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单枪诛双将 虎胆慑龙潭
“报,启禀太爷,嘉定郡守王大人门外求见。”
“哎呦!茂春兄来了!快请!”
公孙泰言毕,兴冲冲来到府门外亲自迎接,两人见面倍感亲切。等进入府中落座,公孙泰满眼欢喜道:“兄长,您怎么有闲暇到小弟这来了,事先也不知会一声,好让小弟有个准备。”
王陵闻言微微摇头,挥手屏退仆役后,才将丢失嘉定被迫降敌的经过和盘托出。
不等他把话说完,公孙泰拧眉打断道:“如此说来,王兄是来劝降的喽!”
眼见公孙泰误会自己,王陵哈哈笑道:“贤弟,莫非在你心中为兄竟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
“哼!我王陵虽然不才,却也知忠臣不侍二主的道理,更何况贤王陛下早年对我有知遇之恩,某有生之年绝不相负。”
公孙泰闻言满面羞愧,懊恼自责道:“兄长,方才小弟无礼,等擒杀刘鲲后,必定登门谢罪。”
“好,今日你我兄弟便齐心协力共除国贼。”
“一切但凭兄长吩咐。”
“嗯!此番刘鲲令为兄前来劝降,你我干脆给他来个将计就计,先将伏兵散于街巷各处,然后再以献城为名,骗刘鲲进入城中,到那时乱箭齐发,此獠插翅难逃。”
“对,就这么办,只要他肯踏入平湖一步,小弟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拉他姓刘的陪葬。”两人商量完毕,分头行事。
按下公孙泰不提,单说王陵回见刘鲲,喜形于色道:“托元帅虎威,公孙泰已经同意投降,此刻他正在平湖城中齐备酒宴,恭候元帅大驾。”
“哈哈哈,好,王公辛苦,等剿灭江东叛逆,本帅一定禀明陛下,为王大人请功。”刘鲲言毕,示意众军启程。
当日傍晚,大军来到平湖城前扎住。眼见城上彩旗飘飘,王陵对刘鲲恭谨道:“元帅,请随小人城中歇息。”
刘鲲闻言正欲点头,忽听徐宁在旁道:“元帅,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末将愿先行一步,以防不测。”
徐宁言毕,面向王陵陪笑道:“王大人,末将只是不放心公孙泰,您不会怪我多事吧!”
“哈哈哈,哪里哪里,小将军心思缜密,不愧是名门之后。”
王陵一边与徐宁虚与委蛇,一边暗自腹诽道:这个小冤家恁地多事,若不遂他心意,又恐刘鲲生疑,不如权且带入城去寻机杀之,再赚刘鲲入内,大事可成矣!”
念及至此,王陵与徐宁并驾齐驱,领三百甲士率先入城。吊桥边,公孙泰未见刘鲲身影,眼神不自觉地瞄向王陵,王陵微微摇头,示意对方不可轻举妄动。
就在两人暗中交流之际,徐宁突起一枪,将身旁王陵扎落马下。公孙泰见状大惊失色,急忙踅转马头往城中疾奔。
徐宁擎枪在手,怒声喝道:“贼子哪里走!尔等小小诡计,岂能瞒过我家元帅!”
话音未落,一道流光电闪,将跑到吊桥中央的公孙泰刺了个前后对穿,死尸翻身落马。
城中伏兵望见二人惨死,正惶惶无措,徐宁怒吼一声飞马上桥,随手抽出死尸上的虎胆玲珑枪。
他一边纵马入城,一边声如霹雳道:“元帅有令,首恶既除,胁从不究,尔等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随着徐宁飞马直进,他身后三百铁甲军犹如一道洪流撞入城中。此时,刘鲲亦跃马扬鞭领军亲至。
平湖城内伏军见到如此声势,早已吓得浑身颤栗,纷纷丢弓弃箭,跪地乞降。至此,刘鲲轻而易举得了平湖,张榜安民,秋毫无犯。
庆功宴上,徐宁禁不住众将烦扰,起身问道:“元帅,您何以料定王陵诈降?”
刘鲲闻言微微笑道:“王陵其人向来标榜忠义,此人早年曾受反王恩惠,我深知他并无真心,令其入城劝降公孙泰,不过是故意为之。此二人见面后,必然相互商量,欲要将计就计,骗我入城。怪只怪他们行事不密,破绽百出,这才被我兵不血刃拿下平湖。”
刘鲲言毕,见众将依然云里雾里,不由得哈哈笑道:“诸位可还记得王陵从平湖归来时的言语,他说公孙泰已经答应归降并在城中齐备酒宴恭候王师。此言似无不妥,却有悖人情,彼一降将不亲至我军以示其诚,岂不令人生疑?”
“再者,徐将军提议先去城中探路时,王陵脸上神情多变,虽然他极力掩饰,却怎能瞒得过我。”
“还有公孙泰,他要是真心来投,便该在王师到来之际列队出迎,岂有在护城壕边徘徊不进的道理。”
“由此可见,王陵、公孙泰所谓献城之举,内中必有圈套,所以本帅密令徐将军猝然发难,趁敌军慌乱失当,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众军闻言尽皆拜服。
庆功宴后,刘鲲单独留下徐宁,对其言道:“眼下平湖、嘉定既得,前面不远便是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险之地剑平道。本帅探知张琦兵进中原时,曾担心战事不利退路受阻,因而特意留下陆羽之子陆闻仲把守关隘。听说此子天生神力,弱冠之年便能生撕虎豹,徒手搏蛟,手中一对熟铜锏更是出神入化,未逢敌手。”
刘鲲话到此处突然仰天长叹道:“嗨!可惜岁月不饶人呐!要是本帅再年轻十岁,定要与他杀个你死我活,分个胜败高低。”
听到刘鲲如此说,徐宁心中火气上涌,俊脸微红道:“元帅,末将不才,愿为先锋,去会会那个陆闻仲。”
刘鲲闻言看了看徐宁,沉吟半晌后缓缓摇头道:“非是本帅信不过小将军,只是此战干系重大,不宜久持,还是密调薛白虎到此,本帅才能稳操胜券。”
刘鲲言毕,作势抽取金批令箭,徐宁见状连忙纵步上前一把按住。
“元帅且慢!薛将军驻守槐山,不可轻动,万一张琦趁隙偷入河西,皇城岂不危矣!”
“哦?那依小将军之意?”
面对刘鲲隐含笑意的注视,徐宁尴尬的搓了搓手道:“元帅,陆闻仲的双锏虽然厉害,可末将的玲珑枪也不是吃素的,只要元帅肯令某为先锋,末将这就去取那厮的狗头。”
“此言当真?”
“军中无戏言。”
“好!徐宁听令。”
“末将在。”
“现本帅命你为开路先锋,限期三日去取剑平道,若是逾期,本帅认你,军法可不认你。”
徐宁闻言生怕刘鲲改变主意,口中答允的同时伸手抢过令箭,满脸喜色夺门而出。
第八十七章你有张良计 我有过墙梯
剑平道是位于吴、童两山之间的深峡,宽仅有十余丈,纵深不下百里,峡谷两侧壁立千仞寸草不生,登高俯视犹如一把利剑自东北方向斜插中原。
陆闻仲负责把守的隘口便依地势建在峡谷中央。按照张琦的部署,隘口前深壕鹿角,荆棘丛生,即防山水,又可御敌,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徐宁领兵到此,将众军驻扎在峡谷之外,他引领数十轻骑入内远远张望,只见木石搭建的隘口上刀枪林立,人影重重,巨大的木质吊桥好似一只狰狞的蜈蚣张牙舞爪悬挂在峭壁之间。
“将军,看前面防守森严,莫说是三天,即便是三个月也绝难得手。”
徐宁闻言脸色深沉,清亮的眸子中透露着昂扬战意。
“报,启禀将军,关隘前有敌将前来窥视。”
“哦?”
陆闻仲闻言不禁眉头大皱,连忙奔上瞭望台仔细观瞧。看罢多时后,他自言自语道:奇怪,眼前这些兵将到底从何而来,事先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
就在陆闻仲暗自心惊时,徐宁催马摇枪来到壕边。
“呔!躲在台上鬼鬼祟祟的可是陆家小儿吗?”
眼见徐宁举止蛮横,陆闻仲冷声喝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乳臭未干竟敢如此无礼。”
“哈哈哈,姓陆的,你给小爷支棱起耳朵听好了,小爷乃是讨逆大元帅帐前先锋徐宁,今奉元帅所差,前来取你狗命。”
不等陆闻仲开口,徐宁继续说道:“尔等都给小爷听着,你们的狗头军师张琦已经兵败伏诛,嘉定、平湖两郡兵马业已弃暗投诚,如今王师大军将至,尔等若不早降,必在天威之下化作齑粉。”
徐宁言毕,隘口内一片哗然。陆闻仲见状,猛然抽出腰间佩刀将面前横梁斩断。随着哗啦啦一阵嘈杂,众军纷纷住口,一边缩颈藏头,一边矮身闪躲着头上冷冽的目光。
“哼!无名鼠辈休要信口雌黄,有本事你就攻杀过来,与本将军锏下见个高低。”
陆闻仲言罢,命人取来酒肉,端坐台上开怀畅饮,根本没把徐宁放在眼中。
徐宁见状只气得七窍生烟,本欲引兵杀上隘口,奈何壕阔水深,只好命人擂鼓叫骂,期望激怒对方前来交战。
面对众军污言秽语百般辱骂,陆闻仲只是自顾自的喝酒吃肉,仿佛老僧入定般波澜不惊。
转眼间已是日影西斜,隘口前叫骂的军卒各个声音嘶哑,嘴唇开裂,可是对面却仍如一潭死水,沉寂得令人头皮发麻。
“将军,看来那姓陆的小子是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不如今夜末将带人偷偷划水过去,趁其不备砍开绳索,放下吊桥。”
“也好,千万小心。”
入夜之后,寒风骤起,令本就黝黑森然的峡谷愈加阴冷。
突然,一阵警铃急响,紧接着隘口内灯火通明,一排排弓弩手倚着石墙乱箭齐发,将尚未游到壕边的军卒射了个千疮百孔,猩红的热血染红水面。
眼见众军惨死,徐宁懊恼得顿足捶胸,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对面,将陆闻仲剥皮剖心,挫骨扬灰。
隔日天明,徐宁单枪匹马前来搦战,陆闻仲却仍如昨日一般老神在在,对暴跳如雷的徐宁不理不睬。
两日光阴似白驹过隙眨眼即逝,眼看限期将至,只把徐宁愁得焦头烂额。突然,他脑海中灵光一闪,咬紧牙关打定主意。
隔日天明,陆闻仲早早起身,本打算继续欣赏徐宁气急败坏的表情,岂料一直等到日上三竿对面还是毫无动静。
“奇怪,这小子又搞什么名堂?”
就在陆闻仲暗自思忖时,忽听一阵锣鼓声响,紧接着对面敌军竟然粉墨登场,在他眼皮底下唱起戏来。
陆闻仲见状微微冷笑,心中暗道:哼!任你小子兴风作浪,老子稳坐钓鱼台,看你能奈我何?”
随着锣鼓声响,剧情展开,渐渐的陆闻仲脸上笑容不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彻骨阴寒。
原来徐宁为了激怒陆闻仲,逼他出战,特意令人连夜将何荣在八公山巧布口袋阵,火烧陆羽,生擒衡鲆的经过排演成戏。
眼见父亲被人算计,兵困八公山,战至最后烈火焚身,尸骨无存,陆闻仲心如刀割,手指徐宁声泪俱下道:“鼠辈敢尔!今日某家不将你剥皮抽筋誓不为人。”
陆闻仲言罢,命人放下吊桥,催马提锏来战徐宁。
看到陆闻仲怒冲冲奔出隘口,徐宁乐得心花怒放,双腿一磕马腹,战马嘶咴咴暴叫,四蹄生风冲到阵前。
两人见面也不搭话,陆闻仲双锏左右一分,上砸天灵,下打软肋。耳听对面熟铜锏恶风不善,徐宁将手中虎胆玲珑枪一抖,霎时间梅花朵朵,六个碗口大的枪花吞吐不定,虚实难分。
陆闻仲见徐宁以攻代守并不意外,毕竟长枪乃百兵之王,不但攻击距离远,而且杀伤范围大,尤其对上短兵器,更是占尽优势。
不等徐宁长枪近身,陆闻仲双锏回防,撩、拨、格、挂。一对熟铜锏好似穿花蝴蝶般上下翻飞,不但将对方攻势悉数化解,而且进退得法,变化多端,若不是徐宁枪法纯熟,手中玲珑枪险些被他用双锏索夺。
交手十余合后,两人各自心惊,陆闻仲惊讶于徐宁小小年纪,枪法造诣竟然如此了得,徐宁暗叹难怪元帅要调薛白虎至此,眼前这家伙不仅气力惊人,一对熟铜锏更是神出鬼没,令人眼花缭乱。
随着时间推移,两人你来我往恶斗四十余合未分胜负高低。借着二马盘旋的空档,徐宁心中暗暗盘算,看来此番不用回马枪实难取胜。
念及至此,徐宁虚晃一枪,踅马退走,只等陆闻仲来追,好用家传绝技取其性命。
殊不知此刻陆闻仲业已打定主意,要用撒手锏暗算徐宁,就在徐宁踅马退走的同时,陆闻仲也诈败而去,两人一南一北瞬间拉开距离。
听到身后蹄声远去,两人同时回头,就在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心底所想一览无遗。
眼见取胜无望,陆闻仲冷哼一声,便要打马折返。
徐宁见状哪里肯依,当即伸手入怀取出一个红布包裹迎风抖开。
“陆闻仲,此物你可认得。”
听到喊声,陆闻仲侧身扬头,只见猎猎西风中红布如火,一副焦黑铁甲赫然入目。
“呔!陆家小儿,看到令尊遗物还不下马,当真是个不孝儿孙。”
听徐宁说手中所持乃是父亲宝甲,陆闻仲哎呀一声,暴凸双眼,手指徐宁颤栗无语。
“哈哈哈,如此宝甲若是入土陪葬,岂非暴殄天物,小爷我不嫌晦气,昨夜取来,勉强收用了。”
徐宁言毕,打马便走,此刻陆闻仲已经被怒火蒙蔽了理智,血红的双眸中除了徐宁手中宝甲,再也容不下其他。
夕阳下,徐宁在前,陆闻仲在后,两匹战马好似两道闪电,眨眼间便已消失在视野尽头。
第八十八章巧思多筹画 鱼目换灵珠
“徐宁,速将我父宝甲还来,否则某家定要把你碎尸万段,砸成肉泥。”
徐宁闻言微微冷笑,一边纵马疾驰,一边回头挑衅道:“陆家小儿,你若有本事尽管来取,小爷我先走一步。”
话音未落,徐宁扭身回枪,用枪尖轻戳战马尻尾,战马吃痛纵跃而起,四蹄撒开电射而去。陆闻仲见状,恨得牙根发痒,快马加鞭紧追不放。两人一前一后,好似两道旋风,一口气跑出五六十里。
此时天色已晚,星月朦胧。正在头前飞奔的徐宁隐约听见河水潺潺,不由得心中一动。又跑片刻,一条蜿蜒流淌的溪水自路旁穿林而过。
“哈哈哈,姓陆的,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小爷今日便发发慈悲成全你吧!”
言毕徐宁单手一扬,将捆扎铠甲的红布包裹抛入溪水。
听到扑通一声,陆闻仲连忙勒住坐骑,此时他已顾不得再追徐宁,匆匆下马抢进树林,跳入溪水,往水花翻涌处奋力捞去。
就在他没入齐腰深的溪水中摸索父亲遗物时,忽听林外战马嘶咴咴连声咆哮,紧接着徐宁戏虐的声音随之响起。
“哈哈哈,宝甲可以还你,不过你这匹板肋黑雕可得归我了。”
陆闻仲闻言大吃一惊,一股寒气顺着脚底直撞天灵。
“小兔崽子,你敢!”
等陆闻仲手脚并用跑到林外,视野中哪里还有爱马的影子,连带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的熟铜锏也一同被徐宁盗走。
面对眼前黝黑空旷的原野,陆闻仲又气又恨,直到一阵冷风吹过,他才激灵灵打个寒颤回过神来。
“父亲,孩儿不孝,连累您入土难安,不过您放心,儿早晚必将徐宁生擒活拿,押到您老坟前千刀万剐,以雪此恨。”
磕罢三个响头,陆闻仲抹去眼角泪水,颤抖着双手解开包裹,此时一副黢黑焦糊的铁甲映入眼帘。随着隐约的烟火气窜入鼻腔,陆闻仲勃然大怒,仿佛一只受伤的野兽连连咆哮。
“徐宁,徐宁!老子不将你千刀万剐,誓不为人。”
此时此刻被他疯狂咒骂的徐宁正怡然自得缓缓前行。
“哈哈哈,今天这笔买卖实在划算,小爷一副破烂铁甲竟然换了你这么个好宝贝。”
徐宁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着板肋黑雕绸缎般光滑的鬃毛,说到开心处甚至调皮的伏下身,用略显稚嫩的脸颊磨蹭马耳搔痒,那神情就像刚刚成亲的少年郎对娇妻发自心底的百般宠爱。
“嘶咴咴。”
经过半夜磨合,板肋黑雕似乎已经认可了背上这位新主人,时不时的打着响鼻儿低低回应。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山谷间激荡的雾气浓稠得伸手不见五指,一阵冷风吹过,隘口上负责值夜的军卒连忙又紧了紧领口,将身体缩成一团。
“哒、哒、哒………。”
随着隐约的马蹄声幽幽传来,原本无精打采的守军瞬间绷直身体,一束束冰冷的目光穿透浓雾,似乎一只只饥寒交迫的野狼在小心翼翼搜寻着可口的猎物。
“咯吱吱,咔嘣。”刀剑轻响,弓弩上弦。
就在所有人凝神以待的时候,一匹通体油黑的骏马自雾气中缓步走出。
“将军,是将军回来了!”
眼见板肋黑雕距离壕边越来越近,就连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的双锏也依稀可见,众军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将军,将军!”
几声轻呼过后,趴伏在马背上的陆闻仲艰难的抬了抬手,随即又无力垂落。
此时有眼尖的军卒指着马腹下不住滴落的血迹道:“糟了!将军受伤了,快放吊桥。”
“吱扭扭……。”
就在吊桥刚刚落稳的一霎那,方才还昏昏沉沉的陆闻仲突然起身挥手道:“杀呀!”
随着一声龙吟虎啸,早已埋伏在暗处的将士仿佛汹涌澎湃的海潮一拥而至,不等隘口上的守军醒过神来,徐宁早已一马当先冲过吊桥,在他双锏之下血肉横飞,小将军如入无人之境。
经过一番血战,隘口上的守军死的死,降的降,被张琦寄予厚望的绝险要塞遂入徐宁之手。
黄昏时分,正自焦急的刘鲲喜获捷报,当即亲率众将赶至剑平道为徐宁庆功。
酒宴过后,刘鲲对徐宁语重心长道:“小将军智勇双全,可喜可贺,接下来本帅欲提兵直入江东,奈何张琦余孽未除,终是后患,因此想请将军扼守此处险隘,即防敌顽又守粮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末将遵命,只要张琦那狗贼胆敢露面,末将定让他有来无回。”
随着徐宁此言出口,刘鲲心头一紧,稍作沉吟后,故意问道:“陆闻仲比将军如何?”
面对刘鲲询问,徐宁虽然一头雾水,却仍实事求是道:“此人武艺与末将不相上下。”
“哦!既然如此,那将军何以胜他?”
在刘鲲平和的注视下,徐宁陷入沉思,考虑良久后,他向上深施一礼道:“多谢元帅提点,末将受教。”
刘鲲闻言微微点头,起身来到徐宁对面。
“忠于职守,公也,骨肉之仇,私也,将军切要以陆闻仲为前车之鉴,因私废公,悔之晚矣!”
“元帅放心,末将明白。”
在得到徐宁承诺后,刘鲲引领大军放心出征。
江宁郡守韩浩听闻刘鲲兵出剑平道初时不信,以为笑谈,后来查实,惊骇欲死。不等刘鲲大军到来,便偃旗息鼓大开四门,亲领属官至十里长亭恭候虎驾。
由于韩浩畏战乞降,刘鲲兵锋直抵序水,与江东诸郡隔河相望。
入夜之后,韩浩在郡守府设宴款待众将,席间特意命人呈上一盘稀罕之物请刘鲲品尝。
刘鲲揭去铜盖,只见眼前一物皮色朱红,大小如拳,浅尝一口,软糯香甜。
此时韩浩在旁陪笑道:“此物名曰金薯,是一无名老卒自海外岛国引入江东。此物生命力顽强,无地不宜播种,而且产量奇高,一亩数十石,胜种谷二十倍。加之润泽可食,或煮或粉,生食如葛,熟食如蜜,只要洗净切片,稍加过火便可果腹,因而它即可解百姓饥苦,又可兼作军粮。反王赵吉得到此物如获至宝,令人大力推广,如今江东诸郡百姓皆有种植。”
刘鲲闻言,端详着手中金薯频频点头。
“韩大人,不知那老卒出海还带回些什么稀奇之物?”
听到刘鲲询问,韩浩想了想,缓缓开口道:“金银珠玉、美女宝器并不稀罕,唯有一份手绘海图堪称绝无仅有。”
“海图?”
“不错,那老卒出海后将沿途岛屿、礁石、海流、水深,以及一路所闻所见,风土人情,尽皆详录成册,堪称无价之宝。”
“噢!不知那老卒是何许人也?现在何处?”
“回元帅话,这个下官实在不知,只是听说赵吉曾有意令其再次带船出海,不过被他以年老气衰,渴望落叶归根为由婉言拒绝,后来便再未听过关于此人的任何消息。”
“如此说来,此人怕是已凶多吉少。”
刘鲲言毕,令韩浩将江东诸事并金薯及其栽种之法一同呈报天子。而他则在江宁整兵备战,为扫平江东,一统山河待机而动。
第八十九章出其不意 攻其无备
咸宁十一年的上元节风雪交加,窗外肆意飞舞的雪花旋转着,跳跃着,它们似乎是在竭力躲避寒风的鞭挞,可最后终是认命般随风飘洒,一团团,一簇簇,归于苍凉的大地和一望无际的荒野。
“雪似梅花,梅花似雪。似和不似都奇绝。恼人风味阿谁知?请君问取南山月。
“记得那年,探梅时节。老来旧事无人说,为谁醉倒为谁醒。到今犹恨轻离别。”
纷纷扬扬的大雪下了一宿,刘鲲亦是杯酒孤灯彻夜无眠。
“大帅。”
“嗯?”
“启禀大帅,刚刚兵部有文书到,陛下命田戎为二路元帅,昭武校尉王世荣为前部先锋,统领马步大军十万,协助元帅平叛江东。”
刘鲲闻言微微点头,脸上波澜不惊道:“如此甚好,眼下本帅身边确实缺兵少将,陛下此举正可解我军燃眉之急。”
刘鲲言毕,令人加紧准备船只木筏等应用之物,只等田戎援兵一到,便要强渡序水,挥师南下。
吴江郡位于序水南岸,与江宁郡隔河相望。郡守樊虎悍勇有余,机变不足。虽然明知刘鲲大兵压境,但他觉得吴江有序水为屏,再加上他手中一条盘龙棍,帐前三千飞熊军,因而并未将来敌放在眼中。
这日正值二月初二,沿河百姓一如往常,纷纷来到序水河边焚香上供祭祀龙神,祈求龙神兴风化雨,保佑百姓五谷丰登。
面对城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飞熊军统领卞闳进言道:“将军,如今大敌当前,百姓繁杂,万一有奸细趁乱混入城中,后果堪虞。”
樊虎闻言哈哈笑道:“右城多虑了,眼下虽然隆冬已过,但是寒意未消,序水冰寒刺骨,人马难渡。另外我听说田戎大军才离皇城,最快也需月余才能到达江宁,况且沿岸船只早已被我焚毁,刘鲲费尽心力也才寻得三五艘,再加上吴江、崃阳、沛城三足鼎立互为依托,漫说眼下刘鲲要人没人,要船没船,就算田戎大军亲至,又有什么可怕的!”
眼见樊虎不以为意,卞闳不敢多言,无奈退后。
“一声霹雳醒蛇虫,几阵潇潇染绿红。九九江南风送暖,融融翠野启春耕。”
惊蛰时节,大雾弥漫,浓雾笼罩下冰冷刺骨的河水好似一把把尖刀,无情削割着尚未完全消融的河道。
“哗啦啦,哗啦啦。”
随着一阵微弱的水流声响,刘鲲身先士卒趟过齐肩深的河水,在他身后数千名将士目光坚定,任由寒风冰水肆意拍打在苍白的脸颊上。
“报,启禀将军大事不好,刘鲲率军攻入南门。”
“什么?”
正在熟睡的樊虎惊坐而起,满脸难以置信的看着报事亲兵。
“小兔崽子,你再说一次。”
“将军,夜深时有奸细砍倒守军,偷开城门,如今刘鲲已经杀到内城,卞统领正在带兵堵截。”
樊虎闻言咬牙切齿的点了点头“好,好,好,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老子正要拿你报功,你倒送上门来了。”
言毕,樊虎抄起盘龙棍,踹开房门,飞身上马直奔城南。
此时此刻,南门处好似一锅乱粥,双方将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刀枪并举,血肉横飞。
“呔!樊虎在此,刘鲲何在?”
炸雷似的吼声过后,众军纷纷退避,刘鲲宝枪一顺提马近前。
樊虎眼见来人白袍胜雪,银甲如电,坚毅的面孔上虽然饱经风霜,但是一双虎目却炯炯深邃,仿佛能够洞察万事万物不怒自威。
“你,就是刘鲲?”
“正是本帅。”
在得到肯定回答后,樊虎深深吸了口气,用力紧了紧手中盘龙棍。
突然,他咆哮一声催马上前,重达百斤的镔铁大棍裹挟着呼呼恶风向刘鲲当头砸落。
刘鲲见状知道对方气力惊人,当下把手中火凤亮银枪一抖,霎时间一团毫光乍现,毫光中七八支枪头吞吐不定,将樊虎身上几处要害悉数笼罩。
面对刘鲲精巧绝伦的回击,樊虎顾不得伤敌,先求自保,连忙撤回盘龙棍全力封挂。
哪知刘鲲枪法变化多端,虚实难测,就在两人兵器相交未交时,火凤亮银枪的枪尖微微一颤,犹如银龙入海掉头扎向樊虎大腿。眼看堪堪扎实,却被樊虎拧腰夹臀险险躲过。
战圈外,卞闳见樊虎仅仅一个照面竟如此狼狈,心知刘鲲无人可敌,于是悄悄摘下铁臂弓,暗取雕翎箭认扣填弦。
此时战圈中刘鲲枪势正盛,樊虎手中盘龙棍虽然舞得风雨不透,但是众人皆知此乃强弩之末,只要他稍有疏忽,便会命丧当场。
“嗖。”
正在强攻的刘鲲猛然听到一声轻响,心中暗道不妙,连忙竭力闪身避过胸口要害。
“噗。”
众目睽睽之下,一支利箭自刘鲲后背射入,肩头穿出。
“大帅!”
眼见刘鲲被敌人暗箭所伤,众军悲呼一声奋勇向前。
樊虎见刘鲲受伤,心头狂喜,卯足全身力气抡起盘龙棍狠狠砸向刘鲲头顶,刘鲲见状微微冷笑,双腿一夹马腹,黄骠马不退反进,刘鲲顺势一招镫里藏身,手中银枪化作长矛,自下而上将樊虎扎了个里外通透。
随着樊虎惨死落马,吴江城守军乱作一团,卞闳麾下飞熊军虽然战力不俗,但最终仍难逃覆灭之厄。
“启禀元帅,暗算您的兔崽子终于被兄弟们给逮住了。”
刘鲲闻言抬头,只见一个面目全非浑身浴血的黄脸汉子被众军推推搡搡来到近前。
“跪下,跪下。”
任凭军卒如何踢打,来人仿佛足下生根,立而不拜。
刘鲲见状微微摇手,随后冷冷问道:“你是何人?难道不怕死吗?”
“哈哈哈,生老病死,天道使然,何足惧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爷爷姓卞名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卞闳言毕,扭头便走,不料刘鲲此时开口道:“卞闳,本帅早就知道你,你本是泰安州人士,幼年父母双亡,是乳母程氏含辛茹苦将你抚养成人。咸宁七年,武场恩科取士,你本已入围前十,本帅对你很是看好,若无意外必可一鸣惊人,可最后关头你为何过卯弃权,实在令人费解。”
听到刘鲲提及过往,尤其是乳母程氏,卞闳停住脚步,声音哽咽道:“慈母病重,无心功名。”
“如此说来,你也是至孝之人,却为何附逆江东,落得个不忠不义之名,上累父母,下祸儿孙,实属不智。”
刘鲲见卞闳垂头不语,又继续说道:“以卞将军之勇武,任一郡统领已是屈才,刘鲲何忍杀之。若是将军肯弃暗投明,本帅愿以身家做保,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卞闳闻言微微冷笑道:“怎么?刚刚那一箭没能取你性命,你就不怕我再起杀心?”
“哈哈哈,刘鲲若德行有亏,天下人尽可诛之,岂惧将军一人乎!”
刘鲲言毕,快步来到卞闳面前,一边为其松绑,一边洒脱笑道:“刘鲲为国求才,思之若渴,况且彼时你我各为其主,换做我是将军,恨不能射得再准些,再深些才好!”
面对刘鲲的真诚与大度,卞闳深感敬服,当即屈身跪倒。
“元帅,末将何德何能,竟受您如此厚待,卞闳此生愿以元帅马首是瞻,刀山火海任凭驱策。”
“哈哈哈,好,好,好。”
刘鲲拉起卞闳道:“接下来本帅欲取崃阳、沛城,不知将军可有良策?”
卞闳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刘鲲笑着阻止道:“右城且慢,不如你我各将心思写于纸上,看到底同也不同。”
在满营众将期待的目光注视下,两人各取纸笔一蹴而就。
面对众人疑惑的眼神,刘鲲与卞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抚掌大笑。
“敲山震虎。”
“树上开花。”
第九十章虚则实之 实则虚之
“报,启禀将军大事不好,刘鲲大军夜渡序水,攻占吴江,樊将军战死,卞闳投敌。眼下刘鲲前部先锋正向沛城大举进发。”
崃阳守将孟绝海闻听此言大惊失色,他心中暗骂樊虎废物的同时,一边令人急往富春求援,一边加派人手打探消息。
次日黄昏,各路探马相继回报。刘鲲先头部队现已围困沛城,守将邓让初战不利,如今正紧闭四门,坚守待援;另有大队人马源源不绝破冰涉水,过河后在吴江城外集结,看旗号似乎是田戎援军。
“不,这不可能,田戎怎会来得如此之快,其中必有蹊跷。”
孟绝海一边摇头踱步,一边苦思冥想,对于探马带来的消息他实在不敢相信。
辽阔无垠的夜空中,一条绚烂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而过,乳白色的星光斜斜洒向东南大地。
夜色中,十余骑人马小心翼翼翻上高岗,借着璀璨的星光向河面凝目张望。
此时夜已更深,本该静谧的河道内却灯火通明,人马喧嚣,那密密麻麻的黑影仿佛群鸭凫水铺满河面。
“将军,如此规模的渡河队伍已经昼夜不息接连数日,据小人估算怕是十万尚且不止。”
听完身边哨探忧心忡忡的述说,孟绝海双眉紧皱,脸色晦暗。沉默半晌后,他偷偷叹了口气,然后对左右低声道:“走,再去吴江城看看。”
吴江城外旗幡招展,车马帐篷连接数里,灯火中成群结队的民夫正顶着凛冽的寒风搭建营垒,搬运粮草。四外游骑列队巡查,一道道警觉的目光时不时扫向黑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将军,天快亮了,我们走吧!”
在随从的连声催促下,孟绝海盯着高高扬起的帅旗点了点头,咬牙切齿道:“看来田戎老贼确已到此,可恨我等竟对其行踪深信不疑,全被那老贼蒙在鼓里。”
孟绝海言毕,带人悄悄退走,他们走后不久,一道黑影从暗处闪出,向着吴江城方向飞奔而去。
“哈哈哈,看来孟绝海已入本帅瓮中。”
“韩大人,此战能胜,汝与江宁守军当记头功。”
韩浩闻言微微苦笑,连日来他麾下五千军马被刘鲲分作两队,一队天明渡河,入夜折返,一队夜晚渡河,隔日夜间折返,如此循环交替,营造出大队人马川流不息的假象。
至于城外民夫皆是刘鲲让韩浩重金雇来的江宁百姓,夜晚混杂在渡河队伍中即壮声势,又可迷惑敌人哨探。
“元帅,您将大部兵马派往沛城,难道就不怕孟绝海领兵来攻吴江?”
面对韩浩的担忧,刘鲲微微笑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邓让其人开心见诚,反观孟绝海却多疑善变,故而本帅顿兵沛城,以实则实之,疑则虚之,因人施策。此正合兵家虚实之道。”
刘鲲言毕,回手指着墙上地形图道:“崃阳以西毗邻富春郡,本帅料定孟绝海听到江宁失守,必然向富春求援,而牛头岭正是援兵必经之路,如今卞闳正领一千精兵埋伏于此,只等敌军来到便放火烧山。当孟绝海知道后路被断,势单力薄自会举兵来投,到那时本帅再令他前往沛城劝降,若能说服邓让自是最好,若是不能,二虎相伤本帅亦无忧矣!”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刘鲲所料,三天后捷报传来,卞闳在牛头岭纵火焚敌大获全胜,来自富春的两万军马被熊熊山火烧死烧伤不计其数,敌将陈彦章、陈彦祥率领残兵败将逃回富春。
消息传到崃阳,孟绝海骇然失神,当日傍晚便令心腹携重礼求见刘鲲,表明归降之意。
刘鲲对来人道:孟将军若肯弃暗投明,本帅自然欢迎之至,不过眼下沛城战事未消,大军围而不攻,非是惧怕坚城利箭,而是不忍伤及无辜百姓。如果孟将军能够说服邓让献城归附,其功莫大焉!”
当夜来人火速折返,将刘鲲所言据实相告,孟绝海虽然猜到刘鲲心意,但是事已至此,他也只好硬着头皮赶往沛城。
二月江宁日日风,春寒未了怯园公。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
沛城被围已有多日,可城外敌军却即不攻城,也不搦战,着实令邓让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日,邓让正在城头巡视,忽见一匹战马自敌军阵营疾驰而来。
“鹏飞兄,可还认得孟绝海吗?”
邓让闻言,向下冷冷扫视一眼,语气不屑道:“你若仍是效忠贤王陛下的孟绝海,我便认得,否则,本将军高攀不起。”
孟绝海闻言心中一沉,不过仍不死心道:“鹏飞兄,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以鹏飞兄的才干……。”
孟绝海话未说完,就听弓弦铮鸣,紧接着一支冷箭擦着他的头皮电射而过。
“哎呀!不好。”
孟绝海惊叫一声,伸手捂住散乱的发髻。
“姓邓的,我好言相劝,你竟敢暗箭伤人。”
面对孟绝海的厉声指责,邓让将手中弯弓猛摔在地。
“呸!你这卖主求荣的无耻小人,复有何脸面在此狺狺狂吠。我邓让堂堂七尺男儿,岂能与弑君杀父的一干禽兽为伍。”
“好,好,好,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就休怪我翻脸无情。”
盛怒之下,孟绝海亲自带兵强攻,一番鏖战从早到晚。入夜之后,南门被破,孟绝海率军杀进沛城,眼见敌军蜂拥而入,邓让面南而跪,大吼一声:陛下,邓让去也!随后,拔剑自刎,死尸倒地。
随着邓让惨死,沛城陷落,其余乡县望风而降。不出三五日,江宁全郡皆为刘鲲所得。
消息传入东阳宫,赵吉大为震怒,他万没想道刘鲲大军来势如此迅猛。就在赵吉汇聚百官商议对策之时,鸿胪寺卿韩丞匆匆入内。
“启禀万岁,东瀛国使者渡边雄一前来觐见。”
赵吉闻言脸色一沉,语气森然道:“他怎么又来了!朕早就说过《海外诸番图册》关乎国本,此事朕意已决,无需再提。”
第九十一章有节竹自立 何须借东风
刘鲲连战连捷的消息传到九江令军心大振。杜江连夜起草奏章,欲领水军逆流而上,与刘鲲大军形成钳形攻势,打江东叛逆一个捉襟见肘,首尾不得相顾。
天子接到奏章后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将几位心腹重臣召至宫中议事。
太师高进率先开口道:“陛下,纵观历史,古往今来还从未有过从水路逆流东征的先例,盖因三峡窄峻、奇险无比,大军千里深入,后无援军接应,前有强敌据险而守,一旦登陆失败,立足不住,就会被逼死在迂回狭长的水道上。依老臣看,扫除江东还需以陆战为主,水战为辅,九江水军只需固守,起到牵制敌人的作用即可。”
“太师所言甚是。陛下天威所至,必将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江东反叛逆天而行,任他有千军万马在王师面前也不过是一盘散沙,不堪一击。”
王珲言毕,斜眼看了看低头不语的卢杞。
“卢大人?”
眼见卢杞依然默不作声,赵检探身问道:“卢爱卿,莫非你对此事有不同见解?”
面对天子垂询,卢杞躬身答道:“陛下,先贤有云: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关于农商微臣还能略知一二,涉及军事方面微臣可就一窍不通了。”
赵检闻言看了看卢杞,又看了看高进、王珲等人。
“江东战事干系重大,容朕三思,再行决断。”
待众人退去后,天子独召卢杞,当夜两匹快马奔离皇城。
隔日大朝,天子驾临德阳殿,文武百官山呼万岁。
“各位爱卿,九江都统杜江,欲领水军逆流而上,与陆路大军两面夹攻共同平叛,不知各位爱卿以为如何。”
众臣闻言争先开口,不过大多赞同高进所言,以陆战为主,水战为辅,总之九江水军不易轻出。唯有少数几人认为江东水网密布,单靠步骑作战很难施展,若无水军配合,战事拖延必久,一旦双方打成消耗战,中原腹地兵力不足,恐怕会被异族乘虚而入。
就在双方各执己见,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九江郡守庞文以杜江私自征调沿江各地船夫,滋扰百姓浪费钱粮为由,弹劾杜江的奏章飞马入都。
赵检看罢尚未开口,杜江的奏章又已送达龙书案上。
杜江上书天子,再陈利害,与此同时极言叛军势盛,惟有水战得利,方可深入,实不宜遽减水手。
赵检将两人奏章遍视群臣,随后下诏道:“郡守庞文习用步骑,不晓水战,九江之事,皆由杜江为重而已,庞文毋得掣肘。”
咸宁十二年三月初,田戎与刘鲲大军会师于吴江。二人约定兵分两路,刘鲲北进汴州,田戎南取淮阳。与此同时,得到天子支持的杜江也在积极备战。他请庞文率领两万步骑镇守九江城,自己则亲帅水军三万去攻打峡口要塞。
峡口是九江中游一处曲折狭长的水道,左边连接西岸的祁门山,右边连接东岸的狼牙山。古水经有云:险水束于祁门、狼牙之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自从薛胜去年得了此处险隘,便在原有基础上精心扩建。如今江面上不仅横驾了浮桥,更设立多处关楼、瞭望台、箭塔与攒柱。木质攒柱上还钉了很多锋利的大铁钩,船只一旦被其勾住,便动弹不得,只能任人宰割。除此之外,薛胜还背靠险山连营数十里,以防陆路之敌。
面对这条全方位立体式的防线,杜江水军想要重夺要塞难如登天。
虽然江东水军占尽地利,但是杜江能够位列五虎也绝非泛泛之辈。在他接手九江防务这一年的时间里,杜江一边与敌军周旋于风浪之间,一边暗地里打造了一支由近百艘楼船与千余支冒突露桡组成的精锐水军。
所谓冒突露桡是杜江亲自设计的一种小型突击战船。此船将水手密封在舱底、外边只能看见桨楫,在船体表面不仅蒙有铁皮,而且还开有弩窗矛穴,小巧灵活,机动性极强。
同年五月初,杜江与诸将商量,欲破峡口,唯用火攻。于是他以重金招募勇士,乘冒突露桡逆流而上,去烧毁浮桥。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短短数日便有三千余人应征,副尉林平自告奋勇为先锋。
这日子夜,林平率众弃岸登船,只等杜江一声令下。
黎明时分,风平浪静的水面突然刮起西南大风。原来杜江久居江畔,精通天候,他早已算准了这日风向,眼见大风狂急,浊浪喷空,正是火烧峡口的大好时机。杜江手中令旗一指,千余支冒突露桡仿佛离弦之箭直奔峡口,其余大小战船紧随其后。
波涛起伏的江面上,一众勇士借着狂风鼓动征帆,催橹亟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往浮桥冲去。
清晨的江面,水汽弥漫。有江东水军瞭望兵隐约发现天边密集出现的黑点。
“大家快看!那是什么?”
随着一声惊呼,瞭望塔上众人齐齐注目,这时有人小声嘀咕道:“不会是敌人水军杀过来了吧!”
“别急,等看清楚再说。”
在江东水军的印象中,敌人是逆流而上,一时半刻难以接近,结果他们却忽视了风向的作用,稍一犹豫,竟让敌人冲到眼前。
“敌袭,是敌袭,快鸣锣示警。”
随着一阵急躁的锣声响起,江东水军纷纷进入战斗状态。然而此刻为时已晚,只见一支支轻便小舟眨眼间便已冲到浮桥近前,好在桥前密布攒柱,小舟皆被锋利的铁钩挂住,不能再进。
看到敌船受阻,塔楼与浮桥上的守军趁机乱箭齐发,密密麻麻的箭雨射得船中众人不敢露头。与此同时,峡口要塞水门开启,一支支满载精兵的快船鱼贯而出。
对面林平见状心中大急,如果己方船队被围,此战休矣!
“各位兄弟,我们可是被杜将军寄予厚望的勇士,岂能窝在这舱里做缩头乌龟。”
吼声过后,林平冒着漫天箭雨立于船头,左手持盾护身,右手点燃火炬向浮桥抛掷。其余众人见此纷纷效仿,在付出了巨大伤亡后,终于将浮桥引燃。
这下江东守军可乱了阵脚,只见火借风势,风助火威,熊熊烈火越烧越旺,不仅将浮桥烧断,更快速蔓延至塔楼,霎时间黑烟弥漫,整个江面一片火海,旋即桥楼崩塌,声势惊人。
杜江遥见火龙飞舞心中大喜,急令全军顺风并进,一时杀声震天,长驱直入。
第九十二章明枪容易躲 暗箭最难防
峡口水战由于江东水军猝然遇袭,准备不足,再加上过于倚仗浮桥要塞,结果被杜江一击即溃。
守将翟平战死,副将秦潼被俘,其余兵将或死于烈火,或溺于江水,折损殆尽,唯有数百人见势不好,在副尉葛云周的带领下驾驭快船往江关逃窜。
葛云周前脚才至江关,杜江水军随后杀到,面对敌军近乎变态的猛烈攻势,江关守将冯浚根本来不及组织起有效抵抗。午夜时分,江关易手,冯浚惨败,只身驾船逃往莱湖。
一日夜间,峡口、江关两处险隘相继失守,令平江都督薛胜大为震怒。他一面严令莱湖守将陶嵘全力死守,并杀冯浚以儆效尤,一面调兵遣将星夜驰援。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杜江水军并未顺流而下,乘胜去取莱湖,而是连夜逆流而上转入霈水。
眼下雨季未至,霈水不丰,杜江便留下楼船为后援,只领万余精兵以轻舟快艇一路激进,兵锋过处,势如破竹,旬月间竟狂推八百里,令天下侧目。
前线水军捷报频传,天子大喜过望。这日听说杜江再占邵宁,赵检不免有些洋洋得意,就在他大宴群臣,酒兴正浓时,忽有八百里加急飞马入都。
“启禀陛下,西北急报。”
眼见兵部侍郎郑剀满脸慌张,仪态尽失,席间众人纷纷变色。
“郑大人,何事如此慌张,惊了圣驾,你担待的起吗?”
郑剀闻言忿忿撇了王珲一眼,随即屈膝跪地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说道:“陛下,西北急报,回褐金月纠结十万部众兵出铧犁城一路攻掠中原,如今长平关被破,南阳、北丘、陵鳢先后失守,宁城告急。”
郑剀话音刚落,就听当啷一声,赵检手中酒杯坠地。
“没想到回褐如此狼子野心,早知如此,当年朕真不该心慈手软,许其复国。”
赵检言毕,目视高进等人道:“江东未平,西北又起,不知各位爱卿有何高见?”
就在高进、王珲等人面面相觑时,卢杞上前一步道:“陛下,如今我军大部皆在江东,即便速归业已不及,而镇南府前番又抽调三万精兵支援临陉关之战,眼下实在不宜再动,至于拒北城不但要时时提防羌人南下,更是远水难解近火。”
卢杞话未说完便被王珲打断道:“卢大人,照你这么说,这也不能动,那也不能动,可现在整个中都府将不过十,兵不过万,如何抵御回褐入侵,保护皇城安危?”
卢杞闻言不慌不忙道:“王公稍安勿躁,且听本官把话说完。”
“陛下,此番回褐趁虚而入,来势汹汹,微臣以为想要退敌,唯有平西都护薛礼可担此任。”
“薛礼!”
“此人勇武过人又兼具韬略,确实是不二之选,可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眼下槐山营中只有五千军马,即便连同朕的卫军都交给他,也不过才两万余人,如何抵挡敌人十万之众?”
听到赵检的担心,卢杞微微笑道:“陛下,卫军是天子最后的依仗,怎能轻易予人。”
“微臣的意思是,从平西府抽调五万精兵,汇同薛将军前往宁城驰援。”
“平西府?”
看到赵检眉头微皱,卢杞缓缓说道:“陛下是在担心柔然浑水摸鱼?”
不等赵检开口,卢杞又继续说道:“对此陛下大可放心,谷浑王车士昭英明睿智,唇亡齿寒的道理他一定深知,绝不会坐视柔然借机壮大。”
“陛下若不安心,可派一近臣前往谷浑说项,先剖析利害,再许以重礼,谷浑必然鼎力相助。与此同时,陛下另遣一特使携厚礼前往沙鞑国示好,请求沙鞑施以援手,只要其肯提兵东进,剿灭回褐后所得的一切财物、土地,皆归沙鞑所有。”
“哈哈哈,好,好一个慷他人之慨,解旁人之囊,爱卿所言甚合朕意。”
翌日清晨,天子下诏,鸿胪寺卿陈韫前往谷浑,兵部侍郎郑剀出使沙鞑,千牛卫将军高克让替换薛礼驻扎槐山。薛礼则引本部兵马火速赶往宁城。另有度支侍郎王骦统筹粮草辎重等应用之物。
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大陈朝东西皆有战事,王骦每日里忙得如陀螺一般,不得片刻清闲。饶是如此,他却依然故我,事事亲力亲为,大到金银百万,小到粟米一斗,但凡出库入库全部登记在册。
盛夏酷暑,燥热难耐,薛礼一路催兵猛进,短短八九日竟横跨千里,终于在回褐大举进攻之前赶到宁城。
“哎呀!薛将军您可来了!”
眼见薛字大旗下一员虎将威风凛凛,宁城守将潘凤喜出望外。
“末将潘凤拜见都护大人。”
“嗯,起来吧。”
潘凤起身后看了看薛礼身后的队伍,面显犹豫道:“不知都护大人此番带来多少兵马。”
“吾自有精兵三千,另有平西府五万大军已星夜兼程前来相会。”
“平西府?”
猛然听到平西府三个字,潘凤忍不住失声惊叫。
“将军,平西府据此路途遥远不说,单说回褐占据陵鳢、南阳,扼阻要道,平西府之兵安能与将军相会于此!”
薛礼闻言淡淡看了潘凤一眼,随即仰天狂笑。
“哈哈哈,本将军自从军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区区回褐宵小何足道哉!漫说还有援兵未至,就算仅有这三千人马,蛮族异类能奈我何?”
眼见薛礼如此张狂,潘凤无奈的皱了皱眉头,不再言语。
等返回府邸后,潘凤找来心腹韩彬诉说心事。韩彬听到薛礼仅带三千军马来援,不免骇然变色。
“将军,由此看来朝中兵源已经枯竭,根本无力抗衡回褐攻势,与其城破身死,为人陪葬,倒不如……。”
潘凤闻言轻轻摆手,随后看四下无人,凑到韩彬耳边道:“实不相瞒,本将军心中亦作此想,奈何薛白虎凶名赫赫,若无十足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听到潘凤担心,韩彬微微点头,忽然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将军,末将有一计,可令薛白虎死无葬身之地,不知将军肯听否?”
“哦!愿闻其详。”
“将军可立即修书一封,趁夜密呈回褐先锋佘洪,一面在信中表明心迹,一面请他明日前来搦战,薛礼狂妄自大,听说敌人前来挑战,必然亲自出马,到时候我们趁机关闭城门,断其退路,到那时漫说他是薛白虎,就算天上星君,也注定难逃一死。”
第九十三章浮云任飘荡 铁骨铸钢魂
“报,启禀将军,回褐先锋佘洪城前搦战。”
潘凤闻言与韩彬对视一眼,然后转头对薛礼道:“都护大人,您看……。”
不等潘凤把话说完,薛礼微微冷笑道:“哼!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既然这厮自己找死,本将军便发发慈悲,亲手送他归西。”
“对,对,对,将军虎威,末将等早有耳闻,此番出战必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听到潘凤连声恭维,薛礼得意地哈哈大笑,一面令人点兵备马,一面神气十足的对众人说道:“尔等尽管在此等候,看本将军如何阵前斩将杀敌。”
薛礼言毕,飞身上马,他将手中金锤左右一分,扭头对身后众军道:“来呀!随本将军出城迎战。”
随着潘凤一声令下,城门大开,薛礼一马当先冲过吊桥,另有三千军马如狼似虎紧随其后。
“呔,对面的人听着,本将军乃是平西府大都护薛礼,薛白虎,尔等若想活命速速退兵,否则休怪爷爷锤下无情。”
眼见薛礼在阵前耀武扬威,潘凤嘴角微微上翘,挥手示意守军关闭城门。
随着一阵吱扭扭的声音响起,原本四敞大开的城门快速闭合,与此同时,悬落在护城壕上的吊桥也向上高高扬起。
“潘凤,汝这是何意?”
面对薛礼怒目凝视,潘凤嘿嘿冷笑道:“薛大人,卑职此举也是没有办法呀!眼下回褐大军兵锋正盛,所向披靡,为了城中千万军民的身家性命,本将军只好委曲求全,归降了女王陛下,至于您嘛!只好自求多福喽!”
潘凤言毕,韩彬令左右乱箭齐发,与此同时,佘洪将手中大刀一举,高声叫道:“儿郎们,随我杀呀!”霎时间,数千回褐兵将蜂拥而上,扑天盖地。
眼见前有敌军潮涌,后无退路存身,万般无奈之下,薛礼只得引领众军绕城而过,往济安方向落荒而逃。
看到薛礼所部兵马旗鼓尽弃,溃不成军,佘洪心中狂喜。
“哈哈哈,儿郎们!与我追呀!生擒薛礼,踏平中原!”
随着佘洪一声令下,回褐大军紧紧咬住薛礼兵马,死追不放。双方人马追的追,逃的逃,仿佛两条翻滚的蛟龙搅起漫天烟尘。
大约追了半个多时辰,前面两座大山拦住回褐追兵的脚步。
“报,启禀将军,薛礼带着手下人马逃进山间小路。”
佘洪闻言,一边凝目打量,一边问身旁向导。
“此处是什么所在?山间小路可有险隘?”
“回禀将军,此处两座大山,一是鸡冠山,一是虎头山,两山之间并无险隘,只有一条清屏谷,虽说蜿蜒曲折却仅有数里,出了清屏谷不远便是济安城。”
“哦?”
听说山间并无险隘,佘洪心中大定,看来薛礼是要由此逃往济安,俗话说,打虎不死,后必伤人,眼下可是除掉薛白虎的千载良机,绝对不能放过。
念及至此,佘洪将手一挥,对身边众将道:“继续给我追,今日不杀薛白虎,决不收兵。”
话音未落,有偏将悄声进言道:“将军,兵法有云:逢林莫入,逢水慎渡,不如末将自领一支军马前去追击……。”
不等来人把话说完,佘洪将手一摆,自信满满道:“不必,薛礼猝遇急变,焉能有备?莫非他真是天上星君,能够未卜先知?”
佘洪言毕,眼中冷光一闪,咬牙切齿道:“哼!就算他真是白虎降世,老子今天也要拔下他几根毛来。”
清屏谷宽不过十余丈,长不过四五里,狭路两侧山石陡立,草木杂生。佘洪一边打马急行,一边暗暗心惊。此谷虽不甚险要,却最宜藏兵,如果敌人预先设伏,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佘洪心烦意乱之际,忽听左右两侧高山上一阵铜锣声响,紧接着伏兵四起,自上而下的巨石滚木犹如霹雳雷鸣,无孔不入的羽箭流矢仿佛暴雨倾泻,突如其来的猛烈攻击令回褐兵将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不要慌,都不要慌,随我冲出谷去。”
佘洪一边急声呼喝,一边舞动大刀飞马前冲。堪堪来到谷口处,迎面冲过一匹战马,马上之人银盔银甲素罗袍,手中一对金锤令人望而生畏。
“贼子哪里走!本将军在此等你多时。”
话音未落,两道耀眼的金光犹如飞火流星砸向佘洪头顶。佘洪见状不敢怠慢,连忙双手握紧大刀奋力相迎。
当的一声霹雳炸响,佘洪就觉得虎口迸裂两臂酥麻,一向乖巧听话的大刀就像是活了一样,险些从手里弹跳而出。
没等他回过神来,薛礼一招流星赶月,两柄金锤一前一后,又到眼前。
“哎呀!不好!”
佘洪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想要挥刀格挡,可惜两条胳膊又胀又痛,根本不听使唤。
慌乱之中就听喀喀两声脆响,佘洪身前铠甲碎裂,胸口凹陷,死尸抛飞落马。
“住手。”
随着薛礼一声断喝,人声鼎沸的山谷瞬间沉寂下来。
“尔等主将已死,何不早降?”
回褐兵将眼见佘洪惨死,又见薛礼威风凛凛立于夕阳,仿佛雷神相仿,一个个吓得心胆俱裂,再加上四外伏兵不知凡几,一时斗志消弭无人敢战。
等收缴完降兵军械甲衣,薛礼令副将岑善长将近三千回褐兵将密集于谷内,悉数射杀。
昏黄的落日下,薛礼引领大军原路折返。行进途中,岑善长疑惑问道:“将军,您与潘凤素未谋面,何以断定其心必反?”
面对众将崇拜的目光,薛礼缓缓回应道:“此番回褐入侵必然蓄谋已久,面对如此强大的敌人,潘凤孤军守城本就心惊胆寒,当他得知自己日夜期盼的援军仅有寥寥数千人时,心中会做何想?面对敌众我寡的危局,我自己尚且没有必胜之心,遑论旁人。”
眼见众将尽皆沉默不语,薛里忽然提高语气道:“贪生畏死本是人之常情,但是大家别忘了,我们是军人,军人就要有军人的骨气,军人就要有军人的气节,大义所在,敌虽千万吾往矣!”
薛礼言毕,众军肃然,月夜中这支队伍就仿佛出鞘的利剑,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第九十三章孤军驱骄虏 偏师解国忧
黎明时分,天色朦胧,一支全副武装的队伍高举回褐火云旗,风驰电掣来到宁城关下。
“报,启禀将军,追击薛礼所部的回褐大军已经折返,现在城外等候。”
一夜未敢安睡的潘凤,听到回褐军马返回,瞬间打起十二分精神。他一边兴冲冲奔离府邸,一边安排厨下杀猪宰羊犒赏三军。
“吱扭扭,喀拉拉。”城门开启,吊桥下落。
眼见迎风飘摆的火云旗下,一员大将横刀立马耀武扬威。
虽然此时天色尚早,晨雾朦朦,看得不太真切,但潘凤凭印象判定来人必是回褐先锋佘洪无疑。他与韩彬对视一眼,两人急忙忙出城来迎。
“哈哈哈,将军辛苦,看将军春风得意,想必此战缴获颇丰。”
听到潘凤恭维,来将微微挥手,原本阵型紧凑的队伍忽的从中间一分为二,紧接着一匹黑色战马电射而出。
“呔!兀那贼子,你看某家是谁?”这一声怒吼仿佛晴天霹雳,将潘凤与韩彬吓得僵立当场。
“佘将军!这、这、这……。”
潘凤眼望佘洪,手指薛礼,一时间面色苍白,语无伦次。
“哼!瞪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是谁?”
话音未落,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抛落在潘凤、韩彬面前,看到眼前人头翻滚两人瞬间醒悟过来。
“哎呀!不好!”
就在他们转身要逃的一霎那,薛礼催马赶到,虎头啸天锤左砸右打,将这两个无耻鼠辈立毙当场。
城头守军望见主将惨死,登时大乱,薛礼趁机猛催战马撞入城中,其余众军紧随其后蜂拥而入。
“首恶既除,胁从不问,胆敢负隅顽抗者,格杀勿论。”
薛礼此言一出,宁城守军纷纷丟枪弃剑,跪拜乞降。
此时天色渐渐明朗,负责留守陵鳢的副先锋裴罗早早起身。
“报,启禀将军,上峰昨夜大破陈军于虎头山,生擒薛礼,歼敌无数,如今已兵进济安,上峰令将军尽起本部兵马前往宁城为后应,以策万全。”
裴罗闻言不禁喜形于色,高兴之余他突然一拍脑门,满脸疑惑道:“不对,我军若是开拔,陵鳢何人驻守?”
面对裴罗疑问,前来传令的小校屈身拱手道:“将军无需多虑,上峰已经将捷报呈送大王,并请大王抽调南阳之兵暂驻陵鳢。”
“如此甚好,只不知彼处军马何时能到。”
“将军放心,战事紧急,南阳至此不过百里,傍晚时分定可到达。”
裴罗闻言微微点头,一边挥手示意小校下去休息,一边传令所部军马整装待发。
时近傍晚,裴罗接到探马回报,一支约有千人的队伍正从南阳方向疾驰而来。
至此裴罗心中大定,他领本部军马三千出离南门前往宁城,令其侄裴勇并两百军卒开启北门接洽南阳之兵。
裴罗前脚离开陵鳢,岑善长假扮的南阳军马便长驱直进。初时,裴勇尚不觉如何,可是随着众军蜂拥入城,面对那些好似尖刀般的目光,裴勇心中疑云顿起。
“尔等且住,你们是何人麾下军马?”
听到裴勇喝问,岑善长满面堆笑来到切近,就在两人距离拉近的瞬间,一道冷光横空出世,把裴勇砍翻在地。其余众军看到主将动手,纷纷抽出刀剑将裴罗留下的两百守军剿杀殆尽。
定更时分,裴罗领军赶到宁城,隔着护城壕向上望去,只见昏黄摇曳的灯火之中,一队队回褐兵将正在城头往来巡视。
“站住,尔等是什么人?”
“征南副先锋裴罗受上峰之令前来宁城驻守。”
“夜色昏暗,请裴将军近前搭话。”
裴罗闻言提马上前,仰头说道:“裴罗在此,你是何人?”
“哎呦!原来真是裴将军到了,末将宁城韩彬,未曾远迎,望乞恕罪。”
“来人,速开城门,恭迎裴大将军入城。”
听到对方称呼自己为大将军,裴罗心中暗自窃喜,脸上亦颇有得色。
“来呀!随本将军进城安歇。”
裴罗言毕,一马当先踏上吊桥,就在他穿过城门的那一刻,阵阵酒肉香气扑面而来,这时由副尉程颐假扮的韩彬快步迎上。
“哈哈哈,听说大将军要来宁城驻扎,末将等早已备齐牛羊酒肉,恭候将军大驾。”
“哦!韩将军有心了。”
“哪里哪里,以后末将还需大将军多多提携。”
程颐一边说着客套话虚与委蛇,一边引领裴罗往城主府方向缓行。等到回褐大队人马全部入城后,有城上守军匆匆来报。
“启禀将军,城外发现数匹轻骑绕城窥视,不知有何企图。”
程颐闻言连忙对裴罗告罪道:“大将军,末将军务在身,不便相陪,还望大将军多多包涵。”
裴罗见状微微挥手,示意程颐尽管离去,无需多言。”
等程颐走远后,裴罗环顾左右,只见街巷两侧商铺林立,商铺门前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将四周景物照得纤毫毕现。
“将军,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经过旁人提醒,裴罗脸上瞬间变色,就在此时一阵催命锣陡然敲响,紧接着屋顶房檐各处角落伏兵四起,密密麻麻的弩箭犹如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几轮箭雨过后,街巷上死尸满地,鲜血横流,有些头脑灵活的想要窜入商铺躲避,可是刚刚近身便被暗藏其中的伏兵,用长枪利矛扎了个前后通透,惨死当场。
星河璀璨,新月如钩,薛礼面目表情默默注视着眼前修罗炼狱般的惨境。凝视许久后,他缓缓吟诵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经过连番算计,薛礼终于在回褐面前站稳脚跟,并依托陵鳢、宁城交相呼应,固守待援。
十余日后,平西府五万大军在韩延章、韩延平兄弟二人的统领下如约而至。
此二人本是刘鲲旧部,后跟随薛礼转战多年,不但武艺出众,而且忠心耿耿。
双方军马汇于一处后声威大振,令回褐大军原本嚣张的气焰不得不有所收敛。
第九十四章风卷边塞云 雾锁关山月
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
不知不觉间,薛礼驻守陵鳢已两月有余,在这段时间里金月女王与大元帅金池各率五万大军增援南阳,双方攻防转换互有胜负。
“将军,据哨探回报,近日南阳周边府县皆无异常。”
薛礼闻言微微点头,口中自言自语道:“奇怪,前些日子回褐大军尚且攻势频繁,最近怎会如此平静,这其中必有蹊跷。”
“程颐。”
“末将在。”
“你立即挑选几个精明强干的哨探深入敌后,务必要查实敌军动向。”
“喏。”
眼见程颐大步离去,薛礼用手指揉了揉眉心。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连日来敌人实在是过于安静,令薛礼压力倍增。
“将军,这些日子您太累了,不如末将陪您四处走走。”
听到岑善长的建议,薛礼深吸一口气道:“好吧!那就出去走走,我们到陵鳢已经有些天了,却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座千年古城。”
青石铺就的街道上,薛礼与岑善长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两人一边各处打量,一边低声闲聊。
此时虽然战事未平,但大街上依然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沿街商贩的吆喝声,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时不时还有阵阵香葱炝锅的味道窜入鼻腔,令人不觉食指大动。
“善长,你我整日窝在军营里,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这烟火气了。”
“是呀!将军,每每听到这街头俚语,末将都倍感亲切,就仿佛回到了老家一样。”
薛礼闻言拍了拍兄弟的肩膀,轻声说道:“怎么?想家了?”
眼见一向勇武果敢的岑善长竟然羞赧的挠了挠头,薛礼哈哈笑道:“你小子怕是想媳妇了吧!”
“没有,绝对没有。”
面对薛礼戏虐的注视,岑善长尴尬的舔了舔嘴唇道:“经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想她了,以前在家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拾掇两尾鲑鱼,熬上满满一锅给我打打牙祭,啧、啧、啧,那味道美得很!”
就在岑善长满脸回味之际,喧嚣热闹的街市忽然涌起一阵骚动。紧接着无论是逛街的百姓还是叫卖的商贩,都仨一群俩一伙的往城南跑去。
“怎么回事?”
不用薛礼开口,岑善长早已混入人群一探究竟。
“将军,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这回兄弟们可有口福了。”
看到岑善长满脸欣喜的模样,薛礼不禁轻笑着微微摇头。
“真的!将军,听说这两日南门外的锥子河里突然涌现出大量鲑鱼,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河道,人们都抄家伙逮鱼去了。”
“哦?”
薛礼闻言不禁一愣,沉思片刻后,他将手一挥道:“走,我们也去瞧瞧热闹。”
片刻之后,二人来到锥子河畔,远远望去只见水花翻卷,人潮涌动,听到消息的人们或盆或桶,或捧或抱,一个个浑声湿透,忙得不亦乐乎。
“呦呵!这么多人!这么多鱼!”
眼见众人捕获颇丰,岑善长也忍不住跃跃欲试。
“将军,这鱼可不小哇!我们也下河摸几条吧!”
“将军?”
岑善长连说两遍,薛礼却仿佛灵魂出窍般毫无所动。
“将军,您怎么了?”
随着岑善长轻轻一推,薛礼猛然惊醒,紧接着他一把抓住对方胳膊,急声催促道:“不好,快跟我我。”
“哎!怎么了?将军!”
此时此刻薛礼心焦如焚,他一边拉着岑善长飞奔,一边连声说道:“时值深秋,鲑鱼洄游,可眼下锥子河中却有大量鱼群聚集不前,如此反常,必有缘故。”
“啊?”
看到对方依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薛礼眉头紧锁,不再多言。
等返回军营,薛礼急忙将地图展开,手指沿着锥子河流域一路滑动,最后停留在锥子河西北源头西拉木河一带。
“来人,马上派出所有哨探不惜马力火速赶往锥子河上游,一旦发现敌人踪迹即刻回报。”
“喏。”
“来人,通知韩延章、韩延平,速来见我。”
“喏。”
“岑善长。”
“末将在。”
“立刻遴选三千精骑,每骑配战马两匹,明天养精蓄锐,自后日清晨起,士不卸甲,马不离鞍,时刻备战。”
“喏。”
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透过薛礼紧张甚至有些慌乱的神情不难判断,此事一定非同小可。
“将军,出什么事了?”
随着一声惶急的询问,韩氏兄弟旋风般冲入大堂。
“你们来看,这里是我军所在,这里是回褐势力范围,西拉木河源自回褐喀拉尔山北麓,流经五城八郡东流入海,我们眼前的锥子河便是它的主要支流。”
“刚刚我和善长看到锥子河中鲑鱼群集,可如今正是鲑鱼溯游而上繁殖产卵的季节,若非受到人为惊扰,鱼群绝不会顺水而下聚留不前。”
“因此我推断,回褐人很可能兵分两路,一路在南阳与我军相拒,一路偷渡西拉木河,东出马鞍山,奇袭福安郡,福安郡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距离皇城不过咫尺之遥。一旦敌人诡计得逞,社稷危矣!”薛礼言毕,韩氏兄弟脸上同时变色。
韩延章一边抹着额头冷汗,一边焦急说道:“将军,怎么办?如今中原战力枯竭,皇城四周要兵没兵,要将没将,这可如何是好!”
“是呀!就算我军此刻火速回援,时间上也来不及了呀!更何况还有南阳之敌虎视眈眈,只要我军一动,他们必然全力追击,到时候别说解救皇城之危,恐怕自身也难保全,这下可要了命了!”
听到他们二人的担忧,薛礼脸上神情更加沉重,沉默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已经派出所有哨探深入敌人腹地,此事尚未查实,但愿是我杞人忧天。”
入夜之后,薛礼遥望东方,神色黯然。刚刚他已经将心中忧虑拟写公文,并令人快马加鞭呈报兵部,但愿他的提议能够引起朝中大员足够重视,否则情势激变,后果不堪设想。
第九十五章秋风起太平 劲气动河山
“嘶咴咴。”
翌日午夜,突如其来的战马嘶鸣声令薛礼浑身一紧,不等他冲出大堂,浑身汗透的程颐便飞一般闯了进来。
“报,启禀将军,回褐大军之一部,十余日前连夜北上,现在不知所踪,末将已经令人继续探查,目前还没有确切消息传来。”
薛礼闻言微微点头,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盯在地图上,看着横贯东西的马鞍山主脉怔怔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令他猛然回神。
“将军出大事了!”
眼见韩氏兄弟与众将惶惶而至,薛礼原本焦躁不安的心情反倒瞬间沉静下来。
“可是上游有了确切消息。”
看到薛礼稳坐帅位,不动如山,韩延章深吸口气,慌乱的心境也跟着缓缓平复。
“将军,七八日前确有大队敌骑悄悄穿越西拉木河,虽然不知道他们有什么企图,但是应该与将军所料不差。”
韩延章言毕,薛礼虎目如电扫过在场众将。
“如今乾坤震荡,社稷将倾,若让蛮夷入主,汉家绝祀,堂堂七尺男儿,复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岑善长。”
“末将在。”
“立刻集结队伍,与本将军奔赴皇城护驾。”
“韩延平。”
“末将在。”
“天明之后,你带领一万步卒精锐经西门出城,在城外十五里老爷岭安营扎寨,务要坚固营垒,多立篷帐,令敌人畏惧我军鼎足之势,不敢轻举妄动。”
“韩延章。”
“末将在。”
“给你留下一万老卒驻守陵鳢,每日晨昏操练,不得懈怠。”
“程颐、罗宪。”
“末将在。”
“令你二人各领五千精壮之士,明晨随韩将军一同出城,等入夜之后,再沿安西道轻身急进,务必要在十日后赶到京西摩云岭一带。记住,军马到后须在深夜子时点燃三处篝火报备,若有贻误,军法从事。”
众将领命各自散去,薛礼带着三千精骑蹑足潜踪悄悄离开陵鳢,直到距城五里外才策马狂奔,向着皇城方向星夜驰援。
“秋风起太平,劲气动河山。偃松千岭上,杂雨二陵间。低云愁广隰,落日惨重关。此时飘紫气,应验真人还。”
“陛下,兵部侍郎郑剀有密奏呈上。”
“哦?”
赵检闻言急忙起身披衣,将内侍手中的奏章匆匆抓过。
随着一行行文字入目,赵检修长白皙的手指微微颤抖,突突跳动的烛火下,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由青变紫,由紫变黑。
“啪。”
眼见天子暴怒,挥手将面前烛台扫落,内侍吓得脸色如土,汗如雨下。
“立刻宣高进、王珲、祁善、卢杞、进宫见驾,朕要在一炷香之内见到他们,去,快去!”
在赵检近乎癫狂的咆哮声中,内侍们疯了一般冲出宫门,消失在黑暗之中。
片刻之后,以高进为首的几名重臣风风火火齐聚福宁宫。
“陛下,老臣等见驾来迟,罪该万死。”
眼见高进作势欲拜,赵检不耐的挥了挥手,口中烦恶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朕的江山眼看不保,哪还有闲工夫跟你们扯淡!”
赵检言毕,将郑剀的奏章狠狠丢在高进面前。
高进见状先是偷偷扫了眼其余几人脸色,然后弯腰把奏章捧在手中凝目细瞧。
“啊!”
随着高进一声惊呼,细密的汗珠瞬间爬满他褶皱的脸颊。
“老太师,出什么事了?”
听到卢杞低声询问,高进眉目立变,盯着不明所以的卢杞愤愤说道:“郑侍郎已经查实,如今执掌回褐兵权的金池元帅就是当年东宫匪首,曾化名刘鹏的前楚太子。”
高进此言出口,卢杞脸色一僵,随即紧皱双眉道:“没想到前楚余孽竟与回褐狼狈为奸,看来此番又是一场恶战。”
“哼!要战便战,难道我大陈天朝还怕他异族宵小不成。”
“祁将军所言甚是,其实蛮族异类不过是疥癣之疾,怕只怕有些人心怀叵测,生变于肘腋之下。”王珲言毕,整座福宁宫落针可闻。
“王大人的意思是?”
“哈哈哈,卢大人不必多心,本官只是心忧社稷,就事论事罢了!”
“陛下,薛将军虽与匪首刘鹏有旧,但微臣愿以性命作保,薛礼为人忠义,对我大陈绝无二心。”
“哦?但愿如此吧!”
就在两人针锋相对之际,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如飞而至。
“报,启禀陛下,大事不好!”
眼见王槐跌跌撞撞跑进宫门,所有人的心脏就如同被一双大手紧紧攥住,凝固的窒息感令人头皮发麻。
“慌什么?出了何事!”
“陛下,刚刚接到福安郡急报,不知从何处冒出大量回褐骑兵,正铺天盖地往皇城方向杀来。”
“什么?”
赵检闻言猛然起身,难以置信的眼神定定盯住王槐许久许久,最后颓然落座。
“报,启禀陛下,太仓州急报。”
突如其来的一声高呼令赵检身躯一震,紧接着他缓缓抬头从牙缝中艰难的挤出一个字。
“讲。”
面对天子野兽般的凝视,前来报事的兵部左侍郎祁钰双唇嗫嚅半晌,竟无一字出口。
其兄祁善见状,连忙快步上前,狠狠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哎吆!”
祁钰惊呼过后立马回过神来,他双膝一软跪地疾呼道:“陛下,薛礼反了!”
“啊?”
祁钰此言出口无异于晴天霹雳,不仅将赵检吓得面无人色,其余众臣也都骇然失声。
“祁侍郎,军国大事不容儿戏,你说薛礼造反,可有实证?”
祁钰闻言一边跳脚,一边抖手道:“哎呀,卢大人,这种事情若无真凭实据,谁敢胡说八道,兴兵犯上可是要祸及九族的!”
“陛下,如今薛礼不在前线御敌,却领数千精骑向皇城逼来,太仓郡守尹彪上前查问,不想却被那厮一锤砸死,连尸首都被踏成了烂泥。”
“陛下,薛礼擅离职守在先,无召入京在后,又残害朝廷重臣,这不是造反又是什么呀!陛下!”
祁钰言毕,卢杞就觉得眼前一阵金星乱闪,还没等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听天子冷声喝道:“卢杞,这就是你口中的忠臣良将!你可还有话讲?”
卢杞闻言连忙双膝跪地,向上叩头道:“陛下,罪臣识人不明,愧对皇恩,眼下唯求一死,无话可说。”
第九十六章愁鬓逢秋色 丹心照月明
陵州乃东南众水之枢纽,以此为顶点,江东境内溪流河渠辐辏而至,形同一个巨大的扇面。平江都督薛胜深知此地紧要,一旦敌人水军由此溯流而上,便可渗入江东诸郡各个角落,如此则大事去矣。
为了抵御杜江所部,薛胜调集重兵在此严防死守,誓要将陵州打造成江东第一要塞。
咸宁十二年秋,杜江率军长驱直入,取浔阳,夺南川,进广渠,不过月余便攻占建安郡大部,兵锋直指陵州城下。
虽然一路攻杀势如破竹,但是杜江并未因此轻敌。他心里明白陵州城乃江东枢纽,山高水低,仰攻不利,而且城池坚固,粮草充足,急切之间绝难攻下。
于是杜江与诸将商量,不如绕开陵州,偷渡吴溪,直取紫阳。而从江东腹地前往紫阳城共有三条水路备选。
其一,循彭河北上,可至饶城,出紫阳之北,俗称“内水”。
其二,从湖口溯江而上,直抵紫阳之南,俗称“外水”。
其三,由陵州西进,再由萍沱江北上而趋紫阳,俗称“中水”。
在这三水之中,又以“内水”即彭河一路最快,也最能出乎薛胜预料。而且彭河中分滁阳,沟通南北,两岸物资充足,粮谷甚丰。另外沿途还有两大重镇,即下游之江川,上游之涪郡,其中江川为五溪汇集之所,素享东南米仓的盛誉。如果能够占据江川,收其粮谷,再北上涪郡,则可尽夺紫阳之险,即便薛胜有关张之勇,孙吴之谋也无能为也。
一番分析过后,杜江果断做出部署,他留副将晁弘领精兵五千与薛胜隔江对峙,自己则亲率余部八千余人并各地降卒两万余沿江北上。
晁弘闻言觉得此举极为不妥,便开口力劝道:“将军,建安郡乃新降之地,况且其首府陵州尚存,我军需留军马驻守各处约束众心,而将军非但不如此,反而抽调各县降卒共同北上,万一战事不利,降卒临阵倒戈,则将军危矣!将军前线若危,我后方必然不稳,一旦建安各府县突然人心反复,与陵州之兵内外夹击,岂不陷我军于绝地?况且将军此去引数万之众,粮草辎重势必不足,若短时间内无法拿下沿江重镇,又该如何?”
听到晁弘担心,杜江哈哈大笑道:“希元勿忧,降卒不坚,吾可速战;粮草不足,吾可取敌!”
于是杜江不顾兵家大忌,悍然率军急进,以闪电战偷取吴溪,并攻破其西北重镇阳曲,缴获稻米数十万石。
与此同时,刘鲲在北路取得汴州大捷,兵锋直指紫阳西北屏障宁湖,田戎所部亦在淮阳有所斩获。
面对三路大军的迅猛攻势,紫阳城中君臣惶惶,人心纷乱,甚至有人提议迁都望海郡暂避刀锋,万不得已之时亦可驾船出海,避祸存身。
这日,杜江正率军往江川急进,忽然连接天子三道急诏,令其见字收兵,不得寸进,火速回防,戍卫京畿。
眼见天子急诏,金字耀眼,杜江心中虽有千般不愿,却也只好含泪回军,至此一统山河的大好形势,顷刻间化为泡影。
三日后,杜江所部水军悉数撤回江北,甫一上岸,未及站稳,便有内侍携天子诏书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九江都统杜江,勤勉笃行,勇武有谋,屡立奇功,朕心甚慰。着吏部从重议奖,特加封明威将军,继任莱西郡守。钦此。”
听完诏书内容,杜江如遭雷击,呆愣许久之后才怅然若失道:“微臣杜江,谢主隆恩。”
随着杜江迁升,九江防务仍由郡守庞文主持大局。他接手后第一件事,便是令副将晁弘遴选五千精骑星夜驰援皇城,庞文则自领两万精兵紧随其后,以防有失。
“报,启禀大帅,在我军东南百余里发现敌骑踪迹。”
刘鲲闻言不禁一愣,卞闳在旁诧异道:“大帅,我军侧翼有田帅大军守护,如今敌踪乍现,此事恐有蹊跷。”
“嗯!再探再报,务须查明敌骑来历、动向。”
“卞闳。”
“末将在。”
“传我将令,大军原地设防,以待不测。”
“喏。”
片刻之后,众军刀剑出鞘,弓弩上弦,数万人的队伍眨眼间结成三才大阵,远远望去仿佛一座钢铁堡垒,令人触目惊心。
黄昏时分,终于有哨探飞马回报。
“启禀大帅,五日前田戎元帅突然下令撤军,一昼夜间大军竟急退三百余里,如今淮阳之敌以大将潘岳为首,引步骑三万余正向我军侧翼杀来。”
“什么?田戎撤军了?”
随着一声惊呼出口,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在孟绝海身上。
刘鲲目光如炬,环视众将道:“田元帅仓促撤军,想必是中原生变,如今局势未明,我军亦不宜轻动。”
“曹雄。”
“末将在。”
“你即刻带人快马赶赴江宁,令韩浩将近来中原大事悉数报来。”
“喏。”
“其余众将各司其职,晓谕三军就地安营。”
当夜,刘鲲在巍马坡扎住大军,等候曹雄消息。
隔日午后,曹雄单人独骑带箭折返,面见刘鲲道:“大帅,江东水军逆流而上,如今不止阻断序水,更攻占吴江、沛城,富春陈延章、陈延祥降而复叛,诈取莱阳,莱阳守将马翼战死,守军伤亡殆尽。”
“什么?”
惊闻噩耗,刘鲲如坠深渊,沉默许久之后才咬牙说道:“敌人水军肆虐江河,杜江何在?”
此时此刻不止刘鲲心中疑问,满营众将无不暗恨杜江无能,不但令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化作云烟,更令数万大军陷入四面楚歌的绝地。
当日深夜,有人急报刘鲲,孟绝海领本部军马弃营而走,投宁湖去了。刘鲲闻言并不意外。
孟绝海兵至宁湖求见郡守冯懑,言明自己暂降刘鲲实为无奈之举,冯懑虽然表面收容不计前嫌,但是心底却恨其不忠,暗地里命人实时监视。
当日午夜,城外射入数封秘书,有守军拾获转交冯懑。
然而冯懑查验书信,内中仅有白纸一张,上面竟然全无字迹。就在他疑惑不解时,被他倚为心膂的陆闻仲接过白纸置于火上,霎时间,有三更、南门、举火等字样浮于眼前。
三更时分,宁湖城上灯火摇晃,片刻后,城外荒野中也燃起一支火把,与之交相呼应。紧接着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轻微响起,黑暗里闪现出一道道模糊的人影。
“呸!无耻小人,你可还有话讲。”
面对冯懑冷声喝问,孟绝海正要辩解,冷不防脑后刀光电闪,就听咔嚓一声,好大一颗头颅翻滚落地,死尸被陆闻仲抬脚踹下坚城。
时近午夜,北风忽起,乌蒙蒙的铅云铺满夜空。
“大帅,他们回来了。”
“嗯。”
刘鲲闻言只是微微点头,便不再言语。
“大帅,接下来我军该往何处?”
面对卞闳纠结的目光,刘鲲并未直言,而是抬头望向黑沉沉的夜空。
“寒冬将至,皇城此时怕是已经飘雪了吧!”
随着他低哑的声音出口,温暖如春的笑容在刘鲲脸上轻轻绽放,笑到浓烈时,一滴清泪悄然划过他饱经风霜的脸颊。
“两处相思同沐雪,也算与卿共白头。”
第九十七章残阳照玉阙 剑气满京畿
晓看夜听落寒声,带雨随风若雾横。平地尺为天下瑞,日光玉洁更多情。
一场初雪过后,满目银装素裹,然而面对这晶莹剔透的大好河山,天子却神情悲愤,怒火中烧。
昨日午夜,本就焦头烂额的赵检再闻噩耗,北平郡守曹安假借救驾之名,行谋逆叛乱之实,不但斩杀武胜关守将马铖,更打出灭陈复楚的旗号,引领本部兵马向皇城疯狂扑来。
惊闻曹安叛国,朝野震荡,只因此人身份太过特殊,他是前御史曹容之子,与英宗同困北国的宜妃之弟。
就在赵检暗恨自己有眼无珠时,视线尽头忽然涌现出一条黑线。随着大地震颤黑线渐渐断裂,从初始的蝇头大小迅速膨胀到豆粒相仿,紧接着显出身形的骑兵队伍往两旁迅速闪开,后面排成方阵的步卒刀枪林立,迈着整齐的步伐向皇城迅速逼近。
眼看大战将至,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城上守军不畏惧回褐骑兵的冲击,却对那些步卒肩扛手抬的攻城器械肉跳心惊。
“陛下,敌人即将攻城,为防不测,还请陛下回宫安歇。”
“哈哈哈,回宫?”
赵检闻言仰天长笑,笑声过后他满眼酸楚道:“事到如今,朕回不回宫又有什么分别。”
皇城外,雪地中,数匹战马踩踏着皑皑白雪昂首前行。
“曹将军,今日一战是我大楚复国之战,更是复仇之战,老夫为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
“老将军放心,曹氏一门多年来忍辱负重,就是为了今时今日。”
“只可惜天不假年,家父无缘见此大快人心的盛况。”
曹安言罢,望向前方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嗜血凶残。
“杀。”
随着他一声雷霆怒吼,万余精兵在漫天箭雨的掩护下,推着冲车、抬着云梯,高举盾牌向护城壕冲去。
眼见黑压压密麻麻的敌军蜂拥而至,城上弓弩齐发,漫天箭雨在雪地上铺开一张绚丽凄美的大网,网格中鲜血飙洒,寒梅绽放。
经过整日强攻,曹安所部在付出巨大伤亡后,终于逼近皇城根下。
“兄弟们,随我杀上城去,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杀呀!”
曹安一声怒吼过后,跨过尸山血海的军卒们,纷纷挥刀斩断云梯绳索,失去束缚的云梯仿佛毒蛇般猛然弹起,梯前的铁钩就像突出蛇口的两支毒牙,狠狠插入城墙缝隙。
“上!”
话音未落,曹安身先士卒,口衔钢刀飞身而上,其余众军见状士气高涨,手脚并用紧随其后,远远看去好似一群山间猿猴在林木间辗转腾挪。
城上守军见状,连忙将烧得滚沸的热油向下倾倒,与此同时更有火箭如雨,滚木惊雷。
攀爬云梯的众军虽有盾牌护身,但是热油砸落四外喷溅,只要沾上一星半点儿烫伤处便会立刻鼓起硕大的水泡,疼痛难忍,即便他们竭力蜷缩身体躲在盾牌后面,却仍然被泼洒喷溅的沸油烫得哀嚎不止。
惨呼方起,火雨又至,顷刻间风助火势,火借油威,浓烟滚滚,烈焰飞腾,一个个火人不甘嘶吼着掉下云梯,摔得粉身碎骨。
火光中曹安一手持盾遮挡热油,一手操刀拨打乱箭,突然一排滚木向他迎头砸落,但见曹安脚下一勾,身体急转,竟在间不容发之际躲到云梯另外一侧,将后背稳稳靠住城墙。
借着城上守军的视线盲区,曹安依仗自己敏捷的身手快速接近城头,等距离城垛不足五尺时,他猛地全身发力,在转过身体的同时向上高高跃起,随后如同大鹏展翅稳稳落下。刀光起处人头翻滚,眨眼间便有十余守军扑倒在血泊之中。
“杀!”
眼见曹安浑身浴血,势同疯虎,城上守军无不胆寒,就在众人稍稍愣神的功夫,又有数名健卒追随曹安翻过城头。
远处城楼上赵检将战场各处尽收眼底,当他看到曹安身影的那一刻,腰间龙渊剑怒鸣出鞘。
此时此刻,皇城四门就如同一锅乱粥,双方将士彼此对撞胶着,战况之惨烈令天地变色,鬼泣神惊。
然而城内西北镇远伯爵府中,却有几员大将闲极无聊,正围坐在火炕上斗叶子。
忽然,满脸戾气的铁牛猛地将手中纸牌掼在地上。
“奶奶个熊滴!老子不玩了,都他娘的憋死俺了。”
铁牛言毕,窜到常胜面前急声道:“常爹,你听听外边呜嗷喊叫打得多热闹,凭啥他们能在战场上撒欢儿,咱爷们儿就得趴在窝里装熊。”
面对铁牛的连声质问,常胜撩起眼皮眨了眨芝麻大的小眼睛,裂开大嘴呲牙笑道:“小兔崽子,咋咋唬唬的吓老子一跳,让你待着,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得了!哪来恁多废话。”
“可是………。”
不等铁牛把话说完,常胜突然抬手将面前的炕桌掀翻在地。
“可是个屁!今儿个你小子要敢出去,老子先砸折你这两条狗腿。”
眼见父子二人火气上涌,郡主在旁冷哼一声道:“咋地?恁俩要翻天呐!喝两口猫尿,耍什么酒疯,都给老娘坐下,接茬儿打牌!”
在郡主的雌威压制下,常胜悻悻的摸了摸光头,铁牛也嘟起嘴巴盘腿上炕。
这时,藏霸斜眼看了看身旁的狄瑛。
“狄将军,我看你始终稳如泰山,莫非知晓此中内情?”
狄瑛闻言连忙赔笑道:“二将军说笑了,狄某来到伯爵府已有数日,所闻所见皆与将军一般无二,哪里知道什么内情。”
“是呀!我们待在府里已经整整八天了,外面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呢?”
藏霸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目光瞟向窗外,在视野之中,一队千牛卫正警觉的巡视各处,就算一只苍蝇出入伯爵府也休想瞒过他们的眼睛。
“陛下,您是九五之尊,岂可轻身涉险。”
看到天子抽出宝剑,高进连忙上前将其环腰抱住。
“陛下,常言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眼下贼兵势大,陛下可暂退河西,等田戎及庞文兵到,再反攻除贼,未为迟也!”
“陛下,臣已备下快马,并让高克让在东门等候,只要陛下一到,他便可领本部精骑掩护陛下突围脱困。”
面对众臣苦劝,赵检瞪着一双血目仰天长叹。
“朕之宗庙、妻儿俱在,若事急而去,对上则为不孝,对下则为不慈,朕宁愿一死,也不做薄情寡义之人。”
“陛下,陛下舍万乘之躯,而徇小义,古人所不取也,陛下三思呀!”
就在君臣双方争执不下之际,监门卫将军高崇急步登楼。
“陛下,西门事危,破城在即,末将得罪了。”
话音未落,高崇跨步上前,不由分说扛起赵检便走,众臣大步流星紧随其后。
第七十八章道尽途亦殚 神兵从天降
残阳似血,积尸如山。经过整日激战,原本三丈余深的护城壕早已被死尸填满,然而曹安所部精兵就像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依旧攻势如潮。
就在众军踩踏着同袍血肉奋勇向前时,高高悬在半空的吊桥突然砸落,在汹涌澎湃的人潮中铺开一条血路。
“冲。”
随着高克让一声令下,一千铁甲骑在前,两千轻骑在后,将赵检与众臣紧紧护在当中。
昏黄的落日下,这支队伍就仿佛滚滚洪流冲出皇城,往河西郡方向疾驰而去。
眼见城内突然闯出一队人马,始终游戈在外围的回褐骑兵瞬间来了精神。攻城破垒的确不是他们的强项,但追击破袭却是他们的看家本领。
“元帅,您看。”
化名金池的刘鹏顺着来人手指的方向望去,脸上禁不住浮现出一丝冷笑。
“想跑?哪那么容易!”
“追。”
话音未落,刘鹏双腿猛夹马腹,胯下白龙驹仿佛一道银色闪电破空而去,在他身后万余回褐精骑好似一阵狂风扫过大地,将尚未消融的积雪搅得漫天飞舞。
“将军,敌骑追上来了。”
高克让闻言微微扭头,只见身后回褐骑兵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双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着彼此间的距离。
看到对手堪称恐怖的追击速度,高克让骇然变色,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令副将樊启领一千重甲骑殿后,以期拖延时间。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骑,樊启自知必死,但却毫无惧色。
“弟兄们,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我等尽忠报国的时候到了,杀!”
樊启言毕,握紧长刀一马当先,其余众骑紧随其后。刘鹏见状,令手下众军兵分两路,一路迂回追击,一路上前迎敌。
此时西天的最后一抹晚霞已经融入冥冥夜色之中,就在天色暗淡的一霎那,两道洪流轰然对撞,人马嘶吼,钢刀铮鸣,一时间不知有多少悲壮的身影猝然落地,不知有多少鲜活的生命戛然而止。
晚风中,刘鹏泪眼婆娑,他不敢回头,也不忍回头,只好任由凄厉的嘶吼声在他耳边随风而逝。
“吁。”
正在催马狂奔的高克让突然勒住坐骑,在他前面不远处三五成群的敌骑正快速汇聚,眨眼间一座由半月弯刀搭建的移动堡垒在黑暗中露出嗜血獠牙。
“高将军,怎么办?”
面对众臣催问,高克让面色凄苦,一语皆无。赵检见状把眼一闭,没想到大陈百年基业竟会断绝在自己手中。
就在众人自感生机渺茫之际,忽见眼前敌骑一阵大乱,紧接着蹄声如骤雨,怒吼似惊雷。
“陛下休要惊慌,薛礼救兵到了!话音未落,就见弯刀搭建的堡垒从中一分为二。
汹涌澎湃的人潮中,薛礼头戴亮银狮子盔,身披大叶鱼鳞甲,手中一对虎头啸天锤,战马过处金锤飞舞,但凡阻其去路者,稍触即溃,非死即伤。
“薛将军!”
“是薛白虎!
“太好了,我们有救了!陛下洪福,天佑大陈呐!”
听到众臣喜极而泣的欢呼,赵检竭力挺直微微颤抖的身体,嗫嚅着嘴唇自言自语道:“是呀!确是薛礼,确是朕的白虎将军到了!”
赵检言毕,猛然抽出腰间龙渊剑指敌高呼道:“此战若败,唯死而已,若胜,则尽享富贵。”
“杀!”
眼见薛礼救兵赶到,陈军士气大振,在高克让的带领下仿佛一支利箭狠狠插入敌群之间。
夜幕下,一场惨烈的搏杀就此拉开序幕。
“叮,当,哎呦我的妈呀!。”
厮杀中,薛礼舞动金锤磕飞一名敌将兵刃的同时,顺势一锤又将另外一人手中大刀砸弯,紧接着马不停蹄,一招双峰贯耳,把拦在面前的倒霉蛋头颅打碎。
就在薛礼神威大展之际,冷不防一条镔铁大枪从斜刺里扎到。薛礼见状,左手锤往外磕砸,右手锤作势欲打,不想此时头顶恶风来袭,一柄开山巨斧狠狠劈落。
眼见对方利斧来势汹汹,薛礼不敢托大,连忙双膝一点,借战马前窜之力,巧妙摆脱以一敌二的不利局面。
等他踅转马头,借着微弱的光亮凝目观瞧,只见面前闯出两员敌将,左边是个浓眉大眼的红脸汉,手使一条镔铁大枪,右边是个秃眉凹眼的蓝脸汉,赤发披肩真如厉鬼相仿。
就在三人目光相交,打算再次动手的一霎那,忽听黑暗中有人疾呼一声道:“三位将军,且慢动手。”
周峒、孟蛟闻言连忙手托兵刃退在两旁,薛礼听到对方熟悉的嗓音,心头剧震。
“朝贵,别来无恙!”
话音未落,一身金甲的刘鹏倒提龙牙枪缓步而出。时别多年,叔侄二人再次相见,一时竟相对无言。
沉默许久之后,薛礼大睁虎目,缓缓将一对金锤提至胸前。周峒、孟蛟见状,担害怕他暴起伤人,连忙各自上前将刘鹏护在身后。
“朝贵,你不该来这!何必非要如此!”
听到刘鹏微微颤道的责问,薛礼深吸口气,待心情平复后才缓缓开口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况且薛礼父母兄弟俱在城中,岂容有失!”
“你说什么?二哥,二嫂他们还在城里?”
眼见刘鹏脸色有异,薛礼淡淡点了点头。
“陛下,战场厮杀,瞬息万变,待我兄弟并力齐上,只需拿下此人,大事定矣!”
周峒言毕,孟蛟抡起开山斧便要上前厮杀。这时,刘鹏突然把脸一沉,冷声喝道:“住手,尔等信口雌黄,置朕之手足于险地,眼里还有朕吗?”
“陛下息怒,为了复楚大业,即便有些牺牲也在所难免!”
“放屁!”
“跟朕的兄弟相比,这天下又算得了什么?”
怒吼过后,刘鹏扭头望了眼火光冲天的皇城,急催战马电射而去。
“陛下,陛下。”
周峒、孟蛟担心刘鹏安危,连忙随后赶上。
目送三人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尽头,薛礼紧绷的身体瞬感轻松,热气腾腾的汗水顺着染血的盔甲滴答落下。
经过一番殊死拼杀,回褐精骑暂时退却,薛礼径直来到天子面前参拜圣驾。
“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陛下。”
“此番爱卿神兵天降,功在社稷,果真无愧常胜将军之名,等来日驱除异族,剿灭前楚余孽,朕必有重赏。”
“多谢陛下。”
等薛礼谢恩过后,高进在旁迫不及待道:“薛将军,不知此来,你带回多少人马?”
“回太师话,因战事急迫,薛礼与三千精骑日夜兼程,另有一万精兵三日后可达。”
“什么?才三千!”
听到薛礼口中言语,不仅高进骇然惊呼,其余众臣也是窃窃私语,乱作一团。
“陛下,末将虽然只有三千兵马,但只需调度得法,却足保陛下平安。”
第九十九章上将挥神笔 仗剑走偏锋
天上星月惨淡,地上血肉纷扬。此时,曹安已经带人杀到西门处,引领城外之兵蜂拥而入。
“姜桓、庞云,劳烦二位将军与老夫分赴各门,务必要将城中百官及其家眷悉数擒获,并以此为人质胁迫各豪门大族反陈兴楚。”
“喏。”
姜桓,庞云分别答应一声,各自领兵深入,侯朗刚要打马前行,忽听身后有人高声喝道:“且慢。”
侯朗闻言连忙踅马回身,恭恭敬敬道:“老臣参见陛下。”
“朕来问你,我二哥一家现在何处?”
眼见刘鹏面沉似水,侯朗眉头微皱,随后甩镫离鞍跪倒在刘鹏马前。
“陛下,老臣此生日思夜想只为复楚,若有私心天诛地灭。”
面对直挺挺跪在自己面前的老人,刘鹏心中极为复杂。从小到大,三叔对他的细心照顾如师如父,就算世人皆离他而去,眼前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却永远都是他的依靠。
“起来吧!朕不想怪你,可两军交战,刀枪无眼,万一二哥一家稍有闪失,朕心何安?”
“陛下,大楚遭难三十余年,臣等苦苦盼了大半辈子,眼看着昔日同袍一个个含恨离去,老臣实在是等不及了。”
“臣老了,无论是体力精力一日不如一日,臣怕,臣怕再不动手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呀!陛下!”
侯朗言毕,老泪纵横,一头花白的头发紧贴地面,与凝结在雪地上的鲜血形成鲜明对比。
“嘶咴咴。”
灯火摇曳的街道上,庞云带着一千人马穿街越巷直扑内城。
“报,启禀军头,敌军已经攻破西门,正向内城逼来。”
千牛卫军头李环闻言眉头紧皱,他先是扭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伯爵府内院,随后眼中寒光微闪,口中冷冷道:“陛下口谕,常胜阖家通敌,罪在不赦,动手。”
随着李环一声令下,数十千牛卫纷纷张弓搭箭,几轮箭雨过后,原本宏伟气派的伯爵府被射得千疮百孔。
“军头,怎么还没人出来?”
李环闻言心中也是颇为疑惑,从午后至今,常胜等人始终待在房里没有出来,前不久还能听到里面吵吵嚷嚷,现在怎么会如此安静,难道说他们都已经被射死了?
稍作沉吟后,李环低声对部下耳语几句,功夫不大,就见一阵火雨从天而降,箭簇上绑着的火棉油布瞬间将房屋引燃。眼见冲天大火拔地而起,李环等人禁不住长出口气。
就在他们暗道侥幸的时候,忽听身后蹄声如雷,原来是庞云所部军马见到此处起火前来察看。
“军头,敌军杀过来了。”
李环闻言看了看身后的熊熊烈火,又看了看聚在身边的一干兄弟。
“弟兄们,现在终于轮到我们上场了,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跟这些狗娘养的拼了,杀!”
李环言毕,抓紧手中长刀率先冲出府门,其余千牛卫各举刀枪紧随其后。
幽暗的夜幕下,皇城各处杀声四起,无助的哭泣声,悲愤的咒骂声,凄厉的哀嚎声,令人仿佛置身于九幽地狱。
就在人心纷乱,苦不堪言之时,黑夜中突然响起一阵疾风骤雨的马蹄声。
“高将军,我军自西门而入后,会以局部优势杀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你领本部兵马依托城墙层层设防,陛下及诸位大臣的安危就拜托将军了。”
“薛将军放心,就算高某粉身碎骨也不会让敌人伤到陛下一根汗毛。”
“岑善长。”
“末将在。”
“本将军予你一百精骑殿后,无论用什么办法,不管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将回褐骑兵阻截在城门之外,但有一人一马入城,军法从事。”
“喏。”
由于薛礼剑走偏锋,他的行动完全出乎回褐骑兵预料。
副元帅祖瓨闻报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实在想不明白,如今汉人城防被破,他们不想方设法突围,反倒返身自投罗网,这闷葫芦里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祖瓨虽然一时猜不透薛礼用意,但是却也当机立断,下令所部精骑全速追击,若是不能将汉人皇帝抓在手里,自家女王那里实在难以交差。
“嘶咴咴……。”
随着一阵阵战马嘶鸣随风入耳,岑善长扭头回望。
只见夜色中,群马飞驰,杀声如雷,数不清的火把连成一片望不到边的火浪,烟火升腾使星月暗淡,火舌卷动令大地震颤。
快速拉近的火光越来越亮,和敌骑手中的弯刀寒芒相互交织,纠结成一条条斑驳陆离的光带,令人触目惊心。
“兄弟们,硬拼不是办法,一会儿听我的安排,大伙儿分头行事。”
“喏。”
奔腾的马背上,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流露出的不是恐惧,而是无比的坚定与肃穆。
眼看大队人马已经飞驰入城,岑善长率领一百精骑紧跟着冲过吊桥,涌入残破不堪的城门。
“下马。”
随着岑善长一声令下,众军纷纷离鞍落地,将手中马缰三五条扭扯在一起打成死结。
“将外圈马腿全部斩断。”
岑善长此言一出,众军皆惊,作为骑兵深知战马的宝贵,他们曾生死相依患难与共,不知经历多少腥风血雨才形成如今的默契,眼下让他们亲手毁掉这份信任,这些刀头舔血无惧生死的硬汉终究还是不忍。
“动手!”
话音未落,就见岑善长大刀疾舞,追随他多年的战马悲鸣一声卧倒在地,鲜血混合着泪水将十余丈长的甬道染得猩红一片。
眼看身边同伴纷纷倒地哀嘶,侥幸聚在中央的战马一边躁动不安的悲鸣,一边摇头摆尾试图挣脱缰绳的束缚。
此时,追兵赶至,祖瓨看到城门甬道里挤成一团的马群眉头大皱。
“兀骨力,马上带人把这些可恶的畜生清理掉。”
回褐偏将兀骨力闻言连忙离鞍下马,引领数十人上前拖拽伤残战马,然而失去四足的战马堆聚在一起,就像一堵堵肉墙,任凭众人如何拉扯依然纹丝不动。
更加要命的是,那些没有受到伤害的战马已经对人类起了戒备之心,只要回褐军卒靠近,便稀溜溜暴跳如雷连蹬带踹,异常凶猛。
直到此刻,祖瓨才算回过味来,敌人看似荒唐的举动,竟是要利用坚城将己方大军一分为二,如今大部骑兵阻隔在外,少部骑兵与所剩无几的步卒被困在内,敌人这是要依托城池形成局部优势,将己方人马各个击破。
“放箭。”
在祖瓨气急败坏的吼声中箭雨瓢泼,一匹匹战马瞪着浑浊的双眼不甘嘶吼着躺倒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