日日都要如此的精心,光靠两只手如何够?恨不得变成千手观音。
......若是这样想来,公孙鱼藏着几只手给自己做保养,倒也说得过去。
亭云的猜想十分的精彩,甚至自己都想给自己鼓个掌,结果在受到了两人无语的神情中闭了嘴。
赵南星道:“公孙鱼若是敢这么做,也不怕这手在他睡觉的时候把他掐死。”
络央也无语:公孙鱼是喜欢美貌,擅长保养,倒也不至于会这样做——人间界的人不缺钱,要是想找人帮忙保养肌肤,找丫头不就得了,而且还温香软玉令人心情舒畅,总比那冰凉凉的的手要舒服吧?
何况刚刚赵南星握了一把,络央刚想问什么情况,赵南星就不知道是使坏还是使坏,立刻握住了络央的手,她立刻觉得像是被冰包围了一般打了个哆嗦。
这样的凉意,公孙鱼可不会舒服。
行吧,自己的推论就被推翻了。于是亭云继续打破砂锅问到底,两个问题:“所以,第一,红袖怎么了?那地坑出来的家伙,寻到红袖,什么意思?”
“第二,这只手,为什么会在公孙鱼那里?”
第一个问题可以回答。
络央道:“此前,你们的君侯大人,让人查了百年前跌入地坑者的身份,问及身份,来处,故乡,以及,是否还有后人。”
亭云糊涂:“不是说,百年前的地坑塌陷之后,此处就荒芜了么?如今的青果城的人,都不是原本之人了。”
确实如此,群山塌陷之后,此处剩下的村民就举家迁徙了,之后,此地地形变化,逐渐形成了平地,此处渐渐被人发现适合耕种,又发现一处小山,虽然知道了百年前此处有群山环抱,却又发现地陷,但是人们总觉得,此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何况这一座小山能够屹立不倒,必然有福气,很吉祥.......
因此种种,很多人逐渐再次生活了下来,天长日久,此处逐渐从村,变成镇,之后,逐渐成了一座城。虽然这座城经历过无数的荒年,还曾经一度被称为祸害,但是却依然留了下来。
“当年背井离乡的人,后来,大概是有一些回来了。想必,在先人的土地上,多少是有一种执念的。”
本来是一种执念,谁能想到,这土地之下,自己一直以为已经葬身黄泉的“先人”其实还活着呢?甚至,这黄泉,距离这人间,还那么近。
“先人”的后人无数次的回到人间,然后还把人间的人拽去了黄泉,之后投喂给了一些恶魔的藤蔓。而在那些地坑的怪物频繁上来的那个时间段,大概就是青果城当时天荒的时候,那个时候人人都要饿死,失踪的不一定是真的失踪,饿死的也不一定是真的饿死,肉摊上的肉不一定是猪羊鸡鸭......大家只要能吃饱,闻到肉味,是只顾埋头吃的。
还有很多,番邦来的劳工,也会莫名的失踪,而那些劳工,记恨之余,也会让本地人莫名其妙失踪。
这样一番闹剧下去,就诞生了很多明明发生在身边,却谁都懒得计较和追查的失踪。
赵南星说道:“我命人查过,红袖的爷爷,小时候就是被自己的父母举家迁徙来此的,她的爷爷还说过,自己小时候听的说法,是回归故土。所以当年,无论是青果城的天灾,还是最后揭晓的人祸,红袖那一家,都咬牙留在了这里。”
络央却叹气:“还不如走了的好。没想到,红袖一家人经过种种,都能保留一家圆满,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的先祖手上。”
这一点,亭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呢?先祖见到了后人,不应该抱头痛哭?这比他乡遇故知还要激动和难忘不是吗?”
这一点,赵南星和络央早前也思量过:“或许,是先人的好意。”
亭云懵了,好意?
他听到络央继续道:“若是说,你好容易见到了你家失散多年的亲戚,结果却发现他这些年一直在邪魔歪道的熏染中长大,整个人变得不辨是非,而且胡言乱语。那么,你肯定想着,无论是基于什么立场上考虑,都要让他迷途知返的,对不对?”
亭云点头:“当然。”
“他若是修炼了邪门的武功,这武功会让他日后走火入魔,那么你为了他好,就会宁愿废掉他的一身武功,宁愿让他做个废人,都要让他平安是不是?”
亭云迷迷糊糊,有点懂,又有点糊涂,却依然点头:“当然。”
“第三百八十章 适者生存”
话说道这个份上,亭云也算是明白过来了:“所以,那些地坑出来的‘先人’的做法,在我们看来是在杀人,可是在他们看来,却是在救自己的后人?”
赵南星微微点头。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
那些地坑之人百年来在地下暗无天日处生活,一代代经历,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模样,也早就习惯了自己如今的模样,结果百年后,好容易出重见了天日,却发现那地上的人已经“面目全非”,在那些“先祖”后人眼里,这些地面上的人到底是遭遇了什么,怎么生的如此的奇怪,手脚那样的局促,甚至不能自由的灵活的扭动,那么重要的脑子,却大大咧咧的安在最显眼的位置,不光只有一层薄薄的头骨包裹,甚至支撑这重要东西的部位,也如此的脆弱和纤细,那脖子,简直一扭就断,这可如何了得?
所以这百年时间,大地之上,青天白日之下,到底是遭遇了何等的“劫难”?
作为一母同胞的“人”,当然要互相帮助。
可是这一眼望去,受了这种劫难而生的奇怪的简直数不胜数,如同河岸边涨潮被冲上来的小鱼小虾,各个都很重要,各个都需要帮助,可是,如何救的过来呢?
于是只能去先救助自己的“族人”。人是讲究血脉的,在地坑中的那些“人”,大概有什么别的办法去分析“族谱”,然后千辛万苦的去寻找自己的同一血缘的人。
赵南星说道:“当时,你们上来之后,孟百川告诉我说,这地坑中还有活着的人,虽然当时的说法是把那些人都处理干净了。但是我依然还是想着,去查一下那些百年前的后人......”
亭云在一边听了,觉得十分的奇怪,道:“可是这为了什么呢?”
赵南星也奇怪:“什么为了什么?”
赵南星直接问他,而亭云却不敢直接反问回去,他犹豫了一会,才小声道:“就是.......去查后人。”
为什么要去查那些地坑的后人呢?在当时孟百川交代了杀了那些地坑的人的前提下。
赵南星顿了顿,也露出了一点的迷惑:“原因嘛,有些复杂。不过我觉得,知道清楚点比较好。”
络央在一边道:“怎么,你怕回头朝廷中有那地坑的远房亲戚?”
赵南星大概觉得这话很逗趣,于是就笑了,也学着络央一本正经道:“也不是不可能,人么,虽然和有的亲戚八竿子打不着,但是若是非要寻个理由对付我,这远房的也能给扯过来。”
络央道:“谁会那么无聊?朝廷的人都这么无聊?”
赵南星轻声道:“无聊的人多着呢。是吧?”
他后面一句是对着那缸里的手说的,那手还在拼命的往上扒,赵南星见了莫名觉得可怜,伸手,用手指点了一下那手的手背。
那手受到触碰,犹如受惊一般,小幅度的抖了一下,结果一个没“站稳”,给摔倒了。那手似乎会“害羞”的情绪,躲在了缸中的阴影处不肯出来了。
络央看了,道:“看出来了,这手的主人,应该是个姑娘。”
“别胡说,”赵南星无奈道,“这手又没有眼睛,如何知道我是男是女?”
络央道:“看手骨啊,这只手虽然是齐着手腕切下的,但是从手掌的轮廓和走势看过去,骨架很小的,这样小的骨架,身高应该不高,而且你刚才也握了一番了,我就不信你分辨不出来这只手的大概情况。”
赵南星确实也算是有了一点点的底,他于是回答道:“是个年轻人,个子确实不高,而且有过保养的迹象,但是不是个养尊处优的人,手心中有薄茧,位于小指和无名指根下方,这种茧子会形成,原因很多,提重物有可能,练剑也有可能,甚至若是每日练习长枪,也有可能。所以不一定能够分辨出来这手之前的身份。”
络央道:“一个个子不高,身量看着也十分纤细的人,会练长枪吗?”
赵南星也道:“一个身量不高,十分纤细的人,会提重物吗?”
“都有可能,”在两人陷入短暂僵局的时候,旁边亭云弱弱插话道,“江湖中有身段苗条的小侠女,武器是重箫或者长枪,小家碧玉也有漂亮小姑娘,自小早当家,日日提着笨重水桶去水井处打水。”
这一句话,引得两人齐齐看他。
亭云又闭上了嘴——他后知后觉明白过来,赵南星和络央并不是不知道小家碧玉会提水,也不是不知道小侠女会耍长枪,他们只是惯性的斗嘴罢了。
自己呢,则是个没趣的。
自讨没趣的亭云还是有些不解的。
他不解的地方有很多,比如为什么赵南星会突发奇想地去替那百年前陷落地坑者的后人。难道真的是怕以防万一?
可是,以防万一的前提,是有人泄露了地坑中有活人的消息。如今,虽然那地坑中的怪物已经明目张胆到闯入过府衙去掳人,但是根据根深蒂固的观念,府衙上到知府,下到捕快,都没有一个觉得那些人是人。
换个角度来说,毕竟当时杀了地坑中的人的是孟百川那三人,难道信不过,怕万一走漏风声,碰巧那百年前陷入地坑人中有什么后人同样入朝为官之类,怀恨在心?
可是,这想的未免太远,再说了,这种血缘,隔了百年,已经疏远到都可以自由通婚的地步了,而且百年不联系,之后惊觉地坑里有个堂弟表弟什么的,长得七扭八歪,还想把自己的人头扭下来塞你肚子里,估计真的面对面了,也只会掉头就跑,那一身堂弟表弟的,是叫不出来的。
即便是真的查出来那些怪物是百年前陷落者的后人,那么消灭以防惊扰民心也是顺势之举。否则要怎么办呢?难道真的去通知那些后人?让他们把这些已经变成怪物的“亲戚”领回家?
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这堂弟见表弟的......腿脚得利索点才行。
……
正在亭云“胡思乱想”时候,他听到神官问赵南星道:“若是你这个猜测是对的,那么那些怪物,会去一一寻找那些后人咯?若是搜遍了全城发现收获寥寥,只怕会开始扩大范围。”
络央的意思,实际上也是一种提醒,提醒赵南星,若是真的要动手,就要快刀斩乱麻了,若是等到那地坑中的跑出去范围,这麻烦和影响就大了。
别说那地坑里出来的模样都长得奇奇怪怪,能够吓死人不说,随便往那里一站都是能够扰的人心惶惶的鬼故事。更何况若是同时在城中发生鬼故事和无头尸体这两件事情,这就更加的可怕了。回头引发怪力乱神或者是旁的别有用心之人,扰乱朝纲,赵南星这君侯的一身华服,可能络央还没有来得及看一看,就要被扒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一身常服的赵南星,她当然承认赵南星的容貌不需要什么锦衣华服的点缀,可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的话又不是没道理,穿着锦衣华服的赵南星,重要好过披着破麻袋的赵南星好看吧?
目前没有还没有披过麻布袋的赵南星自然猜不到此刻络央在想些什么,只是微微点头,有些疲惫道:“我明白的,但是这城中,百年前的后人,不止红袖一家。”
络央心中紧张,忙问:“还有几家?”
赵南星道:“不是几家的问题,当年此处是村落,生活着村子的农夫,山中猎户,还有.......还有一些山匪,之后发生事情,失踪的人中包括这以上所有,而且山匪中,当时还有一些被掳走的......良家人,且......不止第一次掳走,那些山匪,占山为王许久,仗着密林深深,躲藏了很多年。”
而且百年了,百年间,斗转星移,事态变迁,许多人许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变化。那小村落的村志还勉强可考,可是那山匪来自各处,包括后来一些朝廷要缉拿的要犯。也有的藏匿在此,当年的密林深山,其实变相的就是一处匪窝,剿匪难度很大,而且耗人力物力太多,有的时候,官府也爱莫能助。只能等到那山匪出来作恶的时候,抓到一个立杀一个。
之后,山林陷落的时候,是连同那些山匪都一同消失的,这在当年,很难免扯到了一些苍天有眼和恶有恶报的说法。可是那些被山匪掳走的良家之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根据七零八落的讯息中,被掳走的有一些是路过的婚嫁的队伍,新娘和丫鬟被掳走,连带着一些脸面漂亮的小厮;还有一些著名的大善人,乐善好施,时常救人,山匪也去“光顾”了一下,一把火下去,不知道在场中,何人是死,何人是失踪。
百年啊,百年之前,青果城这片地方,包括周边的一些县中的县衙,勘察案件的能力都是有限的。留下的东西也是有限的。加上战乱,饥荒,天灾等等,留下的有用信息就真的非常非常的少。
所以赵南星如今也是为难,一方面红袖的死让他有了突破口,但是他又十分的矛盾,不愿意这个真的成为突破口。
络央见他神情疲惫,暗自想了一下,道:“如今有两个猜想,一个呢,是那地坑中的,在拿红袖做实验,想要完整的取代别人的身份堂堂正正活在世间;第二个猜想呢,就是他们在‘屠杀’自己有血缘的后人。”
她问赵南星:“你想要哪一个成立?”
赵南星道:“我哪一个都不想要,我最怕的是,这两个推测都成立。所谓两手准备,一来,是转化自己的血缘之人,再到转化旁人,达到他们认为的‘济世救人普度众生’的结果,可是这个难度太大了,普天之下有多少人?要是全部转换,这可能性太低,即便是他们百年来受到局限而困顿思想,可是人多势众的道理就连老鼠和蚂蚁都知道。”
一个执行起来太困难了,所谓改变不了大局,就把自己融入大局呗。
那么既然如此,自然他们也会想着让自己想方设法融入这些人也可以。毕竟过去了百年,或许对于这些人来说,这样的形态已经习惯了呢?他们既然选择要重新生活在天光之下,那就干脆适者生存吧。
......
络央问道:“红袖是当时,谁家的后代?”
赵南星回答道:“红袖的先祖,当年是这里的村民,之前祖祖辈辈都在这里送桑树养蚕的,是养蚕人。据说祖坟就埋在这里,当年随着地陷落入,所以离开的时候只带走了故乡的一捧土。之后,过了一代,老人家临终还是念念不忘,后人在外生活也是不容易的,最后还是想尽办法归了故乡。”
“说来也算是祖宗庇佑吧,之后这里虽然经历过天荒,也经历过父母官被问罪,但是这里的百姓倒算是衣食无忧的,因为战火没有烧到这里来。于是红袖一家人就写了信,让红袖的堂哥,一起搬回来。”
络央道:“那堂哥一家搬回来了吗?”
赵南星说:“红袖堂哥一家,在白县。”
络央问:“未曾遭殃?”
赵南星说:“未曾。十分奇怪。不过也是派了人手暗中保护。”
络央想到:“说来,白县和青果城相隔不远,彼此百姓之间也有往来,通婚之类的也应该有,可是这地坑出来的怪物,好像从来不踏足白县。”
不仅如此呢,那只熊遭到了驱赶,也是直接逃到白县,宁愿被白县的象群殴打,也绝对不回去。令人十分的起疑。
络央猜测:“难道白县中,有什么东西,是地坑那些怪物害怕或者回避的?”
赵南星道:“你也如此猜测吗?”
络央点头。
赵南星于是微微一笑。
既然有了猜测,就不妨亲自来去一场。
赵南星道:“你说得对,很多事情,我们不能够在犹犹豫豫瞻前顾后,我们应该主动出手。”
亭云听了觉得不妙,赶紧再次插嘴:“可是若是真的动了手,百姓会被惊动吧?”
这说来简单,络央道:“那就先让百姓不被惊动就好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感同身受是有屏障的”
这话说的......
再看络央的时候,亭云眼中已经有了点别的意思,就好像一个老人,看一个会夸口的小姑娘一样,又是觉得好笑,却也是那种是善意的好笑。
也不怪亭云,络央即便是背着一个夸口的身份,说到底也就是个二十出头的姑娘家,而且人间界也不是什么玄门秘术之类的邪邪乎乎的地方,特别好解释,就是大夫呗。
一伙大夫,能够成为组织,也不奇怪,行行出状元,各行各业,为了规范自己的门楣,都会有一些祖师爷或者规矩的,就比如木匠,还有鲁班门呢,但是一伙木匠,又能作起什么风呢,人家想要做个门,就给呗。
道理就如同医者界中一样,一群大夫,能兴风作浪吗?而且大夫基本聚体不了,因为矛盾太多历史太长,各自信奉的祖师爷不同,你信孙思邈,我信华佗,别的还会跳出来说只有我觉得李时珍才是最厉害的吗?一边还有人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服气,暗暗的把张仲景的神位在心里供奉的更高......
太夫这一行,同行相杀的水平,比较那些文人还厉害。所以就如同沙一样,两手抓起,就从缝隙中滑落。这人间界也是一个样子,出师之后,就各管各自的,人间界不给你兜底,你要想分一点脸面给师门,师门也接着。但是若是犯了事,师门也是直接一个关门谢客。
.......
亭云回想一番,到现在为止,好像也只有佛门一家,在百姓心中位置,并肩皇权了吧?
那也没办法,人根据佛门的意思,佛陀存在的时间比人都早,更何况皇权,世上先有神灵,之后神灵塑造了人,才有了人间——这人要是想要推翻神明,这不就等于是端起锅吃饭,放下碗骂娘了么。
再说了神佛一向超凡脱俗,最不喜欢沾染铜臭和权利,觉得这是尘埃,还是很重的那种,一旦沾染了,是会影响自己的身体的轻盈的,妨碍飞升。
........想到这里,亭云在看络央,就有点乐了——这人间界,就没法说世上先有的大夫,再有的人。毕竟谁都知道,这第一个大夫,就是神农,神农尝百草嘛。而且神话故事兜兜转转,说的天花乱坠,都把神农氏和炎帝混做一起,简单来说,那也是个上古神灵,说白了,就是上古的神灵下凡,在凡间生活一段时间,然后亲自尝试了人间的百草,把这些经验教授给了凡人,这才有了医药与农。
大夫在人间,只能说是神灵的徒弟,不能够说是后人。
这和“天子”“真龙转世”来说,差了一大截。
既然不是神灵,一个肉体凡身的,怎么就能够做到“不惊动百姓”,而满城搜捕那些怪物?
听了亭云的疑问,络央却看了看赵南星,道:“这个么.......还需要君侯大人配合。”
赵南星似笑非笑,看着是一副已经要猜到的表情,眼中却带着俏皮的困惑:“我?”
当然是君侯。
君侯需要下令,派遣府衙中以及乔装打扮的捕快差役已经士兵,在入夜之后全城查看,看看有没有入夜时候偷偷点灯夜读的学子:把灯吹了;看看有没有在水边洗衣的妇人:防止一头扎进水里溺死;还要看看有没有一些在外纳凉的农人:虽说已经入了薄秋,入夜逐渐寒凉,却也依然有人贪屋外的凉意,搬了竹床在外纳凉安睡......这些,都要一一处理了。
然后,各处关门关窗,府衙封门,衙役兵士警戒,沿着全城围牢,将整个青果城,团团围住,不亚于当年开战攻城。
当然,这一场攻城,受难的绝对不是百姓,也没有厮杀之声。
听起来十分的有趣,亭云跃跃欲试摩拳擦掌:“如此美妙?需我做什么?”
赵南星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转移到了络央身上,结果反问络央:“你需要他做什么?”
结果络央茫然的看了亭云一眼,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赵南星道:“你去问问孟百川,需要做什么吧。”
亭云:“......”
亭云差点气死——别人也就算了,络央也就算了,难道这赵南星还不知道他的底细吗?他可是堂堂一个......堂堂一个连大国师都要刻意归拢的人,结果到了一个小黄毛丫头面前,竟然一时半会想不出可用的地方?简直是叔叔可以忍,婶婶都忍不了。
亭云非常气愤的走了,一路背后,都跟着络央和赵南星的目光。等到亭云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后,络央这才收回目光道:“孟将军应该会让他去看着红袖吧。”
红袖?
赵南星道:“红袖被关押的很好。想要救走并不容易。”
络央摇了摇头,道:“红袖只是个容器,红袖活了,证明实验算是成功了,那红袖肚子里的脑子,就可以装在任何人的肚子里了。他们想要夺走的,如果不是红袖,而是红袖肚子里的东西,该怎么办呢。你想想看,那个关押红袖的笼子,能够关的住一团脑子吗?”
赵南星道:“那么,你要想一想,亭云之前可是江湖人出身,江湖人心中有一股劲,宁可玉碎不能瓦全,他若是发现不能全然护住红袖,那么在最后关头,他是会直接把红袖连同那些怪物要夺走的东西一起毁掉的。”
络央道:“这不好吗?只要那些怪物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进程就会变慢,无论是毁掉他们的东西,还是伤了他们的人手,对于我们来说,都算是胜利的一种,不是吗?不好吗?”
赵南星说不出不好,也说不上很好,不过他依然还是点了点头,笑道:“我现在有些明白,为何当初人间界会选择和江湖交好了。”
络央飞快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明白了?我不明白。”
赵南星依然笑:“江湖人有些冲动,喜欢凭着一口痛快来判断下一刻要做的事情和方向,这种随心所欲,其实是朝廷之人最为忌惮的,并且对于江湖人的那些痛快,朝廷的人实在是想不通——毕竟有些事情,痛快就相当于冲动,冲动是会引发后续无穷的事端的。但是这些事情,一向同样自由的人间界,却能够明白。”
络央不紧不慢,道:“其实也不是这样一回事,因为有的不平,你看不到罢了。比如就好像你,算了不说你。”
于是不说他。
“比如孟将军,到孟将军这个位置,他要领军,要做统帅,要施加威严,那么他的面貌就会变化,大家形容将军,都说是虎虎生威,或者什么三头六臂之类,都是说这人的气场,对吧?”
赵南星点头,他已经明白络央要说的意思了,一个人的面相,是会根据自己生活的环境和职能发生变化的。就比如朝廷中有些人能够从每年上京述职的官员的官袍判断这个人是正直还是狡猾,就从那位官员官服的缝线大小区别就能看出这人是刚正不阿还是卑躬屈膝。
而作为将军的孟百川,本身就十分的威严,即便是穿着寻常的装扮来一个“深入民间”,那其实也是自己认为的表面功夫,他的眉宇,身量,走路的姿态,以及生人勿进的气场——但凡是一个有些眼力劲的街头无赖,都不会自己上前去挑衅。
一些话本中,最爱说一些世家的小姐出门与民同乐遇到无赖调戏,然后同样富贵出身的公子出手相救,其实这个事情在寻常中根本不会发生。那些市井无赖虽然无赖,确实最会看人下碟的,什么人能够招惹,什么人最好遇到了就绕道,有的时候不需要看人,看周围的仆从,马车,轿子就能够明白。如何会去找死,调戏大家闺秀呢?
如此一说,也代表了一个情况:位置做到孟百川这样的人,能够遇到一些在江湖人和人间界的医者来看算是寻常的不平事,他们都遇不到。
即便是遇到了,也只是作为旁观者,无法真的感同身后对方被无赖和琐事不厌其烦的缠身的痛苦,也就无法理解那当时冲动的痛快。
有的时候,平民百姓面对无解的纠缠和麻烦,看不到头,也无法后退,逼到绝境时候,那一股痛快,确实可以和之后菜市口的那一刀相互抵扣了。
......
络央看了赵南星一眼,眼神中无形的透漏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反正归根到底就是:你这个上位者,怎么能够理解寻常百姓遇到无奈之事的无奈呢。
对此,赵南星也很是无奈。
他很想说自己也遇到过这种事情,也能够明白这种无奈的无奈,不过他运气好,即便是没有这个身份傍身,也得到了一次被人路见不平的机会,事后,他也去抹平了那不平之后的痕迹,防止那种冲动带来的无穷后续。
但是这种善后,也就是自己可以为自己善后。旁人,谁能明白呢。
赵南星说道:“是啊,当年,谢明望谢师叔,不也是遇到了这种无解的无奈么。他当时若是遇到个仗义执言的江湖人.......啊,也不一定是好事。”
络央也说:“对,不一定是好事。不是随便一个江湖人,都能够明白谢师叔当年的固执的缘故的。”
江湖人也分地位,寻常的江湖人不需要考量很多事情,说一就是一,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时候也不用顾虑太多,若是名声或者地位在江湖上还不牢靠,也没有重大的师门在后面作为牌匾,那就更加不需要忌讳些什么了。
但是若是顾悦行,亭云这样的,若是当年遇到固执的谢明望,许还能够坐下来,耐心的听一番谢明望的解释,同时,也或许有机会去理解谢明望的坚持。
可是,谢明望当年并没有运气去遇到顾悦行或者亭云——顾悦行在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是个江湖世家的小少侠呢。地位不在位置,思考的方向也是不同的。
在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小少侠,若是遇到了当年固执的年轻医师,许也会交个火。
所以说来说去,讨论这个事情,基本上也是一种无解的。
赵南星无奈笑笑,说道:“算了,白日里好好休息,等到这日头落了,咱们就有事情了。”
这话听着藏了点东西,络央道:“白日里,有别人有事情吗?”
赵南星道:“陈知府的案子,还没审完呢,这城中茶余饭后,还有的聊这事。”
......
果然应验,陈知府一碗早饭还没来得及下毒,赵氏那边就咚咚咚的拍了门,知府府衙门口有惊堂鼓,专门为了百姓状告的那种。但是这种惊堂鼓不是谁都能敲的,一定需要是重大冤情或者大事,而且敲了惊堂鼓,代表告的范围就很大,以下犯上的那种。下官告上级,百姓告官等等,这种属于大不敬,二话不说就要拖进来打个十个板子。
赵氏明白其中道理,不肯再屁股遭殃,直接拍门。
拍官府的门也是大不敬,门刚刚被打开,那个负责叩门的下人就被狠狠左右开弓甩了两个耳光。那下人被打到一边,同时接过了赵氏丢过来的一贯钱,当做是补偿。
赵氏这一次,告的还是人间界。
这告诉一出,围观的早起百姓都惊了:这赵家,真是每每出手,都是大动静。上一次告陈知府,也就是自己的父母官,这一回,告了人间界。
厉害啊厉害。
谁看到了不说一句厉害?
众人议论纷纷,很快议论声都要盖过赵氏的控诉了,陈知府不得不久违的拍了一下惊堂木示意围观者安静,不过他的神情轻松多了,毕竟告的不是自己,他跳出了圈子,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他心头松快多了,当然,五脏庙的抗议多少减少了这样的轻快。
陈知府咳嗽一声,知道速战速决回去继续吃饭是不可能的,只好认命,问案:“堂下赵氏,因何种缘故,状告人间界?”
赵氏看起来精神不佳,很像是几日没睡一个好觉的倦怠,昨天还是白白胖胖的一脸福气的样子,今日两眼之下的乌青却十分的明显,仔细一看,赵氏两眼无神,一副老气横秋的倦意。
陈知府心里一个咯噔,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氏一听,眼泪顿时滚滚落下,他开口,声音也嘶哑的厉害:“我,我要告那个公孙庸医,他口口声声能够替草民治病,结果,收了诊金,现在,不知所踪了!”
“第三百九十三章 圆”
而且眼前的这个谢明望,用一句坊间的话说:“长得就跟个黄花大闺女似的。”
说白了,就是一看就没有成家立业。就好像顾悦行那样,站在孟百川身边一对比,孟百川就像个儿孙满堂的。
但是她印象中的谢明望,现在应该已经儿女双全了。
儿女双全的人,还会生的这样,犹如一只孔雀那样,到处招摇?除非谢明望人品不佳,吃着碗里,还要端锅。
不管是哪一个猜测准确,都对她那个谢明望师叔不利。那还不如对方是冒充谢明望的身份呢。
但是这个人为什么要冒充谢明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又了解人间界,这一切她都没有头绪。如果对方也是同门,那大大方方表露即可,何必要冒用他人名讳呢?若是对方不是.......这个可能性太低了。
人间界出生的医者无法冒充,不光是医术,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由。也不会有人想要冒充,否则.......
“.......否则可就糟糕了。”
络央漏了对方的上半句话,只听到了否则后面的内容。
“谢明望”没有回头,借着络央夜明珠的亮度继续走,他把自己走过的地方都做了记号,用铁石心肠,在石壁的转角处用石头捏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东西。
要的是一朵花,有的是一只小鸭子,有的是丑的很奇怪的兔子,零零碎碎的,就那么好端端地坐在被他按出来的石窝里。
络央终于忍不住问他:“你在这里多久?如何进来的?”
说起来就泄气,谢明望很无语:“我看到一处莲湖,里面有很多莲蓬,正好觉得口渴,看左右无人,就去摘了一朵。”
“然后呢?”总不会是一时脚下失足,滑到湖里,结果被湖中的暗道给冲进来的吧?不过也不是不可能,这连月城附近大大小小荷花池潭水暗流不少。就连他们现在身处的石洞,看着像是山洞一样,其实更像是干涸的暗河的河道。
结果谢明望很快就否定了:“这倒不是,我没有柔弱至此,既然想到要摘莲蓬,当然是要耳听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了。”
络央只好洗耳恭听。
谢明望回答:“我去摘了莲蓬,还没来得及吃呢,结果就被一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大白鹅给盯上了,好生凶悍,一路追着我要啄咬,我大人不计大鹅过,只好躲着走,结果躲着躲着,没留神,一脚踩空,就进来了。”
络央无语半晌,继续问详情:“你到底在哪里踩空?”
谢明望想了想,说:“在那个村子旁边的小树林,长得荒草挺好,结果底下是空的.......哎呀,又是一条死路。”
他后面这句话不是对络央说的,但是他在那条被他定义为死路的前面停下,自顾自的又去了一块石头,揉搓了一番,成了个圆溜溜的石头,他还把石头放在络央面前,问她:“看,像不像月亮?”
络央简直不知道该对这个谢明望说些什么了。
她很少有无语的时候,遇到的顾悦行,孟百川都不算是话多的,哪怕是叽叽喳喳的木呦呦,她也能从容面对,和顾悦行孟百川也没有气氛尴尬的时候。偏偏遇到这个谢明望,尴尬倒是不算是尴尬,只是拳头会发痒。
络央想了想缘由,暂时把原因归结为谢明望的不着调上。
他好像永远不会和自己站着一个调子上,络央说话,谢明望却要唱歌,等到络央好不容易做好心理顺便顺着他起个调子,他却又自己嘀嘀咕咕起来。
偏偏络央又找不到证据证明这个谢明望在有意回避自己的问题。
络央学不会他这个本事,这一言一行都让十分讨打的行为大概是天生如此,络央这种后来人如何努力都不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不如坚信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络央回答:“现在的月亮是弯月。”
倒是谢明望一挑眉:“是吗?我上一次看月亮的时候,那还是一轮圆月呢。”
上一次?什么意思?他已经在这个底下石洞中很久了吗?月亮从圆到缺。大概要十五天前后,也就是说,这个谢明望从上一次的圆月之后进来,直到今日峨眉月被她遇到。
这个石洞,难道是个出不去的迷宫?
络央大怒:“我刚刚掉落的地方就是出口,你为何还要把我带进来?”
这个谢明望是不是傻?兜兜转转了小半月,好容易寻到了出口,又给自己堵死了。
谢明望那边还理直气壮:“我若是不带你进来,你就被砸死了。”
络央再一次无语:“那我们要怎么出去?”
谢明望说:“我怎么进来的,就怎么出去呗?”
络央几乎要气笑:“你若是知道如何除去,又何至于在这里从圆月困到峨眉?”
谈话间谢明望已经将手上的圆月变成了弯月,然后照样在石壁上压出来一个石窝,把那个小月亮小心翼翼放进了石窝里。
他显然是一直竖起耳朵在听络央说话的,当络央说自己被困的时候,他满脸惊讶:“谁告诉你我满月困到了峨眉?”
络央瞠目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确实,谢明望就那么一说,她也就这么一理解。但是.......络央还是想打人。
谢明望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在即将要挨揍的边缘疯狂试探,依然自顾自说道:“我今早才来的,中午寻了个时间出去吃了午饭,晚上吃的馄饨,谁和你说我困在这里?”
络央这下死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不过她还是试图争辩一下:“那你刚刚说,你上一次见到月亮还是满月?”
“是啊!”谢明望理直气壮,“我每日辛苦下来研究此处构造,日出日落,披星戴月,等到我返回上层天地,启明星都出来了,哪里能看到月亮?”
络央已经无力再和他争辩什么了,只是问他:“那么,谢小师叔,您,千里迢迢来此,钻到底下,从圆月钻到峨眉,为了什么?”
谢明望大喜:“小师侄女果然懂事!孺子可教!对了,小侄女,师叔一直没问,你叫什么?”
他恶人先告状:“你看你这孩子,真不懂事,跟着师叔这么久,连名字都不说。”
“你之前可没问我。”
“......”
络央还是回答了:“我叫朝华。人间界医官。师叔,还没回答我。”
谢明望此刻忽然严肃:“师叔觉得,连月城空城案,似乎不是表面那样简单。”
他指了指这周围石洞:“按这石壁石洞情况看来,连月城不久就会消失于平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