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严风吹霜草 战血殷锦袍
灰暗的天空中,呼呼吼叫的北风裹挟着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把脚下的大地装扮成一个粉妆玉砌的银白世界。
随着西边的晚霞渐渐隐去,黄日似乎也陡然从地平线上断裂。透过铧犁城的垛口只能看见残留的一抹嫣红。
风雪中,一队人马突兀地出现在铧犁城前,何荣凝视着眼前的一切,神色愕然。
在他的视线里,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的仰躺在羽箭丛中,此时棉絮般的雪花就像一张张蒙尸布将一具具死尸严密遮盖。
“城下可是何荣,何将军吗?”
何荣闻言惊诧抬头,只见铧犁城上正有一妙龄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风雪中两人四目相对,何荣感觉浑身的肌肉瞬间紧绷起来。
“哈哈哈,何将军不必如此紧张,如果小女子有心与将军为敌,你们还能平安无事的站在这吗?”
何荣闻言警惕的问道:“在下确是何荣不假,只是不知姑娘您又是哪位?”
“哈哈哈,既然何将军问起,小女子也不便隐瞒,本宫乃是回褐长公主金月。”
随着回褐长公主这几个字入耳,何荣脸上神色骤变。他心中暗道,看眼下情形莫非回褐人趁着大陈内耗,死灰复燃。
就在何荣暗自忧虑之际,金月公主居高临下道:“何将军,本宫这里有几句话希望你能带给中原皇帝。”
“公主请讲,何荣洗耳恭听。”
“好,当年父王不听人劝,执意出兵大陈,结果导致回褐灭国,同胞罹难,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怪不等旁人。只是本宫如今已长大成人,立志要将回褐昔日的荣光再现,所以希望中原皇帝能够撤回驻扎在回褐国土的军马,并保证与我国井水不犯河水,永不再犯。”
眼见何荣面露难色,沉吟不语,金月公主微微笑道:“何将军放心,你只管将话带到便是,本宫相信你们那位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对了,周柏豪那老贼的人头本宫已经替将军取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话音未落,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砰然砸落地面,殷红的鲜血如蛛网般四外蔓延。
何荣定睛看了看,确认是周柏豪无疑,此时再看金月公主灿若桃花的笑脸,他只觉心底阵阵发怵,连忙悄悄下令众军徐徐后撤。
何荣回城后不敢怠慢,匆匆来见刘鲲,将铧犁城前发生的一切如实详禀。
刘鲲听完后,心中猛地一沉,没想到回褐王室尚有遗存,而且竟会在此时意图复国,看来这个金月公主绝非等闲之辈。
当夜,刘鲲八百里急奏上报朝廷,赵检与众臣权衡再三,最终决定以安内为要,平乱为先,撤回驻扎在回褐的全部军马。与此同时天子传下圣谕,首恶即除,胁从不问,凡是被周柏豪胁迫的州城府县,只要迷途知返,皆赦其罪。
随着周柏豪身死的消息传出,原本涌动在西南各地的暗流渐渐趋于平静,薛礼,常胜等人先后归来。
常胜人还未到,满是怨气的牢骚已经充斥了半边天际。
“奶奶个熊滴,刘鲲,你小子麻溜给俺滚出来,你这趟差事可坑死俺老常了!”
“哈哈哈,二哥休恼,小弟这就给您赔罪来了。”
眼见刘鲲满脸堆笑迎上前来,常胜小眼睛一翻,孩子气的别过头去。
“哎呀!三叔,你老人家可算是让俺们回来了,这要是再晚几天,俺铁牛的脑袋都要磕成漏勺了。”
刘鲲闻言不觉一愣,问过方知,原来常胜等人刚到武阳,便连夜渡江去见鲁瓦。
见面之后,常胜端起叔父的派头,先是对南疆各部指指点点,随后又以即将出征,依族规需祭拜祖先为名,带着各部头人对洪都和德古这两位前任宗主,连着他们的祖宗十八代都拜了个遍,而且常胜每次祭拜过后,必定悲声大放,连醉数日。
对于常胜的胡闹,各部头人虽然心中不满,但是碍于他特殊的身份,却又不好发作。
就这样近两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眼瞧着刘鲲大军节节胜利,岭南诸人不得不重做打算,到最后索性也就由着常胜的性子,随他去了。
大军原地休整一日后,兵分两路,一路由常胜夫妻带领薛礼、藏霸、铁牛等小将急速北上,一路由刘鲲亲自率队,何荣为先锋,直扑九江,以防郑氏兄弟势单力孤。
这日刘鲲大军行至莱西郡,忽然噩耗传来,郑文虎长子郑友德被奸细毒杀,其弟郑友亮急于为兄长报仇,在鸭脯口水域遭到叛军伏击,若非部下死战,险些全军覆没。
此一战,不仅十万水军折损过半,就连郑友亮也身负重伤,九江防务危在旦夕。
刘鲲闻报后,心急如焚,大军昼夜兼程,终于在两日夜后赶到九江城。随着援军及时到来,近日笼罩在九江城上空的阴霾终于消散。
刘鲲入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探望郑友亮,当他看到对方布满箭创的身体时,不禁泪洒前襟。
“哎!将军正值壮年,想不到竟遭此横祸,实在是令人惋惜。当年小子有幸在郑老元帅帐前听差,却是受益匪浅,若没有老元帅悉心教诲,小子也不会有今时今日的成就。”
刘鲲话说至此,郑友亮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将军,您醒了,以前老元帅对您多有提及,小子一直心存仰慕,只可惜军务缠身,直到今日才得以拜见将军。”
郑友亮闻言轻轻摇了摇头,满脸苦涩的说道:“元帅客气了,末将因私废公求胜心切才遭此大败,对上有负天恩,对下愧对同袍,就算他日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面对父兄。”
眼见郑友亮因为情绪激动,胸口处渐有鲜血渗出,刘鲲连忙开口劝阻道:“将军无需如此自责,常言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刘鲲还指望将军早日痊愈,好助小子一臂之力,尽早剿灭反叛,平定江东。”
面对刘鲲诚挚的目光,郑友亮眼角微湿,随后颤抖着双唇轻声说道:“水军都统彭越勇猛善战,参将杨松精明干练,此二人皆是可造之材,望元帅善用之。”
言毕郑友亮大叫三声,吐血而亡。
第十二章本是山间虎 岂为笼中雀
妥善处理过郑友亮的葬礼,刘鲲传令击鼓聚将,大堂议事,然而所到之人却寥寥无几。
看着眼前冷冷清清的场面,刘鲲心里明白,一定是此处诸人认为自己年纪轻,资历浅,不过是因为当初攀附太子,才得以受到重用。若是短期之内不能在当地军中树立起威信,别说平定江东叛逆,恐怕连自己这条性命都难以保全。
念及至此,刘鲲挥手令众人散去,独坐大堂陷入沉思。
当日深夜,他令人将大堂上的公座全部撤掉,换上来十余条板凳左右排开。
翌日清晨,刘鲲命人依照花名册逐一通知众将辰时议事,而他自己却故意迟到一步。
按照规矩以右为尊,右侧首位本应该留给元帅,但是,诸将早到故意扎堆儿坐在右侧,众人目光齐刷刷的盯着门口,想看刘鲲如何处置。
哪知刘鲲到后丝毫不以为意,而是径直走到左侧条凳稳稳的坐了下去。
时间不大,有人将近日积压的公事一股脑儿堆放到众人眼前,面对繁杂琐碎的公文、敌报,众将顿时便傻了眼,都像木雕泥塑一样面面相觑,迟迟不语。
刘鲲见状,也不多言,当下拿起公文在手一目十行,侃侃而谈。他一边快速如流水般地分析时势,一边做出最为合理的决断,只把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频频点头称是。
经过几天接触,郑友亮麾下众将对刘鲲的印象大为改观,都觉得他是一个有胆识,有谋略,办事公正,待人谦和的君子,心中大为佩服。
又过几日,刘鲲再次召集众将商议修葺城墙之事,议定完毕,众将分头负责加固城墙,并约定三日为期。
三日过后,刘鲲率领众人检查验收,结果大多都没能如期完成。等返回大堂后,刘鲲拿出圣谕,朝南而坐,面色威严的说道:“本帅印绥乃是当今陛下亲手所授,常言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刘鲲治军一向法度森严,如今你们连加固城墙这点小事都过了期限,莫非是想试试刘鲲的军法吗?从今日起,若再有违犯军令者,当以军法处置。”
众将闻言纷纷下拜,全都诚惶诚恐的向刘鲲请罪,自此之后,刘鲲在九江城威信激增,再无人敢有丝毫轻视。
一晃,刘鲲领军到达九江城已经半月有余,可是对面叛军始终毫无动作,面对这不同寻常的迹象,刘鲲心中不免有些惊疑。
九江千里,烟淡云低。早春时节,江东地域乍暖还寒。清晨一束阳光穿透薄雾,笼罩在金碧辉煌的东阳宫上。
“大都督饶命,大都督饶命。”
在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中,几个面容俏丽的少女被军卒们拉扯下去,时间不大,人头呈上。
“来人,把这几个女子给陛下送去。”
“喏。”
眼见被选中的几名宫娥面色惨白,崔广啸阴森森的威胁道:“你们都给本督记着,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务必要得到陛下宠幸,如果做不到,她们就是尔等的前车之鉴。”
话音未落,几颗血淋淋的人头砰然落地,只吓得宫娥们全身发软,牙关打颤。
东阳宫深处,龙袍加身的赵吉正面无表情的对着朝阳发呆。
突然,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陛下,大都督又献上一批美人,请陛下龙目御览。”
赵吉闻声回头,只见几名身披薄纱,身姿曼妙的少女正下心翼翼地跟在总管太监身后。
“她们是谁?朕又不认识,赶紧撵她们走。”
对于赵吉的态度,总管太监早有预料,随即上前一步嬉皮笑脸的说道:“陛下,您无需认识她们,这些美人都是来伺候您的。”
“伺候我的?你伺候的挺好的,干嘛换她们来呀?不要,不要,撵走,撵走,统统撵走。”
眼见赵吉又是摇头,又是摆手,那几个宫娥也是被逼得急了,纷纷扯掉薄纱蜂拥而上,意欲强行扯掉赵吉的衣裤。
慌乱之中,赵吉一边奋力挣扎,一边高呼救驾,可惜四周围观的大小太监虽多,却无一人肯上前帮忙,反而都聚在一旁指指点点,言语之间毫无敬畏可言。
猛然间,只听咕咚一声水响,随后有小太监尖声叫道:“不好了,陛下投河了。”
冰冷的河水中,赵吉连呛几口河水,冻得脸色发青,要不是抢救及时,险些一命呜呼。
崔广啸闻迅赶来后勃然大怒,当时便要将在场的所有人尽数诛杀。
“大都督息怒,事情的症结并不在他们身上,您又何必与这些下人计较。”
崔广啸闻言,扭头看了看凑到身边的常侍邢源。
“邢常侍此言何意?莫非你怀疑赵吉一直在装疯卖傻?”
面对崔广啸锋锐的目光,邢源微微笑道:“难道大都督不这么觉得?”
“如果您真的放心,又何必非逼着宫娥们侍寝,一旦有人顺利怀上龙种,至于赵吉是真疯还是假疯,也就无关紧要了吧!”
眼见崔广啸脸上笑意渐浓,邢源又近一步,压低声音道:“大都督,赵吉疯疯癫癫不近女色,您何不做做好事帮他一把,只要宫中女子有人受孕,谁又知道此中详情,到时太子降生,大都督所谋之事自然水到渠成。”
崔广啸闻言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邢源的肩头,眼神中隐藏的杀意顷刻间荡然无存。
“咳、咳、咳。”
随着几声压抑的咳嗽,赵吉喘息着从床榻上爬起身来。
此时此刻,他的目光清澈透亮,刀削斧砍般的脸颊上渐渐浮现出一抹决然。
“父皇,母后,儿苟且偷生二十余年,只差一步便可以夺回这锦绣河山,可惜造化弄人,功亏一篑。为了保全性命,儿不得不装疯卖傻,为了打消赵淳的怀疑,儿不得不眼睁睁看着挚友亲朋惨遭杀害,日夜看着他们风干枯瘪的人头无处安放,儿心如刀割。如今,儿虽脱离苦海,却再入地狱,儿不甘心,不甘心。”
赵吉言及于此,将牙关紧咬,如同野兽般低声咆哮道:“只要还有一线生机,朕便绝不会坐以待毙,大陈终究还是朕的天下。”
话音未落,血光乍现,赵吉闷哼一声,昏死在冷冷清清的寝宫当中。
第十三章一诺千金重 古今美名传
“大都督,不好了,不好了,陛下挥刀自宫了!”
突如其来的噩耗吓得崔广啸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他猛地推开身上娇喘的美人,胡乱抓过衣裤便往外跑。
“怎么回事?本督不是吩咐过你,要对赵吉严加看管吗?他现在怎么样?伤情如何?”
面对崔广啸心急火燎的追问,总管太监苦着脸小心翼翼道:“刚刚陛下落水昏迷,老奴便去御医处催药,哪知道就一转身的功夫,陛下他就动了刀了呀!”
“刀?寝宫之中刀从何来?”
“老奴也不知道哇!”
“废物,什么也不知道,本督要你何用?”
崔广啸言毕,随手抽出侍卫腰间钢刀,将满脸惊恐的大太监拦腰砍断。
“大都督驾到。”
听闻崔广啸驾到,正在救治赵吉的几名御医匆忙迎了出来。
“卑职等拜见大都督。”
不等几人礼毕,满脸杀气的崔广啸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焦躁问道:“他怎么样了,伤情如何?”
几名御医闻言对视一眼,其中年纪最长的庞弘上前答道:“大都督放心,陛下只是伤了龙根,并无性命之忧。”
听说赵吉死不了,崔广啸的心瞬间放下大半,他快步走到龙榻前,只见赵吉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黄豆大的汗珠早已打湿了身下锦缎。
崔广啸见状强压满腔怒火,伸出两根手指挑开棉纱,斜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血肉模糊的伤口。
看罢之后,只觉得胯下生寒,头皮发麻,他强忍着心中不适,缓声问道:“庞御医,本督知道你医术精湛,素有华佗再世之称,你觉得陛下的伤还能补救吗?”
“回大都督话,陛下所受之伤虽然不足以致命,但是今后恐怕再难享受人伦之趣。”
崔广啸闻言懊恼的哎了一声,随即一脚踹开房门扬长而去。
守卫森严的宫门处,崔广啸满脸阴沉,他鹰隼般的眸子逐一扫过值守侍卫。
“你们都给本督听好了,从此刻起任何人没有本督的手谕都不得靠近宫门半步,所有出入宫闱者皆需严加盘查,若有只字片纸出宫,本督摘了你们的脑袋。”
经过十余天的精心医治,赵吉的伤势已经无碍。
这日午后,庞弘如同往常一样为赵吉清创换药。忽然,赵吉痛苦的呻吟声毫无预兆的传遍寝宫里每个角落。
“陛下,陛下,您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庞弘一边急声询问,一边探手按住赵吉的脉搏悉心探究。
随着赵吉的惨呼声越来越高,原本聚拢在四周的大小太监瞬间乱了手脚。
“都不要慌,陛下心疾发作,速去通知众御医前来会诊。”
“王总管,快去请大都督到此,情势危急,切莫耽搁。”
新任总管太监王诚闻言吓得面色入土,急忙飞一般向门外跑去。
眨眼之间,整个寝宫一片沉寂,庞弘凝神听了听周围动静,又蹑手蹑脚的来到门口往外巡视一番,随后匆匆跑到龙榻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陛下,您受苦了!”
此时,赵吉迅速睁开双眼,血红的眸子中隐含欣喜。
“咦?你是何人?安总管何在?”
庞弘闻言眼含热泪道:“陛下,臣虽然医术平平老迈昏聩,但却一刻不曾忘本,陛下佯装心疾岂能瞒得过老臣。眼下众耳目已经被臣哄走,陛下若有用到老臣之处,但请明言,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
“你到底是谁?朕为何从未见过?安总管呢?朕饿了,速速令人备膳。”
庞弘见赵吉这般时候仍在疯言疯语,知道他屡经挫折已成惊弓之鸟,当下咬断一指,对天发誓。
赵吉见此不再有疑,迅速撕开锦褥,从夹层中扯出早已写好的血书。
“庞公见谅,事关生死,朕实在是不敢轻信旁人。”
“陛下放心,老臣明白。”
“好,安东府治中冯之荣是朕早年安插在崔广啸身边的眼线,辛苦庞公亲手将这绢书送交与他。”
“老臣遵旨,必不负圣心。”
等庞弘接过血书后,赵吉眼角落泪,动情说道:“庞公高义,朕无以为报,但愿上天垂怜令此番事成,一旦朕铲除奸邪重掌乾坤,必有厚赏。”
就在两人窃窃私语之际,忽听远处人声嘈杂,脚步纷乱。
赵吉惊慌失措的与庞弘对视一眼,额头上已经渗出豆大的汗珠。
眼见事态紧急,庞弘把心一横,将绢书揉成一团吞入腹中。
片刻之后,崔广啸领着一众侍卫鱼贯而入。
“卑职拜见大都督。”
“嗯,免礼,陛下情势如何?”
“回大都督,刚才陛下突发心疾,卑职已经稳住病情,只需按时服药,短时间内可保平安。”
崔广啸闻言扭头看了看满头大汗的赵吉,又看了看将双手缩在衣袖中的庞弘。
“庞御医,你的手怎么了?”
“回大都督话,刚刚救治陛下时,一不小心被陛下咬伤了。”
“哦?快让本督看看伤得如何?”
话音未落,崔广啸伸手一抓,将庞弘的手腕扯到眼前。
“哎呀呀!怎会伤得如此严重,来人,快带庞御医下去包扎。”
“对了,再给庞御医换上一身干净衣服,这身染血的衣裤就留在宫中吧!”
“喏。”
等庞弘被侍卫左右搀扶着离去后,崔广啸对着赵吉冷冷一笑,拂袖而去。
黄昏时分,一身新衣的庞弘在众侍卫的注视下缓步出宫,等转过街角确定无人注意后,他快步如飞直奔冯府。
“报,启禀大人,庞御医门外求见。”
“嗯?我与庞弘虽然相识却无深交,他此时来访倒是令人诧异。”
冯之荣心中这般想着,嘴上却热情的招呼道:“原来是松塬兄到了,快快有请。”
片刻之后,庞弘在仆役的引领下来见冯之荣,略微寒暄过后,两人分宾主落座。
“听说松塬兄一向醉心于歧黄之术,寻常人想要见你一面都是千难万难,不知兄长今日到小弟这里有何见教?”
面对冯之荣的询问,庞弘环顾左右并未开口。
冯之荣见状微微一笑,挥手令奴仆们各自散去。
“松塬兄,此间只有你我,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庞弘闻言深吸一口气道:“冯治中还记得当年的荣亲王吗?”
眼见冯之荣目光闪烁,庞弘突然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刀。
“松塬兄,你这是何意?”
就在冯之荣小心戒备之际,庞弘坦然笑道:“冯治中,老夫这里有当今陛下写给你的一封绢书,但愿你没有忘记当年荣亲王对你的恩情。”
话说至此,血光迸现,再看庞弘虽然胸腹洞开,却仍挣扎着紧盯冯之荣道:“你若有负陛下所托,老夫就算做鬼也绝不放过你。”
由于异变突起,等冯之荣反应过来,庞弘已经气绝身亡。
这正是:世间少忠义,杏林显庞弘。立誓除奸佞,捐躯报圣躬。一喏千金重,惨死面犹生。断指淋漓处,古今传美名。”
第十四章白刃除奸佞 巧言动人心
庞弘死后,冯之荣强忍悲痛从他的脏腑中取出绢书。
看着绢书上的斑斑血迹和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他哽咽失声。
隔日黎明,宫门处职守的众侍卫正在无聊闲谈,忽见不远处一支军马飞驰而来。
“站住,什么人?没有大都督的手谕~~。”
侍卫统领话未说完便被一支羽箭前后贯穿,钉死在宫门上。
“崔广啸欺主谋逆,罪在不赦,尔等若不闪开,皆与其同罪,祸灭九族。”
眼见来将胯下马,掌中枪,眨眼之间已到近前,众侍卫又惊又惧,纷纷放下刀枪,退到一旁。
深宫中,崔广啸正在女人堆中酣睡,忽然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大都督,不好了,治中冯之荣伙同城门校尉雷横兴兵做乱,如今已经攻破黄门,正向此处杀来。”
“什么?”
崔广啸闻言吓得魂飞魄散,惊惶间竟连衣裤都分辨不清,胡乱套在身上。
片刻之后,雷横领军寻到,他见众宫娥衣衫不整乱作一团,当下厉声喝问崔贼去处。
闻听众人皆不知晓,雷横将手一挥,跟随在他身后的军卒顿时提刀赶上,将这些苦命的少女纷纷砍倒在血泊之中。
一番搜索过后,有军卒在深井内发现崔广啸的踪迹,众人合力将他拉起,五花大绑后拖拽到赵吉面前。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自从赵吉被人强掳到江东,身心受辱,尊严扫地,此刻他见崔广啸狼狈至此,愤而拔刀将这恶贼大卸八块,砍成一滩烂泥。
等手刃恶贼后,赵吉令人敲响登闻鼓,召集百官上殿议事。
此时天色尚早,文武群臣有的尚未起身,随着动人心魄的鼓声传遍紫阳城,一个个慌乱的背影飞快冲出街巷直奔德政殿。
一路之上,众人议论纷纷,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紧要的大事,等群臣匆匆赶到,就见德政殿外值守的军卒一个个弓上弦,刀出鞘,如临大敌。
面对此情此景,群臣隐晦的对视一眼,各自变得小心翼翼,不敢稍有差池。
“陛下有旨,宣文武百官入殿见驾。”
突如其来的呼喝,吓得众大臣浑身一抖,有人发现殿前宣旨的根本不是往日内侍,而是全身甲胄的城门校尉雷横。
如果说百官见到雷横只是心生诧异,那么等到众人入殿后简直就是一副活见鬼的神情。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龙袍加身的赵吉正威严的端坐在团龙椅上,看他的表情、神态,哪里还有一丝痴傻疯癫的模样。
以太傅李刚,司徒陈旭等人为首的崔贼余党眼见情势不妙,正要往外退走,忽听身边有人怒吼一声道:“欺主求荣的逆贼哪里去?”
话音未落,就见常侍韩丞,中尉佟福等指挥军卒蜂拥而上,将在场的崔贼余党一网打尽。
混乱过后,群臣自危,赵吉见状轻咳一声,朗声说道:“各位爱卿不必惊慌,关于朕的过往,相信大家心中都十分清楚,这其中的是非曲直,朕相信各位爱卿心中自有明断。”
“当年朕被赵淳篡夺江山,无奈之下只能装疯卖傻苟且偷生,后来,崔广啸派人将朕强掳至此,虽然被立为人主,却不过是他手中操控的傀儡。自朕登基以来受尽屈辱,近日幸得庞公舍命相助,暗中联络忠臣志士才救朕于水火之中。”
“如今贼首崔广啸已然伏诛,其同党余孽也已被缚,朕一直以来只是表面装傻,心里可不糊涂,朕知道各位爱卿都是当世才俊,素有报国之心,恨无报国之门,朕虽不才,却愿与各位爱卿同心协力,再展大陈雄风。”
话说至此,赵吉竟起身离座,来到文武百官面前一躬到地。
“各位爱卿,朕父母早亡,半生磨难,虽胸怀天下,却独木难支,希望各位爱卿能够看在先父的面上助朕一臂之力。”
面对赵吉情真意切的哭诉,文武百官皆深受所感,纷纷跪倒在地,齐声高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臣等愿追随陛下一统山河,再显大陈天威。”
就在君臣相庆之时,忽听外面一阵大乱。片刻之后,有人入内禀报,崔广啸帐下都统陆羽,护军闻达领兵前来,要为旧主报仇。
赵吉闻言微微一笑,面向百官道:“想不到似崔贼这般奸佞小人帐下也有忠贞之士,走,随朕出去瞧瞧。”
片刻之后,赵吉在群臣的簇拥下来到殿前广场。居高临下,众人只见两员虎将正被十余人围在当中奋力厮杀。
眼看此二人勇猛善战,赵吉不禁动了爱才之心,当即传下圣谕,只许生擒活拿,绝不可伤其性命。
陆羽、闻达虽然勇武过人,但是面对十余员战将车轮混战,终是气力难继,先后失手被擒。
等两人被绳捆索绑推上高台,赵吉和缓问道:“二位将军豪气干云,确是令人敬佩,只不过崔广啸欺主谋逆死有余辜,你们又何必为其陪葬?”
面对赵吉和善的目光,陆羽冷声笑道:“大丈夫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何惧生死,大都督对我兄弟二人有知遇之恩,百死难报万一,今日事已至此,何须多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吉闻言摇头叹道:“可惜,可惜,可惜你二人虽有一身忠骨,却愚蠢至极。”
不等赵吉把话说完,闻达怒声打断道:“要杀便杀,何必出言羞辱。”
眼见闻达挣扎欲起,两旁军卒连忙上前死死按住。
“呸!败军之将,还敢在陛下面前如此猖狂,简直找死。”
赵吉见状赶紧喝止道:“尔等休得无礼,速速退到一旁。”
“将军息怒,崔广啸狼子野心,志大才疏,绝非明主,二位将军岂不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的道理?今日徒然枉死,非但毫无益处,反而还会留下千古骂名。”
二将闻言垂首不语,赵吉见状来到他们身旁,一边解除绳索一边诚恳说道:“其实刚刚初见之时,朕便已经认出二位将军正是当初救朕脱离宗正寺苦海的恩公,若非二位恩公,朕又岂有今日之尊。眼下绳索已解,如果二位恩公执意要为崔广啸报仇,只管动手便是,权当朕还了二位昔日恩情。”
赵吉说完闭目待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陆、闻二人身上。
陆羽、闻达能被崔广啸重用,又岂是逞一时之勇的莽夫,当下两人对视一眼,俯身下拜道:“早闻陛下当初在潜邸时便以贤明著称,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若陛下不嫌我兄弟愚鲁,我二人愿任凭陛下驱驰,肝脑涂地亦绝无贰心。”
“哈哈哈,好好好,朕得二位英雄,犹如猛虎添翼,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当日,赵吉在宫中大宴群臣,直至夜半才宾主尽欢各自散去。
夜空下,赵吉登高远望,口中恨恨说道:“赵淳,当年你从朕手中抢走的一切,朕迟早有一天要全部夺回来。”
第十五章白帝遗宝塔 赤帝困屠龙
这日凌晨,江雾弥漫。一条小船自芦苇荡中悄悄潜出,向着九江城的方向箭射而去。
“报,启禀元帅,前往江东刺探军情的哨探已经返回,现在堂外听候召见。”
刘鲲闻言眉头一挑,连忙将人唤入堂上,细问详情。
哨探言毕,刘鲲沉吟不语,堂下数人同时进言,欲借江东内讧,赵吉立足未稳之机,一鼓作气杀过岸去。
相较众人摩拳擦掌的神情,参军杨松面色凝重,从始至终一言未发。
刘鲲见状,开口问道:“杨参军,本帅初来乍到,对江东军情还不甚了解,关于兴兵渡江之事,不知你有何看法?”
面对刘鲲诚恳的问询,杨松上前一步缓声说道:“元帅,崔广啸虽然把持安东府军政十余年,但是此人志广才疏,本就不足为虑,因此他是生是死并无关大局。”
“哦?杨参军此言何意?刘鲲愿闻其详。”
“元帅客气,其实崔广啸之所以能够盘踞江东多年,全靠其早年拉拢的五员虎将尽心辅佐。这五人分别是汤麟、郭图、杜江、陆羽、闻达,其中杜江在数年前因为崔广啸勾结倭奴养寇自重,愤而辞官流落江湖,陆羽、闻达现在紫阳城已经附逆于赵吉,郭图远在望海郡整饬海防,眼下惟有汤麟陈兵江岸与我军对峙。”
刘鲲闻言已知其意,当下问道:“莫非这汤麟有何过人之处?”
“回元帅话,汤麟其人阴狠毒辣,诡计多端,前番郑将军在鸭脯口水域遇伏险些全军覆没,便是受了此人暗中算计。依卑职看来,如今江东虽然政局动荡,但是汤麟必然对我军有所防备,如果此刻贸然行事,恐怕徒劳无功。”
杨松话音未落,就听李牧在旁愤愤不平道:“杨参军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姓汤的即便有些能耐,难到还能强得过我家元帅不成?”
面对李牧满眼凶光的注视,杨松连忙开口解释道:“李将军息怒,杨某绝无此意,元帅英明神武,岂是那汤麟小儿可比,元帅……。”
看到杨松还待解释,刘鲲连忙摆摆手道:“杨参军过誉了,李将军性情急躁鲁莽,言语冲撞之处,还望您多多海涵。”
刘鲲言毕继续说道:“天下之大,豪杰辈出,刘鲲绝不敢等闲视之,依本帅看不如再派哨探隐秘渡江,详加探察,等全盘掌握敌军态势后再做打算,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听到刘鲲如此说,其余众将自然也不好反驳,当即各自散去。
入夜之后,刘鲲找来杨松,手指不远处的一座高山低声说道:“本帅看此山颇高,如果登山远望,可否将对岸江防尽收眼底?”
杨松闻言微微笑道:“元帅所言不错,此山名曰长留,相传白帝少昊曾经在此山修炼仙法,时至今日山巅仍有帝君塔存留于世,登塔远眺,两岸风光一览无余。”
“哦,如此甚好,不知杨参军可愿趁此月色陪本帅长留山上走一遭。”
杨松闻言略显犹疑道:“元帅,对岸防务卑职早已详绘成图并注明标记呈上,莫非元帅是担心卑职有所疏漏。”
刘鲲闻言哈哈笑道:“杨参军切勿多心,每战之前刘鲲必定实地勘察山河地势,这也是本帅多年征战养成的陋习,还望杨参军见谅。”
“原来如此,难怪元帅能够逢战必取,无往不利。”
两人说说笑笑一路前行,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战马踏着皎洁的月光缓行在山间小路。
“元帅,请看,山巅那座木质古塔便是帝君少昊昔年修行之所,此塔外观呈平面八角形,完全由迦南木建造,虽无钉无铆,却屹立数千年而不倒,堪称奇迹。”
“哦?那本帅倒要好好瞧瞧!”
又过片刻,两人来到塔前翻身下马,只是还没等他们站稳,就听四外树丛中脚步杂乱,紧接着数十名手持刀枪的健卒蜂拥而出。
“呔,来的可是刘鲲小儿吗?”
刘鲲闻言心中一惊,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道:“正是区区在下,不知各位英雄有何见教?”
“哈哈哈,没想到真的是你,看来我家将军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刘鲲,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周年。”
话音未落,为首的彪形大汉将手中鬼头刀一摆,便要上前厮杀。
刘鲲见状,连忙开口喝阻道:“等等,刘鲲即便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尔等到底是什么人?又是受何人差遣来取刘鲲性命?”
那大汉闻言冷冷一笑,一字一顿道:“既然你问了,那爷爷就让你死个明白。”
“实话告诉你,爷爷乃是平江都统汤大将军帐前偏将徐涛,此番潜伏至此便是奉了我家大将军之令取你项上人头。”
“哦?你家大将军焉知刘鲲行踪,莫非他有未卜先知之能?”
“哈哈哈,那是自然,我家将军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天下之事就没有我家将军不知道的。”
“姓刘的,废话少说,我们兄弟在此等了你三天两夜,今天就算你肋插双翅,也难逃一死。”
徐涛言毕,将鬼头大刀一摆,示意手下众军一起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眼见敌军刀枪齐至,刘鲲一拉杨松的胳膊,将其推入塔内,而他自己则擎枪在手立住门户。
夜幕下就听叮叮当当几声脆响,数名军卒随之倒卧在血泊之中。
徐涛见状心中大怒,飞步上前抡刀便剁,刘鲲将手中亮银枪左右横扫,逼退众军,随后顺势往上相迎,半空中就听当的一声巨响,火光四溅,徐涛只觉两臂酸麻,脚下发软,登登连退数步险些坐倒在地。
“糟糕,没想到这刘鲲果真如此厉害,快放箭!”
随着徐涛一声令下,霎时间乱箭如雨,刘鲲无奈只得退入塔内暂避锋芒。
“嘿嘿!刘鲲,这回我看你还有什么能耐,来人,点火。”
眼见塔外火光闪烁,刘鲲与杨松对视一眼,心知不妙,看来徐涛等人早有准备,木塔一旦起火,他们二人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也难逃祝融之灾。
第十六章困龙脱火海 直入九重霄
朦胧的星空下,浓烟滚滚,烈焰飞腾,翻滚的火蛇盘绕在宝塔表面疯狂肆虐,令人望而生畏。
就在徐涛自以为得计哈哈大笑之时,忽听一阵马蹄快如疾风,乱似骤雨,猛然扯碎了这漆黑的夜幕。
“呔,尔等休得猖狂,何荣到了。”
话音未落,一条钢矛如同泰山压顶狠狠砸下,面对何荣情急之下的全力一击,莫说是徐涛这等二流货色,即便是强如刘鲲也绝不敢等闲视之。
眼见来者不善,徐涛连忙抡起鬼头大刀往外崩挂,四周贼人就听当啷、噗呲,定睛再看不仅徐涛手中钢刀折断,就连一颗大好头颅也被这一矛砸得碎如齑粉。
“杀。”
何荣一招得手,顺势杀入贼人之间,仅仅几个呼吸的功夫便将众人杀得四散溃逃。
听到塔外何荣赶至,刘鲲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他伸手拽过浑身打颤的杨松,纵身冲出塔外。
“师父,您怎么样?”
“放心吧!荣儿,为师没事。”
话音方落,只听身后轰隆隆一声巨响,饱经数千年风雨的古塔倾倒在火海中尘烟四起。。
看到此情此景,刚刚死里逃生的杨松手捂胸口长出一口气道:“天幸何将军及时赶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荣儿,你怎么来了?”
听到刘鲲询问,何荣猛地一拍脑袋,急声说道:“糟糕,若非元帅问起,末将险些误了大事。”
“元帅,这是陛下八百里加急送来的紧急公文,请元帅过目。”
原来二人离开不久,便有快马飞奔入城,何荣遍寻刘鲲不见,后来有军卒言称,看到元帅与杨参军往长留山方向去了,何荣这才匆匆赶来,恰好解了二人焚身之厄。
刘鲲接过公文在手仔细观瞧,看罢之后脸上的神色无比凝重。
看到刘鲲双眉紧蹙,脸现愁容,杨松在旁小心问道:“元帅,可是北疆战局又有变化?”
面对杨松的询问,刘鲲长叹口气道:“不错,罕塔领一路军马沿蕲河南下,攻打大散关月余无果后,暗地里分一支精兵绕道平饶滩头偷袭北平郡,郡守秦封死战不退,合家十五口并大小官员数十人全部殉节而死。羌人袭取北平后,兵锋直指福安郡,可恨纪灵老贼贪生怕死,一箭未发便将福安三关九县拱手让人。”
刘鲲一边说一边攥紧双拳,看他的神情恨不得立刻飞往福安郡将老贼纪灵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何荣闻听纪灵卖国投敌脸色立变,他在旁紧张地开口说道:“福安郡有失,樊将军必将腹背受敌,大散关岂不危矣!”
听到何荣如此说,刘鲲虎目中泪光隐现,他将公文轻轻递到何荣面前,颤抖着声音苦涩说道:“大散关已经不复存在了。”
何荣闻言连忙低头看去,原来罕塔恨樊成入骨,攻破大散关后将樊家老幼妇孺连带关内军卒百姓九千余口全部残杀,并将人头割下堆成京观尸塔,他不但下令焚城毁尸,还将樊成幼子的头骨打磨成酒器每日醉饮,其凶残暴虐简直令人发指。
暗夜里,三人纵马狂奔,仿佛要用咧咧冷风吹散心中苦闷。
等刘鲲回城后急召众将前来议事,面对眼下捉襟见肘的困窘局面,众将急得抓耳挠腮纷纷将目光看向刘鲲。
“各位将军,如今羌人毁我河山,害我百姓,其祸甚巨,若不早除必成心腹大患,因此本帅决定将此间战事稍缓,先举兵北上,再徐图江东。”
“元帅所言甚是,那赵吉虽然将崔广啸除去,但是崔贼旧部与赵吉之间必有隔阂,他想要在江东站稳脚跟,恐怕并非易事,所以卑职以为短时间内对岸绝不会有太大动作,我军只需一员大将总领江防,自可稳住阵脚。”
“况且陛下已经降旨,撤回驻扎在回褐的数万大军,到时援兵齐至,我军更加高枕无忧。”
杨松言毕,众将频频点头,随后又一次将视线聚焦在刘鲲身上。
刘鲲见状自然知晓大家的心意,他审视的目光逐一扫过众人,最后停留在何荣面前。
“何荣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暂代九江郡守,总领江防事务,如若有失,惟你是问。”
“末将遵命。”
“彭越听令。”
“末将在。”
“本帅命你协助何荣处理江防事务,并加紧习练水军随时备战,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
等彭越退下后,刘鲲起身对众人说道:“各位需谨记,此间事无过既是有功,到时本帅自会奏明陛下,为诸位报功请赏。”
“元帅放心,卑职等必齐心协力为陛下分忧。”
等众人各自散去后,刘鲲将杨松与何荣召入府中。
“荣儿,此番为师举贤不避亲,对你委以重任,你可千万不要令为师失望啊!”
“师父放心,徒儿明白。”
“好,杨参军精明干练,可为臂助,若有不明之事,需向其虚心求教,切忌独断专行。”
“是,徒儿谨遵师父教诲。”
嘱咐过何荣后,刘鲲走到杨松面前,双手抓住他的肩膀道:“鼎升兄,荣儿和九江城就交给你了,等刘鲲归来,必当拜谢。”
眼见刘鲲如此情真意切,杨松心中大为感动,当下躬身道:“元帅放心,卑职一定竭尽所能协助小将军,誓保九江安定。”
送走二人以后,刘鲲一面起草奏折言明局势利害,一面命军需官收整军械,齐聚粮草,为大军出征早做准备。
隔日黄昏,赵检传来圣谕,加封刘鲲为扫北大元帅,并御赐天子节杖,行临机专断之权。
疾风猎猎,牛尾狂舞,刘鲲看着捧在手中的竹杖,激动得热泪盈眶。
此杖虽然只是一根七尺有余的普通楠竹,但它却代表了国家和皇室的威严,以及当今天子给予他的莫大信任。
随着刘鲲率军北上的消息传入紫阳城,近日来忧心忡忡的赵吉总算长出了口气。
眼下崔广啸虽然已死,但是江东势力盘根错节,各地豪门大族与他这个外来的皇帝貌合神离。尤其是远在望海郡的郭图更是打出誓为崔贼报仇的旗号,还有陈兵江岸的汤麟,数次召其入宫恩赏,都被他以军务繁忙为由婉拒,这许许多多的烦心事搅在一起,常常令他心烦气躁,彻夜难眠。
第十七章柴门闭茅舍 芝兰当道生
“陛下,太常卿王邛宫门外求见。”
赵吉闻言微微一愣,对于王邛这个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当初崔广啸安排他登基称帝,礼仪、祭祀诸事都是由此人全权负责,别看王邛刚过不惑之年,但是老成持重,在江东九郡颇有人望。
时间不大,王邛随旨见驾,极尽人臣之礼,两人从午后聊到掌灯时分,气氛极为融洽。
“陛下,您初登大宝,正处于用人之际,樵郡公孙无忌虽然隐居山野,但是贤名远播,才学出众,陛下何不派人请他出山,若是能得此人倾心相助,江山一统指日可待。”
赵吉闻言大喜,当即令人备齐厚礼,命王邛为上差前往樵郡。
岂料,公孙无忌对仕途没有半点儿兴趣。他认为,不臣服于君侯,不结交于官吏,这对于隐居山野之人来说是极为正常的事情,因此他以自己只想过闲云野鹤的日子为由,婉言谢绝了王邛的美意,并把送去的重礼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
赵吉见王邛无功而返,并不死心,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因此才没能请出高人。于是,赵吉命人将礼物加倍,并决定亲自前往。
隔日天明,赵吉在王邛和雷横的陪同下,领五百精兵快马加鞭驰入樵郡。在王邛的引领下,一行人穿山越岭来到公孙无忌隐居之所。
赵吉来到一排茅舍前,下马轻叩门扉,时间不大,一名小童探出头来。
“听闻公孙先生大才,朕略备薄礼特来相见。”
“哦,那您来得实在不巧,今早先生便出门去了。”
赵吉闻言满脸失望道:“可知你家先生去往何处?”
面对赵吉的询问,小童子摇了摇头道:“先生踪迹不定,不知往何处去了。”
“那何时能归?”
“不好说,有时三五日,有时十数天,这得看我家先生心情如何。”
童子说完缩身退回院内,并随手将木门关闭,雷横见状怒声说道:“陛下,末将看这童子毫无待客之道,恐怕这所谓的贤士也是徒有虚名之辈。”
不等雷横把话说完,赵吉摇手阻止道:“雷将军稍安勿躁,既然今日先生不在,朕改日再来便是。”
言毕,赵吉手拉缰绳缓行数十步,只等远离茅舍这才一边叹息一边飞身上马。
行过数里,勒马回望,只见山水秀雅,林木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好一派人间仙境。眼见于此,赵吉更加坚定求贤之心。
又过数日,赵吉听闻公孙无忌已经返回,当即命人焚香沐浴,再次登程。
这次赵吉不仅备足重礼,还令文武百官徒步随行,浩浩荡荡的队伍犹如五彩巨龙盘旋在山林之间。
时近晌午,君臣百余人终于风尘仆仆来到茅舍门前。众目睽睽之下,赵吉轻叩柴门,对迎出门外的小童轻声问道:“仙童,你家先生今日可在府中?”
童子闻言,躬身为礼,毕恭毕敬的答道:“先生此刻正在草堂恭候陛下。”
赵吉一听顿时喜上眉梢,连忙追随童子快步入内,其余文武肃立门外不得同行。
方至中门,便见门上大书一联云:青竹煮茶蔬菜羹,真正山家趣味;布囊作枕HD梦,依稀尘世丹丘。
赵吉正凝眉观看,忽听身后有人道:“山野闲人见过陛下。”
赵吉闻声回头,只见一老者白面长须,古貌清奇,崇敬之心顿时油然而生。
“朕久慕先生大名,只恨无缘拜会,前番得王爱卿称荐,敬至宝地,不想先生远足,抱憾而归。今焚香沐浴,诚心至此,得瞻道貌,实为万幸。”
公孙无忌闻言微微一笑,淡淡说道:“陛下客气,山野鄙夫,世外闲人,屡次劳动陛下大驾亲临,实在是诚惶诚恐。”
二人叙礼过后,分宾主落座,童子献上清茶。
茶罢,公孙无忌开口说道:“陛下,先前王邛到访,小民已经言明,并无出仕之意,承蒙陛下厚爱玉趾亲临,小民无以为报,惟有以两杯清茶相谢,还望陛下见谅。”
公孙无忌言毕,眼皮一垂,不再多说。赵吉见状犹不死心的强劝道:“先生抱经世奇才,若空老于林泉之下岂不可惜?愿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助朕开创大陈盛世。”
公孙无忌闻言坚定的摇了摇头,起身说道:“山野鄙夫,不足与论天下事,况且愚性情闲散,无意功名久矣,陛下还是另请高明。”
眼见公孙无忌主意已定,赵吉无奈只得率领群臣原途折返。
途中,韩丞见赵吉面沉似水,已知其意,当即上前一步进言道:“陛下,公孙无忌在江东人皆敬仰,影响力不容小觑,如果任由他隐居山林,带头不做天子之臣,那么陛下如何在江东立足,又如何号令天下!”
“陛下,您先派重臣相请,又两次亲至,可以说是求贤若渴,仁至义尽,可是公孙无忌依然不为所动,如此一来,他便是以下犯上的罪人。”
“如今您初掌乾坤,在江东百姓心中还缺少威望,如果对公孙无忌这等公然违背圣意的人不加以严惩,恐怕他的行为会成为天下贤士争相效仿的对象,到那时陛下还怎能获得贤臣辅佐,一统天下的伟业恐怕也将遥遥无期。”
韩丞这番话说完,赵吉的脸色更加阴沉,沉默半晌后,他仰天长叹,无奈说道:“可惜芝兰当道,如之奈何!”
言毕,赵吉纵马狂奔如飞而去,望着滚滚烟尘中渐渐远去的背影,韩丞扭头对田横一字一顿道:“田将军,公孙无忌恃才放旷,以下犯上,其罪当诛。”
“大人放心,末将明白。”
眼见田横带着军卒调头折返,王邛隐晦的擦了擦眼角泪痕,他万万也没想到,自己的善意举荐居然会给对方带来杀身之祸。
随着公孙无忌被杀的消息越传越广,江东地面大为震动,自此再无人敢有丝毫轻慢之心。众多名士纷纷应召而来,一时间紫阳城中人头攒动,盛况空前。
第十八章海阔纳百川 用人不相疑
这日一早,赵吉心血来潮,想要出宫私访,他很想知道那些聚在一起的名流暗地里是如何议论他的。
换好常人装束后,赵吉在田横和几名亲卫的保护下悄悄来到御花园角门处,忽然发现一个老卒正优哉游哉的躺在墙角晒太阳。
田横见状脸上一红,三两步走过去将人踹醒,厉声质问道:“你这老狗,不尽责值守,却窝在这里酣睡,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那老卒见天子驾到,慌忙爬起身跪在地上叩头不止。
“陛下饶命,自陛下登基以来,江东地面隐有太平盛世之象,小人实在是无事可做,这才一不小心睡了过去,小人知罪,小人再也不敢了。”
赵吉见他玩忽职守本欲治罪,可听他如此言语又觉心中颇为受用,当下随口申斥道:“你除了睡觉还会干什么?”
不想那老卒闻听此言,竟认真的思索起来,片刻之后,他郑重说道:“陛下,小人会做生意,只不过没有本钱。”
赵吉见他如此认真,便有心逗他道:“哦?你还会做生意?那么朕给你一万贯去做生意如何?”
老卒闻言,为难的摇了摇头,
赵吉见状,忍着笑意道:“那么朕给你五万贯如何?”
老卒闻言依然摇头,如此一来,赵吉不禁有些奇怪,便疑惑的问道:“那你需要多少呢?”
老卒仔细想了想,慢条斯理的答道:“如果陛下不能给小人一百万贯,至少也得五十万贯才值得去做这一趟买卖。”
赵吉闻言上下打量起眼前这名老卒,不由得收起戏耍之心,竟真的当场传旨,给予此人铜钱五十万贯,任由他随意支配。
老卒得到这笔巨资后,先是买了一艘非常奢华的大船,又广泛收购绫罗绸缎,古玩玉器,以及江东特有的茶叶,随后还招募了一百多名能歌善舞的美女和乐师以及十几个面容俊俏,风流倜傥的紫衣童仆,更有说书艺人和数十名年轻力壮的侍者。
对于他所做的这一切,赵吉完全知晓,不过并未过问,直到有人上报,老卒要驾船出海,赵吉这才微微皱起了眉头。
思虑片刻之后,赵吉传下旨意,任由老卒离去,任何人不得拦阻。
此言一出,群臣面面相觑,不等有人开口劝谏,赵吉已率先说道:“天之生人,各有偏长。国之用人,备有众长。然而投之所向,辄不济事者,所用非所长,所长非所用也。朕素知人才难得,因此朕爱才、惜才,即用之便绝不疑之。”
众臣闻言尽皆倾心,纷纷拜伏于地,口称陛下圣明。
听说赵吉在江东笼络人心,根基渐稳,刘鲲脸上愁容更添三分,唯有不住催促大军加速急行,以求早日平定北疆边患,好早日回军再战江东。
“报,启禀元帅,洛城、彭定、津口先后失陷,如今羌人兵锋已直指牢山。”
刘鲲闻言大惊失色,他万没想到羌人居然如此凶悍,短短时间内竟连夺三关。
牢山地势险绝,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牢山关依山而建,前通拒北城,后连中都府,一旦有失,中原腹地门户大开,羌人铁骑凶威难挡,万里平原恐成修罗炼狱。
“常将军所部现在何处?”
“回元帅话,大散关被破时,常将军大队人马正在拒北城休整,薛小将军料定羌人必兵犯牢山,继而与独孤图尔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因而已经提前率本部兵马驰援关隘,协助守将丁颌严阵以待。”
“好,很好,朝贵之能已不输于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刘鲲欣喜之余,将军中事务全部托与梁鸿,他则亲率五千精兵星夜赶往牢山坐镇。
刘鲲如此,一是牢山关干系重大,不容有失,二是观罕塔用兵诡诈精奇,背后必有高人指点,他担心薛礼不知内情,为人所算。
牢山又名万泉山,山势起伏横贯南北,做为中原腹地的最后一道屏障,其战略意义不言而喻。
随着太阳高高升起,翻腾缭绕的浓雾渐渐稀薄,直至完全消散。原本隐藏在浓雾中的营垒再次闯入每个人的眼帘,好似一座座大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咚,咚,咚,呜呜呜………。”
震耳欲聋的号角声中,仿佛不知疲倦的羌人再一次对牢山关展开了猛烈的进攻。
面对敌人一浪高过一浪的凶猛攻势,薛礼与众将严防死守,沉着应对。喏大的牢山关就像一只嗜食血肉的巨兽,无情吞噬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黄昏时分,羌人攻势减缓,徐徐撤下,薛礼来不及饮食便找到丁颌召集众将前来议事。
“羌人连日车轮战法,我军疲惫不堪,日间我在对敌时瞥见远处山坡上有数骑绕城观战,因此我料定羌人必在窥探我军薄弱之处,趁夜来袭。”
薛礼言毕,众将齐齐点头,藏霸在旁急声说道:“大哥,连日血战,我军伤亡太大,眼下虽然知道敌人黑夜来攻,可是不知重点,如何防御?”
面对众人焦灼的目光,薛礼笃定说道:“二弟稍安勿躁,今夜只需在东南角处张网以待,必有所获。”
正说话间,忽有军卒入内来报,城外敌军正在西北方向运土填壕,还准备了许多布袋将柴草塞入其中,似乎有大举攻城之意。
众将闻言面面相觑,惟有薛礼哈哈大笑。
笑罢,薛礼环顾左右道:“东南角处一直是铁牛带人把守,不过我这三弟威猛有余,调度不足,近日敌人观战必然已经窥见破绽;可是如今却又在西北方向填壕积草,无非是想虚张声势,欲哄骗我军增兵于此,殊不知此举反倒弄巧成拙,更加坚定我的判断。”
眼见薛礼思路清晰,洞若观火,丁颌心中大为信服,当即说道:“既如此,今夜之事但凭薛将军安排,我等一定齐心协力,唯命是从。”
“好,大敌当前,薛礼也就不客气了。”
“藏霸听令。”
“末将在。”
“命你率两千精兵饱食轻装,暗藏在东南房屋内,听得炮响后奋力杀出。”
“喏。”
“丁颌。”
“末将在。”
“命你率伤兵老卒虚守西北,人手不足可调派城中百姓假扮军卒往来奔走,以虚张声势。”
“喏。”
“大哥,那俺呢?这东南角可是俺的地盘呀!总不能没俺啥事吧?”
薛礼闻言微微一笑,随后对铁牛道:“三弟,你只需按照往日情形竭力守城即可,一旦抵敌不住,便退往内城,听到炮响后再返身杀出。”
“好嘞!”
眼见铁牛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薛礼有些不放心的嘱咐道:“三弟切记,不可蛮干恋战,一定要听到炮响后再回身杀敌。”
“放心吧,老大,俺又不傻,打得过俺就打,打不过俺就跑呗,你不就是想蒙口袋打便宜吗!这事儿俺小时候常干,保证不会误事滴。”
铁牛言毕,众人哈哈大笑,只等晚上大显身手,与羌人一决雌雄。
第十九章苍狐多狡诈 白虎困牢山
入夜之后,有哨探回报罕塔,言称丁颌将军卒集于西北城头往来呐喊,人声鼎沸,反观东南却甚为空虚。
罕塔闻言大喜,扭头对张俊臣道:“军师妙算,南人中计矣!”
随后令军卒准备攀爬器具,只等夜深亲自引军谋夺关城。
时至三更,鼓角争鸣,张俊臣命人在西北方向点亮火把,作出欲要大举攻城的假象,而罕塔则率领精兵强将悄悄砍开鹿角,爬过深壕,沿着绳索攀爬登城。
“咣,咣,咣。”
随着一阵铜锣声响,有军卒高声示警。
“敌袭,敌袭。”
话音未落,刀光纷乱,眨眼间已有数人倒卧在血泊之中。
“奶奶个熊滴,小兔崽子,找死。”
铁牛一边高声嘶吼,一边带领军卒奋力守城,奈何爬上城头的敌人越来越多,无奈之下只好向内城败走。
“咯吱吱,咣当。”
眼见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罕塔得意的桀桀怪笑,舞动手中霹雳电光刀催促众军道:“儿郎们,随本将军杀入城去,将这些可恶的南人刀刀斩尽,各个杀绝。”
言毕,罕塔一马当先飞奔入城,其余兵将紧随其后鱼贯而入。
恰在此时,咚咚咚三声号炮惊天动地,紧接着伏兵四起,铁牛也领兵返身杀回。
罕塔见状暗叫糟糕,急忙催促众军急退,可是城门狭小,内外相拥,一时间人心慌乱,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
罕塔依仗自己武艺高强,率先杀透重围仓皇出逃,薛礼领兵随后追杀。若非张俊臣见势不好,派人接应,罕塔险些全军覆灭。回营之后,清点败军,折损两万有余,轻伤挂彩者不计其数。
大胜过后,牢山关内人心鼓舞,薛礼一面令人加固城防,一面令人严密监视羌人动向,以防不测。
这日,薛礼正在城头巡查,忽闻城中井水水位骤降,心中不免一惊,当即会同丁颌四处查探。
“薛将军,你我已经在城中转了一日,可曾看出端倪?”
面对丁颌焦急的询问,薛礼手指不远处的一处黄草坡低声说道:“此时正值初夏,气候宜人,本该草木丰茂,可是你看那里草茎泛黄,叶面卷曲,这很不合常理。”
“那又如何?”
“如果仅此一点或许无妨,可是最近城中水井异常,两相结合,羌人必欲土遁,以期出奇制胜。”
丁颌闻言恍然大悟,忙问如何应对。
薛礼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当下附在丁颌耳边低声数语,只听得对方眉开眼笑,频频点头。
两日后的午夜,原本万籁俱寂的夜幕中,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
“还要多久?”
“回禀赫连将军,按照小人估算,今夜便可大功告成。”
“好,加快速度。”
话音未落,有军卒一镐刨下,紧接着土石滚落,一汪清泉缓缓渗出。
“怎么回事?”
就在众人疑惑之际,原本如丝如缕的泉水忽然粗壮数倍喷涌而出,几乎是一瞬间就灌满了整条地道,暗藏其中的数百羌人精壮全部溺毙于此。
牢山关内,藏霸等人看到深坑蓄水倾泻而去,兴奋得手舞足蹈,尤其是铁牛一边嘿嘿傻笑,一边自顾自的说着风凉话道:“嘿嘿!这帮孙子还真懂事,这就叫自个挖坑自个埋,这回倒省得爷爷费事了。”
四周众人闻听此言,不禁开怀大笑,看向薛礼的目光中充满钦佩。
牢山关外,罕塔等人闻报后,气得捶胸顿足,痛失胞弟的赫连蝉跪在夜空下涕泪横流,手指苍天立下重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耳听帐外哀声一片,闷坐帐中的张俊臣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薛礼抽髓挖心,千刀万剐。
隔日天明,张俊臣再思一条毒计,派人掘开漳河堤坝,水淹牢山。大水过后,关内平地水深三四尺,粮草尽湿,房屋损毁难以计数。四五日后,城里积水撤去,城外护城壕中水深两丈有余。
“丁将军,城外壕中水深已过水门,需得提防羌人从此潜入。”
面对薛礼的担心,丁颌微笑着摆摆手道:“薛将军不必如此担心,水门虽然与护城壕相通,但是入口处尽是手臂粗的铁条间隔交错,想要从此潜入势比登天还难。”
听到对方如此说,薛礼肃容道:“丁将军切莫大意,牢山关得失事关大局,万万马虎不得。”
丁颌闻言赞同的点了点头,随后对身边副将余飞道:“常平,与你五十弟兄,日夜守在水门暗道,以防不测。”
“喏。”
“余将军,事关重大,务必小心。”
“二位将军放心,末将明白。”
余飞嘴上答应的倒是痛快,可是心里却丝毫不以为意,他觉得薛礼的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多此一举。
入夜之后,余飞假意巡视一圈,便顺道返回家中安睡,其余人等见状也都各自寻找舒适处打起了瞌睡。
时至午夜,原本平静的水面忽然泛起一圈涟漪,紧接着一个魁梧的身影悄悄浮出水面。
随着此人小心翼翼钻出排污水渠,又有数十条黑影隐秘出现,还没等那些守军从睡梦中醒来,便迷迷糊糊的成了刀下亡魂。
正当这一行人借着夜色抵近城门处时,忽听一声霹雳当空炸响。
“站住,什么人?”
罕塔闻声回头,只见一员小将正从不远处飞步赶来。
“哈哈哈,我道是谁,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薛白虎,尔等速去打开城门,本将军倒要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多大的本事。”
话音未落,薛礼已到眼前。由于放心不下,薛礼特来查岗,不想正遇到偷偷潜入的罕塔等人,此刻他的双锤并未带在身旁,惟有抽出腰间配刀上前厮杀。
罕塔借水遁而来,也不便携带重兵器,手中只有一柄短刀护体,当下,两个人近身肉搏,刀来刀往难分伯仲。
听到薛礼高声喊喝,其余守军也都发现异常,连忙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然而终究还是晚了一步,随着喀嚓一声巨响,绞盘被毁,吊桥放落,原本紧闭的城门被人从内开启。
霎时间,城外金鼓齐鸣,火光缭乱,江翻海沸的喊杀声中,黑压压的羌人蜂拥而至。
第二十章神兵从天降 所托非信人
暗沉的夜幕下,火光里夹杂着刀光剑影令人眼花缭乱。一支支羽箭或明或暗从角落中飞射而出,不甘的嘶吼和痛苦的呻吟声交织在一起,仿佛来自地狱的魔音,无情鞭挞着所有人的灵魂。
“奶奶个熊滴,杀。”
浑身浴血的铁牛一边放声嘶吼,一边抡动铁扁担左右拼杀,前一刻刚拍碎敌将的脑袋,下一秒大腿便被敌人一枪捅了个窟窿。
“小兔崽子,往哪跑。”
不等对方抽回长枪,铁牛手中铁扁担猛然回身横扫,将那人脊椎拦腰打断。
眼见兄弟受伤,藏霸手舞八角灯笼锤杀到近前。
“铁牛,你怎么样?伤势如何?”
“放心吧,二哥,俺没事。刚才含糊了,让那小子抄个便宜。”
铁牛嘴上说的轻松,可是伤腿处早已血肉模糊,随着他前后冲杀,地面上留下道道血痕,触目惊心。
眼见闯入城来的敌军越聚越多,藏霸心中暗道,看来今夜大势已去,牢山关万难保全。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忽听身背后蹄声滚滚,杀声阵阵,紧接着一声霹雳响彻云霄。
“呔,小小羌贼休要张狂,刘鲲来也。”
众将闻声无不动容,纷纷回头观瞧,只见火光中一匹黄骠马快似闪电,迅如奔雷,马上一员大将银盔银甲素罗袍,手中一条亮银枪,端的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三叔。”
“元帅。”
在阵阵欢呼声中,刘鲲一马当先杀入敌群,在他身后五千精兵各个如狼似虎,奋勇争先。
混战中,羌人闻听刘鲲亲至,已经胆寒,暗夜里又不知援兵多少,更添怯意,当下众军斗志全消,纷纷往城外败退。
正与薛礼缠斗的罕塔见状,知道兵败如山倒,自己再如何不甘也是徒劳,于是他猛砍数刀后,转身便走,借着混乱消失在人海之中。
眼见敌军溃败,刘鲲指挥众将随后掩杀,一时间羌人自相践踏,相拥落水者不计其数。
此一战从午夜直至天明,罕塔率领残兵败将退入津口关,刘鲲会同众将歼敌万余,缴获刀枪铠甲堆积如山。
回关之后,刘鲲召集众将论功行赏,唯有副将余飞因玩忽职守被枭首示众。
津口关距离牢山关七十余里,城高壕深。此时,大败而归的罕塔暴跳如雷,张俊臣闷坐在旁默然无语,谁也没有料到,刘鲲会在关键时刻从天而降,令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化为乌有。
入夜之后,心情烦闷的张俊臣独自在月下徘徊,就在他沿着石阶缓步登城时,忽听城头上有人窃窃私语。
“此信务必要亲手交到刘元帅手中,事关重大,速去速回。”
“将军放心,小人明白。”
随后一阵窸窸窣窣声微微响起,似乎是有人沿着绳索攀缘而下偷溜出城。
暗地里,张俊臣悄悄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心中暗道幸亏此事被自己无意间撞破,否则大难临头矣。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一道黑影正沿着荒草小径加速前行。突然,在他四周闪现出十余支火把,跳跃的火光下罕塔和张俊臣满脸阴笑缓步而出。
“韩副尉,这么晚了,你这是急着去哪呀?”
面对张俊臣虚伪的笑容,韩琦紧张的吞了吞口水,就在他不知该如何作答之际,张俊臣再次开口道:“韩副尉,我劝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不但你性命堪忧,就连你家中父母妻儿同样难以保全。”
韩琦闻言正要狡辩,一旁罕塔冷冷说道:“军师,何必与他说这许多,只需在他身上搜出书信,一看便知。”
罕塔言毕便要命人上前动手,韩琦见状知道机密已泄,索性也就不再隐瞒,当即跪倒在地将暗藏在怀中的书信双手呈上。
张俊臣接过书信小心翼翼的轻轻开启,看罢之后又用火漆原样封好,交回韩琦手中。
“韩副尉,信我已经看过,你可以走了。”
张俊臣此言一出,不仅韩琦出乎意料,罕塔同样大吃一惊。
“军师,有此证物,便可坐实吴颉通敌之罪,岂可轻易放过。”
张俊臣闻言哈哈大笑,扭头对罕塔道:“大将军稍安勿躁,今番破敌便着落在此人身上,切切不可打草惊蛇。”
昏黄的灯光下,刘鲲正站在地形图前凝眸沉思,忽听军卒来报,津口关有人来投。
时间不大,韩琦入内言明来意,并双手呈上吴颉手书,刘鲲看罢心中狂喜,连忙召集众将前来议事。
“元帅,张俊臣狡诈多谋,只怕其中另有蹊跷,不可不防。”
“是呀!元帅,吴颉贪生怕死,投敌卖国,他的话岂能深信。”
面对众将劝谏,刘鲲缓缓摇了摇头道:“吴祖、吴父皆是大陈边将,两位老将军在世时,先帝多有褒奖。当初听闻吴将军变节投敌,本帅心中便深觉诧异,今日观此书情真意切,更加证明吴将军确是兵微势寡,无奈诈降。”
刘鲲言毕,韩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向上叩头,一边涕泪横流道:“元帅英明,我家将军确实是被逼无奈,才忍辱负重与羌人虚与委蛇,如今时机已到,还请元帅火速发兵,我家将军愿为内应,驱除鞑虏,复我河山。”
“好,好一句驱除鞑虏,复我河山,衡臣愿与诸君共勉。”刘鲲欣喜之余奋笔疾书,眨眼之间写就回书一封。
“韩副尉,还得再辛苦你连夜返回津口关,以免羌人生疑。”
“末将明白。”
“切记,回去后要将此信亲手交与吴将军手中,只需依信行事,此战必胜。”
隔日天明,刘鲲亲率大军赶奔津口关。
来到关外,刘鲲催马近前凝目观瞧,只见数丈高的城头上遍插旌旗,其中尤以西南角上一面飞虎旗格外引人注目。
眼见飞虎旗迎风招展,刘鲲心中大定,看来韩琦已经将自己的回信顺利送到吴颉手中,只要事情进展顺利,不但津口关可失而复得,换取太上皇自由,回归中原也并非没有可能。
第二十一章恨小人得计 惜功败垂成
咚咚咚,随着三声连珠炮响,津口关城门大开,罕塔亲自引军出战。大队人马在关城下一字排开,左边是张俊臣、赫连蝉、拓拔圭,右边是和硕、吴颉,在几人身后数十大小将官如狼似虎,杀气腾腾。
不等罕塔点将出战,赫连蝉一催坐骑直入沙场。
“薛礼小儿,速来领死。”
听到赫连蝉指名叫阵,刘鲲扭头对薛礼道:“朝贵,多加小心。”
薛礼闻言道:“元帅放心,末将取其首级如探囊取物,少去便回。”话音未落,一道黑色闪电裹挟着薛礼飞身入场。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赫连蝉一见薛礼,恨得咬牙切齿,抡刀便剁。薛礼摆动双锤与之战在一处,双方你来我往打斗二十余合,赫连蝉浑身湿透,自知不敌。远处罕塔见状,连忙示意左右,上前救护。
眼见对面又有数员将打马入场,藏霸、铁牛一边飞身上前,一边怒声吼道:“奶奶个熊滴,打不过就群殴,好不要脸。”
霎时间,双方战将刀枪并举,棍棒齐出,叮叮当当乱作一团。
片刻之后,铁牛扁担横扫,羌将费安谷惊叫落马,不等他起身,莽英雄快步上前,将满眼惶急的费安谷脑壳砸碎,惨死当场。
这边铁牛刚刚得手,那边薛礼回手一锤正砸在赫连蝉后背,赫连蝉只觉一股巨力瞬间入体,仿佛五脏六腑都被震碎。
随着鲜血狂喷而出,赫连蝉眼前一黑,爬伏在马背上生死不知,如果不是战马训练有素,驮着他撒腿如飞脱离战场,薛礼必定再补一锤,送他归西。
其余羌将见势不好,纷纷败走,刘鲲乘势挥舞令旗全军压上。
乱战之中,韩琦趁乱混过阵来面见刘鲲,并呈上吴颉密书,书中约定今夜三更时分,由南门进兵,到时自有内应开门引路。
刘鲲大军冲杀一阵后,被城上乱箭射退,罕塔率军退入关城。眼见城门关闭,吊桥高挑,刘鲲下令鸣金收兵。
回营之后,刘鲲令薛礼、铁牛引一路军马策应左翼,丁颌、藏霸引一路军马策应右翼,他自引宣化、傅雷等将率军入城。
薛礼闻言主动请缨道:“元帅且在城外坐镇,容末将等先进城去,以免有失。”
不等薛礼说完,刘鲲肃容打断道:“此战事关重大,本帅需亲自前往,尔等也要竭尽全力,务必生擒罕塔等人,并以他们为筹码换取太上皇自由之身。”刘鲲言毕,众将齐声应喏。
当日夜空灰暗,星月全无,刘鲲心中暗自欣喜,对众将道:“此定是陛下鸿福,苍天护佑,诸位将军务需用力,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
言毕,刘鲲亲率诸军秘密潜至南门以外。等到三更时分,果见城上火把缭乱,城门大开,随着吊桥放落,刘鲲一马当先撞入城中,其余大小将官紧随其后各个争先。
刘鲲率军进城后,只见四外漆黑一片,人影皆无,不由得骇然变色。连忙踅转马头,急声吼道:“速退出城。”
话音未落,就听鼓角齐鸣,不仅来路冲天火起,其余各门也是浓烟滚滚,烈焰飞腾。
“糟糕,中吴颉奸计矣。”
就在刘鲲恼恨之时,忽听城头处一阵冷笑传来。
“哈哈哈,刘鲲,如今你已是釜中游鱼,瓮中之鳖,若是早降,本将军可饶你一死。”
刘鲲闻言抬头观瞧,就见罕塔在众将的簇拥下正耀武扬威的看着自己。
“哼!今日误中尔等奸计,唯死而已。吴颉小人何在?让那厮出来与本帅答话。”
“哈哈哈,好啊!既然刘元帅有此遗愿,那本将军就大发慈悲,成全你见他最后一面。”
罕塔一边得意狂笑,一边将手臂高高扬起,黑暗中一团黑乎乎的事物翻翻滚滚掉落在刘鲲马前,刘鲲凝虎目仔细观瞧,竟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这是?”
“哈哈哈,吴颉自以为得计,却不知其所作所为尽在我家军师谋算之中。”
刘鲲闻言恍然大悟,心中对吴颉之死痛惜不已,就在他微微失神的刹那,四外箭雨如蝗倾盆而下,紧接着拓跋圭从左巷杀出,和硕从右巷杀出,罕塔居高杀来,刘鲲所部人马瞬间陷入重重围困。
眼见局势危急,刘鲲倾尽平生所学往来冲杀,终于在人潮之中杀开一条血路。
看到刘鲲领军涌向西门,罕塔随后追杀,这时薛礼、丁颌等人纷纷突火入城,藏霸、铁牛一边怒目杀敌,一边急呼三叔不止。
薛礼飞马抡锤连杀数将,迎面正遇上满身是血的宣化,小将军忙问元帅下落,宣化道:“刚刚被乱军冲散,正苦寻不见。”当下两人合兵一处往里冲杀。
此时此刻,整座津口关就像一锅沸粥,乱成一团。
西门处,刘鲲手中火凤亮银枪上下飞舞,无人敢阻其锋芒,此时他已砸毁绞盘,撞开城门,正单枪匹马掩护众军退出城外。
突然,城门上一道横梁不堪火烧当中崩断,掉落下来后正砸在刘鲲肩头,刘鲲强忍痛楚将火梁推落,发肤手臂尽皆烧伤。
原本踌躇不前的羌兵羌将见有机可乘,纷纷围拢上前,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薛礼和宣化飞马赶到,两人奋力杀散敌军,将精神萎靡的刘鲲救出城外。
随着刘鲲安然脱险,其余众将也各自突围,这场混战从午夜直到天明,双方将士多有损伤。
刘鲲归营后,众将齐来探视,刘鲲当众自责道:“此战失利,皆因本帅求胜心切,不听人劝,为今只有将计就计,对外诈言我被烈火烧伤,急怒攻心而死,只要罕塔领军来攻,四下伏兵尽起,势必要生擒此獠。”
众将闻言依计而行,薛礼、藏霸、铁牛以子侄的身份披麻戴孝,其余众将各个身着丧服满脸悲戚,一时间营垒之中愁云惨淡,哀声阵阵。
此时早有哨探报知罕塔,言称刘鲲被大火烧伤肢体,入营不久便告身亡。
罕塔闻言大喜,正要领军出城,不想却被军师拦住去路。
第二十二章汉月惊胡风 愁多梦不成
“大将军且慢,刘鲲多谋,不可轻信,卑职以为此事必有蹊跷。”
面对张俊臣苦口婆心的劝谏,罕塔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军师多虑了,那刘鲲被烈火灼伤,有多人亲眼目睹,岂能作假?况且南人多信鬼神,为生人服丧大不吉也,军师只管在城中安坐,本将军自去破敌。”
“将军,古人云:兵不厌诈,两军交锋岂可以常理揣度,大将军三思。”
罕塔闻言脸色一沉,冷声说道:“此等天赐良机,岂可轻言放过,行军打仗若都似你这般瞻前顾后,狼主宏图霸业何时可成?本将军主意已定,不必再劝。”
罕塔言毕领军出城,张俊臣无奈,只好派人火速赶往彭定关搬取救兵,以防不测。
黄昏时分,罕塔领军来到刘鲲营外,远远看去白幡高挑,死气沉沉。
“哈哈哈,刘鲲果然已死,儿郎们,随本将军踏平刘鲲大寨,直捣牢山关。”
随着罕塔一声令下,众军各催战马呼哨而进,等到闯入寨门才惊觉无人拦阻似有不妥。
恰在此时,四面鼓声如雷,箭雨如瀑,预先掩埋在营垒各处的雷火炮药接连炸响,被撕裂扯碎的残肢断臂伴随着滚滚烟尘倾泻而下,现场惨况令人触目惊心。
罕塔一边勒紧丝缰压服战马,一边焦躁急吼道:“撤,快撤。”
就在罕塔声嘶力竭催促手下撤军之时,四外伏兵骤起,薛礼、藏霸、铁牛、宣化等猛将,如虎入羊群透敌阵,霎时间尸骸蔽野,血流成河。
混战之中,罕塔舞动霹雳电光刀奋力杀开一条血路,引领残兵败将向西北方向仓皇逃窜,薛礼等人衔尾追杀数十里,正遇到姜怀化领彭定之兵前来接应,几位小英雄寡不敌众无奈退走。姜怀化与罕塔收拢溃军前往彭定关暂作休整。
次日天明,张俊臣在十余精骑的保护下逃到彭定,原来昨夜刘鲲趁津口关兵力空虚大举攻城,若非张俊臣见势不妙提前出逃,此刻恐怕已成阶下之囚。
罕塔与张俊臣再次相见颇为愧疚,就在他开口自责之时,忽有哨探匆匆来报,榆林郡守杨承业领精兵两万沿水路逆流而上,偷渡涉马津,奇袭北平郡,驻守福安的纪灵老贼闻讯后降而复叛,杨承业假意应允,等到老贼出城后,奋起一刀将其劈于马前,如今杨承业兵锋已过福安,直指洛城。
罕塔闻言与姜怀化对视一眼,两人的目光齐齐落在张俊臣身上。
张俊臣揉了揉紧皱的眉头,正要开口,又有哨探惶急入内。
“启禀大将军,刚刚在东南方向发现南人大队人马,看阵势不下十万之众。”
三人闻言同时一惊,张俊臣眯着眼睛道:“此必是刘鲲后队大军,眼下我军三面受敌,若是再继续困守坚城无异于坐以待毙。”
“不知军师有何高见?”
听到两人急迫追问,张俊臣微微笑道:“从这里往北三四百里便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只要我军能够赶在南人合围之前至此,莫说十万之众,纵使百万又有何惧?”
眼见张俊臣一副信心满满的模样,姜怀化在旁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军师,大军行动迟缓,若想在短时间内疾驰数百里恐非易事。”
“哈哈哈,将军无需忧虑,到时本军师自有妙计。”
张俊臣言毕,率先离去准备行囊,罕塔与姜怀化虽然心中存疑,但是军师不肯言明又有什么办法,两人无奈只好传令众军打理行装,随时准备撤退。
他们这一路南下,劫掠无数,收获颇丰,每个人都是大包小包塞满金银,罕塔等人更是珠玉如山,装满了十几口木箱。
等到军中上下收拾完毕天色已晚,张俊臣通知罕塔在城头多竖灯火,并留下跛脚马数十匹,将稻草人裹上羌军甲胄捆扎其上,然后缓缓开启北门悄然离去。
隔日天明,耀眼的阳光早已洒满大地,可关城之上依然灯火通明,暗伏在城外的哨探见状心中生疑,连忙抵近侦察,直到发现骑马走动的假人这才猛然醒悟。
刘鲲闻报后勃然大怒,他顾不得身上伤情亲自带队追击,众军马不停蹄的追了大半日后,发现原本宽阔的官道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等问过方知,原来张俊臣为防止追兵,一面强令手下将劫掠的金银细软沿途丢弃,一面散布消息挑动四方百姓前来争抢。
面对眼前水泄不通的混乱局面,刘鲲虎目含泪仰天长叹。
无奈回军后,他连续几日闷闷不乐,两道浓眉纽结在一起,只看得众将心疼不已。
这天刘鲲正在书房闷坐,忽见藏霸满脸喜色匆匆入内。
“元帅,大喜,刚刚杨将军派人前来报捷,他已经打下洛城,全歼守敌三万余人,缴获车马钱粮不计其数。”
刘鲲闻言面无表情道:“此间虽然获胜,可天上皇却还在北地受苦,何喜之有?”藏霸闻言悻悻而退。
数日后,北潼关再传捷报,苏武得常胜夫妇援手,经山间密道夜袭羌军大营,独孤图尔仓促迎战损兵折将,不得已退军百里,固守崎山关。
消息传入皇城,君臣大喜,百姓振奋,小皇帝赵检当朝降旨重赏三军,加封刘鲲为辅国大将军,代掌元帅印信;加封常胜为镇远伯,怀化中郎将;加封苏武定远将军,其余诸将论功行赏,各有厚赐。
随着羌人退走,各地百废待兴,刘鲲命梁鸿根据战功初拟各关守将名单,然后奏请朝堂复议。
等到一切尘埃落定,刘鲲传令众军三日后启程,前往北潼关。
临行前他亲率众将来到大散关前,此时的大散关一片瓦砾,满眼荒凉,只有一座人头堆积的京观尸塔,孤立在凄凉的晚风中不住悲鸣。
“众将听令,日后若遇到屠戮此关者,无论军职大小,就地正法,绝不容情。”
“喏,日后若遇到屠戮此关者,无论军职大小,就地正法,绝不容情。”
在众将斩钉截铁的誓言下,刘鲲眼望北地缓缓跪倒,
“陛下,微臣无能,让您受苦了!陛下放心,此番刘鲲就算拼得个粉身碎骨,也要救您御驾还朝。”
第二十三章烽火关山月 金闺万里愁
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北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
刘鲲大军辗转半月,终于来到北潼关下,此刻常胜夫妇和苏武早已率众出迎多时,双方见面自是欣喜。
常胜等刘鲲与苏武寒暄过后,大步上前抓住刘鲲的肩头上下打量。
半晌之后,他哈哈大笑道:“好,好,好,俺听说你被那帮狗日的算计,屁都给吓凉了,你小子可给俺听好了,你现在是俺们大家的主心骨,下次再敢只身犯险,俺老常可绝不答应。”
常胜言毕,扭头对薛礼、藏霸嗷嗷叫道:“恁俩个小瘪犊子都给俺听好了,以后恁俩三叔要是在战场上少一根汗毛,看俺不扒了恁俩的皮。”
话音未落,常胜忽然觉得后颈吃痛,紧接着一阵刺耳的破锣声陡然响起。
“奶奶个熊滴,俺看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动俺的宝贝儿子。”
“哎呀呀!夫人息怒,俺是逗两个孩子玩呢,你咋还能当真呢!”
听到常胜低声讨饶,郡主冷哼一声,抬腿就是一脚。
“滚,少在老娘这里碍眼。”
众人见母老虎大发雌威,纷纷将目光投向别处,岂料常胜竟毫不在意的哈哈自嘲道:“这叫打是亲,骂是爱,自己家的爷们儿随便踹。”
众小将闻言哄堂大笑,常胜故意把脸一板肃容道:“笑个屁笑,一帮没开荤的小孩牙子,等你们这群小兔崽子娶了媳妇还不都跟老子一个德行。”
“老三,你说二哥这话在理不?”
眼见常胜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刘鲲苦笑着摇了摇头,窝堵在胸中多日的闷气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哎呦!俺差点给忘了,老三,你快看看这是谁?”
刘鲲顺着常胜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他身后不远处,一个头戴鬼面的壮汉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
刘鲲见状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眼前之人虽然看不见相貌,却给他一种无比熟悉的亲近感,他到底会是谁呢?
就在刘鲲搜肠刮肚苦思难明之际,忽然一道低沉怪异的嗓音传入脑海。
“末将方宝,拜见元帅。”
随着方宝二字入耳,刘鲲的心猛然揪在一起,当年那个黑塔般的壮汉再次映入眼帘。
“方宝兄弟,真的是你。”
面对刘鲲激动的神情,方宝同样浑身轻颤,要不是当年那场大火烧毁了他的面孔,灼坏了他的嗓子,他真想抱住刘鲲的双腿大哭一场,可是如今他的眼泪只能流在心里。
“好兄弟,当年我不是留你在拒北城养伤吗?你怎么到这了?难道说……。”
刘鲲话未说完,便被方宝打断道:“元帅,当年您将末将托付给刘大人,刘大人对末将关怀备至,恩重如山,后来末将伤势好转,刘大人还要将侄女许给末将为妻室,是末将自觉言语粗俗,相貌丑陋,配不上人家姑娘,这才不告而别。后来听闻羌贼犯境,战事吃紧,末将便来到北潼关投军,幸得苏将军不弃,留在帐下效力。”
刘鲲听完前因后果,心中五味杂陈,当年他初掌兵权时跟随在侧的八位旅帅,除了眼前的方宝,余下七人尽皆战死,每当夜深人静回想起来,依然能感受到锥心之痛。
“苏将军,衡臣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能点头应允。”
苏武闻言已知其意,当即爽朗笑道:“方老弟本就是元帅爱将,苏武岂敢强留,不过这顿人情酒元帅却是赖不掉的。”
众将闻言哈哈大笑,当晚刘鲲备酒款待三军,纵情一夜后,他早早便召集诸将商议用兵机要。
就在刘鲲为战事殚精竭虑之时,小皇帝赵检突然遣使前来,宣调刘鲲大军即刻还朝,不得延误。
刘鲲虽然心生疑惑,但是圣意难违,万般无奈只好将心腹事托与苏武,他则带领大队人马折返中都。
大军行至拒北城,城牧刘玉前来劳军,两人寒暄过后,刘玉上前告罪。
刘鲲见状急伸双手相搀,满脸堆笑道:“大人切勿如此自责,关于方宝之事,刘鲲已知内情,您看那是谁?”
刘玉闻声抬头,只见一员头戴鬼面的猛将正欲大礼参拜。
“你是,方将军?”
“正是末将,当初末将自惭形秽不告而别,还望大人见谅。”
看到方宝双膝跪地,刘玉神色坦然受了一礼,然后哈哈笑道:“既已拜过我这个叔丈,那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何须如此见外。”
不等方宝开口解释,刘玉脸色一转叹了口气道:“方宝啊!你可知道,你这一走险些酿成大错,要不是我家夫人心思细腻,我那苦命的侄女可就悬梁自尽了。”
刘玉此言一出,四周众人同是一惊,方宝更是满脸忧心的张大了嘴巴。
刘鲲见状微微笑道:“方宝兄弟,既然佳人有意,本帅亲自为你作媒,你看如何?”
“这,这,这如何使得。”
眼见方宝窘迫得手足无措,常胜在旁打趣道:“老方,你个大老爷们儿咋还扭扭捏捏的,依俺老常看,这事就这么定了,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晚上就让你和刘小姐入洞房,俺们兄弟也讨杯喜酒喝,沾沾喜气。”
常胜言毕,用肩膀撞了撞刘鲲小声嘀咕道:“老三,小皇帝再急,也不在乎多等一晚,你说对不?”
刘鲲闻言淡淡笑道:“二哥发话,小弟岂敢不从,只是今日这喜酒需得适量,可千万莫误了明日行程。”
听到刘鲲答应,四周众将和城中官员同来贺喜,当夜便在城牧府备下喜宴,为方宝和刘小姐完婚。
隔日天明,刘鲲大军启程,赫然发现方宝在列,于是故意板起脸道:“大胆方宝,你昨日新婚,今日便要随军,知道的是你忠心报国,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帅是有多么不近人情,为了本帅的名声着想,现在特许你三日婚假,三日后再来与大军汇合。”
方宝闻言满眼惊愕,这时常胜凑过来抬腿就是一脚。
“还愣着干啥?还不麻溜回家陪陪新媳妇去,俺可告诉你,这三天假可不是白给你的,要是忙乎不出个小方宝来,以后可别怪弟兄们瞧不起你。”
常胜言毕,四外哄笑一片,方宝羞赧的挠了挠脖子,随后把头一低快步离去。
第二十四章君子量不极 胸吞百川流
北风凛冽,如刀似矛,就连飞快旋转的雪花都好似有了重量,打在人脸上火辣辣的疼。
“陛下,请您移驾龙辇暂避风雪,臣等在此迎接大将军即可。”
“不必,朕要亲迎大将军还朝。”
“陛下,雪大风疾,还是保重龙体要紧。”
面对文武群臣的劝说,小皇帝目光坚定道:“将士们为朕的江山抛头颅洒热血尚且不惧,难道朕连这区区风雪也忍受不得?朕主意已定,各位爱卿不必再劝。”
言毕,赵检一边活动僵冷的手脚,一边凝眉向远处张望。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风雪里终于出现隐约的战马嘶鸣,片刻之后,刘鲲率众前来见驾。
君臣大礼过后,赵检满脸欣喜快步上前。
“大将军远征,一路辛苦,朕已经备下酒宴,为大将军和诸位将军接风洗尘。”
此刻众将心中大为感动,他们任谁也没有想到,小皇帝竟会顶风冒雪亲身相迎。
刘鲲闻言连忙跪倒谢恩,其余众将紧随其后。
赵检见状脸上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急伸双手将众将一一搀起。
酒宴过后,赵检屏退众人,将刘鲲单独留下。
“大将军此番北征节节胜利,朕心甚喜,原想能一鼓作气救父皇脱离苦海,可惜世事难料,前些日子有消息自江东传来,逆贼薛胜将被妖道偷出皇宫的传国玉玺献给了赵吉,赵吉得到玉玺后不但自命正统,还发布了讨伐朕的檄文,如今沿江各地人心不安,朕不得不召回大将军,以防不测之变。”
刘鲲闻言心中百感交集,一时之间竟有些神不守舍。
“大将军,实不相瞒,朕虽年幼,却也对父皇和皇叔之间的争斗有些耳闻。”
“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要不是眼下父皇还在北地受苦,十三关百姓仍在羌贼治下遭难,朕倒想把这皇位拱手让与皇叔,也免得同室操戈,外人渔利。”
“陛下,切不可如此想,当年先帝遗诏传位于太上皇,不止文武百官亲眼目睹,赵吉也在当场,此人一向沽名钓誉,其行甚恶,夺位事败后更是装疯卖傻,其心当诛。”
刘鲲言毕,双膝跪地道:“陛下放心,只要微臣还有三寸气在,一定夺回玉玺,荡平江东。”
“好,有大将军坐镇中都,朕再无忧矣。”
自从刘鲲返回皇城,整日里行色匆匆,不仅要处理军中事务,还要协调各方关系,简直忙得不可开交。
不过刘鲲虽然如此忙碌,却对手下大小官员十分宽容,对于他们的一些细微过错也从不计较。
后来为了便于处理公事,刘鲲干脆将住处也搬到了府衙之中,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此举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原来府衙后院紧挨着客曹下级官吏的住处,在这里每天都会有一批人聚在一起饮酒作乐,有时还会趁着酒兴高声划拳呼喝,更可恨的是他们经常彻夜不眠,异常吵闹。
这些人的行为,令大将军府内的官员十分恼火,可是屡次劝说他们就是不听,或者稍加收敛,过不了多久又依然如故。
万般无奈之下,这些官员聚在一起想出一个办法,欲借刘鲲之手惩戒一下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无耻狂徒。
这天午后,那些客曹官吏又像往常一样聚在一起饮酒作乐,嘈杂的呼喝声随风传来,搅得人心烦意乱。
此时刘鲲正在堂上翻阅公文,忽有手下官员请他到后院赏梅小憩。
不等刘鲲来到后院,便听见一阵阵喧哗吵闹声清晰传来,眼见刘鲲眉头微皱,跟在他身边的几人暗喜之余不禁有些得意,他们都想看看接下来大将军会如何严厉惩治这些醉酒胡闹的家伙。
这时那些酒酣耳赤的官吏听说大将军到后院游玩,也都纷纷停止了吵闹声,每一个人都变得战战兢兢,毕竟他们心里都十分清楚,他们的做法已经给别人带来了不良影响,被大将军知道了难免要遭受责罚。
一时间,只有一墙之隔的众人都安静下来,气氛极其尴尬。有些人洋洋得意,以为可以借此一泄心头之恨,从此过上安宁清净的生活。而另一些人则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忐忑不安,一边心生懊悔,一边准备承受大将军的怒火。
看到眼前情景,心思细腻的刘鲲早就已经明白了一切,但是,他却对此假装毫不知情,非但没有惩罚那些聚众酗酒,吵吵闹闹的家伙,反而令自己手下官员也拿来美酒,并在后院备下酒宴,请那些客曹小吏过来一起开怀畅饮。
在众人痛饮之余,刘鲲兴之所至带头高歌欢唱,和先前醉意阑珊的官员打成一片。
很快,原本沉闷的气氛被带动起来,集聚在大家胸中的怨气也都消散殆尽,经过一番推杯换盏的沟通交流,这些年轻人喝得兴高采烈,竟由互不服气的冤家变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从始至终,刘鲲对于众人的过错一字未提,但是,自此以后,那些任性胡闹的官员再也没有聚众喧闹,虽然在公事之余偶有小酌,却也点到为止,再未打扰旁人。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刘鲲回转皇城已经两月有余。
这日清晨,大将军府门前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他的衣着穿戴并非富贵人家,固然朴素却也整洁。
“请问军爷,这里可是辅国大将军的府衙。”
面对年轻人彬彬有礼地询问,值守军卒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缓声说道:“正是,不知这位小哥有何贵干?”
那年轻人在得到肯定回答后,面色激动道:“小人王骦,特来大将军府投靠家兄,还请军爷入内通禀一声。”
“哦?不知令兄是哪位大人?”
“啊,家兄在大将军帐前当差,姓王名朔的便是。”
那军卒起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不过看那年轻人满脸认真的神情,不由得摇头苦笑道:“小兄弟,你是不是记错了,我追随大将军已经有些时日,怎地从未听说过令兄名讳?”
军卒言毕,王骦眨巴着眼睛,挠挠头道:“不可能啊?家兄在信中写得明明白白,怎么会错呢?”
王骦边说边从怀中取出数封书信,并挑出最近的一封匆匆打开,那军卒见状也好奇的凑上前去。
第二十五章朔风吹泪眼 心伤故人后
隆冬的暖阳下,大将军府门前人来人往,就在王骦与军卒面面相觑时,忽听身后有脚步声隐约传来。
“大将军到了,快随我跪在一旁。”
王骦闻言微微一愣,只见一位气宇轩昂的中年人正缓步走来。
“大将军?”
在王骦崇拜的目光注视下,刘鲲与他擦身而过,眼看对方即将上马离去,王骦猛然醒悟,脱口而出道:“大将军留步。”
刘鲲闻言诧异回头,这时王骦小跑几步来到刘鲲面前,双膝跪地道:“大将军,小人给你磕头了。”
“你是?”
就在刘鲲疑惑不解时,王骦紧张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小心翼翼道:“大将军赎罪,家兄王朔多年来一直在大将军帐前当差,小人此番前来原本是想投奔家兄为国效力,可是守门的这位军爷却说从未听说过家兄名讳,小人一时心急,惊扰了大将军虎驾,还望大将军赎罪。”
王骦言毕,刘鲲恍然大悟,他快步走到王骦面前,急伸双手将他从地上搀起。
“莫非你就是元庆兄弟?”
王骦闻言,满脸喜色道:“大将军,您知道小人?”
“哦,对了,一定是家兄在您面前提起过小人,不知家兄近况如何,可曾安好?”
面对王骦急迫的眼神,刘鲲实在不忍心现在就告诉他实情,于是转移话题道:“元庆兄弟,你不在坪州侍奉双亲,怎么到了皇城,难道说家中出了变故?”
王骦闻言,眼中含泪道:“回大将军话,今夏酷暑难耐,小人父母年老体衰不幸染病,不久前已双双故去。”
“哦,原来如此。”
“这样吧,元庆兄弟一路奔波至此,想必十分辛苦,不如先在府中稍作休息,等寻个合适的机会,我再安排你们兄弟相见可好?”
眼见刘鲲如此和善,王骦心中暗暗松了口气,看来兄长在大将军面前颇受重用,虽然现下不便相见,却也不必急于一时。
当夜,刘鲲在府中设宴款待王骦,常胜、方宝,还有大将军府中各级官员同来作陪。
酒席宴上,王骦除了刚开始和众人寒暄几句,其余时候都是正襟危坐,一副雷打不动的模样。
常胜、方宝因为知道内情,所以不知该如何面对王骦,更害怕王骦问起关于他哥哥王朔的事情,因此两人只是各自喝着闷酒。旁人见王骦除了偶尔和刘鲲说上几句,根本不和左右宾客攀谈,还以为他大有来头,自然也都不敢贸然开口。
眼见宴会的气氛由于王骦的木讷而异常压抑,刘鲲心中暗道,难怪世人常说龙生九子,各有所好,眼前这王骦虽然与元之是一奶同胞,但是这性情却是天渊之别。
刘鲲念及至此,忽然心中一动,原来他这几日正在为军需官的人选发愁。
由于军需库中储备着大量兵器和物资,因此军需官这个肥差一直受到各方势力的关注和拉拢,军需官一旦上任,用不了几天就与形形色色的人混熟了,人际关系复杂后自然也就会产生很多弊端。自从刘鲲代掌帅印以来,军需官一职已经罢免数人,甚至还有人因为营私舞弊而被治罪,丢了性命。
此时,刘鲲见王骦正襟危坐,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禁不住心中感慨:“对呀,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眼前这小伙子初到中都,与众人素无瓜葛,不正是管理军需库的最佳人选吗?”
翌日天明,刘鲲任命王骦为军需官,负责军需库的日常管理。
王骦到任后,每天早早便来到库房,先是将里里外外仔细巡查一遍,然后就端端正正的守在军需库门口,除了处理公事,从来不与任何人聊天闲话,直到日落西山后,方才锁门离去。
自从王骦接了管理军需库的差事,那里就再也没有发生闲杂人等随意出入和物品丢失的现象。
大约半个月后,眼看春节将至,王骦实在忍耐不住,来见刘鲲。
刘鲲无奈只好将王朔战死沙场之事据实相告,王骦闻言如遭雷击,突然,他从怀中取出这些年与兄长往来的信件,神情激动道:“大将军,如果家兄早已战死,那么这些书信又该如何解释?”
听到王骦的疑问,刘鲲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随后将诸多信件的内容简要复述一遍,虽然这些信件他未曾看过,但是复述的内容却与信中所写大致相同。
“这………?”
面对王骦若有所悟的神色,刘鲲微微点了点头。
“不错,这些信都是我写的,我知道元之家中父母年迈,兄弟年幼,实在不忍心将实情相告,所以这些年来一直谎言相欺,还望元庆兄弟见谅。”
刘鲲言毕,王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不住叩头,一边泪流满面道:“卑职多谢大将军,若是没有大将军这么多年来的接济,王骦一家老小恐怕早已冻饿而死。”
刘鲲见状连忙上前将他从地上拉起。
“我与元之虽然尊卑有序,却情同兄弟,他的父母便是我的父母,他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照顾你们一家老小本就是理所应当,何需相谢。”
“其时,不止你们,这些年追随刘鲲南征北战的兄弟,他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都是我的亲人,只要刘鲲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撇下不管,这是我欠他们的。”
“大将军,您别说了,卑职替那些死去的兄弟给您磕头了。”
“元庆,快起来,我刚才说过,我们是亲人,是兄弟,你若如此见外,岂不愧煞刘鲲。”
王骦闻言勉强止住泪水,他睁着通红的眼睛站在刘鲲身边默默无语。
此时,刘鲲的心情也是十分激动,他悄悄转过身仰望窗外深邃的夜空,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忽然一阵北风刮过,枯败的落叶打着旋儿消失在阴暗的角落里。
“这世间的风太大,吹散了兄弟,吹乱了人心,却吹不去曾经许下的誓言。”
看着眼前如山岳般耸立的背影,王骦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悸动,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有坚持,有失落,有哀愁,还夹杂着无尽的悲伤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