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藏怒积宿怨 狡兔有三窟
“停。”
眼见所部精骑在敌人的层层箭雨中成片倒下,祖瓨心里即悲愤又无奈。
战斗要是再这么打下去,他身后这数千人马就像是拨在磨盘眼里的黄豆,终究会被眼前这十余丈长的甬道消耗殆尽。
“耶鲁,本帅给你留下五百铁骑,在此牵制敌人。”
“其他人上马,随本帅全速赶往南门。”
祖瓨言毕一马当先,带着大队人马绕城疾走,向着南门飞驰而去。
城头哨探见大队骑兵向南撤走,连忙传出消息,岑善长闻讯后抹了抹头上热汗,在他身后的百名勇士和高克让一部援军此时如同虚脱般双臂酸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站住,什么人。”
猛然间一声怒吼响起,令所有人稍稍松驰的神经又再次紧绷起来。
“奶奶个熊滴!哪来的一帮兔崽子,居然连老子都不认识,叫你们头儿出来说话。”
岑善长听到声音眼前一亮,连忙排众而出。
“末将拜见爵爷,拜见诸位将军。”
“欸?小长?你小子咋在这呢?”
“回爵爷话,末将追随薛将军前来护驾。”
“护驾?”
常胜闻言与藏霸等人对视一眼,随后充满疑惑的目光落在眼前众军身上。
岑善长见状同样心中纳闷,看常胜等人的神情似乎并不知晓战事始末,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一声欣喜的欢呼遥遥传来。
“爹、娘!”
话音未落,薛礼胯下乌骓马已经闪电般冲到近前。
“爹、娘,看到二老平安无事,儿就放心了!”
“哈哈哈,没事,没事,敢动俺和你娘的杂碎还在娘胎里转磨磨呢!”
“大哥!”
“嘿嘿!老大,你咋造得跟血葫芦似的,好像戏里的大花脸!”
“二弟,三弟,你们也都没事吧!”
“放心吧,大哥,都好着呢!”
等一家人简短叙话过后,狄瑛上前一步单膝跪地。
“末将拜见都护将军。”
“狄将军免礼,快快请起。”
“儿呀!这几日皇城之中到底发生了些啥?你不在西北战场御敌吗?咋又跑回来护驾了?”
薛礼闻言不禁一愣,这时高进、王珲匆匆赶到,两人一边擦着汗水,一边皮笑肉不笑道:“爵爷、夫人,各位将军,陛下口谕,请各位移步面圣。”
“咋滴?才刚儿没烧死俺们,现在又想整啥幺蛾子?”
听到常胜如此说,薛礼眉头微皱,四周气温急速下降。
“哎呀呀!爵爷这是说的哪里话,谁要是敢对爵爷不利,老臣第一个不答应。”
“薛将军,各位将军,请,陛下还等着呢!”
“哼!去就去,俺老常就算要死,也得死个明白!”
常胜言毕,拉起郡主,在三个儿子及狄瑛的簇拥下,大步流星去见赵检。
经过连夜激战,东方天际终于现出一抹鱼肚白。寒风中赵检满脸憔悴,坐立难安。
“陛下,他们来了。”
听到内侍低声提醒,赵检连忙起身离座,向着由远及近的几道魁梧身影快步迎上。
“末将薛……。”
眼见薛礼要上前参拜,常胜急伸大手将他的胳膊牢牢攥住。
“等等。”
赵检见状面色一僵,不过转眼脸上便挤满愧疚道:“常爱卿,千错万错都是朕的不对,都怪朕偏听偏信,委屈了各位爱卿,朕在这里给各位将军赔礼谢罪。”赵检言毕,长揖到地。
原本满肚子怨气的常胜万没想道,天子竟然会来这么一手,一时间竟呆怔无言,不知该如何应对。
这时高进上前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等高进说完,王珲在旁接口道:“爵爷,夫人,各位将军,当时战事急迫,无暇查证,陛下令千牛卫将各位禁足在府邸,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呀!”
“陛下,末将日前曾把回褐骑兵自马鞍山越境的推测,快马加鞭呈报兵部,并提醒兵部大员密切关注福安郡三关九县的动向。”
薛礼此言一出,四周文武脸色大变,赵检更是咬牙切齿道:“陈云何在?”
兵部尚书陈云此时已是汗流浃背,猛然听到天子喝问,连忙扑身跪倒。
“大胆陈云,朕来问你,薛爱卿既然早有示警,你因何隐瞒不报?”
“陛下,臣冤枉啊!臣从未见过薛将军口中公文,若是见到,臣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隐瞒陛下呀!”
赵检闻言看了看陈云,又瞧了瞧薛礼,随即冷哼一声,怒指陈云道:“大战在即,朕不便深究,来人,将其拿下严加看管,等剿灭贼兵后,交刑部议处。”
“陛下,臣冤枉啊!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等陈云被卫军拖走后,赵检面向薛礼等人道:“各位爱卿,朕一时糊涂多有得罪,还望各位看在天下苍生的面上,助朕一臂之力,共度难关。”
“陛下言重了,忠君报国是臣等的本分,臣等为大陈,为陛下,情愿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眼见漫天乌云消散,赵检心中悄悄松了口气,然而此时那令人厌烦的公鸭嗓却再次不合时宜的响起。
“陛下,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那依镇远伯之意,又该如何?”
面对赵检微恼的注视,常胜呵呵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天牢里还关着一个含冤受屈的卢杞呢!”
“有人信口雌黄,含血喷人,俺们爷们儿可以不计较,但陛下总得给卢御史一个交代不是!”
赵检闻听此言,脸色微青,稍作沉吟后将冷冽的目光看向祁钰。
“来人,将祁钰给朕拿下。”
“陛下!”
不等祁善开口为弟弟求情,赵检袍袖一抖,冷声喝道:“带走。”
“怎么样?镇远伯!这下该满意了吧!”
对于赵检眼中强自压抑的恨意,常胜视若无睹,他先是满不在乎的挖了挖鼻孔,然后嘿嘿笑道:“俺就是个大老粗,大道理俺也不懂,但是居家过日子还得一碗水端平呢不是,咱们呐,甭管谁做错了事,该打打,该罚罚,要是都打掉了牙都往肚子里咽,那早晚是病啊!陛下,您说是不是这么个理!”
听完常胜一番说辞,赵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哈哈哈,镇远伯所言甚是。”
“薛将军,接下来我们该当如何?”
听到天子垂询,薛礼近前一步躬身答道:“陛下,经过夜间血战,我军现已收复西、南二门,如今的皇城,敌我双方各占一半。不过请陛下放心,敌人虽然兵力占优,但却以精骑为主,在接下来的巷战里势必难以发挥所长,反观我军虽然兵力略显薄弱,却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单论马上功夫或许会比敌骑稍逊一筹,可若是步下厮杀,回褐异族不过草芥而!”
薛礼话到此处微微一顿,紧接着又继续说道:“陛下,眼下情势虽敌众我寡,但随着时间推移,各处援兵纷至沓来,到那时剿灭贼兵易如反掌。”
“哈哈哈,不错,不错,经将军一番刨析,朕如同拨云见日,心中甚慰。”
赵检言毕,众臣不仅对薛礼赞不绝口,更对天子慧眼识人大加吹捧。
“陛下,刚刚末将所言利弊,敌人想必也是心知肚明,因此接下来的战斗定然格外惨烈,所以末将斗胆请陛下移驾,以策万全。”
“移驾?移往何处?”
面对赵检疑惑的目光,薛礼微微扭头对常胜道:“爹,您说呢?”
常胜闻言瞪起小眼睛,没好气的回应道:“说个屁!俺的老窝都让人一把火烧了,鬼才知道哪嘎哒安全。”
朝阳下,一股股焦糊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窜入众人鼻腔。
高进满脸不快的盯着常胜斥责道:“常胜,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心中还在怨恨陛下?”
“呸!你少来这套,要不是俺家朝贵开口,就凭你这个老家伙也想来这,做梦去吧!”
常胜说完快步踏过废墟,在断壁残垣下一阵摸索,紧接着就听嘎嘣一声,地面上一个三尺见方的暗道入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一百零一章胜败何足论 英雄自有真
北风呼啸,草木萧瑟。暗淡的日光下,一队队回褐骑士排列成数个齐整的步兵方阵,他们每前进一步,身上的甲胄都会相互摩擦,发出令人牙齿酸麻的金铁哀鸣。
“呜、呜、呜……。”
在阵阵催人奋进的号角声中,一座座方阵仿佛一座座高速移动的刀山,以毁天灭地之势向着对面碾轧而去。
“放箭。”
“投枪。”
随着薛礼连声令下,箭雨如瓢泼,标枪似飞蝗。然而如此凌厉的防御却依然无法阻挡回褐兵将前进的步伐,他们圆盾护身,弯刀急舞,对迎面而来的夺命利器视而不见,即便身旁不住有人伤亡倒地,依然高声嘶吼着向前推进。
“奶奶个熊滴!这帮兔崽子简直就是群不要命的疯子。”常胜一边咒骂,一边操刀在手,准备下场肉搏。
这时薛礼在旁开口阻止道:“父亲大人且慢,敌众我寡,不宜硬拼。”
“所有人听我命令,利用街巷,交替掩护,化整为零,各自为战。”
按照预先安排,两千余人的队伍瞬间化作鸟兽散,先后钻入大路两旁的房屋小巷隐匿不见。
回褐将士见状满头雾水,他们向来习惯于高速破袭,大队冲锋,对于短兵相接的巷战并不擅长。
“不要慌,压上去,用你们水中的弯刀告诉他们,谁才是真正的勇者,杀呀!”
前面祖瓨持盾操刀身先士卒,回褐众军紧随其后,侯朗、姜桓也各领队伍向着陈军消失的街巷蜂拥而去。
在薛礼的授意下,陈军将士或明或暗,伏兵、诱杀、陷阱、暗箭,只要能够有效杀伤敌人拖延时间,无所不用其极。
在争斗双方看来,这就是一场没有退路的厮杀,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惨烈的肉搏战,从上午直至黄昏,从日落直至黎明。
经过一日夜的鏖战,皇城内外,伏尸处处。浓烈刺鼻的血腥气仿佛来自九幽冥府,冲得星月失色,天地无光,连带着天边那一抹青白都流露出无尽的凄惨苍凉。
北门城头上,刘鹏凝目远眺,他试图找寻那些记忆中熟悉的身影,可惜始终未能如愿。
“陛下,您欲往何处?”
刘鹏闻言脚下一顿,冷冽的目光盯着周峒道:“怎么?朕的去留还需要你的同意?”
“末将不敢。”
“陛下放心,侯老将军早已交代下去,无论任何人,胆敢擅入刘府、常府一步者,格杀勿论。”
“可是刀枪无眼,朕若不去,始终心内难安。”
眼见刘鹏执意要去,周峒连忙上前劝阻道:“陛下请留步,陛下此刻若去非但于事无补,反倒扰乱军心,还望陛下三思。”
即将破晓的夜空下,刘鹏仰望苍穹沉默许久。周峒所言不错,战事到了这般地步,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即便他这个名义上的大楚皇帝也无法阻止。一时间,各种负面情绪纷纷扰扰同时涌入他的脑海,刘鹏自觉呼吸沉闷,心神疲惫。
视野尽头一处破败不堪的窄巷里,铁牛浑身血迹,气喘吁吁的靠在墙角,挡在他面前的是藏霸魁梧如山的背影。
此时他手中灯笼锤早已砸得稀烂丢在一旁,铁牛的大扁担正被他抓在手里奋力挥舞,横扫间,又是十几把弯刀被生生砸断,不等敌军回过神来,藏霸反手回击,铁扁担裹挟着呼呼风声,重重打在敌人胸腹前,带倒一片。
“二哥,你别管俺了,快走!”
眼见敌军再次涌入巷口,铁牛挣扎着想要站起,可是胸前贯穿的刀伤却令他全身乏力。
“闭嘴,你个憨货,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有二哥在,你怕个鸟!”
藏霸言毕,拖动伤腿竭力使自己站得更稳,紧接着手中铁扁担划过地面擦出一溜火光。
就在兄弟二人陷入危局之际,忽然一道人影飘忽闪过,寒光起处,人头翻滚,眼见敌军相继倒地,藏霸禁不住低声惊呼道:“是狄瑛兄弟!”
“二将军,三将军,快跟我走。”
话音未落,狄瑛一矮身将铁牛背起,拉着藏霸三拐两拐来到一处庭院。
“两位将军权且在此忍耐,只要熬过了今日,援军必会到来,末将先去阻敌,二位多加珍重!”
狄瑛言毕,倒提宝刀退出门外,然后小心翼翼的将院门牢牢闩死,等确定外面没有动静后,这才纵身上墙匆匆离去。
街头混战中,常胜大刀疾舞,在接连砍翻数人后,他背靠门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冷冽的北风刮过,地面掀起刺鼻腥气。常胜一边用滴血的衣袖胡乱抹着额头汗水,一边斜眼瞪着天上血红的太阳哑声咒骂道:“他奶奶个熊滴,今儿个这日头爷咋走得这么慢呐!”
话音未落,又有数十回褐兵将在街角冒出头来,常胜见状扭身便跑,战斗进行到现在,他视野内还能站着的军卒已经寥寥无几。
左边的老卒满脸血污,虽然右臂处一支羽箭透骨而过,却仍用并不熟练的左手与敌人死命对砍;右边的兄弟发髻散乱形同恶鬼,正嘶吼咆哮着狠狠掐住敌人的脖子,透过他额头爆起的青筋,不难看出他对眼前这些异族发自心底的怨恨。
“薛将军,没想到回褐杂碎打起仗来竟如此凶狠,照这样下去,我们恐怕很难坚持到天黑。”
对于高克让的担心,薛礼自然心知肚明,可是如今皇城之中能够动用的力量已经消耗殆尽,就连负责保护赵检的内卫也尽数投入战场,他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难道这次大陈真的是在劫难逃。
“成败何足论,英雄自有真,精魄还太虚,残魂戍万古。”
“大丈夫死则死矣,但求无愧于心而!”
薛礼言毕,手握双锤跨前一步,在他身后是常胜、狄瑛、岑善长,以及高克让等近百位幸存将士。
午后的阳光,昏黄中透着一抹诡异的暗红,薛礼等人对面回褐精兵与前楚悍卒渐渐汇聚一处。众军头前侯朗居中而立,姜桓、庞云,祖瓨及手下偏将分立两旁,远远望去寒光耀眼刀枪林立,粗略估算也有不下千余之众。
“薛将军……。”
不等侯朗把话说完,薛礼突然将手中金锤左右互击,闷雷般的巨响震得所有人头晕脑胀双耳嗡鸣。
“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面对薛礼斗志昂扬的目光,侯朗自知多说无益,当下将手中双枪缓缓提起,就在他杀字出口的瞬间,一声疾呼驭风而至。
“住手,朕不点头,尔等谁敢妄动。”
第一百零二章相逢又相别 有情似无情
在渐渐沉落的夕阳下,金碧辉煌的宫殿群越显高大,雄伟,房檐屋顶尚未消融的积雪仿佛一片片龙鳞,在落日的余晖中闪烁着点点金光。
“二哥!你,你没事吧!”
听到刘鹏竭力压抑的声音,常胜眼圈一红,抬眼望天道:“放心吧!俺这条烂命硬得很,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朝贵!你怎么样?伤到没有?”
面对刘鹏充满担忧的追问,薛礼神色凛然,并未答话。
刘鹏见状目光游移,颤声问道:“子庭呢?铁牛呢?他们在哪?”
凛冽的寒风中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突然刘鹏猛回身揪住侯朗的衣领,怒声质问道:“子庭呢?铁牛呢?先前你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他们在哪?他们在哪?”
面对刘鹏歇斯底里的咆哮,侯朗面色平静,一言不发。
“陛下,两军交锋,刀枪无眼,即便有所死伤,也是在所难免。”
姜桓话音未落,便被刘鹏异常狂躁的声音打断。
“住口!我们兄弟叔侄之间的情谊,岂是尔等可以揣度。”
刘鹏言毕,面向常胜道:“回想当年,我们兄弟驰骋沙场是多么的快意,没想到如今却走到这般地步。”
“唉!都是过去的事了,别再提了!说吧!今个儿这事儿你打算咋办?皇帝那小子虽然不太地道,但毕竟是一国之君,你要想把他带走,除非从俺们爷们儿的尸体上踏过去。”
“二哥!你明知我不会那么做,何必非要逼我!他赵家可以给你的,我同样可以,甚至一定比他给的更多。”
“哎呀呀!四弟呀!瞧你这话说的,你二哥虽说是土匪出身,但这忠义二字却看得比自个儿的命还重。”
话至此处,常胜突然将脸上笑容敛去,以罕有的正经口吻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来人,拿酒来!”
时间不大,有军卒从街面店铺中寻来几坛老酒。
“四弟,按照江湖规矩,喝了这碗绝情酒,从此以后你我兄弟恩断义绝,两不相欠。”常胜言毕,仰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
“哈哈哈,痛快!”
万众瞩目下,常胜将手中空碗高高扬起,随后啪地一声摔得粉碎。
“二哥!”
“二哥!”
见此情景,刘鹏心如刀绞,两行热泪再也忍耐不住。
“四叔,朝贵敬您。”
听到薛礼波澜不惊的声音,刘鹏苦笑着点了点头。
看着薛礼手中酒碗见底,直至化作满地狼藉,刘鹏双手颤抖,酒香虽浓,却难以下咽。
“陛下,时间不早了,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可怜刘鹏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随着烈酒入喉,所有人耳边仿佛同时听到啪地一声脆响,常胜知道那是兄弟心碎的声音。
“勇士们!灭陈兴楚,正在今日,用敌人的鲜血洗刷大楚昔日的耻辱。”
“杀,杀,杀!”
就在决战将起的最后一刻,一匹战马踏着遍地尸骸如飞而至。
“报,启禀陛下,城外西山突然燃起三堆篝火,另有大队精兵正从摩云岭方向亡命奔来。”
“哦?”刘鹏闻言心中一动。
薛礼在对面虽然听不清哨探带来的消息,但是透过侯朗、曹安等人脸上震惊的神色却不难猜到发生了什么。
“吱~~砰。”
伴随着一溜火光,响箭在淡青色的夜空上猝然绽放,虽然短暂只如昙花一现,却令薛礼喜出望外。
“各位同袍,城外援军已至,为惨死的的兄弟们报仇雪恨,杀呀!”
夜幕之下,程颐、罗宪带着一万精兵拔足狂奔。不等望见皇城巍峨雄伟的高墙,一股隐约的血腥气便已经渗透众人毛孔。
随着腥气逐渐浓烈刺鼻,地面上倒卧的尸骸也越来越多。他们有的断头裂额,肢残体破,有的脑浆四溅,骨肉分离。月光朦胧,那些无处安放的头颅依然怒睁双眼,不屈的目光死死盯着天空一角,空中盘旋的秃鹫时不时发出阵阵怪异的鸣叫,此情此景令这些久经沙场的汉子也禁不住毛骨悚然。
“快!快!快!”
在程颐、罗宪的急声催促下,众军咬紧牙关一头撞入西门。然而城中的惨烈较之城外有过之而无不及,街头巷尾,房前屋后,横七竖八纠缠在一起的尸体,敌中有我,我中有敌,渗血的铠甲与折断的刀枪,在清冷的月光下散发着瘆人的惨白光泽。
就在众军心中悲戚面面相觑之际,一道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响起。
“奶奶个熊滴!兔崽子们咋才来!”
程颐循声找去,只见常胜、薛礼等人浑身浴血,此刻正浑身瘫软相互倚靠在一起,透过他们遍体鳞伤的身体和疲惫不堪的眼神,不难看出刚刚的一战有多么惨烈凶险。
“将军!末将等终是迟来一步,让将军们受苦了!”
眼见程颐满脸自责,薛礼强打精神拉住对方的胳膊道:“好兄弟!你们来得正是时候,短短十日,徒步千里,岂是常人可为,兄弟们,辛苦了!”
薛礼言毕,早已蓄满眼窝的泪水涓涓而下,众军见状齐齐跪地,哽咽失声。
“将军们为国家社稷抛头颅洒热血,尚且凛然无畏,末将等怎敢当这辛苦二字,罗宪只恨自己无用,不能肋生双翅为将军分忧。”
薛礼闻言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他一手拉住程颐,一手拉住罗宪。
“眼下敌军虽然暂退,但是皇城危机尚未解除,薛礼还需两位将军鼎力相助。”
“将军但有差遣尽管吩咐,末将等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
“程颐。”
“末将在。”
“将军速领本部军马分赴皇城四门,没有本将军令,任何人不得擅入。”
“喏。”
“罗宪。”
“末将在。”
“将军可领本部军马往城内各处巡查,既要肃清残敌,又要提防宵小趁机作乱。”
“喏。”
眼看二人受命离开,薛礼紧绷多日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他身子一软靠在常胜肩头沉沉睡去。
隔日黄昏,晁弘率五千精骑自九江赶至皇城,赵检命其驻军城外,以防万一。
两日后,田戎军前部先锋王世荣亦率本部军马星夜赶来。
而田戎与庞文二人则依天子口谕,将大军驻扎原地,只身前往皇城见驾。
第一百零三章浮生真亦假 世事古犹今
磨难过后,满朝文武齐聚德阳殿,天子赵检高高在上,大小官员分列两旁。
“姓田的,要不是你将大军连夜撤走,让俺兄弟侧翼暴露,就凭俺家老三的本事,他咋可能会身陷重围,生死未卜。”
面对常胜暴跳如雷的指责,田戎面色如常,不紧不慢道:“爵爷息怒,本帅听闻社稷有危,立刻马不停蹄回师护驾,不知此举有何不妥?”
“况且据我所知,陛下旨意并非只给本帅一人,九江水军与刘元帅所部军马亦属勤王之师,陛下旨意上写得非常清楚,“见字收兵,不得寸进,火速回防,戍卫京畿”。
“本帅与杜江谨遵圣命,不敢有丝毫怠慢,至于刘元帅为什么会执意进兵,被困巍马坡,那本帅就不得而知了。”
“你。”
眼见常胜面色铁青,欲要动手,薛礼连忙将他一把拉住。
“父亲,眼下三叔生死未卜,一切以救人为要。”
就在父子二人相互拉扯之际,一声轻咳自头上传来。
“常爱卿,刘元帅受困江东,朕与你一样担心,可是爱卿若将此事怪罪在田元帅头上却实在有失公允。刚刚田元帅所言字字属实,朕在得知回褐异动后,确实连发三道旨意,要求各地精兵火速驰援,至于刘爱卿为何会不退反进,朕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陛下,沙场之上危机四伏,或许前去传旨的驿卒半途遇险,圣意未达军中,也是大有可能。”
“嗯!不错,王爱卿言之有理。”
眼看赵检与王珲一唱一和,满朝文武或交头接耳大表赞同,或偷偷叹气默不作声,唯有常胜双眉倒立,怒火中烧。
“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救回三叔再做计较。”
随着薛礼低如蚊蝇的声音隐约入耳,常胜心头猛然醒悟。
“唉呀呀!那可咋整!如今俺家老三身陷重围,祸在旦夕,这不是要了命了吗!”
“陛下,俺们爷们儿为了江山社稷拼死拼活,现在出了事,您可不能不管呐!”
赵检闻言微微笑道:“常爱卿放心,诸位将军皆是我朝擎天支柱,只要朕还是大陈天子,就一定会力保各位周全。”
“田戎,庞文。”
“臣在。”
“朕令你二人即刻回军,水陆并进,无论付出多大代价,一定要把刘鲲给朕毫发无伤的带回来。”
“臣等谨遵圣命。”
就在田戎和庞文要转身下朝之际,常胜与薛礼对视一眼,随后近前一步道“陛下,常言说得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为救俺三弟脱困,俺们爷俩儿愿为田元帅先锋,在其帐下效犬马之劳。”
常胜此言出口,整个德阳殿鸦雀无声。
“此番皇城之战,常爱卿为保社稷舍生忘死,眼下爱卿伤势未愈,朕何忍再劳其筋骨。”
“依朕之见,常爱卿还是留在府中安心养伤,至于救人之事就交给田元帅全权处理。”
“陛下,俺与三弟情同手足,当初一个头磕在地上,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这次要是救不回俺兄弟,常胜死不瞑目。”
“这个………,好吧!既然如此,朕便准你随军同行,不过爱卿一定要答应朕,凡事不可操之过急,切记保重身体。”
“多谢陛下。”
常胜道谢过后,拉过薛礼便要下殿,岂料,赵检轻咳一声,淡淡说道:“且慢,常爱卿可以先行离去,薛将军却需留下,朕另有重用。”
薛礼闻言脚步一顿,悄悄对常胜使了个眼色,然后回身折返。
“薛将军,此番你勇武果决,扶大厦之将倾,朕心甚慰,为表彰将军功绩,朕特加封爱卿为归德大将军,赐爵淮阳子,并赏黄金千两,府邸一处。”
“多谢陛下,为国尽忠,人臣之本,薛礼何德何能,不敢受陛下如此厚赏,末将斗胆请陛下收回成命。”
眼见薛礼谦逊稳重,不骄不躁,满朝文武皆暗挑大指。纵观天下,能在高官厚禄,荣华富贵面前进退从容者,无异于凤毛麟角,薛礼这份气度着实令人钦佩。
“哈哈哈,爱卿不必推辞,只要爱卿忠君报国,朕绝不相负。朕相信,以爱卿的才学武功,假以时日定可出将入相,青史留名。”
“末将薛礼,叩谢陛下天恩!”
“哈哈哈,好!薛爱卿平身。”
“眼下前楚余孽虽然暂时退去,但却依旧盘踞在福安、北平二郡,为彻底清除心腹大患,朕有意让爱卿率军前去破敌,不知爱卿意下如何?”
“末将愿意,此战若不能尽灭顽敌,薛礼誓不收兵。”
“嗯,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爱卿快快请起。”
众目睽睽之下,薛礼并未起身,反而再次叩拜道:“陛下,末将斗胆有一提议,还望陛下恩准。”
“哦?讲!”
“陛下,回褐精骑来去如风,战力强横,为了稳操胜券,末将斗胆请调平西府旧部前来助阵,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这个………。”
就在赵检面露犹豫时,老贼高进上前一步道:“陛下,大军往来调度费时费力,况且田戎、庞文军马皆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此二人麾下将士亦是身经百战,即便比不上薛将军手下精兵,恐怕也不至于难堪大用吧!”
“太师所言差矣!两军交锋,兵不识将,将不知兵,势必造成双方隔阂,相互猜忌,若因此扰乱军心、影响战力,后果堪虞。”
“薛将军此言怕是有些夸大其词了吧!难道说没有平西府旧部助阵,你这位常胜将军便打不得胜仗了吗?”
“太师,兵者国之大事,用兵遣将岂容丝毫侥幸,岂不闻:“卒不可用,以其将予敌也;将不知兵,以其主予敌也;君不择将,以其国予敌也”之古训?”
“陛下,非是薛礼心中有私,只因面对强敌,胜负各半,薛礼这才斗胆提议,还望陛下三思。”
赵检闻言沉吟片刻,随后令高克让为大将,高崇为先锋,率军前往西北前线,替换韩家兄弟驻守陵鳢。
至此,大陈将士兵分四路,一路由薛礼带领去打武胜关;一路由高克让带领赶往陵鳢,余者水陆并进驰援刘鲲。
不想常胜随军行至半途惊闻激变,江宁郡守韩浩降而复叛,以救援刘鲲为名骗出徐宁,袭占剑平道。与此同时,张琦引军自山中出,偷取嘉定,后又伙同韩浩前后夹击,攻占平湖。
狂风暴雪中,常胜一边焦躁的催军急行,一边在心中暗暗祈祷,只要老天开眼,护佑刘鲲平安,他情愿以身应劫,永世不入轮回。
第一百零四章乱云低薄暮 急雪舞回风
“战哭多新鬼,愁吟独老翁。乱云低薄暮,急雪舞回风。瓢弃尊无绿,炉存火似红。数州消息断,愁坐正书空。”
冷清肃穆的中军大帐内,刘鲲凝视余烬怅然若失。
“大帅,如今敌军四面合围,营中粮草即将耗尽,若是再不设法突围,不用敌人来攻,我军不战自溃。”
眼见田邈急得手足无措,站立不安,卞闳在旁微微笑道:“田将军无需忧虑,大帅早已成竹在胸,我等只需待命便是。”
田邈闻言又惊又喜,经过一段时间相处,他对刘鲲的人品武功钦佩有加。因此前番孟绝海暗中联络他叛逃宁湖时,他才表面答允,背地里却与刘鲲定计,借冯懑之手翦除后患。
“韩平,昨夜营中减员几何?”
“回大帅话,昨夜又有三十二人趁夜出走,不过较前两日已经大为减少。”
“嗯,走了也好,大敌当前,各求生路,不必强留。”
“大帅,敌军之所以围而不攻,无非是为了瓦解我军斗志,意图以最小代价取得最佳战果。眼下营中情形,敌军必已尽知,末将以为不出三日,潘岳、冯懑定然倾力来攻。”
卞闳话音未落,周桓在旁接口道:“来就来,爷爷正想跟他们真刀真枪地大干一场,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怕他个锤子。”
“哈哈哈,周将军舍生忘死,固然是英雄本色,不过两军对垒,只靠勇武无畏,终难长久,将军闲暇之余,还须抽些时间用功读书才好。”
“哦!知道了大帅。”
周桓嘴上答应得虽然痛快,心中却不以为然道:读书?读书哪有喝酒吃肉快活,让俺老周读书除非日头打西边出来。
对于周桓的口是心非,刘鲲自然心知肚明,因此他只是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言。
“各位,方才卞将军所言正与本帅相合,刘鲲也以为三日内敌军定然发起强攻。”
“啊?那可如何是好!”
眼见田邈将目光转向卞闳,刘鲲缓缓说道:“敌军虽然声势浩大,但我军想要脱身却也并非难事。”
刘鲲言毕,回身手指地图道:“如今我军前有冯懑宁湖之兵拦路,后有潘岳淮阳之兵阻截,至于汴州乃新降之地,人心未附,如今薛胜又阻断序水,攻占吴江,汴州势必也难以保全。”
“哎呀!我的大帅,你有什么锦囊妙计就直说了吧!都快要急死我了!”
周桓说完看了看身边众人道:“你们都瞅我干啥?大帅咋说,咱就咋办,干就完了!有毛病吗?”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刘鲲也忍俊不禁道:“好吧!那本帅也就不啰嗦了。”
“大家看,敌军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包围圈却并非毫无破绽,这就像渔民用来捕鱼的大网,我军只需化整为零,利用夜幕掩护从网间的缝隙迂回穿插即可,等越过敌军封锁后再寻机集结,撤回中原。”
“哎呀!大帅,你咋不早说呢!早说咱不早走了吗!”
周桓的抱怨声刚刚出口,冷不防脑后挨了一记暴栗。
“笨呐你,要是早说,难免会走漏风声,敌军的高压就像大浪淘沙,筛出那些心志不坚者,剩下的才是忠贞不二的热血男儿,就算他们在突围途中发生意外,也不会因为贪生怕死而出卖同袍,背弃良心。”
“韩平所言甚是,本帅正因有此顾虑,故而才秘而不宣,另外明日便是冬月初一,新月未起,夜色昏暗,正是我军脱身良机。”
“哦!原来如此。”
“大帅,该怎么做,您下令吧!”
“好。”
“如今我军尚有马步军七千余人,本帅欲将他们分做百队,由几位将军及帐下旅帅各自带队分头突围,突围后一定要在下月中旬赶到吴江西北双鸭山一带,并在此完成集结,后经序水上游返回江宁。”
“田邈、周桓。”
“末将在。”
“本帅令你二人各领一千弓弩手,伏于寨门两侧,以防敌军日间发起突袭。”
“喏。”
“韩平。”
“末将在。”
“本帅令你将营中余粮全部制熟,并按人头配给。”
“喏。”
“卞闳。”
“末将在。”
“本帅令你引三百精骑在营中各处往来巡查,自此时此刻起,凡有擅离营盘者,斩。”
“喏。”
眼见众将皆领命而去,刘鲲伸手缓缓入怀,自胸口贴身处取出一个掉色的绣包。
看着上面依稀可辨的图案他嘴角微微翘起,随着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入鼻,刘鲲轻轻闭起了眼睛。
日月轮转,夜幕重临。巍马坡上刘鲲大营一如往日般肃杀,昏黄的灯火下,一队健卒正手握刀枪往来巡视。
大营深处,刘鲲默默注视众军无声离去,心中一片宁静。
“大帅。”
“嗯?卞将军!你怎么还没走?”
“大帅不也没走。”
刘鲲闻言默不作声,卞闳见状长叹一声道:“末将本是无义之人,幸得大帅不弃,倚为臂助,如今大帅尚且走投无路,何况是我这个江东降将,可怜天下虽大,却无某存身之所。”
黑暗中,刘鲲仰望夜空依旧无言。
“大帅,数日前,我军尚且士气如虹,风光无限,没想到眨眼之间竟落到如此境地。”
卞闳话到此处微微一顿,随后鼓足勇气道:“不知,大帅可曾后悔!”
浓稠的夜色下,刘鲲缓缓收回目光,将视线聚焦在那一道道模糊的背影上。
“他们是一群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为了家国情怀,为了百姓安康,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人生之路。为了实现曾经的誓言,他们情愿披荆斩棘,用青春和热血谱写着世间最华美的乐章。如果有机会,你真该问问他们!”
刘鲲言毕,转头凝视卞闳道:“你走吧!他们不放心的是我,没人会为难你。”
“大帅!”
“走吧!”
面对刘鲲伟岸的背影,卞闳羞愧难当,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大帅,卞闳知错了,卞闳恳请留在大帅身边,刀山火海永不言退。”
刘鲲闻言并未回身,只是微微摆了摆手。
黎明时分,一场风雪洋洋洒洒陡然而至。
南方的雪不似江北漫天鹅毛,大多只是晶莹剔透的雪粒,仿佛一颗颗纯净圆润的珍珠,因此也就没有了“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壮观,更没有“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的磅礴激昂。
刘鲲静静地站在风雪中,任由扑面而来的雪粒撞击在铠甲上,撞击在深藏心底的记忆中。
“山河共色雪如尘,随风飘荡本无根,移步踏响相思曲,声声摧裂故人心。”
风雪急舞,似琼花飞扬,又如玉蝶翩迁,一趟家传霸王枪过后,刘鲲手持火凤亮银枪昂首挺立,仿佛在这一瞬间又回到了青春年少时的模样。
“哈哈哈,大丈夫当雄飞天下,安能雌伏于世。”
笑罢之后,却有两行热泪顺着他枯槁的脸颊无声滑落。
“唉!只可惜刘鲲不死,人心不安!”
落雪无声,风过无痕,随着时间流逝刘鲲孤寂的身影渐渐融入天地,与银装素裹的军营合为一体,冰肌玉骨,洁白无瑕。
第一百零五章草木也知愁 山川竞白头
“呜、呜、呜,咚、咚、咚………。”
伴随着阵阵鼓角铮鸣,密密麻麻的黑点出现在视野尽头,紧接着便仿佛翻滚涌动的浓墨,将草木皆霜的巍马坡团团围住,令这原本粉妆玉砌的世界瞬间生动起来。
“将军,敌人营中如此安静,莫非有诈?”
潘岳闻言举目远望,只见刘鲲营内冷冷清清,要不是还有几处尚未燃尽的火把在寒风中微微抖动,他简直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哼!不管他耍什么花招,今日终是插翅难逃。”
“陈林、戴胜。”
“末将在。”
“你二人各领一千精骑前去探营,一定要多加谨慎。”
“喏。”
陈林、戴胜齐齐答应一声,催马抡刀引兵杀出。
雪原上两队人马宛若两条狂龙,眨眼间便搅起漫天飞雪冲到巍马坡前。
“吁。”
陈林、戴胜相视一眼勒住坐骑,两人一边小心翼翼引军前行,一边警惕的游目四顾。
突然,二人身体一僵,竟不约而同的抬起大刀护在胸前,在阵阵踩踏积雪的异响声中,刘鲲倒提宝枪出现在辕门以内。
“你,你是什么人?”
面对戴胜色厉内荏的喝问,刘鲲仰天长啸。
“哈哈哈,本帅刘鲲,尔等何来?”
随着刘鲲二字入耳,陈林、戴胜脸色大变,就连二人坐下战马也仿佛感受到来自主人内心的惧怕,不由自主的喷着响鼻连连退后。
“吁………吁………吁!”
或许是为了掩饰恐慌,亦或是为了找回颜面,陈林喝阻战马后,将手中大刀高高举起,遥指刘鲲道:“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姓刘的,你的死期到了。”
话音未落,陈立双腿猛夹马腹,战马吃痛之下撒开四蹄,裹挟着一股狂风直奔刘鲲而去。
面对来将手中挥舞的刀山,刘鲲视若无睹,只等刀光倾泻的那一刻,他手中火凤亮银枪才微微轻颤,众目睽睽之下寒梅乍现,陈立先是觉得眼前一花,紧接着喉头刺痛,再然后便是脑海中一片空白。
眼见战马驮着陈立尸身奔驰而去,戴胜面容苍白,冷汗涔涔。
“呔!汝是何人?通名受死!”
正自心慌的戴胜惊闻刘鲲一声霹雳虎吼,竟然吓得肝胆崩裂,喷血坠亡,其余众军无不骇然。
远处潘岳见状怒火中烧,手里驼龙枪一摆,率领大军蜂拥而上。
就在潘岳意欲围杀刘鲲之际,自刘鲲营后又涌出大队人马,为首者卧蚕眉,丹凤眼,口似朱砂鼻悬胆,掌中一对熟铜锏,远远望去威风凛凛,杀气腾腾,正是江东后起之秀陆闻仲。
再往后瞧旗幡招展,蔽日遮天,随风飘摆的九龙旗下,一人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穿大叶龙鳞甲,外罩赭黄袍,胯下一匹逍遥马,正在冯懑、梅祖等大小将官的保护下往刘鲲营中加速奔来。
“末将潘岳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嗯,起来吧!”
在赵吉略显怪异的嗓音下,潘岳叩头谢恩,退到一旁。
白雪皑皑的荒原上,刘鲲单人独骑直面千军万马毫无惧色。
“呵呵呵,大元帅可还识得故人否?”
刘鲲闻声凝目细瞧,只见来人五官精致,肤色白皙,举手投足间虽然温文尔雅,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脂粉气。
“原来是八王殿下,刘鲲甲胄在身,不便见礼,殿下勿怪。”
刘鲲话音未落,就听冯懑在旁厉声斥责道:“大胆,万岁早已登基,汝却仍呼殿下之名,到底是何居心?难道汝不知欺君罔上是夷灭宗族的重罪。”
刘鲲闻言微微一笑,不等他开口反驳,赵吉已抢先说道:“冯将军无需介意,朕与衡臣乃是多年旧识,只要他愿意,怎么称呼朕都无关紧要。”
赵吉言毕,竟然轻抖丝缰,径直往刘鲲所在缓缓而去。
“陛下小心。”
“陛下不可,快护驾。”
面对众将急声劝阻,赵吉浅笑着摆了摆手。
“朕与衡臣虽无君臣之礼,却有故人之情,当年是朕有眼无珠错失璞玉,今日朕若能得此良才,天下可定矣!”
赵吉言毕,继续驭马向前,一直来到刘鲲身前丈许处,才勒住坐骑。
温暖的阳光下,赵吉望着刘鲲斑白的鬓发竟有些情难自已。沉默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二十年弹指一挥间,你已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我们都变了。”
“是吗?刘鲲虽已青春不再,可殿下却风采依然。”
赵吉闻言微微苦笑,他仰头凝望远山自言自语道:“当年惊闻父皇伤重宾天,母后抱着我哭了整整一夜,第二日清早便悬梁自尽了。当时我还小,不明白母后为什么那么狠心,我甚至不止一次的怨过,恨过。后来,叔父登基称帝,对我呵护备至,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竭力满足,我一直将他视为父亲,视为我最亲的亲人。”
赵吉话到此处微微一顿,随后将目光投向刘鲲道:“古往今来,皇权之争都是最残酷、最血腥的,兄弟反目、父子相杀,屡见不鲜,如果不是裴老和梅祖等人忠心耿耿,舍命周旋,就算我有十条性命也断然活不到今时今日。”
“衡臣,朕苦熬苦盼了大半辈子,为了活下去,忍气吞声、装疯卖傻,甚至……甚至……。”
眼见赵吉双眸血红,声音哽咽,刘鲲眉头轻皱,不自觉地垂下头来。
“衡臣,今日抛开你我的身份不谈,你摸着良心说一句公道话,朕只不过是想拿回本就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为什么就这么难?”
“如果你觉得朕错了,那么朕错在何处?这江山,这天下,本该就是朕的,朕凭什么要拱手余人?如果你是朕,你又会怎么做?”
面对赵吉痛入骨髓的追问,刘鲲竟一时语塞,就在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赵吉又趁机说道:“衡臣,朕知道你是个有操守的正人君子,可是你的忠心换回了什么?赵淳父子又是如何对你?眼下大陈烽烟四起,蛮夷肆虐,民不聊生,归根结底都是兄弟倪墙之祸。常言说得好,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如果朕有幸得衡臣臂助,我大陈必可重现往昔辉煌,到那时放眼九州,谁敢造次!”
第一百零六章雄发指危冠 猛气冲长缨
沉默就像一只不住合拢的手掌狠狠挤压着在场所有人的心脏,若不是人们口鼻处不断喷出的白气,整个画面仿佛静止了一般。
“殿下见谅。”
眼见刘鲲神色决然,赵吉心头一紧,脸上微微变色。
这时,在他身后不远的韩丞厉声斥责道:“大胆刘鲲,尔不过一介武夫,安敢如此无礼,如今尔已走投无路,陛下却仍屈尊降贵,赤诚相待,尔还待怎样?”
“姓刘的,不怕实话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伪庭早已在回褐铁蹄下化为齑粉,而且海外东瀛已答应与我朝交好,眼下我主只需一道旨意,便可调遣东瀛铁甲战舰数百艘前来助战,到时候我主囊括四海,包举宇内,易如反掌。”
听了韩丞一番言语,刘鲲双耳嗡鸣如遭雷击。
“你说什么?”
面对刘鲲野兽般的注视,韩丞强壮胆气回应道:“刘元帅,识时务者为俊杰,今日元帅若是肯迷途知返,他日定不失公侯之位,如若不然……。”
“哦?不然又能怎样?”
此时刘鲲虎目圆睁怒视赵吉,神色之间杀意盎然。
“衡臣!”
“住口!汝身为宗室,不思报国,却为一己之私,勾结倭寇,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良心何在?”
眼见刘鲲面露凶相,潘岳、冯懑等一众战将纷纷打马上前道:“哼,姓刘的,不要猖狂,眼下你已身陷重围,就算肋生双翼也休想逃出生天。”
刘鲲闻言,轻蔑的扫视了一眼面前刀山剑海,随即仰天大笑道:“哈哈哈,尔等虽众,不过草芥,刘鲲要走,何人敢阻!”
话音未落,一股狂风平地卷起,漫天飞雪中,只见刘鲲胯下马、掌中枪,傲然挺立,神威凛凛,杀气腾腾。
“护驾。”
慌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众军匆匆上前将瑟瑟发抖的赵吉卷入人潮之内。
“杀。”
风雪中,刘鲲手舞火凤亮银枪,胯下金顶墨麒麟,仿佛杀神降世,撞入敌阵。
初时,刘鲲使开家传霸王枪,枪挑六合,横扫八荒,敌军将士粘之即死,触之即伤,陆闻仲、潘岳等人识得厉害,纷纷退避,只是驱使众军上前,意图用人命耗尽刘鲲体力,到时或杀或擒再做计较。
刘鲲见状,心中了然,当即枪势变换,由家传霸王枪转为暴雨梨花枪。
此枪挥舞起来,枪尖寒芒如同打落到梨花上的雨水般,四处飞溅,无迹可寻,当真是虚实并济,令人防不胜防。
暴雨梨花枪虽然不同于霸王枪那般威猛绝伦,属于纯技巧型的枪招,但是面对里三层外三层,杀之不尽的人海战术,刘鲲也是全身透汗,渐感吃力。
远处冯懑见有机可乘,当即催马上前,手中一条丈八蛇矛直刺刘鲲背后。
乱战之中,刘鲲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冯懑异动哪里瞒得过他的眼睛,就在丈八蛇矛即将刺穿铠甲的一瞬间,刘鲲猛然侧身踅马,与此同时手中宝枪招法再变,火凤亮银枪就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猝然跃起。
冯懑一矛扎空,惊觉不妙,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咽喉前已是寒气刺骨。
“哎呀,不好!”
冯懑疾呼出口的同时,竭力扭身避让,电光火石间,一道流光电闪,冯懑耳边就听咔嚓一声,精铁打造的肩甲竟被刘鲲一枪挑破。
不等冯懑挺身坐稳,刘鲲手腕一翻,火凤亮银枪犹如附骨之蛆,向着冯懑咽喉再次扎到。
冯懑见状骇然失色,连忙狂舞丈八蛇矛奋力格挡,哪料刘鲲枪法展开环环相扣,连绵不绝,一枪狠似一枪,一枪快似一枪,招招夺命,势有不胜不收之感,只把冯懑杀得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就在冯懑失魂落胆,命在顷刻之际,两支熟铜锏,一条驼龙枪从左右两个方向同时杀入战圈,原来是陆闻仲、潘岳二人见冯懑危急前来助阵。
面对敌方三员大将围攻,刘鲲丝毫无惧,家传霸王枪与暴雨梨花枪交替使出,偶尔几招夺命连环枪更是神出鬼没,虽然以一敌三,却依旧攻势如潮,不落下风。
就在刘鲲杀招迭出,以一己之力独斗千军之时,忽听西北方向人喊马嘶,蹄声如雨。
刘鲲偷眼看去,竟是韩平,卞闳带着手下百余骑去而复返,在乱军之中闯开一条血路。
“大帅,快走。”
刘鲲听见呼唤奋力杀出战圈,韩平双钩疾舞在左,卞闳宝刀护身在右,二人尽展平生所学,护着刘鲲一路向北,落荒而走。
远处赵吉见状,只气得脸色铁青,嘴唇发紫,他手掐兰花指对着刘鲲背影尖声咆哮道:“追,快给朕追,不杀刘鲲,誓不收兵。”
随着赵吉一声令下,密密麻麻的轻骑好似蜂群般倾巢而出,向着刘鲲等人消失的方向席卷而去。
月从东海出,冷照碧波潭。征人家万里,梦向月中还。
清冷的月光下,田邈、周桓窃窃私语,他们率众赶至双鸭山已有三日光景,眼看约期已过,却始终没有刘鲲等人的音讯,二人不由得格外焦急。
“报,启禀二位将军,曹将军回来了。”
“哦!”
田邈、周桓闻言连忙举目远眺,只见夜色中曹雄正带领十余骑飞马回山。
“唉!看来曹黑子又白跑了一天。”
眼见周桓失望的瘫坐在地,田邈矮身近前低声说道:“周桓兄弟,你我已经在此等待多日,可是大帅迟迟不至,接下来咱们该怎么办?”
周桓闻言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道:“等着呗!还能咋办?”
“可是这么一直等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周兄弟!这里毕竟是江东管辖,实非久居之所,一旦被敌军查到蛛丝马迹,咱们再想走,可就难了呀!”
田邈话至此处,周桓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当下不由得暴怒起身,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揪住对方衣领,怒声质问道:“咋滴?你小子想脚底抹油,开溜?”
“哎呀!周老弟,你不要误会,为兄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与其在这里干耗光阴,倒不如寻机过河,前往江宁搬取救兵,接应大帅脱困。”
“哼!贪生怕死之徒,少拿谎话骗俺。”
就在两人相持不下之际,曹雄满脸忧愁匆匆赶到,当他弄清事情原委后又急又气,奈何自己人微言轻,难以分解。
恰在此时,又有哨探来报,夜色中有十数轻骑正向双鸭山方向飞驰而来,由于夜色朦胧,不知是敌是友。
“二位将军,或许是大帅到了,我们快去瞧瞧。”
周桓闻言冷哼一声放过田邈,大步流星往山口迎去,田邈、曹雄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