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6. 云洛白的身世
东灵都城破之日,程景俞率兵而来,南灵军元气大伤,南域军倒戈相向,一夜之间,南灵军全军覆没。
而后,一支十万人的军队打着光复***国的名号,占领了东灵都。
奇怪的是,南域军竟按兵不动,而那支军队入住东灵都之后,南域军翌日便班师回朝,似是此次出征,便是助其一臂之力。
东灵都如今改名为月城,而皇宫则被称之为月宫。
此时月宫,朝夕宫内。
修夜担忧的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隐隐有些担忧,“少主伤势如何?怎么大半个月还没醒?”
太医道:“三公主一剑伤及少主心脉,少主能捡回一条命,已是大幸。”
修夜微微叹口气:“如今我***国重建,新国不可一日无主,不日便是登基大典,该如何是好?”
床榻旁,一红衣华服女子冷冷开口:“如今唯一有资格继位的是冽儿,但这皇帝之位,不可能轮到他,***国刚刚复国,国山满目疮痍,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本宫会暂代皇兄摄政,直到他醒来为止。”
红衣女子看着床榻上合眸的黑衣少年,心里泛上一阵苦涩。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之前云洛白提起过的“阿离”,她的全名为云落离,是云洛白在这世上唯一的胞妹,***国唯一的公主。
待众人散去,云洛白缓缓睁开眼,极淡的眼眸不知望向何处,想着什么。
***国光复,是他这一世的任务,终于算是完成了吧?
是的,云洛白的记忆并没有被前尘镜抹去,只因他进入前尘镜用的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方式。
如果是直接进入前尘镜,会被抹去所有的记忆,无一例外。
但若是施展前世阵,可以强行进入前尘镜,并不会遗失记忆,但代价却是灵魂破碎,难入轮回,注定每一世都无法与自己心爱之人厮守终生。
但,那又如何?
只要能陪着她,能护她成功通过前尘镜的考验,就算是死,又如何?
他这一生的任务终于完成了,踩着万人的鲜血,踩踏着心爱之人的家国,怀着古月故去将士的仇恨,终于完成了。
那夜东灵国破,从城楼跌下之时,云洛白甚至唇畔染了笑意。
既然是自己亲手亡了她的国,那便用自己的性命补偿吧。
可是,为什么还要醒来呢?
难道日后要称帝,在东灵国的故土之上,开辟***国的盛世?
那染染该是恨极了他罢。
云洛白突然很想笑,心却如同漂浮于刀山火海之上,千疮百孔,血迹斑驳。
许久,他又闭上了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西灵皇宫。
这几日天气正好,响午的时候,阳光洒在面上,温暖肆意。
程景俞每日下了朝,便来灵夕宫,与桑染一起用膳,说话,尽管她还是不能视物,却也有了淡淡的微光。
一切都在变好,除了她记忆中残缺的那一部分。
桑染也不多想,就甘愿陷在这场岁月安稳之中,兀自欢喜。
这日午后,雨烟搀扶着桑染,说要带她去看一看美景。
微风习习,桑染和雨烟走在青砖石铺就的宫路上,耳畔偶有几声鸟叫声。
“参见贵妃娘娘!”
有路过的宫女对着桑染行礼,桑染淡淡笑了起来,“起来吧。”
十五岁时,她方才及笄入了这西灵皇宫,如今已过一年的光景,竟从当初的灵妃升至了灵贵妃之位。
如此算来,除去太后与皇后,桑染便是这西灵皇宫地位最高的女人。
登高容易跌重,桑染不知是喜是忧。
不过自燕无双之事后,似是再也没有其他嫔妃打灵夕宫的主意,让她的日子过得舒坦了许多。
不知走了多久,扑面而来满是青草的淡淡香气,散在这微风中。
一阵清扬的笛声响起,顺着馥郁的花香,似是流水一般,让人心旷神怡。
桑染心中欢喜了许多,摸索着雨烟的手,问道:“这是哪里?好香啊……”
桑染说着,指尖突然一顿,这修长的指尖,骨节分明的手指,掌心淡淡的薄茧。
是他。
桑染心中似是拂过一阵清风。
程景俞反手扣住桑染的手指,带着她步步向前,好听的声音此时响在桑染耳边,“这是染星苑。”
桑染不可置信道:“染……星苑?”
程景俞淡淡笑道:“以你的名字为名,娘子可喜欢?”
桑染笑了起来,“如此一说,我倒是觉得这个名字好听了几分。”
程景俞似是有几分疑惑,“娘子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桑染微微皱眉,“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个名字将会带来不好之事。”
程景俞拉住桑染的手,“有我在,你便不会出事。”
这时,奚奚索索的声音响起,似是有风声,还有宫女们惊叹的声音。
桑染不禁疑惑:“怎么了?什么声音?”
程景俞忽而抬手覆住桑染的双眼,桑染不禁淡笑道:“本来便什么也看不见,你何须多此一举?”
程景俞带着她步步向前走去,“既然娘子看不见,为夫便说与你听,前面呀,是一座小小的茶亭,两盏香茗静卧石桌之上,而四周,则是缤纷的花树,微风正好,所以吹得香气四溢,现在日头有些晚了,天上有彩霞阵阵,还有浅淡的虹光,一行大雁在天际展翅飞过,关于方才那阵风声,娘子自己看。”
就在这时,程景俞的手一点点从桑染的眼前移开。
桑染正失措那份温暖脱离之时,便见黑暗散去,一片落英之色缓慢映入眼前。
入眼便是漫天的彩霞,环绕云间,霞光在天际铺展成一片,与她身旁的男子,勾勒出世间最美好的景色。
“我……我能看见了……你怎么知道?”桑染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程景俞。
程景俞却笑而不语,道:“你现在的样子呀,就像一只哭红眼的小兔子。”
桑染气呼呼道:“才不像!”
桑染眼眶有些湿润,却很快散在这浅淡的微风里。
程景俞昨日便听闻雨烟说桑染已经能看见一些微光,按照双眼恢复的时间来算,她复明的日子,大概是在今日。
于是自己便向司暮雪要了些加速恢复的药香,方才遮她双眼之时,轻轻敷在她眼睛之上。
这药,倒还真是给了自己几分薄面。
桑染看着身旁的程景俞,许久不见,他似乎清瘦了不少。
想到这些时日,他守着她,寸步不离照顾她的样子,桑染微微低下头,心里不是滋味。
此时,染星苑外。
此地路过一众嫔妃,其中玉贵人惊呼道:“呀,这是什么地方?”
柳嫔淡淡道:“是染星苑,早先皇上便命人建造此苑,不惜重金移植了花城的花树来此,苑内更是有多处奇景,美不胜收,而此地又被命为染星苑,足以看出皇上对贵妃娘娘的宠爱了。”
沐妃冷笑一声:“既然有美景,大家便进去看看罢!”
沐妃率先走向染星苑,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沐妃娘娘留步,皇上与贵妃娘娘正在里面。”
玉贵人狐假虎威道:“做什么?还不准我们进去么?”
侍卫正色道:“皇上与贵妃娘娘正在里面游玩呢,还请诸位娘娘请回罢,不然皇上怪罪下来,相信诸位娘娘也知道是什么后果。”
沐妃死死咬牙,转身离去,连带着一众嫔妃也尽数散去。
……
空寂的暮雪宫中,司暮雪独坐于殿中,正听着侍卫蓝风禀告些什么。
“找不到么?”
蓝风点点头,道:“此等人乃是万里挑一,而且,就算神医大人用秘法将期限延长了三个月,可,这么短的时间,又如何能寻到呢?”
云洛白眉眼微沉,“贵妃娘娘如何了?”
蓝风缓缓道:“刚刚得来消息,贵妃娘娘已经恢复光明了,想必身子不日便能痊愈,此刻,皇上正陪着贵妃娘娘在染星苑游玩呢。”
司暮雪目光黯淡,“染星苑?游玩?”
蓝风点点头,继续道:“神医大人,时日无多,还需尽早决断。”
当桑染再次被邀请去暮雪宫的时候,是在三日后的一个清晨。
清晨阳光微暖,鸟儿呢喃。
打开殿门的时候,一股阴冷的风侵袭全身,与外面阳光明媚的日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桑染不禁几分瑟瑟,连打了几个喷嚏,“神医大人,这暮雪宫生冷,你怎偏生喜欢呢?”
说话间,桑染随手将一侧的窗户打开,一束阳光铺展在她脸上,带来几分冷意,却全然未发现一侧侍卫蓝风的脸一白。
司暮雪目光冷冷:“关上。”
桑染不禁疑惑:“为何?神医大人,暮雪宫阴冷,你应该多见见日光,许是开始的时候在此地待的久了,并不习惯,可是……见多了外面的日光,便不会再喜欢这阴冷之地了。”
司暮雪唇边微微一动,“也罢,随你。”
桑染笑了一声:“不知神医大人唤本宫来此,所为何事?”
司暮雪淡声道:“随我来。”
桑染随着司暮雪而去,观星楼之内,星罗密布着繁杂的古老图案,桑染低头看着面前圆盘之上,刻着许多她看不懂的文字。
司暮雪随口问道:“你身体恢复如何?”
桑染点头,道:“已经能看见了,对本宫来说,便已足够,其余之事,时日漫长,不急于一时。”
司暮雪目光深沉,“若是有人等不及了呢?”
桑染微微一怔,“神医大人所言何意?”
司暮雪看了桑染许久,缓慢说了几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般炸在她头顶,“若是……你身边之人活不过三年,你当如何?若是要亲手取你亲人的心才能救他,你又当如何?”
“取心?!”桑染满眼不可置信。
司暮雪低声道:“记住,今日之事,只有你我二人知晓,若是你愿放弃他的性命,我也无话可说,毕竟要牺牲的人,是你的亲人。”
桑染宛若身处云里雾里,“神医大人究竟在说什么?”
司暮雪缓慢转身,一袭青衣背对着桑染,依旧满是风华,却让她觉得阵阵冷意。
桑染知晓,司暮雪是不会骗她的。
可是……谁活不过三年?
这时,司暮雪又开口了:“先皇还在世时便喜好美人,后宫嫔妃三千……”
司暮雪的声音缓慢,讲起了一个故事。
那年的西灵皇宫,曾是一个阴险诡谲之地,女人多的地方,诡计便多。
姚妃当年宠冠六宫,风头无二,却很少人知晓,她乃是被先皇抢来的。
姚妃原名姚清灵,本身***妃,却无意间被先皇瞧见,一见便难忘美人,用尽各种手段将其带至西灵国。
姚妃看起来相貌清秀温婉,却实则性情刚烈,被先皇秘密擒入西灵皇宫,几次寻死不成。
最终先皇以开战***国相威胁,才让姚妃妥协。
当时的西灵皇军力强盛,而***国本是四国之首,却因一代不如一代而逐渐衰落。
姚妃不愿***国再受创,认命伴在先皇身边。
先皇喜爱极了姚妃,她喜欢桃花,先皇便为她不惜国力,建了偌大的桃林,并以高山温泉之水让桃林,常开不败。
但凡得了好东西,便第一个送来姚妃宫中,甚至姚妃以死相逼不愿侍寝,也被先皇应允。
当时后宫势力分为两派。
一派已当时的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为首,日日与姚妃作对,另一派则归顺姚妃,想要借此分得先皇的一点点恩宠。
可时隔一月后,姚妃却怀有身孕。
先皇却对其态度急转直下,大不如前,常常一两个月不入姚妃宫中一步。
甚至偶尔有几次,姚妃宫中传来先皇与姚妃争吵的声音。
姚妃有孕,先皇却态度异常,因姚妃来历不明,宫中甚至传其腹中之子并非龙种的消息。
姚妃心中明白,如今***国无法与强盛的西灵国抗衡,若想逃脱,便需天时地利人和。
而就在姚妃筹谋如何逃走的那夜,先皇却突然至姚妃宫中,想要打掉姚妃腹中之子。
那夜先皇大醉,以出兵***国为由,强行占有了姚妃。
那夜过后,姚妃似是大病了一场,整日神色厌厌,面色苍白。
与此相反,姚妃宫中赏赐却多了起来,羡煞了一众嫔妃。
不久后,中秋家宴而至。
可这对于姚妃来说却是一场灾祸。
先皇早已吩咐林妃在姚妃吃食中下堕胎药,为了不被姚妃发现而恨自己,先皇只有出此下策,而这件事若是成了,则允林妃贵妃之位。
是夜,姚妃在宫中腹痛难耐,当先皇赶到姚妃宫中之时所见到的并不是小产。
姚妃服下的并不是堕胎药,而是令人假死的归息丸,姚妃也并非是小产,而是“死亡”。
按照姚妃的传信,***早已在西灵都外的一处宅院等候多时。
二人分别许久,终是相聚。
姚妃改名换姓被藏于古月宫中,一年之后诞下孩儿,并取名为云洛白。
077. 云仙石重现
“姚妃与***之子诞下那日,天生异象,黯淡多年的紫薇星异常明亮,云仙石,也有了新的迹象,云仙石重现,那便意味着,云仙石这一世的主人将现,而它主人的心,可令人起死回生。”司暮雪最后一段话,为这个故事结尾。
桑染微微一怔:“云仙石?”
司暮雪看了她半响,忽而点点头,指尖轻点,展开一张长卷。
这是一张人体经脉图,看起来颇为古老神秘。
司暮雪目光淡淡看向此图,“心生血脉,乃是人身重中之重,程景俞乃先皇之子,程家世代便遗传一种名为‘燕鸠,的不解之毒,注定后代血脉活不过二十五岁,如今这毒早已侵入了程景俞血脉之中,唯有云仙石之主的心,才能解了此毒,扭转乾坤,而云仙石这一世的主人,便是姚妃与***之子,***国的皇子,云洛白。”
桑染微微皱眉,“云洛白……”
望着桑染意味不明的神色,司暮雪开口道:“其实你早就想起来了吧?东灵国破,乃是冥冥之中的定数而已,你无力更改,可若是一直当做此事没有发生,余生活在这场梦魇之中,便是你的懦弱了。”
桑染看着司暮雪那双沉寂的眼眸,缓缓垂下头,一时间,她的心中五味杂陈。
正如司暮雪所说,她早已恢复记忆,记起了东灵都被破那日发生的事情,只是那些记忆十分痛苦,她宁愿装作忘记,以为这样,那些事不曾发生……
“刚才你说的那个活不过三年的人是程景俞?!”桑染突然间明白司暮雪刚才话里的意思,只觉得周身冰冷,喃喃道:“可是师父……”
司暮雪淡声道:“云仙石融入了他血脉之中,就算取了他的心,也不会轻易死去,最多身子大不如前。”
桑染微微皱眉:“当真只能如此么?”
司暮雪点头,道:“世上安得两全法,这天底下只有这一种办法。”
桑染瞬间神色暗淡无光,“需要我做什么?”
司暮雪缓缓道:“取心的时候,心中所爱之人需在身前,取心过程中才不会有血脉逆行之兆。”
桑染微微一怔:“心中所爱之人?”
司暮雪点点头,“你又何必自欺欺人,他爱的人,是你。”
桑染咬了咬牙,“若是血脉逆转呢?”
“一个字,死。”司暮雪顿了顿,继续道:“我言尽于此,如何选择,全看你了。”
思虑了多日,桑染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尽管此事听起来十分怪异,但她却不能不信。
桑染只觉得满心酸楚。
这几日朝中之事颇多,***国如今新起,朝中却无皇帝登基,桑染知晓程景俞想要趁***国势弱之时出兵镇压,还她一个东灵国。
可惜***国背后有南域军,而西灵军大战一场后元气大伤,不可轻易出兵,朝野之中议论纷纷。
桑染与司暮雪隐藏行踪,从密道离开西灵国之时,正是一个深夜。
月明星稀,马蹄哒哒的声音响在寂静的长夜之中。
桑染倚靠在马车车壁上,只觉得身子累极了,忽而又想起东灵国破之日,师父从城楼坠楼的场景,那与夜色相融的黑衣。
那夜之事,仿佛扔在眼前,如今,她便要去取他的心了么……
复又相见,桑染对他的恨意竟少了几分。
到了月城之日,桑染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国山满目疮痍,百姓伤重累累,南域军仍驻扎在月城外,似是怕南灵军和西灵军卷土重来。
三日后,便是古月新帝登基的日子。
这几日桑染和司暮雪漫步在城中,长街上只有几家铺子开张,桑染走走停停,买了几样女儿家喜欢的东西。
直到走到一家店铺前,她顿住了步子。
竟是司珍坊。
桑染微微一笑,走上前,“老板,来一份糯米团子……老板?”
桑染唤了几声却无人答应。
这时,一位老婆婆走了出来,眼带泪花,“熟客来了,只是,珍儿已经不在了。”
司珍坊的老板是一位年过二十的女子,名叫珍儿,这位老婆婆想必应该是她的娘亲。
听到老婆婆的话,桑染微微一惊,“她……”
老婆婆痛恨道:“国破那日,杀千刀的南灵军,凌辱了珍儿,她一气之下,便投井自尽了啊!”
桑染微微皱眉,没想到竟是如此。
老婆婆说话间,动手将糯米团子包好,递给桑染,“这糯米团子是我老婆子做的,想必定是没有珍儿做的好吃,熟客就随便尝尝,不收你钱了。”
桑染接过糯米团子,在柜上放了一锭银子,转身离去。
桑染走在路上,手中紧紧捏着糯米团子,自言自语道:“以前,还在东灵国的时候,我总喜欢与流年偷跑出来玩,尝尝街上的糖人,还有这司珍坊老板拿手的糯米团子,而如今,老板已经不在了。”
司暮雪默默跟在桑染后面,静静的看着她,一向毫无波澜的眼底,似是有些波动。
许久,他突然道:“都会回来的。”
桑染眼底疑惑:“回来?”
司暮雪淡淡点头:“逝去的人,消失的东西,总有回来的时候,不过是化成了另一种方式,你看前面那颗柳树,看夜间的星辰,也许,都是他们在看着你。”
桑染忽而微微笑了起来,“神医大人什么时候也学会安慰人了?”
司暮雪愣了片刻,“……我不过是在阐述事实而已,神医谷有许多这样的秘术,你要相信这世间,总有许多你不知晓的存在。”
桑染点了点头,“也许吧。”
很快,三日一闪而过。
今日是***国新帝登基之日,寂静多时的街道突然热闹了起来。
古月军与南域军层层驻守在街道两侧,随之缓缓驶来一辆銮驾,上面坐着的,却是另一个人。
云落离。
桑染见銮驾驶入皇宫,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很显然,觉得奇怪的并不止她一人。
人群中有百姓议论纷纷。
“新帝怎么竟是一个女子?”
“***国难道连一个男人都寻不到么?当真可笑!”
“嘘……小点声,若是被听见了,可是要处斩的。”
司暮雪和桑染离开了此地。
走在路上,桑染不禁问道:“怎么回事?”
司暮雪淡淡道:“那夜云洛白从城楼坠落,身受重伤,仍在昏迷,登基之人,不过是代为处理朝政,为他拖延时间罢了。”
闻言,桑染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他怎么样了?若是伤重,强行取心,会不会伤及他性命?”
“拥有云仙石之人,伤重无痛感,且根骨奇佳,又怎会轻易重伤?”
“此言何意?”
司暮雪目光转向桑染,“你与他相处多年,可见过他因伤痛疼过?”
“那他怎么还没醒?”桑染微微一阵,那年她千里迢迢回东灵国,见他深陷牢狱之中,满身血色却面色不改的模样,他竟是感觉不到痛苦吗?
司暮雪目光深沉,“可能,是不想醒罢。”
桑染面露不解。
司暮雪抬脚往前走去,“我们先找个地方落脚,今晚是登基大典,乃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桑染微微皱眉,“可是要今夜……”
司暮雪摇摇头,“取心颇为繁琐,而且场地需要极为特别,今夜不过是探一探皇宫罢了,你所要做的便是将他约到皇宫之外,剩下的便交由我,准备好了吗?”
桑染点了点头,若是用他的心才能换回程景俞的命,她只能硬着头皮向前走,别无选择。
入夜,月宫中,登基大典尚未结束。
史官在一侧颂念历年***国国史,十万将士跪拜在百层石阶之下,气势颇为壮观。
之后,便是开国盛宴。
宴请南域而来的贵客,以及***国的旧臣。
德门。
今夜登基大典,众人都在月宫忙着宴请宾客,防守刺客,以至此地侍卫稀少,司暮雪和桑染才足以顺利进入。
桑染和司暮雪缓步进入月宫,守门的侍卫已中迷烟,晕倒在地。
刚走进德门的时候,忽而风声一动,桑染一转身便见一个黑影站在她身前,手持一柄长剑。
司暮雪指尖闪着一丝薄光,紧紧的抵着那人的手臂。
“是你?”
场面顿时僵持在原地。
那黑影正是修夜。
“你怎么会来地?”修夜看着迷倒了一地的侍卫,声音沉了几分,“你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是杀了少主报仇?”
桑染眉眼一沉,沉默许久。终是说了一句:“我来看看师父。”
修夜冷冷说道:“三公主若是前来探望便不必了,少主如今还在昏迷,请三公主回吧。”
桑染与司暮雪对视一眼,却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见状,修夜剑指桑染,“若是再不走,我便去叫人过来了,今日登基大典,两位应该沾一沾喜气才是。”
桑染咬了咬牙,“你……”
修夜冷笑道:“三公主赐了少主一剑,又将少主推下城楼,以致他性命堪忧,今还昏迷不醒,难道三公主要我对您恭恭敬敬,再讲述一番少主是有多心念三公主的吗?”
桑染合了合眼眸,“我知道了。”
修夜将剑收起,冷然道:“三公主还是快些离开吧。”
桑染缓缓转身,心里不知为何,满是复杂。
“站住。”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桑染忽而浑身僵硬。
那人声音冷冷,自月下走来,清秀的轮廓在幽静的长夜之中,透出了浅淡的暗影。
是云洛白。
修夜见到来人,立刻迎了上去,“少主,你醒了?我这便去告知落离公主。”
云洛白淡淡的目光定格在桑染的身上,缓缓的抚过她的眉眼,“不必,我与她有些话要说,你先下去。”
“少主!”
“下去。”
修夜迟钝的点点头,“既然少主想要与三公主说话,那这位公子也随我一起离开吧。”
司暮雪淡淡点头,随着修夜离去了。
云洛白将桑染带到了一处宫殿,大殿一片寂静。
桑染随着他缓步走近,只觉得脚步移动间满是沉重。
桑染抬头看云洛白,那清秀的面容上丝毫不见血色,一双眼睛轻轻淡淡的盯着她,似是还是从前在东灵国一般。
仿佛下一刻他便要沉下眉眼,命人打她手板,罚她抄写诗经楚词一般。
可是那终究是场幻梦而已,东灵国早已亡国,早已易主,始作俑者却是他。
云洛白眉眼间松了一松,“你回来了,染染。”
桑染冷漠点头。
云洛白苦笑一声:“你应当是恨极了我,怎么还会回来呢?”
桑染怔怔看着他,事到如今,他与她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两个人皆是遍体鳞伤,满心痛苦,却还能如此安静的处于一室,倒是令人唏嘘。
云洛白微微低眸,“我前几日,梦到你了,梦到你十岁那年,头上扎着两个发髻,望着我一脸笑盈盈的模样,可是见你手上还拿着两卷诗书楚辞的时候,我便突然醒了,因为你见到诗经从来不会笑得那么开心,我还有些惋惜,为何自己不当作现实,继续梦下去呢,我以为此生,应该再也见不到你了。”
桑染面色满是复杂,“师父。”
云洛白望着桑染,眉眼静谧。
“你的伤,怎么样了?”
见桑染略显担忧的问,云洛白忽而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前一句话也没说。
这是那柄长剑刺入的地方……桑染的手蓦然一抖。
见桑染这模样,云洛白忽而笑了笑,“不必担心,伤早就好了。”
桑染将手抽回去,指尖仍残留着云洛白的温度,“那就好。”
“说吧,此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云洛白笑了笑,道:“我的染染从前懒散惯了了,才不会千里奔赴此地,来看望一个将死之人。”
桑染看着云洛白许久,敛了几分眉眼,“说来话长,三日后东郊茶楼,来与不来,全凭君意。”
云洛白道:“你希望我来吗?”
桑染咬了咬牙,终是道:“大抵,是想的。”
云洛白应了一声,淡淡笑开:“好,那我一定来。”
078. 取心之痛
三日后,茶楼清雅,安置的桌椅虽是年头已久,却依旧干净纯洁。
里面有一张长塌,用一薄薄的草隔断开来,一侧的桌上放着各种瓶瓶罐罐,散着极淡的药气。
桑染望向身旁的司暮雪,“你说,他真的会来吗?”
司暮雪修长的指尖轻轻捏着玉白的瓷瓶,仔细查看,“来与不来,你不是早便知道了?国破那夜,他从城楼上跃下,早已便报了必死的念头,就算今日是场鸿门宴,为了见你一面,他也是非来不可。”
桑染摇头,冷笑一声:“我在他心中如此重要,他又怎会带领南灵军灭了东灵国?如今东灵国已然破灭,再说什么,也不过是空话罢了。”
司暮雪看了桑染一眼,目光忽而暗淡几分,“你会后悔吗?”
桑染摇摇头,“他灭了东灵国,若是用他的心换我夫君一命,一报还一报,扯平罢了。”
司暮雪却叹口气,“世间之事,向来是扯不平的。”
桑染刚想说些什么,忽而听闻远处有马蹄声传来,心里顿时一紧,抬步便跑了出去。
司暮雪静静看着桑染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茶馆外的松树之下,一匹白马翻蹄而来,云洛白依旧一袭黑衣,长发三千落于身后,面容清秀,目光淡然。
云洛白翻身下马,将马绳紧紧的系在松树之上,淡淡问道:“等久了?”
桑染怔怔的看着他,他竟然真的来了……
难道他不知她因为东灵国破的原因,心里恨极了他,怎敢自己一人赴这鸿门宴……
而云洛白只是静静的看着桑染,像是什么事都未发生的样子。仿佛今日不过是平常的一天。
桑染将情绪收敛,道:“我也是刚到,既然你来了,那便里面请吧。”
云洛白却未抬步,而是道:“连句师父,都不肯叫了吗?”
桑染微微一怔,却并未接话,转身向着茶楼走去。
桌上几杯雨前龙井,散发着浓重的茶香,将里边的药气遮盖了过去。
桑染将茶杯呈给云洛白,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云洛白忽而一笑。
桑染有些心虚的问道:“你笑什么?”
云洛白淡笑道:“我的染染,可是又做贼心虚?”
桑染眼中尬色一闪而过,“恐怕,这一次做贼心虚的人不是我吧。”
云洛白眼眸似乎被刺痛一般。
桑染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我今日,想得大人一句话,大人投诚南灵国,亲率南灵军,灭亡东灵国,究竟是为何?***国又是怎么回事?”
云洛白目光一沉,“***国筹谋复国,而东灵国,挡了***国的路,仅此而已。”
桑染死死咬牙,“为何是东灵国?”
云洛白淡声道:“东灵皇残暴不仁,早已失了民心,若是借东灵国亡国之风,***国复起,也并非难事。”
桑染定定的看着他,“那是城楼之上,你说母后与皇兄之死与你有关,所谓何意?”
说及此,云洛白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先皇后不过是咎由自取而已,而你的皇兄……若是东灵国太子未死,那年内乱,又怎会推举出一个昏庸之人做这新皇呢?”
“母后之死,竟当真与你有关,原来当年的一切只不过是你的计划之一而已,那我呢?!东灵国是我的家,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又将我置于何地?!不……你骗了我这么多年,我在你心里本就没有什么位置,真是可笑啊!”桑染说着,冷冷笑了一声。
云洛白缓慢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说吧,染染遇到什么事了?”
桑染冷冷道:“本宫如今是西灵国贵妃,大人还是换本宫为灵贵妃好!”
“好,灵贵妃。”云洛白淡淡道。
桑染看向云洛白,说道:“无论我遇到何事,你都会帮我?”
云洛白点头,“从小到大,但凡你有求,我什么时候没有答应过你,只不过除了东灵国这次。”
桑染冷然一笑,“若是我要你的心呢?”
云洛白睫毛眨了眨,话还未说出口,缓缓合上了眼眸,是茶里的迷魂散起了作用。
桑染忽然有些好奇,若是他并未昏迷,原本的答案会是什么?
桑染缓缓坐下,看着面前微微垂着头,闭着眼,周身静谧的人,忽然只觉得一阵乏累。
尽管他骗了她许多,她竟还对他三番四次心软,事到如今,竟还没有亲手杀了他,为母后和皇兄报仇雪恨。
她可真是……不中用。
不过今夜之后,她取走他的心,彼此就算扯平了。
从前的一切过往就这般一笔勾销,她和他之间再无关系。
教养之意也好,救命之恩也罢,就这样彻底的一笔勾销了吧。
桑染和司暮雪将昏迷的云洛白抬上塌,一柱半人高的檀香燃了起来。
桑染上次亲眼所见司暮雪为程景俞除去蛊毒的过程,便知晓取心要在一炷香之内完成。
桑染站在塌边,望着司暮雪缓慢解开云洛白的衣襟,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紧张。
她的手紧紧握成拳,指尖紧紧的嵌入掌心。
司暮雪用淬了药的金针依次扎入云洛白周身七大穴道,修长的指尖从黑匣子里取出一把薄如禅翼的匕首。
桑染只觉得眼前泛上阵阵黑雾,紧紧咬牙,忽而想要转过身去,却被他叫住了。
“不能走,施术之中,他会醒转过来,你必须在当场。”
桑染声音颤抖:“可是……我……”
司暮雪正色道:“若想要程景俞活着,想要云洛白活着,便不能走,取心之术本是上古流传下来的秘术,容不得一点差错。”
桑染问道:“你之前可有做过?”
司暮雪淡声道:“做过三次。”
桑染目光一亮,“那……”
桑染话还没有说完,却被司暮雪打断:“一次未成。”
不知为何,桑染突然心里犯上悔意,“若是现在停手呢?”
司暮雪声音平静,道:“金针已入七穴,已经回不了头了。”
司暮雪说完,递给桑染一个瓷瓶,“将里面的药服下去,若是一会儿晕倒,极为麻烦。”
桑染深深吸了一口气,头如同针扎一般,原来事到眼前,她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畏惧。
司暮雪望着她,目光淡淡,“若是害怕,便转过头去。”
桑染浑身颤抖,声音却坚定:“不,我不怕。”
司暮雪深深看了一眼桑染,随后转头用白色的纱布遮盖住云洛白的身体,唯独空下心口一块。
桑染看着利刃斜切而入,染了阵阵血红,心口只觉得分外压抑起来。
接下来的场面,她这一世都不会忘记,她这一世也不愿意再记起。
桑染不知自己是如何怔怔的睁着眼,见着眼前如此诡异荒谬的情形,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度过那一炷香的时间。
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不敢打扰司暮雪一丝一毫,只能堪堪拉直双腿,稳住几乎跌倒的身子。
“他醒了。”直到司暮雪淡淡的声音响起,才让桑染平静下来。
桑染见塌上的云洛白,他那素白至极,毫无血色的面容,上睫毛微微眨了眨。
心口处是一阵血色蔓延,他此刻身着一件白色里衣,鲜血染红了衣襟。
桑染眼中泛着泪花,声音轻的生怕打扰到他,“你……”
“染……染……”云洛白低声唤她的名字,苍白的嘴唇张了张,眼底几分怔松。
桑染急忙道:“在……我在……”
云洛白指尖一抬,似乎想要去拉她的手,“你……还在,真好……”
桑染紧紧拉住他的手,声音颤抖:“我在……我一直都在……”
云洛白唇角浅浅的勾了勾,“原来,这次来找我,是想要我的心么……既然如此想要,给你便是了,你早便知道,只要你开口,我这条命都是你的。”
桑染顿时泪如雨下,“你……你疼不疼……”
“别哭……”云洛白说着,缓慢闭上眼睛,沉沉睡去,“不疼……一点也不……”
桑染心中一紧,“你……别睡……醒醒……”
司暮雪目光微沉,道:“可以了,你出去吧。”
桑染担忧的看向云洛白,“可是他……怎么办?”
司暮雪道:“云仙石之力能够帮他治愈伤痛,无论是换做旁人,恐怕此刻早已殒命,对他来说只是有些痛苦而已。”
桑染怔怔道:“有些痛苦而已……那那可是挖心之痛。”
“出去吧。”
“可……我想在这里看着他……”
“姑娘家见不得这场面,还是罢了。”司暮雪摇摇头,见桑染还要说些什么,突然道:“出去,若是留下,会影响到我。”
“好……”桑染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缓慢的走出门去。
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天光褪去,夜色铺展开来。
桑染听闻里间一声响动,回过头望去,司暮雪缓慢走了出来,长衫上满是血色,眉眼疲惫极了。
他将一个黑色的木匣轻轻的放在桌上,桑染离他很近,只觉得阵阵寒气从那木匣之中渗出,颇为怪异。
司暮雪低声道:“出了一点差错,不过,命是保住了。”
桑染身子一颤,抬腿便想要进去。
司暮雪拦住她,道:“该走了,片刻后会有人前来此地照料他。”
“我再去看他一眼。”未等司暮雪说话,桑染便径直闯入门去。
扑面而来便是大片大片的血腥味。
塌上的云洛白额头,隐约可见细细的汗水,往日柔顺极了的长发也失了几分光泽,散乱的铺在塌上。
桑染抬起手想要触上他心口的位置,终究还是缓慢的收回,心里五味杂成。
之后,桑染与司暮雪离开了茶室,在暗处等待许久,直到看见许多侍卫纷踏而至,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就在桑染想要转身离开之时,她便听闻一道尖利的女声:“又是这个贱人!”
桑染脚步一顿,抬眼望去。
云落离正在怒斥修夜:“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没用的东西!”
修夜心中十分悔恨:“是少主的命令,属下也才得知少主今日前往此地!”
云落离暗恨道:“若是让我抓到那个贱人,定会把她五马分尸,送去见她的母后!”
桑染目光紧紧的盯着云落离。
司暮雪按住她的肩头,低声道:“走。”
当桑染与司暮雪快走出东灵都地域时,耳畔突然风声一动。
桑染一回身,便见修夜一跃而出,冷冷地看着她,“果然和落离公主所说的一样,你们四国的人都是没心肝的东西!”
桑染微微皱眉,“你说什么?”
修夜冷笑道:“你想必是恨极了少主吧,就因为少主灭了东灵国?那么***国灭亡,究竟是因为什么?你又可曾知道?!少主因为你这个女人,已经做到了极点,东灵国灭亡之后优待东灵国皇室,不伤东灵国百姓一丝一毫,就连当年那个东灵国太子,也就是你的皇兄,少主担忧落离公主取他性命,也将其秘密藏了起来!”
桑染眼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皇兄竟然还活着?!”
在这幽静的长夜中,修夜讲起了一故事,正是那姚妃回国后的下半部分故事。
姚妃逃回***国的事很快被西灵皇发现,西灵国集结东灵国,南灵国三国之力,滚滚铁骑向着***国践踏而来。
战火从边境一直烧到城池,烧到国都,带着满满的戾气和野火燎原的气势。
任古月将士奋勇抵抗,却终是敌不过三国军队。
***国被攻破那日,西灵皇想要强抢姚妃回西灵,而东灵皇后却一眼相中了容色清秀的***。
姚妃与***不堪受辱,竟相携手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而城楼下,一条极为偏僻的密道之中,少年的嘴被少女狠狠的捂住,少女玉白的手臂上落下一滴温热的泪水。
那少年和少年正是幼时的云洛白与云落离。
透过缝隙,云洛白的眼睛大大的睁着,望着父母跌下的方向,脑中不停盘旋着他们坠落的画面,衣衫在半空中漂浮而起的弧度久久未变。
泪水疯狂下涌,云洛白却连哭声都不敢发出。
那一夜,月城起了一场三日未灭的大火,西灵国和东灵国烧杀抢掠,做遍禽兽行径,最后火烧月城,甚至连刚刚出生的婴儿都不放过。
西灵皇和东灵皇后命人杀了古月将士,将他们的尸首堆放在月城前,与那以身殉国的帝后放在一起。
然后燃起熊熊烈火,烧的空气都变得扭曲起来,烧的人间就像是魔鬼炼狱一般。
鲜血蔓延千里,火光染红夜空,空气中满是焦肉的气味。
三日过去,火光终有了熄灭之势。
一行人藏在密道之中,不敢轻举妄动。
从那一刻起,云洛白兄妹二人便起誓,此等血海深仇,一定要加倍奉还。
079. 程景云苏醒
桑染心中大为震撼,原来***国……竟是被西灵,东灵,以及南灵国三国覆灭,他们残杀百姓,连刚出世的婴儿都不放过。
她总是记恨他灭了东灵国,可是***国,和那些死去的无辜亡灵,在史记上甚至没有获得一笔浓墨,似乎全然没有发生过一般,凭空消失。
当年三国合力灭了***国,而如今……东灵国破,焉不知这是否是当年的报应呢?
桑染浑身一冷,下意识的看向一旁的司暮雪。
这些事,他从未对她讲过一句。
竟然利用她对云洛白的恨意,取走了他的心么?
司暮雪看向桑染,面不改色的道:“对不起了,我只能这么做。”
修夜目光一沉,继续道:“镇国候世子早夭,镇国候受尽打击,一夜白头,无意中见到了少主,颇为投缘,便将其认为义子,好生养了多年,而之后便是入宫做了三公主的师父,那年东灵国宫变,我们一行人潜入宫中。落离公主想要杀了太子复兴***国,却被少主秘密留下。”
桑染微微一怔:“皇兄还活着……他在哪?”
修夜道:“为了躲避落离公主的眼线,少主将他送去了一个极为秘密的地方,如今只有少主一人知晓。”
桑染缓缓垂下头,想起云洛白,心里满是复杂。
回西灵国的路上,马车里异常寂静。
桑染没有和司暮雪说过一句话,只是一直沉默,一言不发。
听闻修夜讲述那段过往之后,她忽然觉得周身满是迷茫,不知在这尘世间究竟是谁欠谁的了。
若说他亲自带领南灵国灭了东灵国,可是***国又是谁亡的呢?他的父皇母后又是因何而死呢?
这世间的事就像一张层层叠叠的大网,终究不放过任何人。
回西灵国的路上,桑染遇到了归凌和他的部队。
见到桑染,归凌有些吃惊,话都说不利索,“贵……贵妃娘娘?”
桑染朝着他微微点头,“许久未见,宫中一切都好?”
归凌皱眉道:“宫中……有些麻烦,娘娘还是早些回去看看吧,娘娘突然消失不见,皇上遍寻西灵国,却久寻不到,应该要气死了……”
桑染望了一眼归凌军队前进的方向,皱眉道:“此路乃是去……月城必经之路,你怎会?”
归凌道:“皇上以为娘娘去了***国,几日前便下令出兵攻打月城。”
桑染目光猛的一顿,“攻打月城?”
归凌点点头,“如今***国刚起不久,正是虚弱之时,若此时出兵,一举攻下自是大好,若是攻不下,也不会损失太多。”
桑染眉头紧锁,“你可有办法撤兵?”
归凌略显疑惑,“撤兵?”
桑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罢了,本宫先回去,将这快马借本宫一用。”
桑染翻身上马,马鞭一甩,骏马扬蹄而去。
归凌看着桑染的背影,饶了饶头。
西灵皇宫。
“贵妃娘娘回宫了!”
“贵妃娘娘回宫了!”
“贵妃娘娘回宫了!”
自桑染自驾马入宫,一路经过各宫各殿,耳边落满了宫人们惊喜的声音。
桑染径直来到御书房,对着守门的灵侍卫道:“本宫要见皇上。”
灵侍卫面上忍不住露出喜色,“属下这就前去通报!”
灵侍卫匆匆走进御书房,急忙对程景俞道:“皇上,贵妃娘娘回来了,此刻正在御书房外要求见您!”
程景俞一挥手将桌上的铜炉摔在地上,“不见!三番四次想来便来,想走便走,当朕是什么?当这皇宫是什么地方?告诉她!我不见!”
桑染听到灵侍卫的禀告,正色道:“本宫今日有要事求见皇上,劳烦灵侍卫通传一下。”
灵侍卫点点头,再次走进御书房,小心翼翼的说道:“皇上,贵妃娘娘有要事求见皇上。”
“她能有何要事?!”程景俞咬了咬牙,沉默片刻,接着道:“去问!”
“是……”灵侍卫退出御书房,自言自语道:“这两个人不都是彼此能听见……还传什么话……”
灵侍卫无奈叹口气,来到桑染面前,“皇上问,贵妃娘娘是有何要事?”
桑染故意道:“既然皇上不肯见,本宫便回去了,等皇上心情好的时候再行宣召本宫便可。”
桑染说完,还未转身之时,忽然听闻吱呀一声,御书房的门被一把推开。
程景俞强忍着怒气道:“进来。”
桑染暗了暗笑了笑,走进御书房,微微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程景俞冷哼一声:“去了月城一趟,倒是知道礼数了?”
桑染轻咳两声:“臣妾一直都知道。”
程景俞望着桑染眼底的血丝,面色一青,“司暮雪带你去做了什么?”
桑染淡淡垂下目光,却没有再说话。
程景俞见她沉默,突然止住了口,与她一同沉默了起来。
许久,程景俞突然道:“罢了,有何要事?”
桑染缓缓跪下,道:“臣妾想要皇上撤军。”
程景俞眯了眯眼,盯着桑染半响,“为何?”
桑染咬牙道:“东灵国灭亡已成事实,臣妾不愿战火流离,伤及百姓。”
程景俞冷声道:“此番去月城,究竟做什么去了?”
司暮雪曾经嘱咐过她此事不可对程景俞提及,桑染突然沉默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
程景俞见桑染不说话,忽然有些生气,“你以为,朕只是为了复东灵?”
桑染蓦然抬头,“那是为何?”
“朕曾经说过,四国统一,一直是朕的夙愿,何况军队已出,已然劳民伤财,绝无撤军之理。”
桑染犹豫了许久,终是道:“若是臣妾求皇上呢?”
“后宫不得干政。”程景俞冷冷道。
桑染目光黯淡,“臣妾知道了,一路上舟车劳顿,臣妾有些疲惫,便先行告退了。”
当桑染起身,将要缓步走出的时候,她便听闻身后传来程景俞的声音:“朕让你走了吗?”
桑染声音低沉:“不知皇上还有何事?”
程景俞冷冷道:“朕再问你一遍,此番去月城,究竟去做什么?”
桑染犹疑片刻。
见此,程景俞摆了摆手,“罢了,走吧。”
“是。”桑染转身离去。
桑染离开后,程景俞扔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桑染离去的背影,目光深邃。
司暮雪带她去月城,所谓何事,自己知晓的一清二楚。
只不过,自己讨厌这种掌控不住的感觉。
她是他的女人,本该站在他身侧,与他举案齐眉。
可是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像天上的风筝一样,飘摇在遥远的天际,自己抓不住一分一毫。
一个不当心,那风筝便会越飘越远,不知远去了何处。
就像这次,她不告而别,千里奔赴月城。
就像去年,云洛白遇险,她留信出走。
程景俞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上面有着常年习武而至的薄茧和脉络分明的掌纹,却唯独失了那一条线。
那根线不是明明握在自己手中,怎么会消失了呢?
自己身为一国之君,却唯独握不住一个女人的心吗?
程景俞忽然将手掌合起,紧紧握拳。
御书房的门在此时吱呀一声响,司暮雪缓步走进。
他眉眼沉静,长发及膝,左手提着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匣子,人还未至便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寒气,自那匣子中泻出。
程景俞飞身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衣襟,声音凶狠道:“朕不是说过,此事不要与她扯上关系?这东西,朕自会派人去寻。”
“你莫要自欺欺人了。”司暮雪目光一沉,“月城一行,破为辛苦,你不该如此对她。”
程景俞冷然道:“难道便由着她胆大包天,三番四次的离朕而去?”
司暮雪低声道:“可,这是你的命……”
程景俞微微一怔,垂下目光看着司暮雪手里的匣子,“你知道,这些东西,朕向来不在乎,而且就算有这颗心,也不过是暂时续命而已……”
司暮雪眉眼一沉,“六年的时间,足够我为你寻找下一种续命之法了。”
程景俞突然笑了一声:“真是怪物呢,跟此事相比,我还是更有兴趣知道如何将一只小风筝彻底留在身边呢?”
……
自从御书房出来之后,连续一个月,桑染一直郁郁寡欢。
想要令程景俞改变出师月城的决策,多次求见他总是不见人影,桑染没有一丝办法。
便只能听天由命,多次打探月城战报,好知晓如今战况如何。
虽然生了几分程景俞的气,可今日清晨,她却还是前往暮雪宫,想要询问司暮雪何时为程景俞解毒。
蓝风见桑染来了,连忙行礼,“贵妃娘娘来了,神医大人此刻不在宫中,神医大人说若是娘娘到了,便带您去一个地方。”
桑染点点头,跟着蓝风走过一条又一条的宫路,绕过一弯又一弯的宫墙,见此地越发偏僻陌生,桑染突生疑心。
蓝风却在这时道:“贵妃娘娘,到了。”
桑染的眼前是一处荒废许久的宫殿,角落的瓷坛已有了几条破碎的纹路。
桑染微微皱眉,“这是哪里?”
“神医大人便在里面,贵妃娘娘,请。”
蓝风说完,上前推开殿门,便有刺骨的冷风扑面而来,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密道,不知通向哪里。
桑染正犹豫不决的时候,便听到密道的尽头传来司暮雪的声音:“进来吧。”
桑染这才宽了几分心,试探走了进去。
大约有数百米的距离,视线逐渐开阔,空气中仍旧是刺骨的凉气,一座壮观巍峨的宫殿逐渐显现在桑染的眼前。
“神医大人?”到了殿中,桑染并没有见到司暮雪,声音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中,余音绕梁之后一点点消散。
前方石阶的尽头,长长的塌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她看不清,便缓步走近。
竟是他!
那个躺在冰棺中,面容绝美的少年!
他现在仍然安静的睡着,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手中仍抱着那一株洁白的梨花。
桑染突然浑身一抖,抬头想要寻找司暮雪,却始终不见那一抹青色的身影。
正当桑染想要转身离开此地,却忽然听闻冰棺之中传来一阵奚奚索索的声音。
绝美少年竟然缓缓睁开了眼眸,如幽夜中星辰一般,璀璨的瞳孔中带着几分惺松和失神,似乎是刚刚睡醒一般,愣愣的发呆。
桑染被眼前的场景惊的不敢动作一丝一毫,生怕惊动了面前这个看起来几分苍白虚弱的少年。
许久之后,少年转眸看来,染着皎洁星辰的眼眸,定定的看着桑染。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桑染看见那双纯净的眼眸中闪过许多情绪,惊讶,害怕,以及愣神。
他的身体四周封着冰,他的指尖动了动,似乎想要从破冰而出。
“姐姐……”
桑染看见他唇角微张,虽然听不见声音,可她却好像知道他要说什么。
“姐姐……帮我……”
少年看着桑染,星辰般眼眸似乎染着水汽一般。
“机关在床头边。”桑染听到司暮雪的声音又传来,来不及多想,下意识的抬手去拧动机关。
咯噔一声,冰块破碎。
少年染着几分凉意的身体扑在桑染怀中,她还没有回过神来。
程景云紧紧抱着桑染的脖颈,脸颊埋了下去,“姐姐……景儿好怕……”
桑染的双手无处安放一般,许久,终于抬手抚了抚他的背,温柔道:“别怕……”
程景云哭喊道:“里面好冷……好黑……”
桑染轻轻的拍着程景云的背,“姐姐在,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他颤抖的身子终于渐渐安稳了下来。
似是想到了什么,程景云忽然向床榻看一眼,转瞬之间便收回目光,又看了桑染一眼,面上似乎下了几分决心一般,抬手向着床榻上探去。
“姐姐,今日初见,景儿身无长物,昏睡之时,唯有这株梨花陪伴身侧,香气盈盈,才免得惧怕这漫漫长夜。”程景云将梨花递给桑染,“这可是景儿最宝贝的宝贝了,赠与姐姐,还望姐姐不要嫌弃景儿,愿姐姐日后年岁,如这梨花一般洁白高雅,盛开似雪。”
桑染摸了摸程景云的头,笑道:“那姐姐便收下了,多谢景儿见面之礼。”
程景俞眉眼一弯,笑的开心,“姐姐喜欢便好。”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司暮雪缓缓走来,望着程景云道:“醒了?”
程景云看向司暮雪,“我记得你,许多次在这冰里喘不上气的时候,若不是你,恐怕景儿早已死了,多谢大哥哥救命之恩。”
司暮雪看着程景云,眉眼间多了几分柔和,“你的身子还需要好好修养。”
程景云话锋一转:“对了,皇兄呢?景儿想见他!”
司暮雪拉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脉,“不急,不过片刻,你便会见到他了。”
程景云望着桑染,眉眼染笑,“姐姐可有见过皇兄?他生的好看极了,比景儿还好看!”
桑染这才恍然大悟,“你是说皇上?”
程景云点点头,疑惑道:“姐姐,你是哥哥的何人?”
桑染淡淡道:“我,是他的妃嫔。”
程景云点了点头,似懂非懂,“哦……”
司暮雪看了看桑染,“他恢复的很好,时间到了,该走了。”
程景云上前一步,拉住桑染的手,“黑,景儿害怕……”
桑染紧紧握住他的手,“景儿别怕,姐姐为你带路。”
司暮雪走在二人身后,心中暗叹,小小年纪便知道占尽便宜,若是被你哥看到,岂不是要将你的手剁下来?
080. 圆房
当桑染拉着程景云的手走出到殿外之时,便是微微一惊。
大殿前早已集结了许多侍卫,太后的金玉銮驾刚刚落下,太后步履匆忙的从轿上下来,一向威严的面上带着几分不常有的紧张。
程景云扔紧紧的拉着桑染的手,轻轻的呼了一声:“母后!”
太后热泪盈眶,想要抬手碰一碰程景云,却像是不敢一般,“景儿,景儿你终于醒了,母后还以为,还以为……”
程景云笑了笑,“母后别哭,景儿如今不是好好的吗?”
太后连忙道:“好,好,母后不哭,母后不哭。”
此刻,殿前拐角处,柳嫔匆忙跑过,眼中似有盈盈泪光,全然不复以往宁静端庄的模样,“景王殿下……你醒了?可还记得我?”
程景云紧紧的拉着桑染的手,对着柳嫔茫然的摇了头,“景儿只记得姐姐……”
柳嫔面色一僵。
太后瞪了一眼桑染,“景儿,随母后回宫,母后准备了许多你喜爱的东西,快随母后回去看看!”
程景云忽而皱起了好看的眉头,“母后刚才为何要瞪姐姐?难道不喜欢姐姐?那一年,母后也是这般不喜欢皇兄的……姐姐是景儿喜欢的人,若是母后讨厌她,伤害她,景儿便不再喜欢母后了。”
太后连忙笑道:“怎么会呢?景儿喜欢的人,母后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去伤害她呢?”
程景云看了看太后,终于笑了笑,“那便回宫吧,景儿想吃母后宫中的梨花糕了。”
随后,程景云面带不舍的松开桑染的手,“姐姐,景儿便先告辞了,景儿会去找你的!”
桑染笑着点点头。
众人散尽,桑染环顾四周,司暮雪站在她身后,目光复杂。
桑染看着司暮雪,便开门见山的问道:“说吧,你今日引我到此处是为何意?”
司暮雪犹豫了许久,终于说道:“云洛白的心,没有了……”
桑染心头大震,“什么?没了?!”
司暮雪点点头,“那日,我将皇上唤到暮雪宫……他却说将这颗心给景王殿下,而且我骗了你,云仙石只能缓解毒性发作,并不能解毒,只能为他延续三年的性命,不过若是他同意用心,便有了六年的性命,六年的时间,我一定能想到别的办法救他。”
桑染微微一怔:“也就是说,现在只有三年的时间……若是这三年内找不到呢?”
司暮雪垂下目光,不再言语。
桑染气得险些吐血,可是想到程景云那沉浸柔软的模样,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桑染苦笑一声,道:“他向来不在乎这条命么?那我呢?千里奔赴月城,亲手要了师父的心,那可是剜心之痛,生不如死……你如今却告诉我,他向来不在乎此事,他向来不在乎这条命!”
桑染顿时泪水滚滚而落,“真是可笑!”
桑染气愤的离开,朝着御书房走去。
站在御书房前,桑染心中满是恼火,拳头紧握了又松开。
可是在御书房外站了许久,她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转身离去。
却不知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御书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程景俞长身玉立,墨发及膝。眼中却满是暗色,似乎被什么夺取了光彩一样。
桑染气愤的回到灵夕宫中收拾行李。
雨烟见状,大惊道:“娘娘,你这是要做什么?!”
桑染冷然道:“我要离开这里!谁也别拦着我!”
依容上前阻止道:“娘娘不可!若是皇上知道了……”
桑染冷笑一声:“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反正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桑染的包袱里装这几块梅花糕,两根程景俞上次给她的兰花簪,一些银两,手中提着一柄长剑,头发高高的束成马尾的模样。
桑染将包袱背在身上,愤愤的抬步离开。
可当桑染推开宫门的时候,便撞上一个人的胸膛,她仰头去看,正好对上程景俞的眼眸。
他面上有些怒气,却与桑染的脸颊距离不过分寸,近到桑染可以看到他墨色瞳孔之中倒映出她的身影。
程景俞步步上前,桑染步步后退。
直到退回宫中,桑染的长剑被他一把抢过,毫不留情的甩在地上。
桑染绕过他想要跑,却被他一把扯住包袱,狠狠的拽了回来。
他手中一发力,包袱落在地上,梅子糕散落了一地,“娘子还是要不告而别吗?想跑?你跑的掉吗?”
桑染狠狠的瞪着他,不甘示弱道:“跑不掉也要跑!我要离开这里!我受够了!”
程景俞撇了一眼地上,“东西都不要了?”
“都不要了还给你!既然有些东西你不想要,我也没必要再要了,我要走了,告辞!”桑染说完,转身便要走。
程景俞冷笑一声,抬手拦住桑染,“走?走去哪?这西灵都是朕的,你能去哪?”
“狂妄至极!”桑染狠狠道了一句,话音落下便猫下腰,想要从他的手臂下钻出去。
还没动作半分,腰间却是一紧,程景俞一转手便环住桑染的腰,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桑染手臂不停的挥舞,用力挣扎,“你做什么?放开我!”
“若是不放呢?你咬我啊?”程景俞话音刚落,众人面色各异。
程景俞怒视众宫人,“看什么看?都给朕滚!”
宫人们一溜烟的跑走了,殿门砰的一声紧紧的关上。
“你对她们这么凶做什么?快放开我!”桑染手中不停的挣扎。
程景俞手臂力道重了几分,环着桑染的腰,突然将她的身子调转过来,她挥舞手臂挣扎。
混乱之中,砰的一声,桑染的身子被程景俞抵在屏风之上。
不知何时,束发的丝带被他扯开,高束的马尾失了禁锢,三千长发如瀑落下。
程景俞一把攥住桑染的手腕,望着她,目光深邃,“放开你?放你跑吗?和前两次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甚至不告而别,你当朕是什么?”
桑染瞪着他,“那你当我是什么?不言千里去月城,甚至不惜伤害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你不在乎自己的命,可是我在乎,既然你如此这般轻言放弃,又何苦来招惹我!要是你哪天有个三长两短,你要我怎么办?你将我至于何地?!”
不过瞬间,程景俞的目光蓦然软了下来,染了几分怔然和失措,望着桑染,似乎想要看到她的心底。
程景俞怔了许久,哑口无言。
“说啊!说话啊!你怎么不说了?!我不告而别去月城,不惜伤害我的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究竟当你是什么?!”
桑染话音刚落,下一刻,一抹温热轻落在她唇上之时,她瞪大了眼睛。
如程景俞一般,哑口无言。
带着桃花香气。在她唇畔辗转反侧,最后如同蝶翅般一闪而过。
程景俞极为好听的声音,在桑染的耳畔响起,“我当你,是我的娘子呀!”
桑染声音不知觉柔软了几分,“那你……”
“自幼得知此事时,我曾挣扎过,绝望过,也曾怨恨为何此事发生在我身上,怨恨天道不公,可我又有何办法呢?”程景俞低低叹口气,“你不是问,我当你是什么?年少时你便是我最喜欢的姑娘,而经年后你是伴我身侧,朝夕不离的小娘子。”
程景俞认真的一字一句说给桑染听:“我一直当你,是我的娘子呀!你及笄那年,新婚燕尔,你年岁尚小,我曾说过要养你两年,可如今我的小娘子已经长大了呢。”
桑染怔怔的看着他,心如擂鼓。
下一刻,程景俞一把将桑染抱起。
桑染的脑中一片空白,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手指紧紧握着,指尖嵌入掌心。
程景俞就这般,小心翼翼的抱着桑染,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走至床榻不过几步路,就像是几盏茶几年华一般漫长。
他似乎与她同样,也不再说话,偶尔低声的笑上一声。
不知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她这般痴傻的模样。
月龙纱缓慢落下,掩盖了一室红尘。
次日清晨。
程景俞睁开双眼,在桑染耳边轻唤,“娘子?娘子?”
其实天光刚亮的时候,桑染便已经醒来了,只是有些不知如何面对程景俞。
此时听着耳畔这几声聒噪,几分悦耳的声音,她更不知如何是好,仍就闭着眼装睡。
“娘子?”程景俞的声音染着几分委屈,“既然娘子醒不过来,为夫便只好去上朝了。”
程景俞极轻的一吻落在桑染脸颊上,而后脚步声渐渐远去。
桑染这才睁开眼,未见那张俊美的容颜,终是松了一口气。
桑染坐在梳妆台前,雨烟为她梳妆,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奴婢恭喜娘娘,娘娘方才怎么不见见皇上?皇上可是特意等您醒来,等了许久了。”
桑染面色微微一红。
雨烟不禁感叹道:“一转眼来到西灵国已经一年多了呢,想想就像是昨天一样,不过娘娘这身量,样貌倒是变了不少。”
桑染好奇道:“此言何意?”
雨烟笑道:“娘娘长大了呢,也长高了许多,皇上对娘娘是真的好,如今才对您……”
桑染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两声:“不许提了!”
“若是流年也在这里就好了……她见到娘娘如此,一定会很开心的。”雨烟轻叹一口气。
桑染目光一暗,抬头看向窗外的蓝天,“去年流年深受重伤,不过却也成就了一段好姻缘,奈何如今东灵国破,不知她可还安好?”
雨烟试探性的问道:“若不然,奴婢派人去寻寻流年?只不过此事,还需娘娘首肯……”
桑染点点头,“自然是好的,若是寻到了,便将她与她的夫君带到西灵国,若是她不愿意来,那留下足够她后半生度日的银两便罢了。”
雨烟淡淡一笑,“娘娘放心,流年定会来的。”
这时,窗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桑染额头一跳,难道他回来了?
“姐姐!姐姐!”
程景云走进殿中,笑意盈盈的看着桑染,身后的太监手上提着两个食盒,“景儿来给姐姐请安。”
桑染淡淡一笑,“景儿怎么来了?”
程景俞淡然道:“今早母后派人给景儿做了许多梨花糕,这糕点香甜极了,念着姐姐许是喜欢,便带来给姐姐尝尝。”
桑染点点头,“正好本宫还未用过早膳,景儿一起吧。”
程景云笑了笑,“那便多谢姐姐了!这灵夕宫的厨子,景儿倒是想尝一尝。”
“小兔崽子,谁是你姐姐?”一道清沉好听的声音传来,桑染身子一僵,看着殿门前那面容俊美的人,有些回不过神来。
程景云微微惊讶,“呀,皇兄来了,景儿好想皇兄。”
程景俞看了桑染一眼,将手中的盘子放在桌上,“嘴巴倒是甜,要是想我的话,怎么不来看我呢?”
程景云笑着上前,一把环住程景俞的手臂,“景儿这不是听说皇兄来了姐姐这里,今日一早便来给皇兄请安了呢!”
程景俞没好气的掐他的小脸蛋,“小兔崽子,谁是你姐姐?要叫皇嫂!”
程景云微微皱眉,“疼疼疼!”
程景俞连忙松手,担忧道:“哪疼?可是……”
程景云没好气的道:“景儿的脸疼!”
程景俞瞪他一眼,“少转移话题,叫皇嫂!”
程景云不甘心的轻哼一句:“皇嫂……”
程景俞笑了笑,“这才乖嘛。”
桑染干咳了两声,看向程景俞,“你不是去上朝了?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程景俞淡淡道:“今日早朝无事,便早些散了。”
程景俞说着,指了指桌上,“看,为夫做的糯米团子与梅子糕,娘子尝一尝。”
桑染眼中不可置信,“你做的东西能吃吗?”
程景俞得意一笑,“那是自然,这可是为夫一早便去御膳房学了许久,娘子快尝尝。”
程景云微怔看了一眼桑染和程景俞。
几人落座,程景俞夹起一块糯米团子放在桑染嘴边,桑染咬了一口,皱眉道:“怎么有些咸?”
程景俞讪讪道:“……可能是盐放多了,娘子快尝尝这梅子糕。”
桑染尝了一口,不禁失笑,“这……怎么这么甜?”
程景俞握住桑染的手,就着她吃过的梅子糕咬了下去,“可能是糖放多了。”
桑染嘻嘻一笑,“可是我喜欢吃甜的呀。”
程景俞笑着望向她。
一旁,程景云看了一眼太监手上提的梨花糕,目光暗淡了几分。
081. 怀孕
三个月后。
自那夜之后,桑染与程景俞的关系越发清净,从前他隔三差五来一次灵夕宫,如今几乎是日日留宿灵夕宫,与此同时,后宫之中多了些愤懑之声。
燕鸠之毒,如今事已至此,却也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千音殿。
清雅的大殿中,少年端坐塌上,纤细修长的手指慢慢拨弄琴弦,一阵悦耳的琴音如流水般倾泻开来。
柳嫔走至殿中一步,脚步顿了一分,“景王殿下,你还记得这首曲子?”
见来人,程景云起身行礼,“给柳嫔娘娘请安。”
“柳嫔娘娘?”柳嫔口中苦笑一声:“你以前,皆是唤我轻眉姐姐,这首长相思,便是你五岁那年我亲自教于你的,你都忘了吗?”
程景云疑惑道:“柳嫔娘娘你在说什么?本王只识得一个阿染姐姐,并不知晓柳嫔娘娘呀。”
闻言,柳嫔面色一僵。
程景云继续道:“或许是本王沉睡多年,记性有些不太好了,本王在这里给柳嫔娘娘赔不是了。”
柳嫔不死心,继续道:“景王殿下再好好想想,在你十岁之前所学的孟子,中庸,皆是我教于你的,你可还记得?”
程景云细想下去,只觉得的头痛难耐,紧紧皱眉,“本王实在……不记得了。”
柳嫔担忧道:“别急,想不起来便莫要想了,没关系,以后自然会想起来的……”
这时,程景云的贴身宫女紫云走了进来。
见柳嫔在此,紫云规矩的行了一礼,“见过柳嫔娘娘。”
见紫云来了,程景云疑惑问道:“发生何事了?”
紫云缓缓道:“奴婢方才途径染星苑,见贵妃娘娘在内赏花,殿下可要……”
不等紫云说完,程景云便眉间一喜,“姐姐在赏花?走,本王去看看。”
柳嫔顿时面色一白。
程景云这才想起了柳嫔,问道:“柳嫔娘娘可要一同前去?”
柳嫔摇了摇头,缓慢道:“不必了,本宫身子有些不适,便先行回宫了。”
柳嫔脚步几分踉跄的走出门去。
程景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有些不解。
染星苑。
桑染正在苑中心,琉星亭小坐。
“流年的消息还是打听不到吗?”桑染一边饮茶,一边问雨烟。
雨烟失落的点点头,“奴婢又派了几个人去了淮南老家,应该不日便有消息了吧?”
桑染眼中隐隐有些担忧,“但愿是吧,生逢乱世,莫要出什么差错才好。”
在琉星亭中小坐片刻,赏了一些花草,行至染星苑外,正要离开之时,许是秋风微凉,桑染竟觉得身子瑟瑟,几分头痛恶心。
恰逢太医院李太医途经此地,便召其为她诊脉一二。
“哟,这不是贵妃娘娘吗?”这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
桑染皱眉看去,便见一众嫔妃缓慢走进,以沐妃为首,上下打量着她。
沐妃笑了笑,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身子有恙便早些回宫去,怎么有这雅兴前来此地?”
桑染回之一笑,“沐妃真是说笑了,这话不是本宫问你的吗?这染星苑是皇上为本宫所建,想必沐妃这是第一次来此吧?”
沐妃冷哼一声:“本宫乃是皇上嫔妃,这后宫都是皇上的,区区一个园子,本宫还来不成?”
桑染点点头,“这后宫皆是皇上的,你知道便好。”
“你!”沐妃气急败坏的看了一眼桑染,“说起来皇上宠幸贵妃娘娘许久,怎么不见贵妃娘娘有半点好消息,难道是身子单薄不易生养?”
雨烟声音一沉:“沐妃娘娘还请注意言辞。”
玉贵人望着雨烟笑道:“真是世道变了,仗着主子得宠,狗都出来叫唤了,若是主子再登高些,这狗岂不是要咬人了?”
沐妃假意瞪了一眼玉贵人,心里却十分舒服,“此地哪有你说话的地方,还不滚下去?”
桑染光一冷,只觉头愈发痛。
“阿染姐姐!”
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桑染顺着声音望去,少年纯白衣衫缓步走来,笑意盈盈的眼中似乎染满了秋水之色,背后是大片开的正好的花树。
桑染突然觉得头没有那么疼了,心情也变得舒坦了几分。
这几月,程景云时常来宫中看她,给她带一些好吃的糕点,好玩的东西,程景俞不在的时候,他便称她为姐姐,她说了几次,便也由着他去了。
桑染望着程景俞,笑道:“景儿怎么来了?”
沐妃与玉贵人微微皱眉,“见过景王殿下。”
程景云上前一步,站在桑染身边,“本王大老远便听见犬吠之声,怕姐姐受了欺负,便赶紧来看看。”
沐妃顿时沉下眼,“景王殿下这是在说什么?”
程景云笑了笑,“本王只是说听见犬吠声,并未提及沐妃娘娘,娘娘如此生气是何意呢?”
“你……”沐妃气愤极了,却又无话可说。
程景云这才瞧见一旁的李太医,“姐姐这是怎么了?”
沐妃嘲讽一笑:“想必是皇上宠爱太过,妹妹这身子单薄,承受不起,以致有恙吧?”
“这犬吠之声,真是难听,本王手无缚鸡之力,驱赶不得,不知若是落入皇兄耳中,会如何是好?”程景云冷笑道。
沐妃顿时就停止了言语。
李太医这才开口道:“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娘娘如今有两个月的身孕!”
闻言,程景云面色一僵。
沐妃顿觉不可思议。
雨烟眼中一喜,“娘娘有孕,可是真的?”
李太医点点头,“微臣反复整过脉象,确实无误。”
桑染有些难以置信的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动作极为缓慢,“这是真的?”
雨烟欢喜道:“恭喜娘娘,奴婢这就派人前去告知皇上!”
程景云扯了扯嘴角,笑道:“恭喜姐姐了。”
沐妃眼中划过一丝异色。
回到灵夕宫,还未落座,桑染便被一个满是桃花香气的人抱在怀里。
程景俞的笑声回荡在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像极了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朕要做父皇了?朕要有孩子了?”
桑染苦笑不得:“先把我放开!”
程景俞这才放开桑染,手揽住她的肩,目光灿如星辰,“说话当真?”
桑染点点头,“李太医诊过好几次脉,确认无误,只不过才满两个月。”
程景俞笑声爽朗:“朕要有孩子了,朕很喜欢。”
桑染眼睛一眨,“你想要男儿,还是女儿?”
程景俞笑道:“朕都喜欢,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儿,若是男儿,朕便教他骑马射箭,千般武艺,若是女儿,朕便教她……教她做梅子糕给娘子吃!”
桑染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是个没出息的父皇,你做的梅子糕尚不能入口,更何况教女儿呢。”
程景俞讪讪一笑,“那便有娘子教她诗词歌赋,可好?”
桑染笑着点点头,“好,听皇上的。”
同一时刻,宁溪宫。
桑染怀孕的事情传遍了三宫六院,自然也传到了太后耳中。
“什么?!灵贵妃有孕?”太后微微皱眉。
宫女点点头,“确认无误。”
太后心中暗自思衬,自此景儿苏醒之日,自己便已计划如何让他重回皇位,可如今那个女人有了身孕,若是一朝诞下皇子,程景俞又怎愿将皇位归还呢?
不,绝对不行!
慕仙宫,沐妃的宫殿。
慕仙宫内,一众嫔妃相聚于此。
沐妃居于首位,环视众人,道:“那贱人有了身孕,诸位姐妹有何见解?”
柳嫔垂下目光,不言不语。
玉贵人轻叹一口气,“除了那灵夕宫,后宫每一处宫殿都如同冷宫一般,妹妹早已习惯了,又能有什么见解?”
沐妃冷笑一声:“那贱人来西灵国之前,本宫还曾与皇上说过两句话,可他来之后……如今这种日子本宫已经受够了!”
柳嫔淡淡道:“那沐妃娘娘想要怎么做呢?”
沐妃冷冷道:“谁挡了路,除掉谁便是。”
柳嫔出声打断:“沐妃娘娘出手之前,可要仔细想想,是否能承担起的后果。”
沐妃死死的咬了咬牙,眼中满是不甘心。
……
自桑染有了身孕之后,日子似乎变得越发快了。
她的身体本就弱,有了身孕之后,整日头昏体倦,更不喜动上一步,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便会在塌睡上一整个下午。
偶尔睡醒,睁开眼便见程景俞坐在她的床边,俊美的容颜一如往昔。
见她醒了,便揽她入怀,在她耳畔低声唤她娘子,还会侧耳贴着她的肚子,轻生呢喃。
自从桑染有了身孕,越发孩子气起来,也是格外珍惜这个孩子,无论安胎药多么苦涩,也是一滴不落的咽下去。
这日,程景俞依旧守在桑染身边。
雨烟走进来,道:“皇上,神医大人到了。”
桑染懒懒的抬眼,便见司暮雪缓步走进,面上似乎有些倦色。
从前在暮雪宫,他亲自教她药理,本是亦师亦友,可是自从他上次利用她取走了师父的心,她与他之间似乎生分了许多。
司暮雪上前,面色无波的说道:“恭喜贵妃娘娘,恭喜皇上!”
程景俞看了他一眼,道:“怎么如此疲累?”
“这几日暮雪宫有些事务缠身。”司暮雪话音一落,望着桑染淡淡道:“贵妃娘娘伸手吧。”
程景俞朝着桑染点点头。
司暮雪修长的指尖搭在桑染的手腕上,他诊断了片刻,面上仍旧是那不咸不淡的模样,“贵妃娘娘身子弱,不过脉象倒是端直有力,看来这小家伙倒是让人极为省心,娘娘用些保养身子的汤药便是,母体康泰,孩子自然无碍。”
桑染淡淡点头:“多谢神医大人。”
“这就完了。”程景俞不满的看向司暮雪。
“你急什么?”司暮雪缓缓渡步,在灵夕宫里转了一圈。
程景俞跟在他身侧。似乎听他说着什么,只见面色几分暗沉。
随后,司暮雪又回身望着桑染道:“娘娘最近可有神思倦怠,夜不能寐。”
桑染微微一怔,点点头。
司暮雪目光落在角落的花盆上,“这紫兰花从何而来?”
雨烟上前一步,道:“内务府经常给各宫娘娘送上些花草,总管说这紫兰花花色动人,香气淡雅,便给贵妃娘娘率先送来。”
司暮雪面色一沉,“扔掉,日后但凡花草一类的东西,勿放进殿中。”
雨烟点点头,“是。”
司暮雪淡淡瞥一眼桑染,“娘娘有身孕之后,可有其爱吃的东西?”
桑染想了片刻,道:“小厨房所做的膳食都很好吃,若是论及最爱吃……”
桑染说着,看了程景俞一眼,不禁笑了起来,“自然是皇上做的糯米团子和梅子糕。”
司暮雪有些不敢置信的看向程景俞,“你还会做这个?”
程景俞得意的瞥他一眼,“你看不起谁呢?哪日朕做来,你尝尝便是。”
司暮雪摇摇头,“不必,我还想多活两年。”
桑染笑道:“最开始他做这个的时候,总是糖放多了,或者盐放多了,如今做的多了,便不似当初,糯米团子竟是香甜软糯,极为好吃。”
程景俞握着桑染的手,笑的开心,“你看,朕这挑食的娘子都这么说。”
“嬉皮笑脸,哪有个父皇的样子?以后莫要给她做了,你看她都胖成什么样子了?”司暮雪没好气的摇摇头。
桑染脸蛋气鼓鼓,“哪有?!”
司暮雪瞪她一眼,“身怀有孕,便管管自己的嘴,莫要吃太甜的东西,对身子不好,其他也无大事,我便先行告辞了。”
桑染不可置信的照铜镜,“我……胖了许多?”
程景俞捏了捏桑染的小肉脸,“胖一些就跑不掉了,待娘子诞下孩儿,朕日日做给你吃,可好?”
桑染笑的开心,“好!”
082. 皇后之死
一转眼便过去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发生了许多事,南灵国灭亡首当其冲。
桑染这才知道,程景俞竟当真听取了她的话,并未对月城动兵,然而三军既出,绝无可退,索性便暗度陈仓,表面上是在攻打月城,却转瞬之间出现在南灵国边境。
南灵国历经战事,早已元气大伤,竟被连破七城,直取南灵都。
南灵国覆灭,新的版图重新改写,程景俞用兵如神,在史书上绘上了重重的一笔。
桑染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行动之间,几分沉重。
她却不再昏昏沉沉,整日睡个不停,而是为了孩子常出去走走,晒晒太阳。
这日,被雨烟拉出灵夕宫,途经御花园之时,便见不远处的同花台上一片熙熙攘攘,国色天香。
细细看去,原来是太后和一众嫔妃在观赏花草,桑染皱了皱眉,转身欲走,背后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是太后身边的刘公公。
只听他道:“太后娘娘宣召贵妃娘娘前去一同赏花,还请贵妃娘娘移步。”
桑染眉头一皱,“麻烦刘公公转告太后娘娘,本宫身子不适,便先回去了。”
而此刻,沐妃正在跟太后告桑染的黑状,“贵妃娘娘自有孕以来,便身子不适,多久未去宁溪宫里请安了,并未对太后娘娘敬以孝道,太后娘娘可还记得?”
桑染远远的望了过去,便见不远处的同花台上,太后看着她,眉眼几分不悦。
“贵妃娘娘,请吧。”刘公公笑道。
桑染低声叹口气,只好被雨烟仔细搀扶,步步走上同花台。
走上同花台,桑染忙对太后行礼,“臣妾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无视桑染,转而看向身旁的柳嫔,“柳嫔,看看这丁香花,今年开的可真好呢。”
桑染的鼻尖漂泊满了丁香花的清雅香气,她的额头却莫名一痛。
柳嫔点点头,“是呢,太后娘娘。”
沐妃冷笑一声:“开的好有什么用?听闻皇上可是为了贵妃娘娘砍了皇宫之中所有的丁香花树,只留了同花台一处呢。”
太后面露疑惑,“哦,这是为何?”
沐妃继续道:“贵妃娘娘身怀有孕,受不住这丁香花的香气,当真是娇贵呢。”
皇后微微皱眉,“母后,妹妹身怀有孕便先让她起身吧。”
太后这才淡淡的扫了一眼桑染,“起身吧,既然闻不得这香气,哀家便也不为难你,先行回宫去吧。”
桑染点点头,“多谢太后娘娘,臣妾告退。”
雨烟扶着桑染起身,跪的久了,这满园丁香花熏的她昏昏沉沉,险些跌倒在地。
皇后面含关怀,连忙掺扶桑染,“妹妹小心。”
桑染笑了笑,道:“多谢皇后娘娘。”
桑染说完,刚想转身离开,就在这时,身后一道女人的撕吼声响起。
桑染回声望去,女子面色发,白发丝凌乱,身着一袭脏旧衣裙,从人群之中跑出来,跌跌撞撞的向着桑染冲了过来。
那女子疯疯癫癫的指着桑染的肚子咯咯笑,“孩子!我的孩子!”
皇后连忙将桑染后拉一把,“小心。”
那女子双眼通红,看着桑染的肚子,又哭又笑,“孩子!母妃来找你了!”
下一刻,女子面色痴狂,竟向着桑染扑了过来。
桑染闪躲不及,身子重重地撞上了木栏杆。
木栏杆本就脆弱,桑染与皇后本就站在栏杆之侧,女子这径直一扑,只听一声脆裂,随后重重的力道拖着她的身子向后坠去。
“皇后!”
“娘娘!”
太后与雨烟的声音不要同的响起。
沐妃唇角勾了勾,眼中闪过一丝得逞之色。
柳嫔微微皱眉。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当桑染脚尖安稳落下的时候,她望着眼前程景俞那张染着几分微怒的俊美容颜,心脏扑通扑通的剧烈跳动。
程景俞缓慢的将桑染放下,手却紧紧的挽着她的腰,似乎怕她下一刻便消失一般。
太后扑到栏杆边,往下望去,面色苍白,“皇后!”
桑染心中一冷,缓慢转过头去,却被他按住了肩。
程景俞沉声道:“别看。”
太后指着桑染,声音凶狠,“你!你这个贱人!怎么死的不是你?!”
桑染望着太后呲牙咧嘴的模样,身子突然颤抖起来。
桑染推开程景俞,转身看去,只觉得遍体冰冷,似是被浸在寒冬腊月的冰川之中。
同花台本就有十层木阶,而台下则遍地种满了丁香花树,遍地形状各异的假山巨石。
皇后与那女子手臂互相拉扯,安静的躺在地上,闭上了眼,宛若睡去一般。
皇后的额头在石头上撞出了一个血洞,大片大片的血迹蔓延出来,染红了土地,染红了她的倾城温柔的面容,染红了那一袭雍容华贵的凤袍。
太后恨恨的指向程景俞,“她是你的皇后,你为何不救她!却要就这一个贱女人!”
程景俞将桑染揽入怀,声音冰冷:“太后满意了?”
太后怒道:“你说什么?!”
程景俞冷冷环视了一眼众嫔妃,“若是朕未记错,这女子乃是先皇的林贵妃,今日为何出现在此,难道太后心中没数吗?”
“你怀疑是哀家所为?!”
“无论是与否,此事朕皆会彻查到底,还有,贱女人这三个字,后宫嫔妃三千太后尽可称呼,唯独桑染,朕不许。”
程景俞说完,拉着桑染的手便要走。
太后冷冷的声音在这时传来:“站住!既然你如此看中这个女人,那哀家问你一句话,若是今日坠下的是哀家与她,你救谁?!”
程景俞转过身,目光坚定,“从小到大,太后所作所为,您可还记得?如今倒是来问这一句话,又何必自取其辱?”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你!”
程景俞也不在与她费口舌,带着桑染转身便离开了。
回到灵夕宫,程景俞连忙传召李太医诊脉。
李太医诊断过后,道:“贵妃娘娘只是受惊,身子并无大碍,还请皇上安心。”
程景俞点点头,“下去吧。”
“是。”李太医说完,收拾好药箱,便转身离开了。
桑染拉住程景俞的手,眼眶有些湿润,“皇后娘娘死了?”
程景俞看着她,缓慢点头。
桑染怔怔道:“当时,真的不能救起她吗?”
程景俞目光一顿,“若是拼尽全力,应该能救,只不过我当时眼里只有你,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你睡一会儿吧。”
桑染拉了拉程景俞的袖口,“你别走好不好?”
程景俞抚了抚桑染的眉眼,“朕不走,就在这里陪着你。”
桑染闭上眼睛,不知为何,却始终心乱如麻,“你最后的那句话,太后应该极为伤心。”
程景俞一愣,微微笑了,“朕的小娘子,可真是善良。”
桑染又问道:“如果是真的呢?”
程景俞目光沉了下去,“朕会救你,也会救她。”
程景俞说着,捏了捏桑染的小脸蛋,笑道:“睡吧,朕的傻娘子。”
此事过后,六宫之中却仍旧暗流涌动。
皇后一夕薨逝,后位空悬六宫无主,多少双眼睛紧紧盯着后位,盯着灵夕宫,盯着桑染的肚子。
三日后,程景俞派人秘密将桑染送出了皇宫,抵达西灵国以东,鹿城的一所别院,名为落云院。
雨烟扶着桑染走进落云院,环视一圈,不由赞叹道:“这院子清新雅致,风景秀丽,看了皇上对娘娘真是上心。”
桑染低头笑了笑,却并未说些什么。
虽然不习惯与程景俞分离,可此处的日子却格外令桑染舒心。
天空很蓝,花儿很香,就连水中的鱼儿都游得格外的快乐。
程景俞每隔半月左右,便会来此地与她说些话,给她带一些好吃的东西。
如此一来,日子倒也是好过许多。
只是桑染偶尔会从夜梦中惊醒,梦到那日皇后血流满面的模样,然后自黑暗中哭泣出声。
闲暇之中,往日最为讨厌笔墨的她,竟喜爱抄写佛经。
桑染常坐在桌前几个钟头,抄写藏经,想要为逝去的皇后超度一二。
这日,夕阳西下,桑染正与雨烟在院中笑着说些什么,耳畔响起阵阵悦耳动听的笛音。
桑染抬眸看去。
不远处的楼阁之中,程景俞静静坐在栏上,玉白的指尖横着一根长笛,笛声随着风声漂泊在院中的每个角落。
俊美的容颜一如往昔,不知为何,桑染却突然皱了眉。
那日同花台的画面依旧是历历在目。
桑染缓缓走上楼台,脚步极轻。生怕惊扰到他。
桑染皱眉站在他身后。
一曲笛声毕,程景俞放下笛子,转过身,眉眼染笑的看着桑染。
“过来,好不好?”桑染朝程景俞招手,心中还是有些阴影。
程景俞一翻身,一跃而进,站在桑染的身侧,她高悬起来的心终于落了下去,“让娘子担心,是朕的不是。”
桑染连忙拉着他的手,作势要走,“走,我们离开这。”
程景俞却反手拉住她,与她十指相扣笑道:“娘子别走,看这上面的风景多好,这是唯有登高才有的好风景。”
桑染摇摇头,始终不敢看向楼下,“不,我有些怕……”
程景俞一把将桑染揽入怀中,“别怕,有我在呢。”
桑染这才缓慢抬眼,楼阁之下便是院中的一汪碧湖,鱼儿畅游,湖水清澈,四周花树缤纷,还有假山遍布。
假山……
桑染身子一震,却听闻耳畔响起动人的笛音,带着几分莫名的魔力,缓慢驱散开来这些日子缠绕在她心中,历历在目的梦魇。
桑染转过头去,便见程景俞站在她身后,手持长笛,轻声吹奏,眼底似是染了漫天星辰。
桑染回声抱住他,闻着那香甜的桃花气息,只觉得叨扰她多日的痛楚缓慢散去,眼前只剩下大片大片的安稳,大片大片漫长的好时光。
一曲毕,程景俞收笛轻笑道:“还在害怕吗?”
桑染回之一笑,“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程景俞将笛子递给桑染,“来,朕教你可好?”
桑染微微一怔。
见桑染有些不敢尝试,程景俞拉过她的手,将笛子放到她掌心,而自己则从身后握住她的手。
尝试了许多次,桑染却仍将一曲吹的支离破碎,他却笑着夸她吹的这曲子好听。
程景俞停下笛音,眼里温柔地看着桑染,声音竟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这曲子我想了许久,却始终未想出它的名字,不如娘子为其命名如何?”
桑染沉思片刻,“这笛音飘渺悠远,听起来便让人觉得岁月漫长,无忧无虑,不如便唤它百岁无忧,如何?”
程景俞看着桑染的眼,点点头,“百岁无忧。朕很是期待呢,与娘子百岁,无忧。”
桑染却突然皱了眉,试探的看了程景俞一眼,“燕鸠之毒……”
程景俞环住桑染的腰,轻声呢喃:“不久前,司暮雪已经找到新的办法了,他已经离开皇宫了,相信不久之后,待他归来,此毒必解。”
桑染心中一喜,“此话当真?!”
程景俞笑着点点的,“自然当真,待你诞下孩儿,待我毒解,我便退去这皇帝之位,陪你一方天地,共话桑麻,可好?”
桑染又惊又喜,难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那深宫吗?
“好,我等你。”桑染轻轻应了一声,心里满是欢喜。
程景俞将长笛赠送给桑染,还留了些许曲谱,供她闲暇之时作以消遣。
自那日之后,桑染便再也没有从梦魇中惊醒,再也没有梦见那一日皇后躺在假山之中的画面。
可是却仍旧留下了手抄经书的习惯。
可是平静的日子没有过多久,她便听到了一个消息。
南灵国灭亡,四国版图改写,战火一夕复燃。
北灵国如今是皇后执政,近日却传来起不思朝政,迷恋男宠的消息。
北灵国地大物博,近年却连连渐落,又逢如此关头,如此肥美的一块肉,又怎能不遭觊觎?
桑染多方写信给程景俞询问北灵国的消息,奈何却总是不得回复。
他有一些日子没有来这别院了。
桑染腹中的胎儿已临近七月,行动之间有些不便。
越发心急如焚,直到今早,一人快马加鞭而来。
是归隐。
“参见贵妃娘娘。”归隐下马行礼道。
桑染微微皱眉,“归隐,你怎么来了?”
归隐道:“皇上怕贵妃娘娘心急,特令属下前来传达,北灵国近日无碍,娘娘还请安心。”
桑染心中这才松口气,“那便好,这些日子,宫中如何?”
归隐皱了皱眉,复而又笑了,“宫中一切都好,不过近日朝政繁忙,皇上抽不出时间来看娘娘罢了,此番,随属下前来的还有一人。”
归隐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响起,华贵马车停驻在院前,车帘拉开,一袭青色色的衣角落了下来。
望着来人,桑染敛了眉,“神医大人来了,一路上可还辛苦?”
司暮雪点头,楞楞道:“不辛苦,进去吧,我给你切脉。”
桑染淡淡点头,与司暮雪一齐走进院中,而桑染临产在即,太后蠢蠢欲动的心越发急切。
083. 太后落败
是夜,宁溪宫。
太后居于首位,身旁沐妃伺候在侧。
太后望了一眼沐妃,皱眉道:“不知皇帝将那贱人藏去了何处,还有三个月便是那贱人生产之时,眼下该如何是好?”
沐妃轻笑道:“太后娘娘不必着急,臣妾手中有些线索,不知……”
太后瞪她一眼,“还不快说。”
沐妃点点头,道:“前些日子,臣妾的耳目打探到几封来自鹿城的信。”
而一边,程景云在暗处静静的听了许久,将太后与沐妃的计划听的一览无余。
景王宫。
深夜殿内,烛火微弱。
程景云端坐在桌前,脊背挺直,指尖持着毛笔正写着什么。
紫云候在一旁,劝道:“殿下早些歇息,小心伤了眼睛。”
程景云下意识的俯身,将宣纸挡住,“你先下去吧,本王知道。”
“是。”紫云点点头,行过礼以后便转身离去。
程景云低眸看着白纸上一个小小的染字,目光似乎暗了许多,“姐姐,不知此时你究竟在哪,近来身子可好?景儿,有些想念姐姐了呢。”
三个月的时间,如同白马过隙,转瞬即逝。
当桑染有生产之兆的时候,正是夜半三更之时。
落云院灯火通明,侍女产婆进进出出。
所幸该有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光是产婆便有五六个等候在侧,但也不是十分慌乱。
从未有过的痛苦……只觉得身子似乎被撕裂了一般……
“贵妃娘娘,再用些力气!”
桑染紧紧的闭着眼睛,咬着牙,忍受着一阵又一阵的疼痛,听着产婆的话,用着身上全部的力气。
可是不知过了多久,身下却始终没有一丝动静。
意识忽明忽暗之际,桑染却只有一个念头。
便是要好好生下这个孩子,这个与程景俞的孩子……
屋外,司暮雪听着屋内压抑痛苦的声音,皱起了眉头。
他知道桑染一向是乐观坚强的女子,就算是遭受如此之痛,也不肯喊叫出声。
“如何?”司暮雪问雨烟。
雨烟皱眉,摇摇头,“情况有些不太好,时间太长,娘娘似乎有些用不上力。”
“我这有一副方子,现在便去煎药。”说罢,司暮雪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递给雨烟。
“是。”雨烟连忙点点头。
正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司暮雪道:“皇上什么时候到?”
说起这个,雨烟眉宇间有些疑惑,“昨日早已派人传信去皇宫,按理说此时应该到了。”
司暮雪目光微沉,“去煎药吧。”
这夜的落云院,天光晦暗,月色影在重重的积云之后,不见丝毫光华。
不多时,一匹黑马踏蹄而来,骏马长啸声高高响起,程景俞翻身下马,步履匆忙的奔向院中。
就在他进入院中之后,看似平静的山峦之间竟层层黑影涌动,波澜乍现。
司暮雪远远的看到程景俞匆匆而来,“你来了。”
程景俞点点头,焦急的问道:“她怎么样?”
“似乎有些麻烦,不过……”司暮雪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见程景俞脚步一抬,径直向屋内走去。
屋内,产婆见来人,连忙大惊道:“这……女子生产乃污秽之地,皇上怎能……”
屋内满是沉闷的血腥气,桑染正意识昏沉之间,忽而面上浮过一丝凉风吹散了几份腥气,而后便是熟悉的桃花香气。
桑染勉强睁开眼,便见程景俞竟单膝跪在床侧,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眼中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桑染便觉得,如今的一切,所受的痛苦都是值得。
“你怎么……能……进来……此等……”剧烈的疼痛之下,桑染的声音断断续续,眼底隐见泪光。
“此等大事,朕当然要来陪着你。”程景俞递给桑染一个安心的眼神。
桑染却担忧道:“已经很久了,孩子却始终生不出来……我……有点怕……”
程景俞紧紧的握着她的手,“不要怕,有我在呢,这小崽子定是个顽皮的性子,今日让娘子如此痛苦,看我日后不好好修理他!”
桑染竟有些想笑,却又是一阵疼痛传来,她不禁闭上了眼。
而此刻,落云院外。
一辆豪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落云院外。
太后从车里走了下来,与此同时,隐藏在暗的侍卫纷纷现身。
太后环视了落云院半响,冷冷道:“那贱人就在里面?”
侍卫头领点点头,“千真万确,太后娘娘可是决定动手了?”
太后沉声道:“事以至此,无需多言。”
“遵命!”众多侍卫从丛林山峦之间涌现,向着看起来安静祥和的院子里奔去。
桑染所在的小院名为梧桐院,归隐正守在梧桐院外。
“你们是什么人?!”见来人气势汹汹,归隐冷声道:“来人!”
守卫梧桐苑的侍卫并不只有他一人,程景俞将皇宫武功数一数二的侍卫都调来了此地。
刀剑相搏的声音响彻在幽默之中,格外刺耳。
惊动了林间成片的飞鸟。惹起了阵阵鸦鸣。
梧桐苑内,雨烟率先感觉到不对劲,“这是什么声音?!”
司暮雪微微皱眉。
屋内,桑染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能听到外面的动静,“外面……怎么了?”
“还是动手了。”程景俞目光深沉,“别怕,我出去看看,你们照顾好贵妃。”
不知何时,一片大火在落云院燃起,眼看着就要烧到桑染所在的梧桐院。
“救火!若是火烧到了梧桐院,朕拿你们的人头是问!”程景俞冷声嘶吼。
产屋内,产婆大惊失色,“贵妃娘娘这孩子是脚朝下的!”
司暮雪立在屋外,只有一墙之隔,听到产婆的话,眉头一皱,“什么?”
产婆疾步走了出来,“贵妃娘娘生不下来啊,这可怎么办?”
司暮雪几步走到屋内,忽然止住了步子,对着产婆道:“去,按照我说的做。”
“是。”产婆步履匆忙的走进屋内,可周围人声吵杂,总是听不见屋外在说些什么。
司暮雪皱了皱眉,面色是从所未有的沉重,心里几分纠结之间,忽而听闻屋内桑染一道痛苦的尖叫声,终于按捺不住,推门而进。
他站在屏风之后,眉眼轻合,句句沉声,指挥着产婆。
一炷香后,产婆惊喜的声音传来:“孩子的身子移过来了一点!”
司暮雪声音微颤:“继续。”
梧桐院外,程景俞面色如玉,手中冷剑寒光烁烁,连接连斩杀多个欲冲进屋内的侍卫。
程景俞将剑从一人的尸体上拔下,声音冷冷:“母后,不远千里而来,竟不现身一见吗?”
太后藏身在暗处,面色惊讶,他竟早就知道?
身旁的侍卫头领道:“太后娘娘,怎么办?”
太后心中思衬起来,若是强行冲值,落了个弑君的罪名……如今只能看那个人的了。
心中决定好,太后朝着侍卫头领摆摆手,“先撤!”
太后一行人进入落云院外的密林之中,可未过半刻,却被逼退了回来。
太后看着面前整整齐齐,严阵以待的将士皱起了眉头。
程景俞上前两步,笑道:“既然太后不肯现身,那就只好朕来请您了。”
太后对着程景俞怒目圆睁,“你想做什么?!”
程景俞冷冷一笑:“这句话,不是该是朕问太后的吗?你要做什么?杀了朕?还是杀了贵妃母子?”
太后愣愣道:“哀家从未想过对你动手。”
程景俞眼中寒光一闪,“那,目标便是在贵妃身上,杀了贵妃和他腹中之子,好让景儿没有后顾之忧,顺利登上皇位?”
闻言,太后眼中慌乱一闪而过,“不……不是。”
程景俞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笑,“这半年多,太后做了何事,心里必然有数,勾结权臣,拉拢近侍,为景儿增添羽翼,铺平道路,除了这几件,还有,私通南域国?”
太后顿时气急败坏,“你说什么?!哀家没有!”
程景俞眼中泛着阵阵冷意,“朕曾经想过,待贵妃生下这个孩子,便退去皇帝之位,归隐山林,可母后今夜这一番作为,却是让朕回心转意了呢,不过朕现在没时间与你算账,来人,送太后回宫!”
程景俞说完,顿了顿道:“记住!是送去冷宫!”
太后眼中怒意横生,“你竟敢这么对哀家?!你会后悔的!”
太后说着看了一眼不远处,食指横唇,吹起了一阵清扬的哨声。
顿时,数百个南域死士出现。
“太后娘娘有何吩咐?!”
太后冷冷的看向程景俞,“给哀家,杀了他!既然你为了一个贱人,这么对哀家,便莫要怪哀家不认你这个儿子!”
太后心中明了,若是入了冷宫,便注定这一世非死不得出。
自己乃是当朝太后,一世荣华,若是沦落至此,与死又有何区别?
唯有杀了这个儿子,待回宫另立景儿为皇,才能有一条出路,何况这不是自己一直想要做的事吗?
只要杀了他,便能宿愿得偿!杀了这个处处忤逆她的儿子!
“这些人,想必就是南域死士吧。”程景俞望着死士,冷冷一笑,“果然,太后早与南域预谋许久。”
程景俞话音刚落,便见利刃硕硕而来,幸亏他身手敏捷,一闪而过,否则必要当场血溅三尺。
程景俞目光紧紧盯着太后,眼底闪过一丝凉色,“南域死士,果然名不虚传。”
“来人!护驾!”归凌上前一步,挡在程景俞面前。
然后,竟有更多的将士从院中角落之中钻了出来,黑压压的站成了一片,宛若铜墙铁壁一般。
太后顿时脸色大变,“归凌,你不是在宫中,怎么会在这?!”
今夜落云院遍地步满侍卫,以至此时还未靠近那女人一步,竟是早有防备!
太后恨恨的指向程景俞,“来人!给哀家杀了他!!!”
程景俞目光缓缓低垂,静静的看着地面,忽然笑了笑,“真是不值。”
南域死士终究抵不上这三千将士,还没靠近程景俞身侧,不过转瞬之间,便见一地横尸,血色蔓延。
变故不过眨眼之间,周围忽而静谧,太后似乎以一夕之间老了许多。
“完了……都完了……”
这时,程景云匆匆赶来,连忙跪下,“皇兄,还请饶过母后吧!”
见来人,太后连忙急道:“景儿,你怎么来了?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程景俞目光深沉看向程景云,“景儿,你怎么会在这?”
程景云皱眉道:“臣弟见母后连夜出宫,形色匆忙,有些担忧母后,便在后面悄悄跟随,但却并未想到母后竟然来了这里。”
“既然今夜太后所做之事与你无关,那你便莫要趟这浑水。”
“可是……”
“也莫要求情了,否则便一同按谋逆之罪论处。”
“皇,皇兄……”
太后心如死灰的闭上眼,“别说了,都别说了。”
程景俞摆了摆手,“来人,送太后和景王殿下回宫。”
“是,臣弟这就回宫。”程景云转身之际,却终是脚步顿了顿,“皇兄,臣弟听闻今夜是姐姐产子,有些担忧,不知现在情况如何?”
程景俞眉眼一沉,“她是你皇嫂,莫要僭越,先行回宫去吧。”
“是。”程景云落寞的垂下脑袋,搀扶着太后的手,缓步离去。
走了很远很远,程景云总是回头望了一眼面目全非的落云院,目光如同沾染了此时的夜色一般,满是灰暗。
一个时辰后,火光渐渐消散而去。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响起之时,天色刚刚破晓,几缕晨光静谧。
桑染从昏睡之中苏醒过来,只觉得周生疲惫,骨头似乎裂开了一般。
桑染目光轻转,便对上程景俞那张熟悉的俊美容颜,他望着她笑,眉眼间满是心疼。
“贵妃娘娘快看,是一个小皇子呢。”产婆抱着孩子,笑盈盈的走了过来。
程景俞紧紧握住桑染的手,声音有几分不宜发觉得颤抖,“娘子看,我与你有孩子了。”
桑染看着程景俞,不禁笑了起来,“你怎么不抱抱他?”
程景俞轻哼一声:“这小崽子折腾了娘子一夜,朕现在看他还气得很,便不想抱。”
桑染笑了笑,朝着程景俞招手,“一国之君,也是做父皇的人,怎么如此孩子气?快,抱过来。本宫要看看他。”
程景俞似乎极不情愿的抱了过来,看见孩子的目光却有几分紧张。
孩子眼睛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一般。
他不似程景俞,生的眉眼极为逼人般的美,却更像桑染,眼睛如同小鹿一般,满是灵气。
“皇上,你说,他叫什么名字好呢?”
“朕向来不擅长此道,便听娘子的。”
桑染抱着孩子,看着他细瓷一样的脸,目光微转,“程清武,如何?”
程景俞笑了笑,手指勾了勾孩子的手,低声道:“小崽子,听到没有?你有名字了。”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皇上,太后娘娘已送入冷宫,待皇上再行发落。”归凌走进屋中,禀告道。
闻言,程景俞面色一沉,“知道了。”
桑染不禁疑惑道:“昨夜之事,与太后娘娘有关?”
“无事,都过去了。”程景俞的声音很平静,就像是什么事都会发生的样子。
而后低下头,吻了吻程清武的手心,唇畔缓慢淡起一丝笑靥,眼中满是温柔。
可桑染并没有看见他眼底那一弯深潭,也不知道当他昨夜亲耳听到太后竟然要杀了他之时。那深不见底的眼中,究竟起了几分波澜?
可他还是云淡风轻,将一切沉沉压下,温柔的与她讲话,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这时,雨烟端来一碗药,“娘娘,药来了。”
桑染皱了皱眉,将程清武小心的抱给雨烟。
雨烟抱着小皇子,笑了笑,“小皇子,当真可爱呢。”
桑染也笑了起来,将药碗端到嘴边,刚要饮下之时,忽而屋门打开。
桑染抬起眼眸,便是满目不可思议。
雨烟双臂竟是张开的模样,若不是司暮雪及时赶到接住程清武,恐怕他偏要跌落在地,刚出生的婴儿若是摔落,怕是要当场夭折,失了性命。
司暮雪抱着孩子,上前一把打掉桑染手中的药物,深褐色的汁水落了一地,“别喝,有毒。”
程景俞突然起身,指尖长剑出鞘。
桑染看着雨烟,不可思议。
雨烟垂下目光,又是笑了笑,“贵妃娘娘,莫要怪我,那年你偷跑出宫,去了明月楼,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可是流年,却早早的死在了明月楼,被当做玩物一样糟蹋至死,若不是你生性顽劣,她怎么会死?死的不该是她,而应该是你!”
桑染满眼不可置信,“流年死了?!可是师父说……”
雨烟连忙打断桑染,“大人是个骗子!若是我早就知道流年的踪迹,怎么会跟着你来这里!早就在东灵国杀了你,为她偿命!”
桑染声音缓慢,“你与流年是什么关系?”
雨烟冷冷一笑:“她是我的同胞妹妹!对于我来说,她的命比我更重要,她那么单纯善良,却因为你死在了那等污秽之地!”
程景俞目光沉沉的看向雨烟,“你背后可有指使之人?”
雨烟眼中是满满的恨意,“没有!皆是因为我要杀了桑染,为妹妹报仇!”
“够了,将她带下去。”程景俞摆摆手,便有侍卫上前将雨烟带了下去。
看着雨烟被侍卫带走,桑染只觉得心中剧痛无比,“流年竟是死了……而雨烟……”
素日桑染见雨烟,皆是波澜不惊的模样,却没想到今日竟要杀了她和她的孩子,桑染的心中无味杂陈,只觉得周身冰冷。
桑染楞楞的看向司暮雪,“神医大人是何时发现的?”
司暮雪目光沉沉,“昨夜令她熬药之时,那药中加了几样不该有的东西,当时情况紧急,我便暗地里将药换了,并未追究,随后太后发现此地,应该是与她暗地送信有关。”
桑染点点头,“多谢,抱着清武出去吧,我想静一静。”
程景俞心疼的看向桑染,“染染……”
桑染摆了摆手,“你也出去吧。”
程景俞紧紧握着桑染的手,声音极其温柔,“别赶我走,让我陪着你可好?我不说话便是了。”
桑染终是缓缓点头。
晨光依旧静谧,窗外的鸟儿依旧呢喃,桑染枕在程景俞的膝上,鼻尖满是桃花香气,不知为何,她却总是觉得遍体发寒。
就像是独自一人走在漫无边际的荒野之中,不知来路,不见归途。
084. 夜夕宗之行
在落云院修养了一个月,终是到了回宫的时候。
进入皇宫,马车行驶在长长的宫路上,待马车停下,桑染脚尖落地之时,她却是一怔。
眼前,正是落极宫。
殿门大开,程景俞缓步走出,面带笑意,似乎已经等了她许久。
程景俞身旁的太监高喝道:“贵妃娘娘,圣旨到——”
桑染弯膝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灵贵妃桑氏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闲内钢,淑德含章,以侧宝立尔为皇后,赐句凤来宫,钦此。”
竟是封后圣旨……
“娘娘接旨吧。”
听到太监的声音,桑染这才回过神来,“臣妾,接旨。”
风来宫入目便是一片奢华,宫灯秀丽,大殿之中幽香飘渺,绕梁不绝。
桑染本就深受皇上宠爱,而程清武,则是西灵国唯一的皇长子,如今桑染一朝封后,一时之间更是风头无两。
桑染听闻了生产那日所发生之事,心里也是百感交集,不敢相信太后身为人母,口口声声竟要杀了自己的儿子。
可即使太后有弑君之罪,程景俞终究还是不忍心太后余生被关在冷宫之中,而是将其送去了鹿城西山寺,令其一世礼佛,安稳度日罢了。
桑染身居皇后之位,掌六宫金印,再也没有嫔妃胆敢算计于她,就连一项嚣张跋扈的沐妃,见了她也不得不尊称一声,皇后娘娘。
眼前的一切逐渐开朗起来,清武活泼可爱,也是乖巧极了,这一世似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一般。
可是随着两年的时间过去,燕鸠之毒却还未解开,桑染越发心急如焚。
日日担心着程景俞的身体,却又不敢被他发现,令他伤心。
“母后,抱~”小清武扯了扯桑染的袖袍,眼睛一眨一眨的,可爱极了。
桑染将清武抱起,轻声安抚道:“武儿乖。”
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
是程景俞来了。
见此场景,程景俞没好气的瞪程清武一眼,“每次见你之时,皆待在母后身上,男子汉顶天立地,这样可还有什么出息?”
小清武委屈巴巴的看着程景俞,“父皇……”
程景俞一把将他提了下来,顺手扔进奶娘怀中,“带下去。”
小清武嘴一瘪,似乎要哭出来一般,“父皇……”
桑染连忙呵斥程景俞一声:“不许你欺负武儿!”
程景俞瞪程清武一眼,再看向桑染时,已经换上笑颜,“这小崽子惯会装委屈,别看他岁数小,心眼可多着呢,也就是娘子心软好骗罢了。”
程清武眼角带泪,“父皇不公平……父皇坏……”
程景俞又瞪一眼程清武,“你哭出来试试?哪有个男孩的样?”
程清武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半刻钟后,小清武的泪水刚刚止住,窝在桑染的怀中昏昏欲睡。
程景俞揉了揉被桑染掐的通红的手臂,低声道:“娘子,我错了……”
桑染瞪程景俞一眼,“武儿才不过两岁,你这个做父皇的让着他些!”
程景俞点点头,“娘子说的是,下次,朕定会让着他。”
程景俞说着,顺手掐了一把程清武的小脸蛋。
程清武突然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母后,疼……”
桑染又是怒瞪一眼程景俞,“你这个混账父皇!”
是夜,暮雪宫。
桑染眼中几分焦急,步履匆匆而来,“神医大人,燕鸠之毒,可有解法?”
司暮雪点点头,“办法倒是有,只不过,这事有些难办,江湖之中有一个门派名为夜夕宗,夜夕宗的老祖曾受神仙庇佑,赐给她一滴灵神之血,融入她的血脉之中,此血脉可真正的解百毒,起死回生,自此代代相传,后人皆有此血脉,而如今那老祖唯一的后人便是宗门内的首席大弟子,因有神血在手,夜夕宗的地位在江湖之中极为显赫,而要解燕鸠之毒,需取走那首席大弟子体内的神血,神血在其心脉之间,若是取血他必定身亡。”
桑染目光深沉,“若是本宫用全天下最为珍贵的宝物作为交换呢?”
司暮雪摇了摇头。
桑染眉眼沉寂,“已经足足过去两年了,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本宫会拼尽全力试上一试,哪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司暮雪微微皱眉,“你要做什么?”
桑染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只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罢了,神医大人,本宫先行一步。”
“站住。”司暮雪喊住了桑染,“夜夕宗高手如云,而且现任宗主性情诡谲,你区区一介女子,如何做他们的对手?此事交由我,你安心便是。”
桑染看了司暮雪许久,终于点点头。
……
如今已经寒冬腊月,昨夜下了一场雪,走出暮雪宫中,入目便是一片白雪。
桑染缓步行至御花园,踏着雪,在静谧的长夜之中,偶尔听闻踩在积雪上,吱吱呀呀的声响。
行至近处,便见梅花树下立着一人。
“这个时辰,姐姐怎么来了此地?”程景云听闻声响,回声望向桑染。
桑染微微一怔,这两年的时光,景儿的身量长了许多,容貌也褪去了几分少年时的稚嫩。
孤身立在梅花树下,伴着皎洁的月光,马尾高束,染着几分程景俞俊美的影子。
这两年,程景俞常常将景儿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朝政之间的道理,并准其参与早朝,许是有了几分退位的打算。
桑染望着程景云淡笑道:“有些事不得头绪,便出来走一走,途经御花园,此时便要回宫去了。”
程景云正色道:“姐姐眉头紧锁,有些不开心的样子,若不然姐姐说出难事,我愿为姐姐分忧。”
桑染失笑一声:“你自己还是个少年,如何为我分忧?”
程景云愣愣道:“可我……”
桑染打断他的话,“中庸孟子可背好了?”
程景云瘪了瘪嘴,“姐姐,我已经十六了,莫要再将我当成小孩子了。”
桑染无奈的点点头,“好好好,还没问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
程景云笑道:“刚才飘了些小雪,我便出来赏梅了,姐姐可要一同?”
桑染摇摇头,“深更半夜,早些回宫去吧,若是冻着身子,可就不好了。”
程景云目光暗淡,“……姐姐说的是。”
桑染对着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程景云静静的看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目光几分幽谧。
……
自暮雪宫回来后,桑染便已暗地派人打探夜夕宗,不过半月,她便得来一个消息。
首席大弟子下山历练期间,身遭不测,性命垂危,此事宛若晴空霹雳一般,落在桑染的头顶。
当桑染再次来到暮雪宫的时候,宫内空旷无人。
桑染缓步走上观星楼的时候,她隐隐听到了司暮雪的声音。
是他与蓝风的对话声。
“那首席大弟子伤势如何?”
“听闻胸口被利刃穿过,险些伤及心脉,如今夜夕宗宗主用了丹药护住他的心脉,便寻天下名医为其诊治。”
“去吧,准备马车。”
“是。”
蓝风离开后,司暮雪淡淡道:“上来吧。”
看来他早已知晓她的存在。
桑染走上观心楼,眼中隐隐有些担忧,“神医大人,那首席大弟子的伤势如何?还能救回吗?”
司暮雪目光深沉,“一切需得到了夜夕宗才知晓。”
想起司暮雪刚才的话,桑染道:“神医大人是准备现在出发?我要一同前去。”
司暮雪微微皱眉,“夜夕宗地处极北之地,极其寒凉,此时正是寒冬,你一个女子去那里做什么?我去便是。”
桑染坚持道:“若是有了一二麻烦,多了一个人,定会有些用处,何况,他是我的夫君,我定是要去。”
拗不过桑染的要求,司暮雪只能带她前去。
如今正逢腊月,还有不过十日左右便是年节,宫中上下皆筹备着年宴的诸多事宜,程景俞是忙的不可开交。
一片忙碌之中,谁也没注意到一辆马车就这样出了宫门。
司暮雪有些头痛的看着桑染。
桑染好奇的摸了摸脸,“我是脸上有东西吗?”
司暮雪没好气的道:“若是我没有记错,此番是你第三次私自出宫了吧,若是皇上知道,恐怕连我也脱不了关系。”
桑染讪讪道:“此一时彼一时,他是明是非之人,我相信他。”
若是桑染知晓因此事,她被程景俞用一根绳子栓了多日,桑染此时此刻依然不会这么说。
……
夜夕宗地处极北之地,雪山之顶,马不停蹄,终于在三日后抵达了。
入眼皆是寒冰,冷风刺骨,如刀子一般划破脸颊。
可是一道消息,却比这冰更让人心寒三方。
蓝风探信回来道:“神医大人,刚刚得来消息,首席大弟子今早已经死了。”
桑染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死了?!”
蓝风点点头,“是。”
桑染不禁后退两步,幸好司暮雪扶她一把,才堪堪站稳。
“今早死的?”司暮雪不动声色的松开手,转头看向蓝风。
蓝风点头道:“今日辰时断了气息,此时千真万确。”
桑染声音颤抖,“这……怎么办……?”
司暮雪沉声道:“若是在其身死六个时辰内,取出他的心头神血,却也不失作用。”
桑染微微一怔“当真?”
司暮雪点点头,“我说的话,何时有假?”
司暮雪思衬片刻,从腰间拿下一块玉佩,递给蓝风,“将这块玉佩送进去,记住,务必要送到宗主手上。”
一炷香后,蓝风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一个夜夕宗弟子。
“你便是神医谷之人?”夜夕宗弟子看向司暮雪,正色道。
司暮雪点点头。
夜夕宗弟子道:“既然要见宗主,那便请吧。”
桑染欲一同前去,那人却扫了她一眼,道:“宗主今日除了神医谷这位客人,谁也不见。”
桑染颇觉几分不对劲,却见司暮雪转过身,淡淡道:“你在此地等我,我很快便回来。”
桑染担忧道:“可你……”
桑染的话还没有说完,司暮雪已经走出了很远,转过头道了一声:“不必担心。”
司暮雪这一走,便是许久不见音讯。
想起刚才那名夜夕宗弟子神秘莫测的模样,桑染的心中满是复杂,越想越不对劲。
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是那名夜夕宗弟子回来了。
桑染连忙问道:“不知神医大人如今身在何处?”
夜夕宗弟子盯着桑染,道:“你想见他?”
桑染微微皱眉:“他怎么了?”
夜夕宗弟子冷然道:“宗主如今已经知晓神医大人此行为何了,现下便命我请你上去。”
桑染心中有些犹疑,“宗主答应此事了?”
夜夕宗弟子点点头,“大师兄人已死去多时,还不如卖你们一个人情,来的实在,只不过宗主说了,取血之前,必须见上你一面。”
桑染点点头,“那便走吧。”
夜夕宗弟子却道:“且慢,我们夜夕宗,若是女子想进,可不是那么容易,我们宗门向来以武力为尊,女子天生弱小,不堪一击,宗祖传言,你若是得偿夙愿,便需三步一跪,五步一拜,踏入夜夕宗,已示诚心。”
桑染微微皱眉,“宗主既然已经答应此事,又何必如此为难?”
夜夕宗弟子淡声道:“夜夕宗历来规矩如此,若是姑娘不肯跪,便早些回去吧,宗主与神医大人故人重逢,恐怕要留神医大人住些时日。”
那弟子说完,转身便想走。
桑染连忙出声阻止,“且慢,我跪。”
石阶上结着厚厚的冰层,膝盖落下去,寒冰包裹着冷气,深深的扎进骨子里。
三步一跪,五步一拜。
山间偶有风吹来,吹落松上的积雪,不多时便将她的发丝,睫毛染成了一片雪白。
直到最后,她的身子满是僵硬,眼前发黑,骨子之间就像是挤满了冰棱。
可能高高的石阶,却像是永远走不完一般。
但她却不能停下。
她一步也不能停下,她怕自己是停下了,失去了意识,昏倒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她的脚步之间似乎牵着一根线,她怕自己若是停下,那根线便会彻底断了。
与此同时,桑染的身后。
程景俞来的时候,远远望去,便见桑染身子瘦弱,在石阶之上下跪,拜首,一袭红色锦袍裹在她的身上,却显得分外单薄。
心里一时之间,似乎吹入了大片极冷的风。
她的身子向来病弱,两年之前因为生清武更是伤了元气,此时却在这冰天雪地之间……
糟蹋自己。
被有力的手臂一把揽起,落入他满是暖香的怀抱中的时候,桑染以为自己落入了梦境。
“冷,好冷……”桑染下意识的紧紧抱住他的身子,想要吸取多一点点温暖。
“抱紧我,便不冷了。”程景俞的声音,宛如睡梦之中,那么好听,“傻娘子,朕该拿你怎么办呢?”
接着眼前漫上大片的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085. 失宠
夜夕宗外,程景俞脚尖几个腾跃之间,便跃上了夜夕宗。
他低眸看了一眼怀里昏睡的桑染,沉声道:“夜夕宗主何在?”
守门的正是刚才那夜夕宗弟子,被眼前程景俞的气势所惊到,连忙道:“我这就前去通报!”
“不必了。”程景俞冷冷一笑,瞬息之间,那夜夕宗弟子被一脚踢下了夜夕宗,从石阶上滚滚而落。
程景俞怀中紧紧抱着桑染,步步踏入夜夕宗。
宗门弟子见状,大惊道:“你是什么人?竟敢擅闯夜夕宗!”
程景俞冷冷道:“这天下都是我的,你说我是谁?”
“狂妄!来人!”宗门弟子一声喝下,千名夜夕宗弟子一涌而出。
随后,是程景俞带来的侍卫紧接其上,利刃出鞘,与一众夜夕宗弟子对峙而立。
“身种燕鸠之毒的将死之人,竟敢在这里如此猖狂?”一道清冽的女声响起,白衣女子缓步走近。
白衣女子正是夜夕宗宗主,夜夕颜。
程景俞眯了眯眼,“多年前,朕不是已经猖狂过了吗?”
“又是你!”夜夕颜冷冷看向程景俞,“当年神医谷之变,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救下司暮雪,本座早已杀了他。”
程景俞皱眉看她,“司暮雪他人呢?”
闻言,夜夕颜得意一笑,“他呀,很快便要死了。”
程景俞声音冷冷,一字一顿的道:“他若是死了,朕便杀了你,和这夜夕宗上下,为他陪葬!”
话毕,程景俞将桑染交给随身而来的秦依容,“照顾好她。”
秦依容心疼的看着昏迷的桑染,点点头,“是。”
那日过后,夜夕宗之战的全部过程有些人已经记不清了,唯独记得的便是满目的鲜血,和一地横尸。
夜夕宗经历多年,所建成的宫殿一朝被毁,甚至连宫殿门口的石狮也被一分为二,与一众弟子尸体混合在一起。
“即使你杀了本座,也得不到神血!”夜夕颜遍体鲜血,气息奄奄,“在我得知司暮雪到来之时,便给我那大徒弟吃了碎心丹,心脏碎裂,心头血不复存在,神血也随之消失,有你和司暮雪陪本座一起死,本座不亏!”
就在这时,司暮雪缓步走出,面色几分阴沉。
看到司暮雪,夜夕颜神色一惊,“你……你怎么?!你竟然还活着?!”
司暮雪沉声道:“确实是被喂了碎心丹,夜夕颜,你倒是真的狠心,一丝不减当年。”
夜夕颜冷冷一笑,“用本座的命换一个皇帝倒也不亏!”
程景俞同样笑了起来,“可惜,先死的人,却是你呢。”
司暮雪缓缓站在程景俞身侧,“你为修炼蛊术,用尽毕生心血,甚至不惜以身喂蛊,落得如此下场,可惜,你修炼了一世的蛊术,如今却还是抵不过神医谷的医术。”
话音落下,夜夕颜双目瞪大,一颗鲜血吐了出来,断了最后的气息。
程景俞将剑一甩,刺在夜夕宗大门之上,“走。”
……
当桑染蓦然惊醒,便见到熟悉的人坐在她身侧,俊美的面上冷落冰霜。
桑染顾不了那么多,连忙问司暮雪:“怎么样了?宗主可有答应?”
司暮雪正要开口说话,却被程景俞抢先:“答应了。”
“当真?”桑染眼中一半期待,一半惊喜。
程景俞眼神示意司暮雪。
他只得点点头,“……嗯。”
桑染开心的一把扯过程景俞的手臂,面露笑颜,“程景俞,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你有救了,你可以陪我,陪清武,安稳的度过一世了。”
程景俞看着桑染,不知为何,满腔怒气在瞬间消失殆尽,“还冷吗?”
桑染紧紧抱着手里的暖炉,笑得开心,“这手炉暖和极了,一点都不冷!”
程景俞看着桑染开心的无以复加的模样,不知为何,眼底却染上几分酸涩。
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吐出几个字,“傻娘子。”
司暮雪垂下目光,不发一言。
是夜。
夜夕宗,雪山之顶。
夜夕颜一袭纯白衣袍,站在风雪之中猎猎生风。
“主人,这个夜夕宗主身子也太不堪一击了,眼下,主人又得寻一具身体栖息了。”夜霜轻轻叹口气。
夜夕颜唇角勾了勾,“用魔力强行进入前尘镜本就不是易事,且我的灵力也因为前尘镜得到限制,为了完成魔尊大人给的任务,我们必须小心行事。”
夜霜点点头,“主人,魔尊大人为何要让我们阻止桑染通过前尘镜的考验,却又不让我们伤她一分一毫……就好像是想把她永远困在前尘镜中。”
夜夕颜微微皱眉,“魔尊大人心思高深莫测,他自然有他的道理,就像他当初救我一样,眼下,桑染的第一世已经要走完了,要动手只能在第二世。”
夜霜好奇道:“她的第二世在哪里?或许我们可以提前部署好。”
夜夕颜目光深沉,抬起头指着一个方向,“就在……古攸州。”
……
西灵皇宫。
因为是寒冬腊月,解毒便定在了三月时节,天气乍暖,鸟儿轻喃。
那日的一切都比想象之中胜利许多。
程景俞修养了三个月,便已恢复的与常人无异,桑染逐渐的放下心来。
之后的一年多,仿佛是她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早起见君笑颜,夜寐与君共枕。
自解毒后,程景俞身体无恙,桑染便再也没有了一丝担忧。
当桑染内心欢喜,只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却没有想到她与程景俞之间的感情,竟会因为他而起了裂痕。
不知为何,随着时日的过去,程景俞的性情似乎变了许多。
看她的时候,眼中再也不复往日温柔的模样,所需处理的朝政越来越多,踏入凤来宫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
而就在不久之后,他的身侧多了一人,心里多了一人。
一切,缘由一场选秀开始。
也由那场选秀结束。
如今后宫嫔妃渺渺无几,皇子不过程清武一人。
朝中几个老城纷纷上奏,便有了这场规模不大不小的选秀。
身为皇后,即使程景俞是她唯一的夫君,桑染却也只能为了顾全大局,面上带笑,为他选上几位品行德行俱佳的女子填充后宫。
此番选秀,桑染中意了两三个贤良淑德出生名门的女子。
选秀末尾,下了早朝的程景俞珊珊来迟。
就在这时,最后一位秀女走进殿中。
桑染从未见过那般美丽柔弱的女子。
女子一袭鹅黄色衣袍,面容清丽,走进殿中,缓缓行礼,“臣女沈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
程景俞低眸看着沈嫣,抬手轻扶了她一把,“起身。”
沈嫣面上染了几分娇羞,“多谢皇上。”
桑染顿时一怔,如此温柔专注的目光,她许久未曾见过了。
果然,人心都是易变的吗?
可这才不过几年而已,清武也还未满两岁。
或许,他早就变了,从同意这场选秀开始。
“皇后,你看如何?”
程景俞的声音让桑染回过神,“皇上在说什么?”
沐妃幸灾乐祸一笑,“皇上想要留下这名秀女,方才是在问皇后娘娘的意见呢。”
桑染心中顿时五味杂陈,“若是臣妾说此次选举的秀女,已经足够了呢?”
沐妃噗嗤一声,轻笑出声。
程景俞冷冷道:“朕这诺大的后宫,不会容不下她一人,若是皇后容不下……”
程景俞说着,声音一顿:“方才留下那几人,便挑两个留下吧。”
桑染苦笑一声:“既然皇上中意,那便留下吧,臣妾身子有些不舒服,便先行告退了。”
程景俞看着桑染离去的背影,目光晦暗。
……
不知过了多久,桑染才肯接受这个事实。
她与程景俞之间的感情越发淡漠。
而那沈嫣转瞬之间,便被册封为嫣妃,一时间,风头无二。
身旁,程清武咬着毛笔,天真清澈的目光看着桑染,“母后,父皇这是怎么了?”
桑染微微一怔:“清武说什么?”
程清武愣愣道:“许久未听见父皇骂儿臣了,也许久未见到父皇了,儿臣倒是有些想念父皇呢。”
桑染笑了笑,“既然清武想见父皇,那母后便带你去。”
御书房前,大雪纷飞。
桑染拉着小小的程清武,望着御书房,心里翻涌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浪潮。
灵侍卫为难的看着桑染,“此刻嫣妃娘娘正在御书房中。”
桑染微微一怔,“麻烦灵侍卫通报一声,大皇子求见皇上。”
灵侍卫看了一眼程清武,点点头,“是,属下这就去。”
须臾过后,灵侍卫折返回来,道:“皇上宣皇后娘娘进去,这天寒地冻的,皇后娘娘快些请。”
“多谢灵侍卫。”桑染点点头,拉起程清武的手,“清武,走。”
御书房内一派暖意,炉火燃燃。
程景俞坐在高位之上,低眸看着手中的奏折,而嫣妃站在一侧,为其研墨,时不时带着笑意与他说些什么。
他竟然允许后宫干政,允许嫣妃进御书房。
看着那二人,男子俊美无双,女子倾国倾城。
如此般配的一对璧人,自己在此处,又算是什么呢?
真是可笑。
桑染心中泛起一阵酸涩,“臣妾已将清武送到,便先行回宫了。”
程清武扯了扯桑染的衣袖,“母后不要走,陪着清武。”
桑染口中苦笑一声,望向程景俞,“不过是清武想见见你,过后将他送回凤来宫即可。”
程景俞微微皱眉,“近日天冷,闲来无事,便少出来走动吧。”
桑染微微一怔,“皇上说的是,臣妾先行告退,便不打扰了。”
桑染行礼过后,转身离去。
嫣妃眼中不忍,“皇后娘娘……”
程景俞冷冷摆手,“随她去,清武,过来。”
程清武咬着牙,气鼓鼓的看着程景俞。
程景俞沉声道:“父皇叫你过来。”
程清武轻哼一声:“你才不是我父皇!”
御书房外,灵侍卫望着桑染离去的背影,喊道:“皇后娘娘还是乘銮驾回去,您这般走着,若是冻着您了可怎么办?”
大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
行走在漫长的宫路之上,桑染只觉得周身寒,冷风吹刺骨。
那年跪拜上夜夕宗之后,她的身子越发病弱,甚至还染伤了腿疾。
如此寒冷的冬日,在殿中有时候关节都会隐隐作痛,更何况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桑染艰难的走着,每走一步便觉得刀割一般痛苦。
白雪落在她的发上,眉上,脸上,很快便化成了一片冰凉。
望着长不见尽头的宫路,桑染的眼前有些模糊,似乎突然见了一个人影,出现在不远处的白雪之中。
视线穿过皑皑白雪,桑染望见了一双极为精致的眼眸,马尾高束,长身玉立,恍惚之间竟有几分程景俞的影子。
程景云眉眼染着几分心疼,遥遥的望着桑染,缓步走近,“姐姐,夜夕宗之后,你便落下腿疾的毛病,如今这冰天雪地,你……不冷吗?”
一时间桑染不知道程景云在说些什么,只是看着那双与程景俞极为相似的眼睛,不知怎么,便出了神。
桑染目光紧紧的看着程景云,“程景俞……”
空气之中顿时安静下来,只听闻雪落在地上的沙沙声响。
程景云看了桑染半晌,缓缓道:“姐姐,我是景儿……”
恍若大梦初醒,桑染突然回过神,“原来是景儿啊……”
“姐姐失望了?”见桑染脸上染了几分失意,程景云也不再多言,而是道:“今日大雪难行,姐姐独自行走难免不变,便让景儿这马车送姐姐一程吧。”
话音未落,只见程景云身后,一辆华贵马车,穿过白雪,缓缓行来。
“多谢。”桑染朝他点点头,踏上车内。
隔着车窗,程景云对她道:“回宫之后,多喝些姜汤暖暖身子才好。”
桑染应了一声,马车缓缓行驶。
程景云望着渐行渐远的马车,愣愣道:“姐姐啊……真想让你变成我一个人的呢。”
……
长长的宫路,一辆马车缓缓停在风来宫门口。
直到风来宫门合起,程景俞才下车。
灵侍卫望着程景俞道:“这天这么冷,皇上不辞辛劳,亲自走这一遭,不就是想见皇后娘娘一面,娘娘来了,皇上又何苦躲着呢?”
程景俞面色沉了沉,“你的话越来越多了。”
灵侍卫瘪了嘴,“属下知错,属下只是为皇上不平。”
程景俞轻笑一声:“可朕,却是为她不平。”
灵侍卫疑惑道:“皇上所言何意?”
程景俞止了口,不再答话,目光静静的看着牌匾之上“凤来宫”三个字。
为她不平,自己这负心之人,赠她一场心忧啊……
须臾过后,转角走来一个小宫女,手里抱着一瓷罐。
灵侍卫拦下小宫女,“你是什么人?来这凤来宫做什么?”
小宫女愣愣道:“奴婢是景王殿下宫中的宫女莲儿,今日皇后娘娘在雪天之中耽搁太久,怕是着了凉,景王殿下便吩咐奴婢送来参汤。”
“景王?”程景俞说着抬手打开瓷罐,一股浓郁气息扑鼻而来,果然是上好的红参,程景俞皱了皱眉,“这参汤还是留给他自己吧,给他带回去,令他务必好生品尝。”
“是,奴婢这就告退。”小宫女说完,便转身离去。
程景俞转身问灵侍卫,“宫中是否有一株千年人参?”
灵侍卫点点头,“皇上真是好记性。”
程景俞冷然道:“给皇后送去,务必看着她好生喝下,皇后是朕养着的,不需要他人的东西。”
景王宫。
莲儿回到宫中,手里捧着瓷罐,面色几分畏惧的看着程景云,“殿下……”
程景云一副了然的模样,“本王都知道了,把参汤放在那里吧,退下。”
莲儿退下后,程景云缓步起身,手放在瓷罐旁,忽而笑了起来。
086. 程景俞之死
这日夕阳西垂,凤来宫有客登门。
程景云缓缓走近风来宫正殿,将手中的食盒,笑道:“姐姐近来可还安好?”
桑染笑了笑,“景儿怎么来了?快些坐吧。”
程景云缓缓坐下,将食盒打开,“今日小厨房做了些梅子糕,景儿想着姐姐喜欢,便带了些过来。”
桑染轻轻咳了咳,才发现嗓音极其沙哑,“这几日天降大雪,倒是难为你了,还记挂着我。”
程景云笑道:“姐姐是景儿喜欢之人,怎能不记挂呢?”
桑染看着他的眼眸,不知为何,心里犯起一阵异样。
程景云继续道:“前些日子听闻姐姐的腿疾又重了几分,这是宫里李太医新研制出来的伤药,姐姐可以一试。”
“多谢。”桑染迟疑几分,道:“景儿,你年岁渐长,应当懂得……”
程景云突然打断桑染的话,“姐姐快来尝一尝这梅子糕,景儿可是尝过了呢,好吃极了。”
桑染直接捏起一块梅子糕,入口酸甜软糯,倒是比这凤来宫的小厨房做的好些。
美味当前,桑染便多吃了几块。
程景云突然开口道:“姐姐,等一下。”
桑染看着他,“怎么了?”
程景云的指尖在桑染的唇边轻扫而过,竟然将手中的糕点屑末径直放入了口中,轻轻咀嚼,“这梅子糕倒是好吃,若是姐姐喜欢,我下次便带来多些。”
桑染微微一怔,“景儿,你……”
殿外忽然在此刻传来什么声音。
桑染望了过去,便见殿门微开,程景俞长身玉立,已经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
许久,他步步走进,步履缓慢。
面上冷落冰霜,却仍俊美如昔。
“皇兄……”程景云正色看着他。
程景俞沉声道:“闭嘴。”
“皇兄,此事与皇嫂无关。”程景云又开口道。
程景俞冷冷看他一眼,“滚下去,此话莫要让我说第二遍。”
“是。”程景云说完,深深的看了一眼桑染,转身离去。
程景俞看着桌上的食盒,突然笑道:“好吃么?”
桑染一时间竟不知说些什么。
程景俞抬手将食盒挥落在地,梅子糕洒落了一地的碎末,“喜欢你的人可真多呢,多的让朕嫉妒。”
程景俞说着,声音一顿,“却又羡慕。”
桑染有些听不明白他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今日嫣妃有恙,不能伴在你身侧,你才来了这凤来宫胡言乱语吗?”
“胡言乱语……”程景俞突然一笑。
下一刻,程景俞扯过桑染的手臂,染着几分凉意的唇与她紧紧相合。
几分血腥气夹杂着大片的桃香,弥漫在她与他的唇齿之间,带着极其凶狠的力道。
桑染一把将他推开,擦掉唇角的血迹狠狠瞪着他,“你真是疯了。”
程景俞却不再言语,只是仔细的盯着桑染半响。
他忽然抬起手,似乎想要摸一摸桑染的脸颊,却被她突然退后一步,落了大片的空。
“朕可能真的是疯了吧。”程景俞缓慢抬起手,静静的看着掌心,那根极其微弱的红线缓慢消失。
这同命蛊,不该再存在了。
他眉眼突然染上笑意,转身扬长而去。
从那日起,桑染与程景俞见面的次数,更是极少。
程景俞以桑染身子不适的原因,将她禁足在凤来宫,禁止他人探望,随身的宫女只留了依容一人。
她似乎只剩下这一个皇后的头衔,守着这一座落大的宫殿,如同冷宫一般。
可前朝是格外的热闹,程景俞下令出兵征战四方,似乎有将天下搅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桑染听闻他最近心情越发喜怒难辨,可唯独极其宠爱嫣妃,就像当初的她一般。
桑染的心如今已经凉透,又逢腿疾肆虐,便由着他去,不再整日多想。
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三个月之后。
那是一个早晨,有客登门。
“皇后娘娘万福。”柳嫔缓缓走近风来宫正殿。
桑染疑惑道:“本宫仍在禁足,你是如何进来的?”
柳嫔面色一沉,“这不重要,如今外面发生许多大事,臣妾左思右想,还是应当通报皇后娘娘一声。”
桑染微微皱眉,“说吧,有何事?”
柳嫔右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皇后娘娘,请您移驾御书房。”
……
御书房依旧繁华,檀香弥漫在大殿的每个角落,绕梁不绝。
御书房中已经站了许多人,朝廷重臣,太医,甚至连程景云和司暮雪都在。
桌上的奏折敞开一半,桑染静静的看着,眼前似乎浮现出程景俞低眸,手持毛笔,微微皱眉处理朝政的样子。
嫣妃看了一眼桑染,对柳嫔道:“你怎么将她也带来了?”
桑染冷冷回视:“怎么,这御书房难道本宫不能来吗?”
嫣妃看了桑染许久,“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嫣妃的眼中并无敌意,桑染便察觉出了几分不对劲,“他人呢?”
嫣妃道:“今早皇上突然想要去看雪,如今正独自在听雪园呢。”
桑染微微皱眉,“这么冷的天,他身边竟然连一个随从都没有?”
嫣妃轻叹口气,“皇上说,想要独自走一走。”
桑染觉得有些奇怪,“他竟不让你跟同在侧,一同赏雪吗?”
嫣妃眼中隐隐有些为难,却还是脱口而出:“皇嫂,你去看看他吧。”
桑染微微一怔:“你叫本宫什么?”
嫣妃轻叹口气,道:“我……本名为程锦嫣,乃是这西灵国唯一的公主,因自小身体孱弱,遂,便养在宫外,此事极少人知晓,皇兄燕鸠之毒未解,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便将我叫来……令皇嫂死心。”
桑染微微皱眉,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说什么?”
程锦嫣担忧道:“皇嫂,你还是去看看皇兄吧。”
程景云上前一步,道:“姐姐,雪路难行,小心一些。”
许久,桑染点点头。
……
听雪园。
入目,便是大片大片的白雪。
听雪园之中,程景俞一袭白衣,绝世而独立。
桑染却只觉得身子剧烈颤抖起来,太阳穴那里,似乎有什么喧嚣不停,眼眶满是干涩。
见桑染来了,程景俞仓皇的转过身去。
桑染紧紧的咬着牙,不知何时,眼眶已满是泪水,“你还要骗我多久?你的头发……你……燕鸠之毒那年不是已经解了吗?你又怎会如此?!”
程景俞缓慢的转过身,静静的看桑染,眉眼之中仿佛藏了一弯碧湖。
不过三个月未见,他面色苍白如雪,身形骨瘦如柴,完全没有往日那般俊美无双,意气风发的样子。
整整三个月未见,那正是她禁足的三个月啊。
程景俞望着桑染笑,满是羸弱,就连声音的不复往日的清沉,“朕隐瞒了那么久,可终究还是被发现了呢,怎么办?不想让娘子难过呀。”
他的声音里,突然多了几分无措。
桑染上前一步,一把握住程景俞的手,却被他手指的温度刺的骨节发痛。
曾经那吹笛,持剑,玉白修长的手指,如今却如同白骨蒙皮一般,枯瘦让桑染忍不住掉下眼泪。
程景俞却还是望着桑染笑,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朕不痛,一点也不痛,朕以为临死之前,未能见到娘子,还有些惋惜呢,不过现在见到了娘子,却不知是该开心,还是难过。”
桑染望着程景俞,身子剧烈颤抖,泪水盈满眼眶。
她仿佛见他一人身在空旷的殿中,看着自己头发花白,身体一点点虚弱下去的样子。
始终无能为力。
甚至还要苦苦隐瞒着她。
承受着她的冷言冷语。
“娘子,朕不要你哭,朕要你还是原来的那个染染,好不好?那么,朕这场漫长的隐瞒,便不会功亏一篑了。”
终是忍不住了那般,桑染扑进程景俞的怀中,却冷不防地将他撞倒在地,他倒在一片白雪之中,而桑染落在他身上,惊落了梅花上的积雪。
桑染想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拉住,“娘子,别动了,朕站不动了,想这么抱着你。”
桑染不再说话,只是闷闷的落着眼泪。
程景俞垂下眼眸,吻掉桑染脸上的泪水,眼里满是心疼,“娘子可愿再吹奏一曲?我想听娘子那曲百岁无忧了。”
“好……好,我这就吹给你听。”桑染慌乱从腰间摸出长笛,颤抖的将玉笛横在唇边,笛音却断断续续,始终不成曲调。
程景俞的手臂就那样环着桑染的腰,却再也不是以往那般用力,而是轻若无物一般。
一切都是如此的突然,却又如此的顺理成章。
那年在夜夕宗,他竟是骗她的。
骗她解掉了燕鸠之毒,许她一场漫长的梦。
他曾说过要退去皇帝之位,与她一方天地,共话桑麻。
怎么会如此呢……
百岁无忧本是一首极为安静祥和的曲子,此刻却被桑染吹得支离破碎,满是忧伤。
桑染还想再对程景俞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早已口不能言,无语凝噎。
身侧扑通的一声响。
泪水顺着脸颊疯狂涌下,桑染回眸看去,程景俞就那般安稳的躺在白雪之中,眼眸轻合,仿佛落入梦中。
手指松开,长笛落在桑染的脚边,埋在深深的雪中。
“程景俞……程景俞……程景俞……”桑染声声深呼唤他。
耳畔似乎传来孩童的哭喊声。
是清武的哭声。
桑染对着程景俞歇斯底里的喊道:“你看,清武都哭了,你不是最看不惯他哭吗?你快骂他两句,你快骂他两句啊……”
桑染的嘶吼声,痛苦的哀嚎声响彻整片天际,宛若一只挣扎到绝望的野兽一般。
可是程景俞,却仍紧紧的闭着眼,唇畔扔染着笑意。
那双眼,却再也睁不开了。
……
那年西灵国的冬天。
丧钟长鸣,皇帝突然驾崩,惊动朝野。
下葬之日,皇宫又飘起了大雪,铺天盖地的白,似乎在为这一位年纪轻轻,却长眠黄土的帝王送葬一般。
不久之后,程景云继位,大赦天下,为先皇祭祀祈福,尊先皇之后桑染为灵宣皇后。
程景云依旧让桑染居住风来宫,这几个月以来,因程景俞的死去而一病不起。
寝房内,依容伺候在侧,担忧道:“灵宣娘娘,您就吃些东西吧,若是您病了,皇上该怪罪奴婢了,就算您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大皇子想一想呢。”
程清武跪坐在桑染床榻边,拉着她的手,道:“母后把药喝了吧,母后病了许久,儿臣许久都未曾见过母后笑了。”
桑染面容消瘦许多,先皇驾崩后,她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眼中失去了全部光亮一般,不见一丝生机。
她曾试图和程景俞一同去,也曾和新皇请求过,搬到落云院居住,可是种种夙愿,皆被先皇留下的遗旨为由拒绝。
程景俞逝去之前,曾留下一封遗旨。
一是让位于程景云。
二是桑染为灵宣皇后,协助新皇执政。
三是新皇需一世善待桑染母子,不得令母子二人孤苦无依。
一阵脚步声轻轻响起,依容刚欲请安,便被那人抬手止住,“都下去吧。”
依容点点头,“是,皇上。”
程清武死死摇头,“我不走,我要在此陪伴母后。”
程景云轻轻摸了摸程清武的脑袋,“小声点,你母后才刚刚安睡,莫要吵醒她,清武去歇一会吧,你也许久未合眼了不是?”
程清武眨了眨困倦的双眼,倔强道:“我不困。”
程景云柔声道:“乖,你母后若是见到你这般模样,该心疼了,快去吧。”
程清武这才点点头,“那母后醒了,皇叔可要叫清武……”
程景云点点头,“好,去吧。”
大殿的人被程景云三言两语肃清,复而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程景云坐在床前,看了半晌塌上睡着的桑染,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满是复杂。
皇兄对她,竟这般重要吗?
重要到想放弃这条性命,陪他一起同眠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
程景云缓缓抬手,将桑染手臂上的薄纱扯了扯,便露出她皓白羸弱的手腕,以及手腕上那一条仍留血迹的割痕。
天知道那日,他无意间入了凤来宫,撞见她一身满是鲜血,躺在床塌之上,那慌乱无措的心情。
就像是怕那最后一根稻草,也就那么离自己远去一般。
自那日起,她便大病了一场,性情大变,整日里昏昏沉沉,说话也有几分不着头绪。
“程景俞……程景俞……”
见桑染转醒,程景云本是惊喜,却在听到她口中那个名字的时候,面色一点点沉下来。
桑染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眼前这个与程景俞几分像的人,欣喜道:“程景俞,你回来了……”
程景云唇角勾了勾,突然道:“是啊,我回来了。”
桑染忽而支起身子,扑进程景云的怀中,“你终于回来了。”
“是,我回来了。”程景云双手无处安放,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桑染的肩头,“那我看看你的伤,好不好?”
桑染伸出手腕,望着程景云轻轻的笑了,眼中的神色却像那天空中飘着的大雪,茫茫不着边际。
程景云将桑染的手小心的放在掌心之中,小心的为她上药,而后一层又一层的床上纱布,“疼么?”
桑染痴痴的望着他,笑了起来,“不疼,一点也不疼。”
桑染的眼睛似乎缀满了漫天星辰,笑容比梨花更为纯白几分,程景云忽而便沉醉在她的眼中,耳根不由的微微发红起来。
这笑容,他愿意倾尽,所有拼尽一生守护。
程景云笑道:“那把药喝了,好不好?”
见桑染笑着点头,程景云递给药碗,而她却久久不接。
而就在下一刻,程景云看到桑染露出极为陌生的眼神,只听她道:“你不是程景俞,你是谁……”
程景云沉默的看着她,一字一顿,道:“程景云。”
“程景云是谁……程景俞,程景俞呢?”桑染说着,一把扯住程景云的袖口,“说他在哪,他去哪了?”
程景云端过药碗,“先把药喝了。”
桑染毫不犹豫的挥手将药碗打翻在地,“他人呢?!他在哪?!”
程景云一甩衣袖,忽而起身,“他早就死了。”
“死了……”桑染起身欲下塌,脚尖还未落地便被程景云按住,“我要去找他……”
程景云声音沉沉:“你要去哪?再去死一次吗?朕不许!”
桑染微微一怔:“我……”
“听好了,朕不知你是装傻,还是真的变傻了,朕只希望你还能记得皇兄的遗旨。”程景云顿了顿,继续道:“你跟随皇兄身侧已有多年,乃是皇兄唯一认可的女子,而朕刚刚执政,朝中之事皆有论断不足之处,皇兄所留遗旨,便是令你好生辅佐于朕,令这西灵国他日不会被外人欺压,百姓不会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你都忘了吗?朕要你赶快好起来,随朕到御书房处理政事,你可知?”
程景云挥了挥手,恰好这时,太医端上新熬好的药,“将这药喝了。”
程景云用勺,一口一口的将药送入桑染的口中,亲眼看着她喝下,情绪随之稳定了许多。
“吃了吧。”程景云将什么放在她的唇边。
桑染下意识的吞了下去,甘甜蔓延舌尖,“这是什么?”
“糖。”程景云说完,顿了顿,又接了一句:“甜吗?”
桑染低头不语,只觉得汤药的苦涩被这股甘甜冲了个干净。
087. 程景云的执念
从那日起,桑染便日日来往于御书房和风来宫之间。
程景云于朝政之间很是聪明,有时候也会故意装傻,多问她几句。
“姐姐曾说过,皇兄有一愿,便是一统天下。”程景云突然开口道。
桑染轻轻应了一声:“嗯。”
程景云点点头,“自从姐姐与朕说过此事,朕便时时不能忘怀,待今年开春,朕便会发兵北灵国。”
桑染微微一怔:“北灵国?”
程景云目光深沉:“女皇常氏不思朝政,沉迷后宫男宠之间,近来北灵国大势已去,只差最后一个时机了。”
桑染微微皱眉,“可,常氏乃本宫在北灵国之时所认的义母,且对本宫照料良多,能不能……”
程景云目光一顿,“姐姐的意思是,出兵相助北灵国?”
桑染迟疑许久,缓缓道:“如今北灵国败落,又有周边小国虎视眈眈,本宫不能自私到以西灵国力开玩笑……是本宫出言有误,还望皇上莫要怪罪。”
程景云轻笑摇头,“姐姐说的,从来都是对的,时机一到,朕自会出兵相助,只不过北灵国已然没落许久,恐怕远水难救近火呢。”
桑染微微一笑:“皇上有此心,本宫便已感激不尽了。”
程景云回之一笑:“姐姐,何必与景儿客气呢。”
桑染淡淡点头,“今日朝政已然处理完毕,本宫先回宫了。”
……
这日,桑染在御花园散心之时,遇见了程景云。
不远处亭台之间,花树开的正好。
程景云一袭锦衣,马尾高束,精致的眉眼仿佛和程景俞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他正抬头看着不远处纷飞而过的白鹤,偶时低头看着手中什么。
真是与他越发相像了。
一样的喜好白衣,一样的马尾高束,一样的眼染桃花。
不知何时,桑染便突然湿了眼眶,却也知晓眼前这人并非他。
正欲转身之时,却听闻背后传来他的声音。
“就这么不想见到朕么?”
桑染终是回转过身,端然行了一礼,“今日本宫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了。”
还未等她离开,冷不防的,程景云已经走到桑染的身前,一双俊美至极的眼眸,居高临下,静静地看着她。
桑染有些为难的开口,“皇上,让一让,本宫今日身子……”
程景云沉声道:“这个借口,姐姐已经用了79遍了,如今还要用来哄骗朕么?”
桑染朝程景云身后看了一眼,太监手里拿着什么上来。
程景云淡声道:“这是御书房新做的梅子糕,姐姐喜食,朕方才一直想要给姐姐送过去,既然见了姐姐,便交由你吧。”
桑染微微一怔:“皇上不必如此麻烦,本宫如今已经不喜欢这些甜食了。”
“那你喜欢什么?”程景云脱口而出道:“喜欢皇兄?还是喜欢皇兄亲手为你做的梅子糕?朕也可以为你做……”
桑染果断回绝:“不需要。”
程景云一把攥住桑染的手腕,“不需要吗?”
桑染深呼吸一口气,挣脱他的手,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不需要,如今皇上于朝政得心应手,早已不用本宫辅佐,明日本宫会带着清武前往落云院居住,还望皇上允许。”
程景云声音沉沉:“若是朕不许呢。”
桑染定定道:“这不是请求,这是告知,用本宫为你皇嫂的身份为凭,言尽于此,本宫告退。”
……
景春宫,程景云的寝殿。
大殿寂静,程景云身居高坐,眉眼之间满是阴翳。
“你来做什么?”程景云望着面前的柳轻眉,冷然道。
柳轻眉淡然一笑:“明日,灵宣皇后便要离宫了,本宫特来看看皇上。”
程景云目光深沉:“你想说什么?”
柳轻眉怔怔道:“你明明已经记起了我与你的从前,为何装做不知呢?桑染的心从来不曾在你身上一分,你又为何不能回头看看我呢?我等了你这么多年,你为何……”
程景云突然打断柳轻眉的话,“朕不爱你,这句话,够了吗?”
柳轻眉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可是……”
程景云冷冷道:“朕从来不曾爱过你,幼时,你教朕学问,不过是受母后之托,与朕,不过是师徒之谊,朕若知晓你生了这些不该有的心思,早便辞了你,令你彻底死心。”
柳轻眉突然一笑:“竟是如此吗?皇上真是凉薄呢,那你所爱的人是谁?桑染?”
程景云微微皱眉:“此事与你无关,朕有些倦了,退下吧。”
柳轻眉苦笑一声:“是。”
程景云顿了顿,接着道:“不日后,朕会便送你去钟南山,与先皇嫔妃一同居住,盼你日后安好,一事无忧。”
柳轻眉看了程景云许久,终是点点头,“多谢皇上。”
……
马车将于午后起行,一大早桑染便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好了这几年清武修习所用的功课。
就是晨起之时,柳轻眉突然来访,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桑染现在还有些不明白。
“那年皇后娘娘亲自前往夜夕宗,为了神血不惜落下一身旧病,可惜还是一无所获。”
“其实,先皇本应该活着的呢。”
“臣妾只是为皇后娘娘惋惜,若是皇后娘娘想要知晓内情,问一问皇上,便知晓了。”
恰好这时,御书房来人,说皇上想临行之前与她说上几句话,思及此事,桑染便去了。
许久未来御书房,却还是如桑染记忆中的那般。
大殿辉煌,檀香袅袅,四盏琉璃灯阵列两侧。
程景云坐在高座,却并不是在看奏折,而是在看她。
今日的他依旧一袭白衣,干净的仿佛一束洁白的梨花。
桑染忽然记起那些大雪,他孤身立在梅花树下,眉眼俊美,遗世而独立的模样。
他,其实是个很美好的少年,只不过喜欢上了错的人罢了。
“参见皇上。”桑染收回思绪,缓步上前行礼。
程景云摆了摆手,“姐姐,无需多礼。”
桑染微微点头,“本宫今日来此,是来向皇上践行的。”
程景俞目光一沉:“朕知道。”
见他面上满是洒脱,不知怎么,桑染本来几分微微紧张的心情,突然开阔了起来,“除此之外,本宫想问皇上一件事,有人告知本宫,当年夜夕宗之事,另有引擎,本宫想知道……”
程景云笑了笑,“既然姐姐想知道内情,朕必定知无不言,只不过这酒已经温了许久,姐姐先陪我饮过这一杯践行酒吧。”
话音落下,程景云缓缓起身,指尖捏着酒杯向桑染走来,眉眼极为专注的看着她。
桑染接过程景云手中酒,“也好。”
桑染一口饮下,入口竟是甘甜的梅子芳香,这……竟是梅子酒。
程景云淡笑道:“姐姐可还喜欢?朕特地向御酒坊的老师傅们学会了酿酒,并采摘了新长成的梅子酿制而成,可是酿了许久呢,姐姐可要夸一夸景儿?”
程景云笑着望着桑染,像极了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眉眼之间仿佛坠满了漫天星辰,一笑一弯皆是动人。
桑染心中微微一动:“多谢景儿,这酒入口甘甜,我很是……喜欢。”
“姐姐喜欢便好。”程景云忽然笑得开怀,转瞬间,眼底却灰暗了下来,“只不过,姐姐以后不会再喜欢了呢,不喜欢这梅子酒,也不会喜欢景儿了。”
桑染刚想问他此言何意,一股头晕目眩,却突然冲上脑门,视野消失之前,是他站定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几分哀伤的眼眸。
……
再次醒来之时,桑染躺在一张暖塌上,太阳穴针扎般的疼,头晕目眩,眼前乎乎有阵阵浮云漂泊,总是看不真切。
“你醒了?”一道低低沉沉的声音传来,桑染却浑身一僵。
顺着视线望去,桑染只见灯火阑珊之中,程景俞微笑向她走来的样子,轻眉微扬,墨发三千。
他回来了……
“程景俞……”桑染笑着唤道。
“我在。”他便也就那般笑答。
程景俞缓步走进,桑染近乎贪婪的看着他,不忍错过一丝一毫。
程景俞的头发仍然墨染一般的黑,不复上次见他之时的花白,他的手仍骨节有力,掌心布满细细的薄茧。
桑染扑进他的怀中,又是笑又是哭。
突然不知眼前这人是她的梦境,还是现实。
程景俞温柔的低下头,一点点吻去她的泪水,“别哭了,我回来了。”
一句话落,桑染的眼泪,哭的更加凶,只见她的眼底满是心疼。
“别哭了,我……见不得你哭。”
是梦吧,就当他是梦吧。
若眼前是场梦境,她愿这般沉浸在梦中,长醉不醒。
就当他是一场梦吧。
程景俞温热的嘴唇染上她的唇,指尖落在她腰间的系带的时候,桑染的心里还是如同漂泊在这一场幻梦之中,满是欣喜。
可当衣衫半解,肌肤触碰到满是暖意的空气之时,当他的唇染上她的脖颈间,桑染却突然愣住。
怎么不见了,那一丝桃花香呢?
缠绵而暧昧的空气,时时刻刻提醒着桑染,眼前场景的真实。
可程景俞……
程景俞……
程景俞……
他已经死了啊……
他已经不在了啊……
迷雾终是散去,眼前的人越发真切。
桑染浑身一僵,随后一把推开他,翻身趴在床边。
空气之中是大片大片的安静,大片大片的冰冷。
桑染听见了程景云阴沉至极的声音:“朕就让你这么抗拒吗?”
桑染抬眼望去,便见程景云那一双与程景俞极为相似的眼眸,想到方才的情形,桑染就觉得浑身发抖,不能自顾。
遂,桑染一字一句道:“是,抗拒,十分抗拒。”
程景云忽而欺身上前,手落在一侧的床梁之上,低头锁着桑染的眼睛,举手投入之间携带着天子的威压,“可是朕,却是很喜欢姐姐呢。”
桑染冷冷看向他,“喜欢?你配吗?”
程景云仿佛被激怒了一般,声音更冷:“朕不配谁配?又是程景俞?”
桑染目光冷冷:“本宫是你的长嫂,长嫂如母,而你如今却口口声声说喜欢你的长嫂?”
程景云笑了起来,“有何不可?”
桑染咬牙,怒道:“你皇兄尸骨未凉,你却如此直言不讳他的名字,如此不尊,可真是白瞎了他生前对你的一番教导!”
程景云眼神灰暗了下去,“你可真是护着他呢,对了,姐姐不是想知道当年的内情吗?那朕便告诉你,那个夜夕宗大弟子,杀他的不是别人,正是我呀。”
桑染目瞪口呆的看着程景云,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冰窖,突然间回过神来,“那夜梅花树下,不是偶遇,对不对?”
程景云冷笑一声:“姐姐可真是聪明呢。”
桑染愣愣道:“为什么?程景俞对你那么好,甚至不惜放弃自己活命的机会,换取你的性命,究竟是为什么?”
“因为……”程景云笑了起来,笑声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带着几分诡谲,“因为你呀,因为皇兄很喜欢你,而你也喜欢他,姐姐,你只能是我的,每个喜欢你的男人,我都想杀了他。”
桑染愤愤抬手,一巴掌重重的落在程景云的脸上,顿时,那白玉一般的肌肤上浮现出通红的掌印,“畜生!”
程景云笑的更加肆虐,“姐姐发怒的样子,真是好看极了。”
桑染退后两步,瘫坐在床上,身子颤抖,“魔鬼,你真是个魔鬼……滚……滚啊!”
程景云摸了摸自己通红的脸颊,淡淡笑道:“明日,姐姐便会是西灵国的染妃,灵宣皇后因病薨逝,朕心甚恸,会为她举办一场极为隆重的祭奠仪式。”
桑染眼中满是绝望,“你不会得逞的,我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程景云笑了笑:“你敢么?”
桑染抬头看他,声音冷冷:“死之前,我也要杀你。”
程景云轻轻道:“那最好了,朕,等着姐姐,还有我姐姐无论何时都莫要生了寻死念头,今日晌午之时,清武被朕送去了国子监修习功课了呢,估计姐姐有段时间见不到他了。”
桑染死死看他,“你想对清武做什么?”
程景云轻轻摇头,“只要姐姐活着,朕什么都不会做,可万一姐姐想不开去寻死,朕只好让他与姐姐陪葬了呢。”
桑染恨恨道:“滚出去……我不想见到你!”
一阵笑声随着程景云远去。
桑染万万不敢相信,夜夕宗大弟子的死因竟然与他有关,她不敢相信,她竟阴差阳错,救下了一个魔鬼。
088. 封妃
封妃仪式简单又隆重,程景云赏赐了桑染许多天下难能可见的珍宝,却又下令将她禁足在凤来宫中,外人不得探视。
程景云还找了易容师为桑染调整了样貌,甚至让她喝下药,令她的嗓音不复从前,可谓煞费苦心。
午时,待宫女为她穿戴好吉服,桑染听见外面传来阵阵丧钟之时,伴随着太监的高喊。
灵宣皇后薨了!灵宣皇后薨了!
桑染顿时觉得可笑无比。
她整日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大殿之中,不得外出一步,加上她心力交瘁,很快面容消瘦下去,病逝缠绵。
程景云有时来凤来宫的时候,会给桑染带来梅子糕之类的点心,然后听着她将食盒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直到这次生病。
病塌前,桑染视线朦胧之间隐约可见有人坐在身侧,静静地望着她,时不时为他的额头换上一块湿帕。
“程景俞……程景俞……”
桑染口中轻声呢喃。
程景云目光一冷,缓缓起身离去。
病好之后,程景云解了桑染的禁足,她可以在宫中自由走动,只不过身侧始终跟着一个宫女,监视于她。
桑染便去偷偷看了程清武。
正是下学之时,清武和几个大臣家的孩子结伴走出,那几个孩子面上染笑,满是童真,而她的清武始终面色沉沉,提不起一丝精神。
桑染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去,“清武……”
程清武抬头看她,“你是谁?”
桑染唇畔动了动,却终是道:“本宫是染妃。”
程清武乖巧行礼:“染妃娘娘安好。”
桑染苦笑一声:“清武可是有什么心事?”
程清武目光看着桑染,道:“清武好想母后啊……清武不过是有些想念母后了。”
桑染我想说些什么,身旁的宫女便急急冲了过来,“娘娘身子刚刚痊愈,不宜在外面久留,还是早些回宫去吧。”
见状,程清武道:“既是如此,那清武便不打扰了,清武告退,娘娘好生休息。”
看着程清武走远,桑染的心像是被放在火上煎熬,几个月未见,她的清武,似乎一夕之间长大了许多。
明明还没有十岁,说话却极其稳重,面上也没有孩童该有的笑颜。
桑染心中一沉,她要离开这里,她要带着清武离开这里。
回去凤来宫的路上,桑染远远看见染星苑外,几个太监正在等候。
“皇上正在染星苑里等着染妃娘娘呢,娘娘请进吧。”
桑染目光低垂,道:“本宫身子不适,不宜见驾,请公公转告皇上。”
太监为难道:“皇上说要将染星苑拆了重建一所新的园子,还要以娘娘的名字做以命名,此等心意,娘娘可不要轻待啊。”
桑染脚步一顿,“你说什么?”
“采薇园,这个名字,爱妃可喜欢。”程景云的声音缓缓响起。
册封为染妃后,桑染被改名换姓为宋采薇。
桑染直视着程景云,道:“你要拆了染星苑?”
程景云微微点头,“爱妃有何见解?”
桑染死死咬了咬牙。
众所周知,染星苑是程景俞为她重金所建,如今他竟要将她最后的念想也摧毁吗?
不过,这皇宫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皇宫了,又何况区区一个染星苑。
许久,桑染点点头:“皇上做主便可,臣妾身子不适,便先行告退。”
桑染话音落下,想要转身离开,却被身后程景云的声音冷冷斥住:“站住,朕何时允许你走了?”
桑染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他,一言不发,场面顿时僵在那里。
不多时,公公道了一句,柳妃娘娘来了,冲淡了几分冰冷的氛围。
待桑染回过头去,却是一愣。
竟是柳轻眉。
程景云朝着柳妃招手,“过来。”
“是。”柳妃应了一声,缓步走到程景云身侧,垂下眉眼,一副乖巧的样子。
程景云一把揽住柳妃的腰,轻笑道:“几日未见,爱妃的身量真是越发纤细了,可又是背地里吃了什么东西?”
柳妃眼含羞怯,低声笑道:“皇上取笑了。”
桑染站在原地看着二人,只觉得身子渐冷。
程景俞走后不足一年,程景云竟先后纳了两个先皇嫔妃,而今又青天白日之下,在染星苑内如此举动。
真是令人……作呕。
可程景云见了桑染面色冷然的模样,不知为何,竟笑了出来,“染妃怎么面色如此不好?可是生气朕对柳妃过分亲密,以致疏忽了你?”
桑染缓慢摇了摇头。
程景云揽过柳妃,薄唇贴在她的耳边,“哦,那是因为什么呢?”
桑染淡然一笑:“皇上多虑,我只是有些……恶心。”
桑染不愿再此地多待一刻,转身便走出了染星苑。
也未看见刹那之间,程景云极为冰冷的面色。
程景俞一把推开怀里的柳妃,冷冷道:“滚下去。”
柳妃面色难看,“不知臣妾做错了什么?”
“滚!”程景云死死瞪柳妃一眼,“还允许你进染星苑的?滚出去,别脏了这个园子!”
走出染星苑,柳妃的眼眶已经红了一圈,自己用尽了手段才卑微的成了他的嫔妃,如今却受到了此般待遇。
柳妃突然想起上次西山寺一行。
西山寺已有上百年,大殿清幽,阵阵佛号回想在耳畔,绕梁不绝。
“太后娘娘,皇上要将臣妾赶出皇宫,还望太后娘娘救救臣妾。”
太后轻轻叹口气:“景儿登基已有几月了,却未想到见到宫中的第一人,竟是你。”
程景云登基之后,却并未让太后重返宫中,这一度让柳轻眉百思不得其解。
太后却了然一笑:“这孩子是因为那年,本宫要对那贱人下手,而心怀芥蒂了呢,不能让本宫重返宫中,不光是因为先皇的旨意,更是因为惧怕本宫再次出手,伤了那贱人。”
柳轻眉目光一沉:“如今太后娘娘怎么打算,可要重返宫中?”
太后摇了摇头,不在言语。
柳轻眉眼中暗恨:“如今皇上满脑子都是那个女人,甚至荒废朝政,还要太后……”
太后淡然道:“这倒不急,你替本宫做一件事,本宫自然会保你一世无忧,那贱人不能留,那贱人的孩子更不能活着。”
柳轻眉疑惑道:“为何?”
太后微微皱眉:“因为先皇临走前留了一道圣旨,若是皇后母子遭受欺辱,皇后可凭那道圣旨,废旧帝,另立新皇,不过,此事知晓的人寥寥无几,还有,尽快处理掉才是,待那贱人一死,本宫会想办法重回宫中,你便将是这西灵皇宫唯一的皇后。”
……
柳妃回过神,目光忽抬,望着国子监的方向,眸色深了许多。
若是那个女人死了,时日见长,皇上便会忘了她吧。
一定会的。
那日染星苑后,程景云来这凤来宫的次数越发少了。
桑染心中这才轻松了几分。
可这样安稳的日子,总是很快过去。
不知为何,程景云越发像变了一个人,他大肆选秀充盈后宫,甚至几日荒废早朝,不问政事。
他令战事再起,动兵北灵,征战古月,全然忘记了当初对她说的那一席话。
因他用兵手段很绝,颇有几分程景俞的影子,南上北下的为西灵国扩充了大片疆土,西灵国却因此元气大伤,国力大损。
可他却从未下令停止出兵,休养生息,而是将战场当成了一场游戏,乐此不疲。
直到国库空虚,到了桑染不能坐视不理的地步。
刚入御书房,桑染便听到一阵女子的嬉笑声和扑面而来的脂粉香气。
桑染心中一沉,步步走进,看着高座上的程景云,沉声道:“皇上万安。”
程景云的手揽着妃嫔的肩头,妃嫔露在外面细腻的肌肤如白雪一般,而一侧,两个低头的大臣低头伫立,面色有些难看。
桑染望着那妃嫔道:“你先下去。”
而那妃嫔却靠在程景云的胸膛,娇滴滴的道:“皇上,染妃娘娘让嫔妾下去,嫔妾不愿意离开皇上,怎么办呢?”
而下一刻,那妃嫔却被程景云一把推开,跌倒在地,“她让你下去,没听清吗?”
“是,是,嫔妾知道了。”妃嫔慌张的退下。
“都滚出去。”程景云一声令下,御书房的人退了个干净,唯独剩下他与桑染。
桑染看着他,声音清冷:“此为大臣议事,皇帝处理朝政的地方,怎能如此荒淫无度?”
程景云步步朝着桑染走来,抬手捏住她的下颚,“染妃不是说朕恶心吗?那朕便做到极致给你看,何况朕的所作所为与染妃有何关系,染妃讨厌朕又不是一日两日了。”
桑染想要脱开程景云的禁锢,奈何他手劲极大,桑染动弹不得,“与染妃无关,与灵宣皇后却有关。”
程景云死死咬牙道:“灵宣皇后已经死了!若是再当着朕的面提起这个名字,朕便弄死国子监那一个,朕说得出,做得到!”
程景云面色极冷,似乎望进她的心底。
他手下的力气越发大,桑染下意识的微微皱眉,却见下一刻他突然松开了手,“可有弄疼你?”
桑染退后两步,皱眉道:“皇上可折腾够了?”
程景云面色阴沉:“你说什么?”
桑染冷冷道:“广纳后宫,大肆发起战争,如今国力空虚至何种地步,恐怕没人比皇上更清楚吧。”
程景俞突然一笑:“染妃如此关心于朕?”
桑染轻轻摇头,“本宫只关心西灵国。”
程景云继续笑道:“没关系,既然染妃如此关心西灵国,那便从今日起,陪在朕身侧,日日辅佐于朕吧。”
“不可能!”
“那朕便亲手毁了西灵国!”
程景云说着,将龙案上的奏折一把甩在桑染的脚下,“看看吧。”
奏折上所呈报的竟是国库所剩的银钱,粮米,桑染越看下去,越觉得周身发冷,西灵国什么时候何以国库空虚到如此地步?
桑染目光冷冷看向程景云,“他怎么会把皇位交到你的手上,当真是瞎了眼,看错了这么一个好弟弟!”
程景云淡声道:“姐姐,你可知道你这一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朕会斩了他的满门,将他的首级挂在西灵都城门之上。”
他说完,倾身向前,细细的看着桑染,温柔道:“可是唯独姐姐,朕舍不得呢。”
桑染冷冷道:“停止出兵,西灵国不能这么耗损下去了。”
程景云忽然笑道:“好啊,都听姐姐的,只要姐姐心甘情愿,辅佐朕。”
……
从那日起,桑染不得已与程景云多了些交集。
桑染想带着清武永远离开这里,离开那个魔鬼,但她却又不是程景云,不忍见程景俞的心血毁于一旦。
从此之后,程景云再也没有在御书房宣召过嫔妃了,
御书房里挂起了一帘锦帐,大臣禀告政事之时,桑染便藏身于后仔细倾听,待大臣走后,她会说出许多对西灵国发展的见解。
这是夕阳西垂,处理政事之后,正逢节宴。
桑染便向程景云告辞,“政事已经处理完了,臣妾便先行告退。”
程景云喊住她,“且慢,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佳节盛宴,姐姐难道不想与朕一起?”
桑染淡淡道:“朝政已经处理完了,臣妾不宜久留。”
程景云面色阴沉:“朝政,你的眼里都是朝政吗?”
桑染点点头,“是。”
程景云冷冷一笑,“真是直接的回答呢,只是不知,朕近日的表现,姐姐感觉如何?”
桑染目光一沉,“你想说什么?”
程景云笑了笑,“朕这些日子很乖,姐姐能不能能看在这个的份上,陪朕参加这一场节宴?”
桑染唇角动了动,突然不知说些什么。
见桑染犹豫,程景云继续道:“若是姐姐不来,日后朕便不乖了,西灵国的政事如今才有起色,姐姐不想见到变故再起吧?”
089. 太后回宫
宴席上,美酒飘香,弦音袅袅,觥筹交错,一片祥和。
大殿中的舞女衣着长袖飘飘,干净素美,不复往日宫中流传,皇上喜爱美人衣不遮体的舞蹈之说。
程景云今晚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令人将桑染的位置安置在他旁边,时不时的将几块梅子糕和杏仁酥用筷子夹在她的碗中。
他细心至极,却全然不知已引起殿中嫔妃的切切私语。
“你们看,皇上看染妃的眼神。”
“皇上看本宫的时候,从未有过这般发自内心的欣喜,而像是在看……玩物一般。”
“这染妃啊,可真是好福气,能得皇上如此对待。”
桑染淡淡看了眼碗中之物,“不必了,我吃不下。”
程景云笑道:“多吃些,前些日子病了,始终面色不好,要多吃回来。”
桑染轻咳一声,不再言语。
这时,舞姬如涟漪一一般层层散开。
娴贵嫔手持一杯美酒走上前来,面上含羞带怯,“嫔妾想敬皇上一杯酒,愿皇上平安顺遂,心愿得成。”
程景云却下意识的看了桑染一眼,见她无甚反应,才点了点头,示意娴贵嫔过来。
娴贵嫔持着酒走上前,“这杯酒,嫔妾敬皇上。”
然而,一场变故就在这时横生!
程景云正饮着娴贵嫔敬的酒,并未注意到桑染,而这时的桑染正低垂着目光,并未瞧见那娴贵嫔广袖之下那柄寒光烁烁的匕首,冲着毫无防备的她,斜刺而来。
桑染只觉得谁大力扯过她的衣襟扑了过来,而后沉沉的压在她的怀里。
程景云……
是他救了我……
他的背后一柄匕首深深的刺入,血流如注。
“姐姐……”程景云趴在桑染怀中,低声唤她。
“有刺客!护驾!”
“宣太医!快宣太医!”
转瞬之间,耳边人声喧嚣。
而桑染,却只是怔怔的看着怀中的人缓慢的闭上了眼睛,耳畔似乎还回响着他那一声,姐姐。
……
景春宫。
宫灯幽幽燃着,香炉之内的檀香萦绕在桑染的鼻尖。
李太医诊断完毕,起身朝着桑染恭敬道:“染妃娘娘,幸好皇上未伤及心脉,若是那匕首再入一分,皇上可就……”
不用等李太医说完,桑染也已经知晓。
程景云安稳的睡着,那俊美的容颜像极了程景俞。
桑染的眼前似乎还浮现出他义无反顾向她扑来挡下那一箭的模样,和他背上大片温热的血液,还有唇瓣那一句姐姐。
他救了她,却也是阴差阳错之下害了程景俞的人。
桑染脑中满是茫然。
夜过了三更。
“姐姐……”
桑染忽而听闻塌上传来轻喃的声音。
“我在。”桑染下意识的答道。
程景云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目光中带着几分涣散看着桑染,他的手臂被抬起,冲着桑染的方向,似乎是叫她过去。
桑染上前一步,与他之间相触。
程景云紧紧握着桑染的手,唇瓣突然蔓延出一丝微笑,像极了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姐姐还在,真好……”
话音未落,他又睡了过去,手紧紧的抓着桑染的手指,牢牢不放。
……
天光渐亮,一阵喧闹声打破清晨的静谧。
桑染转过头去,便见了这一世都不想再见之人。
只见太后一袭素衣,快步朝着程景云床榻走来,“李太医,景儿怎么样?!”
竟是太后!
她竟从西山寺回来了。
宫中守卫森严,她究竟是怎么入的皇宫?
不过,当桑染见到太后身后的柳轻眉时,便知晓了。
见来人,李太医连忙道:“听染妃娘娘说,皇上昨夜醒了一次,如今还睡着,想必皇上是身子过于虚乏罢了。”
太后想必是连夜从西山寺赶回来的,就连衣裳都没有换,不过如今自己已易容,想必她分辨不出。
可是桑染却并未漏看太后面上那一丝遮掩不住的厌恶,左思右想,她顿时心中一惊。
太后在程景云床榻前坐了许久,才将她们一群人叫到偏殿。
偏殿,太后居于首座,气势不减当年,“虚乏?哀家不过离宫几年,皇上怎会如此,你们这些是怎么照顾的!”
嫔妃们跪倒一地,桑染也一同跪下请罪。
“染妃。”太后在人群中一眼就望见了桑染。
桑染面色不惊的抬起头,“臣妾在。”
太后冷冷道:“你便是那个狐媚惑主的贱人?”
太后的目光如钉子一般,桑染连忙低下头,生怕她看出端倪,“臣妾不敢。”
太后冷哼一声,接着道:“不敢,若不是你,皇上又怎么会如此?来人!将这贱人押入冷宫!”
桑染咬了咬牙,低声道:“既然太后娘娘知晓皇上是为臣妾才昏迷不醒,难道不怕皇上醒来怪罪吗?”
太后盛怒,“真是伶牙俐齿,掌嘴!”
两个宫女走上前,顿时便是几个耳光落在桑染脸上,火辣辣的疼。
桑染没有想到,太后身居西山寺多年,竟一丝未改脾气,如今一身素衣,却依旧当自己身居太后之位,未曾出宫修行一般。
桑染想起当年程景俞那一纸令太后入西山寺,一世不得出的圣旨,心里五味杂成。
“带下去。”太后冷声道。
桑染苦笑一声,再无他言。
桑染离开后,柳妃走上前缓声道:“幸亏太后娘娘离宫修行之时尚未落发,若不然,这一头青丝当真可惜。”
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早就知晓,这皇宫,哀家迟早是要回来的。”
柳妃淡笑道:“太后娘娘真是圣明,只不过皇上那里……”
太后笑了一声,道:“哀家与景儿母子情深,如今时隔多年重返宫中,他还会赶走哀家不成?”
柳妃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不知染妃,太后娘娘打算如何处置?”
提起这两个字,太后心中就一窝火,“那贱人若是活着,始终影响哀家与景儿的母子之情,既然上次未能除掉她,这次便有哀家亲自来。”
柳妃有些犹豫,“那,程清武……”
太后决然道:“心腹大患,必要处之。”
……
次日,午时。
此时,正是国子监下学的时候。
几个孩子有说有笑的从国子监走出来,而走在最后的,便是这西灵国唯一的皇长子,程清武。
最近这些时日,他变得越发不合群,性子也随之越发冷淡。
就连一向古板冷漠的先生,见了程清武也不得连连叹气,怜悯这孩子年幼丧母之痛。
不过程清武一向于功课极为上心,似乎自从皇后逝去之后,便将全部的心思用在了功课之上。
虽是年纪尚幼,写出的文章,却可让朝中满腹经纶的重臣连连赞叹。
程清武转过一个拐角,便见几人早已等候在侧。
“你是何人?”
当年幼的程清武,睁着双星辰般的眼睛,声音清脆的问出这一句话时,一向冷漠的太后竟然也是一愣。
桑染还未生子的时候,自己便被送去了西山寺,从未见过这小小的孩子。
他生的极为好看,似乎与俞儿幼时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却不似他那般阴柔,而是带着几分景儿的童真。
“你就是程清武?”
程清武点点头,“是,请问贵人是……”
太后目光流转一瞬,“哀家……乃是太后。”
程清武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随即却笑道:“原来是皇祖母啊。”
而后他跪下,端端正正的行了一个大礼,“孙儿参见皇祖母,数年未见皇祖母,乃是孙儿的不孝,日后愿长伴皇祖母身侧,望皇祖母不要嫌弃才好。”
“快起来,快起来。”太后心中微微一动。
一片的柳妃皱了皱眉,“太后娘娘……”
太后却无视她,望着程清武道:“皇上今早刚刚醒来,哀家此时正要前往景春宫,清武可要同去?”
程清武开心的点了点头:“皇叔醒了?当真是再好不过了,清武要去看望皇叔。”
太后慈祥一笑:“那便一同前去吧。”
可当一行人刚刚转过一弯宫墙,行至小路的时候,领先的宫女便上前,用手帕捂住程清武的口鼻,小小的身子突然软倒在宫女的怀中。
……
这夜,天色始终暗晦无光。
桑染从未想过,竟然有朝一日,自己会身居冷宫。
此地白日里荒芜安静,而一到晚上则满是废妃哭泣哀嚎的声音,此等地方关押了太多死有余辜之人,也关了太多伤心之人。
桑染睡在塌上,转转反侧,却始终睡得不安稳。
夜色越发幽深,妃子的哭喊声越发尖厉,凭空令桑染生了几分惧意。
就在这时,桑染忽然听闻门外似乎有些动静。
桑染转头看去,看见门栓缓缓的转动,砰的一声,掉落在地。
门竟然开了,桑染顿时穿好衣裳,翻身坐起。
一阵脚步声传来,只见一众披头散发,面上又哭又笑的废妃闯入门中。
“香儿……皇上最喜欢香儿了……”
“不,皇上最喜欢的,是本宫!”
“看你个丑八怪的样子,皇上怎么会喜欢你?!”
“皇上,皇上不是已经死了吗?继位的皇子程景俞也死了,如今……谁是皇帝?”
“皇上死了,怎么可能?!”
“皇上……死了,真的死了……”
哭喊声又起,撕心裂肺,在这深夜之中尤为渗人。
这竟是程景俞父皇那一辈的一众废妃。
桑染心中一紧,手下意时的搭在腰间的匕首上。
很快,废妃们的目光集中在桑染身上。
“那你,你是什么人?”
“姚妃……你是姚妃!姐妹们快看!姚妃也被丢来了这鬼地方与我们作伴!”
“那便与我们一起下地狱吧!”
废妃们伸着尖利的指尖,疯狂的向着桑染扑来。
桑染抽出匕首,冷冷的指向她们,“谁敢上前一步?”
这些女人却在此刻早已失去了神志,桑染话音刚落,尖利的指尖便撕扯下她的外衫。
桑染闪躲不及,又是一道血痕划在她的脖颈上。
下一刻,又不知从哪来的一双手,拿着一根白绫,从背后套上桑染的脖颈,要生生勒死她。
耳畔不停响动着姚妃的名字和废妃们疯狂的笑声。
桑染咬了咬牙,猛然抬手,利刃割破了束颈的白绫。
其中一个废妃抬手便掐住桑染的脖颈,用尽全力,指尖陷进她的血肉之中。
桑染一翻手,匕首刺入她的小腹,再拔出来,她已经倒在地上,血溅三尺。
紧接着,面前又是一个废妃张牙舞爪而来,桑染手狠狠一挥,撞在那废妃面上,将她甩了出去。
下一刻,又有废妃扑面而来,手臂死死的环住桑染的腰。
而背后,有废妃扯住桑染的头发,死命拉扯。
桑染多年不用武艺,早已百般生疏,而她的身子骨也早已不比当年。
不知此地有多少废妃,不知是谁指使着她们而来,不知道背后之人究竟在哪里盯着她,看着她百般挣扎,却无计可施的模样。
直到桑染被彻底扑倒在地,再无力气反抗,直到她的头发被一丝一缕扯落。
直到她的衣裳被指甲划的衣不蔽体,直到她的脖颈与面上满是血痕。
禁锢在桑染脖颈上的手臂力气越发凶狠,她的眼前逐渐染上一片白茫茫的大雾。
她若是死了,清武……怎么办啊?
她还没带着清武离开皇宫……
不过也好……
程景俞……很快便要见到你了啊……
而就在这时,耳畔似乎有风声吹过。
桑染听见废妃们倒地发出的哀嚎声,有人挡在她身前,几个动作之间,将一众废妃劈晕在地。
桑染身上的禁锢,脖颈间的手蓦然松开,她剧烈咳了几声,随后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视线迷茫之间,程景云俊美的面容出现在桑染的眼前,“我带你离开。”
090. 程景云落败
风来宫。
桑染的脑中一片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恍惚之中,她听见偏殿传来争吵的声音。
“朕曾说过,莫要伤她一分一毫,你可是都忘了?”
“皇上为了那贱人如此记恨母后,如今,竟是连一声母后都不肯唤了吗?”
“贱人?她是朕此生挚爱之人,怎么在母后眼里,便是区区贱人?母后真是令朕失望。”
声音复而消弭,桑染缓缓睡去。
程景云目光深沉,望向太后,“还有,清武,是你动的手?”
太后冷冷道:“若不是为了你的皇位稳固,哀家怎么会对一个幼儿出手?”
程景云皱眉道:“清武年纪尚小,怎么会影响江山?”
太后怒道:“你懂什么?!程清武是那个贱人的儿子,若是有朝一日那道废帝的圣旨公布天下,你这皇位怎么安稳?那贱人又怎么会让你我二人好过?”
程景云面色阴沉,“所以你就先除阿染,后杀清武?”
太后冷冷点头,“是。”
程景云苦笑一声:“母后啊母后,西山寺修行多年,母后竟行事一切如故,既然如此,母后便回西山寺继续修行去吧,一世不必回宫。”
太后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程景云正色道:“回西山寺去吧,一世不必回宫来了。”
太后双眼仿佛被刺痛一般,“你真要为了那贱人与母后疏离至此,此生不复相见?”
程景云坚定道:“朕曾经在心底暗暗发誓,若是有谁伤阿染一分,朕必将其挫骨扬灰,百倍千倍还之,若是这次母后得手,朕真是不知该怎么做了。”
一侧,柳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程清武中毒纯属意外,还望皇上莫要怪罪到太后头上。”
程景云冷冷道:“不必多言,还有你,一起与太后离开皇宫吧,侍奉太后安度余生,也算是朕尽的最后一点孝道。”
程景云话音落下,转身离开。
太后身子颤抖,踉跄的跌坐在椅上。
而柳妃,扔持着跪拜的姿势,一动不动。
……
待桑染底苏醒之时,一个消息却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响彻在她的头顶。
她的清武,因误食有毒的糕点,已重病在床,半月有余。
桑染匆匆赶去落霞宫,程清武如今的寝宫。
大殿之中,纱幔一层又一层,将阳光遮掩的严严实实。
桑染步步走进,便见一袭白衣,背对着她,立在床边,似乎正在把脉。
竟是司暮雪。
程景俞离世之后,桑染听说他离开了皇宫,去了很远的地方修行,未曾想到今日又见到了他。
桑染顾不得思索其他,几步走上前。
床上的程清武面色蜡黄,下巴消瘦,眼圈青黑。
“清武?清武?”桑染连忙唤道。
司暮雪提醒道:“小声点,他需要休息。”
桑染愣愣道:“清武他……怎么样了?”
司暮雪目光一沉:“幸亏程景云将我放出的及时,若是再晚半日,即使是神仙在世,也救不回他。”
桑染如今才知晓,原来司暮雪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被程景云秘密囚禁在了一座宫殿,惧怕他手上的某个东西。
桑染意外看向司暮雪,“你是怎么认出的我?”
司暮雪不屑一笑:“易容术正是从我这里学来的。”
“清武怎么样了?”一阵脚步声响起,程景云出现在桑染的身后。
司暮雪淡声道:“幸亏服用的鸠毒并不多,否则,必定回天乏术。”
程景云微微点头,“清武,便有劳神医大人了,染妃,与朕一同回宫吧。”
桑染面带不舍道:“皇上,清武年幼丧母,臣妾想留在这里照料一下他,还望皇上允许。”
程景云微微一愣,被桑染口中臣妾两个字所惊动,许久,道了一声:“好。”
……
此后,白天的时候,桑染还是同以前一样,游走于御书房间,协助程景云处理政事,私底下,桑染常去落霞宫照料程清武,也从司暮雪的口中知晓了许多事情。
知晓了程景俞生前所用的朝中大臣,侍卫统领究竟被程景云调去了哪里。
知晓了程景俞曾经留下一道圣旨,无论何时,若是她与清武两人身受欺辱,可凭这道圣旨,废旧帝,立新皇。
但桑染却未想过此事,她只想离开皇宫。
可事实尽不如人意。
在司暮雪的帮助下,桑染筹备了一年的时间,可是临走那天晚上,皇宫灯火通明,她无处可逃。
侍卫团团包围,程景云从人群之中缓步走来,面色带着几分阴沉。
从那日起,桑染便被囚禁在凤来宫中,不允许出宫半步,清武的处境也越发艰难起来。
程景云时常会来风来宫与桑染说些话,大多数时候桑染都是沉默着,便听见他低声唤她姐姐,声音似乎带着委屈。
新皇染妃乃是灵宣皇后的消息终于不胫而走。
渐渐的,他便不再来了。
他又变成了从前那个肆意处置朝中出言上谏此事的臣子,令战火再起,民怨沸腾。
相继举办了多次选秀,后宫三千,肥燕瘦,美女如云。
……
又是一年的冬天。
桑染今年已过二十。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入目便是铺天盖地的白。
桑染虽被囚禁在宫中,可每日前来送餐的太监都会往饭食之中藏一些消息,只言片语,令她与外界交流。
这是她被禁足之后的第三个月,那个念想,在心中越发确定起来。
今日一早,久闭多日的宫门终于缓缓打开。
归凌,归隐,灵娘三大侍卫统领,早已被桑染的一封书信,从各自的封地召集而来。
司暮雪为桑染恢复了往日的容貌,照着镜子的时候,她还有些恍惚,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欣慰。
程景云如今每日浑浑噩噩,沉迷征战疆土,酒池肉林,竟然连皇宫中禁军皆被调换都不知晓。
当桑染手持圣旨,步入朝堂之时,程景云正坐在龙椅上,臂弯处一个艳丽的妃子正娇滴滴的笑。
满朝大臣皆是跪拜在地,不敢抬头,见桑染来了,纷纷退后,从正中让出一条路来。
程景云远远与桑染对视,目光之中一片清明,似乎早已料定她会来一般。
“姐姐来了。”程景云音音明朗的唤桑染姐姐,然后忽然大笑出声:“姐姐的动作还是有些慢了。”
桑染没有再看他一眼,而是道:“先皇留下一道圣旨,若是新皇不仁,若是本宫受辱,皆可凭这道圣旨,废旧帝,立新皇,如今,这道圣旨正在本宫手中,归凌,呈给众位大臣一看。”
“是!”归凌接过圣旨,递给首位大臣,随后便是一个接一个过目。
圣旨之上,程景俞的字迹仍是龙飞凤舞,笔墨藏勾,在场众人皆是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桑染缓缓道:“本宫被易容换名,册封为染妃,身受屈辱至如此地步,皇帝,你可有何异义?”
程景云笑了笑:“没有。”
“那便……”桑染朝殿下看了一眼,便有禁卫军冲上殿来,严阵以待,“抓起来!”
“姐姐以为那是屈辱,可朕却觉得,那是爱。”程景云疯狂一笑,“姐姐,朕爱你呀。”
“抓起来!!”桑染声音忽又沉了。
程景云大笑起来,爽朗的男子气息,像极了当年的程景俞。
……
不久之后,桑染扶程清武登基,自己则为灵宣皇太后辅政。
将程景云封为景王,令其不日内去往封地景城。
可是变故频生,他未离开西灵都,而是生了造反之心,在西灵都之外聚集了大批人马,意图颠覆西灵国。
奈何兵力始终不低西灵军,不过三月的光景便全军覆没。
程景云乃是程景俞一母同胞的弟弟,虽然犯了谋逆之罪,桑染终究还是动不了杀心,只下旨将他囚禁在天牢之中,一世不得出。
得空的时候,桑染会前往天牢看望他。
最初时,他会眼中带笑,唤她姐姐,与她说些话,说着初见她时候,她的眼睛极为干净,像极了他手中那一株洁白的梨花。
说着喜欢见她吃着梅子糕,面上露出的欣喜。
说着喜欢她,看程景俞的眼神,喜欢她对程景俞展露出来的笑容。
可是随着时间的过去,朝政越发繁忙,桑染与他终是身份有别,她来看他的次数越来越少。
……
又是一年的冬天。
天牢传信来说,程景云想要见她一面。
桑染走入冰冷的牢狱,阵阵灰尘弥漫在她的眼前。
程景云坐在角落,身子倚靠在墙壁上,可一袭白衣,却依旧是白的刺眼。
见桑染来了,程景云抬了抬眼,面容虽是消瘦,眼中却终于有了些色彩,“姐姐,你来了。”
桑染轻轻应了一声。
程景云忽然歪了歪头,道:“姐姐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为何还是不开心呢?”
“想要的?”桑染有些迷惑。
程景云点点头,“如今,这西灵国盛世,不正是姐姐想要的吗?”
桑染闻言苦笑:“哀家想要的东西,早就得不到了。”
程景云忽而起身,望着桑染,用从所有的认真,一字一句说道:“纵使得不到想要之人,姐姐还是要开心呢,人生路远,景儿恐怕不能伴姐姐长久了,姐姐要照顾好自己呀。”
桑染微微一怔,便又听他道:“景儿这次叫姐姐过来,是特地与姐姐告别的。”
桑染微微皱眉:“告别?”
桑染话音刚落,便见他的唇边漫出一道血迹。
“你做了什么?”桑染顿时便慌了神,命狱卒打开牢门。
程景云跌跌撞撞的倒了下去,桑染连忙搀扶。
程景云的力道牵扯着桑染跌坐在地,而他落在她的怀中,唇边染上了笑容,“临别之前,有姐姐送景儿一程,真是景儿莫大的荣幸。”
他的语气低沉,却染满了不舍。
“来人!宣太医!”桑染急忙道。
程景云抬起手,遮掩住桑染的唇,“姐姐,我服了砒霜,太医救不回的,姐姐没必要浪费这最后的时间呢。”
桑染看着怀中少年的苍白的面容,突然心里五味杂成,“为何?你为何……要造反呢?去景城,当个闲散的景王,安康一世,多好啊……”
程景云苦笑一声:“那就再也见不到姐姐了,不是吗?景儿……不想离开姐姐啊……不想离开西灵都……不想离开姐姐……被囚禁在天牢多年,与姐姐同在一方天地,景已经很知足了……”
桑染突然想起他集结兵力造反之时,以他多年登基为皇,明明可以号召更多人来,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出戏而已。
“你为何……这么傻呢?”
“将神医大人放出来的时候,我便早知会有这么一天,可景儿不能不救清武啊……景儿知道,若是清武死了,恐怕姐姐,也要死了,要是姐姐死了,景儿可怎么办呢……可是,对不起姐姐,景儿私心作祟,令你苦了多年,如此欺辱你,只不过是想姐姐的眼睛看一看景儿啊……”
桑染一愣,欺辱二字,可她如今细细想来,那几年间她虽为染妃,程景云却从未越矩一分。
甚至在她多次重病之时,悉心照料她的身子,伴在她的床前,甚至为她以身挡箭,不顾自己的性命。
“姐姐啊,景儿恐怕不能继续陪伴你了,这些年,景儿好累啊,景儿想去见皇兄了,想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景儿……知错了,只是姐姐,若有来世,可否看一看景儿呢……姐姐啊,景儿……当真是喜欢你呢……”
程景云就躺在桑染的怀里,这般悄无声息的失去了气息。
徒留她的身子颤抖,泪水两行。
“好。”桑染低声答道。
那时的桑染并不知道,自己真的会与他在下一世纠葛一生。
牢狱外有冷风吹来,桑染的泪水落得愈发胸涌。
这四四方方的牢狱,暗不见天日,他将自己落得如此地步,不过是为了看她一眼。
桑染的泪水落在少年的额上,一滴又一滴。
程景云安静的睡去,恍惚之间,似乎又变成了桑染最初见他之时的模样。
躺在冰馆之中,安安静静的睁开眼,好听的声音唤着他姐姐。
最初相见,本便是错的时间,错的地点。
奈何少年一眼惊艳,一眼钟情,从而一往情深,不曾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