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西灵王到来
桑染走出寝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曲香,只听她道:“咦,你怎么来这里了?娘娘沐浴之时一向不喜他人打扰的。”
桑染一脸平静道:“多谢曲香姐姐教导,奴婢是心急得到娘娘宠爱,所以……”
曲香笑道:“年纪不大,心思却多,方才娘娘可说了什么?”
桑染故意叹了口气,“娘娘将奴婢骂了一顿,并说一个时辰内,任何人不得打扰,违之,定不轻饶。”
曲香点点头,“你啊……先去小厨房吧。”
桑染委屈的点点头,“是。”
桑染离开后并没有回小厨房,而是离开了湘岚宫。
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听到宫女们的对话声。
“你们见过那个西灵王没有?!”
“见过了,见过了!方才他进宫之时,我无意中看了一眼,除了丞相大人之外,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俊美之人!若是潘安在世,恐怕也不能与其相提并论!”
“上次他来东灵国之时,你们几个还说他戴着面具是因为长得见不得人!现在怎么样!”
“我还没见过……有你们说的那般?”
“有过之而无不及!听闻他此时正在御书房面见皇上……”
御书房……
桑染突然想起来了,整个皇宫,恐怕无几个人知晓,御书房是有一处密道所在。
那是当年父皇母后还在的时候,母后专门命人所建,极为隐秘,只为有个万一,没想到今日还真是派上用场了呢。
桑染走到一处假山附近,在地上的石砖上敲了几下,一扇狭窄的门应声而开。
御书房,皇帝正与西灵王在说话。
西灵王望着皇帝,淡淡笑道:“皇上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呢。”
密道中,桑染脚步一顿,好熟悉的声音,是程景俞……
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应该没有因为她的离开而生气吧?
“不敢,不敢。”皇帝谄媚一笑。
程景俞淡淡望了一眼皇帝,道:“这番来东灵国,除了将本王的人带走,本王还要一个人。”
皇帝道:“西灵王请讲。”
程景俞开门见山道:“云洛白。”
皇帝眉头一皱,“此人乃我国乱臣贼子,不知西灵王要此人何用?”
程景俞轻描淡写的道:“杀了,入药。”
程景俞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桑染浑身发凉。
程景俞不耐烦的对皇帝说道:“皇上可还有想问的?”
皇帝不敢直视程景俞的目光,“西灵王这是开玩笑呢。”
程景俞冷哼一声:“不管如何,此人本王要定了,还望皇上将通缉令撤掉。”
程景俞的语气清淡,却带着命令的味道,满是毋庸置疑,“若是杀了本王想要的人……”
程景俞说着,缓步走到皇帝身边,手拿起毛笔,嗖的一声,鎏金的龙案竟被毛笔穿过,紧紧的陷在其中。
皇帝立刻会意,敢怒不敢言,“……朕明白了。”
似乎想起什么,程景俞又道:“还有,这些时日,那湘妃的事迹本王也略知一二,望皇上,收敛一二。”
说完,程景俞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御书房。
程景俞离开后,皇帝心有余悸的看着被毛笔一穿而过的龙案,这沉香木可是花了好大的功夫所得,当真是可惜。
他试着扯了一下毛笔,耗尽了全身力气,却仍不能动其半分。
这西灵王,当真是狂妄的可怕。
若有机会,能将他踩在脚下……
密道内,桑染却在思索起程景俞刚才那番话。
他……为何要找师父?
桑染百思不得其解。
不会是知晓她回东灵国的原因,所以迁怒于师父?
……应该不会。
杀人,入药。
桑染浑身一抖,加快了脚步。
程景俞离开御书房后,负手站在殿外,长身玉立,绝美的眼眸扫着御书房的某一个角落,忽而一笑,“方才,可是听见了一些有意思的声音呢,让朕猜一猜……小娘子,是不是你呢?”
而此刻,一阵宫女的议论声传入程景俞的耳中。
“他生的好美……”
“看,我说的没错吧?”
“真是生的比女子还美呢!”
程景俞闻言,看向角落议论纷纷的几个宫女,眼底闪过一丝暗芒。
只见他指尖微动,站在最后的一个宫女蓦然倒地,尖叫声乍起。
“啊啊啊!死人了!”
“快来人啊!”
这条密道长约千米,径直通向西郊的一所宅院。
刚打开机关,桑染的眼便被阳光刺的微微眯起。
云洛白一袭青衫,立在院中,静静的看着她,眼眸似有波澜。
“师师师……父……”桑染忍不住结巴,“你怎么来了……”
云洛白看着桑染,沉默许久,终于开口,“你做什么去了?”
桑染很是心虚,下意识的将手往身后藏。
云洛白上前两步,缓缓伸出手,“拿来。”
桑染将弩箭怯生生的递给云洛白。
云洛白将弩箭砰的一声置与书案上,上前两步拉起桑染的手。
皓白的手腕上,仍有着柳阿宁的斑斑血迹,桑染有几分心虚的低下头去,不敢去看他。
云洛白眼眸一暗,蓦然甩开桑染的手,微怒道:“谁给你的胆子?”
桑染心虚道:“这血是回来路上,在地道里摔了一跤……”
云洛白面沉如水,“跪下。”
桑染不服气,道:“师父?!”
云洛白面色一冷,“跪下!”
桑染扭过头去,气呼呼的道:“染染没错!”
云洛白声音冷冷:“看看你如今是什么样子?”
桑染咬着牙看他:“染染什么样子?染染没错!那柳阿宁是东灵国祸害,既然皇兄不争气,那便由染染亲手杀了她,也不枉回东灵国走上一遭!”
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云洛白愣愣道:“不枉?你回东灵国……只是如此?”
桑染点点头,“还能为何?染染乃东灵国三公主,染染当行此事!”
047. 该回去了
湘岚宫。
当皇帝得知湘妃被害,刚到湘岚宫时,湘妃目光涣散,强撑着最后一口气,道:“桑染……是桑染。”
话音刚落,湘妃彻底断了气息。
皇帝紧紧抱住湘妃的身子,悲痛欲绝,“阿宁!阿宁!”
许久后,他问身旁的宫女曲香,“三公主回来了?怎么无人来报?”
曲香惶恐不安,道:“方才,娘娘还在沐浴,传令一个时辰内不得打扰。”
皇帝眼底闪过一丝愤怒,“谁告诉你的!”
曲香连忙道:“是一个新来的宫女,名叫苒儿。”
“苒儿?”皇帝心中生疑,唤一旁太监,道:“去如意馆取三公主的画像来!”
片刻后。
曲香看着三公主的画像,惊道:“是她!就是她!她就是苒儿!”
闻言,皇帝眼中染上一丝杀意,“染染……当真是你!来人!”
皇帝正想对桑染下达杀令,但转念一想,“她如今可是西灵国的灵妃,罢了。”
层层叠叠的月陇纱帐后,隐约闪过女子窈窕身影。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二公主桑清婉。
桑清婉藏身暗处,冷笑一声:“桑染?”
而密道后的宅院内,一阵脚步声匆匆而至。
“大人,殿下!”来人是云洛白的侍卫,只听他道:“几百米探子汇报,有两队兵马自皇宫而来!”
桑染的心蓦然提了起来。
云洛白看也不看她,直问道:“可看清来人?”
侍卫禀告道:“一队是西灵王,另一队……属下并未看清,大人,快些离开这里吧。”
桑染身子一僵,声音干涸,“……染染,也该离开了。”
云洛白有些不自在,“去哪?”
桑染抬起目光看他,道:“西灵国。”
云洛白冷冷道:“不许,这次,本便没想让你回去。”
桑染怔怔的看着他,电光火石之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始终未抓住分毫。
杀了,入药。
桑染想起程景俞说的话,没来由的浑身一颤。
师父,我不能让你死在他手里。
思及此,桑染说话的声音便冷了几分,“大人,走吧!我留下,还能拖延一些时间。”
云洛白却无视她的话,吩咐身旁的侍卫,“快将三公主带走。”
桑染冷冷道:“本宫乃西灵国灵妃,大人不该以公主相称本宫!”
她如今是西灵国嫔妃,贸然回东灵国,对西灵国已是大不敬之罪。
若是一去无归,那么两国之间……
她必须回去。
桑染望着云洛白,坚定说道:“师父与染染七年师徒情谊,如今,染染见师父安好,便已足够,染染,也该回去了。”
此时,耳边传来马蹄的声音。
桑染一扬手,将通往北郊的机关缓缓开启,急忙道:“大人,请离开吧!”
云洛白看了一眼桑染身后。
桑染心中一沉,几步闪身过去,背靠墙壁,正看见刚才那侍卫举在半空中的手刀。
耳畔马蹄声越来越近,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桑染心一狠,咬牙看向云洛白,“大人想要染染随行?想要染染去哪?师父说染染成什么样了?师父怎么不曾看看自己,现如今又是什么样?走之前,染染让师父保重身子,师父看看你现在。”
桑染一把举起他的手腕,伤口还没愈合,竟又裂了一分,殷殷血迹透过淡色的衣衫,染到她手上,似乎发着烫。
桑染却仍未松手,只是咬着牙,声音冷硬,“你看你现在什么模样!要我跟你走?当个逃犯吗?我不愿!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我不愿!我早已你割发断义!你无权决定我的去留!请大人莫要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于我身上!”
云洛白没说话,仍是静静的望着桑染,眉目淡淡,似是丝毫未察觉到痛楚一般。
多日失血让他的面容微微泛白,犹如一张纸片般单薄。
桑染不知自己是如何狠心说出这番话,她也不知……当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想着,让他走,走的快一些,更快一些。
除了程景俞,若是还有皇兄的追兵。
她不想再看见他回大牢受苦,她不想再看见他受伤。
所以她毫不留情的用一句句刀锋般的话,狠狠的割他的心。
桑染不知道,此时此刻,伤他最深之人,却是她。
许久,云洛白垂下目光,道:“我……在你心里,便是如此不堪?你便这么不想与我走?”
桑染果断道:“是,不想,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而且我早已是他人妻,随你走,像什么样子?”
而此刻,宅院外。
桑染这句话刚好落在程景俞耳中,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勾紧,“归隐,你可听见了什么声音?”
归隐内力不如程景俞深厚,自然是没有听见,便疑惑道:“什么声音?”
程景俞笑而不语。
院内。
云洛白轻轻笑了起来,“逃犯吗,的确,我又怎么能让你与我一般……做个逃犯呢,染染真是聪明了许多,也许……不再需要我了。”
他低低垂下目光,走入一片黑暗的暗道之中,背影满是萧瑟。
一点一点,直到彻底消失在黑夜中。
再也寻觅不见。
与此同时,砰的一声,院门被打开。
屋内,桑染利落的关了机关,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颊,便推门而出。
院中,来人乐呵呵的干笑两声。
面容绝美的白衣男子走近,本就几分狭小的庭院似乎都因为他,变得越发狭窄起来。
他抬手一把捏住桑染的下巴,左右晃两下,似是没有见过的样子,“哟,这是谁呀?”
桑染没好气的看他两眼,“……程景俞!”
程景俞眼中满是诧异,“谁在说话?我怎么听不见呢?”
过了一会,眼见桑染要发怒,他这才道:“是你呀,个子这么矮,我说怎么听不见。”
桑染有些心虚的看他,“你……你怎么来了?”
程景俞轻叹一口气,“说来话长,我家娘子丢了,闲来无事,便来找一找,不知,眼前这位小娘子,可有见过?”
桑染笑了一声,附和着他道:“……不知公子的娘子芳龄几何,是何容貌呢?”
048. 以身挡箭
程景俞若有所思的看着桑染,“朕的娘子呀,刚刚过了及笄,模样嘛,眼睛很大,个子很矮,脑子很笨。”
程景俞此话,倒是将往日伶牙俐齿的桑染噎住。
程景俞轻叹一声:“罢了,还是朕自己找罢。”
他袖袍一挥,掌风刮过桑染的脸,直冲屋内而去。
耳畔风声簌簌,刹那之间,屋门大开。
桑染下意识的上前两步,挡在屋前。
程景俞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朕只是想找一找走失的娘子,你这么阻拦可不好,朕会生气的。”
桑染瞬间哑口无言,许久后终于吐出几个字,“……不知,我与公子那娘子长得可像?”
程景俞身子一顿,歪头打量着桑染,“一点也不像,她比你……可爱多了。”
“让开。”程景俞声音骤冷,“朕倒真想看看,娘子不惜回东灵国,护着的,到底是谁呢?”
几分寒冷之气,让桑染浑身一冷。
她与程景俞似在演一场戏,她知道他的目的,他知道她的想法,却假意惺惺,彼此做戏。
桑染对着程景俞摇摇头,“不让。”
这时,有一队兵马踏门而入。
领头的侍卫亮出通缉令,厉声道:“我等奉命追查逃犯云洛白,还望姑娘让开!”
竟是朝廷的追兵到了。
“追查逃犯,追查到本王的地盘?”程景俞声音中的阴冷之气越发幽深,“是你们皇帝给你们的胆子?”
侍卫见是程景俞,连忙恭敬行礼,“参加西灵王!”
程景俞冷冷道:“滚吧。”
侍卫也不犹豫,道:“是!”
望着一众侍卫退下,桑染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过,若是朝廷所派的侍卫,怎么会就这么几个人?
怎么会在入门时,忽视西灵王的存在?
未待桑染想明白,电光火石之间,那几个侍卫突然刀剑一亮,转眼朝着桑染袭来!
一阵风声呼啸,她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归隐与归凌不知从哪里出现的,纷纷亮出刀剑,守卫在桑染身边。
桑染紧紧埋头在程景俞的怀抱中,隐约嗅见他的衣襟发尾之间似是有一股淡淡的桃花香气,不停听见耳边刀剑相搏的声音。
那队刺客明显是皇宫高手,虽然不过几个人,却个个武艺高强,以一当十。
刺客身形敏捷,利剑斜刺而来!
而下一刻,刺客带着杀气的剑锋却被程景俞轻巧夹在两指之间,动弹不得。
程景俞手臂一弯,桑染又往他怀中陷了几分。
桑染听见他清亮不羁的声音响起:“当真本王的面动手,当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程景俞一边说着,一边用手轻轻抚摸着桑染的头发,“朕的小娘子,怎么总是有外人觊觎?不过,没关系,朕替你一一扫平便是。”
不过谈笑间,下一刻,剑刃在他指尖寸寸裂开。
随后,他袖袍一甩,竟全数刺进刺客的身体里。
砰的一声。
是刺客倒地的声音。
桑染下意识的转过头,却被他手臂一弯,眼前被微凉的手指遮盖了一片黑。
耳畔,传来程景俞低沉的声音:“别看,你会害怕。”
桑染的心中突然一软,终是转过头去,将脸颊侧在他肩头。
桑染感觉自己腰间一松,佩剑被他拿走了。
剑如长虹,杀意弥漫,桑染不断听见剑刃削去皮肉的声音和刺客的哀嚎声。
程景俞似是不急着要那几个刺客的命,反而剑锋之间带着几分捉弄。
他的手时不时捏桑染的脸,时不时绕下她的头发,而在桑染看不到的地方,则汹涌起一片血色,哀嚎。
剑招落尽,几个刺客倒在地方不断哀嚎,气息奄奄,血漫成河。
程景俞轻描淡写,饶有兴趣的说道:“说,谁是背后指使之人?”
侍卫刚说一句不知道,程景俞执剑的手不假思索,又是削去一片皮肉,“真的不知道吗?”
就在他颇有兴致之时,这时,桑染突然看见他背后,一双阴狠的眼在屋檐上露了出来。
好熟悉的眼睛!隐约在哪里见过!
他的身子匍匐在屋檐上,手中的弓箭对准程景俞,蓄势待发。
嗖……
箭矢划破长空,阴差阳错之间,未待细想,桑染已然扑过去,挡在他身后。
程景俞似是有所察觉,身子一退,却终是抵不过弓箭呼啸而来。
桑染为他挡下一箭,箭矢狠狠刺入她左肩上,她跌倒在他怀中,看着他好看的眼眸间染上几分错愕。
程景俞低低的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桑染……”
所幸他躲得够快,否则,弓箭此刻所中的,便是她的心口……
手中长剑被程景俞斜掷而去,同时,倒地的声音响在桑染和程景俞的身后。
肩胛虽疼,桑染却一时间思绪万千,眼眸止不住的望着身后的屋门。
鲜血从她的衣襟上透了出来,一点点蔓延。
“朕……又不是没受过……你上赶着做什么?!”程景俞似乎这次真的生气了。
桑染仰头看着他,声音嘶哑,“好像……有点疼……我有些想家了……带我回西灵,好不好?我……有些困了……”
程景俞闻言,却是一慌,“桑染!你别睡!我……我带你回去,很快……很快……”
见归隐与归凌站在一旁,程景俞沉声怒道:“你们傻站着做什么?!一个个都是瞎子吗?!去找大夫!”
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归隐与归凌连忙动身。
程景俞一把抱起桑染,唇角紧紧贴着她的额头,声音染上几分她从未见过的慌张。
桑染见过他谈笑间取人性命,见过他温柔教她练剑,见过他眉目阴冷,杀气漫天,却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
程景俞小心的抱着桑染,仿若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声音也不似以往。
桑染突然有些内疚,忽然有些心疼,浑然不觉之间,心中某个地方剧烈跳动起来。
归隐与归凌走在前方。
归凌望着跟在后面的两人,低声道:“心急则乱,当局者迷,皇上那么聪明的一个人,可真是落入了娘娘的手心里,出不来了。”
归隐不悦道:“别瞎说,若是娘娘对皇上没有感情,怎会以身挡箭?娘娘重情重义,真令人佩服。”
归凌却不以为然,“重情重义?重谁的情?重谁的义?皇上心中或许并非一概不知,大概装傻也是不错的选择。”
049. 疗伤
东灵都,西街医馆。
归凌走在医馆门前,对着身后的程景俞说道:“公子,这是东灵都最近的一家医馆。”
程景俞点点头,率先走了进去,将昏迷不醒的桑染轻轻放在塌上,将几粒药丸塞入她的口中。
一柄剑沉沉掷在桌板上,尤还带着血迹。
医馆看病的百姓纷纷扬扬,一哄而散。
殊不知医馆门口,仍有好事的百姓聚集,越来越多。
“哇,他扔剑的样子好潇洒!”
“怎么从未在东灵都见过此等俊美的男儿?”
程景俞眼底泛起一片冷意,“大夫呢?出来。”
这家医馆的大夫姓何,人称何大夫。
闻言,何大夫哆哆嗦嗦上前,语不成句,“不……不知,公子……有何贵干?”
程景俞抬眸望着塌上的人,“看不见吗?用最好的药,若是治不好,本王毁了你这医馆。”
见此人来头不小,何大夫哆嗦的更加厉害,“是,是。”
程景俞转头吩咐归凌,“传信入宫,将太医尽数调过来。”
与此同时,皇宫。
收到西灵王传信的皇帝眉间一皱,“这西灵王,到底又闹什么?!皇宫的太医,怎能说调就调!”
海公公无奈道:“那……如何是好?到底是调……还是……”
这时,归凌冷冷的声音传入御书房内,“王爷说了,若是午时之前,太医还不到,他便亲自来请。”
闻言,海公公浑身一抖,“皇上,要不然……”
“调!全部调过去!”皇帝强忍着怒气,现在的他还不足以和西灵王抗衡。
医馆。
皇帝将太医院一共十位太医都调来了,正在屋内为桑染诊治的是其中医术最高的沈太医。
沈太医递给程景俞一物,“此为麻沸散,待会拔箭的时候,可为三公主减轻疼痛。”
程景俞点点头,目光中透着几分温柔,“……轻一些。”
沈太医小心剪去箭头,抬手想要解开桑染的衣襟,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程景俞。
程景俞移开了目光。
沈太医继续动作,手刚刚放到衣领。
“等一下!”桑染突然睁开眼,气息奄奄的和程景俞异口同声道。
二人的目光就这般猝不及防的对上。
桑染轻咳了两声,便有血止不住顺着伤口流下。
程景俞微微皱眉,“别说话,怎么这时醒了?一会拔箭……会疼。”
桑染看着沈太医哆嗦的手,颇觉的不自在,抬头对着程景俞道:“要不然……你来拔……”
“我……”程景俞似乎有些犹豫。
沈太医松了一口气,道:“王爷,拔箭很简单,臣指导两句,轻拔出来便是。”
程景俞看了一眼桑染,开口道:“来吧。”
沈太医背过身去,连忙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程景俞缓缓解开桑染的衣襟,手微微一颤,只见白皙如玉的肌肤上,鲜血淋漓,伤口狰狞。
桑染闭上眼,紧紧咬着牙。
程景俞用软巾按住她的伤口,手轻轻放在箭身上,停顿了许久。
桑染身子剧烈颤抖着。
程景俞低垂目光看着桑染不停颤抖的睫毛,突然发声:“染染,你看天上是什么!”
桑染神色一松,好奇的睁开眼望天,“诶?”
就在这时,清淡桃花香气铺面而来,他微俯着身子,一吻落在她侧脸上。
桑染怔怔的看着他,不敢呼吸。
就在刹那间,程景俞另一只手利落拔箭,桑染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啊啊啊啊啊……程景俞!”
这回,她又晕过去了……
程景俞缓缓松开手,浑然不觉掌心已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他的余光扫在桑染白皙的肌肤上,又蓦然移开了目光。
他眼底微红,轻轻道了一声:“傻子。”
医馆外,归隐正和许久不见的灵娘说话,“明明宫中有女医,你如此做,不怕皇上扒了你的皮?”
灵娘淡淡一笑,“非也,非也,归隐你这话可不对,说不定有朝一日皇上还会感谢我呢。”
修养了半月后,桑染的身体已经能自由活动了,马车也即将踏上回西灵国的路途。
桑染与程景俞之间,那日之后,不知怎么,似是变得有几分怪异起来。
因桑染伤势未好,马车行动的十分缓慢,三日后才到距离西灵都不远的星城。
街市喧嚣,热闹非凡,一行人便在此处歇息几日。
程景俞与桑染正坐在一家酒楼用膳。
程景俞下意识的往她碗里布菜,“吃些青菜,还有些个心肝,听闻民间有句俗话,吃什么便补什么,信上几句,便也有趣。”
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桑染总觉得程景俞似乎意有所指,“……你是说我缺心眼?”
程景俞声音一顿,“……不缺。”
桑染冷哼一声:“你什么意思?”
程景俞看了她一眼,却没有说话。
桑染突然想起那日他说的话——“朕倒真是想看看,娘子不惜千里回东灵国,护着的,到底是谁呢?”
经历她受伤一事,他不闻不问不追究,已是最好的结果,她又何须自己扑上去?
桑染不再说话,默默用膳。
没想到,他却来了劲。
见桑染不说话,程景俞突然不习惯起来,“多吃些这个,还有这个。”
程景俞不停的往桑染碗里布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桑染望着碗里堆成的小山,“——吃不下了。”
程景俞自顾自说道:“再吃些肺片,补肺的。”
桑染愤然起身,“程景俞!你什么意思?!是在骂我没心没肺?”
“生气了?”程景俞眼也不抬,道:“养伤那几日都是朕喂出来的,如今伤快好了,倒是想飞了?”
一句话落,灵娘噗嗤一声笑的很开心,归隐被水噎住,归凌干咳个不行。
桑染小脸一红,养伤那几日……
此次随行并未带宫女,受伤那些时日皆是程景俞亲自照料她,不分朝夕。
程景俞看了一眼脸红的桑染,淡淡道:“饱了?出去转转。”
桑染点点头。
刚过晌午,闹市正是热闹之时。
程景俞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抬眸一笑间,不知吸引了多少姑娘的回眸。
050. 强抢民女
程景俞径直走在前方,指尖一把折扇,笑的惊若天人。
桑染今日是一袭男装,虽也不差,可与他相比,便已是逊色几分。
这时,一位绿裙少女迎面而来,几分怯懦,几分羞涩的拦在程景俞身前,手里捧着一株桃花,“小女年芳十五,不知公子……可有婚配?”
程景俞顿步,轻轻笑道:“有。”
绿裙少女有些失望,却还是不死心道:“小女甘愿为妾……”
桑染无奈的摇摇头,她总是想不明白,为何总有女子甘愿为人妾室呢,“姑娘此言差矣,人活一世,自当一生一世一双人,姑娘貌美,又何须自降身份呢?”
绿裙少女不服气道:“你是何人?若不是爱极了一个人,我又怎会如此?公子天人之资,纵是有上十八个妾室,姑娘我也甘愿做那第十九个!”
桑染又问道:“姑娘可知爱为何意?何况,你眼前的这位公子,可不仅仅十八个妾室。”
桑染说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绿裙少女气急败坏的瞪桑染一眼,“你你你!你怎么知道!”
还没等桑染说话,程景俞竟十分好脾气的解释道:“因为她就是我的夫人呀。”
他说着,一把拉起桑染的手往前走去,“走了。”
程景俞拉着桑染的手,脚步缓缓穿行于人流之间,桑染忍不住盯着他的背影,有些出神。
虽说在西灵皇宫,她从未见过他夜宿哪位嫔妃宫中,可那……六宫嫔妃,三千佳丽,确又真真切切属于他。
桑染忽然有点看不懂他。
思绪纷飞间,桑染却浑然不觉惊起了众人各色的目光。
“生的这般好看的两人,可惜了,居然是断袖。”
“老婆子我岁数大了,真真看不懂了。”
“真是世风日下啊!”
桑染连忙甩开程景俞的手。
程景俞似是不解,道:“我都不怕,你怕些什么?”
桑染心内腹诽,“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程景俞目光微咪,“……你说什么?”
桑染连忙转移话题,指着前方道:“前面怎么围了一堆人,去看看!”
前方人群之中,只见一素衣女子披麻戴孝跪于街头,身边是一帘草席,前面有白布,写着卖身葬父四个大字。
原来是如此之故。
很快,便有一紫衣男子哈哈一笑,走上前将一个钱袋丢给素衣女子,“这钱本公子出了,随本公子回去吧!”
女子打开钱袋,里面的银子半两不到。
素衣女子抬头咬牙,道:“公子可是欺民女孤苦无依?”
桑染没看见的另一面,素衣女子的手紧紧握在腰间的匕首之上,却终是放下。
紫衣男子一把抓住素衣女子的手,调戏道:“怎么?小娘子说话不做数么?”
素衣女子任凭紫衣男子拉扯,纹丝不动的跪在地上,不移一步,无意抬眼之时,双目竟然红了,眼泪滚滚而落。
桑染这时站了出来,“住手!光天化日之下,还敢强抢民女不成?”
桑染挡在素衣女子身前,往袖中一掏,却动作僵硬。
前几日受伤,银钱都在旧衣服里面。
桑染的手摸摸向背后伸去,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便卧在桑染手心之中。
桑染转过身,将银票递给素衣女子,“这是一百两,这银票拿去葬了家父罢。”
桑染回头看了一眼程景俞,这人出手好阔绰。
素衣女子抬头看了一眼桑染,却是微微一怔,“这……太多了,民女不敢收。”
“哟?!”紫衣男子又开口了,冷嘲热讽道:“这是哪个长了狗眼的?竟敢挡本公子的路!”
桑染冷淡回之,“怎么?光天化日之下,当东灵国的法度为空物不成?”
紫衣男子哈哈一笑,“法度?!在星城,本公子就是法度!”
桑染冷笑一声:“大言不惭!”
紫衣男子哼一声,继续道:“本公子劝你可别多管闲事,否则你这白嫩的小脸……”
紫衣男子摇晃两步走来,抬手轻薄欲捏上她的下巴。
“啊啊啊啊啊!!”还没待他得手,惨叫声便响起。
咯噔一声,手臂脱臼的声音。
程景俞收手,冷声道:“不知死活。”
紫衣男子尖叫声响起,他对着身旁的奴才道:“快叫大夫!给舅舅传信!叫他速派兵增援!你这小白脸!长得跟女人似的!你等着!这辈子就等着蹲大牢去吧!”
“哦?是吗?”程景俞几个字,桑染却感觉到了杀气弥漫,越发浓烈。
“且慢!”未及深想,桑染一把扯住程景俞的衣袖,摇了摇头。
剑锋闪过,又是一阵哀嚎声。
紫衣男子已然说不出话来,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身下渗出一摊水迹。
周围议论声乍起。
桑染看着掉落在地上的一截断臂,回不过神,“这人嘴碎,你又何必与他计较,这里是东灵国,惹事了总归不好,何不打上一顿罢了,息事宁人。”
程景俞轻笑一声:“方才若非是你,现在那人,便是一具尸体。”
这时,人群中有一位老婆婆担忧道:“这人是城主大人的侄子,两位公子还是快快离开罢。”
桑染瞪了一眼程景俞,对着老婆婆致谢,“多谢阿婆告知。”
说完,她又扶起一旁的素衣女子,“姑娘快些起来吧,拿着这银票,置一副棺木,葬后便速速离开此地吧。”
素衣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愧疚,“公子……是小女之过……”
桑染摇摇头,“与你无关,是我管教不严。”
话音刚落,桑染便听身旁之人轻哼一声。
下一刻,一众侍卫模样的人匆匆赶来。
“何人在此地生事!”
桑染有些头疼,看来这次摊上大事了!
侍卫拥簇着一位中年男子而来,中年男子一袭华服,气质威严。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阿婆口中所说的那位城主大人。
“侄儿!你怎么了!”城主大人盛怒,连忙吩咐道:“来人!将这些贱民抓起来!”
“且慢。”程景俞淡淡开口。
桑染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意在让他勿生事端,他反手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朕……我为应东灵国法度,阻拦一二,令侄恼羞成怒,意欲动手,我不过是自卫而已,无意间伤到了令侄,还真是过意不去。”
051. 你我之间的帐
城主大人眼中隐隐闪着怒火,“你有何证据?!”
程景俞冷笑一声:“证据?”
还想说什么的时候,素衣女子突然开口道:“民女便是人证!”
城主大人不屑一笑,“一面之词,不足为证!”
程景俞笑着看向角落已削成一摊软泥的人,“你说,是么?”
紫衣男子浑身瑟瑟发抖,“是,是是……”
桑染翻了个白眼,这光天化日,几句话之间,半真半假,颠倒黑白,怎么早没瞧见他有这般口才。
闻言,城主大人眼神凶狠,“胡说八道!”
城主大人话音刚落,桑染快走两步,“不知,可否与城主近一步说话?”
城主大人瞪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桑染身子微微一侧,背对着众百姓,将袖袍中的令牌展露一角,“还望城主查明此事,再行论断。”
竟是宫中贵人!
城主大人刚才的气焰顿时荡然无存,连忙点头哈腰,道:“有理!臣先行告退!”
城主府的人已退,此事已至此,桑染便打算好人做到底,令两个侍卫将素衣女子父亲的草席抬到西街,选了一副上好的棺木,到了星城以西的林岗。
素衣女子跪在棺材前,望着棺材入土,泪凝于睫。
桑染伸手递给她一方手帕。
素衣女子正是哭的伤心之时,全未在意,桑染看着她豆大的泪珠滚滚而落,忍不住抬手,擦了擦她的眼泪。
素衣女子侧头,看着桑染细瓷一般,近在尺寸的面容,有些怔怔。
父亲临终前的叮嘱跃然心尖。
素衣女子红着眼看向桑染,“怎的有劳公子……”
桑染淡淡道:“无妨,姑娘节哀顺变。”
素衣女子拾过手帕,擦干泪后,将手帕攥在手心,她在坟前三叩首。
完事后,桑染便打算与她告别。
哪知,素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桑染面前,眼也不眨的看向桑染,“承蒙公子大恩,民女秦依容,此生愿为公子当牛做马,赴汤蹈火,任公子差遣!还望公子收留民女!”
桑染有些发愣,欲扶她起来,哪知那秦依容执拗起来,跪在地上,不肯动一分。
“还望公子可怜民女报恩之心,收留民女!”
桑染有些无奈,对着她点点头,“既然你如此坚持,你便随我来罢。”
秦依容不敢置信的道:“此话当真?”
桑染点点头,“当真,还不快起来?”
秦依容起身上前,激动之下一把握住桑染的手,“民女秦依容,日后便是公子的人了!”
不说桑染本人了,就连一旁看好戏的程景俞都有些无奈的。
回西灵国的路上,秦依容对桑染照顾的可谓是十分体贴。
“公子可要吃些热茶?”
“公子可要吃些点心?”
“公子可有感到疲累?”
秦依容对桑染事事上心,却唯独躲着程景俞。
闲暇之余,桑染忍不住问秦依容,“你为何要对我如此……”
秦依容笑道:“公子人心善,对依容有大恩,依容喜欢公子!”
桑染偷偷指了指程景俞,“他同样对你有恩,你为何不喜欢他?”
秦依容却摇摇头,“娘亲曾说,男子生的极好看,皆是靠不住的,女子不可亲近,依容还是更喜欢公子些。”
虽然秦依容的话没有毛病,但桑染老是感觉哪里怪怪的。
这夜,桑染一行人在中途的客栈休息。
归隐,归凌,灵娘以及依容皆在客栈外守夜。
秦依容问其他三人:“不知公子喜好什么?厌恶什么?还望几位告知依容,公子对依容有大恩,依容想要尽心侍候公子。”
离她最近的归凌思索,道:“公子的喜好……”
灵娘却笑道:“人家说的,可与你想的不是同一人呢,姑娘说的可是桑公子?”
秦依容点点头,“正是。”
灵娘眼珠一转,“我家公子,最喜欢你这样细皮嫩肉,温婉可人的姑娘了。”
站在灵娘身旁的归隐已无力吐槽,选择装聋作哑。
闻言,秦依容脸一红,“此话,当真?那厌恶的呢……”
“厌恶……这我倒真不知……”灵娘停顿片刻,话锋对准了还在装聋作哑的归隐,“归隐,你来说。”
“这……”归隐犹豫片刻,还是说道:“公子重情重义,心中家国为重,所厌恶者,该是害国之人……”
灵娘忍不住笑道:“人家让你说的是习性……”
归隐继续道:“公子厌恶抄书……厌恶打手板……厌恶喝药……”
秦依容点点头,一一记下,“桑公子与程公子感情真好,依容好生羡慕。”
灵娘笑着点头,“那是当然,我们家这两位公子夜夜住在一起,感情怎比常人。”
秦依容被噎住,“夜夜住在一起?”
“当然,不信,你看。”灵娘笑着朝一个房间指去。
视线的尽头,是桑染与程景俞走进屋内的画面。
刚刚坐下,桑染便忍不住开口道:“今日,若非我拦着,你怎能轻易取人性命?”
程景俞不解的往向她,“……此等人,杀了便杀了,不过是为民除害罢了。”
桑染轻轻叹气,“可略施惩戒足以,又何苦非要取人性命呢?东灵国有法度,若是取人性命,可是要坐一辈子牢的!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程景俞指尖戳了戳桑染的小脑袋,“我的小娘子,你是读书读傻了呀,若是我被抓入牢中,那这西灵国的皇帝你来做?何况,若是我坐牢一辈子?你岂不是要独守空房?你舍得我?”
“我我我……”
“你什么你。”
桑染气呼呼瞪他一眼,“总……总之,下次不许这样!”
程景俞点点头,“不过说起来,朕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说着,目光幽深如许,“你我之间的帐,是不是该算算了?”
桑染想也没想,下意识的道:“你我之间,有何帐算……”
程景俞星目蓦然一沉,他缓步走到桑染身后,双手轻置在她的肩上,在她耳边轻轻低语,“娘子已是有夫之妇,却贸然回东灵,怎么?现如今可还是没有这个自觉?”
052. 别离开我了
程景俞将桑染的身子翻转,落满星辰的眼望着她,目光灼灼,“要不要朕教教你?”
桑染与他面面相对,看着那俊颜离她越来越近。
三,二,一……
桑染心绪难宁,扑通一声,仰面倒了过去。
谁知程景俞将她抱起,桑染只听见耳畔传来他的声音:“第几次装晕了?嗯?”
漏了陷,桑染本想睁开眼瞧瞧他,不知为何,眼皮却越来越沉,如何也睁不开了……
再次醒来之时,周身疲乏得紧,入眼已是天光大亮。
程景俞静静地趴在她的床头,抱着手臂睡了过去,三千墨发随意铺散,星辰般的眼眸微合,敛去了平日的戾气。
他就这般,在她的床头守了一夜么?
桑染指尖绕起他的长发,心里一时间思绪翻转。
程景俞,桑染喃喃念起他的名字。
她突然笑了起来,若是有他与她一起,朝同歌暮同酒,似乎不失一件快事。
思及此处,桑染低头看着程景俞的睡颜。
公子朗月,盖世无双。
不过如此。
桑染心思一动,环顾四周,目光定在桌上笔墨上。
起身执起案上毛笔,在他白玉的面上比量片刻,嘿嘿一笑,画了下去。
此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桑染连忙放下了笔,躺回床上。
“公子,公子。”外面传来侍卫的呼喊声。
那侍卫叫了许久,桑染才看到身旁的人微微动了动。
桑染连忙闭上眼睛。
“何事?”程景俞睁开眼睛,起身走到屋外,语气疲累的道。
侍卫连忙道:“神医大人传信过来,信在灵侍卫手中,灵侍卫喊公子一看。”
程景俞点点头,“知道了,马上就去。”
说完便遣散了侍卫,他转身走回屋中,望了桑染片刻,又转身离开了。
客栈饭堂,归隐,归凌以及灵娘在此等候程景俞多时了。
归凌第一个看到程景俞,见到来人,唇边动了动,终是沉默。
归隐忍笑禀告,“那箭上带着慢性毒药,所以才导致娘娘如今昏迷。”
程景俞声音一沉:“即可启程回西灵。”
“是。”归隐抬头看着程景俞,终是忍不住,面色一僵,“皇上……”
程景俞眼中闪过一声不耐之色,“怎么了?”
这时,灵娘开口了,“还有一事,归凌说兹事体大,望皇上亲自定夺……”
灵娘的话还没说完,便望着程景俞的脸,噗呲笑了出来:“哎呀,我的皇上呀,你这是怎么了?你们一个个的,竟然……哈哈哈哈哈哈!”
程景俞额头青筋暴起,“你可有笑够?”
灵娘憋笑道:“笑够了笑够了……噗……哈哈哈哈哈哈!”
程景俞袖袍一甩,只见灵娘红色身影凌空而出,“哎呀,皇上我错了……”
灵娘被皇上震飞而出,归隐望着灵娘消失的背影,嘴角上扬。
归凌将一面铜镜递给程景俞,“公子,你看……”
程景俞没好气的看向镜子,之后清脆的响声,镜面四分五裂,散落一地。
归凌望着程景俞离开的背影,对归隐道:“你去看看灵娘如何了。”
归隐却笑着摇摇头,“不必看,她那性子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而此刻桑染的房间内。
秦依容偷溜了进来,望着床榻上桑染苍白的面容,眼中满是心疼。
但很快,桑染蓦的睁开眼睛。
秦依容惊喜笑道:“公子你醒了!”
桑染点点头,“早便醒了。”
秦依容委屈道:“这几日程公子日夜守在公子身边,依容想进来看看公子,却始终不得见。”
桑染有些疑惑,“几日?”
秦依容点点头,“对啊,公子昏迷了三日。”
秦依容说着,眼神暗淡一瞬,“这三日,程公子可是日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呢。”
难怪……他会如此疲累。
秦依容笑了笑,继续道:“两位公子感情当真好呢。”
桑染看向秦依容,道:“说起这个,你以后不必唤我公子了。”
秦依容疑惑不解:“依容可是惹公子生气了?”
桑染拉过她的手。
“公子……”秦依容脸色一红,“公子这是做什么?”
桑染将她的手缓缓拉近,拉近,又拉近。
秦依容脸红了,低下头,不敢看她。
直到桑染将她的手蓦然贴在自己的胸口上。
秦依容抬头,愣愣的看着她,“公子,这……”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咯噔一声,屋门被打开了。
程景俞额头一个王字,宛若一个小老虎,甚是好看,他声音却满是阴森。
秦依容猛的抽回手,飞快跑了出去,似是红了眼眶。
“依容!”桑染蓦然起身,上前追去,却撞进了一个柔软的胸膛。
程景俞低头看着桑染,“还敢叫。”
桑染红了脸,“我好像把人家弄哭了。”
程景俞冷冷一笑:“一日不见,娘子便红杏出墙,日后,若为夫不能时刻在娘子身边,可怎么好?”
桑染干笑两声:“我与她同为女子,哪里的事,不过,你这模样,倒真是好看。”
程景俞目光眯缝,“是么?”
桑染连连点头,“像一只可爱的……小老虎。”
程景俞的周身弥漫出几丝危险气息,“好啊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他一把将桑染扯过,一只手禁锢着她,另一只手拿起桌上毛笔,染上墨汁。
桑染坐在他腿上,满脸通红。
程景俞在她脸上画上几笔,歪头看她,笑道:“好不好看?”
“程景俞!”桑染与程景俞相望着,却扑哧一笑。
忽然,他不笑了,只是看着她。
许久,他手臂环紧她,他与她头抵头,微凉的气息扫在她脸上,凉凉的,轻轻的。
“何时醒的?”他问道。
桑染自然回答:“今早。”
程景俞顿了顿,继续道:“可是那夜吓着你了?”
桑染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程景俞又说道:“朕不会勉强你。”
“我……”桑染唇边嗫嚅,羞红了脸。
程景俞缓缓凑近她,雪白的肌肤上,墨汁幽黑,眼底一点殷红泪痣微微曳动。
几缕发丝扫过桑染的脸颊,痒痒的。
程景俞开口,用一种乞求似的语气,“以后别离开我了,好不好?”
053. 再入西灵
桑染怔怔的看着他。
程景俞眼底闪过一丝失落,“醒来之时,你早已不在,我……着实有些伤心,甚至我还在想,若是我找到了你,定会打断你的腿,看你下次怎么离开我?但是,见你那几日病殃殃的样子,我突然又不想了。”
程景俞似是突然很洒脱的样子,“只要还活着,还是那个活蹦乱跳的桑染,离开就离开罢,大不了,朕去寻你便是。”
桑染弱弱道:“那……下次……”
程景俞脸一沉,“不许有下次。”
他埋头在桑染的脖颈中,声音竟是软绵绵的,似是在撒娇,“别离开我,好不好?若是真的要离开,也告知我一声,免得我天南地北,寻不到你。”
桑染心中一窒,“你……为何对你这般好?”
程景俞抬头看她,眼睛眨了眨,“你不知道?”
桑染疑惑道:“我当然不知。”
程景俞认真的看她,“这是朕第一次说心里话,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染染,可要听好了。”
桑染郑重点头,“好!”
“因为……”程景俞说着,轻笑一声:“你蠢啊,朕若不对你好,你可怎么办呢?”
你……蠢……啊……
这三个字萦绕在桑染脑海中,久久不散。
“程景俞!”桑染抬手一拳打向程景俞的胸口,却被他反手攥住。
程景俞这才正色道:“因为呀,你是我的娘子,这么说,娘子可还满意?”
还没等桑染回答,屋外响起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是归凌的声音,只听他说道:“公子,宫里来信,太后娘娘……”
桑染忙不迭起身,却被程景俞一把按在怀中。
只听归凌继续道:“太后娘娘……”
程景俞目光一沉,冷冷道:“下去吧。”
“是。”说完,归凌便抬脚离开了。
程景俞脸色稍缓,“这下,可没有人来打扰我们了。”
桑染悄然红了脸颊。
回西灵的路上,桑染不仅没有因为受伤而身体瘦弱,一路上走走玩玩反而长胖了几斤。
可是不知为何,箭伤却未能痊愈,有时还隐隐作痛。
程景俞本是策马而来的,这一路上,却偏要与她坐在一辆马车中。
此刻,他正歪着头看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子。”他突然开口了。
桑染看了他一眼,“诶?”
“娘子。”他又叫了她一声。
桑染疑惑看向他,“做什么?”
程景俞忽而轻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这么叫叫你。”
三日后,桑染与程景俞抵达了西灵皇宫。
这是桑染第二次入宫。
第一次,她孤身一人,遍身血迹。
而如今,她的身侧已然有他。
秦依容走在桑染的身后,低着头,亦步亦趋。
桑染凑过去,道:“依容莫要生气了,男子装束更为方便,我也不想的嘛。”
秦依容愣愣道:“民女并未生气,只是,从未想过,公子……娘娘身份如此尊贵,娘娘说此话,倒是折煞民女了。”
桑染去牵她的手,讨好笑道:“依容。”
秦依容身子一僵,淡笑道:“好了娘娘,民女已经不生气了。”
桑染这才放下心来,笑的很开心。
皇宫巍峨壮观,顺着长长的石阶而上,远远便望见一行人伫立在殿前,雍容华贵,莺莺燕燕。
沐妃一如既往的嘲讽道:“哟,看谁回来了?”
燕贵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皇后望着桑染,隐约有些担忧。
太后负手立于殿前,冷冷看着桑染,威仪尽显。
程景俞挡在桑染身前,淡淡开口:“母后不辞辛苦,迎朕回宫,朕欣喜不已,不过今日疲累,且不奉陪了。”
说罢,程景俞牵着桑染的手,便欲离开。
“站住!”太后冷冷开口:“你可以离开,但灵妃必须留下。”
“若是朕不许呢?”程景俞话音间有些不耐。
太厚盛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见太后发怒,桑染连忙扯了扯程景俞的袖袍,她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他与太后心生嫌隙。
程景俞回眸看了一眼桑染,语气缓了几分,“母后这是说的哪里话,朕与娘子一同归去,自然也是一同归来,怎有留下之理?”
太后眼底泛起冷意,“你叫她什么?”
程景俞顿了顿,眼眸微眯,声音骤冷,“母后没听清么?还要朕重复一遍?好,朕便从了母后的意。”
程景俞拉着桑染的手,步步上前,目光阴森,“她,桑染,便是朕唯一的娘子,以前皇宫争斗,朕从未管过,日后,朕也不会管,可若是谁的手伸到我家染染头上,就别怨朕,亲自动手,你们听懂了吗?”
沐妃看着桑染,死死咬着牙。
燕贵人垂下目光,似乎在思索什么。
太后气的浑身发抖,“你是在与谁说话?”
程景俞冷冷道:“自然也包括母后你。”
桑染扯了扯程景俞的衣襟,低声叫了他一句,示意他收敛一点。
程景俞冷哼一声:“还请母后谨记一句,朕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管教,走!”
桑染却定在原地,看着他,“是我,不顾自身身份,执意出宫,臣妾犯了错,便当罚。”
程景俞冷冷道:“你说什么?朕说你无错,你便无错。”
桑染早先便听闻太后与他的关系甚差,若是与他就这么走了,无异于是雪上加霜。
“我不能……”桑染朝着程景俞摇摇头,她不能如此做。
程景俞看着她,声音漠然,“娘子,朕只问你一句,走不走?”
桑染低声道:“臣妾知错,还望太后娘娘责罚。”
桑染说这句话的时候,程景俞已经转身离开了。
桑染不敢去看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绞,泪凝于睫。
太后刚想开口,忽然,桑染面前多了阵阵阴影。
桑染听到谁压抑吸气的声音,错愕的抬起头。
他竟回来了。
一时之间,桑染的心似是停顿了一瞬。
阶前嫔妃之间,响起阵阵惊讶的叹声。
程景俞冷冷瞥一眼,“看什么看?都给朕滚!”
莺莺燕燕,眨眼睛,便散了个干净。
054. 七相之术
程景俞一佛衣摆,竟与桑染一同跪下,简简单单的说了四个字,“母后,罚吧。”
因为有程景俞在的缘故,刑罚比桑染想象中要轻了许多,只是在太后的宁溪宫前跪上三日罢了。
让桑染意想不到的是,程景俞竟真的一展衣袖,与她同跪于此。
宁溪宫外,太后坐在太师椅上,肃历的目光扫着并肩而跪的二人,对着桑染冷冷道:“你看看你这装束,像什么样子?!灵妃,哀家不想了解你在东灵国的过往,只需你明了一件事,既是入了西灵国,便已是西灵国之人,下次若是再有此等私自出宫之事,哀家第一个容不得你。”
身旁的程景俞安静跪着,似是收敛了所有的锋芒,却在听闻此话之时,蓦然抬起头来,声音满是不耐,“朕的人,朕容得便够了,不需要你,朕不想再重复一遍。”
他茭白一般的脖颈仿若上好的白玉雕刻而成,寻不出一丝瑕疵。
太后闻言,盛怒,道:“你这是什么语气?抛下西灵国朝政追着灵妃而去?这是一个皇帝该有的作为?”
桑染扯了扯程景俞的衣角,却被他的手握紧,指尖在她手心画了好几圈,“朕的娘子,朕不追,母后你去追吗?”
太后忽然抬手,一巴掌抽在程景俞的脸上,他白皙的面容霎时间多了一片浮红,“逆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耳畔忽而响起了程景俞响亮的笑声,笑声落下,周围一片寂静,“母后觉得朕说的不对吗?”
他的声音染上了几分轻狂,“那母后说说,朕该当如何?”
太后眼眸如刀狠狠剜着桑染,随后怒瞪一眼程景俞,“笑够了吗?!”
太后话音刚落,便见归凌急匆匆的走来,道:“太后娘娘,不好了,清枫宫有异动!”
闻言,太后脸色一变,猛的从座椅上起身,目光直视着归凌道:“什么?!”
太后蓦然起身,也不再管桑染和程景俞,便急忙离去了。
程景俞不再跪着,扯了一下桑染的身子,她跪的有些久,双膝发软,猝不及防的跌在程景俞的怀中。
“终于可以歇一歇了。”桑染想要起身,却被程景俞摁在怀中,“母后好不容易走了,咱们可以歇一歇了。”
桑染眉宇间有些担忧,“可是……”
程景俞淡淡道:“有朕担着,好好歇着便是。”
桑染这才点点头,安然靠在程景俞怀中。
“皇上,神医大人来了。”归凌提醒道。
一阵脚步声传来,桑染抬眸望去,司暮雪一袭青衣,施然而至,面上却是满满的不耐。
司暮雪似乎兴情很不好的样子,面无表情,几步走到桑染面前,道:“将手伸出来。”
桑染看了眼程景俞,又抬头看司暮雪,有几分茫然无措。
司暮雪继续道:“说的就是你。”
桑染吐了下舌头,乖乖伸出手去。
司暮雪为桑染诊脉片刻,便与程景俞走到一边,似乎在说着什么,桑染听的并不真切。
司暮雪眉头紧锁,“怎么会是此毒?”
程景俞问道:“如何解?”
司暮雪一甩袖袍,无奈叹口气,“此毒,无药可解。”
程景俞满眼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司暮雪继续道:“听说,那日若是无她替你挡下此毒,如今中毒的,便是你吧,你能不能爱惜自己的身子,这是第几次了?万幸那下毒之人留了几分阴毒心思,当场毙命,恐怕,你与她其中一人,便没有命回来了。”
程景俞沉默片刻,道:“她身中此毒,与我无异,到底怎么解?你一定要办法。”
司暮雪看了一眼旁边好奇打量的桑染,气息压了压,低声道:“江湖之中,最为难解的术法便是七相之术,你怎能不知?”
闻言,程景俞目光一沉。
七相之术:乃是制毒的一种术法,从七七四十九种毒性相近的毒草之中,任选七种,非制毒者不能得知其配方,配制解药之时,若是所估算的一味毒草失之毫厘,便是廖之千里。
程景俞死死咬着牙,“当真没有其他方法了吗?”
司暮雪从袖袍中掏出一粒药丸,道:“只得用此药压制毒性,而后慢慢试出解药,没有其他办法,就是不知,她能不能撑到毒发之日,不过,若是能寻到下毒之人,便省事多了。”
程景俞点点头,“你随我来。”
程景俞以有要事为由暂时离开了,而后带着司暮雪来到皇宫地牢中。
空旷幽暗的地牢之中躺着一个蓝衣男子,躺在地上悄无声息,脖子颈边一个血洞用白布覆着,扔隐约可见伤口处的狰狞。
细细看去,左手还缺了两根手指。
程景俞抬手一指他,道:“你看此人,还有救吗?”
司暮雪垂眸看了片刻,缓缓道:“果真是玉笔书生之一,陈若轩,几年前,他们潜入我神医谷盗取灵药,我曾见过一面,这二人在江湖中向来睚眦必报,想来这毒,便不足为奇了。”
程景俞点点头,“这箭我不知其中底细,当日便留了力道,未取他性命。”
司暮雪蹲下身子,手在陈若轩身上摸了半响,摇了摇头,“没有解药,恐怕这解药便是在另一人的身上了,待我看看能不能救活,若是知道毒方,却也省事许多。”
“那朕先回了。”程景俞正要离去,却被司暮雪阻止了。
“且慢。”司暮雪从袖袍中掏出一粒药丸,“这药是你的。”
程景俞塞到唇边,咽下去,仿若只是再习惯不过的事情。
看着他吃下药,司暮雪忍不住嘱咐道:“……你还是多注意点身子,若是……”
司暮雪说着,突然犹豫了几分。
程景俞也没有询问他想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055. 南灵国异变
程景俞来到宁溪宫外,继续陪桑染罚跪,一直到深夜。
闲暇无聊之时,桑染与他说了许多的话。
程景俞告诉她,世间美酒不仅桃花醉一种,西灵国边境漠城,还有一种名为千里醉,若是饮了便会长醉不醒,酒香更是迷醉,令人一嗅难忘。
她竟从不知,程景俞知道那么的见闻与故事,细细说来,似是几月的时光也说不完一般。
程景俞与她说了许多这世间有趣之事,却唯独将自己从中略去,闭口不谈。
桑染好奇的询问,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一笑而过。
女子泉水一般的嗓音,与男子好听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回响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眼皮越来越沉,桑染不知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在程景俞的怀中睡了过去。
鼻尖萦绕着几分清甜的桃花香,似乎比前些日子淡了许多。
三日后,朝堂之上,却颇为几分怪异。
大臣们身上的着装不似其他国家那般,长袍严襟,正式肃重,却多是黑色劲装,偶有几个人,更是身着简单利落的江湖装束。
这朝堂之中,早几年却还不是此番模样。
先皇临逝那几年,身子早已大不如前,脑子也有些不清明,权臣上下勾结贪污者多不胜数。
小皇帝年幼,却也无甚办法。
直到程景俞继位后,竟以铁腕一股脑推翻了老旧朝堂,亲手折断了一个个权臣的羽翼,或是将其贬退,或是令其辞官告老还乡。
罪大恶极者,便满门抄斩,用以震慑存不满之心者。
一时之间,朝臣再无愤慨之人,不久后,朝堂之中百官大部分被换血。
不知他用了何种手段,江湖之中赫赫有名的能人异士皆愿归于他麾下,将其用在朝堂之上,竟也是恰到好处。
朝堂势力更替,不过仅仅用了一年的时间。
“这段时日,自皇上决意出兵解西灵之困,南灵国的小动作便是一日没少过。”说话的人是西灵国的老臣,兵部尚书温义,“甚至,漠城,竟也有南灵国蛮夷蠢蠢欲动,对边境百姓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
站在温义身旁的叶澜将军点点头,“末将听闻,前几日南灵国已悄然派一支精锐部队混进西灵都,恐怕其中有诈。”
程景俞坐于龙座之上,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几缕长长的发丝垂落,掩盖了全部的思绪。
许久,他抬起头,望向众大臣,淡声道:“玉笔书生,列位可有听闻?”
一言发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温大人开口道:“臣早年游历江湖的时候,曾听闻一二,玉笔书生有两人,一人善制毒,一人善书词,二人皆手段狠辣,若是有谁得罪了他们,不报仇定不罢休,不过,听闻前段时日,玉笔书生其一玉笔被毁,又被人断去两指,不知如今怎样。”
灵娘站于御前,问道:“皇上,不就是那日?”
见列位大臣面露疑惑,尽管程景俞不耐烦将此事说出口,却还是解释了一句:“是朕做的。”
灵娘恍然大悟的点点头,“难怪,皇上在东灵国遭遇刺杀,恐怕也与此事有关。”
刺杀?!
两个字落下,一时间朝堂之上便似被激起了千层浪。
叶将军脸色微怒,“小小玉笔书生,竟敢刺杀皇上?真是胆大妄为!皇上,请派末将出马,天南海北追杀此人,平了后患方可!”
温大人有些担忧,询问道:“玉笔书生一人擅制毒,既然敢刺杀皇上,定报了不成功便成仁之心,皇上身体可有恙?”
满殿安静,视线皆齐齐落在程景俞的身上。
程景俞淡淡道:“无妨。”
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程景俞接着开口道:“虽说这玉笔书生不足为患,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朕要你们放出消息去,引出另一人所在,若是有人见到,不许伤其性命,将其完好无损的带到朕面前,可知?”
大臣们纷纷应和。
叶将军却道:“为何不准伤他性命?!此人竟然刺杀皇上,末将将其碎尸万段也不为过!”
程景俞淡淡瞥他一眼,“需要朕说第二遍?”
叶将军干咳两声,讪讪道:“末将不敢……”
程景俞没有再理他,转而接着道:“刚才说到哪了。”
温大人接话道:“说到南灵国已派遣一支精锐部队潜入了西灵都。”
程景俞的心落了几分,袖袍突然扬起,带动烈烈劲风,“哦,可是这个?”
程景俞话音刚落,轰隆一声,大殿屋顶竟被破了一个洞,十余个黑衣人从洞口摔落,砸在龙案之前,片刻便被侍卫抓住。
满朝大臣面面相觑,方才议事之时,朝堂喧哗,皇上竟还能分出心来,若非武功早已至化镜,怎可听到屋顶上的动静。
“将手脚动到朕头上来,怎能有来无往呢?”程景俞说话的同时看向叶将军,淡声道:“叶爱卿,带领精兵一万前往漠城,必要扫除周边扰民的南灵兵!”
叶将军就等着这一句话呢,连忙点点头,“末将遵旨!”
程景俞点点头,又问道:“东灵国这些时日可有什么消息?”
叶将军道:“东灵国兵力大不如前,尽管战事稍缓,最近南灵国却又有蠢蠢欲动之势,末将敢问皇上一句,当真要保东灵国?从南灵国和东灵国之中选择东灵国……未必是一个……”
程景俞缓缓起身,道:“当初出兵的时候,诸位心中不是早已有了答案,南灵如同一头不驯的狼,这些年出尔反尔,你们见得少了?与其想比,朕更愿意帮助东灵国。”
程景俞的话一出,一时间得到了满朝大臣的赞赏。
叶将军小声嘀咕道:“皇上真是越发帅气了,方才将那群黑衣人弄下来那下,竟连我都没发觉屋顶有人。”
温大人没好气道:“还用你说,想当初归凌的武功在江湖上没几个是他的对手,若不是皇上更胜一筹,又怎能令他心服口服的当御前侍卫?”
056. 燕贵人的计谋
燕云宫。
早朝之事很快传入了燕贵人耳中。
燕贵人闻言,瞳孔猛的一缩,“什么?!皇上当真要如此做?!”
身旁的宫女漫露点点头,“当真,不知娘娘可有何办法。”
漫露是燕贵人的陪嫁,从燕贵人还是南灵国公主的时候,就已经陪在她身旁了。
前几日父皇来信,派遣了精锐部队前来西灵,今早便传出当殿被捕之事,这南灵与西灵,裂痕真是越来越大了。
有什么办法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呢?
燕贵人对着漫露摆摆手,眼中满是烦躁,“出去吧,本宫要安静一会。”
待漫露离开后,燕贵人缓慢坐到妆匣边,将妆匣转了过来,指尖点上角落里一个小小的按钮。
咯噔一声,精巧的内匣弹出,里面竟放着一个沉香木的小盒子,芊芊十指将匣子打开,看着里面不停走动的红色小虫,心却定了下来。
只能破釜沉舟,试上一试了。
可平日里都靠不近皇上,怎么办呢?
是夜,灵夕宫。
恍恍惚惚之中,桑染似是做了一个梦。
面容俊美的男子衣不解带,侧身卧在她身边,手臂松松揽着她的腰,头埋在她的肩窝之中。
她周身满是疲累,胸口泛上一阵又一阵的疼。
耳畔接连传过几声言语:
“染染,醒来,快醒来,你不该留恋在此,你从来不属于这里。”
“灵仙之力只能支撑百年,大家都在等着你,染染,快回来吧。”
“染染,我以凤凰真身保佑你,愿你历尽十世,平安归来。”
梦里,这三道声音响彻在耳边,桑染总觉得这些声音十分熟悉,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忘记了要完成什么事。
然而还没等她想明白,便清醒了过来。
她意识模糊,眼睛微微张开,视线转移下去,便见身旁躺着程景俞,他手边绕着一束她的发丝,正在一根根的抽着发丝。
满是孩童的举动,不知为何,桑染却见他眼中弥漫着丝丝哀伤,轻叹口气道:“觊觎了这么久的人,如今终于到手了,怎么又变成这样了呢?朕的存在,本来便是一场报应吧,傻啊你,为何要帮朕挡箭呢,朕一个人死便够了,怎么能够牵扯你呢,若是将你送回东灵国,你可会平安一些?”
他想了想,又坚定的摇摇头,“不,你不能回去,你是朕的,你醒醒啊......别睡了好不好.....”
桑染眼神忽而又暗了下去,恍惚中,她看见窗边似是燕归人的身影一闪而过。
桑染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奈何眼眸却越发沉重。
当她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的清晨了。
雨烟和依容伫立在床边,眼眶有几分微红。
那时桑染还不知,她竟是又昏睡了三日。
还没等桑染回过神来,归凌便来了,道:“灵妃娘娘,皇上吩咐,若是您醒了,便带娘娘去个地方。”
桑染不解问道:“何处?”
归凌淡淡道:“神医大人之处,暮雪宫。”
桑染随着归凌来到暮雪宫,恍惚之间,她似乎又回到刚来西灵皇宫的那日。
桑染推开宫门斑驳绚烂的日光顺着缝隙缓缓投进去,照亮了安稳坐在大殿之中的那一袭青衣。
青衣男子面容沉寂,眼中不带情绪的瞧着桑染,一时之间,风华绝代,整个人竟白的晃眼。
司暮雪淡漠的眼眸扫向桑染,“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桑染轻轻叹口气,无奈之下,她只得退出宫殿,将门合起,指节有力的在门上敲了两下,“神医大人,本宫可否能进来?”
里面的人淡淡的嗯了一句。
桑染再次走进宫殿,小心坐在司暮雪对面,望着他呵呵笑了起来。
一个不注意,他三指压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扯了过去。
桑染下意识的将手抽回,大惊道:“你要干什么?!”
司暮雪的三指仍停在空中,明显是有几分微怔。
他抬起目光看向桑染,眼中似是染上几分情绪,“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手给我吧,替你把脉。”
桑染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好好的为何要把脉?我怎么了?”
司暮雪淡淡摇摇头,目光平静的看向桑染,“无事。”
桑染心中疑惑,继续道:“那为何程......皇上叫我来此地?”
司暮雪浅淡的眼眸盯着桑染看了半响,忽而起身往外走去,只是不久他又回来了,与此同时他的怀中抱着满满的书卷,丢在桑染面前,“这几日暮雪宫有些事务,皇上叫你来此帮忙。”
桑染望着面前的书卷,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什么?”
司暮雪淡淡撇了一眼桑染面前的书卷,道:“将这些抄上一遍。”
桑染呵呵干笑一声。蓦然起身,“本宫要回去!”
就在桑染起身离开之时,嗖的一声,两根银针插在她的足尖之前,不过三寸。
“抄......我抄......”桑染停下脚步,转过身笑道:“能帮到神医大人,乃是本宫大幸之事。”
大殿幽暗,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桑染只能借着出去透风的由头,算计一下离开的时间。
司暮雪令她抄写的书卷是一些药理,其中竟还有几卷江湖上的制蛊之术。
桑染有些好奇,便将这些东西先抄了许多,一边抄,一边读,倒是长了几分歼十。
不知为何,她对那些诗书楚辞从不过多在意,对这些偏门之物倒是满是好奇。
桑染忍不住问司暮雪,“神医大人,这书中所言可都是真的?”
司暮雪点点头,“自然。”
桑染又问道:“神医大人,这书中写着极阴蛊虫需在制成后,在满月之夜放置七七四十九日,方可效果更佳,是为何意?”
司暮雪缓缓道:“极阴蛊虫效用本就强盛,满月之时灵气充沛,若养在月华之中,自然比寻常蛊虫效果更佳。”
桑染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神医大人,这书中写着制蛊之人需要先自身承受蛊虫入体之苦,可是真的?”
司暮雪眸光一闪,道:“恩。”
见司暮雪的神色,桑染又问道:“那……神医大人,你可曾受过……”
司暮雪没好气瞪她一眼,“好好抄你的书!”
057. 情蛊
这几日,桑染早出晚归于暮雪宫,倒是从未见到程景俞。
因为她浑然不知,此刻皇宫的异动。
这日,桑染回宫的时候,终于见到程景俞一面。
他依旧是风华绝代,银冠高束,三千墨发垂在身后,随风飘扬。
桑染放轻步子,悄然跟了上去。
归凌跟着他身后,似是早就发现了桑染,眼里有几分欲言又止。
夕阳西下,所去的尽头是洒满了落日余晖的千月湖。
小小的湖心亭之中,燕贵人一袭蓝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望着程景俞来的方向,突然之间便灼痛了桑染的眼。
竟然是燕无双!
桑染呆愣在原地,幸而有树丛的遮掩,好让她此刻不会出现在燕贵人的视线中。
“爱妃可是等得久了?”程景俞说话的声音是罕见的温柔。
燕贵人低眸笑了笑,“嫔妾也是方才而至。”
这时,疾风闪过,衣摆猛的一动,有谁向着桑染而来,转瞬间,微凉的手指扼住她的脖颈,仿若下一瞬间便会夹断一般。
他的手忽而停顿了一下,声音一如往常般,好听似琴音,不知为何,却多了一丝陌生,“……是你啊。”
那人正是程景俞。
只见他一甩袖袍,终是放开了桑染,开口冷冷道:“下次记得,莫要跟着朕,否则……”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股桑染很熟悉的威胁和狠厉之气。
不用深想,桑染便知他想说些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否则你就要杀了我?”
桑染望着他,满眼不可置信。
“若是你这么想死,朕便成全你。”程景俞冷冷看着她,仿若在看一个陌生人,一字一句,似是往她心上戳。
“程景俞!”桑染话音刚落,下一刻,她的身子被劲风带的后退一步,他的五指已再次扼住她的脖颈。
程景俞冷冷看向桑染,“谁准你直呼朕的名讳?”
桑染看着程景俞,眼也不眨,面容慢慢通红,直到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口那里绞着一般疼。
桑染还是执拗的道了一句:“程景俞。”
程景俞目光闪了闪,忽而收回了手。
燕贵人走上前,好心道:“皇上,怎么能这么对灵妃娘娘呢,何况,娘娘也不是故意在此偷窥的。”
燕贵人眼中异样一闪而过,却还是笑着走近,拉起了桑染的手,“往日,皇上不是很喜欢灵妃娘娘吗?今日怎么如此对待娘娘?”
程景俞背对着桑染,声音极冷:“朕怎么可能喜欢她?纵使真的喜欢过,如今也是厌烦了。”
片刻,他转过身,拉起燕贵人的手,“不必与此等妃嫔计较。”
桑染望着那双骨节分明,素白如玉的手,却与燕贵人的手握在一起,心里一时间竟百转千回。
他……怎会如此?
难道往日里那一声声娘子,在太后面前的袒护,不惜千里之遥奔赴东灵国,都是假的?
这情意便是如此禁不住时间的考量,几日未见,他便对她人展露笑颜,柔情蜜意。
“还不滚?”程景俞清冷淡漠,毫不留情的语气,仿佛下一瞬间便要杀气森然,将她吞没。
桑染再也忍受不了,蓦然转身之际,身后他的声音又响起,带着一丝急切。
“别走……”
桑染回眸,便见他皱眉,往日好看的眼眸里满是痛苦,“滚啊,滚。”
她早就该滚了……
桑染终于转身离开。
后来,桑染才知道,这几日她在暮雪宫的时候,皇宫之中赫然出现一个新宠。
千金之赏络绎不绝的飞进燕云宫,羡煞一干嫔妃。
令人纳闷的是,纵使燕贵人备受恩宠,皇上却一日未留在燕云宫。
是夜,落极宫。
寂静空旷的宫殿中,程景俞只身着寝衣,习惯性的来到一面墙壁前,按了一个按钮。
随之打开的,是一间四四方方的暗室。
令人奇怪的是,暗室之中却无任何宝物,只是墙壁之上挂满一副又一副的画卷。
而那画像上的女子皆为同一人,正是桑染无疑。
第一幅画像,是那年桃花盛开之际,桑染一袭绿罗裙,环佩叮当,玩心大起,指尖轻点水面的画卷
第二幅,是那年东灵皇宫生变,暴雨连绵,桑染披着发,跪在窗边,紧闭着双眼,十指相合,诚心祈祷的画卷
第三幅,是彻夜写书卷累了,桑染趴在案上悄无声息睡着的画卷。
她模样娇俏,或笑或悲都是一副美景。
还记得看见此画的时候,自己可是没少暗地里骂云洛白那个冰块。
画卷看上去已有好几年的光景,虽然保存的很好,边边角角却仍微微泛着黄。
不知为什么,自己突然很想去看看她。
她那双如同小鹿般湿润的眼眸,又浮现在他眼前。
几声呜咽之声从他口中呻吟而出。
他皱眉,似是头疼的紧,逃一般的从此地飞奔而去。
自那日从千月湖回来后,一连七日桑染皆没有见到程景俞。
这日,她在暮雪宫抄写书卷之时。
她低着头,有几分心思恍然,甚至几次将字写错了。
走神的时候,指尖颤动,连带着毛笔晃动,墨汁洒在书案上,袖袍扫动之间,便是铺展开了大片的墨迹。
司暮雪时不时看她一眼。
一点墨汁落在手腕边,桑染不觉间轻移袖袍,眼看就要沾染墨迹。
司暮雪出声道:“停下。”
“怎么了?”桑染说话的同时,依言停下,力道尚未收回,正将袖口压在那一点墨迹之上。
司暮雪淡淡摇摇头,“继续写罢。”
桑染轻轻嗯了一句,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握着笔的手挠了挠头发,笔尖一甩,一点墨汁飞了出去,竟无比精确的飞向了面前的青衣身影。
司暮雪蓦然起身,一闪而过。
桑染抬起头,眼中几分不解的看着他,“神医大人,怎么了?”
司暮雪目光淡淡看向桑染的袖袍,“看你的衣服。”
桑染低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身上早已染了许多墨迹,袖袍下更是黑黑一片。
桑染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呀,多谢神医大人提醒。”
桑染提笔,打算接着写,面前的书卷却被一把抽走。
司暮雪手中握着书卷,疑惑道:“你怎么了?”
桑染摇摇头,“无事,只不过一个一直对自己很好的人,突然开始厌恶自己罢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我突然不习惯而已。”
司暮雪似乎有些讶异,继续道:“在这里,谁敢厌恶你?”
桑染嘴角凉凉一笑,“谁人不敢?若是一一数来,倒是有许多呢,太后娘娘,沐妃,燕贵人,玉贵人,就连神医大人,说不准也厌恶我呢。”
司暮雪目光一沉。
见他不再言语,桑染顺手拿起下一卷书,打开一看,书卷上的笔墨被墨迹晕开,有几分看不清了。
她便生了几分懒惰之心,对司暮雪道:“神医大人,这有些看不清了,可否略过……”
司暮雪抬眼过来,粗粗扫了一眼书卷,“不必,我说你写便是。”
桑染轻叹一口气:“是。”
司暮雪缓缓将书卷内容道来:“情蛊乃蛊中至阴,中蛊之人会爱上身怀母蛊之人,若对原本心爱之人动情,蛊虫则会入其血脉,现心如刀绞之兆,若有一日,蛊虫侵入心脉,任是神仙出手,也是无药可救。”
桑染抬起头,问道:“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东西?”
司暮雪淡淡点头。
桑染又道:“神医大人可会制蛊?”
司暮雪点头,轻咳两声:“略知一二。”
桑染下意识的道:“那情蛊怎么解?”
司暮雪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转移了话题,“这些东西太过阴邪,将有关巫蛊之术的卷分开,你去抄医术吧。”
桑染提了兴致,将这几日的不悦心情一扫而空,“神医大人,我对这些颇感兴趣,若是哪日闲暇,可否讲与本宫听?”
司暮雪看向她,淡淡道:“你还想听什么?”
桑染身子微俯,凑上前去,认真看他,“我还想听如何制蛊。”
司暮雪微微后退一步,“制蛊?”
桑染点点头,“是。”
司暮雪没好气的将书卷拍在桑染头上,“胡闹。”
桑染揉了揉脑袋,问道:“神医大人为何打我?”
司暮雪目光微垂,“你本心偏了,应当好生反省才是。”
桑染不解道:“本心偏了?”
司暮雪反问她:“若你有朝一日学会了制蛊,你会将其用在谁身上?”
桑染想了想,道:“若是蛊虫可控心,自是用来达成一些常理不能做之事。”
司暮雪目光深沉,“若稍有不慎,便会取人性命,你可知?”
桑染点点头,“我知道,不过世事无常,若真有那用蛊之日,想必定是逼不得已,结局不过成王败寇罢了,输了便是输了,而有些事,却不得不为。”
“例如?”司暮雪问道。
桑染缓缓道来:“我在东灵国的时候,常听见奸臣私相授受,霍乱朝纲,若蛊虫可控心,让其做个忠臣,效忠东灵国,又有何不可?”
“蛊虫只可控一时。”
“还有,我听闻边境常年苦战,若是将蛊虫用在敌方将领身上,让其听命而为,假施军令,那岂不……”
闻言,司暮雪眉头一皱,“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桑染道:“我常年跟在师父身边,耳濡目染,师父有时也会与我提及,时日一长,懂的自然就多了。”
司暮雪仔细打量着眼前方满及笄的少女,目光明亮,眉如山峦,巴掌大的小脸,肤白盛雪。
发间几束紫藤萝发饰低低垂下,如此温柔雅致的颜色,却无端在少女身上呈现出几分坚毅与执拗出来。
听闻她入西灵国和亲,便是为了西灵国出兵驰援东灵国,甚至她想学制蛊也是为了东灵国。
当年那场东灵国内乱,当真在她心中留下了如此深的印象?
她又能否明白,东灵国大势已去,帝星暗淡,这泱泱大国,万千百姓,又怎能是她一人能护得住的?
见少女眼神清亮,满含期待,司暮雪若无其事的移开了目光,“若是有时间,讲与你便是。”
桑染开心的笑了起来,“多谢神医大人!今日太阳落山似乎格外早呢,本宫便先回了。”
桑染缓缓起身准备离开。
“其实……”身后传来声音,桑染脚步一顿,微微回眸看着司暮雪,只听他道:“我并不厌恶你,你莫要妄自菲薄。”
桑染淡淡一笑:“多谢神医大人不厌恶本宫。”
司暮雪淡淡道:“快些走吧,时日晚了。”
桑染身影渐行渐远,司暮雪心中有几分不安稳,独自走向暮雪宫中所见的观星楼。
星轨转动,几番推算之间,只觉得星宫一片混沌,前路模糊不清。
不多时,夜色降临,星子隐现。
他细细观去,东南方帝星黯淡,当是国势不稳之兆。
那东南方,正是东灵国。
西北方,紫薇星光亮莹莹,正是兴起之兆。
紫薇星,终于出现了。
058. 灵夕宫的灾祸
合宫嫔妃得知皇上心意有变,不过几日,灵夕宫便成了个热闹之所。
每日从暮雪宫回去的时候,宫内皆是一片嫔妃留下的狼藉。
捧高踩低者,比比皆是。
俗话说狗都是有主人的,想必定是与她同居妃位的沐妃指使。
而关于燕贵人,不过短短数日,程景俞竟将她抬为燕贵嫔,并且允其进入落极宫,侍候笔墨。
当真是世态炎凉,人心易变。
不知为何,桑染却总觉得他行动之间有几分怪异,可是怎么想来,却仍百思不得其解。
这夜,明明天已经凉了,不知为何,睡梦之中只觉得燥热难耐。
“雨烟……雨烟……”桑染唤了两声,声音却软绵无力。
耳边忽而传来阵阵急促的呼吸声,桑染顿时睁开眼。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男子赤裸着身子,面色潮红俯在棉被之上,面色迷醉向她脖颈亲了过来。
“来人,来人……”
这些时日,桑染总觉得睡得不安稳,便在枕下藏了一把匕首,她将其抽了出来,扬手刺向那男子,却被他轻巧挥开。
桑染见一招不行,挣扎着跌下床榻,踢翻了木椅,将随手可触的物件全力砸向寝门。
男子一把抓住桑染的脚腕,将她往床榻上带去。
桑染体力不支,只觉得越发绝望。
“娘娘?娘娘?”殿外忽然传来归隐的声音。
“娘娘?”归隐听闻房内有异样,不顾一切推门而入。
他一把扯住男子的肩头,打晕将其丢在地上,随后跪在地上,声音有几分颤抖,“娘娘可有恙?属下救驾来迟!请娘娘责罚!”
桑染脸色苍白,“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似乎察觉出桑染的异样,归隐抬头看了她一眼,惊道:“娘娘?”
桑染抬手指了指床头,“第三个暗格……”
“娘娘,冒犯了。”归隐听不清晰,只能靠近桑染。
桑染低声道:“第三个暗格,有这……合欢散的解药。”
归隐身子一僵,暗夜之中,悄然红了耳垂。
而此刻,似乎远远传来嫔妃嘈杂的声音。
果然中计了。
桑染吃下解药,眼珠一转,吩咐道:“还有,找一件夜行衣给这人换上。”
归隐领命,匆匆给男子换上夜行衣。
桑染心思百转千回,这男子是怎么瞒过归隐视线进了灵夕宫,除非,是灵夕宫的侍卫。
她的衣衫还未穿戴好,寝门却四敞打开。
桑染刚刚服用了解药,还未缓过劲来,便见沐妃前呼后拥,领着一众嫔妃闯进来。
“贱人!”沐妃走上前,扬上桑染的脸,却被归隐一把攥住。
归隐冷冷道:“娘娘,请自重。”
玉贵人见状,呵斥道:“大胆!竟敢对沐妃娘娘不敬?!深更半夜,灵妃娘娘与侍卫同处一室,衣衫不整,当真是不守宫规,淫乱后宫!”
桑染心口一窒,掩了掩胸口的衣衫,站起身来,“夜里灵夕宫进了刺客,归隐护驾而来,有何不可?”
刺客?
众嫔妃眼神皆是瞧向一袭夜行衣,晕倒在地的男子。
“将他弄醒!”沐妃连忙吩咐道。
“是!”沐妃身旁的侍卫一盆凉水泼下去。
男子转醒过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属下知错!属下知错!”
沐妃眼神狠厉,“说!你有何错之有?”
“奴才是灵夕宫镇守大门的侍卫,不该……不该一时鬼迷心窍夜闯娘娘寝宫。”
果然是灵夕宫的侍卫。
桑染心中一沉,攥紧了袖口中的匕首。
她深知,此人乃是受人指使,他的下一句话若是说出口,与侍卫私通,她将再无转圜之地。
然而就在下一刻——
“皇上驾到!”耳畔传来太监高呵的声音。
桑染浑身一僵,他竟也来了。
沐妃眉宇间得意之色越发明显,“哦?这么说来,你不是刺客?”
那侍卫连忙道:“不是,属下不是,今夜是灵妃娘娘引(诱奴才来此……”
侍卫的话还没说完,桑染袖袍高高扬起,手中匕首随着劲风而去,猛的插入他的胸口。
血色喷溅,顿时惊诧了一众嫔妃。
桑染冷眼看着满殿妃嫔,声音低沉,“区区刺客,竟敢胡言乱语。”
“皇上,嫔妾怕……”太监率先开路,人群的末尾,只见一袭温柔蓝衣,躲在程景俞的怀中,瑟瑟发抖。
“别怕,朕在。”程景俞四个字脱口而出。
桑染只觉得心如刀绞,浑身颤抖。
程景俞将手抵在燕贵嫔的肩头,似是安抚,眼眸宛若沉香一般,带着几分懒散的看着桑染,又似是透过她,看着不知哪里的天际。
他的眼眸中带着桑染从未见过的陌生,她与他距离不过十步,却似相隔咫尺天涯。
“这些事爱妃吩咐宫人处置便可,何须要亲自来呢?”程景俞淡淡开口,眼中闪过一丝漫不经心。
燕贵嫔却道:“皇上,嫔妾位居灵妃娘娘之下,不敢谈处置二字,六宫风气与前朝息息相关,为了皇上,嫔妾不敢不来。”
程景俞捏了捏燕贵嫔的脸,笑道:“位居她之下么?那便封你为贵妃罢。”
程景俞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众妃面色各异。
本来以为皇上终于心思转变,身临六宫,说不准哪日恩宠便会降临,却没想到,送走了一个灵妃,却又来了个燕贵嫔。
闻言,燕贵嫔连忙跪下谢恩,“多谢皇上,臣妾……无以为报。”
程景俞淡淡笑道:“爱妃开心,朕便开心。”
桑染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原来他对别人的好,竟是这般千篇一律么?
桑染的心沉了下去。
一旁的沐妃急切道:“皇上,你看这贱人如何处置?”
程景俞看了看桑染,只是轻飘飘的道了一句:“既然如此,那便杀了吧,拖下去,免得污了贵妃的眼。”
燕贵妃小心的看着身旁的程景俞,眼眸不觉染上几分温柔。
只可惜,他的心,从未在自己身上。
“程景俞。”桑染这是第一次在众嫔妃面前直呼他的名字。
直呼皇帝名讳乃是大不敬之罪,虽说她是东灵国三公主,说白了,如今东灵国苟延残喘,全靠西灵国出兵,她这身份地位,在西灵国不值一提。
刹那间,几个胆小的嫔妃已经微微后退几步,唯剩下些胆大的,眼中也是带着看热闹的眼色。
“你说什么?”程景俞眼中泛起一阵冷意。
桑染看着眼前的人,一片陌生,只觉得浑身剧烈颤抖不停,狼狈不堪。
他竟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要杀她?
竟然还怕污了他女人的眼?
桑染轻轻笑了起来,“程景俞,你真是好,好的很。”
程景俞皱眉看着桑染,不发一言。
在他的目光中,桑染大笑起来,笑容里眼中莹莹,隐约可见泪光,“程景俞,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人,你曾说过护我一生,你忘了吗?你曾说过只要在你身边,便永远无需像样,你忘了吗?你曾说教我习武,是为了性命攸关之时等你来,你忘了吗?你自己说过的话,你都忘了吗?”
听到桑染字字珠玑,程景俞好看的眉头皱起,似是颇为痛苦的样子,他忽然将手从燕贵妃的肩头移开,看着桑染,眼眸几分恍惚,“你……是谁?”
桑染上前几步,将燕贵妃一把推开,手狠狠攥紧程景俞的手腕,一把将他拉近,与他面对面,眼凝着眼,“你将我也忘了?”
程景俞皱眉看着桑染,“你是谁……”
桑染口中勾起一抹冷笑。
装作与她不认识么?
要杀便杀,装作不认识算什么?
桑染看着他这副模样,越发火气上涌,“既然忘了我是谁,那我便告诉你!”
桑染一把扯住他的衣领,拉低他的身子,踮起脚,蓦然之间,贴上他的唇,似是发泄一般的啃咬。
程景俞的嘴唇,超乎她想象之中的柔软与温热,还带着一丝桃花香甜的气息。
刹那间,血气弥漫,她将他的唇狠狠咬破。
突然,咫尺之间,劲风猛的而来,桑染被一股大力仍了出去,她蓦然跌坐在地。
桑染缓缓起身,试去嘴角血迹,咬牙看着程景俞,一字一顿,道:“记、得、了、吗!”
程景俞本就殷红的嘴唇上泛着点点血光,映着那如雪的面容,俊美的动人心魄,丝毫不似凡间男子。
程景俞低下头,紧紧皱眉,似乎是很痛苦的样子,三千墨发,披在他身侧,“你……到底是谁?”
燕贵人立在程景俞身后,眼底浮现出一丝心疼,从身后将他抱住,“皇上,皇上,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皇上无需在意她,就依照你刚才的话,杀了她,好不好?”
程景俞却摇摇头,“不,爱妃,朕不知道为什么,心好痛……”
燕贵人眼底闪过一丝疯狂的杀意,“杀了她,杀了她,皇上的心便不痛了,就依臣妾一次,如何?”
程景俞缓缓点头,“好,那便杀了她。”
听到程景俞的话,桑染低下头,心如死灰,不再说话,也不去看程景俞。
怎么事情会发生到如此地步,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连调查也不肯,只是想杀了她。
归隐连忙拦住想要将桑染拖走的侍卫,跪下急切道:“皇上,不可听信一面之词!今晚之事,娘娘是被人陷害的!”
沐妃冷笑一声:“陷害?捉奸在床,这贱人为了毁灭证据杀人灭口,又何谈陷害之说?”
归隐无视沐妃,继续对程景俞说道:“皇上,难道您还不清楚娘娘的为人吗?若是杀了娘娘,您定会后悔的!”
归隐话音落下,身旁的宫女,雨烟,莺歌,云歌,依容扑通一声,纷纷跪下,异口同声道:“皇上,娘娘定是冤枉的!”
这时,皇后姗姗来迟,劝诫道:“皇上,不可,灵妃妹妹不是这样的人,其中定有冤屈!”
柳嫔跟在皇后身边,迟疑了半响,还是道:“皇上,此事其中大有蹊跷,不可听信那侍卫一面之词。”
程景俞别开目光,不再看桑染,吩咐侍卫道:“拿下。”
燕贵妃眼底闪过一丝阴暗,桑染,你也有今天!
桑染冷冷开口:“本宫自己会走。”
桑染理了理衣衫,挺直了脊背,步步而出。
她走了两步,回头看了一眼程景俞,轻轻笑道:“是你引我来西灵国,如今又是死在你手里,倒也圆满,盼今后,你身后的女人,别再如我这般,夫君二字,当真可笑。”
桑染回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时,有风吹来,佛动她的衣摆。
桑染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幽暗的走廊尽头,一袭青衣宛若披着月华而来。
不知为何,在看到司暮雪的那一刻,桑染忽而觉得心安许多。
这短短的几步路,他走的不急不缓,宛若高山流水一般漫长优雅,透过这走路的步伐,她断定他是不会武功的。
可这名耀江湖的司暮雪,竟是不会武功么?
不过……这似乎并不是此刻该想的事情。
身后,燕贵妃厉声呵斥道:“听不见皇上所言?还不将灵妃拿下!”
“且慢。”司暮雪的声音缓缓传来。
燕贵妃悄然后退一步。
司暮雪从桑染身旁走过,低声道:“就这么认输了么?”
桑染微微一怔,看见那一袭披着月华的身影踏入殿中。
司暮雪看了一眼程景俞。
程景俞疑惑的看向他,“你怎么来了?”
司暮雪淡淡道:“皇上这是要杀了灵妃么?”
程景俞淡淡点头,应了一声。
司暮雪继续道:“即使如此,还不如死得其所,灵妃体质阴寒难寻,我如今正炼一味药,正需一试药人,还望皇上将灵妃赐给我。”
还没等程景俞开口,沐妃接话道:“神医大人若是需要试药人,宫中宫人都可以去,何须灵妃!”
司暮雪摇摇头,“此药乃极寒之毒炼成,若有差池,便可取人性命,不知沐妃娘娘可愿一试?”
闻言,沐妃身子瑟缩一阵,不再多话。
程景俞摆了摆手,道:“既然如此,那便赐给你罢。”
司暮雪淡淡笑道:“多谢皇上。”
这时,殿外忽而传来侍卫的声音:“灵妃娘娘晕过去了!”
059. 破蛊计划
桑染再次醒来的时候,竟又是身处在暮雪宫。
她刚欲起身,便听到司暮雪淡漠至极的声音:“别动。”
桑染余光一扫,这才发现她的颈边落着细细的银针。
桑染轻轻合眼,声音有些沙哑,“我怎么会晕过去?”
司暮雪道:“惊吓所致。”
桑染矢口否认,“才不是!我才没有被他吓到!我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讲?”
司暮雪放下手中书卷,缓缓起身向桑染走去。
桑染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你……要做什么?”
司暮雪展开手中针包,将其中一根抽出,“该起针了。”
见他不愿说,桑染便也不再多问,而是缓缓合上眼眸,低声道:“我竟还没死,多谢你。”
司暮雪眉间一动,忽而道:“不要怪他。”
桑染冷笑一声:“我怎么敢?只能怪自己罢了。”
司暮雪沉默片刻,继续道:“你没有发现皇上的异常?”
桑染没有明白司暮雪话中含义,继续自嘲着道:“发现了,那又如何,他是皇上,今日宠谁,明日爱谁,全靠心情,这异常,再正常不过了。”
司暮雪目光一沉,“可是,在你之前,他从未踏入过任何一个妃嫔的宫殿,从未宠幸过她们任何人。”
桑染咬了咬牙,“那又如何?许是他突然转了性。”
司暮雪捏着针的手一顿,道:“你知道前些日子,为何他令你来此?因为这暮雪宫,便是皇宫中最安全的地方。”
“那又如何?”桑染说着,颈边一痛,一根比发丝还要细的银针扎进穴位,随后又取了出来,“你轻一点!很痛!”
司暮雪望着桑染,淡淡道:“承认吧,你爱上了他。”
桑染忽而浑身一僵。
司暮雪继续道:“皇上不是性情易变之人,更何况喜好。”
桑染突然有几分头痛,司暮雪一语落下,她竟发现,自己从不了解程景俞,而他的性情于她而言,更是浑然不知。
桑染只知道他喜怒无常,谈笑间取人性命,却从未真正了解过他,甚至他对她的好,她都无甚了解。
这段时日,程景俞的确性情大变,对她也不再如从前,可……这能说明什么?
桑染的心绪一时间百转千回,忽而听闻司暮雪一句,“他如今这模样,乃是中了……情蛊。”
桑染微微一愣,脑中忽然闪过前几日在这里抄过的书卷。
情蛊乃蛊中至阴,中蛊之人会爱上身怀母蛊之人,若对原本心爱之人动情,蛊虫则会入其血脉,现心如刀绞之兆。
若有一日,蛊虫侵入心脉,仍是神仙妙手,也是无药可救。
桑染不可置信的道:“这怎么可能……?”
若是这么说,他当真如此爱她入骨么……
司暮雪口中浮现出一道冷笑,“许是神医谷不如以前,如今,竟有人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下蛊,你说是否可笑?”
桑染仍是不解,“他不是武功高强,又怎会轻易中蛊?”
司暮雪沉默了许久,并未答话。
桑染转过身去,垂下肩,几分沮丧。
桑染听见背后传来司暮雪低低的声音:“强弩之末。”
桑染微微一愣,转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司暮雪,“你说什么?”
司暮雪却摇摇头,“无事。”
桑染又问道:“那这情蛊……该如何解?”
司暮雪轻叹一口气,道:“解蛊过程中,母蛊会受到极大的异动,若是被那人察觉,有了同归于尽的心思,她可令蛊虫侵入心脉,无药可救。”
司暮雪顿了顿,接着道:“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办法解蛊,我有一种办法可令母蛊沉睡三个时辰。”
桑染连忙问道:“什么办法?”
司暮雪敛了敛眉。
桑染凑过去,却听闻他低低说了一句话,微微一愣。
司暮雪有几分尴尬的垂下目光。
再抬起头时,却见桑染眼睛一亮,忽而笑了起来,显然是想到了应对之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好不过!神医大人,你且等着看好戏吧!”
话音刚落,桑染抬脚便想往外跑。
司暮雪拦住了她,“站住。”
桑染脚步一顿,回头道:“怎么了?”
司暮雪淡淡瞥一眼她的身子,“你便打算这样出去?”
桑染下意识的低头看去,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穿着寝衣,“神医大人,你这里有没有女子的服饰,实在不行,男子服饰也行啊。”
司暮雪摇摇头,“都没有。”
桑染疑惑道:“你不是男子吗?”
闻言,司暮雪一脸嫌弃的看向桑染,“我是说,你身子刚好,歇息一日,再行不迟。”
桑染摇摇头,“不行,这件事不能拖下去了。”
司暮雪将手中银针放置在火上烧了烧,随后抬眸看着桑染。
桑染败下阵来,讪讪道:“……听神医大人的,谁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次日一早,便有宫人禀告,归隐求见。
桑染看了一眼司暮雪,缓缓道:“我能否出去,或是传他进来?”
司暮雪点点头。
桑染抬步刚欲走,却听司暮雪道:“传他进来。”
桑染连忙吩咐宫人放归隐进来。
归隐刚走进,桑染连忙问道:“雨烟依容她们怎么样?皇上可有处罚她们?”
归隐道:“禀告娘娘,灵夕宫上下所有宫人皆被关入了地牢,然而,今早洒扫宫女清儿莫名投井而死,属下调查得知,清儿曾在前几日与燕云宫的人有过接触。”
桑染眉头一皱,“燕云宫……燕无双,是她?”
归隐说完,沉默片刻后又道:“还有一事,是皇上早先便调查许久的,如今,属下已知晓几分眉目,娘娘初入西灵都那日,埋伏在西郊的刺客,恐怕也是南灵国的杀手,与燕贵妃脱不了干系。”
“又是燕无双!”桑染气急,果然,她一直以来的猜想,与真相相差无二。
“不过……奇怪的是,属下今早与皇上禀告此事,皇上竟说……”归隐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桑染看着他,道:“说什么?”
“皇上说,此事无关紧要,无需调查下去。”归隐说完,小心翼翼观察桑染的脸色,见其面色如常,这才放心。
虽然桑染表面上面色如常,但实际上心中已经暗骂程景俞无数遍了!
桑染忍住心中怒气,继续问道:“他们两人,这几日如何?”
归隐缓缓道:“皇上册封燕贵嫔为贵妃,只不过,还是和从前一般,从不宠幸她。”
桑染没好气的道:“美人在怀,为何不临幸?”
归隐不自在的轻咳两声:“……属下不知。”
桑染朝归隐摆了摆手,示意他靠近,随后,附耳几句,“刚才说的,可都明白了?”
归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桑染又吩咐道:“还有,带一件宫女的服饰过来。”
归隐点点头,“是。”
桑染交代完,又看向司暮雪,道:“不过,我还需宫主相助一二。”
司暮雪淡淡道:“说罢。”
桑染神秘一笑,“我听闻,神医谷有一江湖失传已久的易容术?”
060. 破蛊
这几日,燕云宫极为热闹,皇上的恩赐络绎不绝。
桑染决定将动手的时间选在三日后的夜晚。
三日后,月色暗淡,情蛊的效力也会随之减弱一二。
此刻的桑染借助司暮雪的易容术,成功混入了燕云宫,冒充了一位叫做霜儿的宫女。
桑染此刻正以霜儿的身份在燕云宫的小厨房,为燕贵妃准备吃食。
“小心些,这可是贵妃娘娘最喜欢的燕窝,若是火候大了,小心娘娘责罚。”说话的人是燕贵妃身边的贴身宫女欢儿。
桑染在一旁小心煽火,点头哈腰道:“是。”
片刻后,燕窝炖好了。
走在去燕贵妃寝房的路上,欢儿突然捂住肚子,痛苦道:“我肚子不舒服,上一趟茅厕,这燕窝便由你送去吧,可要小心些!”
“是。”桑染看着欢儿走远,从袖中拿出一包药粉,倒进了燕窝里。
燕贵妃寝房内,程景俞正与她在用膳。
“皇上用些这个,小厨房新做的,尝尝可合皇上口味?”燕贵人将桌上一碗粥推到程景俞面前。
桑染走进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身子忽而一僵。
计划实施之前,桑染曾特意打探到他在御书房处理政务,未曾想到,此时却突然来了燕云宫。
“爱妃也吃。”程景俞说着,饮了一口粥,又勺了一勺喂燕贵妃。
桑染心中翻了个白眼。
燕贵妃笑道:“多谢皇上。”
桑染低着头走上前去,刻意让声音显得粗粝几分,“娘娘,燕窝好了。”
“放下吧。”燕贵妃点头示意,随后又疑惑的往四周看了看,道:“欢儿去哪了?往日不是欢儿前来送膳?”
桑染低头道:“欢儿姐姐有些不方便……”
燕贵妃看了桑染半响,道:“无妨,你先下去罢。”
燕贵妃并没有饮下燕窝,为了确保计划万无一失,桑染正在思索如何留下来。
却听啪的一声,竹筷伴随着清脆的响声掷到她足尖前,入地三分。
桑染抬头,便见程景俞容颜无双,皱眉看着她。
见此,桑染装作惊慌失措的样子,连忙跪下,连声道:“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燕贵妃微怒道:“还不快下去!”
桑染也不再废话,连忙退下。
望着桑染离去的背影,程景俞眼中闪过一丝厌恶,“爱妃宫中的人,该是换换了,粗俗。”
可恶的程景俞!
桑染将程景俞的话尽收耳里,转身离开的时候,又听到燕贵妃温柔的声音安抚道:“皇上息怒,尝尝这新做的燕窝,可好?”
桑染脚步一急,险些踩了门槛摔了出去。
“废物。”
又是他劈头盖脸的一顿骂。
桑染连忙低头快步离去。
这可是司暮雪亲自调的合欢粉,效果不用多说,且无色无味,服用后身体无任何感觉,且可令人有情动之兆,若是他吃了……
燕贵妃本性多疑,她实在不能做任何事惹其疑心。
燕贵妃将白玉勺递到程景俞嘴边,轻轻道:“皇上,来尝尝。”
程景俞却把玉勺推开,“爱妃吃,朕从不喜吃甜食。”
燕贵妃继续柔声道:“皇上,就吃一口~”
程景俞终是应了一声。
夜色降临,殿中燃起了幽香,馥郁森森。
燕贵妃衣衫半解,玉白的手臂欲搂上程景俞的脖颈,却被他突然闪身避开。
燕贵妃泪眼婆娑的看着他,“臣妾……就这么可怕?”
程景俞眼中有几分疑惑,似乎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抗拒,“朕……”
燕贵妃委屈道:“这些时日,皇上对臣妾好,却从不肯碰臣妾,是不是臣妾做错了什么,让皇上心生厌烦?”
程景俞微微皱眉,却并未言语,只是心口泛上一阵剧痛,“爱妃,朕还有政事,改日再来看你。”
程景俞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燕贵妃望着程景俞离去的身影,眼泪汪汪落下。
正躲在殿外偷听墙角的桑染,却见程景俞从殿内出来,飘然远去,身姿如风。
他竟真的放下美人不要,去了御书房?
不过,既然如此,正是好时机。
免得另去寻他。
若是要回御书房,千月湖是必经之地。
桑染吩咐归隐,想办法拖住他一炷香的时间,提前来到此地。
月光萧瑟,千月湖旁的花数泛着淡淡清香,花叶随风瑟瑟作响,如同唱着哪一首不知名的曲调。
千月桥上,有一女子身形窈窕,手持长剑,出招利落,剑光闪烁,舞的淋漓尽致,三千长发随着剑势醉舞,带起花影缤纷落下。
桑染舞的皆是程景俞亲自教她的剑招,出剑收剑,动作丝毫不差。
果然,不出所料,桑染忽而听闻那道好听的声音响起。
“你是何人?”
桑染没有说话,只是舞着剑招。
又是一道剑光迭起。
“皇上,不要!”归隐急切喊道。
然而,程景俞已经拔过归隐的佩剑袭向桑染,两道剑光相搏,桑染被震的退后两步,虎口阵阵发麻。
程景俞剑指桑染,冷冷问道:“朕在问你话,这招式,你从何学来的?”
桑染看着他,心中一沉。
原来情蛊竟如此厉害,竟令他忘了自己一身武艺皆是他亲手所传。
“皇上忘了?”
程景俞微微皱眉看她,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经指着她的胸口。
程景俞目光冷冷,幽月之下,那张面容美得不似人间男儿,“少废话。”
桑染笑了笑,“你若是赢过我,我便告诉你。”
程景俞冷笑一声:“不自量力。”
花瓣漫天飘洒,程景俞的剑势却咄咄逼人,毫不留情,不过几招之间,桑染便被他缴了剑,再无还手之力。
“说不说?”
桑染气急,便趁着与他近身之际,用拳头打他,“程景俞!你欺负我!”
混乱之中,撕拉一声,桑染的衣衫被一把扯开,白玉般的肩头裸露在外,上面狰狞的箭伤才刚刚痊愈。
程景俞看着桑染的肩头,目光有几分怔怔。
“你……”桑染匆忙将衣衫拢起,反手便是一个耳光落在他脸上,“你轻薄我!”
程景俞皱紧了好看的眉头,双手落在桑染的肩头,目光怔怔,似是失了神。
他看着桑染半响,忽而凑上前来,不知怎么想的,竟一口咬住她的脖颈。
桑染顿时惊呼一声:“放开我!疼!”
转眼间,程景俞又一把将桑染推开,似是被烫到一般,背靠花树,孑然而立。
阵阵呜咽之声自他口中发出,他口中喃喃不清:“你到底是谁……”
话音刚落,桑染只见他眼眸合起,缓缓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一袭青衣出现在程景俞身后,手中一根银针泛着丝丝冷华,“带他回暮雪宫。”
桑染点点头,看了一眼归隐,“燕云宫那边,可有派人盯着?”
归隐道:“已经安排人了。”
桑染点点头,众人随着司暮雪往暮雪宫而去……